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蝼蚁的反击
也没有如何作势，海大富只是轻轻向前跨了两步，十多丈的距离瞬息即至，来到了众人跟前。
他环视众人。
目光在小女孩身上一掠即过，并没有停留半分，也就是说，他没能看出小女孩的异常之处。
周世玉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
在和顾小召商量之前，她不想声张。
最后，海大富的视线落在了顾小召身上，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顾小召，刚才那番激斗他一直看在眼里，这小子的勇气值得竖一根大拇指，毕竟，不是每一个低阶武者都敢跨境战斗。
“尔是何人门下？谁家子弟？”
“禀前辈，在下顾小召，滴水观门下，寒门出身……”
顾小召神态恭敬地向海大富躬身行礼，然后，高声说道，话音落下之后，便掩嘴低声咳嗽起来。
“滴水观？”
海大富皱起眉头。
“出自哪一山？”
“隐峰！”
“隐峰？掌峰何人？”
“慕小桑大师姐！”
“哦！”
海大富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随后，他继续问道。
“尔等为何在此？”
接下来，顾小召用简短的语句讲述了整件事情，当然，金刀谷刺杀莫绝一事自然是守口如瓶。
“这样啊！”
手扶着下巴，海大富转过身，面向那个站在原地想逃却不敢逃的黑衣人，这会儿，对方的身子似乎佝偻了许多。
听了海大富和顾小召的交谈，黑衣人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眼前这个符师多半出自滴水观，自然会护着自家人，自家横山一窝蜂的恶名虽然能止小孩夜啼，却多半吓不住对面这人。
说到背景，滴水观远比横山一窝蜂强大，说到力量，即便是不擅长战斗以炼丹制药为主的符师，也非自己可比。
那么，自己能做什么呢？
除了束手就擒之外，似乎也没啥可做的？
“尔乃何人，脱下面具！”
了解事情经过之后，海大富面向黑衣人，声色俱厉地喝问道。
今天，他在天上巡视了大半天，也多次驱动飞禽下到地面来，然而，每一次都是无用功，并未能发现凶手的踪迹。
这会儿，心中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气。
他决定把这股气发泄在黑衣人身上，谁叫这厮藏头露脸，行事鬼鬼祟祟，要知道，他平生最恨这样的人。
他之所以被赶出益都，便是受了小人之害，要不然也不会来到这个穷乡僻壤。
在绝大部分武者眼中，滴水观乃是武道圣地，然而，在我们海公公眼里，滴水观就只是乡下地方。
是的，海大富是宫中的太监。
蜀国王宫有个传统，会把有天赋的小太监们聚集在海棠馆，习武的习武，修符的修符。从小进行洗脑教育，让他们忠于王室、忠于坐在金銮殿宝座上的那个人，为此可以做到牺牲自身性命的地步。
海大富便是出自海棠馆。
他算是其中的精英，很小就显露出了符道天赋，之后，便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一路顺风顺水地修行，很快就受箓成为了正式符师，成为了司礼监魏岳公公的心腹亲信。
然而，由于修行一途太过顺利，他的心态有些问题，任事之后中了某个非常亲密的朋友的圈套，闯了大祸。
幸好，魏公公把这事兜住了。
不过，为了平息众怒，也是让他避风头，魏岳把他打发到了滴水观。
滴水观和王族交好，据说，曾经有退位的太上潜藏在滴水观修行，故而，王城或者宫中不时有人前来滴水观。
除此之外，海大富还有一件私事。
临行前，观海君派人暗中召他见面，拜托他照看一下在滴水观修行的私生女慕小桑。
观海君为人低调，母族的背景不深，他和朝中大臣以及各家豪门没有什么私交，又一直站在太子身后做事，被人称之为太子党，所以，他继位的可能性不大。即便如此，海大富仍然没有资格轻视对方。
那时候，他自然是一口应诺。
到了滴水观之后，他也是这样做的，虽然在内务司内任职，没有交代到头上的话就诸事不管，和一个酱油众没啥区别。但是，凡是涉及到隐峰的事情，涉及到慕小桑，只要不利于对方，他便会否决。
除此之外，他没有多余的动作。
就算是烧观海君的冷灶，亦不能做得太过露骨，要不然，便会被划成观海君一党，太子一系要是失败，观海君也会受到牵连，那时候，被划成观海君一党的自己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在滴水观老死。
当然，顺水推舟的事情还是可以做。
如此，便有了一段香火情。
既然，眼前这小子是隐峰门下，为其出口气又何妨，那个藏头露脸的家伙不过蝼蚁一般的角色，顺便碾死便是。
“这位符师大人，在下出自横山一窝蜂，可否给在下老大疍毒一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黑衣人并未脱下脸上面具，不过，他的语气非常柔和，生怕激怒海大富。
“疍毒？”
海大富眯起眼睛。
“是的，我家老大是疍毒大人！”
黑衣人眼中掠过一丝喜色。
横山一窝蜂行踪隐秘，骨干分子多像黑衣人那样佩戴着面具，不过，在横山地面的高阶人物那里，却也有一些角色漏出了真身，疍毒便是其中之一，他就是坊间相传的那个先天高手。
“不认识！”
海大富笑着摇摇头。
“啊……”
那一刻，黑衣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嘛脱下面具，要嘛死！”
海大富发出了最后的通牒，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其中，杀意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怎么也遮不住。
“哎！”
黑衣人长叹一声。
他转过身子，抬起左手，捏住面具的一角，轻轻摘下。
由于他是背对众人这样做的，顾小召等人也就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不过，对方已经屈服了，迟早会露出真面目。
然而，那个黑衣人此时却干了一件疯狂的事情。
他的右手多了一把小刀，抬起手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自己的脸上划了数十下，这事太过疯狂，一时间，没人能反应过来将其阻止。
随后，那厮转过身。
脸上血肉模糊，伤疤纵横交错，就连鼻头也被割了下来，瞧着甚是狰狞可怕，就连周世玉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厮咧开嘴，疯狂地笑着。
顾小召咬了咬牙，表情变得阴暗。
海大富全身颤抖着，那种被蝼蚁之辈戏耍的感觉涌了上来，一张脸像是充血一般变得通红。
“死来！”
他怒吼一声，挥了挥手。
第一百零六章 天外来客
海大富挥手之后，在他和黑衣人之间，凭空生出了一面火墙，顿时，空气变得炽热起来，一股热浪向四周扩散开去。
顾小召往后退了几步，他额前飘散着的一缕发丝有些发黑，鼻间隐隐嗅到了一股焦臭味。
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
同样是虚空画符，同样的一道火球术，自己施展出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火球，而在真正的符师手中，便是一面火墙。
若是这面火墙朝你平推而去，就算你修炼的是防守第一的土属性罡煞，多半也难以抵挡。
面对这样的攻击，顾小召想不出办法防御，唯有后退。
在他看来，那个黑衣人就算是炼气境第五层的武者，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外放罡气和这面火墙硬拼，唯有后退了事。
毕竟，火墙移动的速度虽然快，也不见得能追得上一心想要逃跑的他。
然而，黑衣人的选择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退反进，像飞蛾扑火一般投向了那面火墙。并且，全身撤去了防护，不但没有运转罡气，就连手中的长剑也丢弃了，疯狂地笑着扑入火海。
“咦！”
海大富皱了皱眉头，左边的眉毛飞扬而起。
这面火墙不过是佯攻，他真实的目的是想引开黑衣人的注意力，其实，他已经在黑衣人的身后暗暗布下了一道蛛网符，逼得那厮后退之后，将其生擒活捉。
他没料到，那个黑衣人竟然不退反进。
简直就是自杀！
不！
不是自杀！
海大富面上闪过一道青芒，右手以一种奇快的速度捏了个手印，嘴里念念有词，念诵咒语。
顿时，原本趴伏在地的藤蔓野草荆棘灌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长起来，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青翠的木墙。
在火海中挣扎着痛苦燃烧的黑衣人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海大富跟前，挥手将一枚黑黝黝的玩意朝着他掷了过去。
“轰！”
那玩意撞在木墙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声音在耳边回荡，就像有人在你耳边用大铁锤敲打牛皮鼓一般，震得你的耳膜一阵发颤，嗡嗡作响。
顾小召忍不住往后又退了几步。
他有些担心地望向周世玉，虽然，对方距离战场比他要远，应该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这会儿，周世玉捂着耳朵，表情有些难受。
之后，顾小召横移了几步，来到那个小女孩身边。
因为这小女孩，方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若是对方在这里丢了性命，先前自己等人的努力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此时，小女孩依旧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面无表情。
瞧着就像是被这巨响震慑住了，看上去有些痴傻。
“霹雳子……”
海大富的声音飘了过来，伴随着一阵笑声。
顾小召没有在这笑声中听到任何喜悦开心的情绪，说是笑，倒不如说是怒，一种被小蚂蚁咬了脚趾的愤怒。
黑衣人自杀前的奋力一击，除了让顾小召等人耳膜有些难受之外，并没有造成任何后果。
海大富仓促之间制造的木墙挡住了霹雳子的冲击波，虽然，木墙也被这冲击波摧毁了。
海大富想寻那黑衣人晦气也不成。
那面火墙的温度奇高无比，在顾小召看来，和地球上的炼钢炉的温度相比也不遑多让。
虽然，海大富有出手撤去那面火墙，然而，为时已晚。
黑衣人的小半个身躯已然变成了灰烬，剩下的大半个身躯虽然没有被烧成灰烬，却是焦黑的一块，像是一根被雷劈过的枯木，无声无息地倒下。
“去死！”
海大富仍然不解气，抬手挥下一道雷霆。
银白色的闪电落下，落在那截残躯，将其击成尘埃，变成真真正正的粉身碎骨，如此之后，海大富方才心满意足了。
他回头扫了顾小召等人一眼。
“小子，横断山脉内危机四伏，尔等最好早些返回滴水观……”
“多谢前辈！”
顾小召向海大富躬身行了个礼。
海大富摆摆手，转身欲走。
就在将走未走之际，他突然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盯着顾小召。
顾小召微微低头，神态恭谨。
他全身上下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决不能露出半点端倪，然而，即便内心紧张到了极点，就像完全张开的弓弦一般紧绷，他的身体却是放松的，完全符合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后辈该有的状态。
“你在符武兼修？”
海大富眯着眼睛。
顾小召微微点头。
“嘿嘿……”
海大富摇头笑了笑。
“你家长辈没告诉你，若要在符箓一道上修行，炼体境之后便须得放弃武道，若不然，便是死路一条……还是你们这样的少年天才自认不同凡俗，可以能人所不能，走出一片新天地？”
顾小召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惜了”
海大富再次摇了摇头。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手放在嘴边，一声清亮的口哨声响起，在空中飘荡，隐隐有着回声。
顿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七八丈的低空中盘旋，正是海大富的宝贝坐骑凌云鹤。
随后，海大富的身子袅袅升起，不带丝毫的烟火气，仿佛升仙的天人扶摇直上，落在凌云鹤背上。凌云鹤的身子微微往下一沉，巨大的双翅展开，在地面上投下一道巨大的阴影。
“呼！”
气浪落下，将草叶灌木压得纷纷低头。
顾小召却没有低头，他迎着狂风昂然而立，即便风将眼睑打得生疼，他依旧没有眯眼，而是像正常情况下那样睁着，望着海大富远去。
他不喜欢先前的感觉。
不喜欢卑躬屈膝低下自己的头颅，但是，有时候却不得潜伏爪牙忍受，这就是人生，要想不低头，就只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强者。
一言可决万世法！
一剑可使万道崩！
自己经历了三世，有着神奇的石碑世界辅助，有着直通大道的绝世宝典，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半点懈怠。
这时候，周世玉慢慢走到了顾小召跟前。
她先前和黑衣人硬撼了一招，内腑受到了震荡，这会儿，仍然有着轻伤，嘴角的血渍不曾擦去，已然干涸。
顾小召瞧了她一眼，指了指她的嘴角。
周世玉心领神会，抬手拭去了嘴角干涸的血渍。
她望着顾小召，轻声说道。
“对不起……”
顾小召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
周世玉抿了抿嘴，准备将那个小女孩的异状告诉顾小召，然而，她张开嘴之后，却发现无法出声。
“杀了他！”
此时，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下意识地就去摸腰间的弯刀，手掌堪堪搭在弯刀的刀柄上，这时，却有经文声隐隐在识海内回荡，顾小召盘腿而坐念诵经文的样子浮现在识海中。
周世玉微微颤抖着，挣扎着将手挪开了刀柄。
“咦！”
小女孩的识海内，紫色气泡越来越薄了，瞧着仿佛下一秒便会破裂一般。在气泡里面，披着七彩霞衣的绝美女子微蹙眉头。她含着自己的手指头，透着疑惑的眼神依旧娇媚。
离恨天宫的那些女疯子的确厉害，就算是她，在云海中遇见也会选择退避三舍，不和对方纠缠，和那些把自己修炼得精神分裂的家伙们计较，除非她自己也变成了神经病。
不过，欺负欺负那些疯子的分神倒还可以。
她原本想调戏一番周世玉，之后，再用秘法唤醒潜藏在对方识海内的分神。
这个容器尚未成熟，那个分神一旦苏醒，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形俱灭，那些疯子们虽然拥有不少分神，然而，爆掉一个也会让她们心疼，有时候，这甚至会让她们的功法变得不圆满。
然而，明明在神念上有着那么大漏洞的周世玉，这一次居然没有听从她的号令，怎么回事？
女子有些不快。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好心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情会越来越好。
她是偷偷潜入这个世界的，因为害怕被这方世界的天道法则察觉，排斥出去，唯有自我封禁，将元神封禁在这个小女孩的识海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所带来的外界气息会慢慢消失，元神沾染上这方天道的气息之后，便能破壳而出。
紫色气泡越来越薄，破禁而出的日子不远了。
虽然，周世玉欲言又止，顾小召也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然而，他却晓得事有不妥。
视线在周世玉身上迅速来回一遍。身体没有不妥，那么，多半是神魂上出现问题，于是，顾小召运转海纳百川探气诀。
念头溢出体外，打着旋儿在空气中穿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下一刻，顾小召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起来在自己眉心一点，体内真气通过小无相诀转换为灵力。
巴山秘传，天眼术。
天眼之下，阴气秽气无可隐藏。
没有！
仍然没有！
周世玉全身僵直，不仅不能说话，也不能扭头望向小女孩给顾小召提示，当然，她也没有理会脑海中那个不停叫她杀掉顾小召的命令。
顾小召尽量保持着内心的平静，然而，脸颊上不免有汗水滑落。
怎么办？
唯有那样做了！
虽然，那门功法他只是浅尝而已，距离入门仍然有着很远的距离，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勉强一试。
“天地同生，
破妄证真，
炼化九道
还形太清
……”
默诵经文，顾小召运行破妄证真决。
眼前的世界顿时为之一变，仿佛多了点什么，单凭肉眼，他便能瞧见灵气的升降，每一种灵气有着各自的色彩。
不仅如此，他甚至能瞧见人的念头。
周世玉的念头呈星星状，银白色，在她体外忽隐忽现。
然而，这时候却有一团紫色的带子牵扯在她身上，将她捆着，一头插在她的后脑，另一头却延伸到了不远处，握在一个绝美女子的手里。
那个绝美女子的上半身漂浮在小女孩头顶，下半身却陷在小女孩身体内。
这会儿，她瞧着周世玉，吃吃地笑着，表情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眉宇间，流淌着让男人骨头发软的娇媚。
第一百零七章 表演
顾小召的心往下一沉，手捏法决，便要有所行动。
这时，他的识海内，却突然有了变化。
那轮明月如心脏一般忽而膨胀、忽而收缩，隐隐有跳动声，如遥远地方传来的雷声，使得他的神念也为之一紧，原本溢出体外的念头纷纷倒灌而回，缩回了眉心天宫。
明月之下，符书亦是如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似的，淡金色的光芒黯淡下来，符书紧缩在明月之下，缓缓旋转。
聚神内视，念头如蓝色潮汐在识海内荡漾。
顾小召发现明月深处多了一块小小的黑斑，念头探去，隐隐可见石碑之影，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识海中发现石碑世界的存在。
这是一种警示！
顾小召莫名地有了明悟。
他松开了左手捏着的法决，同一时间，也放下了破妄证真决的运行，就像先前所见皆是虚妄，视线在小女孩身上一扫而过。
随后，顾小召大踏步来到周世玉跟前。
他神情凝重，并起双指，在僵立着的周世玉眉心轻轻一点。
“玄灵巡行，永保安宁，太玄三一，守其真性……”
神念驱动，柔和的灵力轻轻度入，口中柔声念诵清心咒，诵经声如洪钟大吕在周世玉识海内回荡。
“仔细你的说话，不然……”
周世玉识海内，那声音并不曾被经文声驱散，依旧留下了一句威胁的话语，这才慢慢消散。
这时候，周世玉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她非常清楚，那句威胁的说话并非虚言，对方若是想，便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再是自己。
只要对方不让自己伤害顾小召，自己多半没有反抗的余地。
“没事吧？”
顾小召神情担忧地说道。
“没事了！”
周世玉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她柔声说道。
“刚才被罡煞所伤，一时岔了气，现在好多了……”
“哦！那就好！”
顾小召点点头。
随后，他转过身，走向小女孩，面带微笑，声调放得更为低缓，语气放得异常温柔。
“小妹妹，你没事吧？”
小女孩缓缓挪动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是一具好久不曾在关节上油因而生锈的木头，她直勾勾地盯着顾小召。
渐渐地，一丝极其诡异的微笑挂在她嘴角。
“我……没……事……”
三个字，花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就算是一个没有习武的普通人，也知道这状况不正常，于是，顾小召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流露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
表情中夹杂着一丝怜悯，伸出手，手掌心垂在小女孩头顶，缓缓落下，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
只要真气一吐……
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然而，识海内，那轮观想出来的明月仍然在跳动，警兆依旧存在。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白……灵……”
虽然有所回应，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不带任何情绪。
然而，她的眼神却多了一丝讥诮。
顾小召瞧见了这丝讥诮，能够感觉到对方在戏耍自己，他不知道对方有何底牌，就算要害之处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依旧如此。
千年老鬼附身？
强者重生？
位面之子？
顾小召笑了笑，这是地球上的记忆在影响自己，身为宅男，看多了玄幻仙侠小说之后的下场。
虽然上述种种多半是无稽之谈，不过，眼前这个奇怪的小女孩多半大有来历，不然，石碑也不会蹦出来。
要知道，这还是石碑第一次主动跳出来给自己警示。
既然，对方看出自己是在演戏。
那么，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说起来，顾小召也不喜欢兜兜转转，更不喜欢演戏，特别是在对方面前饰演的还是一个丑角。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位前辈，意欲何为？”
小女孩慢慢抬起头，脑袋微微偏着，斜斜地望着顾小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即便是在透着暖色的橘黄夕照之下，依旧显得鬼气森森。
“找……一个人……算……一笔账！”
声音依旧平缓单调，没有高低起伏，没有情绪变化。
“需要做什么，方可放过我等？”
顾小召沉声问道。
“呵呵呵……”
小女孩笑了起来。
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像没有了电力的玩具低下了头，笑声渐渐低下去，许久方才消失。
没有回答，笑声便是回答。
“前辈，在未找到前辈想要寻找的那个人之前，便由我来伺候前辈吧……”
顾小召一脸诚恳地说道。
小女孩依旧低着头，没有回话。
“前辈，得罪了！”
说罢，顾小召俯下身，将小女孩抱了起来，背在身后，然后，掉头望向周世玉，神态轻松地说道。
“小师妹，走吧！”
“嗯！”
周世玉点点头。
随后，三个人便迎着夕阳走去。
“这是个聪明人……”
小女孩识海内，紫色气泡包围中，自称白灵的绝美女子微微笑着，她掉头望向身侧，轻声说道。
“小妹妹，你觉得呢？”
在她身侧，躺着一个三岁小女孩的身影。
这小女孩和外界的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并无丝毫区别，此时，正躺在一个仿佛水晶雕刻而成的小棺材中，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呵呵……”
绝美女子捂着嘴笑着。
“哎呀，我忘了你已经无视、无闻、无觉……”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表情娇媚地叹了一口长气，有些幽怨地说道。
“人生，还真是寂寞啊！”
三人沿着来时路行去，向着事先约定的聚居点行去，一路上，先遇到了顾大忠和几个手下。
顾大忠正带着那几个人在荒野上散开搜寻，寻着顾小召的踪迹。
瞧见顾小召之后，他分外的激动，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随后，他第一时间发现不妥，忙伸手擦拭，结果弄得鼻涕眼泪汗水满脸都是，瞧着甚是狼狈。
“少主，你没事吧！”
顾大忠飞扑过来，若非顾小召眼神凌厉，他多半会扑到顾小召怀里。
“没事！”
顾小召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位？”
顾大忠瞧见了顾小召背后的小女孩，这会儿，小女孩伏在顾小召肩上，沉沉睡着。
“从横山一窝蜂手里救的人……”
顾小召应了一声。
“走吧！”
于是，一群人跟随在他身后，继续向着夕阳行去。
第一百零八章 水炼法
十一月，深秋将逝，隆冬降临。
一早起来，树上、屋檐上、院墙边，隐隐可见白霜，就像是有顽皮的家伙在深夜四处撒下白糖。
空气明显变得肃杀，特别是在山间，可谓是阴寒侧骨。
风呜呜吹着，发出鬼哭一般的呼啸，打在人脸上，就像被细小的鞭子抽上一般，隐隐生疼。
山客们进山，大多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用麻布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不如此，脸上便会出现许多细小的伤痕，像细小的刀子割过一般，那便是山风所致。
顾大忠低着头，从院墙那边绕了过来。
风从他头顶掠过，吹得一侧的墙头烂瓦哗啦啦作响，吓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侧的院墙，加快了步子，一溜小跑，跑到半开的院门，冲了进去。
随后，他转身关上房门。
顾大忠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他穿过院子，来到檐廊前，将包裹从肩上取下，放在了檐廊上。
他躬身站在檐廊下，轻声说道。
“少主，大忠我回来了……”
“嗯！”
屋内传了一声轻哼。
“大忠，辛苦了……”
“哪里？少主，大忠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少主，还有什么要大忠去做的，尽管吩咐！”
“不用了，你退下吧！”
屋内，顾小召的声音有些疲惫。
“诺！”
顾大忠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虽然，他是在往外走，内心的疑惑却久久不曾散去，在这时候，已然达到了最高点。
从山中回来之后，又是十来天过去了。
这段时间，顾小召的行为非常反常，他和周世玉躲在先前那间屋子里，很少外出，就算是用膳，也是顾大忠等人将食盒放在门口，然后，在下一餐的时候把食盒收回，很难见到顾小召本人。
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最初，这样的想法自然难免，毕竟，一男一女老是待在屋里，让人难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那个被他们从横山一窝蜂那里救出的小女孩也在屋内，和他们形影不离，如此看来，又不像是那回事。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样的疑问堆积在心头许久，只不过，顾大忠可不敢向顾小召发问，在他心里，顾小召做什么都有道理，自己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无需多问，只要像现在遵守命令行事就行了！
“咿呀！”
木门轻轻打开，顾小召从门后走出来。
苍白的日光掠过院墙，贴着屋檐下方落在檐廊上，顾小召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天空惨白的日头，深吸了一口气。
之后，他俯身将包裹拿起，进入屋内。
“咿呀！”
木门轻轻关上，将日光隔绝在门外，屋内，唯一的光亮来自头顶的那片明瓦，在木地板上落下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光圈。
这里是第五大街，顾小召以前购买的那个小院。
在这个小院，顾小召经过一番血战干掉了离别堂杀手聂曾广。
如今，眼前的状况瞧着没有那时候紧急，实际上，其危险程度却远超那个时候，此时盘腿坐在榻上那个三岁多的小女孩，乃是远比聂曾广更危险的人物。其实，拿聂曾广和对方比较，对那人是一种羞辱，就像拿猛虎和小猫比较一般。
从山里回来之后，顾小召便来到了第五大街，除了让顾大忠和两三个下人留下之外，将顾飞扬和顾寅等人打发走了。
之所以不回隐峰，是怕闹出大的动静，进而把自己的底细也暴露出来，与那相比，倒不如安静地处理这件事情。
只是，怎么处理？
一时间，顾小召没有头绪。
这十来天，他什么也没有做。
原本想进入空间把黑土运出来，铺撒在隐峰属于自己管理的那片药田，现在，这件事情也不能做了。
在那人面前，顾小召不敢进入石碑世界。
瞧了榻上斜靠在厚实被褥上的白灵一眼，顾小召快步上前，将包裹放下，把里面的物事取了出来。
“好，很好！”
白灵满意地点点头。
“小子，做得不错，有前途……”
三岁小孩的外貌，语气却老气横秋，这状况异常的诡异，不过，顾小召已经习惯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下。
屋内一角，周世玉靠墙而坐，有些担心地望着顾小召。
和十几天前相比，白灵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时候，她还像个木偶机关人，动作僵硬缓慢，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且说不了几个字便要休息半天。
如今，虽然还不如真正的三岁小孩那般灵活，简单的动作却也能正常地完成，说话也不口吃，语速虽然不快，却也是正常人的范畴。
以前，对方还需要自己，如今，行动自如的她不再需要自己等人的帮助，到时候，她会怎么做？
杀了自己和周世玉？
将滴水观闹个天翻地覆？
很有可能？
从这几天接触的情况来看，面前这个家伙是个任情任性的疯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后果。对她而言，在这方天地的所有人不过都是游戏中的npc，他们的生死、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只想要高兴，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情。
若是位面破碎能让她开心，她就会去让位面破碎，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其他人会以为她是疯子，顾小召却不这样认为。
或许，这是对方的道。
以随心所欲入道，以超脱人性成道？
只是，自己可不想成为对方成道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看来，不能耽搁和犹疑了，就算是有些冒险，也只能去做了。
白灵坐直身子，也不算坐直，左手手臂撑着被褥，表情慵懒，然而，三岁小孩的面容太过稚嫩，也就显得不搭。
当然，顾小召和周世玉都不会说什么。
两人和以前一样，背靠墙壁坐着，互望了一眼，随后，静静地望着白灵。
白灵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悄悄运行破妄证真决的顾小召非常清楚地瞧见，原本散步在四周杂乱的天地灵气在这一会变得温顺起来，就像是被她驯服的小宠物般，随着这一声响指涌了过来，然后，扑向了那个系着的包裹。
捆着包裹出口的绳结自动散开，布匹向四周摊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事。
这里面什么都有，有药草、有矿石、有兽核、有鲜花、有枯木、也有不值一文的野草……
也不知道对方拿这些来做什么？
之后，第二声响指。
五颜六色的灵气将那些物事分别包裹起来，然后，就像受到浮力一般慢慢漂浮起来，凭空漂浮在空中。
在周世玉视线中，的确是如此。
周世玉皱着眉头，瞧了身边的顾小召一眼。
就算一向以来她都对顾小召充满信心，相信没有任何事情他不能解决，此时，难免也有些沮丧。
不过，她仍然相信顾小召。
这是她的信念，若是信念不存，其修为将大幅度下降。
接下来，第三声响指。
声音落下之后，天地灵气纷纷听令行事，钻进了那些物事之中，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很快将那些玩意分解。把无用或有毒的玩意驱除，将白灵认为有用的成分留下，随后，汇聚在一起。
不停地锤炼，不停地碾磨……
无需炼丹炉、无需阴阳火……
这是水炼术，和天云界的炼丹术体系完全不同的水炼术，若非有着前世在飞来峰的记忆，顾小召也是认不得的。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对方就恢复到了这种程度，就算不及海大富，恐怕也相差不远。
然而，顾小召知道，这并非对方的真实面目。
要不然，在对方还不能控制那具身体的时候，在自己准备动手之际，石碑也不会发出警兆。
或许，对方强大到了能引起石碑注意的地步？
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踏入了炼气境第二层的缘故，因为修为增强，神念变得更为雄浑，石碑这才能在自己识海内显现。
当然，也有可能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水炼术！
这样看来，对方应该是上界天人降临，又或是其他世界的强者偷入天云，也就是说是世人所说的域外天魔。
真相如何，顾小召不得而知。
数个呼吸之后，原本数十斤重的物事却变成了一颗拳头般大的丹药，浑圆如鸡子，上面闪烁着青色的光芒。
不够！
还不够！
顾小召心中暗自说道。
果然，原本靠着被褥坐着的白灵坐直了身子，表情也不再吊儿郎当，当然，距离郑重也有一段距离。
她只是很正常地坐起身，然后，向着那颗拳头大小的青色丹药吹了口气。
顿时，一声惊雷。
那声惊雷来自天空深处，在十万里深山内响起，屋内却清晰可闻。
就像体内出现外界的病菌一般，人体的免疫力自然会向病菌发起攻击，这雷霆应该是天云界的天道法则发起的攻击。
只是，不晓得白灵使用了什么法子，应该是类似李代桃僵的法术，将天雷引到了千里之外。
青色丹药在雷声中一颤，随后，在白灵呼出的气息中滴溜溜地旋转。
速度奇快无比的旋转，就连顾小召的锐眼也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一道炫目的青光，像龙一般盘旋着……
如此，化为了一颗大拇指般的银白色丹丸，方才停下了转动。
旋转的时候，丹药不停地和天地灵气摩擦，然后，就像白矮星一般向内坍缩，最终，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这才是丹药真正的模样。
这时，天空又传来一声炸雷。
这一次，距离这里近了许多。
白灵不敢怠慢，她微微张嘴，稍稍嘟着，用力地一吸！
下一刻，丹丸电射而来，落入腹中，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九章 天地阴阳交感大法
夜色低垂，头顶，圆月如银盘，皎洁的月光洒下，落在距离滴水观数十里的白虎梁。
梁上，一尊白色的巨石如猛虎蹲踞，因而得名。
这时候，数十个披着重甲的武士分成好几个小队散在方圆十里，有打着火把的明哨，也有潜藏在灌木丛中的暗棋。
整个白虎梁戒备森严，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这些武士以七人为一队，部众皆是炼体境大圆满的武徒，领头人中修为最低的也是炼气境第一层的武者。
如此强大的力量，若非出自滴水观这样的武道门派，就只能出自门阀世家。
眼前的这只队伍并没有例外，他们来自卫阀，而且，仅仅只是卫阀嫡系二公子卫南的部曲。
白虎梁的中心，半山腰的凹处，插着许多经幡，黄色的经幡上用红色的朱砂勾勒着许多蝌蚪形状的符文。经幡围着的地方，摆着一个香案，香案上，供奉着一尊道祖的白玉像。
神像前，摆放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根大拇指粗的檀香，香头点着，香气笔直向上，就算山风凛冽，那香气也不曾有丝毫动摇。
香案前，万四维头戴黄粱高冠，身披羽衣鹤袍，道貌庄严。
经幡外，卫阀二公子卫南站在一块巨石旁，身侧六尺外，他的护道者高雄面色凝重，时不时环顾四周。
除此之外，方圆一里，再无他人。
半个月夺取了，月圆之夜来到，卫南也将万四维需要的材料搜集齐全，这会儿，对方正准备开坛做法。
万四维需要的材料大多并不贵重，只是非常的罕见，须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卫阀在滴水观虽然有势力，终究不是在自家的地盘，难免受到各种限制。故而，耗费了十多天的时间堪堪赶在月圆之夜方搜集齐全。
若换在浦阳，三天以内便能搞定。
之所以在远离滴水观的白虎梁设坛做法，不过是遵循一种规则，就像滴水观的符师去到浦阳，也不会在卫阀的地头上私自做法。
不管是武道门派，还是豪门世家，在自己的地盘上都设有符阵，符师若是在符阵内施法，只要牵动天地灵气，便会激发符阵。如此，在极短的时间内，当有大量高手赶来。
多多少少会闹出一番风波来，毕竟，在天云界，符法也算是大规模杀伤武器。就像地球上的控制核扩散一样，再是严防也不为过。
所以，符师过境，若要停留一日以上，大多要向当地的天庙报备。
当初，顾小召在坊市内施展符法杀了聂曾广，之所以没有引动坊市内的符阵，一方面是他的符法威力太小，另一方面，则是体系不同。
符阵之所以能察觉到符法波动，其本质在于彼此都是符箓一系。
顾小召就像是一个小偷，利用小无相诀模拟出符合天云界天道法则的灵力波动，故而，不会被法则排斥。
同样，也不会激发遵循天道法则的符阵。
万四维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只能选择在远离滴水观的山区设坛做法，免得激发滴水观布下的符阵。
一直以来，万四维都在追寻另外那半张藏宝图的踪迹。
这是第二步，整个计划的第二步。
至于第一步，自然是寻到了掌握着另外半张藏宝图的卫南，这一步说起来简单，却也花费了他两三年的光阴。
只要完成这第二步，寻到另外半张藏宝图，师傅东方墨多年的心愿便能达成，他也有望突破境界，成为大符师。
卫南这半张藏宝图记录的是远古宗门方寸宗传承之地所在之处，另外半张藏宝图则是传承之地的内部地图。
若没有那玩意，就算是师傅东方墨亲临，也是危机重重，何况，在益都天庙，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师傅，东方墨根本脱不开身。
只有获得了另外半张藏宝图，沿着安全路线行走，方能避开传承之地内的机关暗器符法迷阵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陷阱，到达目的地所在——七窍玲珑塔，获取塔内的远古方寸宗的传承。
东方墨虽然出自方寸宗，只是，此方寸非彼方寸。
慕小桑手中的金蛟剪则是打开七巧玲珑塔的钥匙。
所以，他们需要慕小桑同行。
不过，在这之前，须得寻到另外半张藏宝图，不然，一切皆空。
万四维深吸一口气，将卫南拥有的那半张藏宝图摆放在道祖的神像前，随后，他朝道祖像非常恭敬地行了个礼，鞠躬到了一百八十度。
之后，他脚踏罡斗，手捏法决，念诵咒语。
“天地玄宗，万气根本，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万界天地，唯道独尊，大罗阴阳，玄光普照……”
他并未张口，声音却昂然而起。
这声音并非通过口腔共鸣发出，而是由神念直接激发，也就是说他并非用身体在念诵经文，而是用的神念的力量。
天地阴阳交感**！
这法决由师傅东方墨所授，运转天地之力，牵动阴阳因果，能在冥冥之中寻到一丝气机。
有香案上那半张藏宝图为引，万四维能寻到与之同出一源的另外半张藏宝图，并且能够准确地定位。
以前，他通过师傅传授的秘法追寻另外半张藏宝图的位置，只能获取大概的位置。
他能察觉到那玩意在某个郡，或者某一片地域，但是无法准确地位，误差极大。当时，他也有向卫南提出请求，想借对方的半张藏宝图一用，以便在月圆之夜开坛做法寻到另外半张藏宝图的踪迹。
然而，卫南拒绝了他的请求。
之所以如此，无非互不信任。
那时候，万四维也有强夺的念头，但是，卫南对他有所防备，将藏宝图放在了卫阀的藏经阁内，那里，终年有着一个符师看守。万四维虽然桀骜不逊，为人也够狂傲，却也不敢私闯卫阀的藏经阁。
既然不能得逞，就算杀了卫南也没有意义。
故而，万四维放弃了这个计划。
现在，卫南之所以将自己拥有的半张藏宝图交出来，这是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横断山脉，那个远古宗门传承之地的所在。并且，万四维非常清楚，在卫南那群人里面，藏着一个符师。
他或许以为那个符师能和自己对抗，这才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吧？
还是太年轻啊！
符师和符师之间也是不同的，出自名门的符师和野狐禅符师有着非常大的区别，能被卫南雇佣的符师多半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万四维非常清楚卫南的野心，对方获得了那半张藏宝图已经六七年了，却隐而不报。
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眼人都知道。
所以，那个符师绝对不会是出自卫阀。
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所有杂念纷纷消失，识海内，神念被压缩成一枚针，从眉心天宫透体而出，延伸到了那半张藏宝图上，同一时间，四周的经幡哗啦啦摇动起来。
朱砂勾勒的符文化成一道道虚影从经幡上腾空而起，像炊烟一般漂浮在头顶，幻化成一张奇特的网。
一道道金光落下，汇聚在万四维戴着的那顶黄粱高冠。
原本明朗的月夜，不知何时，头顶却多了一层厚厚的乌云，将月光挡在了云层之上。
云层内，隐隐有电光闪现。
奇怪的是，却无雷声。
这时候，万四维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诵经声也变得缓慢而低沉，就像小儿舞动大锤一般，甚是吃力。
“疾！”
一篇经文念完，万四维咬着舌尖，向前吐出了一口精血。
下一刻，香案上的道祖像大放光明，隐隐有仙乐声传来，仿佛来自渺渺虚空，声音入耳，有极乐之感。
那半张藏宝图亦有了变化。
无数符文从图上袅袅升起，漂浮在半空中，映照在光明之中，隐隐可见山川河流，就像是地球上的3d画面。
“崩！”
一声轻响，万四维头顶带着的黄粱高冠四分五裂，化成一片片碎片飞向四面八方。
窥探天机总有付出代价。
这黄粱高冠便是替万四维而灭，一个不错的法器因此坏掉，万四维脸上却不见丝毫肉痛。
他竖起食指，在自己眉心一点。
顿时，眉心裂开了一条细线，瞧着像是一只竖着的眼睛。
万四维闭上了双眼，双脚微微挪动，移动着身体，竖着的眼睛盯向了西北方，那里，正是滴水观坊市的所在。
一旁，卫南和高雄紧张地望着万四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所有打扰。
同一时间，滴水观坊市第五大街，位于深巷之中的某间宅院，月光安静地照着，万籁俱静。
顾小召躺在屋顶上，静静地望着夜空。
在他身侧，一个绝美女子的虚影像飞天的神女围着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飞舞，面上挂着娇媚的笑容。
当然，除非顾小召运转破妄证真决，不然瞧不见这虚影。
顾小召知道，这是那个神秘女子的一缕念头。
有着前世记忆的他见过类似的强者，每个念头都如实质，能够化身千万，遍布三千界。
当然，这女子尚未达到那样的程度。
不过，却也走在那样的路上。
白昼时，对方带着周世玉离开了，说是要去寻回自己的东西，本来也要带着顾小召，偏偏慕小桑派人前来通知顾小召，让他不要外出，说是最近便要进山，来人的说话，白灵有听见。
于是，她只带了周世玉离开，没有带上顾小召。
她们离开之后，顾小召原本想进入石碑世界，神秘莫测的石碑或许能助他摆脱那家伙。
但是，有这念头在他身边，顾小召的一举一动同样脱离不了白灵的监视。
故而，他只能躺在屋顶上，无聊地望着星空，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一道炫目的金光划破夜空，像一道长虹从远方向着顾小召急速奔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不速之客
数百里外，横断山脉。
破庙，野火，两三人……
庙宇已然残破不堪，不知供奉的是何方神灵，多半是不为世俗所信的野狐禅、或者邪神之类，不然，也不会建在人迹罕见的深山。
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当初建庙的那些信徒们已然消失不见，后代们或是不曾传承信仰，又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为了生活或是避祸因而远走他乡，当然，也有可能是死绝了没有后代……
总之，如今这里只留下了一间破庙。
庙里几块残檐断壁，唯有大殿存在。
天井也好，大殿也好，枯草丛生。殿堂顶上的瓦片也残破了大半，不知是哪个好心的路人用茅草和枯木简单地修补了一番。现在这样的天气还好，若是下雨，多半也遮挡不住。
大殿上，泥土修筑的供桌尚在。
当然，同样是破烂不堪，上面充满了裂痕，左边的一角甚至缺失，地面多了一堆干泥。
供桌上的神像早就消失不见，多半已经成为了柴火供夜宿的山客们取暖。
这时候，堂前燃着一堆篝火。
柴禾被赤红的火焰吞噬，毕拨毕拨地响着，火苗随风而动，忽而上撩，忽而左右摇晃。
篝火旁坐着两个人，白灵和周世玉。
顾大忠不曾挨着篝火坐着，而是在远离篝火的天井那里，只有当篝火中的柴禾不足的时候，他才会抱着干柴和枯草前来添加。
一直以来，他就是干杂活的命。
顾小召之所以让顾大忠跟着周世玉，取的便是他的这个态度，他听话，只要是顾小召的吩咐都会照做，不管这个吩咐是不是符合常情。像顾飞扬和顾寅等人就不成，他们太聪明了，想得太多，反而不美。
这次出行，顾小召要顾大忠听从周世玉的吩咐。
周世玉把他赶出温暖的殿堂，让他在露深夜重的天井守候，他也没有半点怨言，听话去做便是了！
对方这样做，自然有道理。
何况，顾大忠只是不喜欢动心思，并非蠢货，在他心目中，周世玉以后有成为主母的可能，也算是自己的半个主子，如此，听令行事又有何妨。
之所以将顾大忠赶出去，不过是白灵的意思，对方不想瞧见顾大忠这样的土著在她面前晃荡。
对于白灵的命令，周世玉无从反抗。
何况，临走前，顾小召也有吩咐，让她暂且屈从。不要违逆对方的话。
火光映照下，白灵的小脸红扑扑的，瞧着甚是娇憨，唯有眼神，流露出了和三岁小女孩不合的媚意。
进山之后，白灵的表现也还正常。
一路上，她并未说话。
在顾大忠眼里，这小女孩就是个哑巴，瞧着可怜兮兮的，让他陡然生出怜惜之意。
实际上，白灵一直在周世玉的识海内说话，与之交流，问一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问题，仿佛真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三岁小孩。
当然，周世玉不会真把对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她的每一次回答都是小心小心又小心，不希望触怒对方，以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嘭！”
就像在篝火中丢下一根炮仗，火堆发出一声巨响。
火焰升腾而起，直窜到了屋顶，险些将房梁点着。
周世玉被吓了一跳，端坐着的身子往后平移了三尺，天井那边，顾大忠猛回头，望向了这边。
白灵依旧坐在篝火旁，小小的身子微微摇晃，像是充气一般，她身上穿着的白底蓝色藕花衫子向外膨胀起来，一息之间，方才恢复如常。
火苗向她扑了过来，随后像遇到天敌的野兽一般仓皇后退。
周世玉瞄了她一眼。
此时，对方正在微微笑着，然而，笑容不见丝毫开心，反倒显得颇为阴森，隐隐有怒火飞窜。
“有意思，有意思……”
说罢，她回头盯着周世玉。
周世玉回望着她，表情无辜。
白灵直勾勾地望着她，半晌，方才收回视线，没有将怒火发泄在对方身上，她留在顾小召身旁的念头消失那一瞬间，她险些让周世玉去撞对面那面土墙。
不过，她还用得着对方，这时候不好当成废品丢弃。
她之所以生气，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要知道，对方施展的不过是粗疏的符法。这样的粗疏的符法不过是神符门的低等级玩意。
然而，这玩意竟然让自己的念头消失。
这件事若是让妙玉观的师姐妹晓得，多半会成为流传千年以上的话题，那时候，自己也就是一个笑话。
这件事，归根结底说来，要怪问心斋的那个家伙。
若不是那家伙在这方世界修行，自己也不会偷偷下界前来寻仇，自己若不是偷偷下界，岂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天云界之上，有着一方广博无边的天地。
那里，遍布无边无际的云海，云海间，漂浮着无数仙山，这些仙山相隔甚是遥远，大多无人居住，栖居着许多瑞兽飞禽。当然，也有些仙山居住着人类，这些人类便是下界称之为天人的修行者。
白灵所在的妙玉观便占据着一座仙山，与之相隔数百万里的另一处仙山则是问心斋的范围，两者相距最近，互为死敌。
白灵的一生之敌便是问心斋的神女张梓涓。
两人相互争斗已经有上百年，胜负各半。
最近一段时间，张梓涓位于破镜边缘，须得入红尘历劫，踏上问心之路，成功的话便会一飞冲天，那时候，白灵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若是失败，自然是沦落红尘，像凡人一般灰飞烟灭。
除非有大能出手，保住她的元神，使其能轮回转世，再收门下。
虽然，问心斋的问心之路往往是九死一生，然而，白灵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方有可能的失败上。
她须得破坏对方的这次问心之旅。
问心斋和妙玉观一样，都通过飞仙台掌握着一方小世界。但是，问心斋弟子们的问心之路并不会安排在自己的小世界，就像妙玉观的天魔乱舞不会出现在自家小世界里一般。
历经数年之久的搜寻，白灵终于确定张梓涓降临到了神符门所属的天云界进行问心之旅。
比起妙玉观和问心斋来，神符门的势力要强大许多，不仅掌控着好几个类似天云界的小世界，更重要的是，其宗门传承历史非常古老，往上推甚至能延伸到道祖的第三弟子门下。
故而，白灵只能和张梓涓一样偷偷潜入。
然而，问题来了！
张梓涓是经过许多年的准备这才潜入了天云界，若非那些准备工作露出了端倪，白灵也不能确定对方在这方世界。
白灵进入天云界却是临时起意。
她的准备工作做得并不充分，也就没能选好适合自己的棋子，堪堪瞒着天道潜入之后，却发现自己附身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
更糟糕的是，这小女孩乃是一个人质。
所在的地方正是横山一窝蜂在横断山脉的某个巢穴，她降临那一刻，虽然瞒过了天道，却也引起了大量异像，有彩凤飞舞、有芝兰芬芳、有电闪雷鸣……于是，那些盗贼们把这些异像当成了异宝出世。
由于是匆匆降临，再加上出了一些差错，她不得不在小女孩的识海中将自己的元神封禁，故而，变得像是一个木偶，没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要是遇到了性命之危，她也可以解开封禁，施展道法，但是，下一刻便会被天道排斥出去，元神多半也会受创。
故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瞧见贼子为了夺宝内讧，自己沦落为被争夺的对象，最后，被其中一个盗贼抢了过去，之后，在追杀途中那盗贼将自己扔给了顾小召等人。不过，她的本命法宝七宝玉霓裳被那厮当成出世的异宝抢走了。
白灵并不担心遗失本命法宝。
本命法宝之所以称之为本命，唯有她才能施展，并且，就算是远在天边她也能感受到气机，在那法宝上面，祭炼着她的第二元神。
没有本命法宝，白灵也就不是完整的白灵。
正因如此，她留在顾小召那里的念头方才被一个小小的符法所灭，若是本命法宝和她融为一体，就算是现在的状态，就算随时随地都在施法欺瞒本世界的天道，她的念头也不可能那般弱小。
这一刻，她无比迫切地想寻回自家的本命法宝。
这一刻，她对那个姓臧的贼子可谓是恨之入骨。
那家伙，这会儿正躲在数百里之外，明日之后，便能将他抓住，到时候，须得将这厮的神魂剥离出来，困在摄魂球内，生生折磨数百年方能解气，为此，就算稍微冒一点险也值得。
篝火边，白灵咬牙切齿，表情丰富。
周世玉静静地待在一旁，没有说什么。
天井内，顾大忠摇了摇头，继续望着外面，没有周世玉的吩咐，他不会入内，他不知道小女孩为什么发脾气。
不过，三岁的小女孩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他可以理解。
很快，顾大忠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篝火旁，周世玉已经站了起来，手握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
白灵依旧坐在篝火边，她缓缓扭过头，瞧着黑黢黢的外面，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很是怪异。
破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之而来是一群人的笑骂声。
不一会，一群人从垮了一半的大门走了进来，和站在天井手握横刀的顾大忠打了个照面。
这群人一副山客打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人手一把横刀，有几个人打着火把，有一些则手持强弓。他们皆是二十岁往上的壮汉，年龄最大的也就四十出头，那是为首之人。
唯有他并未做山客打扮，而是一身青衫，头戴道冠，下颌三缕长须，行走之间，姿态飘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是一个火居道士。
这会儿，他正手摇拂尘，面带微笑，向着顾大忠稽首，朗声念了一句道号。
“无量寿佛！贫道青云子有礼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试探
顾大忠退到了石阶下，守在大殿前。
他神情紧张地盯着那群不速之客，暗自计算对方的人数，出现在庙内的共有十八人，至于，在黑暗之地是否还有，他就不清楚了。
面对那个道士的问好，他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回头望了周世玉一眼。
这样的场面，以前是她的父亲出面和人交流，如今，换成了顾小召，她自己很少出面，故而，沉默着，也没有给顾大忠什么暗示。
“你这厮，好生无理，我家老大和你说话呢……”
一个粗豪汉子越众而出，向顾大忠嚷道。
顾大忠这才有所反应，他朝为首那人抱拳说道。
“滴水观隐峰门下顾大忠有礼了……”
声音落下，庙内气氛为之一凝，唯有柴禾在火焰中挣扎的声音响起，除此之外，尚有秋虫在发出垂死的嘶鸣。
滴水观！
在这片区域，滴水观便是王！
为首那个道士装扮的家伙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多少有些僵硬，目光也有些游移。
在他身后，人群中，有两个面相平凡的山客互望了一眼。
这群人说是山客，明面上干的勘察矿产狩猎凶兽采摘药草的勾当，暗地里则是一个小型的强盗集团，遇到落单的山客或是某些收获颇丰的采药客，他们便会化身强盗，抢劫对方。
表面上，青衣道士是这群人的老大。
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幌子。
那家伙不过是个失败的符师学徒，懂得几个花哨的小符法，在没入伙之前，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江湖骗子。
之所以让他当表面上的老大，起作用的是他的面貌和口才。
真正的老大是躲在人群中的梁家兄弟，梁前和梁后，皆是炼气境第二层的武者，出身江州郡玄都门，乃是叛门之徒，在江州郡待不下去了，这才流落到巴南郡，纠集一些亡命之徒在横断山脉讨生活。
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这群人皆以这两兄弟为首。
瞧见顾大忠这三人，他们并没有做一票的打算。
要知道，这三人的组成甚是怪异。
两兄弟也算是久经江湖了，眼光甚是毒辣，一眼就看清楚了三个人各自的地位，那个自称滴水观隐峰门下的不过是随从的身份，那个手握弯刀的小姑娘身份大概高一些，多半是侍女，真正的主子是坐在火堆旁的三岁小女孩。
这会儿，小女孩正瞧着自己这伙人微微笑着。
是因为人多热闹让她开心吗？
“隐峰？”
“我只听说滴水观的三山四院，没听过隐峰……”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冒滴水观之名！”
人群中，一些粗豪汉子大大咧咧地笑话着顾大忠。
青云子转过头，悄无声息地和梁家兄弟进行了眼神交流，随后，他转过身，微笑不语。
身为江湖骗子，首要的本领就是察言观色。
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出家人、少年、小孩等等，这些人瞧着弱小，却敢于在江湖厮混，多半有所依仗。
当然，他们也不能自己吓自己。
必要的试探还是要有的，所以，梁家老大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必约束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任由这些家伙去试探对方。
顾大忠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
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家伙，这会儿，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全身上下气得发抖。
不过，就算再是愤怒，他也没有和这些人撕破脸的打算。
这群人虽然一副山客打扮，为首的又是个道士，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己和周世玉仅仅是炼气境第一层的武者，在这群人中间，这样的武者多半也有几个，一旦冲突起来，就算杀了出去，那个小女孩多半也会性命不保。
忍一忍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有些事情单方面的忍让是没有用的。
正是因为瞧见顾大忠气急之下仍然没有翻脸的意思，梁家兄弟也就认为眼前的三人组合乃是弱鸡。
不过，他们是盗贼，不是杀人狂。
于是，梁家老二解下腰间系着的布囊，从里面抱出一只白色的老鼠，那只老鼠全身白毛，唯有嘴上留着几根金色的胡须，这会儿，正眯着眼睛打着盹儿，瞧着甚是困倦。
这老鼠乃是寻宝鼠。
顾名思义，这老鼠对宝藏和有价值的玩意甚是灵性。
它是梁家兄弟的宝贝，当初，就是因为这小东西他们才叛出了玄都门，那时候，梁家老大仅仅是炼气境第一层，梁家老二不过是炼体境大圆满，也是在这小东西的帮助下，仅仅几年的功夫，两人便踏入了炼气境第二层。
梁家老二从兜里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到了寻宝鼠的嘴里。
寻宝鼠咯吱咯吱将药丸咬碎吞下之后，很明显，精神变得好了许多，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着，颇有几分灵性。
梁家老二指了指火堆旁的白灵。
寻宝鼠悄无声息地顺着草丛溜了过去，爬上石阶，下一刻，顿足不前，它鼻间的几根金色胡须不停地颤动着，数个呼吸之后，依旧如此，仿佛上了发条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有戏！
对方身上有宝贝！
有句话说得好，财帛动人心。
不要说这三人的组合有着明显的破绽，就算他们都是炼气境的强者，要真是身怀重宝，那么，就算这里的人死上一半也要上。
反正，死的家伙多半不会是自家兄弟。
随后，梁家老大推了身边的心腹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那个家伙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顾大忠跟前，神态傲慢地说道。
“小子，这里被大爷们占了，你带着那两个娘们滚出去，另寻地方……要不然？”
这又是一次试探。
要是对方真有底气，面对如此无礼的羞辱，绝对会反击，不管是言语还是武力上都会反击。
反击的力度要是很大，要是感觉不好惹，那么，将那个挑衅的小子交出去便是，自己等人只需赔笑道歉。万一对方还是要追求，就把青云子抛出去，谁叫这家伙是名义上的带头大哥。
这群人中间，有几个新入伙的家伙还真把那厮当成了老大。
如果，对方没有反击，而是忍气吞声选择离开。
要这是这样，自然没有二话，抽刀子上便是了！
抢钱、抢粮、抢宝贝……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轻轻一指
梁家兄弟精通算计，行事谨慎，也就好好活到了现在。
在有生之年，他们很有希望踏入炼气境高阶，要是寻宝鼠给力，找到了什么宝藏，成就先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两兄弟的设计下，面对盗贼们的挑衅，顾大忠陷入了两难境地。
怎么办？
要依着他的脾气，自然是一刀砍去。
然而，他并非是一个人，他有自己的任务，须得保护好周世玉两人，不然，没法向少主交代。
于是，他回头望了身后一眼。
周世玉依旧沉默着，面色苍白，即便是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给人的感觉仍然是无比的苍白。
白灵的脸上依旧挂着奇怪的笑意。
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站起身，然后，轻轻招了招手，于是，手里便多出了一头小白鼠。
她将原本属于梁家兄弟寻宝鼠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鼠毛，寻宝鼠全身颤抖着，像是被它的天敌金钱猫抓住一般。
“死！”
同一时间，挑衅顾大忠的那个壮汉大吼了一声。趁着顾大忠回头之际，他抽出腰间的横刀，挥刀向顾大忠砍去。
人群中，梁家兄弟面色发白。
他们瞧见了寻宝鼠落入白灵手中的一幕，要知道，寻宝鼠速度奇快，可比闪电貂。若非从小被梁家两兄弟养大，以他们的本事，就连鼠毛也摸不到一根。然而，这样灵异的寻宝鼠，却莫名地出现在了那个三岁小女孩的手里。
那一刻，两兄弟彻底呆住了。
他们也就没有及时发出暗号，没能阻止手下的行动，眼睁睁地瞧着自家的心腹挥刀向顾大忠砍去。
“完了！”
两兄弟的心同时往下一沉，脱离了僵直状态，齐齐大声吼道。
“不要！”
只是，有些事情覆水难收。
刀光如雪，匹练一般朝顾大忠头上落下。
顾大忠虽然在回头，却没有彻底失去警惕，他趁着回头之际，力从腰间起，顺势扭腰转胯，身子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往左边挪了一尺有余，恰恰躲过了当头一刀。
“呔！”
壮汉暴喝一声，凝住刀光，转而横斩。
这时候，顾大忠已然反应过来，同样大吼了一声，连鞘带刀竖在了自己腰间，将对方致命的一刀格挡住。
“哐！”
一声闷响。
“干掉他们……”
人群中，发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梁前大吼一声。
“啊……”
好几个手持刀尖的盗贼怪叫着向前冲了过去，另外一些则留在原地，取下腰间或肩上挂着的弓弩，纷纷拉弓上弦，准备用远程攻击掩护同伴。
梁前向自己兄弟使了眼色，非常心疼地瞧了白灵手中的寻宝鼠一眼，两兄弟不仅没有随着手下们向前冲去，反倒往后退了几步，悄悄地躲在了弓箭手的后面。另一边，那个所谓的带头大哥青云子也坠在了后面。
青云子一直盯着梁家兄弟，他非常清楚这两个家伙，有好处自然是奋力向前、勇不可当，要是遇到危险，自然是快速转进，急退如风。所以，一旦有所行动，他就会留意这两兄弟，与他们一同进退，这是骗子的生存法则。
“干掉他们……”
识海内，白灵的声音回荡着，有些慵懒。
周世玉轻轻一拍腰间，弯刀自动脱鞘而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向着大殿外斩去。
刀气纵横，激起一道银白色的气浪。
随后，像一条银白色的游鱼逆流而上，闯入了那群盗贼中间，顿时，激起了千重浪。
“叮叮当当……”
这是武器相碰撞的声响，甚是清脆，就像是由编钟等乐器组成的交响曲，在夜色中回荡，惊起了破庙外栖身在灌木丛中的一群寒鸦，寒鸦扑哧扑哧扇着翅膀，腾空而起，消失在黑暗。
“哎哟哎哟……”
这是盗贼们被刀气所伤的声音。
地球上，有着蚁多咬死象的说法，这说法在天云界并不成立。
一个炼气境武者面对一群炼体境武徒的围攻，只要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最终，失败的往往会是那群武徒。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顾小昭那样的奇遇。
越境挑战之所以了不得，正是因为其太过罕见。
当然，这群盗贼中也有练气境武者，除了梁家兄弟之外，还有四五个练气境第一层的武者。
很快，这些人就冲出人群。
有两个家伙在联手对付顾大忠，远处，还不时有人射来冷箭，逼得顾大忠唯有后退，最后，背靠着一面土墙，苦苦支撑。一旦他有趁着空隙抽身的想法，便会被冷箭赶回去。
有个炼气境武者擅长箭术，他手上的那把长弓那是勾勒有符文的符器，每一拉弓，弓上的符文便发出亮光，在夜幕中甚是显眼。箭矢离弦之后，弓上的符文为之一灭，箭矢上却闪烁着亮光。
箭矢的目标不是人，而是周世玉的弯刀。
弯刀可以在空中转换方向，忽快忽慢，这箭矢亦能做到，渐渐将弯刀逼得远离人群，失去作用。
其他人则踏上石阶，往大殿上冲去。
周世玉站在石阶上，挡在众人跟前，身子微微蹲下，扎着马步，扭腰出拳，真气从拳面涌出，形成一道气浪，疯狂涌向盗贼们。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盗贼皆是炼气境的武者，一人赤手空拳，一人挥舞着熟铁长棍，几乎是和周世玉同时出招，同样外放真气。
赤手空拳那人是出掌，青色的气浪从掌心劳宫穴冲出，另一人的棍上则闪烁着褐色的光芒，直直地向前捣去。
真气在半空中相碰。
顿时，气浪向四面八方奔泻而去。
一面破烂不堪的断墙被气浪所摧，再也无法立着，轰然倒地，激起了大量灰尘，有些家伙正准备吸气出手，不小心将这些灰尘吸入肺中，一时间，咳嗽声不停。
那两个炼气境武者被周世玉所阻，站在了石阶上，不曾向前。
有几个炼体境武徒从他们身侧掠过，几步跨上石阶，冲入了大殿。
原本站在大殿门口的周世玉，这会儿却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无法阻止那些家伙。
下一刻，她吐出一口淤血。
随后，她再次冲了上来，挡在了仍然坐在篝火旁微笑着望着安全盗贼的白灵跟前。
“真没用……”
白灵拍了拍寻宝鼠，把那家伙放在脚边。
离开了白灵的怀抱，脱离了魔爪的寻宝鼠仍然趴伏原地，全身上下颤抖不已，不敢离开半步。
随后，她拍了拍周世玉的小腿。
“别挡着我！”
周世玉身子一颤，忙往旁横移两步。
这时候，白灵抬起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那些盗贼们持刀面带狞笑地冲上前来，将白灵和周世玉围着，有些家伙眼神中充满了淫*邪之意。
“一个小美女，一个美人胎子，这一次，还真是赚到了！”
“黑蛋，你家伙也太变态了吧？”
“你懂个屁，这小女孩一看就是媚态天生，养上十年，送到那些豪门去，至少能换取一门不错的炼气境功法……”
几个盗贼以为大局已定，也就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出言调笑着。
渐渐地，污言秽语也就多了起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名义上的带头大哥青云子和实际上的老大梁家兄弟这会儿都没有上前来，而是远远地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真漂亮啊！”
某个有着特殊癖好的家伙死死地盯着白灵，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
白灵也就三岁多的样子，五官长得虽然不错，皮肤也娇嫩，但是，要看出长大后是美是丑还有点难度。
那些家伙着迷的其实是白灵眉间的那股媚意。
说话那家伙迷恋幼女，又没有什么自制之力，他越众而出，像是被迷惑了心智一般朝白灵走去，伸出手去想要摸白灵的脸蛋。
其他人并未阻止他，反倒纷纷随他而动，就连那两个炼气境武者也没有例外，眼神同样充满痴迷。
这时候，白灵的元神仍然被自我禁锢在识海内，但是，元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因为本命法宝不在，眉心天宫也就锁不住她的念头，稍稍泄露一点点气息出去，便能引得众生颠倒。
在一群恶汉包围中，白灵就像是群狼围着的小白兔，瞧着甚是可怜。
一旁的周世玉望着那群恶汉，却面露怜悯之色。
白灵微笑着瞧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轻轻伸出手，四指曲着，唯有食指笔直地伸着，轻轻一点。
那个家伙表情销*魂，嘴角挂着口水，他痴笑着伸出手，想要握住白灵的纤纤手指。
下一刻，只听得崩的一声轻响。
那厮整个人就像炮仗一般炸裂开来，化为一团血雾，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去，弄得周围的人一身都是血。
那血雾也奔着白灵和周世玉而去，然而，尚未靠近便倒卷而回。
这时候，其他人仍然面带痴笑，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半晌，持棍的那个炼气境武者这才反应过来，他大吼一声。
“妖女！”
“受死！”
随后，他高举熟铁大棍，朝着白灵当头劈下。
然而，大棍堪堪举到头顶，白灵便朝他一指。
“崩！”
又是一团血雾飞溅而起。
“崩崩崩……”
随着白灵手指的转动，不管是武徒还是武者，纷纷像炮仗炸裂开来，化为一团团血雾，开得甚是糜烂，空中飘荡着一股浓得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咯咯咯……”
白灵笑得甚是开心，脸上的表情非常满足，就像是在玩一个很不错让她很高兴的游戏。
远处，梁家兄弟和青云子面色发白，双脚战战栗栗，一时间，竟然无法拔足狂奔而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崩灭术
眨眼间，进入大殿的盗贼们就在白灵的指下变成一团团血雾，消散无形，地面留着一大片殷红。
篝火仍然燃烧着，柴禾在火中毕拨作响。
原本围攻顾大忠的两个炼气境武者没有再动手，他们偏着脑袋，用一种惊骇的目光望着大殿内的白灵，此刻，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他们视野之中远比恶魔还可怕，他们身不由己地颤抖着，生怕对方将手指对准自己。
逃！
快逃！
站在庙门口的梁家兄弟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他们转过身，将身侧站着的青云子推开，两兄弟几乎是同时迈开步子，往黑暗的庙外奔去。
“谁也不许走……”
有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回荡，就算当没有听见也不成。
梁家兄弟心中为之一凛，逆运真气，就算冲撞了五脏六腑，经脉受损也罢，终究还是强行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身侧，青云子更是不堪，脸色灰败，披头散发，不见丝毫仙气。
他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大殿，嘴里喃喃自语。
“大崩灭术！”
“这是大崩灭术，传说中无坚不可摧、无物不可解的道法……”
也有人没理会脑海中的声音，并未听令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外奔去。
其中，有一跃而起，像大鸟般从墙头飞过的盗贼；也有如老鼠一般贴地奔走，甚至在地面上翻滚而行的家伙；也有把盾牌背在身后挡住自己亡命奔跑的机灵鬼；也有走着之字形速度忽快忽慢的聪明人……
崩！
崩！
崩！
一连串的轻响就在那些站立不动的盗贼们身边响起，那些没有停下脚步的家伙，无论他们距离白灵是远还是近，无论他们逃跑的路线和方法有多么诡异，最终，不过是化成了一团血雾。
无人可逃！
“过来……”
脑海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迟疑，还活着的所有人皆齐齐转身，向着大殿而行，然后，站立在石阶下，站在白灵和周世玉面前。
顾大忠有些懵。
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即便是亲眼所见，仍然心存怀疑，不怎么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像哑巴一样的三岁小女孩，怎么会如此凶残，那是什么功法？
只是轻轻一指，人便化为血肉。
先天？
神符师？
这时候，白灵向顾大忠招了招手。
顾大忠慢慢走了过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是醉酒一般，脚下仿佛踩着云层，轻飘飘的不受力。
大殿内，周世玉心中是绝望的。
怪不得，那时候顾小召没有反抗，而是不管做什么都顺着对方的心意，或许，当时顾小召就明白了对方的可怕了吧？
就算对顾小召再有信心，这时候，周世玉也不认为顾小召能对付得了这位。
“大个子，这些人交给你，明天一早让他们带路，今晚就站在这里，不许动弹一下，谁要是不听话？”
白灵瞄了众人一眼，冷哼了一声。
随后，她轻轻一招手，寻宝鼠便跃了起来，落在她手心。
她轻轻抚摸着寻宝鼠，望着周世玉，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道。
“周姐姐，来，陪我休息……”
周世玉的表情有些木然，她缓缓走了过去，在篝火旁坐下。白灵躺倒在地，将头枕着周世玉的大腿，双手紧紧搂着寻宝鼠，闭上了眼睛。
周世玉深吸一口气，沉默着，盯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大殿外，梁氏兄弟、青云子和剩下的七个盗贼笔直而立，不但不敢挪动脚步，连身子也不敢摇晃一下，就算有蚊虫扑了上来，也不敢抬手去赶，就连运转真气将其逼走的念头也没有。
这么说吧，今天晚上，这些家伙都会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顾大忠坐在石阶上，还是有些懵逼。
怪不得少主只让自己一个人跟随，三个人就这样闯入了横断山脉，可能少主已经晓得那小女孩的恐怖之处了吧？
有这怪物跟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可以去闯啊！
……
另一个世界，被顾大忠念叨着的顾小召睁开了眼。
这个时候，他是巴山回风舞柳观的少年小顾。
睁开眼之后，一张大脸映入眼帘，吓了顾小召一跳，他拳头紧握，险些给那家伙一拳。
“醒了！师傅……小师弟醒了！”
大脸迅速远去，然后，消失在视线内，之后，声音也跟着远去，那声音非常年轻，充满了愉悦和欢欣。
“十三师兄，明辉！”
顾小召苦笑一声。
他冒险进入石碑世界，想要在石碑那里获得对付白灵的办法。
诚然，白灵的来历非常神秘，有着强大的根脚，但是，他顾小召也不像顾大忠等人那样见识浅薄。
像白灵这样的人物，他在飞来峰见过不少，那些家伙见到他，都会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他相信石碑能提供对付那人的法子。
然而，一进入石碑世界，尚未来得及和石碑打招呼，也没有时间去采摘灵米，眼前便出现一道光门，他几乎是身不由己地踏入了光门之中，眼前一黑，再一睁开，便换了世界。
为何如此？
他不认为石碑会做无用的事情，如此看来，对付那个人的办法应该是在这个世界里。
能不能寻到，就要靠自己了！
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
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周天，随即，转换为灵霄真决，灵气趵趵流动，非常的活跃，和用小无相诀模拟出来的灵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山寨版的终究还是要逊色几分，比较死板，灵性不足。
识海内，符书的光芒也盛了几分。
虽然，依旧无法和上方的那轮明月相提并论，却也不像在天云界时那般谨小慎微，如同才入门不久的新妇。
身体无碍！
神念无碍！
这时候，顾小召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陋室，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放着一张桌子，摆着几张矮凳，桌上有茶壶一只，茶杯几盏，都是粗瓷，不算什么精品。
应该是在客栈之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入耳，顾小召脑海内浮现出一个中年道人的身影，他留着三缕长髯，鼻梁高挺，长着一双丹凤眼，一旦对敌，往往眯缝着双眼，少见仙风，不见道气，唯有一股侠气迎面扑来。
这人便是少年小顾的师傅、巴山回风舞柳观的观主、顾道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过河
舟行河上，如汪洋中的一片叶。
三途河渡口这段河面，乃是整条河最窄之处，宽有数百里，渺渺如海，即便没有白雾缭绕，就算来到了河中间，也很难瞧见对岸。
有高人乘大鹏沿河而上，百载方回。
说是河上游乃是一片无尽汪洋，即便乘大鹏疾飞十余年，也只见一片水波，无岛屿，更无大地，唯有强悍的海兽无数，即便是那位压住自家境界随时可以破碎虚空而去的高人，也不敢继续深入。
那人又踏波而下，沿途惊动无数水府，震慑河底蛟龙。
在河的下游，亦是一片无尽汪洋，只是，这片汪洋星罗棋盘般布有无数岛屿，岛屿有大有小，亦有修炼者存在。
这个高人便是巴山回风舞柳观的初代观主，第一代顾道人顾青羊。
这件事记载在一本名为《青羊游记》的古卷上，古卷乃是一本符书，可以历经万载而不腐。
少年小顾在观中的藏经阁内翻阅过这个古卷，多是顾青羊在修行途中的一些心境感悟，以及他在本世界数百年的经历，这数百年所见所闻皆在书中，须得用神念翻阅方可得见。
青羊游记并没有涉及修行典籍和法决之类的东西，也就静静地躺在藏经阁中，多年不曾有人翻阅。
少年小顾也是偶然一次翻阅到这古卷，被游记中记载的风水人情以及一些小故事所吸引。
他这才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断断续续看完了整篇游记。
那之后，恍恍惚惚间，少年小顾也就来到了灵霄真决第一层巅峰，一年前，他才堪堪修行到第十七重，短短的一年时间，便修行了十重天，突破到了灵霄真决第二十七重，推开了半扇门。
只要将这门推开，踏入第二十八重，他便能进入到灵霄真决第二层，那时候，和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灵霄真决第一层只是筑基，只能算是道童，踏入第二层方有希望将识海中的符书结为符丹，成为真正的道士。
那时候，少年小顾方可称之为小顾道人。
巴山回风舞柳观不是什么庞大的道观，整间道观加上杂役也就上百人，上下三代的真传弟子一共三十余人，顾小召这一代只有十八名弟子，顾小召乃是最小的小师弟。
回风舞柳观人数虽然不多，实力却非常强劲。
在整个南川府，修行门派甚多，也有人数上万的大派，然而，真正执牛耳的却只能是回风舞柳观。
远古时代，第一代观主顾青羊道人破碎虚空飞升上界。
之后，每隔千年，必有一人飞升而去，如此，延续至今，已然有了上万年的历史。
不谈历史，就说现在。
如今的观主顾道人修炼灵霄真决已然是七十九重天，亦不过花了百年功夫，乃是千年一出的天才。
观中还有三四个闭死关的长老，据说存在着出窍期的真人，乃是门派的最强战力，好比核武器的存在。
所以，人数虽然不多，回风舞柳观却是南川府的老大，正一道若有法旨传下，都会传到巴山，再由回风舞柳观传到南川府的整个修行界。
在这个世界，修行门派各地都有，有的如回风舞柳观一般坐落在大山之中，然而，大部分却坐镇在城池。
凡俗界的孩童，七岁以上都必须到当地的修行门派测试灵根，若是身具灵根，必须入门修行。
毕竟，这方世界妖魔鬼怪横行，普通人类要想生存，须得在这些修行门派的庇护之下。而修行者并不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一开始也是普通人。所以，两者之间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在这方世界，修行者虽然被普通人所尊敬，称之为仙人，但是，却并不高高在上。
这是因为人类有着强敌在外，须得紧密合作。
不像天云界，人类占据整个食物链的顶峰，没有强敌窥伺，所谓凶兽，亦不过是人类的猎物，只能在深山大泽中生存。修行界虽然有敌人，被称为域外天魔的那些家伙亦不过是人类，且只能通过时空裂缝而来，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人类的敌人只是人类，故而，阶层的划分才如此泾渭分明。
阶级已然固化，偶尔会有一些天才绝艳的家伙出现，却只能改变自己和一部分人的命运，却无法撬动世界存在的根基，门阀世家贵族子弟终究高高在上，贱民平民只能伏低做小。
在天云界，天庙乃是最高的存在，传说是天人的居住之所，唯有通过天庙方才能飞升上界。
统治阶级则是以门阀世家为根基、武道修行门派为辅助的王朝，无论是小小的西南三国，还是横断山脉以北的庞大的大晋王朝，皆是如此。
这个世界则不然。
在青羊游记中被顾青羊称之为苍梧界的这个世界，并没有王朝的存在，所谓官府亦不过是一些修行门派。
人们以城池为居，城外方圆百里有着一些村落，种植着庄稼的田地多在城池附近，超过百里便荒无人烟。每个城池都有一些修行门派，以某个门派为首形成了联盟，负责整个城池的事务。
数十个城池组成了一个府，每个府又由一个门派为首。
像南川府便是巴山回风舞柳观为主导，而燕丹燕赤霞所在的青城道宫则是北川府的老大。
这两者毗邻为居，相互照应，彼此之间互通有无，乃是对抗三途河对岸以莽苍林海为根基的妖族的中间力量。
在苍梧界，以道门为尊，大部分修行门派都隶属于正一道。
道门的根基所在便是龙虎山。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他修行体系，比如莫名消失的伽蓝寺，他们信仰的是佛，向往的是西天极乐世界。
在青羊游记中，在三途河下游，在那些海外仙山居住的修行者亦不是道门中人，乃是另外的修行体系。
总之，这是一个大杂烩的世界。
在这里，人类和妖魔鬼怪争斗不休。
顾小召看得明白，这方世界的所有生物亦不过是上界的一枚棋子罢了，在为各自上界的利益而战斗。
这便是所谓位面战争。
位面战争一向旷日持久，延续数万年亦是常事。
到最后，要嘛分出胜负，失败者退出，胜利者占据，夺取了位面之心，将世界的天道法则改变，变得只适应于自己的修行体系。要嘛便是两败俱伤，将世界打得稀巴烂，位面之心受损，变成一个不适应任何生物的荒芜之地。
说实话，顾小召更喜欢苍梧界。
虽然，这个世界和天云界相比，表面上更为危险。
然而，在这里，机缘也许会更多。
深吸一口气，顾小召走出船舱，眼前豁然开朗，远处，隐隐可见一条黑线，不远处的船头，传来了水手们的欢呼声。
“到岸了！”
还真是快速，数百里的河面，一日之内便渡过了。
顾小召走到船边，双手按着船沿，将头探出船舷，往前望去。
在大船前方数十丈，前方漂浮着小岛般大小的黑影，那是一头巨龟的脑袋，巨龟的整个身子沉在水面之下，足有一个足球场般大小。
大船的动力便来自巨龟。
据说，这巨龟因事获罪，被三途河的蛟龙贬到了这里拉渡船，须得工作一百年方得解脱。
巨龟其寿不知有多少年，修为深厚，抵得上人类的元婴修士，实战的话，亦不逊于人间的结丹修士。
被贬为船夫之后，巨龟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没有什么脾气的样子。即便如此，一般人还是不敢轻易挑衅，毕竟，那具身体实在是太庞大了！
船速如此之快，和巨龟有关，但是，不仅仅和它有关。
顾小召乘坐的这艘渡船也不是普通的船舶，船上到处勾勒着符文，闪烁着金光，乃是一个巨大的符阵。
符阵起的是轻身的作用，这艘船只如此庞大，长约一百来丈，宽也有三十多丈，高达十多层，能装上千的乘客。一般情况下，这艘和地球上的航空母舰差不多大小的船只应该非常沉重。
然而，在符阵的作用，只需要十多个壮汉利用缆绳便能将这船只拖动，也就和一些游艇的重量相差仿佛。
这两者相加，船速才如此之快。
数百里的距离，半日即到。
一早从渡口出发，太阳堪堪过了中天，渡船便快要抵达对岸。
眼看对面那条黑线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待得能看清楚岸边的一些建筑之后，拉船的巨龟抖了抖身子，这时候，船上的水手忙把系在船头的缆绳解下，将缆绳丢入河中。
巨龟抬起头，昂首望了船头一眼，眼神漠然，很有点生无可恋的意思，随后，它将脑袋沉入水中。
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漩涡，过了一阵，方才消散。
不一会，船舱底部勾勒的另一个符阵被激发，渡船靠着这股动力向岸边驰去，速度虽然不及先前，却也不慢。
“终于回到北岸了……”
顾小召身侧的明辉发出一声轻叹，虽然，他没有像顾小召那般历经万险方才逃脱莽荒林海，随着顾道人的他也是经历了一番血战，其间，也亲眼看见同道中人被妖族围攻致死，能够活蹦乱跳地回到人间，难免有些感叹。
二师兄铁冠站在顾道人身后五尺，和往常一样，表情严肃。
船头这处地方，回风舞柳观所在的地盘，周遭三丈开外，没有闲杂人等，顾道人站在最前头，身材颇为高大的他略显驼背。
他望着对岸，仿佛在出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岸
三途河南岸，基本不见人烟。
以前，伽蓝寺存在的时候，从莽苍林海到渡口一带，倒是存在着一些人类的拓荒地。然而，伽蓝寺的和尚们莫名失踪之后，短短的三百年之后，那些拓荒地也就废弃了，拓荒的人类要嘛死掉，要嘛便离开了。
现如今，仍然在三途河南岸厮混的人类多为修行者，他们渡过三途河，冒险进入南岸，应了一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修行需要大量资源，在人类的地盘，这些资源大多被门派所垄断，为了防止内讧，正一道会根据门派大小给这些门派划分势力范围，即便是庞大的门派，也不许侵夺小门派的利益。
对修行者来说，资源只会嫌少，不会嫌多。
自家资源有限，怎么办？
只能冒险进入南岸，毕竟，人类修行者所需要的大部分资源妖族是不需要的，在人类世界无比珍贵的东西在妖族那里也就和一根野草差不多，妖族修行最需要的其实是修行者的血肉和精气。
所以，在三途河南岸，每天都会上演一些龙争虎斗。
人类修行者寻找各种修行资源，妖族们则聚在一起把这些修行者当成猎物狩猎，对那些小妖来说，这便是成长的历练。
三途河北岸，风景则大为不同。
这里是人类的地盘，妖族也好，游魂野鬼也好，魔怪也好，大多只能在荒郊野岭厮混。
城池之中偶尔也会有异类出现，不过，这样的情况不多。要想潜入布下符阵的城池，必须是异类中的大能。要不是有紧急事由，它们也不会在人类世界现身，要知道，每一次现身，最后的结果都不好。
最终，人类世界被杀得血流成河，那个异类大能也以陨灭收藏。
这艘渡船上，除了巴山一行，剩下的多是冒险前往南岸搜寻资源的拓荒客。虽然，其中也有出身大派的子弟，但是，他们的底牌再大，也大不过顾道人。所以，这些人非常自觉地待在船上，等顾道人一行离开之后，这才下船上岸。
人群中，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
有人欢喜，那是因为他们满载而归；也有人悲伤，那是有同伴留在了对岸，不可能再回来；也有人愤怒，因为空手而归、又或是别的什么而愤怒；也有不少人脸上只有麻木，那是对生活不再抱着多余的指望……
大部分人羡慕地瞧着巴山一行，视线大多落在顾小召的身上。
如果能像顾小召一样出身巴山，他们也就不会去南岸冒险了。
两天前，以巴山顾道人和青城道宫燕赤霞为首的人类修行者和莽苍林海深处出来的大妖们在三途河渡口附近会战，最终，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各自阵营都有一些好手陨落。
这也是那些冒险者大批量乘坐渡船返回北岸的原因。
若是继续留在南岸，只能成为妖族泄愤的对象，多少有些不值。
原本，顾道人前天便该返程，然而，因为少年小顾的失踪，他决定留在渡口多等几天，毕竟，小顾留在顾道人这里的魂灯未灭。
魂灯不灭，人也就活着。
昨天，顾道人心血来潮，掐指一算。
然后，他就带着二弟子乘舟东下，仿佛漫无目的，却在顾小召最紧要的关头赶到，把他从化形大妖祝子印手底下救了出来。
两人并未死斗，只是浅尝而止。
这段时间以来，顾道人和祝子印交了好几次手，若是单打独斗，顾道人要占一些上风，不然，也不可能将那个盒子从祝子印那里硬生生地抢了回来，当然，祝子印若是一心想要逃跑，顾道人也拿它没有办法。
那一次，祝子印最终也选择了逃跑。
顾道人并未追上去，一方面他知道就算追上也无法致对方于死地，另一方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顾小召被两人交手的余波所震，昏迷了过去。
将顾小召救回之后，顾道人回到渡口，然而，顾小召仍然不曾醒转过来，顾道人探查一番，发现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应该是神念受创，不过，没什么大碍，昏迷不过是自我保护，最多休息一晚便会苏醒。
果不其然，第二日上了渡船之后，顾小召苏醒了。
顾道人并未发现顾小召有何不妥。
毕竟，这并非夺舍。
少年小顾还是少年小顾，他只是觉醒了，脑海中多了几个人的记忆，那几个人也是他。
解释起来似乎很复杂，简单地说。
他就是他，他还是他，他始终是他，以前，他不知道他，现在，他知道他，他也知道他，最终，他是他们，他们也是他……
这样解释起来，同样复杂。
总之，顾道人没发现自己的小徒弟有何不妥，不善言辞的他也就小声地安慰了小徒弟几句，便回到了自家的舱房。
然后，直到渡船快要靠岸，顾小召才再次看见自家师傅。
上岸后，岸边停着一辆车。
车是符车，车身勾勒着许多符文，此时，符阵尚未激发，符文也就没有闪烁光泽，就像本来刻在车身上的花纹。
拉符车的是一匹疾风马。
因其速度奇快无比，能和疾风媲美，故而有着疾风之名。
驾车的是一个身披符甲的壮汉，这方世界，武道不显，但是并非不存在武道，只不过，武道与法术无法相融。在天云界，尚有不怕死的家伙符武双修，真气也能和灵力相互转换。在苍梧界，却一点也行不通，真气就是真气，灵力就是灵力，真气和灵力几乎互为水火，一碰上就会出问题。
所以，武者就只是武者，术士就是术士。
两者泾渭分明。
由于术士缺乏近战能力，武者们也就派上了用场，他们往往是术士们的贴身侍卫，负责防止敌人近身前来。
在苍梧界，武者地位不高。
这是因为在面对妖魔鬼怪等异类的时候，武者远不如术士。
这个驾车的武者乃是回风舞柳观的护法，也算是杂役的一种，对待这些人，术士们并不像普通人那样轻视，就像一个亿万富翁不会轻视自己的贴身保镖一样，毕竟，对方和自己性命攸关。
“观主！”
披着符甲的大汉向顾道人躬身行礼。
顾道人点点头。
随后，一行人便上了车。
“驾！”
车外传来一声低吼。
马车移动了，稍有晃动，随后，便平稳了下来，不见丝毫的颠簸。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镇南关
南川府，四面皆山，乃是一个大大的盆地。
盆地内，丘陵林立，山坡处处，城池多依山环水而建，非常的立体，不像某些大平原的城池，四四方方，以东南西北指认方向，在这里，给人指路往往只有上下左右。
巴山位于南川府以北，巴山北面便是北川府。
回风舞柳观位于巴山之中，选址却很普通，并非巴山最高的接天峰，也不是最有名气风景最好的落霞谷，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峰。山峰下，依着蜀水建有一座小城，约有上千户，数万人。
小城名为镇南关，扼守着交通要道。
从镇南关往北便是北川府，往西北方向一千多里便是三途河，这一千多里算不得多么遥远，南川府可以算是位于和妖族争斗的最前线，巴山回风舞柳观相当于道门的前线营地。
镇南关是一个小城，也是一个关城，正好在两山之间，卡在河谷之上，城墙高有数丈，并不巍峨雄壮，然而，墙上却勾勒着符文，方圆数里的城墙上都刻画着符文，没有漏掉一处。
镇南关和所有的人类城池一样，都布有符阵，有探察窥探防护战斗等功能，只不过，在整个南川府，规模不大的镇南关符阵却最为霸道，这是巴山回风舞柳观在万年前耗费了数十年方才布下的，且每一年都会修补维修，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就连正一道的张天师来到此地，见到这符阵，亦有感叹之语。
顾小召记得，两年前，自己也参加过符阵的维修工作，在靠着右侧山峰的那段城墙上忙活了好几个月。
苍梧历27338年十月十三号，符车进入了镇南关。
中午，符车从三途河渡口出发，日落之前进入了镇南关，其间，跨越一千多里的路程，也就是说符车的速度每小时四五百里的样子，其速和地球上的高铁相比不遑多让。
这一点要比天云界强多了。
那方世界虽然也有符法的力量，然而，多用于和人争雄战斗，即便是辅助功能，也和武道修行有关联，符法的好处，不曾大规模应用在生活之中，底层的平民百姓根本就无法享受。
并且，大部分符师都高高在上，保持着神秘的态度，和普通人家根本就没有交集之处。
对此，顾小召颇有微词。
这是一种禁锢，再加上以血脉为尊的九品中正制，将整个阶层固化，整个世界也就变成了一潭死水，很难向前发展，数千年也好，数万年也好，不过是固步自封罢了！
当然，顾小召也明白。
这样的制度对维护统治阶级的稳定有好处，只要没有强敌在外，便可像地球上的北韩那样红旗代代传。
一句话，只要上界宗门没有在位面战争中失败，这种制度就会一直保持着，很难改变。
苍梧界则不同，因为有着强敌在外，人类并不能独霸苍梧界，在这种你死我活的种族战争中，稍有不慎，便很有可能被灭族。所以，全体人类都很团结，团结在以道门为核心的修行界率领下和异族战斗。
这种情况下，道门没有搞什么技术封锁，凡是有利于人间且能适应苍梧界天道法则的术法都会传下来，以便壮大人类的力量。
故而，门派之间虽然也有内斗，人和人之间同样少不了恩怨情仇，然而，总体上，整个人世间，气氛还是极好的。
就拿符车来说，巴山一行所乘的符车自然是顶级的，拉车的疾风马可以日行万里。
符车则轻如落叶，一个三岁小童也能拉扯得动。并且，那玩意瞧着不大，外面看着也就只能乘坐一人的样子，进入之后，却另有乾坤，里面甚是宽敞，乘坐数十人也绰绰有余。
像这样的符车，却非顶级门派专有。
一路上，顾小召瞧见不少符车在道上来往。
在聚居点临时歇息的时候，也仔细观察过那些符车。
虽然，它们没有顾小召所乘坐的这辆符车那般豪华，大部分都没有芥子空间的功能，拉车的也不是疾风马，而是别的异兽，即便如此，大多也来去如风，可以日行千里。
乘坐符车的有修士、有道门众人、亦有平民百姓。
修行者和普通人共处一个狭窄的空间，气氛却不见丝毫尴尬，相互之间也有谈笑说话，只不过，普通人对修行者的态度更为恭敬，而修行者对普通人则比较随意罢了！
进入镇南关，下车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许多人自发欢迎顾道人一行，说是夹道欢迎并不为过。不过，这些人很有分寸，并不像地球上的那些脑残粉围攻自家心仪的偶像一般一拥而上，而是很自觉地拉开距离，只是用微笑和热情的话语向顾道人一行人打着招呼。
这时候，顾道人的态度也很和蔼。
他面带笑容，每走两步便向众人竖起右掌在胸前稽首为礼，最后，一行人进入了回风舞柳观在镇上的道观之后，那些人方才散去。
道观的门大开着，没用守卫。
进入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面照墙，墙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占据了整面墙壁。
“恭迎观主回家，恭贺观主得胜归来……”
堪堪跨入大门，便听得祝贺声。
这声音虽然是人声，又不是人声，它来自那面照墙，来自墙上的那张太极图，这太极图并非一般的太极图，据说那是创派祖师顾青羊留下的墨宝，虽然成了精，却非和人类敌对的精怪。
当然，说是祖师爷留下的墨宝这句话乃是太极图的自话，是真是假，那就见仁见智了。
顾道人向照墙稽首为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径自绕过照墙，走了进去，在他之后，铁冠照旧如此。
随后，明辉师兄亦是如此，不过，他笑着和太极图打了个招呼。
“道兄，你好！”
“不好！大大的不好！”
照墙上，太极图旋转着，黑白二色像漩涡一般旋转，视线落在上面，有着跌入里面的感觉。
顾小召忙低下头，耳边听得那厮的声音回荡。
“哪儿去不了，道兄我很无聊……”
明辉干笑了两声，没答话，进去了。
顾小召跟在他身后，同样向太极图稽首为礼。
“咦！”
“小师弟，你有大造化啊……”
顾小召心中一凛，他脸上表情依旧，也没有答话，匆匆绕过照墙，进入了道观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风舞柳观
回风舞柳观在镇南关的驻地并不大，不过是占地几亩的前后两进小院。
说是驻地，其实也不准确。
准确地说，它是一扇大门。
进入巴山回风舞柳观的大门。
太极图便是看守大门的守卫，它是第一道关卡，万年以来，却不曾有强敌打破这道关卡冲进来。
从外面看来，这只是一间普通的两进小院。
若是从高空俯视，却只能瞧见一团云雾，那团云雾像是有生命一般漂浮在驻地上空，仿佛永远不散，你无法看清楚院子里的状况。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视线却是一览无遗，阳光也能清澈如水洒下来，那团云雾却像是不存在。
第一进院子不宽亦不大，院内载着一株老树，树身如柱，树枝如虬，冠盖如伞，洒下的荫凉遮住了整个院子。
树下摆着一张躺椅，一个须发苍白老态龙钟的道士躺在躺椅上，瞧见顾道人进来，老道士仍然躺在躺椅上，不曾起身迎接。反倒是顾道人先一步朝老道士稽首为礼，宣了声道号。
“无量寿佛，师叔当面，顾默有礼……”
老道士颤颤悠悠地起身，不过，并未站起来，只是坐着，他同样稽首，回了个礼。
“观主有礼了！”
铁冠、明辉以及顾小召站在顾道人身后，向老道士躬身行礼，齐声说道。
“灵霄师叔祖，弟子们有礼了！”
这一次，老道士没有回礼，咧开嘴笑了笑，原本就很多皱纹的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他点点头。
“好！好！”
没有多做寒暄，也就是稽首打了个招呼，顾道人就带着顾小召等弟子离开了前院。
顾小召心情有些沉重，每次见到这个师叔祖都会这样，在他看来，自家师傅以及师兄们的心情多半亦是如此。
要知道，三年前，自家的师叔祖那时候亦不过是中年人模样，眉如双剑，鼻似天柱，须发皆黑，远比自家木讷的师傅顾道人意气风发，在修行界的名声同样盖过了师傅顾道人。
当时，南川府的修行界只知道一叶惊城叶灵霄，即便是前往正一道驻地龙虎山，那里亦有着叶灵霄的一席之地。
三年前，叶灵霄便是元婴巅峰。
只需推开那扇大门，就能踏入出窍境界。
然而，天道无常。
这一年，叶灵霄受邀前往平阳府，他在平阳府有一个元婴真人的好友，那人同样是元婴巅峰，不过，他没有叶灵霄那般耐得住性子，并没有选择继续打磨，而是决定渡劫。
当然，他的年龄比叶灵霄要大上一百来岁，已经是老牌的元婴真人，只能选择搏一搏，继续耗下去或许就会失去冲击下一关的勇气。
那人邀请叶灵霄前往平阳府护法，叶灵霄欣然前往。
一方面，他是那人好友，好友所托，义不容辞；另一方面，在一旁观看好友渡劫对他也有好处，待得他渡劫之时便会有所准备，不至于一无所知，贸贸然地就开始渡劫。
然而，这一次出了状况。
虽然有些困难，好友却渡过了外界的虚空雷劫，然而，却没能渡过心内虚空的心魔劫。有元魔从妖魔界而来，借着这个机会渗透进入苍梧界，附身在那个好友身上，鸠占鹊巢。
同时，披着好友皮囊的元魔也成功踏入了出窍境。
换成一般人，也许就会被元魔伪装过去，让这家伙在人世间扎下根，在日后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一次，是青城道宫的一个结丹真人被阴魔所惑，结果，闹出了很多事情。
差点让回风舞柳观和青城道宫火并起来，最后，解决这件事情的是燕丹燕赤霞，也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燕赤霞方才崭露头角。
这一次，神念惊人的叶灵霄最先发现不妥。
之后，他在观礼的众宾客面前突然出剑，将踏入出窍境的元魔打得狼狈不堪，不得不施展出本命魔功，现出了原形。
那一战，可谓是战得天昏地暗。
最终，元魔授首，神魂俱灭，然而，叶灵霄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神念受到重创，修为狂跌，从元婴巅峰一路跌倒了筑基期，也就是顾小召这样的程度，并且，寿元也受损，剩下了不足十年性命。
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实际情况，够呛！
原本，观中安排他在后山安享晚年，也有同辈的师兄准备远赴海外准备寻不死之药，然而，他并不同意。
而是选择看守大门，为道观尽自己最后一分力。
和滴水观相比，顾小召更喜欢这里，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明争暗斗，师兄弟之间虽然也有争斗，却大多摆在明面上。
或许，这和两个世界的功法修行有关。
道家功法讲究的是性命双修，所谓性指的是心性、精神、意志、神魂、念头；而命指的是身体、血脉、骨骼、经络等等。
在苍梧界，道门讲究的是先修性再修命。
故而，这里的修士追求的是心性的强大，神念的浑厚，以念头驾驭天地灵气将其转换为灵力，再以灵力通过各种法术来改变物质界。因此，他们虽然能够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比较孱弱，特别是和妖族相比，完全无法对抗，一旦被妖族近身，就只能束手待毙。
天云界又是另外一种修行方法，先修命再修性。
所以有着武道修行，炼体、练气、先天，法相，只有到达先天这样的层次，这才开始进行和心性有关的修行。
有句话说得好，三千大道通长安。
也可以称之为殊途同归。
实际上，这句话乃是大谬之言。
要是一开始走错了路子，那么，越到后面距离大道就越远，那时候，想要再改弦易辙，很难。
前世，顾小召无法修行。
然而，跟随紫霞真君上千年之久，耳闻目染之下，他懂得不少的修行道理，修炼无限万象通明录之后，心中更是明了。
道门的正宗修行法则应该是性命双修，要想渡过苦海，身体是舟，神魂是桨，缺一不可。
没有舟只有桨，无从渡海，没有桨只有舟，便会迷失在苦海之中。
所以，一开始就应该性命双修。
然而，就算告诉给苍梧界或者天云界的各位修行者，就算他们知道这个真相，最终，还是不能改变什么。
天道法则决定了他们的修行方式，若是逆天而行，结果只能更惨！
就拿天云界来说，所谓的符武兼修其实就是变相的性命双修，然而，这条路在天云界走不通，再是天才绝艳的人物，走到最后路都会越来越窄，最终，再也无法走下去。
要是没有石碑的存在，要是没有无限万象通明录，就算顾小召有着三世记忆，有着无数理论传承，最终，亦逃脱不了这样的下场。
他逃不脱天道法则这张网。
有着石碑存在，有着无限万象通明录，顾小召就像是一个能够作弊的赌徒，如此，方能在天道这个庄家的面前偷得一些先机。
话题扯远了，我们说的是苍梧界宗门和滴水观宗门的区别。
因为先修的是心性，所以，回风舞柳观没有那么的戾气；而滴水观先修的是命，争的是资源，人数众多，资源有限，再加上贵族和寒门之争，故而，便多了很多的争斗和恩怨。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在明辉身后往前行，不一会，一行人就穿过中庭，来到了后院。
后院空无一人，也没有房屋、树木、甚至野草，唯有一面墙。
墙高三丈，宽约五丈，横在了院子中间。
顾道人朝着那面墙直直地走了过去，然后，消失在墙里，二师兄铁冠、十三师兄明辉也紧跟着和那面墙来了个亲密接触，顾小召没有迟疑，随在明辉身后和那面墙来了个贴面礼。
他没有闭上眼睛，只觉得穿过的是一片云雾，一步之后，眼前就换了天地。
此时，他站在半山腰的广场上。
回过头，身后，乃是一扇门，门外，不再是一面墙，亦不是镇南关，而是一条遍布云雾不知有多深的深沟悬崖。
再次回头，望向前方。
广场那头，一条石阶沿着山峰蜿蜒盘旋而上，两旁多是绿树，树梢枝叶处，隐隐可见红墙和飞檐，在石阶的顶端，山峰最高处，隐隐可见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殿，殿前，悬挂着一个钟。
此时，正有道童在推动木棍敲击大钟。
钟声悠扬，在山中回荡。
云层仿佛被钟声所震荡，像海浪一般往四面八方涌去，落日的余晖从西方群山撒了过来，落在山上，金黄一片，煞是温暖。
顾小召屏住呼吸。
即便有着少年小顾的记忆，这一刻，他仍然感到了震撼。
倒不是为回风舞柳观的雄伟而震撼，要知道，和紫霞真君的神国相比，这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他是在为某种莫名的情绪而震撼。
这是一种心性上的洗涤，钟声回荡，夕阳余晖，在这一刻，顾小召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白灵给他所带来的焦虑在此时荡然无存。
对顾小召而言，那其实是心魔的一种。
“走吧！让我们回家……”
顾道人如此说。
“回家！”
这是木讷的二师兄在回应。
远处，在广场上打扫落叶的一群小道童丢下了扫帚，他们嬉笑打闹着向顾道人一行奔来，大声地叫嚷着。
“观主，回来了！”
“十三师兄，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传法
（本书竟然也有舵主了，多谢天驱007书友的捧场，小顾买多少话讲，只能努力码字更新！）
转眼间，回到回风舞柳观已有三天。
三日时间，顾小召也就习惯了在观中的生活。
嗯，说是习惯并不合适，有着少年小顾记忆的他无需重新适应，只是，偶尔难免会想起天云界的人和事，也就有着依稀恍惚的感觉。
每日早起在大殿做早课，这种情况下，观中所有道士基本都会聚齐，由观主顾道人引领。
除了几个闭关的师叔，或是有事在外的弟子们，凡在观中的弟子，能到的都会到。
对顾小召来说，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前几次来到苍梧界，顾小召待的时间都不长，只要进入梦乡便会回到石碑世界，继而返回天云界。
这一次却不同。
就算是入睡，醒来之后却仍然在苍梧界。
想要运转明心见性篇进入石碑世界，却也不成，就像在天云界一般，进出石碑世界的时间存在了冷却期。
大概需要满足一些条件才能恢复正常吧？
至于，需要满足什么条件，一时间，顾小召还摸不着头绪。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这种自己无法控制只能任人摆布的感觉，即便，摆布他的是神奇的石碑，存在于自家识海的物事。
只是，他非常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的自家太过弱小，只能随波逐流。
要知道，即便是紫霞真君那样踏入天人第二衰境界的大能，虽然摆脱了石碑的控制，却也对石碑的根脚一无所知，想尽了办法，施展各种神通，依旧没有办法探查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对顾小召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喜事。
他要进阶了！
是的，识海中的符书虽然依旧被那轮明月压制，旋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灵动，符文的光泽越来越亮……
这是即将结丹的征兆。
踏入灵霄真决第二十八重，便会由筑基进阶到结丹期。
那时候，识海内的符书便会转换为符丹，修行者便可虚空画符，可以默诵道决，引动天理灵气为自己所用，无需像筑基期那样消耗自己的灵力方才可以借着符书施法，即便是小法术，也只能施展两三次，灵力便要枯竭。
第三日，早课结束之后，顾小召被顾道人留了下来。
和十三师兄明辉分别的时候，明辉用一种艳羡的眼神瞧着他，对此，顾小召不好说什么，唯有微笑低头。
明辉比顾小召还要先一步筑基圆满，卡在灵霄真决第二十七重已经一年有余，却一直没有破镜的征兆。
如果没有心血来潮，就证明境界尚未大圆满，须得多多打磨才成。
这时候，若是强行冲关，就算勉强过关，也有可能滋生心魔，被妖魔界的妖魔从无尽虚空的缝隙而来抓住机会附身其上。故而，凡是像回风舞柳观这样出身名门的子弟，多谨慎，少冒险。
当初，太极图说顾小召有大造化。
好奇心不少的明辉也有偷偷去找太极图打听，正是从太极图那里晓得顾小召气机灵动，有着破镜的征兆。
今天，瞧见师傅顾道人把顾小召留下来，也就明白这是要帮助顾小召进阶了，要知道，以前的几个师兄也都是在早课后背师傅留下，不久便在师傅的帮助下破镜进阶。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些事情，羡慕不来的。
站在大殿的门口，明辉转头望着站在道祖雕像下的顾小召，向他挥动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随后，走出门去。
“随我来！”
顾道人没有多余的话，丢下这句话之后，他抓住了顾小召的肩膀。
顾小召没有反抗，沉默而立。
随后，顾道人挥动左手，往虚空中一划。
顿时，大殿内多出了一道门，一道无形之门，虽然眼睛瞧不见，逸散在体外的念头却能感觉得到。
顾道人抓住顾小召往门内一跨。
下一刻，眼前世界就变了模样。
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星空，星星像钻石一般密密麻麻地堆砌在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之上，无数星光落下，交织穿梭。在这片瑰丽无比的夜幕下，自己和师傅顾道人像是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
是的，脚下没有实地。
然而，顾小召却不担心会跌落下去。
当初，少年小顾也就是在这里获得了符书的传承，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的一幕一幕，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同样是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那时候，他还担心自己会跌落下去，表情有些不好看；那时候，师傅顾道人和现在一般沉默，并没有出言安慰明显提心吊胆的他……
当时，顾道人在他眉心一点，打开了天宫，之后，伸手往天上一捞，抓住了一颗星星。
是的，那时候他的感觉便是如此。
虽然，两者之间有着极其遥远的距离，然而，顾道人这一抓，的确给了他一种抓住了星星的感觉。
随后，他牵引一缕星光下来，灌注在少年小顾的眉心。
这便是少年小顾识海中那卷符书的由来。
有着那次经历，这一次，顾小召自然毫不慌乱，他任由顾道人伸指点向自己眉心，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防备。
他不认为顾道人能够发现自己的秘密。
苍梧界终究是下界，顾道人即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终究还是层次不够，就像井底之蛙，无法想象天地之广阔。
下一刻，顾小召的眉心天宫打开。
符书滴溜溜打着转儿出现在眉心，闪烁着光影。
“咦！”
顾道人微蹙眉头。
他仰头望天，视线在星空中寻觅，一时间，竟然无法寻到和符书对应的星宿。要知道，当初他根本就没花什么时间就寻到了少年小顾的对应星宿。这一次，却无法感应。
星图并没有变化，变化的只能是自己的小徒弟。
怪不得，太极图说自家小徒弟有大造化。
虽然，那家伙也说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有模糊的感应。
“无量寿佛！”
顾道人念了声道号，双手捏着道决，高举过头顶，像拨动棋盘上的棋子一般胡乱比划着。
顿时，星空掀起一阵光海。
无数星光变幻交错，编织成一张大网，最后，所有的网线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条笔直的光柱，直直地落在了顾小召的眉心天宫，随后，被那符书吸收，没入了眉心，消失不见。
“这不可能！”
顾道人万年不变的那张脸掠过一丝惊诧。
他盯着顾小召，表情复杂。
顾小召盘膝坐在无尽虚空之中，宝相庄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妄
“叮铃铃……”
耳边有声音回荡，顾心言猛地睁开眼。
抬头是雪白的房顶，在微弱的晨光之下略显灰暗。
右侧是木架，分割成几层，一层一层地叠放着各式各样的笔记本，木架的上方摆放着一些笔盒，笔盒内插着许多签字笔。左侧靠墙的是一个柜子，柜子同样分成好几层，摆放着鼠标、键盘等电脑耗材。
这是一个文具店，一个开在大学里面的文具店。
自己是店主，以前一直在这间文具店内打工，在帮老板看店的同时在网上写一些不入流的小说，正是所谓的扑街写手。在刚刚过去的暑假里，自己从老板那里把这家店盘了过来，房租和转让费之类加起来有九万多。不过，自己没有现钱，这九万多块转化为了债务，赚了钱之后再还。
压力很大啊！
顾心言坐起身，身下是一张席子，席子下面垫着几块纸板，起身之后，总觉得全身酸痛，特别是后背，感到很不舒服。
其实，这两年他码字倒是赚了一些钱。
毕竟，在店里卖东西有工资，除了吃饭喝水基本没有用钱的地方，不过，那些钱全都花费在了他唯一的嗜好上。
在寒暑假的时候，他喜欢逛市里的古董一条街，喜欢把玩一些特别的玩意，古董文玩之类的。别看那些小东西不怎样，也不占地方，他那几万块钱丢进去连泡泡都不会起一下。
“一二三四！”
店门外面就是篮球场和足球场，这会儿，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那是几千新生在军训。
顾心言忙爬了起来，将凉被草席卷好，放在柜子顶上。
之后，打开后面的玻璃门，拿着一个小盆子装着洗漱用品穿过过道，走到过道尽头，钻进男厕所之后，利用厕所里面的水龙头刷牙洗脸，厕所里面的味道有些够呛，不过，忍一忍就是了！
花了几分钟，搞定个人卫生后，顾心言打开店门。
这时候，隔壁的便利店已经开门了。
店老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她关门比顾心言晚，开门比顾心言早，并且，没在店内睡觉，每天晚上都要骑着电动车回家，也就说一晚上只休息四五个小时，即便如此，看上去也比顾心言精神。
“早！”
她和顾心言打着招呼。
“早！”
顾心言有口无心地应着，坐在柜台后面，打开电脑，然后，有气无神地望着外面的篮球场。
篮球场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新生们在篮球场下面的足球场上军训，在店里面是看不见人的，只能听到一阵阵呼喊声。
少年少女们的呼喊声元气十足，顾心言却萎靡不振。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然而，哪一天晚上又睡得好呢？
不应该盘下这个店，生意一般，人却累得够呛，休息也不好，才十来天的功夫，就像老了好几岁。
对了，当初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盘下这个店的呢？
有一些迷雾弥漫在记忆之河，顾小召看不清楚，想不起缘由。
到了七点半，陆续有人进店来，都是一些老生，买的多是纸笔，看着人多，实际却没卖多少钱，笔也好、本子也好都不值钱。
至于那些电梯学院、建工系学生需要的专业绘图仪，已经开学好几天了，却动也没动。
莫非那些家伙都去网购了？
又或者学校有别的店面不守规矩，在卖只能由文具店贩卖的绘图仪？
抬头瞧了瞧两侧架子顶上摆放着的十几个纸箱子，顾心言叹了叹气，要知道，他可是一口气进了二十箱绘图仪，每箱六十个，一共一千二百个，要是卖不出去砸在自己手里，那就惨了！
深吸一口气，他默默念道。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蝇营狗苟，讨厌被现实折磨因而焦头烂额的自己，他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困局，一个牢牢将自己困住的局，然而，这就是人生，为了生存别无他法。
一直挣扎着，终究还是跌落了下去。
要不想庸俗，唯有孤独！
从小开始，有记忆以来，顾心言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因此，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合群，十几年的求学少年生涯，不但没有爱情，连友情都没得，对于那些同学，他毫无印象可言。
当然，在那些同学眼里，他不过是个孤僻的家伙。
在某些同学圈中，甚至流传着一个谣言，说他脑子有问题，是六院的常客，因为不是武疯子，这才没有被强迫住院。
顾心言也听过这样的谣传，不过，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另外，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别人玩收藏，要嘛是喜欢那些古物，要嘛是想赚钱升值，唯有他，只是想在那些古旧的东西里面寻到什么神秘典籍，想要修炼成仙，之所以想修炼成仙，为的是一个逍遥自在。
他有个梦想，想要挣脱现实的藩篱。
要想成就这个梦想，功名利禄解决不了问题，就算成为九大长老、或者世界首富，终究还是在红尘中打滚，不得大自在。
唯有成仙，超脱轮回，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才能获得大自在。
稍有理智的人都知道，修仙什么的只是迷信，不过是传说，一点也不科学，只有不正常的人才会相信那些狗屁。
然而，顾心言认为自己是正常的，但是，他却相信真有成仙之道。
当然，首先必须找到那条道。
这就是他在故纸堆中摸索，在古玩界厮混的原因，花了不少钱，弄了许多破破烂烂，也找到了一些所谓的修道秘籍，按照那些秘籍修炼了好几年，不过是多放了几个屁罢了！
他仍然没有放弃。
为此，宁愿当一个自己讨厌的生意人，为的是多赚点钱，好在假期继续寻找道法典籍。
他不爱说话，不善交流，卖东西还真是有些难为。
究竟是忘记了什么呢？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了过来，雨棚拉上了，门口的地面投下了一片阴影，只不过，随着时光的推移，阳光终究会照进来的。
足球场上，教官的暴喝声在广播内回荡，响彻整个校园，顾心言望着店门口的那团阴影，手指节囔囔地敲打着桌面。
就这样，随着太阳西斜，时间慢慢过去。
下午五点的时候，顾心言关上了店门。
一般情况下，他要到晚上十点才打扫拖地关门下班，今天之所以这么早，是因为要去市里。
在市区西南的罗汉寺外面有一条用现代材料装饰得古色古香的街道，那就是这座西南最大城市的古玩一条街。昨天晚上，有个熟人给顾心言打电话，说是发现了一件奇怪的物事。
他们也就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
文具店所在的学校在大学城内，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乘车大概要花一个多小时，坐轻轨过去比较快，但是，学校附近没有轻轨，需要乘坐公车花半个多小时前往轻轨站，这样一算，倒不如直接乘坐公车前去。
学校门口就有个公车站，可以直达罗汉寺，因为是首发车站，人并不多。
上车之后，顾心言径自走到公车最后一排，然后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说实话，公车最后一排比较颠簸，并非什么好位置，然而，偏偏却是顾心言最喜欢的位置，有心理学家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对此，顾心言不置可否。
没多久，公车就开动了。
坐在顾心言前排的是一群学生，都是十**岁的青春少女，上车之后，就没有停过说话，一路上，叽叽喳喳，就像一群小鸟在林间歌唱。
顾心言有些头疼。
他扶着脑袋，手指在太阳下上捻着。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不一会，公车的速度变得快了起来，两侧的树木和房屋飞快地往后方退去，顾心言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急促。
那些女孩子也停止了嬉笑，车胎和公路摩擦的声响极其刺耳。
怎么回事？
顾心言扶着前方的靠背站起身，公车在公路上走着之字形，摇动得甚是厉害，很难站稳身形。
前方，那些小女孩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师傅，慢点……”
有人在哀声恳求。
随后，公车来了个大倾斜，往右边侧翻，却不曾翻下去，而是斜着直直地撞向了人行道，只听得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车外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声、哀嚎声、惨叫声……
“死！”
“全部都给我去死！”
车内，回荡着疯狂的狞笑声。
透过后视镜，顾心言瞧见了司机的模样，那张脸像一副抽象画般扭曲着，眼神中只有绝望和疯狂。
下一秒钟，顾心言眼前一黑，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涌来之前，他想起了自己忘记的那件事。
那是一张报纸，报纸的一角登着一个消息，说是308线路某公车司机突然癫狂，开着搭乘着大学生的公车冲入了人行道，造成了十七死三十八伤的惨剧。
“叮铃铃……”
耳边有声音回荡，顾心言猛地睁开眼。
抬头是雪白的房顶，在微弱的晨光之下略显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