九十四、爱无私
九十四、爱无私
一个同学们看《水浒传》闹哄哄的晚上,山丹照例在宿舍区的教室里复习功课。
突然,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山丹没有转身抬头,她为了避免被人们出入打扰,自己一个人把桌子面对墙壁,面壁学习。
因此,门被轻轻打开的时候,山丹根本没有在意,她仍然专心于她的书本里。
直到一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时,她还以为是哪个女同学,也没有太多在意,稍稍抬头才发现那张日夜思念的脸就在眼前!
山丹似乎被吓了一跳,她立马跳起来惊叫:“啊——”
早已被顾海平紧紧揽入怀中。
这是他们在山丹实习以来半年多时间的第一次见面。
山丹已经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她搁浅或者说放下了心中那一份难以放下的重轭。
在时间的盥洗和空间的寥落中,她的心情慢慢变得平静,变得释然。她不再纠结于过去,她甚至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对自己的前途以及未来的生活和他们的感情都有了更多的信心和希望。她经常写信给顾海平,她除了述说她的思念,她还说她的理想和他们的未来。
顾海平在山丹一封封信中,读出了她的喜悦和轻松自在,他暗自欣慰:看来让她出走是对的,时间和空间是疗创或者说是沉淀精华的必须。
他一直劝慰自己要坚持不去打扰她,直到她完全走出那片生命的沼泽地,他才去见她,分享她的喜乐。
她靠在他的胸前喜极而泣,她其实是那么依恋着他,他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是那么患得患失,生怕一不小心玷污或者弄丢了这份她十分在意、珍惜的感情。
她也感怀于顾海平的理解、宽容和迁就。他们都爱得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辛苦。但他们就这样彼此珍惜着彼此包容着,他们决定这一生便要如此来过。
他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秀发,闻着她的发香,泪水溢满眼眶。他如珍宝一样爱护着她,他也生怕一不小心伤害了她。看着她仍然如小猫一样扑在他的怀里,他心中充满了安慰和保护欲。这一生他要如何善待她才能回还她这一份满心的依托和依恋?!
顾海平轻轻放开山丹,说:“不学习了吧?我拿东西给你。”
山丹才擦擦泪水,站起身。
顾海平走出教室拿回来一个大大的旅行袋,山丹诧异:“什么东西这么庞大?该不会是你给我拿来一只羊骨圞(整只羊)吧?”
“呵呵,想拿了,拿不动!就捡个轻的拿来了。”顾海平一边打开袋子一边笑着说。
只见他从大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服装袋子,山丹猜到可能是他买给她的衣服。
顾海平那年从济南回来就曾经给山丹买过很贵的衣服,山丹还怪怨他浪费钱呢。
这一次又是什么衣服如此庞大?
顾海平拿出的是一件大红的羽绒服,他打开来给山丹试一试,山丹穿起来,呵呵,突然之间从一只瘦猴变成一只狗熊了!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是一件外贸出口羽绒服,大红的外套,里面是羽绒的芯,像被子一样的结构和也像被子一样的暖和。
在塞北零下二十几、三十度的温度下,这件羽绒服足够抵御这样的严寒。
山丹满心喜欢,她不仅喜欢衣服,更加喜欢顾海平的一份心思,他总是为她考虑得那么周到。
“一定很贵吧?你傻呀,我们有多少钱能这么花?”山丹嗔怪道。
“不贵!不贵!和把你冻坏了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你这么用功学习,这一点算是后勤保障!呵呵,我这后勤部长还算称职吧?”顾海平抱着像狗熊一样的山丹转起了圈儿。
“快,放我下来!门还开着呢!看同学进来了。”山丹急急地说。
他们牵手走过包头宽阔的街道。
包头是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着,它的占地面积广阔,规划者有着远见卓识——从那全国各座城市还没有的十二车道就可以看到它广阔的前景和发展的康庄大道。
草原钢城是它如今的名字,但包头在蒙古语中是有鹿的地方,好多年前,包头是一片广袤的草原,鹿群飞腾、牛马欢蹦。
所以包头其实是叫做鹿城的。像呼和浩特蒙古语是青色的城一样叫青城。
呼和浩特曾经生产的一种香烟叫青城烟,也就是呼和浩特烟的意思。
你走在通往呼和浩特的每一条大道的入城路口上方都可以看到“青城人民欢迎您”大大的标语。
不过呼和浩特的历史远远大于包头,呼和浩特市是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城市,它傍阴山而建,是个背风温暖的港湾。只是随着人口的增长和城市的扩建,它可以利用的城建面积远远不能满足它的发展。
也随着城市人口的增长和各种工业的兴起,呼和浩特市傍山而建的弊端便凸现出来——空气流动弱,不能带走空气中的污染颗粒,所以到冬日里烧暖气的日子,呼和浩特的天空便是煤烟笼罩,一片污浊。
虽然座落在美丽的草原,冬日里却很少能看到蓝天白云。户外活动一会儿,人的鼻孔就会落上一层黑乎乎的烟煤。
而包头地域开阔,平坦。它的建设便是如在美丽的绿草地上勾勒人类美好的家园,如丹青、若国画。
山丹看到宽阔的街道上寥寥几辆汽车,曾经质疑规划者的好高骛远、不切实际。顾海平说:“包头的发展一定会比呼市的发展更加快,也辉煌。”
山丹还为他用了“辉煌”一词颇为讶异。
不过包头日新月异的发展,真的迎来了它的辉煌。
它丰富的矿产资源,钢铁自不必说,就稀土资源那可是独占鳌头。
不过开始人们并没有看到稀土的价值,曾经廉价地卖给日本很多原生矿石,听说日本买回去没有提炼生产应用,而是一股脑地投入自己的内海,保存起来。
憨厚的蒙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买回去不用却统统投入海里?
终于,他们醒悟了——日本人购买的是我们珍贵的资源啊!
后来,我们的生产技术也突飞猛进地提高,日本人便再没有了便宜可占。
包头的畜牧产业和煤炭矿藏也一样富饶。所以,包头的发展真正是辉煌了起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正是城建开始的时候,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很前卫,迎来送往也还没有盛行起来。
临近毕业时候,一个同学为了留在包头,父母筹集了5000块钱,要给一个大医院的院长送去。
当山丹看到同学拿着厚厚一沓子百元钞票走进院长办公室时,她很震惊也很羡慕。
5000块!对山丹来说那是一家人两年的收入。
她没有这个资本,她能靠的只是自己的努力,但是她是那么羡慕同学——她可以留在这美丽的城市,而且是一个三甲医院。
九十五、梦想的天堂是远方
九十五、梦想的天堂是远方
芸芸众生没有哪一个可以摆脱现实,所有的人都希望有一个好前程,但有多少人可以依靠外力?
佛说:每一次的轮回都在完成一次功课,比如赎罪,比如学会珍惜,比如要拿得起还要勇于放得下……此间,便是无尽的坎坷和磨难折磨人的心。
而对于山丹,她的命运只有依靠自己,她简单、明了的生命目的只是要依着自己的心,完成一生的爱情。
在山丹不遗余力的努力学习下迎来了考研的日子,她穿着顾海平买给她的红色羽绒大衣,和同学借了一辆单车,和几个一起考研的同学一大早冒着鹅毛大雪赶往考场。
那是一个寒冷的大雪纷飞的冬日,地上的积雪有一尺深,好在山丹有羽绒大衣御寒,考场距离医院也不是很远。等骑单车赶到考场,暖和的羽绒大衣还让山丹出了一身汗。
就地考试,山丹在包头考,顾海平在呼和浩特考,两人同时走进考场,进行了又一次的人生博弈。
他们要用自己的努力来博得自己的未来和前途。
第一场是英语考试,山丹懵懵懂懂地考,英语对于来说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能尽力而为。
接下来的考试山丹便得心应手了,她心里盘算:若英语过关,那她就一定可以上线!
考完,山丹就迫不及待地给顾海平发了传呼。她想知道他的考试情况。
传呼比固定电话灵活一些,带着传呼机的人通过传呼台得到对方的呼叫,回个电话就可以了。
它是手机——移动电话的前身,给手机的问世做好了铺垫。“大哥大”的问世给传统的人们耳目一新的感觉!——电话还可以像砖头一样带在身上,随时随地地打电话?
“大哥大”的面世,传呼机便被遗弃在科技发展的征途中,完成了它昙花一现的炫丽而退出历史舞台。
“大哥大”的命运也大抵如此,因为不久就有了小巧、多功能的智能手机。
如今的科技发展真是日新月异,刚刚买的最新款的手机几个月后便成了落后、退伍的老兵。
当然手机的价格也随着手机的生产、普及而一落千丈。
黄宏和宋丹丹的“大哥大”就成了记录历史的笑话。
顾海平回了电话,告诉山丹他的成绩应该十拿九稳,上线没有问题。问及山丹的感觉,山丹说对英语的把握不大,恐怕在英语上卡住,只能等待最终公布分数了。
顾海平安慰山丹:“没事儿!你努力了,尽力了,就已经完成你的使命,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到时再说。好好把毕业前的学习和生活料理好,高高兴兴过每一天,我等着你回来!”
山丹对英语捏着一把汗,听了顾海平的话,她的心里稍微好受一些,实在是她也很努力了,若不能如愿便是造化弄人。
他们同时报考的都是南方的大学,在山丹的梦想中,她是属于南方的灵魂,那草长莺飞的日月那似水年华才是属于她的。
她的心性她的性格以及她的多情柔弱都属于江南水一般明艳的女子。
在蒙古高原粗犷的生命历程中,她完成了她似水柔情的成长,她一生追寻的便是那一份刻骨的深情——生命之重之要。
她要在绿肥红瘦中,拿一把纤扇,喝一杯清茶,读一段美文;她要和自己深爱着的人一同沐雨迎风,一同赏月观花,一同度过那郁郁葱葱的岁月。
这一切不在蒙古高原,她天生属于那一方秀美的天空,他们为了这个美好的理想共同努力着。
农历新年,医院只放五天假,山丹没有时间回到江岸草原,她和顾海平一起回家,山丹照例是帮顾妈妈忙前忙后,正月初三便返回了医院上班。
接着,考研的分数就公布了。
山丹的英语差3分过关,总分311已经超过分数线6分。
山丹面对这样的分数又一次体会了应届高考时的心情,她似乎永远都争不过命运!她觉得自己被命运牢牢地残忍地握在手掌心,想翻身那是千难万难。
好在顾海平毫无悬念地上线,两人的希望便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和教训,这一次,顾海平积极联系对方的老师和学校,得知同一专业上线的学生远远超过要招生人数,顾海平便要求学校及早为其调剂到别的学校。
好在这次的大学比较人性,及时把顾海平调到了南方另外一座城市的大学。
他及时接到面试通知,4月份又一次踏上考研面试的路。
四月份的蒙古高原还是寒风呼啸,虽然已经立春,但还是春寒凌霄之时。
顾海平所到的南方城市已是春暖花开,人们都穿短衣短裤了。
顾海平打电话给山丹时,那一份喜悦和兴奋通过话筒传来,山丹也很是高兴。
他说:“小薇,你的愿望实现了!这里就是我们喜欢的地方!它的美一定是你期待的,四季常青,叫做绿城呢!”
那是山丹刚刚认识顾海平不久的一件事了。
一天晚上,顾海平把用完的钢笔放在书桌上,有事出去了。
山丹在一边看书,看到顾海平的钢笔很漂亮,忍不住拿起来看了一下,随手写了几个字。不小心笔帽突然从套着的笔上滑脱掉到了地上。
原来是笔帽套到笔杆上有些松,山丹随手贴了一层薄薄的透明胶上去,笔帽便牢牢地不会滑脱了。
第二天,顾海平发现常常滑脱的笔帽居然不再掉了,发现一层薄薄的透明胶贴在笔杆上,于是便给山丹这个名字改作了小薇,之后山丹便是他的唯一的小薇。不过只是在信中他这么叫她,山丹还没有亲耳听到顾海平把小薇叫出口的。
他也是一个腼腆的人,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小薇也是他写给她的纸条里说的。
当山丹听到顾海平深情的一声“小薇”时,她一下子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在他的信中他的心中,她早已是小薇,但当她听到这一声小薇时,还是感到了意外。
可以想见顾海平是怎样的兴奋和激动,他能把小薇从千万遍的心中默念脱口而出,他一定是高兴极了!
他为她描述了他所到城市的景象: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街道两旁是姹紫嫣红开放着的鲜花,高大的树木居然繁花似锦,各种他不认识的树木和树墙装点着城市的道路,各种鸟儿随处可见,早上会被婉转的鸟叫声吵醒......
天气是那么温暖,暖到他根本没法穿家里带来的衣服,还要买短衣短裤来穿,当地市民个个踢啦着一双拖鞋,学生打好饭在校园里边走边吃……
空气清新湿润,阳光明亮温暖。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发,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最后他感叹:“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该是多好的事情!我面试已经过关,导师已经布置课题,报到时要交一篇论文的。明天的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两天后我就回去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去。”
听着顾海平滔滔不绝的描述,山丹既兴奋又失落,她想到她的愿望可能真的就要实现了,有顾海平的地方就是她要度过人生岁月的天堂。
遗憾的是自己没有考上研究生,只能回到家乡去完成五年的家乡义务建设,五年后方有资格离开。
五年!又一次五年!等于又读了一次医学本科的五年!那是多么漫长而无奈的五年啊!
但她没有说出来扫顾海平的兴致,她顺着顾海平的兴奋说道:“太好了!谢谢你!是你帮我圆了我的梦!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不用买东西给我,我只是想立刻见到你,有了你就是全世界,我什么都不要。”
顾海平仍然兴致高昂:“这里有好多种我们没有见过的水果,我买一些回去给你,当然等我们来到这里,这一切就不再稀奇了,但我想给你早一点看到呢!”
山丹能理解顾海平的心思,他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分享他的所见所闻,他那么想和她度过他生命中的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场景,她也一样希望可以陪他走过人生,走过岁月,走到地老天荒。
九十六、小雨苦涩的童年
九十六、小雨苦涩的童年
时间在不经意间永去无回,山丹在一天天长大的时候也一天天承担起生活和生命的责任。
小雨在蒙古高原的广阔天地中茁壮成长,眼看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别看先天羸弱、禀赋不足,但他充满了像草原的苍狼一样与生俱来的聪明和灵性。
强大的学习能力和聪明的脑袋使他的成绩永远遥遥领先。身高也像西伯利亚寒风吹拂下的白杨树,节节高升笔直挺拔,比同龄的孩子足足高出一个头。
在铁蛋儿妈的精心抚育下,小雨不负众望健康快乐地成长着。
铁蛋儿妈心疼孙子那是出了名的,小雨都上小学了,铁蛋儿妈还时不时背着孩子送去学校呢。
只是有了奶奶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过度保护,小雨便少了蒙古草原人特有的强悍和敦实,长得像个纤弱的白面书生一样,只会读书。
胆识和计谋不足,多了情感的逶迤波澜,动不动就像个小女孩一样哭兮兮,这让山丹很是不安。作为草原的儿子,怎么可以没有草原男子广阔的心胸和强悍的体魄?
过分的保护也少了孩子在草原上在各种环境的摸爬滚打,少了一种闯劲。
在村小学上了两年小学,小雨就赶上了全国中小学的合并整合资源,小小年纪就被整合到镇里去念书。但镇里小学没有住宿条件,所以每一个来读书的草原孩子必须要自己解决食宿问题。
很多偏远牧民的孩子都不得已而放弃求学,失学率像放在沸水里的温度计的水银柱一样飙升。有办法的人家只好挪出一个人在镇里租一间人家的小南房陪孩子上学。一度使得镇里比卫生间大不了多少四、五个平米的小南房供不应求。
直接的后果便是使国家三令五申强调的本来九年的义务教育无法真正落到实处。草原的文盲数在解放后又一次开始抬头阔步向前进。
小雨像在草原鹰的羽翼下刚刚长出羽毛还来不及试飞的小鹰,离开奶奶的温暖怀抱,就要经历人生中第一次的断奶苦痛。
虽然铁蛋儿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小雨安排在媳妇的一个亲戚家住下,一切日用都准备妥当,每月给亲戚相当的费用。但从小没有经历风雨的小雨的胆怯和懦弱加上成绩的优秀,便召来了无数的嫉妒和欺负。
其中和小雨同岁舅舅家的表哥同住一起,因为从上学就活在小雨优秀成绩的阴影之下,每每被亲戚们拿来和小雨比较,小雨就是他要学习的榜样,甚至老师把他的名字改为高超,要他超过小雨。这一切对他来说那是侮辱,他是那么不甘心。
哪一次爬树掏鸟窝、哪一次溜冰打雪仗、哪一次摔跤打架都不是他护着这个仅仅比自己小一个月而高出自己一头的表弟?为什么他仅仅靠学习成绩就可以藐视他这样的表哥?
终于他有了报复的机会,他有着草原人的强状体魄,有蒙古人的蛮野性情。于是,远离奶奶和父母成天眼泪汪汪的小雨便成了他第一个报复出气的对象。他联合其他孩子孤立小雨,不准他们和他说一句话,不准他们和他有任何往来。
每天晚上入睡前,小雨要在表哥的威严命令下,在墙角立正站好,等大家都已香甜入睡,他才可以悄悄爬上炕,钻进自己的被窝睡觉。黑灯瞎火还不能有一点响动,若惊醒了表哥便是一顿暴揍,更加不能睡觉了。
每天铁蛋儿帮小雨订的牛奶在亲戚的偏护下也大半到了表哥的杯子,小雨忍气吞声小心谨慎地过着每一天。
在无尽思念父母奶奶的痛苦和备受欺凌的日子里,小雨经历着自己的童年。
就在营养无法保证,睡眠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小雨的学习成绩却永远名列榜首,他的聪明才智没有人可比。
生活的困苦和孤独无援使小雨在凄惨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他极度忍耐着表哥的欺凌和亲戚的冷淡,他小小的心灵倍受苦楚。但他选择沉默,他没有告诉父母,更加没有告诉奶奶,他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为他提供的最好的成长环境。
他担心他的遭遇会给家人带来伤害,他不希望这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因为自己吃不了苦而失去。
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终归包不住火,数九天的雪花注定会被北风吹散或者被太阳融化的。
事情还是被一个实在于心不忍、看不过眼的同村孩子悄悄告诉了铁蛋儿妈。
铁蛋儿妈真是气炸了肺!他——一个小娃娃刚刚不吃屎,就开始欺负人?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内心——真的是比草原的黄鼠狼还阴险恶毒!她日日捧在手心里的孙子居然受了这样的欺凌,她哪里咽得了这口气?
别说她眼里从不揉砂子,就是再和善的人也忍不了这样的欺侮。她说:“这是逼得绵羊变成了狼,逼得哑巴说了话。”
她一刻未停,气冲冲地冲到亲家家,进门就问:“你们家娃娃了?叫他出来,我问问他,咋啦欺负我们家小雨?”
亲家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来者不善,他们也听说了小强欺负小雨的事,只盼望不要给小雨奶奶知道,否则惹了小雨那个厉害的奶奶可是招来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后果。
亲家嫂子热情地把铁蛋儿妈推到炕上坐下,和颜悦色地说:“姨娘,孩子出去耍了,还没有回来,他哪里做得不好,我们回来打他。您一定不要听人家的扇骗,人家故意挑拨我们两家起矛盾嘞,您老不要冒火,先听听娃娃们咋说。”
铁蛋儿妈反问道:“哦,原来你们都知道小强欺负小雨的事,一个个都装作不知道,也不管?直到我找上门来才在这儿说这种话?小雨可是你们的亲外甥,他不是任意假搁的亲戚!你们是不是也该管管你们家的土匪?有本事欺负别人,欺负自己家人——窝里横那有什么威风?”
“我们也是刚刚听说,已经骂了小强,这不刚刚不高兴出去了。”亲家嫂子仍然平心静气地说。
“哦?骂了几句就不高兴了?他天天不给我们小雨睡觉,天天不是骂就是打我们小雨,我们小雨就高兴了?一个学期我们家小雨吃、吃不饱,睡、睡不好。每天给你们家小强欺负,你说咋办?”铁蛋儿妈越说越生气,老泪纵横。
“姨娘不生气了啊,您老要注意个人的身体,不要气坏了身子,是我们家小强不对,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小强回来我一定叫他大好好揍他一顿。”亲家嫂子不停地赔不是。
“有人生养无人教育的土匪!这赶上解放了,想当土匪都没有机会了,只能欺负自家人,你们说说:咱们话要来回说,事要打颠倒,你们家小强如果给我们家小雨欺负成这样,你们能让过我们吗?”铁蛋儿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听到吵嚷的邻居都来看看究竟,人越聚越多。
“你们都来了,你们大家给评评理,谁家的娃娃这么屁大一点儿心眼儿就坏透了?欺负我们家小雨不给吃饭不给睡觉,还是住在他姨姥姥家,你们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亲戚?娃娃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啊?住在她家就是为了多点照顾,钱一分不少花,甚至还比别人家贵,订的牛奶喝不够,饭吃不饱,觉不给睡,到底我们怎么得罪你们了?有意见跟我提,咱们有本事打脑子拼命,你们欺负我那宝贝孙子,算什么英雄?!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的!”铁蛋儿妈一边哭诉一边开始骂。
亲家母默声坐在旁边,亲家嫂子也低头不做声,任凭铁蛋儿妈数落。
村里人都知道,小雨可是奶奶的命根子,那是在奶奶心坎儿上的肉,哪容得别人欺负?况且还是亲戚。
大家都知道铁蛋儿妈是个精明并且通情达理的人,很多人大事小情上都讨过她的主意、得到过她的帮助,情理中的事铁蛋儿妈哪怕吃亏都愿意。而她的正直和泼辣也是出了名的,若跟她犯浑、胡搅蛮缠那指定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今,亲家家的娃娃这么欺负了她的宝贝孙子,铁蛋儿妈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情,看看亲家怎么赔礼道歉了。
九十七、棍棒相加
九十七、棍棒相加
吵吵嚷嚷中,铁蛋儿和粉娥都到了。看着母亲像疯了一样的愤怒和伤心,铁蛋儿心里难过极了。这样劳苦要强的母亲现在为了小雨居然不要形象,似乎是耍泼了起来。
铁蛋儿也很生气,他知道小雨被小强欺负的事也很愤怒,本来也想和大舅哥理论理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母亲先就忍不住了。
铁蛋儿走近母亲,劝道:“娃娃们的事,就叫娃娃们各人处理,我们还能跟一辈子?小雨要是个孬种,没出息,活该被欺负,你平时是太宠着他,没有一点点出息,被欺负欺负说不定还长点胆子呢。”
铁蛋儿妈听了儿子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咋地?合着你们是合起伙来欺负我孙子啊?你们以为他没主儿了?我还告诉你们:只要我一天不闭眼,谁都甭想动我孙子一根手指头!”
铁蛋儿低着头在母亲耳边轻轻说:“妈,你看都是亲戚,再说小雨和他妈的命还是小强他大救的不是吗?您忘了?粉娥生小雨时候人家可是把血都献出来了,娃娃们的一点点矛盾您就这样不依不饶不好吧?”
铁蛋儿妈听了铁蛋儿的话,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遂说道:“咱们一码是一码,有恩咱们报恩,有过咱们说过。你看小强这么欺负小雨那咋行呢?过去了的我就不计较了,现在我想让小强给我个保证: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欺负小雨才行。”
亲家一家赶紧就坡下驴,说:“没问题的,小强回来我们让他写好送给您,等他回来我们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这娃娃简直无法无天了,不像话!”
铁蛋儿妈在铁蛋儿和粉娥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到家便躺到炕上不停地抹眼泪,小雨坐在奶奶身边抹眼泪。
铁蛋儿看着母亲和孩子都哭得跟泪人儿似得,心里也万分难过,但这口气一定要咽。就看在人家救了小雨娘两的份儿上,他铁蛋儿当时就曾经发誓要好好报答人家的,如今别说小雨没有出任何问题,就是有些伤害,该忍还得忍。
他劝慰母亲:“妈,您老不伤心了,这小雨好好的在这儿了不是?您不是常说让人一步自己宽的?今儿看到大孙子受气就完全不顾个人的形象了?都是些娃娃们,人家还对咱们有恩,暂且原谅这个不吃屎的娃娃,待会儿我再去和小强钉是钉铆是铆的押交好,之前的咱们就算原谅他了,他假如说狗改不了吃屎,一样为非作歹,你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他!”
随后又转头对小雨说:“你呀!真是个没出息的!他不给你吃你就不吃?不给你睡你就不睡?你不懂告诉你姨姥姥?你这么大个堆儿比他高半头还打不过他?个人孬还怨人家欺负?这是在家门口,你奶奶看得见我们能替你做主,你长大到外地去念书还要带上你奶奶帮你打架?你下手重一些打他一次,他就不敢再欺负你了。下次记住他欺负你时,你把饭碗照着他脑袋砸,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你?对这种娃娃就得以暴制暴!”
小雨小声说:“就是因为姨姥姥偏心,小强才敢欺负我的。我不作声就没事,作声了姨姥姥就骂我。”
铁蛋儿妈坐起来正颜厉色地告诉铁蛋儿:“你下去送小雨念书告诉他姨姥姥:我们是花钱住店来念书,不是来受气,她若再干助纣为虐看我不剥了她的皮?到时候她吃不了得兜着走!”
铁蛋儿赶紧劝母亲:“您老别听风就是雨,娃娃的话也不能全信,我下去问问,再叮嘱叮嘱。”
听父亲不相信自己,小雨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远离父母亲人外出求学,单单一份孤独和想家就够孩子承受了,还要每天被人家欺负,这娃娃是怎么过来这半年的啊?铁蛋儿妈想想就心酸,但她有什么办法?这样的政策这样的形势哪里是她一介农妇能改变的?
都到傍晚时分了,明亮一家还在满村子的找小强。
小强听说小雨的奶奶找上门找他算账,吓得不敢回家,躲到老李三的粪房子去了,耍得累了不小心睡着了,到月上柳梢头还没睡醒,直到听到到处有人喊“小强、小强”的声音才爬起来,发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小强急忙爬出粪房,黑咕隆咚地往家跑,路上被石头还绊倒一次,灰头土脸地跑回家,看到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挨着门顺顺地站着不敢动。
明亮看到小强到家,从院里拿了一根木棒就进了门,一把将小强拉出院子,劈头盖脸地打起来:“打死你这小兔崽子!花钱叫你去念书,你却欺负人家,不欺负别人专欺负自己家人?要你有什么用?打死算了!你这败家的玩意儿!”
小强哭爹喊娘地大声嚎叫起来,一家子七手八脚地拉扯,小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好不容易才把明亮拉开,铁蛋儿也闻讯赶了来,劝道:“哥,你看你这是何苦?我没有埋怨你们,小雨奶奶心疼孙子你们也应该理解,小雨是他奶奶的命根子。毕竟小雨受了气,你们让他奶奶数落数落出出气也就算了,都是些将将不吃屎的娃娃,谁吃亏谁占便宜也都是自己家人。我和粉娥都不计较,你这样打小强,是不是打给我们看?娃娃犯错误连说都不给说?”
“不是,你说,学习学习不好,花钱像流水,这么小就逞强霸世不学一点好,你看看你不生气?”明亮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那你也不能往死里打,打娃娃就是个咋胡的样子,你真打坏了他,你不后悔?再说这么小点儿的娃娃没有父母在跟前,他们懂什么?我还说吃了晚饭来和他好好说说,要教他好好学习不走歪路呢,你倒好,索性打死算了?”铁蛋儿按着明亮的膝盖劝慰道。
“就是,哪有老子打儿子像逮着贼一样往死里打的?你看看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鼻血流得到处都是,他不是你儿子啊?你不心疼啊?”明亮媳妇大平子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心疼地说。
“你住嘴!就是你惯得!惯出一个土匪!好事儿都不做,小小年纪就为非作歹!哪儿哪儿都是一堆烂泥上不了墙!以后再敢胡作非为、打架斗殴看老子不剥你的皮輲皮鞭用?我用蘸水的麻绳脱了裤子抽你!”明亮愤怒地对着媳妇和儿子喊道。
“好好好!以后我们都不管,你来管,看你有多大本事管好他?”媳妇翻着白眼对付道。
“你看着,我叫他朝东他不敢朝西!真是豆腐掉到了灰坑里提都没法提!”明亮唉声叹气低垂着头。
“现在才几岁?我们都好好教育他,会好的。你不用这么难过,有的是时间。”铁蛋儿看着平时笑话别人一愣一愣的明亮,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命!
“呵呵!你看着:三岁看大,七岁到老!古人的话一点儿错都没有,他要能有出息,你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着玩儿!不是我埋汰个人的娃娃,我真是看扁了他。你看你们家小雨,人家的样子——斯斯文文,学习学习顶呱呱,吃亏受骗都不出声,那将来是个人物。你让小雨欺负了小强看看,早就把江岸草原折腾成底朝天了!他能吃得了一点点亏?”明亮牙齿咬得嘎嘎响。
“你真是抬举你外甥!看他那一副窝囊样,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说,别说反抗打架了。我还担心他往后可咋办?”铁蛋儿不无忧虑地说道,随即低了头,他真的担心小雨没法适应以后的异地求学,说不定就得像他一样做个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你放心,就小雨那样,将来一定也是个大学生,你们家主坟风水好,一家供出几个大学生。人家小雨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人不稀罕多跟他计较,人有个人重要的事情做,人家娃娃受欺负一个学期,人家的成绩不照样顶呱呱?你们倒给我顶呱呱一个看看!人家那是有气度有理想。”明亮狠狠地盯着媳妇和小强说。
“那你跟你外甥过呗,我们小强啥啥不好,你就不要这个儿子呗。让我们娘俩自生自灭呗。”大平子说着拉了小强往外就走。
铁蛋儿急忙拉住大平子,“嫂子,你这是又演哪一出?我来给你们劝架,你们反倒越来越来劲?哦,小强欺负了一个学期的小雨,他奶奶来说了你们几句,你们就这么折腾?你们给谁看呢?我妈她还是我们的长辈!说说骂骂你们还不行了?那这样,你们爱咋闹咋闹,我不管了。”铁蛋儿跳下地气冲冲地走了。
见铁蛋儿不高兴地走了,明亮一家也觉得很没意思,大家一宿无话。
九十八、救命血
九十八、救命血
届时,山丹也回到了学校做着毕业前的准备,她毫无悬念地被分回了自己的老家人民医院做一名临床大夫。
这对她始终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屈辱,但能怎么样?自己被命运牢牢地握在掌心啊。那些为家乡做出贡献,为人民服务对于山丹来说都是虚无的口号,她只觉得委屈和不甘心。
而在她的理想中,远方才是梦想实现的地方。
就在山丹把几年来的复习资料摆摊卖出去的时候,顾海平站在了面前:“快,收拾东西,你妹妹病了。”
山丹看着顾海平焦急的样子很惊慌,来不及细问,收拾书本往宿舍搬。
“说是产后贫血,急需要输血。你哥刚传呼给我告诉我的。”
顾海平一边帮山丹把书搬上楼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山丹脑子一片空白,她连说话思维的能力都没有了,顾海平看着山丹苍白的脸,扶着山丹坐下来:“你歇会儿,不要紧的!是慢性的,不是急性大出血。说是急需要输血,我们再打电话给医生看看详细要什么血型的血?”
“哦,快!出去打电话。”山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往外走。
顾海平一把扶住山丹问:“你行不行啊?要不我去打电话,你等着?”
“不行!我要打电话!”山丹忍不住哭起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妹妹是一家人里最辛苦的一个,她吃苦耐劳,忍气吞声,从来都是她吃亏受罪在前。如今嫁了人,以为有自己的小日子,负担轻了苦轻了,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不想却这样。山丹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万一妹妹有什么不好,这一辈子她都会愧疚不安的。是她没有及时关心到妹妹的情况。
记得妹妹刚订婚时,男方买了一块日本的精工表给她,妹妹毫不犹豫地给了山丹,山丹推迟不要。她说:“姐,你念书要手表看个时间,也好看,我成天呆在地里,灰土麻绳的要手表做甚?”
还有她的衣裳钱,也被山丹拿来交了学费……
她准备一毕业就回去看望刚刚做了妈妈的妹妹,还没有来得及去却先得到了妹妹病重的消息,她犹如五雷轰顶,战战兢兢。
在顾海平的搀扶下到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回去,一家人都等在医院电话旁,山丹听到哥哥的声音压抑了哭腔问:“二莲咋了?你们叫大夫来说。”
大夫回答:“产后营养不良,血红蛋白只有4.6克,病人已经出现浮肿、晕厥,现在急需要输血,但咱们旗里没有血库,你在呼市血库买血送回来,我们马上输。是ab型血,要2000ml。”
“好好,我们马上去买,然后今天一定送回去。你先给她输糖盐水和各种电解质营养成分维持血压和渗透压,您一定要时时看着,在血液送达前保证不出事,拜托您了!”山丹连连嘱咐主治大夫。
顾海平把山丹送到公车站,要她快点到车站买好回去的汽车票,他急忙骑自行车到血站去买血液。
山丹走在初秋的太阳下,明显已经开始有了炙热的感觉,但心中还在瑟瑟发抖,似乎有一块冰浸入心脏,她双手合十祈祷着:苍天在上,一定保佑妹妹可以平安度过危难。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佛法无边的我佛如来,有一个算一个,求你们大慈大悲各显神通救救我妹妹!一定保佑她平安无事!
她一边走一边念叨,来到售票窗口,还没有念叨完,等她把能想到的神佛都求到了以后才问售票员是否有回去的车票,刚好半个小时后有一趟回去的车,她和售票员商量:“阿姨,我是着急送血回去,我妹妹病了要输血,我就先买这一趟车的票,我男朋友现在去血库买血,如果赶得及我就坐这一趟车,如果赶不及您看我能不能到时候换成下一趟的?”
看着山丹急得几乎要哭出声的样子,那个大约有五十岁模样的售票员阿姨说道:“不要紧的,到时候看你赶得及哪一趟就改成哪一趟的,哦!你先不要着急啊,孩子,着急容易出错。到时候你来找我就行了。我先给你一张这趟车的票。”说着递出一张车票,山丹摸口袋拿钱,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钱包不见了。
山丹“哇”的一声哭起来:“我的钱包不见了!谁拿了我的钱包?”
山丹明明坐公车时,还拿那只可爱的史努比的钱包出来买了五毛钱的车票呢。明明装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怎么不见了?
售票员阿姨一看这种情形,一定是这女孩子朦朦愣愣地被小偷偷走了钱包:“不要紧的,就7块钱,我先给你留一张票,等你男朋友来,你再给钱给我。我刚还叮嘱你,孩子,不要着急上火,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要压得住。你一着急就会出错,就容易被人算计。车站多乱啊?小偷可多了,你丢了多少钱?”
“有三十多块,我想买车票的钱。”山丹听了售票员的叮嘱,克制了自己的哭声,似乎无形中增加了力量和胆识。
是啊,每每关乎到亲人们的安危,任是谁都难克制心中的担忧和惊恐,那一份摧心肝的深深担忧令人没了思维。
山丹不得不走到车站大门外等顾海平,一面告诉自己:吉人自有天相,妹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我只要安全地把血液送回去就可以救妹妹。慢性贫血机体的代谢早已可以对抗,只要不发生出血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问题的。山丹这时才开始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分析了妹妹的病情。
往往说利令智昏,但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利诱?身外之物而已。多少人对之不屑一顾呢。
常常是切身的亲情、亲人的安危才让人丧失了理智,没有了清醒的头脑。山丹渐渐平静了下来,当她听到妹妹病重到现在,山丹才逐渐恢复了神智,她才明白,心之所念该是怎样的切肤!
顾海平风风火火地提着一个红色的保温桶远远地骑自行车赶了来,看到山丹站在太阳下面,遂埋怨:“你站在阴凉一点的地方啊,快中午了,太阳这么毒,也不怕中暑?给,血液已经买好了,血库的人说不能全部输全血,所以买了浓缩红细胞和全血两种,先输全血再输红细胞。你记得告诉大夫,要冷藏血液。我已经买好保温桶,可以保温的。三两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你票买好了吗?”
顾海平来不及喘气,一口气问了这么多。
“没有,我钱包丢了。哦,不过票已经买好了。”山丹接过保温桶急忙回答。
“啊?没有钱买了票?”顾海平被搞糊涂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哦,钱没交,等你来交,不过票已经订好了,售票员阿姨给我留了一张,车11:20开,马上检票进站了。你快点给我钱我去交钱去。”山丹急急忙忙说道。
“给你!”山丹才注意到顾海平从身上拿下山丹的书包——一只牛仔双肩包,还是顾海平上学的书包,他毕业了送给山丹用的。
“哦。”山丹顺从而怯意地接过来。
“你过来,我告诉你。”顾海平似乎神秘地压低声音说。
山丹走到他身边,把耳朵凑过去,“包里有我刚刚从银行取得3000块钱,你一定拿好了,千万别丢了哦!你赶紧去拿票上车送回去,到了打电话给我。”说着,拿了两张十块钱零钱塞到山丹手里。
山丹跑回售票口去拿票,又跑步去检票上车,几分钟就已经坐好了,等待5分钟不到,车就出发了。山丹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安慰,有了这些血,妹妹就会好起来了。
车就要出发了,她突然看到顾海平又跑进车场,在车窗外大声说着什么。
山丹和乘务员讲了一声,下车问顾海平还有什么事?
顾海平塞了一瓶矿泉水几个焙子给山丹:“你拿着路上吃,马上中午了,路上多吃点儿,有力气。拿好东西啊。”
“哦,哦,你放心吧,我会拿好的,你回去吧。”山丹回到车上,车便启动了。
大巴车在大青山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回旋盘绕,似乎永远走不出这座看不到头的山。
山丹焦急万分,一次次问乘务员:“叔叔,还要多久到啊?”
“你着急个啥?该到时候就到了。”被问多了几次,乘务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我是着急啊,我妹妹病了,我送血回去救命啊!”山丹差点又哭出声。
“哦哦哦,没事儿!没事儿!是我不好!还要一个小时就到了,大概要2:40到,小闺女不着急啊。”乘务员抱歉地说。
山丹抱紧书包和保温桶,腾出一只手拿了一个焙子开始啃,车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她感到肚子开始“咕咕”叫,才想起来早饭都没吃。
为了赶在老师和管理员上班之前把各种资料书本卖出去,她们都是趁低年级同学出早操和吃早饭时间摆摊出去卖的。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在校园里摆地摊的。
当顾海平告诉她妹妹生病的消息后,她一直处于一种焦急恐惧中,几乎没有思维想到自己的状况。
当车终于钻出大青山,前面是平坦而一望无垠的草原时,山丹长吁了一口气,很快她就可以把血液送到医院了,就可以救妹妹一命,她让自己焦躁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下,闭着眼想多少休息一下。
突然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加上重重的颈部和膝部的撞击同时发生,车在犀利的刹车声中缓缓走了几米远停了下来。
山丹的脖子和膝盖被前面的座位撞得生疼,她来不及顾及疼痛的脖子和膝盖,站起来往车前看去。
九十九、世事多曲折
九十九、世事多曲折
大巴车撞上了一辆临时停在路边修理的解放牌货车,乘务员和司机已经下车查看情况。山丹也急忙下车了解情况,发现大巴车的车头严重变形,水箱已经开始漏水,问询了司机是否还可以前进时,司机瞪着眼说:“你自己看看,哪里还走得?”
山丹问:“那我们怎么办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好急的啊。”
后面上来一辆轿车,乘务员走上去拦了下来,和轿车司机说:“先生,您去哪里?”对方说是去旗里,乘务员赶紧说:“你看,我们的车坏了,这小姑娘要送血到医院去救人,您看捎她回旗里怎么样?哪怕收点费用也行。”
山丹赶紧求人家说:“行的行的,您行行好捎我回去吧。“
轿车司机看看山丹手里的保温桶说:“那好吧,上来吧,10块钱。”
又挤上两个人,也说给钱。司机没有说什么开车就走。
小车比大巴快多了,大约半小时就到了旗里。山丹求人家送她到医院,对方死活不肯,山丹只好交了10块钱下车,快步走向医院。
旗政府所在的镇叫乌兰浩特,山丹高中毕业到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乌兰浩特的样子已今非昔比。
记得高中时山丹因为家离的远一个学期回家一次。为打发住校生无聊的星期天,常常相约几个同学上街,大抵是到镇里唯一的一条街:大南街,去走走看看。
那时所有的商家都在这大约五百米长的街道上,街道中间的马路只有五、六米宽,那时很少见到汽车,学校出门一百米远处就是长途汽车站,有一座两层楼的售票、候车厅。当时那是镇里很漂亮、气派的建筑。
汽车站的斜对面就是唯一一条大街,也是镇里最繁华的地方。街道两旁是各种买卖营生:剃头理发铺子、各种小饭馆、日常杂货铺、饲料铺、种子铺、裁缝店、铁匠铺(专门给马钉铁掌的地方)、还有几家成衣店,街上人头稀拉,各个店铺都冷冷清清,天气好时每个铺子门口都能看到老板坐在太阳底下犯迷糊。店铺的牌子也大抵是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从风尘仆仆的木板牌子上可以看出积累的岁月沧桑——字迹早已模糊,木板也脱漆潦倒了起来,但他们都守着这祖上传下来的营生默默度日。
后来,在大南街的后面又添了一条街,旗政府、旗委、镇政府等都从南街那些个青砖红瓦的老院里搬出来落户在了新街的中心地带,黑漆的大铁门圈起来洋气十足的五层楼房,院子里是各级职能机构,美其名曰:给来政府办事的人提供方便——不出大门就可以把各种章盖齐了,不用像原来一样到处跑。
接下来便有了新华书店、电影院、百货大楼等,于是,镇里便出现了有史以来的南腔北调的各色人们。
医院也在镇里统一建设时把平房摊倒盖起了楼房。
山丹看着这日渐繁华的处所,来不及多想,恨不得飞奔起来赶往医院。
等到达医院已经是半下午的时间,第一个看到的是母亲,母亲看见山丹便泪如泉涌,山丹来不及和母亲说话,拍拍母亲的肩膀,快步奔向医生办公室,哥哥和妹夫后面跟过来,找到等在办公室的医生,罗医生毕业于赤峰医学院,临床工作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人很随和。
山丹没有过多的客套,急忙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罗医生叮嘱道:“快!放冰箱冷藏,我已经拿出来四五个小时了,准备输血吧。”
“好的。”罗医生接过双筒保温桶打开看到有两袋全血,两袋浓缩红细胞,问:“不都是全血?”山丹回答:“血站说要输浓缩红细胞,这样既安全又省钱。”
罗医生不置可否,喊道:“刘护士,快来!”
刘护士跑过来问:“血液送来了?”露出一副喜悦的神态。山丹心里很是安慰,看来这个小地方的人还是那么淳朴善良,那么可亲可爱。
“快,拿一袋全血先输,把其余的放冰箱冷藏。”罗医生下了口头医嘱。
“好的。”刘护士去张罗输血的事,山丹才停下来拉住母亲的手安慰道:“不要紧的,营养不良的慢性贫血输血就行了,没有其他病就没事儿的,你放心吧。”
母亲已经哽咽难言,铁蛋儿在一旁拉了母亲一把:“哭甚了?现在救命的血都送来了,你还哭?”多多少少有些埋怨。
和母亲来到病房,看到蜡黄、瘦得现了形的妹妹,山丹忍不住悲从中来。咽回去无边的心酸,山丹拉着妹妹的手坐在床边:“没事儿了,我已经把血买来了,护士一会儿就来输,输了血马上就好起来了。”
妹妹抬起虚弱的头微微点点,闭上眼流下一串泪水。
妹夫在一旁劝道:“你看姐姐这么远买了血又送回来,可能也乏了,你们见面就哭,也不让姐姐歇一歇。”
妹妹睁开眼,说:“姐,你到我旁边床上躺一下吧,乏了哇?”
“没有,我没事儿。你上不上厕所?准备输血了先上个厕所。”山丹强忍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扶妹妹起来。
二莲的身体几乎像风中飘逸的树叶,轻飘飘地没有一点分量。那个人高马大结实得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妹妹被生活迫害成这个样子!山丹还是没有忍住——眼泪流了出来。
血液及时输入二莲的身体,整个人明显地好起来,胃口也好起来了。
山丹私下问询了母亲有关事情,二莲秋天生孩子,正值青黄不接时,家里穷得连鸡蛋都舍不得先吃,生孩子时也是在家里没有去医院,母亲以为二莲个子大,肚子也不是很大,生孩子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也依着婆家在家生。
生产时倒没有问题,只是生完孩子便开始吃啥吐啥,一点点东西都吃不进去,铁蛋儿妈没有在意,以为是生产时太过耗身体,休养几天便好了,接着二莲常常流鼻血的毛病又犯了,每天吃不了东西,还要奶一孩子,又常常流鼻血,身体状况是每况愈下。
支撑到满月,铁蛋儿妈看着一天天衰弱的闺女着了急,找亲家商量到医院看看,亲家穷的叮当响,女婿只好去借高利贷500块钱到了旗医院,才发现已经严重贫血。
山丹埋怨母亲:“嫂子那会儿已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营养跟不上,二莲这儿又是这样,你多养几只鸡给她们先补补身体哪至于到这么糟糕的地步?吃点鸡肉鸡蛋不就行了?看看现在花多少钱?你省下几个钱?好在老天保佑人没事,要不你哭皇天都没泪。”
一向威严不容侵犯的母亲低了头懊悔地啜泣,山丹看看年仅50岁的母亲已是一头白发,沟沟坎坎的皱纹爬满了脸,心中升起一股酸楚。多年的贫穷已经将要强的母亲压迫得提前衰老了,她怎么还可以再指责她?她一辈子的难处有多少?作为女儿她又分担了多少?
随即山丹又安慰母亲:“不要紧的,输了血几天就好起来了,我也带了钱回来,足够治病了,你放心哇。我给他们留下钱我明天回学校了,我还要参加毕业典礼。”
山丹安顿好妹妹,留下一千多块钱,连血液钱一共借给二莲2000块钱,叫妹夫还了500块的高利贷,还有足够的钱治疗,她才放心的归校了。
顾海平看到山丹回来一脸不高兴:“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你不知道我担心啊?”
“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可是我一直忙!想想马上回来了就没有打,医院的电话也不好拿来打,就没专门去邮局给你打电话。对不起啊。”山丹陪着笑脸说。
“怎么样啊?严重吗?”顾海平问道。
“没事儿了,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贫血,家里为了省钱一直拖着不去医院看,唉!穷人家的孩子命大,没事儿了。”山丹满心酸楚地说。
“没事儿就好,我一直担心着,你不打电话来我更加担心,差点跑去看看怎么样了?钱够用吗?”顾海平略带埋怨地说。
“哦,够了,我连买血的钱一起给他们留下2000块,应该够用了,他们有了就还你。谢谢你啊!”山丹轻轻在顾海平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呵呵,你个坏蛋!害我担心!看我不报复你。”顾海平说着把手放在了山丹的胳肢窝,山丹跳起来叫:“不闹了!我好累的,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顾海平才放手去拿西瓜冲水凉着准备给山丹吃。
毕业前的日子是忙乱而快乐的,不管前途如何,个个同学毕业时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终于,大部分人把人生该上的学都上完了。未来一样都要做医生的,不管在哪一个岗位,医生永远都没有失业的一天。这一古老的观念和信念激励着这一切即将走出校门的人。
他们满怀信心要拯救生命,要救死扶伤,要做一个人人敬仰的白衣天使。
山丹的内心也一样充满了学成归来的荣耀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使命感,她要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自己的贡献和成绩。
她一直认为伟大不分阶层,高尚没有界限。这一次妹妹生病也让她回家乡服务几年的委屈有所缓解,她要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关怀和尽她所能的帮助,这也是她的价值所在
家乡人民的纳税钱送她读了大学,虽然被限制了前途,她仍然心中充满感激,她要用百倍的努力来回报他们。
她和同学们一样开始了毕业前的疯狂放纵,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他们终于可以在完成学业之后放松那根弦了。
他们三五成群地去录像厅看录像,整夜整夜地唱歌跳舞喝酒,喝醉了抱头痛哭,扯着嗓子骂娘,骂认识的不认识的看不惯的一切人和世俗。他们十几年的循规蹈矩一朝有了释放的机会,便撕破了那个矜持而文雅的面纱,他们野蛮、疯狂甚至满口粗话。
顾海平安静地注视着眼中那个曾经端庄、文静的姑娘,几天来他都不忍打扰了她的放纵、轻狂,一辈子可能也就只有这几日的疯狂。他只想她顺利毕业,便要娶她回家,开始他们的二人人生。
而就在那个大雨滂沱肆虐的晚上,他和山丹发生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激烈冲突,他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心灵,伴着雨水痛哭流涕。
两人心里都明白它发生的缘由,但感受却各不相同。
一〇〇、疑心生暗鬼
一〇〇、疑心生暗鬼
山丹领到的毕业证和学位证连同阿娇、汪宁的一起被姚晓玲一把锁锁在了壁柜里,说大家要激情燃烧一回、苟延残喘一回,在即将远离校园,走上工作岗位之前要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不再做好孩子,要把这么多年没有敢做的事情做完,要把童稚期、青春期的叛逆都补上,这么多年辛苦换来的这两本证书暂时就让它束之高阁。
姚晓玲说:“大家的证不能拿回去,都放起来这样才有号召力。”
于是,山丹伙同其他同学便来了一次性情大逆转!温文尔雅的孩子们也一样粗野、疯癫,喝酒吃肉,喝多了就开始打架,打完了再继续喝酒吃肉,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
顾海平冷眼旁观着这一群小孩的瞎闹腾,他心里对山丹没有拿各种证给他,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担忧,难道……
这样的话又问不出口,山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和他见面,他试着去理解她,偶然地放松甚至胡作非为是每一个被压抑了辛苦学习多年之后大学毕业的同学都会有的状态。但随着山丹没有来找他的日子的增加,他便越来越不踏实,四年!整整四年的潜心等待难道要一朝变为泡影?
虽然他确信山丹的为人和脾性,但他还在隐隐为“没有珍惜”而“伤害”过她而担忧,似乎如今的山丹已经可以自食其力,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便想会不会因此产生出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按说,几乎二十年的读书,他们四年来的朝思暮想盼着的毕业,山丹最应该第一个一起庆祝第一个告诉第一个拿来看毕业证、学位证的人应该是他啊!但是她没有,难道这隐隐告诉他什么信息?他焦虑了。
山丹也觉得应该把各种证拿给顾海平看,毕竟他们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四年。他一直耐心等待着她的毕业,他们要开始一种全新的辛福生活。
但当姚晓玲一把锁锁起来大家的证件时,她似乎并未想拿出来给顾海平,她隐秘地产生了一种似乎是报复的心理,为了一直以来放不下的“伤害”。她似乎就是要他产生一种误解,她要他为他的不懂珍惜付出代价,虽然这一代价对他而言并不严重,她也没有打算更加严重的“打击报复”,但他已经受不了了。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天阴沉沉的,似乎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山丹还是没有拿证件给顾海平,她抽空去找顾海平,她似乎明摆着要看看这个温和的男人怎样面对她这些天的放纵。
果然不出所料,他很愤怒,并且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第一次!顾海平第一次看到了山丹一脸的玩世不恭,他看到的似乎是她的决绝而去的心思,他似乎把这么多天来的猜忌证实了。
“你失踪这么多天,你也不想想我的感受?我那么盼望着你的毕业,我们等待这一天这么多年!你却连一声都不吭就自己失踪了?”顾海平甚至失去了理智,他咄咄逼人的架势也让山丹有些意外。
山丹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文质彬彬,温和随性的男人,看着他几乎冒火的眼睛,她明白他被她激怒了。
她似乎要他产生的误会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哄着她,讨好她,却没有。
“我哪里失踪了?我不是现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我要毕业了,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我窝囊龌蹉的要毕业了!我考了个破学校我又考不上研究生,我还得回到那个小地方呆上足足五年!我为我这么多年的窝囊出口粗气,我怎么了?我就失踪了?你找我了吗?你找不到我吗?你就说我失踪?”山丹看到了顾海平霸道、暴躁的一面,委屈泄愤似的不听话的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想给他一个误会的产生的话,现在她似乎有了另外一种想离开他而自己也认为近乎可耻的想法。她知道他四年来为她付出多少,她也明白他是那么在乎她,那么爱着她。她也那么深爱着这个一直温文尔雅、睿智的男人。
但是,他已经考上研究生,到南方去读书,而她要回到乡下去做一个普通的医生。这个地域、时间、空间的隔阂是何等巨大,他们的爱是否有抗击这样岁月消磨的耐力?她也有一点担心。
难道是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了更多的资本而趾高气扬了起来,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可以对她指手画脚?她受不了。
“我就是找你找不到啊,几次都没有找到。你的毕业证为什么不拿来给我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你明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顾海平说着把一只杯子摔到了地上。
随着杯子焦躁地破裂声,外面的雨倾盆而下,一个耀眼的闪电穿过穹宇照在顾海平因为生气而铁青的脸上。
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惊雷响起,山丹的心绪更加烦乱而失望,他怎么可以如此猜度于她?
“你有本事了!你有本事再摔一个看看!我有什么想法?你这是侮辱我你知道吗?”山丹哭着说。
“我侮辱你?你自己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没有想到要离开我?你这么多天都不露面你什么意思?”顾海平随手把手边的暖壶揪起来恨恨地摔在了地上,他步步紧逼。
“随你怎么想!那我说你说对了,你就高兴了吗?你混蛋!”山丹哭着冲出门冲入外面疯狂地暴雨中。
雨水像高压水枪喷射一样从头浇了下来,山丹跄跄悢悢的走着,她的泪水顺着雨水拼命地流下来,她也不去擦它,任凭雨水和泪水在脸上任意肆虐着。
外面是漆黑黑的天,黑暗中天空不时发出一个耀眼的闪电,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开,狂风夹杂着暴雨似乎想要摧毁这世间的一切。
昏黄的路灯照出倾盆的雨幕,路上行人稀少,偶尔一辆汽车经过,雨刷疯狂地扫着落在车玻璃上的雨水,车轮溅起的泥水泼得山丹一身。车上的人惊异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山丹,有一个司机还摇下车窗喊了一句什么,便在犹然间消失于视线中。
秋天的天气已转凉,凄凉的雨水打在山丹单薄的身体上,加上狂风肆虐,山丹的脚步更加东倒西歪。
山丹一边大声哭着,一边努力走向公车站,她还清醒:她要回学校回宿舍。
在没有任何避雨设备的公车站山丹在暴雨中等待公车的到来,她摸了一把脸止住哭声,她告诉自己:若这份情因此了结,她便是已经为此祭奠过了,往后要挺起胸做人。
公车在大雨中姗姗来迟,似乎也是被暴雨狂风左右了路线,它摇摇晃晃驶入站台,山丹上了车,车上零零星星几个人在昏昏欲睡,山丹湿漉漉的一身引起了一对老夫妇的注意。
老奶奶问:“闺女,你怎么叫雨淋成这样?傻孩子,有什么事比你的健康更要紧的,你妈妈看到得有多心疼?”
山丹勉强地微微笑了一下说:“赶车。”她忍住即将又一次夺眶而出的眼泪,想若母亲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怎样心疼?!
“闺女,下次要注意身体,看你单薄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雨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啊!”老奶奶像母亲平常的叮咛,山丹的泪水终于没能忍住,好在额前的刘海还在滴答水,山丹便掩饰了眼泪使劲点点头。
是啊!有什么能比健康的身体更重要的?!
一〇一、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〇一、为伊消得人憔悴
山丹以为顾海平会追出来拉住她,毕竟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不管有多么大的矛盾也不该让她一个人在这样的雨夜独自外出,又没有带任何雨具。
但是,顾海平没有,他陷入一种自我猜度中不能自拔,他以为四年来的等待和小心守护换来的是负心背叛,她一旦有了资本便抛他不顾了,他坐在地板上双手撕扯着自己头发——悔不当初。
公车行进了一段时间,雨势好像小了一些,老夫妇下车时留了一把伞给山丹,老奶奶一再叮咛:“闺女,伞留一把给你,我们还有一把大的用,年轻不懂事,不要再糟蹋自己身子了,算奶奶遇见你的缘分,你不用还我了。”
山丹拿着伞说不出一个字,她目送着老爷爷扶着老奶奶撑起一把灰黄的大伞慢慢走入雨幕中,她又一次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看样子老夫妇已经年近古稀,但那份相爱、淡定;那份从容、扶持,令山丹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不就是这样吗?这便是山丹这一生的追求和希望,她想在人生的四季无论风雨都可以有一个知心爱人,相濡以沫,慢慢经历岁月的美好。
他可以不富贵不出名,他只要能懂得她,爱护她,懂得珍惜彼此的情谊,安安静静度过一生,春看百草繁茂,冬看飞雪漫天,喝一杯热茶,走过人生的日日夜夜,这便是她的希翼。
她以为她找到了,如今她对这一曾经确定无疑的信念开始了怀疑,她真的找到了吗?这一点点的误会都能让他不顾她的安危,他是那个可以携手到老,平安一生,相伴终身的人吗?她犹豫了,严重地犹豫了。
公车停在学院的侧门车站,山丹打开老奶奶留给她的碎花小伞下了车。雨势变小了,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但山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她感觉脊背的寒意一阵阵袭入心灵,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牙齿磕磕地响,头也开始晕晕沉沉。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被雨淋感冒了,她昏昏沉沉地挨回宿舍,进门便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几个同学在玩牌,看到摔倒在地的山丹,慌得不知所措,好在姚晓玲反应灵敏,她一把抱起山丹放在她的床上。
“她晕过去了!她淋了雨!发高烧呢!快,阿娇,倒一杯热水!”姚晓玲强作镇静吩咐道。
“男生赶紧撤离,这里不方便了。快!”汪宁喊道。
“要不要送医院?”阿兰焦急地问。
姚晓玲摸摸山丹的鼻息和脉搏,说道:“现在还好,她只是一时意识不清,先脱掉湿衣服,热水擦一下身子,快!叫人煮一碗姜水来。”
阿娇端了一杯热水过来,姚晓玲扶起山丹,慢慢地把水倒入山丹的嘴巴,热热的液体进入嘴巴,山丹慢慢缓过神来,她慢慢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宿舍,眼泪无声地滴落。
大家七手八脚地已经脱掉了山丹的湿衣服,汪宁已经打来一盆热水,阿兰用电水壶烧水,到处找生姜去了。
姚晓玲帮山丹用热毛巾擦拭了脸洗了头,再擦拭身体。
山丹的身体滚烫滚烫,高烧厉害,姚晓玲用手试探一下说可能有39°了。
“怎么办?去医院急诊吧?不要搞出肺炎来。”汪宁着急地说。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我很迷糊。”山丹有气无力地说。
“快!叫个男生去急诊开退烧药来。”姚晓玲吩咐道。
阿娇飞奔而去,一会儿男生就从附院开了一盒布洛芬回来。
喊醒山丹,给她吃了一颗退烧药,喝下一杯姜糖水。大家开始议论,姚晓玲说:“老大不是去找顾海平了吗?走时候还高高兴兴跟我要毕业证呢,我没给。现在怎么搞成这样?”
“可能没找到顾海平,天又下雨,就淋湿了呗。”阿娇说。
“那也不对,下雨不会找地方躲一躲啊?你看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大半夜的,现在都10点了哦!”汪宁接着疑虑。
“对呀,老大是吃晚饭前去的,这都多长时间了?找不到早该回来了呀。”姚晓玲说。
山丹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大家的话,眼泪濡湿了枕头。
“吵架了!昨天顾海平来找老大,没找到,我看着顾海平就有点儿不高兴呢。不过,顾海平脾气那么好,也会生气吵架?”汪宁说道。
“不会的!顾海平那么疼着咱们老大,一定不会吵架的,肯定有其他事。”姚晓玲斩钉截铁地说。
大家不再猜测,等山丹醒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临毕业没有课业的重压,大家也不急着睡觉,便一起回忆起入学上学的种种发生的事情。
“你们记不记得刚上大一时,阿兰有一次和老大去洗澡,阿兰低血糖晕倒,老大来不及冲掉身上的肥皂泡穿好衣服就背着阿兰回来了?累得跟狗似得喘气,然后又花了两毛钱去洗了一次澡。”姚晓玲看着阿兰说。
阿兰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澡堂子氧气不够用,所以晕倒了。多亏老大拼老命背回来我,也好在我瘦,要是汪宁那可就完蛋了,老大的腰都得压折了!”
“嘿嘿!俺才不会那么虚弱,还晕倒?像你们一样风大点儿就能飞起来?”汪宁瞪着眼睛说。
“还有啊!我们刚开学军训的时候,那天紧急集合,老大晕倒,还是汪宁和姚晓玲背回来的呢!”阿娇说道。
“是啊!你别看老大才80多斤,晕倒不省人事真是好沉的!累得俺们才像狗一样。”汪宁接着伸出舌头学狗喘气。
大家笑起来,姚晓玲摸摸山丹的头,有微微泾出的汗,看来热度应该可以退下来了。
姚晓玲看着山丹似乎醒了就问:“老大,你没有找到顾海平?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找到了。”山丹回答。
“啊?到底找到没有?”汪宁被山丹的回答搞糊涂了。
“找到了。”山丹低声说。
“找到了?那你怎么淋雨?吵架了?”汪宁又问。
“呜呜呜——”山丹不回答,只是哭。
“一定是吵架了,你们看老大多伤心,这个顾海平也不知道心疼人,还让老大淋那么大的雨。”姚晓玲愤愤地说。
“我们去找他问问明白,怎么回事?”汪宁提议。
“不要去,没有用的。给我找点东西吃,我胃疼的厉害。”山丹拦住义愤填膺的姐妹们。
“你一晚上没吃东西?还淋雨?你傻呀?怎么样都不能折腾自己呀,唉!这个辛苦。”阿娇边说边到楼下的小卖部给山丹买了一个面包,一包牛奶。山丹慢慢吃了,也叫大家休息吧,她应该没有什么事。
一〇二、负荆请罪
一〇二、负荆请罪
第二天日上三竿,大家都还在睡梦中。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才把折腾了大半夜睡意朦胧的大家吵醒。
睡在门口床铺下床的姚晓玲,披衣下床,把门拉开一道缝,看到是顾海平的身影,“啪”地就把门关上了。
顾海平刚想说话,被迅速关闭的房门差点撞到他挺拔的鼻子,他一愣,难道......
姚晓玲回来推了推上铺的山丹说:“顾海平来了,你要不要见他?你要不想见我就告诉他叫他走人!”
山丹还没有回答,就听汪宁说:“不见!叫他着急着急,要他知道不心疼人的下场!”
“我也这么想,他大半夜能让你一个人淋那么大的雨回来,都不知道担心,你就不能那么轻易地原谅他,否则以后有你的委屈受。”姚晓玲和汪宁一气同声。
爱了,真爱了,便会变得卑微而无我,每一个爱过的人都知道,只要深爱过,便丢了自己,宁愿迁就。
山丹已经爬下床,只觉得头重脚轻,便躺到姚晓玲的床上歇一下。
“看看,都病成这样!我去告诉他你生病了,起不来。”姚晓玲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不要,告诉他叫他回去我去找他吧。”山丹说道。
“你呀!总是心软,就总是知道吃亏的呀!”汪宁责备道。
“我们老大生病了,发高烧起不来,你不用等了,她说等她病好了会去找你的,你走吧,”姚晓玲一改往日和顾海平和颜悦色的脸面,声色俱厉地说。
没等顾海平说话,姚晓玲已经“咣”地把门关上了。
顾海平没有把声音发出来,张着嘴愣在门外。
山丹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去开门。
顾海平看到山丹因发热而绯红的脸问:“怎么了?生病了?昨晚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大喊大叫的。可是我……”
山丹没等顾海平说下去,打断他的话说:“我没事,只是不舒服,你先回去吧,等我好一些我再去找你。”
“可是,我……我帮你买点药吧?我先给你买早餐,你等着我。”顾海平手足无措、嘘喏着说。
山丹靠在门上支持着自己的身体,没来得及说话,她不想他再来,她没有力气思考,她需要考虑、需要平静自己,但顾海平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下楼了。
她无奈地关上门,慢慢爬上床,她还需要休息,看来昨天的暴雨又一次彻底摧垮了她本来孱弱的身体。
就在山丹要再一次昏昏入睡时,敲门声轻轻响起。姚晓玲开门看到顾海平提着一大袋的烧麦和一大袋豆浆站在门外。
姚晓玲往房间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已起床整理完毕,遂让顾海平进来,顾海平尴尴尬尬地提着东西走进来,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汪宁把脸扭过去不看他,其他人也一样冷脸相对,没有了原来的热情好客。
姚晓玲看着大家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见顾海平脸憋得通红,赶紧说:“进来,进来。把东西放桌上,没人抢。”遂伸手到上床推山丹:“快起来,人家送早餐给你了!”
山丹抬起沉重的脑袋靠在床栏上说:“你们吃吧,我再睡会儿,我迷糊的睁不开眼睛。”说完又倒头便睡,她实在没有精神起来再说一句话。
姚晓玲递了个眼色给顾海平,顾海平心领神会,趴到床边看山丹,伸手摸摸山丹的脸,烧得烫手,他着急了:“快,快起来,这么高烧得去医院吊吊针啊!快点!”
山丹别过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你走,不要在这里,我要休息,请你不要打扰我!”
“老大,别耍小孩子脾气啊!人家好心好意一大早来又是买早餐又是看你的,你别不领情啊!”姚晓玲看到顾海平一脸的尴尬,便给了台阶下。
“嘿嘿!还领情?不淋雨不就不会病了吗?还用一大早来献殷勤?”对床上还没下地的汪宁边挤眉弄眼给山丹边说。
“是啊!你们昨天吵架了?老大十点多淋得像只落汤鸡一样回来,一进门就晕过去了,高烧到现在都不退,你说说怎么回事?”小小的阿娇也一样咄咄逼人。
“昨晚……昨晚,我们是争吵了几句,后来她就跑掉了,我……”面对这群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孩,顾海平居然结结巴巴地回答。
“她跑掉了,你也不追啊?那么大的雨!雷鸣闪电的,我们坐屋里都害怕,你也不担心她出事?今天才来看,你不觉得晚了吗?”汪宁也一样得理不饶人。
“我……我——我当时也是昏了头,不清楚她跑出去,也没有注意到雨很大……”顾海平嘟嘟哝哝地无一丝底气。
“那么大的雨,那么响亮的雷声,那么强烈的闪电,你居然说你没有注意?那你今天来干什么?看好看啊?你趁早拿着你的东西走人,我们不欢迎你!”阿娇看到顾海平没有道歉的意思,很生气,遂下了逐客令。
“你们干嘛?人家老大都没有说话,你们一个个嘴像刀子一样干嘛?你别介意啊,你先坐。”姚晓玲看着顾海平红一阵青一阵的脸,及时制止了汪宁和阿娇的讨伐。
“老大,你快起来,你再不起来,你这位可就被生吞活剥了。”姚晓玲伸手捏了山丹的胳膊一把,传递了一个信号过去。
“我没有力气,我真的想睡觉,你先走,我睡醒了再去找你,好吗?”山丹用及其虚弱地声音对顾海平说。
“你得去吊针,淋了雨很容易得肺炎的,你本来就身体弱,你现在又在发高烧,你坚持一下,好不好?我背你去门诊。”顾海平近乎请求的语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汪宁还在愤愤不平。
姚晓玲使眼色制止了汪宁的进一步讨伐,汪宁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怜的老大呀!今天可是没法参加我们的活动咯!”
山丹实在没有气力起来也没有精神说话,还躺在被窝里昏睡。她觉得唯有睡觉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顾海平看看状况也不好意思再叫山丹起来,姚晓玲说:“要不你先回去,我今天留下来陪我们老大,有情况我再找你。你看她也没有力气和你说话。有我在呢,你放心吧。”
顾海平点点头,低着头走出去,他有点懊悔昨晚的冲动。看着山丹病得这么严重,心中充满了自责。
大家一边吃着顾海平的烧麦一边骂顾海平不懂珍惜。
山丹昏昏欲睡,姚晓玲到食堂打回一碗稀粥,把山丹叫醒吃了一半,把退烧药和感冒药吃了,山丹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一〇三、情难舍
一〇三、情难舍
姚晓玲没有出门,她在守护着山丹,过一会儿,她就把手伸上去摸摸山丹的额头,一头的汗水,摸摸身上也是大汗淋漓,她想这一次感冒可能会好得快一点,有汗出就不会烧起来。
其实是感冒药和退烧药发挥了作用,山丹出了大大一身汗,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姚晓玲看山丹睡得香甜,烧也退了,就没有叫她起来吃午餐。
帮山丹泡好一碗方便面,山丹也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洗漱完毕,也感觉到肚子“咕咕”叫。勉强把一碗方便面吃完,就又回到床上去睡觉,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累和倦怠。思维迷离在哪里都没有清晰的概念,她只想空白脑袋进入梦乡。在梦里她便可以放下一切重轭轻松呼吸。
但刚刚的梦境让她很不舒服。
同样的梦境已经有若干次重复,她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只有一个容不下身的小窗口,她想逃离那里。但那个唯一可以逃生的窗口无论如何都穿不过去,她被卡在里面动弹不得,一阵阵心慌袭来,惊得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
还有一个梦境也一样常常困扰着她,一个四合院的结构,梦中感觉自己是东厢房的人,一家老小七八口人挤在一个大炕上,但一个都不认识是谁,就知道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外面是杂乱的声音,好像战争中心惊胆战的难民,但明明感觉是在自己家中,而外面不安分危险的信号却紧紧箍着心,每次都是在恐惧中惊醒。
再有就是一个地下通道,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出现,自己一个人悠悠荡荡地似乎飘荡在空中,无着无落,感觉到彻骨的孤独和恐惧。
这几个梦始终不离不弃地轮番出现,按说山丹还没有见过地下通道是什么样子呢,见过的不过是村里在解放初期为了躲避假想中的敌人来袭时挖的藏身地道,但与梦境中一级级石灰的台阶完全不同啊。还有四合院也不曾在生活中出现,怎么就能梦到西开的院门,高大的正房,低矮却整齐的南房和东厢房?
山丹躺在床上,回忆梦中的景象,她相信这一定是前世的没有遗失的记忆片段。
一天过去了,顾海平没有再出现,这让山丹内心有一些不快,他应该来看看她是否好起来了,不是吗?
但直到她再一次陷入绵绵睡意中,期盼着见到的人都没有出现,这让她生出一些怨怼。
顾海平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屋,懊悔填满了整颗心。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她?她那么柔弱那么一心一意那么珍惜着这一份情感,他却因为自己的多疑而伤害了她,如今她的病便是为了他而生。如此的伤害会不会毁了这么多年的守候?他开始担心。
本来没有任何事情,是他——如果失去这份感情——也是他自己把它弄丢了,他怨不得山丹。
他一直这样坐着,记忆的闸门打开:他记得他们度过的每一个场景。
他记得她第一次站在小屋门前时稚嫩俊秀的脸,微笑时露出的可爱酒窝;他记得那一次她因为他的晚归守候到深夜的担忧;他记得他远走他乡时她眼里难言的不舍;他记得她为了报答他违心的付出;他记得她所有的好!……四年!他们这样惺惺相惜地守候着这一日的到来。然而他却无情地伤害了她!他把这一个盼望了很久的日子撕得粉碎,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找她?
顾海平在自责中没吃没喝枯坐着度过了苦闷的一天,当黑暗降临,顾海平才渐渐意识到一天过去了。他没有脸面去见山丹和她宿舍的姐妹,记得姚晓玲捅破窗户纸的那一次,他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要爱护守护保护山丹一辈子,要一生都呵护她不离不弃。
如今,山丹没有说什么,姚晓玲虽然没有强烈的反应,但其他人的态度令他更加自卑了起来,他甚至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再得到她的爱。
他希望由山丹来决定他的去留,他不再找她请求她的原谅,她若原谅了他,他便会加倍地呵护爱惜这份感情,若她从此不再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他也不会怨恨,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被暴雨浇淋后的第三天,山丹勉强可以支撑起又掉了几斤的身体,现在她可能连80斤都没有了,瘦到自己的髋骨割得皮肤生疼而不能俯卧,她160的身高,仅仅80斤的体重。
她一早起来,头仍然昏昏沉沉,强迫自己吃了一点东西,她慢慢走向公车站,她放心不下他,她知道他的脾性,他是那么一个专注而痴情的人,是她故意的冷落伤害了他,使他失去理智,她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他,她放不下他、放不下这份感情。
公车晃晃悠悠吱吱嘎嘎地到达目的地,她扶着护栏走下车,闭眼适应一下秋日里耀眼的阳光。睁开眼,她看到了一张疲惫苍白却极度兴奋的脸。他坐了一只小板凳在她下车的公车站,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下车的她,仿佛冻结了的雕像。只是脸上的表情和布满血丝但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看到她的喜悦。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头仍然一阵阵眩晕,人摇摇欲坠。他跄踉站起来抱住了她,一汪热泪涌入她的衣领,他们紧紧相拥,仿佛隔了天长地久的重逢!
山丹用手磨蹭着这个清瘦而孩子气的男人的后背,她给他的能是什么?拖累?负担?但满满的一心的爱吖如何能扼杀?
看着他麻饬了的腿脚,她知道他在这里一定等了她很久!她虚弱地靠在他身上说:“你傻呀?坐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不来呢?你怎么办?”
“我就一直等下去,我不吃不喝一直等到你出现!”顾海平一脸孩子气的执拗和倔强。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坐着的?你看你!”看着顾海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衣,一身的冷气,山丹责怪道。
她来时还想和他理论一番,还想讨伐他的无理和无情,眼下却多了心疼和不忍。
“天还没亮我就来这里等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不是吗?”顾海平附在山丹的耳边轻轻地说。三三两两来等车的人用异样地眼光看着这一对泪流满面但又满脸喜悦的人。
山丹推了推顾海平示意人们的眼光,顾海平紧抱着的双手更加紧了:“让他们看去!”
“你快把我捏碎了!骨头都被你挤断了!快点松开我!”山丹嚷道。
“哦,对不起对不起!呵呵呵!”顾海平松开胳膊,拉起了山丹的手,随手拿起小板凳。
“呵呵,你准备长期抗战啊?还自带座椅。”山丹看着顾海平手里的小凳子调侃道。
“是哦!我准备从天明等到天黑,一直等你!”顾海平一脸的真诚、兴致盎然,但难掩他的憔悴和疲惫。
两人手挽手十指相扣,彼此的心里暗暗决定:这一生携手到老永不分离!
相爱便是如此,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拥抱一个心领神会便已雨过天晴。
一〇四、初遇死亡
一〇四、初见死亡
离校的日子终于在不经意间到来,在依依惜别中相聚五年的同窗都各奔东西,这一生或许都难再见一面。平常有一些矛盾的同学也互相拥抱祝福,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集,短短的缘分在人生中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在这五年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已成为过去,恩怨至此已无足重轻。
姚晓玲留在了呼市的妇幼保健院做了一名妇产科医生,汪宁回到北京进了一家很大的医院做了耳鼻喉科医生,阿娇考上了研究生,阿兰回了山西,其它人也各奔前程。
顾海平陪山丹回家,把五年来的一切“家当”都搬回家。
回到家,看着闺女大学毕业到旗里最大的医院去工作,铁蛋儿大、妈都乐开了怀,杀羊宰鸡来庆祝,也庆祝顾海平考上研究生。
但铁蛋儿妈有点担心:顾海平考上研究生远走他乡,他们会不会处不下去?
顾海平委婉地提出在走之前想领了结婚证寒假时再办事典礼的想法,铁蛋儿妈也委婉地拒绝了,她担心千乡百里的距离会给他们带来变故,她要等等看,为闺女把了这次关。
铁蛋儿妈说:“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父母,老话说‘看树枝树叶要看树根的’,虽然你们大学毕业婚姻大事不用媒妁之言了,但双方父母还是要见见面的,我也要知道我闺女嫁到了一个什么人家,你让你的父母来我们老人们一起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顾海平不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但顾海平立马就找山丹商量:“我们两家离得老远,我父母也已经上了岁数,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我们的婚事我不想劳累他们了,反正以后我们的日子是自己过,也不会和老人生活在一起,你劝劝你妈,看可不可以不让我父母来?我保证对你好,好一辈子!你还信不过我?”
山丹为难地说:“我妈说的是对的,我们结婚这么大的事,双方老人都不见面这对我父母来说,是不是不公平?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要出嫁,都不知道嫁到谁家?你觉得合适吗?”
其实顾海平是在忧虑他的父亲能不能办好这件事,他太清楚父亲的为人,父亲的精明和投机钻营是他都看在眼里的,左邻右舍、亲家六人都不相往来,没有一家和他们家有交往。从小到大他们家就是孤零零一家住在村里,和村里人老死不相往来,父母还时不时跟人家吵架打架。父亲的为人处世方法会不会搞砸了他苦心经营的这份感情?他不确定。
所以他为了不出任何事故,他得全力劝阻他们的父母见面,以铁蛋儿妈的精明和洞世之心,父亲的言行必将引起她的的察觉,到时候同不同意嫁给他女儿就难说了。
但这样的担忧不能告诉山丹更加不能给铁蛋儿妈知道,人家摆明了是要考察他的家庭的。没有得到山丹的支持,顾海平不得不来一个缓兵之计,他说:“这些天是来不及了,山丹要去报到上班,我要准备去报到开学了。等寒假回来我们再商量您看好吧?”
铁蛋儿妈同意了顾海平的提议,她对顾海平是很满意的,二莲生病人家能拿出手上所有的积蓄帮忙,山丹上大学的费用也是顾海平帮了很多,平时到家里也是勤快的很,事事都肯出力帮忙。为人厚道、谦和、实在,铁蛋儿妈其实心里已经允诺了这门婚事。
这件事就只好先搁置了起来。
顾海平返回呼市,山丹到旗医院报到上班,日子就这样似乎按部就班地过来了。
山丹报到住进了医院的单人宿舍,宿舍是原来医院的老式平房,砖瓦结构,在医院大楼的后面,走到办公室也就五分钟的路程。
山丹被安排到大内科做了一名住院医师。
医院不大,只有120张床位,科别只有内外妇儿几个大科和几个必要的辅助科室,每个科室有最多五个大夫,每一科大夫都必须是全才,不像大医院的医生精而专,在这里必须要全科涉猎,否则你别想治好病人。
医疗条件实在很有限,放射科只有一架x机,b超机也是老旧的不得了,在这里做医生真是要考究医生的水平的,没有过硬的技术和理论基础真是难以开张。
每一个病人都是撑到撑不下去了才到医院看病,每天面对的都是重病人,甚至是奄奄一息才送来的病人。
山丹跟一个老大夫一个月,就开始自己独当一面。
每天管十个病人,多时候要管十五六个病人,个个都是有今天不定有明天的病人,山丹的体力和精神压力都特别大,她没有一点点时间留给自己,本来打算的考研也不得不搁浅。
每天早上起床就开始了一天像打仗一样的生活,先是查房看每一个病人的情况,记录病例下医嘱,接诊新病人,每三天上一个大夜班,要时时请教老医生不时回头翻阅课本和各种资料书籍,连到食堂吃饭都是跑步前进,满脑子都是每一个病人的状况,相应检查项目和治疗药物手段十是否合理、必要?是否省钱?
大部分病人都是农牧区的农牧民,经济状况不容乐观,都是拿命对抗疾病的人,看到他们的苦难山丹的心总是被深深牵动,她想竭尽所能为他们减轻痛苦,节约开支,所以她能用便宜药绝不用贵药,能不做的检查就尽量不做,当地的老百姓都是憨厚老实巴交的人,山丹会和他们说清楚道理,就是有时山丹有不周到的地方,他们也会包容,不计较。
几个月下来,大家都知道了从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山丹大夫是个好大夫,能为病人着想,看病省钱。
山丹手上接过杨医生的一个老病人,脑出血半身不遂。在医院已经住了几个月,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山丹每天查房时都看看,各种指标都正常,便按部就班地用药,等再稳定一些就可以出院了,老太太也就六十多岁的样子,小儿子陪床很孝顺,吃喝拉撒睡小儿子都伺候得周周到到。
有一天山丹值夜班,查完一圈房,每个病人都情况稳定,已经是深夜零点光景。山丹坐在办公室看书,手上一个不明原因发热的病人还没有找到原因,她翻看发热一章的相关内容,看看遗漏了那些该检查的项目?
突然,老太太的小儿子慌慌张张跑进医生办公室:“快!山丹大夫,我妈不行了!”
山丹急忙拿听诊器跑到病房,叫护士拿血压计来量血压。
看到老太太已经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不规则,整个人抽搐不已,血压降到测量不出,心音微弱,颈动脉只有微弱博动,山丹急忙下医嘱先肌注镇静剂、吸氧、开辟静脉通道输各种升压、强心药物和配合糖盐水维持血压。通知心电图室急诊心电图,要护士打电话给二线医生及时赶来。
看着老太太在一系列治疗措施后慢慢缓过一口气,病情似乎有所缓解,血压测得有90/40mmhg,心跳也渐渐恢复,山丹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离开病房,陪在病床边,不时地测量血压和呼吸、心率,等待二线医生到来。几分钟后老太太突然呼吸心跳骤停,一下子就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山丹急忙亲自开始心肺复舒,她一边按压胸骨一边配合人工呼吸,十分钟过去了,病人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二线杨医生也及时赶到,他接替累得气喘吁吁的山丹接着心肺复舒,但最终没能挽救病人的生命。
山丹看着下午还笑意吟吟说想要回家过年的病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陨落了生命,自己竟然无能为力,是什么使她突然发作离世呢?她的病情已经稳定,各项指标也趋于正常,怎么会突然间猝死了呢?
第一个在自己的手里去世的病人给山丹带来很大的触动,她甚至深深自责——如果再仔细一些再认真小心一点,或许病人就不会猝死,就可以回家过年,就可以见到她日夜想念的小孙子了。
杨医生和山丹讨论了病人猝死的原因:脑出血造成半身不遂卧床几个月,一者她的血管硬化很严重,随时有再次出血的可能;再者几个月卧床恢复中她的机体已经衰弱很多,有可能形成血栓,血栓脱落堵塞冠脉造成心脏大面积梗死,便出现了猝死的临床现象。
“一旦心脏大面积梗死任华佗在世都救不活,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自责,这就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儿。”杨医生看着一脸自责的山丹说。
“但明明在我治疗初期她还恢复了一些呢!心跳恢复血压升高了呢?怎么一下子就……”山丹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是回光返照,也说明你的治疗措施是得当的,但她的心脏已经没有了功能,所以你的强心治疗是治不好一颗已经死了的心脏的。以后你会看到无数个病人在你的面前死去,我第一次看到病人在我手里去世时,也一样不能接受,慢慢见多了,也就麻木了,你只要尽力了,就没有必要被影响心情,大夫可以治病但没法治命,你知道吗?”杨医生开导山丹。
“但是……唉!”山丹虽然也学习了医学伦理学,也知道有些病人是救不活的,医生做到自己的本份就可以了,但她仍然不能释怀。
一〇五、久别重逢
一〇五、久别重逢
顾海平的信如塞北的雪花一样飘来,山丹没有时间一封封回信,只能过几天抽时间间段回过去。
眼看顾海平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的寒假终于到来了,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看到他时时刻刻想念着的山丹。但无奈囊中羞涩,只好坐火车慢慢悠悠往回走,火车要走三十多个小时才到达北京,到北京又转火车到呼市,再坐大巴回乌兰浩特,他马不停蹄地经过三天多的辗转终于站到了山丹面前。
他没有回家,他想第一眼就看到工作了的山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有好多话要告诉山丹。他要把半年来的所有经历和想法都告诉她,虽然信里大部分都已经报告过了,但当面说起来感觉会不同。
山丹还在病床前给一个大叶性肺炎的病人查体时,顾海平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摆摆叫他不要打扰她的工作,但这个人似乎很不懂事,倔强地站着不动。
山丹有一点不高兴,抬头刚要发作,繁重的工作使得山丹的脾气变得急躁了起来,她不允许人们打扰到她的工作,但看到的却是那张无时不刻思念着的脸。
“啊?”山丹呆住了!她没有想到他那么快就回来了,信上不是说要腊月十六才回来吗?怎么提前了十天就回来了?
“呵呵,没想到吧?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我骗你说腊月十六回来。”顾海平调皮地做着鬼脸。
“你等等啊!我先听完这个病人的肺部再来,你先到办公室歇一会儿。”山丹抑制不住的喜悦写得满脸。
“我不!我要在这里看着你,看你怎么看病的。”顾海平执拗地说。
山丹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继续自己的查体。
病人家属问:“山丹大夫,这是你对象?好后生哦!”
山丹没有抬头,她不好意思地微微笑笑算是回答。
查完体,下了口头医嘱,山丹和顾海平回到办公室,几个刚刚查完房的医生正在埋头写病例下医嘱。
顾海平一脚跨进门便自来熟地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叫顾海平,是你们山丹大夫的对象。”
大家抬头看着顾海平,杨医生调侃:“哈哈哈!你就是一天一封信害得我们山丹大夫把病例写成情书的人啊?”
大家都笑起来。山丹不好意思地对杨医生说:“哪有啊?尽瞎说,老不正经!我什么时候把病例写成情书了?危言耸听!”
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氛围,顾海平知道无论山丹在哪儿都是受欢迎的人物,人家不仅有美丽的容颜还有柔弱善良的内心,所以他这次回来,一定要把结婚证先领了,把婚事儿办了,否则他远在千里之外,怎么能够放心?
“啥时候能办事儿啊?我们好去闹洞房啊。”旁边在张医生也过来凑热闹。
“年前!年前就办,欢迎大家光临哦!”顾海平神情镇定地回答大家。
“你瞎说什么?”山丹剜了顾海平一眼,坐下来把医嘱写好。
“好啊!不过你这女婿第一次登门,空着手来的呀?那我们可不答应!我们院儿的首席美女可不能就这么被人家给抢走了,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杨医生起哄。
大内科只有山丹一个女医生,剩下四个都是男医生,一个老一点,其他都是年轻人。
“你瞎说个甚?我啥时候成首席美女了?越老越不正经了哦。”山丹瞪着杨医生说道。
“上次,上次开全院大会时候院长宣布的,是不是?弟兄们。”杨医生一本正经地瞎掰。
“是呢!”“是!”几个人一起附和。
“真正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都被老杨带坏了!”山丹撇一眼几个嘻嘻哈哈的医生。
“哈哈哈!那是好事儿。这样吧:今儿晚上我请大家喝酒,不醉不归!你们说怎么样?”顾海平爽快地答应着。
山丹又嗔怪地白了顾海平一眼。
“哎呀!这小眼一眼眼剜的!还没过门就向着了?放心!哥们儿几个少喝点儿,喝不了多少酒的,山丹大夫可不能小气哦!”杨医生看着顾海平说。
“那不能!山丹大夫不是那样人!”张医生又来一句。
山丹给了顾海平自己宿舍的钥匙,叫他先回去休息一下。顾海平说还没有吃早饭呢。山丹只好请杨医生帮自己看管一下病人,带顾海平先放行李到宿舍,再带他去吃东西。
回到宿舍,顾海平迫不及待地抱紧了山丹:“想死我了,我没有一会会儿不想你的,你呢?”
“我就知道你不是没吃东西,呵呵,鬼心眼儿!我去洗个手啊。”山丹用手挡住顾海平凑上来的嘴巴说。
“那是人家想你嘛!你不想我啊?不洗了!洗什么手啊?”顾海平霸道地占据了山丹的嘴唇,她无力对抗,遂温柔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顾海平疯狂地举动似乎要越雷池一步,山丹制止了他:“不急!我们年底就结婚,再来,好吗?”山丹求道。
“不嘛!你现在都上班了,还怕什么?我要!”顾海平不依不饶。
“我会有心理阴影的,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再等等,好吗?大白天的影响多不好?我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呢。”山丹一边躲闪着顾海平的进攻一边说道。
“哦,那好吧。”顾海平情绪低落了下来。
“你放心!我一毕业就把你调出去,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的。”顾海平意志坚定地像发出誓言一样。
适逢双休日,山丹和顾海平回到江岸草原。
顾海平迫不及待地提出年前想把证领了,也想把礼典了。
读了半年研究生的顾海平越发自信、阳光,整个人的状态都特别好——意气风发。
铁蛋儿妈和山丹商量,要不要对方老人来?山丹说:“我们注定不会和老人一起生活,我可能也不会在这里久待,见不见的都不重要,您老看必须见的话,就叫他回去请。不过我也见过他们家人了,他爸爸是老师,看上去还行,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不好。”
铁蛋儿妈看着顾海平是个不错的孩子,听说父亲又是老师——识字人,应该不会错。况且,正如孩子们说的,将来也不在一个锅里搅稀稠,所以也没有坚持,就答应了顾海平的要求。
顾海平就怎么办事也和铁蛋儿妈商量,老家离得很远,几百公里的距离,况且当时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顾海平还在念书,所以想两家自己简单请请客就算走了形势。
铁蛋儿妈觉得委屈了山丹,其他两个孩子还大红火摆喜酒,到了山丹反倒这么简简单单的?但山丹也劝母亲:“没有条件啊,顾海平还在念书,他家里也不富裕,我们手上的钱也借给了妹妹看病,来回如果有喜车的话,一天都到不了,时辰根本没法遵守,还不如简单过过完事儿,反正以后的日子是自己过。况且为了摆个排场花钱还不如省下来安排以后的日子。”
于是,先是腊月二十六,山丹家请亲戚朋友来家聚一聚,喝喝酒,告诉大家山丹出嫁了,婚事新办简办。然后两人在山丹家过完春节,又回顾海平家,正月十三请了几个亲戚吃了一顿饭。这样就算是把婚事给办了。
山丹倒是有点诧异:他们家的亲戚朋友坐了十几桌,而顾海平家只有一个舅舅一个姨姨到场,一家人一桌便都坐完了?顾海平解释说是自己家亲戚少,朋友也不多,父亲已经退休所以同事们也没有请。山丹也没有太多想,只是觉得奇怪了一点。
新婚燕尔,山丹不得不赶回医院上班,婚假只能等顾海平暑假时再休,顾海平也返回学校去上学。两个人难分难舍,山丹的泪水湿了顾海平的衬衫,结婚买的红色羊毛衫被粉莲的眼泪浸湿褪色,把衬衫染上了点点红斑,山丹说要帮他洗干净,顾海平舍不得脱下来洗掉,遂放入行李箱珍藏了起来。说要想山丹时就拿出来看看——心里踏实。
正月十八,山丹返回医院,顾海平再一次送回来,如胶似漆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停留了几日顾海平便不得不赶往学校继续学业。
山丹有开始了忙绿的生活和工作,但她的心里满满地都是幸福。她的工作更加出色也更加努力了。
她每每想到顾海平的百般爱恋就心里甜滋滋的,走路干活儿都哼着小曲儿,杨医生没少开山丹的玩笑。
但山丹一副:俺就是幸福着呢!你咋样?你也幸福一个看看?
就在山丹幸福得像个蜜人一样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大姨妈没有准时到访,身体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整天迷迷糊糊,虽然自己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有时上着班一不小心就会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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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意外怀孕
一〇六、意外怀孕
莫非?不可能!山丹立马否决了自己的猜测,明明不在危险期,计算好在安全期才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呀。
无论她怎样心惊,她都认定是自己犯春困的原因,但她还是为了保险起见去妇产科化验了尿液,不得了了!妊娠试纸上明明白白的两道杠那不可能是错的。
山丹还是希望它是搞错了,重新的测试仍然是清清楚楚的两道杠,那两道杠像两把利剑一样直刺入山丹的心脏,怎么办?她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她还要考研究生,还要跟顾海平去闯荡江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计划中没有做。
山丹在六神无主时,她打电话给顾海平,征求他的意见。顾海平听到这样的消息足足停顿了一分钟没有反应,山丹的心为此变得冰凉,他一样心惊,在这样的时刻他怎么可以沉默呢?
顾海平没有表示自己的意见,反过来想知道山丹的想法。山丹唏嘘的说:“我不想要,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啊,你说怎么办?”
“你不急啊!不才刚刚一个多月吗?我们还有时间计划一下看怎么办?我始终尊重你的意见和做法,好不好?你想怎么办我都支持你!”顾海平表明立场。
这些话让山丹感觉特别不好,这个男人的担当哪里去了?他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地对待她和他的孩子?
顾海平的态度令山丹很失望,虽然她理智上知道不可能要这个孩子,但她的内心是希望他会挽留这个孩子,毕竟他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毫不犹豫、轻率地就不给他生存的机会。
山丹有些难过,虽然孩子来得确实不合时宜,但他是一条生命——是他们的孩子啊!虽然现在还只是几个细胞,但他却实实在在在她的肚子里,是她的孩子,她开始动摇。
怎么办?山丹抽周末回家和母亲商量,母亲坚决反对把孩子打掉,她说:“娃娃既然来了,他就是和你们有缘,你们不能连他出世的机会都不给,生下来我帮你们带,并且你也岁数不小了,打掉以后还能不能再生你也要考虑啊。”
山丹真实的内心其实也不想把孩子打掉,但如今的条件实在不适合生孩子养孩子。
母亲有点生气地说:“你们现在的条件不比我生你们时候好一百倍?那时候没吃没喝,你们不也长得好好的?都一个个健壮的像小牛犊?你怎么就不能生下来?你还有工资挣,海平再有两年也毕业了,到时候孩子也大了,不管你们去哪儿他都能跟你们走了,没有什么不好,告诉海平我不同意打掉娃娃啊。”
山丹再一次打电话给顾海平,顾海平分析现状:“你看,咱们现在一无所有,工作还没有固定下来,到时候在哪里安家都还不知道,我们怎么给孩子提供好的生活、教育环境?与其养不好,还不如再等等生,等我们条件好一些再要孩子,不好吗?况且我们还没有好好过二人世界就带个孩子,你愿意吗?”
“但是,他既然来了,就是和我们的缘分啊!再说我妈说她绝不同意我打掉孩子的。”山丹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那你说怎么办?你要把孩子放在乡下去养?每天像个土耗子一样?养而教啊!否则我们就是不负责任!你说呢?”顾海平继续劝导山丹。
山丹想想也是啊,总不能让孩子像自己一样在这么落后、偏僻的地方成长吧?便说:“那怎么办啊?我都二十六了,我担心头胎流产会影响以后的怀孕,要是不能生了,这辈子我可怎么办?”山丹说着哭起来。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况且你生不生得了孩子我都不计较的,我巴不得和你两个人清清静静过一辈子二人世界呢!”顾海平哄着山丹。
“你现在这么说,到时候不定怎么样呢?你父母会同意我们不要孩子?”山丹反问。
“我都有两个侄仔了,传宗接代的事儿就不用我操心了,父母当然不会难为我们,你放心好了。”顾海平肯定地回答。
“那好吧,我要去呼市手术,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放心这里的水平。但是我一个人怎么去啊?”山丹哭道。
“那你等我,我请假回来陪你去。先跟医院约好,我就带你去。我一个同学在部队235医院,我先和他联系,约好了我就回来带你去。这些天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啊!不要再伤心了,我们只是把这件事推后一点而已。”顾海平继续安慰着山丹。
山丹伤心地挂断电话,她不能想象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孩子这么残酷地扼杀掉。或许男人对孩子的感觉没有女人那么真切,所以很多男人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和借口动不动就逼着女人去流产,可是他们不知道:一旦生命在母亲腹中形成,那一份不舍便锲入母亲的灵魂深处,再也没法无视。
山丹还在犹豫,她知道面对的现实是不容乐观的,顾海平说的话也句句在理,但她就是没法坦然地去做这件事,毕竟那是一条生命。
她没敢和母亲说起顾海平的意见,她担心母亲因此会嫌恶顾海平,她能体谅顾海平的顾虑,但母亲绝对不会这么想,她不会允许伤害山丹和孩子的事情发生的。
山丹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想想还是把孩子做掉吧,不能给他好的生长环境没有好的教育环境还不如迟几年就迟几年吧,她只能无奈地接受这样的现实。她虽然赞同母亲的观点:只要有父母的爱和悉心教导就可以教出一个好孩子。但若让孩子从小就受苦也实在不忍心啊。
顾海平几天后便回到了呼市,电话给山丹叫她到呼市去做手术,医生已经约好了。
山丹一路伤心欲绝,她止不住内心的伤痛,一路上眼泪不停。她也没法理解自己怎么会这么伤心?失望于顾海平的无情还是舍不得到来的孩子?她没有明确的概念,或许皆而有之吧。
一路上她抹着自己的小腹默默嘱咐孩子:孩子,妈妈对不住你!但妈妈也有妈妈的难处,你不要怪怨妈妈,找个好人家去投胎吧,他们一定会对你好,妈妈会为你祝福。
山丹在心里默默祈祷:班车呵,你就这样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到达,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永远不要到达就要面临的境地。这也成为山丹的一个永远无法打开的心结:每每走在路上,坐在车上,她会惯性一样希望永远都不要到达终点,一直一直走下去。可是,无论人世发生什么事情,地球仍然在不停地旋转,车轮滚滚一定会到达它的目的地。
当山丹红肿这双眼出现在车站出口处时,她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顾海平,她没有丝毫的快乐可言,她默默走向他。
顾海平快步走过来,看着山丹忧伤的面容,揽紧了山丹的肩,低声说:“不要紧的,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不伤心了啊。”
山丹没有吱声,也没有靠近他的肩头,她僵直的身体产生了有史以来从心底发出的第一次抗拒和排斥。
顾海平感觉到山丹的冷淡和埋怨,他说:“其实,我也不想!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但是我们有什么条件养活他?如果我们让他面对一个艰苦恶劣的成长环境,我们能安心吗?养不教父之过,孩子出生到3岁前我都没有时间走进他的生活、生命,而孩子3岁前是最关键的教育时期,也是性格形成时期,缺失了父亲的爱和教育,你能保证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吗?”
山丹没有回答,但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他居然说“那是他的孩子”!“那”是什么?“那”是东西吗?他是生命啊!他是一个人啊!还——我保证孩子能健康快乐成长?我要承担这么大的负担和责任,要你干什么?山丹没有说出来,她有一个习惯:生气时,任凭心里翻江倒海、千言万语,她都说不出,她只会保持沉默,她只在心里想出很多话来回击。
山丹一声不吭地随顾海平来到医院,她跟他走进妇产科,接诊的医生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
她依然一声不吭,顾海平和医生打过招呼就出了诊室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等待。
医生很和蔼,看着山丹的情绪不好,温和地问道:“多大了?结婚没有?”
“嗯,26岁。”山丹低眉低声回答。
“第一胎吗?”医生继续问。
“嗯。”山丹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对面的医生。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怜悯。
“说说看,为什么要打掉孩子呢?”医生依然是温和的声音。
“因为……因为我们没有时间照顾他……”山丹的泪水流出来了。
“这?这就是你不要自己的孩子的理由?你已经26岁了,26岁是生育的最佳年龄,无论怎样的借口都不能成为你扼杀自己孩子的理由啊,况且,第一胎流产,你这样的年龄很可能以后就会怀孕困难,以后等你有条件有时间照顾孩子时,你还有没有能力再生就说不准了。”医生或许是因为熟人所托,所以格外和气也格外负责。
一〇七、心生芥蒂
一〇七、心生芥蒂
“那?我知道……但是……”山丹不知该说什么,难道她会不懂其中的厉害?她怎么会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你先和你爱人再商量一下,如果坚持要做,再找我,好吗?”医生看着山丹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依然温和地说。
山丹站起身,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走出来。看到顾海平坐在那里,双手托着脸,似乎是一副痛苦落寞的样子。她走过去挨着他身边的椅子走下。
“怎么出来了?不能做?”顾海平问道。
“能做,有什么不能做的?医生说要我和你商量一下,说我这么大年纪、第一胎就流产可能会导致以后的怀孕困难,就是说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看怎么办?”山丹用冰冷、僵硬的口气说出这些话。
顾海平说:“你不是计划好了日期的吗?怎么会怀孕呢?不是安全期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自己让自己怀孕的?安全期只是相对而言,你难道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山丹的火山终于爆发,她甚至咆哮了起来。
周围几个人投过探询的目光,顾海平拉了山丹一把,小声说
:“你不愿意流产,干嘛要我回来?我大老远误着课回来,你又说不做了?你这不是耍我吗?
“不是我不做,是医生说的!我耍你?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耍你!”山丹气冲斗牛!她终于看到平时温文尔雅的顾海平自私冷酷的一面。
她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就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他明明知道流产对她有着怎样的伤害,但他仍然坚持,不顾她的安危,更别说孩子了。
他在乎的或许只有他自己的前途。
想想结婚的简陋和随便,他的父母连一分钱都没有给她,哪怕图个吉利也该给一个红包啊!结婚只有自己的父母和哥哥给了长命钱和开脸钱。顾海平家没有一点点表示。
山丹不知道顾海平是怎么和他家里说的这件事。他和山丹说:“我们这几年的积蓄先放在我爸这里,结婚就简单办也不用老人操心了,他们也没有几个钱,到我们安家、上学等用钱的时候再拿回来。你也多担待,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一辈子对你好。”
山丹对此深信不疑!她相信了他,她所有的事情都依了他。她理解他是个孝顺的儿子,她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体谅他,她盼望着婚后的日子可以和和美美,可以地久天长。
如今,生孩子的事情上,她又一次处于一个被动的地步,她伤心难过,失望至极。
想想一个女人的一生,难道结婚生孩子不就是几次人生的大事?山丹想想自己,结婚的草率、生孩子的无奈,或许以后还有数不清的坎坷在等着她。
她有点后悔自己太过牵就了顾海平,让他以为自己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感觉,自己好说话甚至好欺负。
哪一个女人不想有一个隆重的婚礼?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毕竟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也是人生的转折。虽然山丹更加在乎的是婚后生活,她不想为了一次形式的过场给顾海平增加负担,但是他会怎么想?他的家里怎么想?他能体谅自己的用心吗?
他不是说不给自己委屈受,要一辈子呵护她爱护她吗?如今,他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不顾她的安危和后果而打掉这个孩子呢?
嫌隙就这样产生了!山丹甚至想孩子打掉便和顾海平分手,或许他不值得她为他守候一生,他也不是她一生的依靠。
顾海平没有再坚持,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说既然回来了就回家一趟,要山丹和他一起回去,山丹没有推脱,两人坐上大巴顾海平家。
四月的草原还是一片萧条,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黄风呼啸,吹起的沙尘漫天飞扬,高高低低的山丘连成一片,上面是萎黄的枯草,山丹的心情也如同这黄沙漫天的景象一片荒芜。
她没有了眼泪,只是心一寸寸变得冰凉。
她要看看他的家里会是什么态度,难不成他们也会叫她去做人流?
山丹心中想着如果把孩子打掉这是孩子生命的结束也是她和顾海平感情的结束。
她一路保持沉默,顾海平也一样默不作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顾海平想:这个女人无论她怎么有文化,怎么开通,都是一个麻烦的动物!又不是说永远不要孩子,只是暂时不要,怎么她就那么难过?那么抗拒?不就是一个简单的手术吗?至于这么像是要命一样的恐怖?明明白白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两人到了顾海平家,简单打过招呼山丹便到西房去休息,顾海平不懂和家里说到关于孩子的事情没有。
晚饭时间到了,顾妈妈看出来山丹的不高兴和不精神,便问道:“山丹你晕车啊?脸色不好看。”
“哦,没有,可能是累了。”山丹疲怠地回答。
顾妈妈把脸转向儿子,儿子似乎也不高兴的样子,顾妈妈心里有些疑惑,这一对人儿可从来都是乐乐呵呵,相亲相爱的,看今天的样子似乎有些矛盾。
看着油腻腻的饭菜,山丹感到一阵阵恶心袭来,她急忙跑到院子里去吐,但只是干呕了几下,便没有了感觉,山丹索性也不去吃饭回到西房去睡觉。
顾妈妈看到山丹的样子,明白是山丹有了,但为什么两人都不高兴呢?
饭后顾妈妈问儿子怎么回事?有了孩子是一件喜事儿啊,怎么两人还不高兴?
顾海平说出自己的打算和想法,也说山丹不太愿意打掉孩子。
顾妈妈过西房来找山丹聊天,她想劝儿子打消打掉孩子的念头,也想劝山丹理解儿子的想法,但秃嘴笨舌的顾妈妈没有说出让山丹有所安慰的话,反倒听出他们一家人都要她打掉孩子的意思。
山丹很生气,她一个人走出大门,走向落日余晖斜照着的小河滩,那里有一条潺潺而过的小河,他们每次回来都会手牵手到小河边走走,夏天抓几只泥鳅玩,冬天在小河的冰面上滑冰。
风力有所减小,四月的冰凌已经融化,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山丹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她想自己的生活是自己当初的选择,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让自己的内心多一些理智和疏通,少一些执拗或许是好的。
她信步走在河间的小路上,远处零零散散的白杨树还在孤零零地遥望着蓝天,几只黑漆漆的乌鸦“呱、呱”地叫着,北国的春天还没有来到,而喜鹊们却已经在忙碌着搭建新巢,准备生蛋养育后代了。
她顺着河堤走着,看到早醒的蟾蜍也开始为生儿育女奋斗着,一直小个的雄蟾蜍紧紧趴在一只硕大的雌蟾蜍身上,顺着水流曲曲弯弯而下,像两个没有生机的树叶漂浮在水面上,山丹拿起一根树枝捅了捅背上的雄蛙,它们居然敏捷地缩起脚快速地逃走了。
一〇八、生出别离心
一〇八、生出别离心
走着走着,天慢慢黑了下来。山丹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
风儿已经拖着劳碌了一天的疲惫之躯歇息了,夜晚的冰冷袭来,山丹裹紧自己的衣衫,她看到月亮开始姗姗升起,朦胧的月光照向大地,给白日里喧嚣的天空蒙上一层薄纱,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而优雅,乡下的安静而神秘的夜降临了。
她感到一阵眩晕,方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早上早早起床简单吃了一点牛奶和馒头,就赶车去呼市,然后是一天的伤心难过,水米未进。来到这里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似乎在荒凉的世界里梦游一样。
顾海平也一样吧?若是过去,他一定会为她考虑周全,不吃饭那是万万不行的,哪怕少吃一点他都会不依,如今她怀着身孕一天几乎都是饿着肚子的,就连晚饭都没有吃,他都不理会了。
怪不得人都说患难见真情呢!这还没有患难他们的心就已经是“劳燕分飞”了。山丹感到的不再是伤心,而是无法搁浅、无法排遣的失望。
她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人来寻她,或许一家人都在商量怎么对付他们母子了吧?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无边的怨恨。
或许日后会化解所有的误会,但在为难之时的伤害,任是有无数个理由都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疙瘩一直都疙疙瘩瘩地在心中某个角落,一不如意或者有点矛盾,它就会跳出来。
她沿着小河往回走,无论怎样都要去面对,不是吗?
她慢慢回到顾海平家的小院,走回西房。一切都安安静静,看到一家人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她始终是个外人,永远都不会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没有人把她当亲人。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很难至亲至近,无事时大家客客气气,有事时便是你我分明。向来媳妇和婆婆的关系难处便是婆婆永远都不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媳妇。如果是自己的母亲无论发生什么事,看着她晚饭没吃,怎么样都会要她吃点东西的。媳妇和婆家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水**融,尤其遇到一个强势孝顺的儿子时,媳妇便只能任人宰割。
山丹回到西房,她暗暗下决心:打掉孩子,结束这一段感情,重新来过。
听到山丹开门的声音,顾妈妈挪着肥胖的身体走进来,一副不高兴的神态:“你去哪儿了?海平以为你跑了,到镇里找你去了。他说如果你真的跑了,他就不要你了。有啥事你们好好说,不要跑来跑去的,你看大黑天的,海平骑个自行车着急忙慌地去追你,多危险呐!”
山丹看着这张平时慈眉善目的脸,此刻面目狰狞。她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出去,又是不熟悉的地方,也不关心她到底去了哪里,表现的是对儿子的担忧。
她问:“他啥时候去的?”
“刚才,看你这么晚没有回来,着急了就去追。”顾妈妈很不高兴地放下这句话出了门。
顾妈妈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来气势汹汹地宣布——“若你跑了就不要你了!”
山丹晚饭时分出门,到回来至少有三个小时时间,顾海平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月上柳梢头才知道着急?还下通牒一样宣布:不要你了!
山丹一次次拭掉溢出眼眶的眼泪。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一个别人随手可以不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被疼着爱着?如今自己千挑万选的说要一辈子呵护着她的爱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孩子还是不能要,与其给不了他最好的,就不如让他再找个好人家去投胎。婚就离了吧,算是给自己的青春和爱情一个教训吧。
山丹还记起第一次来顾海平家时,拿着一个妹妹送的小樟木箱子,看顾妈妈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上去,便客气地和顾妈妈说:“阿姨,不要压那么多东西在箱子上,我怕它不结实会变型。”顾妈妈一口答应:“好的、好的。”
当山丹刚刚转身出门就听到顾妈妈和顾海平说:“你女朋友说我把她箱子压坏了!”山丹回头,看到一家子尴尬的脸,她没有计较,或许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还有结婚的行李本来是要全活儿人(父母双全、夫妻恩爱、儿女满堂的人)缝制,还得要红线双股成双成对缝,虽然没有婚礼,但也是结婚,顾妈妈(父母双亡)自己缝制并且白线黑线单股缝,山丹用了不到一个月,线就断掉,护里和被面分了家。
山丹也没有计较,她以为顾妈妈本来胖,做事不利索也是有的,况且自己也不在他们家久住。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山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适,换不来对方的尊重?
她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因为她太没把自己当外人,事事都顺着顾海平,他说什么听什么,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都没让父母参与,于是对方不懂感恩,反倒生出看不起轻视的心吧?也或许是自己实心实意地卖力帮忙?还是顾海平私下里和家里人说过什么?
反正现在已经不重要,她渴望着天明,她要远离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山丹尽力平静着自己的内心,她想平静地度过这一夜,明天便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后不再往来,就此别过。
她虚弱地躺下来,虽然感到低血糖的眩晕和颤栗阵阵袭来,她也要自己争气:撑到明天天亮,离开这里。
听到顾海平自行车回来的声音,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下来,她背对着门躺着,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顾海平先回了东房,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推门进来了。
“你说到底要怎么办?我想和你商量和家里商量,你一个人不吱声就跑出去,这么晚了不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顾海平似乎是愤怒的声音传入耳膜。
山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不想再说什么,她有了她的决定和选择。
“你说话呀!你一天都没吃东西,我让妈给你擀了面,你却跑出去不回来?起来先吃东西再说。你呀!真是!这就要做妈妈的人了?有了个孩子你怎么养?就你这样?一天不吃东西,那孩子想要都恐怕要不了了,不得被饿死?”顾海平伸手想扶山丹起来。
他用手扶住山丹的头,才发现山丹满脸泪水。他实在没法理解山丹怎么会如此伤心?他以为不过是做一次小小的手术,为了他们的前途和孩子的未来着想而已,对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咱们先不说这件事,先去吃饭,好吗?”顾海平哄道。
山丹想:你不是都不要我了吗?还管我的死活?
她有点执拗不想去,但想想可能会对孩子不好,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她坐起来说:“你过去拿过来我吃,我不过去。”她对顾妈妈的言语和态度很不满。
顾海平端来一碗面条,上面加了一个荷包蛋,山丹顾不得太多,实在饿了,便端起来大口地吃起来。那个美味啊!怪不得母亲经常说:“嫌饭菜不好吃是你没饿着,饭给饥人吃,觉给困人睡。那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没有睡不着的事儿。饿了糠窝窝都是山珍海味,困了山石上都能睡着。”
顾海平静静地看着山丹吃饭,眼里又一次充满怜惜,他给她的太少了,想想自己这样的成长环境也不是好好活下来了?孩子又怎么能养不好?有山丹的细心呵护和他的爱,孩子一定会健康成长的。他打消了打掉孩子的念头。他只是没有在心里想过或者说还没有思想准备,孩子的突然到来令他慌了神。
山丹吃掉一碗面条,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顾海平问:“再吃一碗?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消耗呢。”
山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两碗面条下肚,山丹方觉得世界末日还没有到来。
所以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是极容易情绪失控的。电视里看到几次警察解救人质事件,每每都是拿东西给犯罪嫌疑人吃饱,那样做说是可以有效控制犯罪嫌疑人的过激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