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又一个世界
“小师弟，醒醒……”
耳边，有声音轻轻唤着。
顾小召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睁开眼。
一个少年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似乎是被顾小召的反应惊到了，那张有着青涩五官下巴上留着些许绒毛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惶，随后，像受惊的兔子窜入洞中一般往后一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小师弟？”
隔着七八步远，少年有些紧张地喊了一声。
“十三师兄，我做了个噩梦！”
顾小召不动声色地说道。
脑海内，多出了一个人的记忆，那是某个人短短十几年的一生。
奇怪的是，这些记忆出现在脑海中却无半点违和。
不但没有和顾小召本来的记忆相冲突，两者之间，反而水到渠成一般融合着，无非彼此，却又泾渭分明。
少年姓顾，是个道士。
他是孤儿，从小养在巴山的一个小道观内。
十多年以来，他都在那个道观内生活修行，从未下山一步，这还是他第一次随师傅下山斩妖除魔。
抬头望去，惨白的月华当头照下，却驱除不掉四周的薄雾，那些雾霭呈淡紫色，像果冻一般凝固在林子四周。
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鸦啼，听着让人莫名地觉得烦躁。
篝火在身前燃烧着，柴禾在火中毕拨毕拨地呻#吟，淡红色的火苗有气无力地抽搐着，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旁边，二师兄铁冠道人一如既往地摆着一张扑克脸，下颌的三缕长髯乌黑发亮，修剪得甚是整齐，纹丝不乱。
头戴精铁所铸高冠的他衣着虽然简朴，却干净得一尘不染，虽然身处荒野，整个神态仿佛高居庙堂。
他微微低着头，出鞘的长剑搁在盘腿而坐的膝盖上。
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拿着一块丝绢擦拭着剑刃，他的表情非常专注，就像是在进行某个仪式。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不是天云界！
道士小顾几乎从未下过山，对于外面世界的认知有限，此方天地究竟是哪一界？自己又身处何地？他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他来自巴山。
这一次师傅顾道人下山斩妖除魔，带上了二师兄铁冠，十三师兄明辉，以及他这个最小的徒弟。
他们下山之后一路南行，最终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寺庙。
伽蓝寺。
从断成两半截分别掉落在废井和庭院的那块匾上，他们知道了这间寺庙的名字，知道是供奉伽蓝的小寺庙。
石碑为什么把自己传送到了这里？
自己和少年道士小顾究竟有何关系？
顾小召找不到答案，他也没有寻根问底的打算。
自己修为太低，层次太低，短时间不要想弄明白根由，毕竟，这块石碑就连紫霞真君也找不到它的跟脚，何况是现在的自己。
“小师弟，师傅说了，不能睡觉，那些家伙能够入梦，要是被它们在梦中将你迷惑，那就麻烦了！”
明辉一脸郑重。
随后，他从腰间套着的黄色布囊内掏出一张符纸，轻轻往前一掷。
那张淡黄色的符纸轻飘飘地飞到了顾小召面前，顾小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是一张驱秽符。
没有杀伤力，不过，要是你沾染了秽气、或是被恶灵留下了印记的话，驱秽符便会燃烧起来，起的是报警的作用。
那句话说出口之后，顾小召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在这方世界，噩梦并非寻常，大部分人做噩梦都是被恶灵或是妖魔所惑。像这座废弃的伽蓝寺，原本就阴气森森，很多地方还残留着秽气。顾小召说自己做噩梦了，明辉如此郑重其事，非常正常。
驱秽符在顾小召面前停下，悬在了半空中，两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扯着一般，慢悠悠地荡了回去，落在了明辉手中。
这时候，明辉脸上的表情才恢复了正常。
他吐出一口长气，将右手握着的一个青铜铃铛放回了布囊。
这期间，铁冠仍然在擦拭着他手中的长剑。
明辉走了过来，来到顾小召跟前，在他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
不能怪他杯弓蛇影，这一路行来，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很多事情，顾小召并不知情，他只知道道观收到了正一道的诛妖令，然后，师傅就带着二师兄、十三师兄还有他一起下山来诛妖。
一开始，他知道自己能够下山之后，很是欣喜。
毕竟，山上的风景再是美丽，看久了也会觉得厌烦。
然而，有些事情想起来很美，当你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并非那回事，降妖除魔并非像话本小说中描写的那般波澜壮阔，好像只要挥一挥手，那些妖魔鬼怪就会灰飞烟灭，化为尘埃。
实际上，和妖魔斗法就像在架在悬崖上的钢丝上跳舞一般，危险万分。
一开始，他们是在追着某个化形大妖，那厮在两个月前闯入了南川府，杀了府主一家，夺取了一个宝盒。
据说，那个宝盒中藏着的秘密能让更多的妖怪化形。
巴山回风舞柳观收到的诛妖令，其任务就是诛杀那个化形大妖，将那个神秘的宝盒夺回来。
那个化形大妖并非顾道人的对手，然而，那厮甚是狡猾，非常善于故布疑阵，尽管无法摆脱顾道人的追踪，在多次交手中也受了不少的伤，最终，还是让他逃进了莽苍林海。
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反转。
就在顾道人即将诛杀那位化形大妖之际，有好几个实力不逊于那个大妖的妖物突然出现，最后，他们变成了逃亡者，在群妖的追逐下往林海边缘逃去，最后，逃到了林海边缘的伽蓝寺。
在这里，他们师兄弟和顾道人失散了。
师傅顾道人让他们几个藏在伽蓝寺内，自己故意出面，把那些妖怪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们约定，三日之后在莽苍林海外面的三途河渡口重聚。
要知道，收到诛妖令的并非他们巴山一脉，像青城道宫、蜀中唐门这些巨无霸也收到了正一道的诛妖令，这会儿，正陆续朝三途河赶来。
然而，顾小召他们无法在三日内赶往三途河。
他们被困在了伽蓝寺。
当顾道人引着群妖离开之后，伽蓝寺四周便出现了神秘的淡紫色薄雾，那些薄雾遮住了一切，让寺内的他们看不到外面的具体情况，能见的唯有惨白的月光，是的，已经两天多时间了，头顶漂浮着的永远是那轮缺月。
迷阵！
师兄弟三人都知道，他们落入了迷阵之中。
这个迷阵由谁布下？
妖物？
还是神秘的第三者？
他们无从可知。
他们只知道，他们必须想办法走出去，不然，就会和废寺内随处可见的枯骨一般，死于非命。
第四十六章 被困
顾小召站在一截断壁前。
那面墙壁只有一丈来长，孤零零地耸立着，涂在墙面上的白色墙粉早就脱落，取而代之的却是密密麻麻的青苔。
风雨侵袭之后的缘故，断墙已然摇摇欲坠。
顾小召相信，只要自己伸手轻轻一推，它便会轰然倾塌。
脚下，是一些残砖断瓦，遍布在半人高的野草之中，跨过这些野草，绕过那面断墙，便能走到外面的林子去，如今，已然被越来越浓的紫雾包围着的林子。
顾小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向前。
二师兄铁冠只是让他站在这个东南方位，并未让他出去。这两日以来，都是铁冠在探索迷阵。虽然，他无法找到道路走出迷阵逃离，不过，他终究还是能离开迷阵返回伽蓝寺。
在铁冠看来，要是换了明辉和顾小召去探路，有极大的几率会困在迷阵之中，不得出，也不能回。
经过两天的试探，头顶没有日月交替，这两天时间也是通过进食的次数大概估计，具体究竟困在这里有多久，不好掌握。
总之，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之后，二师兄铁冠已经有了冲出迷阵的把握。
他调整了一番，将状态恢复到了最佳，于是，握着那把视若生命的秋水剑走出了伽蓝寺，踏入了紫雾之中。
这之前，顾小召和明辉在他的吩咐下分别站立在伽蓝寺的东南和西北方位，手持回风舞柳观的秘传法器镇龙桩，凝神屏气以待。
一旦二师兄铁冠从迷阵中发出信号，两人就要用秘法将镇龙桩钉在事先确定好的位置，如此，便能布下锁龙阵，锁住迷阵的龙头，以阵破阵。
对于二师兄铁冠，顾小召有所了解。
那厮一向以冷脸见人，为人严肃，不仅对师兄弟们非常苛刻，对自己亦是如此，并且，他是一个非常自傲的家伙，可以说是自信心爆棚，换句话说，也就是喜欢一意孤行，不爱接受他人意见。
所以，这两日都是他在探索迷阵，不许顾小召和明辉前往。
一方面，这表明他爱护师弟，不想师弟们冒险。
另一方面，也变相地说明他对明辉和顾小召一点也不放心，不认为这两人在这件事上能有所贡献。
若非锁龙阵至少需要三人，他自己分身乏术，恐怕也不会让这两人帮忙。
出发前，他反复交代两人，一定要把镇龙桩准确地钉在他视线选好的穴位上，就算已经用白*粉在那里画下了酒杯般大小的圆圈。
顾小召的表情非常平静。
冷不丁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会在这世界待多久？也不知道若是在这世界死亡、天云界中的自己是否也会身死？
他依然很平静。
若只有顾小召的记忆，饶是冷静如他，这会儿多半也会感到茫然无助。
然而，在他身上还有着子辉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寸步不离飞来峰，可是，他所接触到的一些人层次却极高。不要说紫霞真君那样踏入天人境界的大能，也不提神国护法那个阶层的阳神真人，就连飞来峰的杂役力士也有着武圣级别的修为。
大部分神兵都是下界飞升而来，也有部分英灵是紫霞真君的狂信徒，肉身陨落之后魂灵被紫霞拉入了神国。
身为飞来峰的少主，即便他不能修炼，那些人也不敢对他不敬。
在飞来峰，也就是在紫霞真君的神国范围，紫霞就是真神，只要她愿意，每个人的想法都逃不过她的神念。
那时候的他太过无聊，经常缠着一些人，尤其是那些下界飞升上来的杂役，让他们讲述和他们有关的传奇故事。
听了那么多故事，虽然有真有假，对世界的本质，他却有了自己的认识，虽然，这种认识非常粗浅，甚至有着谬误。
那么，在他的认知中，世界的真面目是怎样的呢？
佛门有句说话，一花一世界。
然后，他们又把宇宙称之为三千世界，这三千指的并非数字上的三千，而是代表的无穷无尽。
就拿九重天来说。
所谓九重天，其实就是一个主世界，它有着许多下界，对于下界众人，九重天便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国，是他们的天堂。
基本上，下界大部分修炼者都会以飞升天界为自己的目标。
对大部分懵懂的修炼者来说，只要飞升到了天界，便能成为神官，长生不死，与天同寿。
实际上呢？
一日不能凝就道果，跨过彼岸，可以随意在时间长河穿梭，就算你度过了天人第五衰仍然有着陨落的危险。
九重天以信仰封神，有着足够的香火便能施展神通。
要想得到信仰和香火，不但要保持对下界的统治，还要不停地开辟其他世界，夺取那些小世界的本源。
之后，天尊们就会亲自出面，用秘法将夺来的小世界本源转化，转化成符合九重天的天道法则。
只不过，有时候在开辟一些小世界难免会和其他主世界的开拓者相遇。
两不相让之下，只好开战。
这便是所谓的位面战争。
是的，这方宇宙不止九重天一个主世界。
就拿天云界来说，它的上界就绝非九重天，因为，这个世界以武道称雄，却又有着符箓之道，和信仰封神完全不沾边。
两者的天道法则完全不同。
天云界虽然有了归属，不过，应该还不稳定。
不然，也就不会出现所谓的域外天魔，那些域外天魔，在顾小召看来，不过是其他位面的修行者罢了。
顾小召知道的主世界不下三个。
曾经和九重天有过冲突的西方净土世界、以及来自黄泉的白骨道宫，后来，添加了天云界所属的那个主世界。
那么，现在自己所在之地又归属哪个主世界？
这是无主之地！
是的，顾小召非常清楚，自己所在的这个小世界乃是无主之地。
也不知道世界本源是否仍然存在？还是已经被大能们打碎？
伽蓝寺属于西方净土世界，妖物多半来自其他主世界，恶灵之类的来自黄泉世界，巴山回风舞柳观归属的正一道所属的主世界肯定另有来历……
故而，这方世界才如此混乱。
多方势力在此争斗混战，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地方也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石碑为何把自己传送到此？
少年小顾和自己的本体究竟有何联系？
脑海中有着无数的疑问，这一刻，顾小召将它们全部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破开迷阵，平安地走出莽苍林海。
活下去！
第四十七章 巴山符书
“叮叮当当……”
腰带上系着的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铃声突兀地响起，将四周的寂静打破，远处林子内的虫鸣声顿时为之一滞。
牵机铃。
每个回风舞柳观出身的弟子，腰间都系着一枚牵机铃，这是一种身份辨识，同时，也能起到联络的作用。
只要一方气机牵引，十里以内，同伴腰间的牵机铃便会传来声响，能起到报警传讯的作用。
就算是这个诡异的迷阵，也无法阻止信息的传递。
腰间铃声响起的同时，在西北面，顾小召也听到了清脆的铃声，那应该是明辉腰间的牵机铃发出了声响。
顾小召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掏出腰间布囊别着的镇龙桩。
那是一枚一尺来长，前段非常尖利外表有些像铁钎的上面刻满了符文的青铜令牌，他将尖端对准了白*粉画出的圆圈。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八个咒语一个接着一个从嘴里蹦了出来，这说法一点也不夸张。
当顾小召大喝的时候，的确有八个符文从他嘴里跳出来，在半空中漂浮，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许久也不曾散去。
“啪！”
镇龙桩扎进了泥地里，恰好在白*粉圈出的范围。
泥地看着松软，镇龙桩的尖端插入地面时，顾小召却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阻力，那股反震之力甚是强大。
若不是他十足小心，挥动镇龙桩的时候，巴山回风舞柳观的镇派玄功灵霄真决运足了十成。
这会儿，虎口可能都会被崩裂，根本就不可能将镇龙桩打入地面。
镇龙桩的尖端入地三寸，顾小召这才松开了手。
同一时间，大地摇动起来，就像是地牛翻身一般。
摇动是如此的厉害，险些将顾小召掀翻在地，他忙跃在空中，展开巴山秘传回风舞柳身法，人如柳絮轻舞。
两个呼吸之后，地面才停止了摇动。
随后，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了一声长啸。
啸声激昂，志得意满之情跃然而来，像海边堤岸的浪潮，层层叠叠，许久方才消散，不知所踪。
顾小召听得分明，这是二师兄铁冠的声音。
看来，迷阵破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个判断，原本果冻一般凝固在树梢枝头的紫雾缓缓消散，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站在伽蓝寺内，能瞧见远方连绵的雪峰。
顾小召吐出一口长气。
要是以他人的身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那未免太过倒霉。
他隐隐猜到了石碑把自己传送到了这里的原因。
应该是制符的缘故吧？
因为自己在石碑前制符，所以，自己才来到了这里，成为了巴山道士少年小顾。
巴山回风舞柳观走的是最为正宗的符道，讲究的是蕴神之道，以灵霄真决蕴养识海，增强神念，以神念引动天地灵气转换为体内灵力，然后利用灵力来制符、制造法器，通过符咒或是法器等工具引动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
和天云界的符师相比，这方世界的道士无需经过受箓这一关。
这是本方世界道士的优点。
缺点就是这方世界缺乏炼体之术，即便道士们也有修行武道，却多为静*功，修炼某种内气，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为主。虽然，道士们远比这方世界的凡人身体强壮，和天云界的符师相比，**的力量却未免孱弱了不少。
对此，顾小召深有感触。
这具身体和本体相比，实在是孱弱，不要说脚尖一点，一跃三丈，就算是全力向前跳跃，也不过跳到了一丈开外。
不久前，在等候二师兄铁冠发讯号之时，顾小召静下心来，观想自身。
在他识海中，漂浮着一只卷轴。
卷轴摊开了前半部分，有很大部分未曾摊开，仍然卷着，他无法看清里面的内容，前面摊开的部分倒是一览无遗。
上面全是散发着淡金色光泽的符文。
这只卷轴便是巴山回风舞柳观秘传的符书。
巴山秘法，代代相传，不立文字。
十一岁的时候，少年小顾得到了传授。
在此之前，他和天云界的符师学徒一样，每日学习制符画符，修炼巴山秘传灵霄真决，直到自身灵力将眉心祖窍的心灯点亮之后，这才进入了定境，于是，他被师傅顾道人招入密室。
顾道人从密室符阵中取出一玉佩，将玉佩贴在他的眉心，随后，驱动神念，为其度法。
那之后，他识海内便有了那只卷轴。
一开始，他无法驱动这卷轴，卷轴始终紧闭着不曾打开。
灵霄真决有九九八十一重，每一重，须得进入定境，然后破镜，如此，一定一破，卷轴就会打开一分，他便会学得一门符法。
到现在为止，少年小顾的灵霄真决修行到了二十七重，也就是说他能施展二十七门符法，而这些符法大多是驱秽符、驱邪符等小法术。像二师兄铁冠施展的神宵天雷等符剑秘法，须得修行到第三十三重。
第二十七重到第二十八重是一道大的关卡，过了这一关，少年小顾方才能虚空画符。
虚空画符指的是不需要符纸或者法器就可以施展出符法，施法者只需要口诵咒语，用手指在虚空快速勾勒符文便可引动天地灵气。
这时候，少年小顾对敌只能使用符纸和法器。
符纸是一次性消耗品，效果比虚空画符要差许多。
当然，只要你携带的数量众多，只要你有足够的神念来驱动天地灵气，理论上，你的攻击和防卫就可以无休无止。
然而，符纸这玩意也有着保质期。
用神念驱动天地灵气将其封锁在符文内，久而久之，天地灵气也会消散，最终，符纸上的符法也就失效。
所以，一段时间内，道观就会有一些快要过期的符纸分发下来，交由弟子们使用，让他们去山下帮助百姓们驱除鬼物恶灵。
天云界的符箓之道就没有这个问题。
那方世界的符纸没有失效这个概念，符文一旦成功地刻画在符纸上，那道符就没有法术流失的可能。
据说，蜀国的王城有一道巨大的神符，乃是千年前的神符师聂梦尘所画，至今，仍然保留着强大的威能。
五百年前，有域外天魔冲入益都，神符激发，将其重创擒获，听说现在仍然镇压在王城下方的玄冰地狱内。
两方世界的符道各有其优缺点。
对如今的顾小召来说，这方世界的符法也许更为实用。
只是，自己能带着少年小顾的记忆回归吗？
“小师弟！”
远处传来了明辉的声音。
“诶！”
顾小召应了一声，往那边慢慢行去。
第四十八章 幻觉
“咔擦……”
鞋底踩在枯枝败叶上，沙沙作响。
顾小召手持桃木剑，左手则捏着一张驱秽符，步伐不疾不徐，一路行来，他缓缓转动脖颈，打量着四周。
迷阵虽然消散，头顶却依旧挂着那轮残月。
苍白的月光落下，照在残檐断壁之上，照在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神像身上，格外的阴森。
转过天井，顾小召进入大殿。
不知什么时候，殿前燃着的那堆篝火已经熄灭了，这会儿，黑乎乎的一堆，袅袅向上冒着青烟。
顾小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瞧了瞧手背，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密密麻麻的颗粒状，用一句俗话形容，那就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温度降下来了！
是迷阵被破了的缘故？
顾小召深吸了一口气，口中默念九字真言。
识海内，符书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散发着金色光芒。
情况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扭首望去，明辉的身影出现在已经没有了门板的门前，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不晓得在哪个灌木丛中钻过，道袍上挂着一些树叶。
瞧见了顾小召，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师弟，我们可以出去了！”
和总是喜欢板着脸的二师兄铁冠不同，小顾的这个十三师兄性情很是开朗，非常喜欢说话。
这一路，小顾从他那里获取了不少知识。
毕竟，明辉多多少少也参加了好几次捉妖或除魔行动，不像小顾那样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参加诛妖行动。
顾小召朝着明辉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来也奇怪，顾心言、子辉、顾小召以及少年小顾这几个不同身份之人却有着同样的性情，几乎是没有差别。
或许，这是因为他们都有着同一个灵魂的缘故？
和顾小召一样，明辉的左手也拿着一张驱秽符。
这方世界，遍布鬼物恶灵，从物质世界的层面上来讲，这些家伙绝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它们非常狡猾，尤其擅长蛊惑人心，幻术更是它们的本能，若是不小心，就连专门抓鬼的道士也会上当。
巴山有一门秘法，叫做天眼术。
若是开了天眼，自然不受那些恶灵所惑，只是，这门法术对于神念的要求很高，像明辉这样的道士，打开了天眼，最多能支持半柱香。收功之后，神念也会消耗甚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有点得不偿失的感觉。
所以，他们手中才拿着驱秽符。
一旦有恶灵靠近，驱秽符便会派上用场，能够起到报警的作用。
就像现在这样……
明辉进入大殿，距离顾小召还有六七步的时候，顾小召手中的驱秽符突然燃了起来，与此同时，明辉手中的那张符也冒起了火苗。
有状况！
“好胆！”
明辉大喝一声，向着顾小召冲了过来。
顾小召眯着眼睛，盯着明辉，手上没有动作。
明辉并非直接向着顾小召冲来，而是稍微偏向他的左侧，在顾小召左侧三四步外的神台上，立着一个没有了脑袋的神像。
神像上的彩绘、金粉已然全部脱落，如今，只剩下了泥胎。
“雷！”
明辉厉喝一声。
与此同时，低矮的空中传来一声闷响，一道白色的闪电从他的右手掌心冲了出来，落在了那个神像上。
这是道家法术，掌心雷。
几乎所有的道门都有这门功法，专门针对阴邪之物，有着破邪的功效。
“啊！”
神像上传来了一声哀嚎。
一道人形的雾气从神像上升腾而起，似乎想要向空中逃逸，然而，堪堪奔到距离地面七八尺的光景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哼！”
明辉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他抿了抿嘴唇，昂着头向顾小召走来，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嘟哝着。
“区区恶灵，也敢在我等巴山弟子前放肆，岂不是班门弄斧……”
说话间，他来到顾小召跟前。
下一刻，他抬起手来，像以往那样朝顾小召的左侧肩膀拍去。
开朗外向的他喜欢和朋友肢体接触，这是他表达亲近的方式。当然，他也要分人，若是面对的是二师兄铁冠，他断不能这般放肆。
眼看手掌就要拍在顾小召肩上，顾小召往右侧滑了半步。
如此，明辉的手便要落在空处，然而，那一刻，他的手掌在半空中一凝，突然间，手臂神奇地伸长了半尺，仍然朝着顾小召的肩膀落下。
这一次，准确地落在了顾小召身上。
那一刻，明辉的手臂变成了一截白骨，苍白的月光映照下，白骨森然，五根手指牢牢地锁住顾小召的肩膀。
同一时间，明辉裂开嘴笑了起来。
并非夸张的说法，他的嘴巴真正地裂了开来，像沼泽地的鳄鱼张开了大口，转瞬间，道袍、肌肤、血肉全都冒着青烟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骨架子站在这里，骷髅的双眼燃着淡蓝色的鬼火。
随后，另一根手臂探了过来，抓住了顾小召另一边的肩膀。
接下来，一股蓝雾从骷髅大张的嘴里喷了出来，向着顾小召的面门喷了过去，大殿内，一股恶臭随风飘荡开来。
顾小召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还手。
然而，当蓝色的雾气喷到顾小召的面门时，活生生立在那里的人却突然消失，变成了一张淡黄色的符纸。
李代桃僵符！
这符制作甚是不易，只有弟子们下山斩妖除魔的时候，道观才会发放给他们，一人只有一张，在关键的时候救命所用。
真正的顾小召站在了骷髅的身后，他挥动着手中的桃木剑。
“电！”
顾小召轻喝一声，桃木剑上掠过一层电光，将白骨恶鬼的脑袋砍了下来，骷髅头落在地上，向前滚了几圈，靠着墙边停下。
骷髅头双眼的鬼火一闪一闪，几个呼吸之后，方才熄灭。
顾小召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吐出了一口长气。
这时候，空中却飘荡着女子的轻笑，笑声如穿过林间的风，缥缈难寻，与此同时，他鼻间嗅到了一股清香。
下一刻，整个世界旋转了起来。
顾小召眼前一片黑暗。
恍恍惚惚间，陷入了沉睡。
“小师弟，醒醒……”
耳边，有声音轻轻唤着。
第四十九章 破妄
睁开眼。
一个少年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似乎是被顾小召的反应惊到了，那张有着青涩五官下巴上留着些许绒毛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惶，随后，像受惊的兔子窜入洞中一般往后一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明辉？
顾小召忙抬头望去。
惨白的月华当头照下，却驱除不掉四周的薄雾，那些雾霭呈淡紫色，像果冻一般凝固在林子四周。
篝火燃着，淡红色的火苗有气无力地抽搐着，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不远处，二师兄铁冠神情专注地擦拭着他的秋水宝剑，那是一枚法器，可以发出神宵天雷，斩妖除魔。
这是？
顾小召的瞳孔微微收缩，一时间，惊骇莫名。
“小师弟，别睡觉，小心被恶灵入梦……”
明辉一脸郑重。
随后，他从布囊内掏出一张驱秽符，悬停在顾小召面前，见它没有燃烧，明辉将其收回，表情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的难道是梦？
自己又要经历一番先前的遭遇？
果不其然，不一会，二师兄铁冠站起身，说是已经有了破除迷阵的方法，那就是布下锁龙阵，以阵破阵。
他需要顾小召和明辉分别站在东南和西北两处，收到他的讯息同时动手，将镇龙桩钉入地穴之中。
顾小召还记得梦中铁冠说话时的表情、记得他站立的方位、记得他的每一句说话，所有的一切都和现在一般无二。
怎么会这样？
“二师兄，我想去林子里看看……”
铁冠交代完毕，正准备带着两人前去地穴所在之地，顾小召却打断了他的话。
上一次，顾小召沉默地跟随着铁冠来到了伽蓝寺的东南角，这一次，他却站在原地没动，和上一次的反应完全不同。
“嗯！”
铁冠鼻孔哼了一声。
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顾小召。
或许是没有想到顾小召会出言反对，一时间，一向沉默寡言表情严肃的他找不到话来说，唯有铁青着一张脸，目光冰冷。
一旁，明辉担心地瞧着顾小召，欲言又止。
换做以前，少年小顾也许会在二师兄的目光逼视下败退，如今的他自然是不会，他平视着铁冠，神情很是淡定。
“你去？”
铁冠一直保持着的严肃表情崩溃了，突然间，他暴怒了起来，拂动道袍的长袖，伸出左手，手指指着顾小召，大声喝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迷阵吗？”
不待顾小召回话，他继续吼道。
“三十年前，伽蓝寺有一树妖，束缚百鬼，以吸取露宿伽蓝寺的旅人阳气为生，且将其转换为恶鬼，一时间，鬼气冲天，引得正一道降下诛妖令……师傅和青城道宫的燕赤霞真人联手之下，方才将树妖杀死，超脱了亡灵……”
这时候，铁冠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他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速。
“树妖虽然被诛杀，然而，所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连野草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何况那株千年老树……故而，师傅和燕真人联手布下了大阵，将伽蓝寺困住，消磨寺内随处而生的阴气，让树妖无法复活！”
这就是在群妖追杀之下，师傅顾道人让铁冠带着自己和明辉躲入伽蓝寺的原因？有着大阵掩护，妖物们寻不到自己等人的踪迹，时间一长，自会散去。
既然如此，为何又困在此地？
“师傅和燕真人没有料到的是，此地发生了异变，有黄泉之气从地穴泄露出来，大阵产生了变化……这两日，某家便是在寻找变异根源，唯有布下锁龙阵，将地穴渗透出来的黄泉之气镇压住，大阵才会恢复正常，我们才能平安出去……”
说完之后，铁冠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好看。
“小师弟，明白了吗？”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顾小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没有把自己先前梦中所见说出来，在他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他遗忘了，然而，究竟是什么，他却想不起。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上一次的经历中，铁冠没有说这么多废话，也没有恼羞成怒，既然，事情有了变化，接下来，多半会有不同的结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过的梦中的翻版。
像是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之后，二师兄铁冠和十三师兄明辉的一言一行和上一次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是录像带重放。
牵机铃响，镇龙桩下，地牛翻身，变异的大阵恢复了正常。
这时候，顾小召应该依照约定前往大殿和师兄们汇合。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接进入树林，向伽蓝寺外行去，他想看看这一次又会有着怎样的变化。
右手握着桃木剑，左手捏着驱秽符，芒鞋的鞋底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偶尔，踩在枯枝上，发出咔擦一声。
林子内，安静得很。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风，树梢枝叶没有半点摇晃，全都一动不动地立着，就像是一片死去的枯木。
气温陡降！
和上次一样，突然间，气温低了许多，顾小召裸在外面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来了！
他心中暗想。
眼看就要走出林子，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顾小召停下了脚步。
在他前方，一左一右，二师兄铁冠和十三师兄明辉僵尸一般站立着，他们盯着顾小召，目露凶光。
“小师弟，你要去哪儿？”
铁冠的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那样的微笑出现一向正气凛然的那张脸上，显得格外的违和。
“小师弟，为何丢下师兄？”
明辉脸上露出哀切的神情。
一向开朗外向的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格外的诡异。
顾小召笑了笑。
突然间，他笑了起来，笑声如此的爽朗，掠过树梢枝头，向挂着一轮惨白残月的空中飞了过去。
他明白了自己遗忘的是什么。
要知道，现在的他虽然是少年小顾，然而，终究还是有着其他三人的记忆，记忆虽然有，但是，他一直施展的却是巴山回风舞柳观的秘法。
无限万象通明录？
照雪观？
这些秘法为何没有动用？
这方世界的天道法则错乱不堪，那些功法并不是不能施展，然而，潜意识里，他却摒弃了它们。
这不正常！
“啊！”
铁冠和明辉同时咆哮了一声，像野兽一般朝顾小召扑了过来。
顾小召收住笑声，识海中，观想一轮明月，默诵无限万象通明录明心见性篇，经文声一起，世界顿时有了变化。
铁冠、明辉、树林、伽蓝寺、头顶的那轮惨白残月……
相继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前，黑暗笼罩一切。
保持着清醒的顾小召微微动了一下，感觉自己被黑暗紧紧束缚着，就像是困在也茧里面，很难动弹。
怎么回事？
他皱起了眉头。
第五十章 脱困
全身被束缚着，很难发力，也就很难挣脱。
实际上，这状况是针对普通人而言，当然，像少年小顾这些只修炼了一些强身健体的内功的道士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脱身。
然而，少年小顾虽然是顾小召，顾小召却不仅仅是少年小顾，这句话听起来很别扭，意思却很简单，那就是这样的束缚对顾小召无用。
炼体境的易筋阶段便可以做到关节反转，方寸之间也可发力，更何况，顾小召已然踏入了炼气境。
对炼气境武者来说，只要没被锁住穴窍，一切就不是问题。
顾小召深吸一口气，默运玄功，引天地灵气入体。
这方的天地灵气虽然狂暴，却也能使用，一旦通过那九处已经被顾小召冲开的穴窍进入体内，很快就被顾小召的意志所驯服。
灵气在经脉内运行，流入五脏六腑，出来之后就变成了真气，继续在经脉内流动，最后，注入丹田。
这便是炼气境武者的搬运大周天。
微微张开嘴，顾小召将一缕真气喷出嘴外。
那缕真气像利刃一般锋利，束缚着顾小召的那玩意虽然像老牛皮一般又硬又有弹性，然而，仍然像剪刀下的布匹一般裂了开来，很快就裂出了一条大缝。
不多会，顾小召重见光明。
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顾小召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爬出囚牢，他向四方望去。
触目之处，全是一片翠绿，太阳悬浮在不高的空中，阳光落下，一片片的绿叶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极其的炫目。
风一吹过，林海随风飘拂，光晕荡漾而起，像是银绿色的海面。
顾小召发现自己站在一棵大树之上，先前，自己乃是被树枝绿叶所组成的树茧所困，当自己破开大洞出来之后，那树茧已然消失不见。
先前那番经历不过是一场幻梦！
如今所见会不会是另一场幻梦？
天云界的顾小召、飞来峰的子辉、地球上的顾心言，会不会也是一场幻梦？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顾小召有着如梦如幻的感觉。
应该是被先前的幻境影响了？
于是，他很快沉下心来。
深吸一口气，识海中观想一轮明月，默诵经文，明心见性。
无限万象通明录和灵霄真决虽然都是蕴神的法门，然而，两者间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灵霄真决是一种养神的法门，和符法结合得比较深。虽说是道术的一种，却更接近于术。
无限万象通明录则不然，这是一门直指大道的功法。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是的，证道的法门和路子有许多。
据顾小召所知，便有信仰封神、以武证道、以符证道、以法证道、以功德证道、以杀戮证道、以吞噬证道、以毁灭证道……
之所以有这么多法门，是因为每个主世界的天道法则都不同。
修炼者虽然是逆天而行，然而，在一开始的时候却必须顺应天意，也就是一开始须得忍辱负重、低头做小，一旦自己实力积攒足够了，那时候才会走出自己的道，逆天而行。
成功了便会跳出位面法则，若是失败就只能被天道困住，永无出头之日，最终被天道吞噬成为天道的一份子。
也就是俗称的陨落。
然而，不管哪种法门，要想超脱位面法则，都必须修行自身。
世界为海，自身便是舟，须得架着孤舟穿过那片海，到达彼岸，方为超脱。
唯有修炼自身魂魄的功法，方才不受位面法则的影响，就算有影响，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这样的功法才是无上大道。
无限万象通明录便是这样的功法。
顾小召默诵经文的时候，识海中，那轮明月也就漂浮了出来。原本悬浮在正中间的符书也就非常自觉地往下一沉，把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星星点点淡蓝色的光晕洒了下来，照耀着卷轴。
卷轴也就在识海内滴溜溜地打着旋儿。
当它停下来之后，所有的符文不再冒着淡金色的光芒，而是一种介乎于金色和蓝色的光泽，瞧着甚是神秘。
这个变化是好是坏，顾小召暂时无从得知。
顾小召知道的是，眼前的世界是真实的，并非幻觉。
至于先前的那番经历，却是幻境，少年小顾被困在树茧之中，树妖读取了小顾的一部分记忆，将其编织成了一个幻梦，使得小顾被困在幻梦之中不得出。这样下去，时间一久，不但少年的全身精气会被树妖夺去，他的魂魄也将被树妖剥夺，成为其傀儡，永世不得超脱。
那个幻梦并非全部编造。
少年小顾的确是第一次下山，师傅顾道人的确是领取了诛妖令，随行之人除了自己之外的确还有二师兄铁冠和十三师兄明辉。一开始，行动的确顺利，那个化形大妖被追到了莽苍林海，对方从南川府抢来的宝盒也被师傅夺了回去。
之后，事情也的确如同幻梦中那般发展。
群妖聚集，师傅顾道人带着他们一路奔逃，唯一不同的是，一次混战之中，几个人分散了，自己误闯伽蓝寺，被树妖所擒。
站在树梢往下方望去，地面距离这里大概有百余丈，废弃的伽蓝寺映入眼帘，像是一叠小小的蒸糕。
少年小顾的记忆中，由花草树木变异的妖物有着一个非常大的缺点。
那就是除非历经雷劫化形为人，不然，就算有着万年的修为也只能扎根在原地，无法动弹。
盘踞在废弃的伽蓝寺的这个树妖也不例外。
它能用来对付人类的本事只有两个，那就是迷阵和幻境。
伽蓝寺方圆几里是一个巨大的迷阵，那片林子中的树木全部都是它的子子孙孙，全都听它指令行事。
迷阵中，还有不少当年误入此地死于非命的恶灵，有句成语叫为虎作伥，那些恶灵便是树妖的伥。
前两日，少年小顾误入迷阵，饥饿难耐之下又被恶灵所惑，也就被树妖擒下。
引起一身玄门正宗的功法，树妖便制造幻境将他困住，想要吸食他的精气，转换他的魂魄，从中获取修炼功法，看能不能对自己的修行有所帮助。
若非石碑把顾小召投在了少年身上，树妖多半能够得逞。
然而，修炼了无限万象通明录的顾小召不为幻境所迷，树茧什么的对炼气境程度的他也造不成困扰。
于是，少年脱困了。
接下来，怎么办？
冲出去即可！
下一刻，顾小召往前一跃，便从一百多丈的高空往地面飞扑而去。
第五十一章 恶灵聚集
风迎面吹来，呼啸而至。
随着风而来的是巨大的绿色枝丫，当顾小召跃到空中之后，那棵足有一百来丈高的大树也就活过来了。
无数绿色枝丫像鞭子一般朝顾小召抽去，一旦被其抽中，下场可想而知，总之，顾小召不想去尝试。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桃木剑。
这枚桃木剑是回风舞柳观的法器，然而，此法器非彼法器，这枚法器针对的只能是恶灵妖物，多是起到破幻驱秽的作用。
物理层面上，它算不得多么坚硬锐利。
也就是说，顾小召不能激发体内修炼的真气，真气一旦冲入桃木剑之中，还不曾对敌人造成伤害，桃木剑就会崩溃。
如今，他能够依仗的只是身法和剑术。
身法用的是巴山秘传回风舞柳，这门轻身功夫非常精妙，特定是能借着风力在方寸间腾挪，眼下这个环境，最是适合不过。
至于剑术，回风舞柳观的一些秘传剑术也就太过粗疏了。
顾小召施展的是照雪观。
照雪观以神念照物，出剑的招式很是简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基础剑法，刺、削、撩、劈、斩、格……
桃木剑的剑锋斩在迎面劈来的枝杈上，每一击的力道都恰当好处，堪堪将枝杈劈开，却又不曾用力过度，绝不会留出空门给对手。
“啪啪啪！”
一路下行，一路噼啪格挡之声。
最高峰的时候，顾小召曾碰到二十多根树梢枝叶朝自己席卷而来，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绿色的网，想要把自己捕获。
然而，在天云界，一个普通的武者在一个呼吸之间都能出剑数十余次，顾小召与之相比，速度更为惊人。
一瞬间，他几乎同时出剑二十余次，分毫不差地点中了那二十余根树梢枝叶，将其远远地荡了开去。
不多会，顾小召便落在了地面。
堪堪落地，左手捏着的驱秽符便无火自燃。
顾小召脚尖一点，往前一窜，桃木剑向前一指，一道白色的虚影便出现在他跟前，剑尖正好将那虚影扎了个通透。
“呔！”
轻喝一声，体内真气激荡开来，呈螺旋状沿着经脉急奔，透过手中的桃木剑向外激发。
一道银色的闪电掠过桃木剑的剑身。
白色的虚影恰好被闪电穿透，一股凄厉的嚎叫声在顾小召耳边响起，那白色的虚影顿时化成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接下来，顾小召收回桃木剑。
剑身已然焦黑，像是被雷击过一般。
刚刚情急之下，顾小召无法将照雪观法门转为巴山秘传灵霄真决，唯有激荡真气，外放剑气。
果不其然，剑气乃是至阳至刚之物，同样克制那些鬼物。
只不过，类似的招数不能多用。
一是桃木剑并非顾小召的照雪宝剑那样的法器，虽然也能通行剑气，然而，十分剑气从体内冲出，真正能通过桃木剑外放却只有三分。
划不来！
并且，这数百年以来，也不知道伽蓝寺困着多少恶灵。
顾小召如今是炼气境第一层，虽然打通了九处穴窍，然而，也只能外放十余次剑气，次数一多，体内真气枯竭，那就大事不妙。
所以，如今最适合的方式还是默运灵霄真决，用符纸对敌。
将那个恶灵灭杀之后，顾小召将桃木剑插在了后背的剑囊，左手伸入腰间挂着的淡黄色布囊，拿出来之后，手上便多了十余丈淡黄色的符纸。
随后，他向伽蓝寺外冲去。
“哞！”
在他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嚎叫。
就像是得了号令一般，头顶，天色大变，无数的乌云席卷而来，挡在空中，一时间，阳光竟然照射不下来。
偶尔，有一些光线穿过乌云的缝隙落下，在地面上投下几团光斑。
时间，时间非常紧要！
顾小召知道，一旦阳光被隔绝，在伽蓝寺这块地盘，那个树妖便能露出真身亲自来对付自己。
根据少年小顾的记忆，在树妖的地盘内，那厮的法力堪比自己师傅。
远非自己所能对付。
所以，必须在阳光被隔绝之前逃出去。
这时候，伽蓝寺狂风大作。
有紫色的雾气在林间弥漫，高大的树木挥舞着枝杈树叶，像恶鬼一般挡在顾小召跟前，不时，有恶灵穿梭其间，想要阻挡他的去路。
迷阵激发了！
最初，少年小顾就是受困于迷阵，被那些恶灵所惑，束手就擒。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这时候的顾小召默诵经文，明心见性。
识海中，一轮明月高照，朗月下方，符书滴溜溜地打着旋儿，蓝色和金色的光晕一闪一灭，相继出现。
树妖的迷阵，不过是以阴气惑人。
一旦神魂被其所惑，丧失了方向感，也就被困其间。
对修炼了无限万象通明录的顾小召来说，这只是小道，既然，他能够从树妖制造的幻境中脱困而出，这迷阵也不可能拦住他。
一旦迷阵失效，这树林也不过方圆两三里，以顾小召的速度，完全能在阳光被隔绝之前跑出去。
只要跑出了迷阵的范围，也就脱离了树妖的控制区域。
那时候，不但树妖无法出来追杀自己，那些被他束缚的凶鬼恶灵同样无法离开，他也就真正安全了。
“啊！”
身后，伽蓝寺中传来的叫声更加凄厉。
迷阵不起作用，树妖有些抓狂。
无数的鬼影从树木后面、灌木丛中间、甚至遍布野草的地面冒出头来，前赴后继地向顾小召飞扑过来。
身为修道人，少年小顾一身血肉至刚至阳，虽然，是恶灵们眼馋的对象，然而，却也是他们害怕的物事。
少年小顾不需要施展什么法术，仅仅是激发气血，一般的恶灵便会被其所伤。
所谓飞蛾扑火，那是因为飞蛾不知道火的可怕，他们只是被光明所惑，这才前赴后继的扑了过去。
恶灵们尚有着人的求生本能，清楚顾小召的可怕，一开始，也就在旁骚扰而已，盼能阻挡顾小召前进的脚步。如今，树妖抓狂了，它们无法抵御树妖的意志，明知道前面是能让自己消失的猛火，也不得不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顾小召的身影便消失在无数的白色虚影之中。
这一刻，地面的光斑越发地少了。
第五十二章 杀出个黎明
恶灵飞扑而来，顿时，顾小召身上漾起一层红光。
那是体内血气勃发，受到阴气袭扰自发而生。那一刻，有不少恶灵尖叫着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弹了开去，严重的烟消云散，轻微的也受了重创，虚影变得变幻不定，看上去单薄了许多。
然而，众多恶灵仍然前仆后继地扑了过来。
顾小召只觉全身温度陡降，发上不但多了一层白霜，连眉毛也挂上了一些冰渣子，呼出的气体，刚刚出口便化为冰凌，往地上掉落。
这种情况之下，他很难向前行。
然而，他脸上不曾有丝毫慌乱。
此时此刻，若是心生恐惧，神念便会被恶灵所惑，就算有着十成的本事恐怕连五成也施展不开。
他凝住心神，一昧灵光紧锁在眉心祖窍。
随后，顾小召朗声念道。
“天地玄宗，万气根本，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一字一句皆铿锵有力，他所念诵的乃是巴山秘传金光咒。
与此同时，左手手指夹着的十余张金光符飞扬而起，围绕在他周遭一尺有余的空中，环绕着他漂浮。
咒语落下，金光符无火自燃。
顾小召全身上下，漾起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随后，像波浪一般朝四方八方扩散开去，延伸到了一丈开外这才停下。
金光所至之处，那些恶灵无声无息，烟消云散。
脚尖一点，面色苍白的顾小召向前急冲而去，原本有几个侥幸逃脱的恶灵正好挡在他跟前。然而，瞧见顾小召冲了过来，他们不但没有向前阻挡，求生的本能反而占了上风，下意识地往两旁闪避。
随后，它们意识到了不好，想要合围之时，顾小召却已经冲了过去。
伽蓝寺内，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那几个临阵脱逃的恶灵僵在了原地，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随后，虚影中漾起了一朵黑色的火焰。
火焰升腾而起，将它们焚烧殆尽。
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厚，太阳早就不知踪影，能够穿透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越来越少，顾小召低着头，一路狂奔。
脚下藤蔓无数，像是活了过来，如长蛇一般缠向顾小召的双足。
地面的野草没有了一向的柔软，变得像钢丝一般坚硬，想要让顾小召不敢用力踩踏地面，使其无法借力。
然而，这些招数对顾小召并没有什么用。
他的身法甚是轻灵，像钢丝一般坚硬的野草反倒使他更容易借力，而那些飞舞的藤蔓对他的速度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他就像风一般在林间穿行，几乎是无形无质。
树妖已然是手段尽出，然而，却无从阻挡他分毫。
除非阳光消失，它亲自出马，那时候，伽蓝寺方圆数里都是它的域，在这片区域内，它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阳光彻底被乌云所遮盖，无法落下。
伽蓝寺方圆数里，漆黑如墨，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在远方，隐隐有着光亮闪耀。
这时候，所有的植株都活了过来。
这时候，它们能够随意移动，最外围的那些树木以某个槐树为中心围拢过来，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木墙。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半刻。
木墙即将组成之前，顾小召摆脱了一个恶灵的纠缠，从一道半尺来开的缝隙像疾风一般冲了过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后，木墙这才成型。
顾小召向前一个飞扑，然后，一连滚了好几圈，这才将力道卸下。
他躺倒在草地上，一丝阳光从乌云的边缘照射下来，落在他脸上，那一刻，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深吸一口气，顾小召站起身，扭头望伽蓝寺的方向望去。
黑压压的一片丛林中，隐隐可见一张巨大的人脸，那张脸难分雌雄、老少不辩，很难看出什么表情。
然而，他知道它是愤怒的！
“不！不会……我不会、放过你……”
树妖不会说话，然而，它却能用神念和顾小召直接交流，所以，顾小召能感受到那家伙的愤怒。
当然，这愤怒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顾小召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神念，断绝了这种交流。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将粘在道袍上的草叶拍掉，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举起右手，竖起了中指。
随后，他快速离开了。
此地虽然是莽苍林海的边缘，却依旧是林海的范畴，是众妖聚集之地，不然，伽蓝寺也不会有这树妖盘踞。
千年以前，此地还不是这番景象。
那时候，占据此地的乃是佛门，伽蓝寺在众多佛寺中规模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寺庙。
那时候，莽苍林海还在西边千里之外，不曾蔓延到此地。
和道门不同的是，佛门讲究有教无类，即便是妖物，只要他心中有佛，能够放下屠刀，以香火为食，也能成为佛门居士。
所以，佛门和莽苍林海中的诸多妖物相处得不错，不像现在，顾小召所在的道门和妖物之间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一方非得铲除另一方不可，绝对不可能和平相处。
谁要是提出和对方何谈，或是和对方的某人做朋友，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双方都追杀的叛徒。
三百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三百里佛寺一日之间居然人去楼空。
要知道，那时候这些佛寺中不但有护法的怒目金刚，也有着法力强大的金身罗汉存在，若非天道法则排斥，就连菩萨多半也有。然而，如此众多的高人，一夕之间却无影无踪。
据说，和尚们消失的时候，斋堂的灶头上还燃着火，蒸笼内尚且蒸着馒头。
然而，只有和尚们消失，那些皈依佛门的妖物们却不曾离开，它们仍然留在佛寺中，那一刻，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失去了某些记忆。
千年以来，树妖便生活在伽蓝寺内，三百年前的它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于是，它抛下了佛门修行之法，重新修起了妖道，以人类的血肉精气和三魂七魄为食。
莽苍林海中有几个化形大妖都是当年的佛门居士。
佛道原本势不两立，这些化形大妖也继承了这段恩怨，现如今，莽苍林海的妖物也就和道门势不两立。
逃出了伽蓝寺，仍然算不得安全。
这一路，顾小召须得小心翼翼，方才能逃出莽苍林海，回到巴山。
第五十三章 脱身
两天后，顾小召出现在一条大河前。
辰时时分，太阳斜斜地挂在空中，金色的阳光撒向大地，带着秋日的温煦，然而，阳光却穿不透大河上方的白雾。
站在河岸，顾小召望不见对面。
回首望去，莽苍林海已然被抛在了身后，只能瞧见一片连绵的绿色山岭，近处，多是丘陵土坡。
地面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以及半人高的野草，树木也有，彼此间却隔得很远，足有四五丈那么远。
这两日夜，顾小召几乎是不眠不休。
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停下来修整的时候。
困在伽蓝寺的时候，他就已经丢掉了所有的干粮，幸好，他终究在山里生活许久，识得不少野果，莽苍林海中，能够果腹的野生果子不要太多，虽然吃不饱，却也没有把他饿着。
后来，他又寻到了一根葫芦藤，在藤上摘下了一个熟了的葫芦，简单处理一下，做成了一个葫芦，装满了山泉水，如此，也就没有缺水之虞。
即便如此，这一路奔逃，顾小召依旧狼狈不堪。
他无法合眼睡觉。
树妖虽然无法走出伽蓝寺的地盘，然而，它却可以向外传递讯息。
当顾小召逃离伽蓝寺之后，那一片的妖物们就像发了狂一般。
有的沿着他的行进途经衔尾追来；有的从两侧包抄而来；有的则在前方围堵、挡住了顾小召前进的路线……
这些妖物大多位于低阶，法力一般。
当初，顾道人带着他们师兄弟冲入莽苍林海时，这些家伙被顾道人强大的神念所摄，纷纷将脑袋缩在自己的洞里面，丝毫不敢露面。
而现在，只有顾小召一人的时候，它们却倾巢而出，洋洋得意。
若是单打独斗，顾小召自然是不惧的，然而，这些妖物却人多势众，一旦被某个家伙纠缠住，很快就有无数同类扑了上来。
顾小召担心的是，有强大的妖物正朝着这边赶来。
一旦被那些家伙纠缠住，那就大事不妙了！
所以，他不敢休息，不敢闭眼，只是一路狂奔，遇到妖物阻挡，绝不和对方纠缠，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击溃对方，冲杀过去。事实证明，他的这个策略非常有用，不然，这会儿多半还逗留在莽苍林海中。
当然，他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布囊内的符纸早就用完，原本带着的不多的几枚法器也失去了灵力，暂时变成了废品；施展了太多次的灵霄真决，神念已然耗尽，无法再引天地灵气入体；到了最后，全靠着在天云界修炼出来的一身武道修为，这才杀了出来。
不过，这具身体终究不像本体那般千锤百炼，就算是外放剑气，威力也无法和在天云界施展时相比。
所以，奔逃到这里，顾小召已然是油尽灯枯。
他瞧着被白雾遮挡的大河，露出一丝苦笑。
这条河有个名字，叫做三途河。
三途河终年被白雾缭绕，将莽苍林海和对岸的天府平原隔绝开来，过了河，方有人类的聚集点，河的这边，算是妖物的地盘。
在三途河上，只有一处地方没有白雾缭绕，那段河面，水势平缓，是三途河上唯一的渡口所在。
就算出了莽苍林海，仍然有一些妖物在后追杀。
慌不择路之下，顾小召也就迷失了方向，不曾跑到渡口那边，而是来到了这段陌生的河面。
这段河面在渡口的上游？
还是下游？
顾小召心中一片茫然。
不过，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负面情绪。
事情发生了，想办法解决便是，伤春悲秋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是弱者的专利，而真正的强者，他永远不会被挫折击垮。
地球上，有句话说得好。
你可以将我杀死，但是，你永远无法将我击败！
来到河边，看了看水面，顾小召很快就有了决断。
这段河面的河水比较浑浊，像是混杂了太多的泥沙，一片浊黄。这一点比较意外，因为，三途河是从西方的群山蜿蜒而来，沿途皆是山岭和林海，虽然流速甚快，河水谈不上很清澈，却不像现在这般浑浊。
上次从对岸过河的时候，十三师兄明辉曾经说过一些闲话，少年小顾有记在心中。
明辉说，在渡口的下游不远处有一处山岭，那山岭奇怪得很，岭上寸草不生，不但没有草木，就连石头都没有，全是由黄沙堆积而成。
那片山岭称之为黄沙岭。
也只有黄沙岭才是那般形状，附近的山岭皆是郁郁葱葱，明辉说，那是一百年前，青城道宫的燕赤霞真人和三途河中的蛟龙斗法所致。
燕赤霞原本叫做燕丹，之所以有着赤霞的名号，便从这一战开始。
燕真人的本命法宝是赤霞真火，威力不逊色于道门三昧真火，在这一战中烧掉了三途河中那位老蛟龙身上的大半鳞片，若不是有人插手阻止，那一战，燕真人恐怕会剥了那条长虫的筋。
正因这一战，将老蛟龙打服了之后，双方谈判，这才有了渡口的存在。
这里的河水如此浑浊，必定是流经了黄沙岭，那么，渡口就应该是在上游，自己只需往上游行去便可。
只要能抵达渡口，就算师尊顾道人和那些道门中人不在三途河渡口，那里也勉强算是安全之所。
三途河渡口不但是渡口，还是一个小小的集市。
那里有着数百人家，以水族居多，也混杂着做生意的人族、以及个别妖族。
在这里，就算是人类和妖族势不两立，也不敢动手，最多瞪对方两眼，说几句风凉话。
这里是水族的地盘，须得遵守水族的规矩。
负责摆渡的也是水族中人，上一次他随着师傅顾道人从对岸过来，把他们渡过河的是一头老龟。
据师傅所讲，这老龟有着一身不浅的修为，法力深厚程度并不在他之下。
之所以在此以身作舟，渡各方修道者过河，不过是犯了龙宫戒律，被流放至此，不得不而为。
到了渡口，自己便可以休息。
然而，前往渡口的这条路却非什么坦途。
那些妖物没有追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只要一旦进入三途河渡口就安全，所以，一定在前往渡口的四面八方设下了埋伏。
怎么办？
顾小召深吸一口气，转身往一个土坡行去。
土坡下，有着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被藤蔓所遮挡，若用肉眼，很难发现这个山洞，乃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他进入洞中，盘膝而坐。
随后，守住内呼吸，整个人像是一座石头雕像。
神念紧锁眉心祖窍，观想一轮明月，默诵无限万象通明录逍遥游篇的经文，人虽然端坐在此间，整个人却像羽毛一般轻飘飘的，有着直入青冥的感觉。
不一会，顾小召便陷入了沉睡。
第五十四章 成功制符
恍恍惚惚间，顾小召睁开眼。
面前，一块看似平常的石碑沉默无言，一闪一闪地散发着荧光，将弥漫在浮空岛四周的无尽黑暗拒之门外。
回来了！
顾小召吐出一口长气。
只有回到这里，他才会有彻头彻尾的安全感，除此之外，不管是在天云界滴水观还是在那个奇怪的世界，都没有安全可言。
站起身，扭动脖颈，活动身体。
随后，顾小召看了看周围，那些收割下来的药草依旧装在包裹内，制符的材料仍然有条理地摆放在石碑前，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疲惫的感觉。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先前的遭遇像是一场幻梦，然而，顾小召知道，那并非幻梦。
识海中，神念有些枯竭，明月虽然仍然高挂，洒下的蓝色光华却黯淡了许多，一只小小的卷轴悬浮在明月下方，缓缓转动，金色的光晕异常黯淡，有点像是黑夜来临前的暮色。
那卷符书既然在，那番经历就不是梦。
只是，当自己回到这里之后，主宰少年小顾身体的又会是谁？他能否保留着顾小召这个人的记忆呢？
顾小召没有多想，有些问题不管你怎么想也找不到答案，时机一到，那答案会自动出现在你的面前。
顾小召拿出一颗灵米服下。
随后，他盘坐在地，默诵经文，明心见性。
不一会，识海内的朗月光华大盛，那只卷轴也以肉眼所见的速度缓缓变大，在蓝色月华照耀之下，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在那个世界的一番追杀奔逃，身体虽然是少年小顾的身体，神魂却是两者合一，消耗的神念顾小召同样有着一份，回到这个世界，那些消耗掉了的神念也不会恢复，需要他运行蕴神之法慢慢恢复。
有着灵米的帮助，他恢复的速度并不慢。
一炷香的功夫，顾小召站起身，消耗掉的神念已经补充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只须像平时那样修炼就会自然地恢复。
接下来，顾小召来到石碑前。
他准备制符。
将一张黄麻纸铺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地面上，右手握着一只毛笔。
这只毛笔看似是一只普通的毛笔，实际不然，它是一只起码价值五金的符笔。
笔管由百年寿命的潇湘竹最高处的竹节所制，这样的竹节能容纳更多的灵力通过，笔头的毫毛不是普通的羊毛、狼毛，而是凶兽迅雷兔那截短尾上的毫毛，一只迅雷兔的毫毛只能供一只笔所用。
迅雷兔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然而，顾名思义，其奔跑的速度堪比迅雷，再加上身形娇小，就算是非常有经验的猎人，也很难将其捕捉。
顾小召打开砚台，砚台内放着丹砂。
这丹砂也非普通的朱砂，其中，混杂了凶兽赤睛幻狐的心头血，赤睛幻狐最擅长的便是幻术，和顾小召在伽蓝寺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些擅长幻术的妖族相比，能力也不遑多让。
这一次，顾小召不仅要将符纸制作成功，他还准备亲自制符。
制符和制作符纸这是两个概念。
在天云界，符师学徒也能制符，不过，他们制作的符纸只是半成品，须得符师大人最后添上一笔，那张符纸才能使用。
原因很简单，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受箓。
如此，天道法则就会产生排斥，不许他们成功制符。
当然，只要神念充足，体内有着灵力，他们也能够激发符纸上的符法。而像虚空画符之类的高级符道，就只有受箓后的符师才能施展。
顾小召想试试自己能否成功制符。
只不过，他这里只有混杂着赤睛幻狐血液的丹砂，材料有限，也就只能制作和幻术有关的符。
那方世界，天道法则和天云界不同，十来岁的时候，少年小顾就已经成功制符，虽然是一些驱秽符、清净符之类的小玩意，终究没有失败。
既然如此，识海中有着符书的自己多半也能制符成功。
试一试，就算失败了，也无非是浪费一些材料。
将左手的掌心抵近砚台，真气在经脉内运行一个周天，通过左手掌心外放，不一会，砚台内的固态丹砂便融化了，变成了液态的形状。
符笔在丹砂内蘸了一下，顾小召运笔在黄麻纸上画下一些蝌蚪状的符文。
他放下笔，将一枚寸许长的形状不规则的七间银握在右手。真气运行之下，七间银融化成银白的液体，从顾小召的手心滑落，落在符纸之上。然后，沿着符文行进的方向流淌。
待得七间银遍布黄麻纸，顾小召重新拿起符笔，默运神念，勾动天地灵气，汇聚在笔尖，在黄麻纸上勾勒了最后一笔。
顿时，一阵银光从黄麻纸上升腾而起，转瞬即逝。
这张符纸便成功制作完毕。
这时候，这张看上去非常单薄的纸张已然变得坚韧无比，就算是一个初涉武道的家伙也无法将其撕扯开。
制作符纸成功了。
当然，这只是制符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过程，更是不容有失。
深吸一口气，顾小召观想识海，神念集中在那只卷轴上，不一会，卷轴便摊开了一部分。灵霄真决分为九九八十一重，卷轴上就有九九八十一道符法，越在后面的符法就越是高深。
灵霄真决分为三个层次，每一个层次都有二十七重。
少年小顾正好在第二十七重，也就会二十七重低阶符法，要想施展威力更为强大的中阶符法，须得踏入第二十八重。
这一关很难迈过。
十三师兄明辉卡在这一关已经两年有余。
二十七种符法，和幻觉有关的不多，其中有一道妙幻生花符不错，顾小召准备将其制作出来。
道门传道，虽然不像信仰封神的九重天那样狂收信徒，却也是需要信徒的，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大量资源和人力。
怎样招收信徒，自然需要一些手段。
妙幻生花符便因此而生。
这道符没有什么杀伤力，唯一的功用就是制造幻境，迷惑人们的六识，若是有着准备，效果便会降低，若是毫无准备，那滋味也够呛。
深吸一口气，神念覆盖在卷轴中的那道符文上。
顾小召默念经文，闭上眼睛，右手握笔，笔尖蘸上丹砂，手腕悬空，笔尖落在符纸之上。
下一刻，笔走龙神。
第五十五章 回归
这段时间，顾小召涉足了三个世界。
其一是天云界，天云界的本源已然被某些大能控制，天道法则归于稳定，除了武道真传这条路之外，还有符箓之道。
也就是说，天云界内存在着修炼真气罡煞和灵气灵力这两种方式。
武者修炼的真气和符师修炼的灵力同样和天云界的天地灵气有关，皆是通过各种法门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然后，再经过迥然不同的两种方式将灵气分别转化为真气和灵力，用于对敌。
符武兼修之所以如此艰难，便在于此。
这两种方式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南辕北辙，若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须得有着强大的神念和坚强的意志控制，这才不会相互矛盾，走火入魔。
更何况，在对敌的时候，要想将真气和灵力转换自如，其间没有半点阻滞，能做到水乳*交融的程度，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性。
这中间，总会出现些许的时间差。
高手对敌，机会转瞬即逝，即便只有一眨眼的停顿，也会给对手留下绝佳的机会。
所以，那些符武双修的修炼者往往在低阶时称雄，一旦涉足先天这样的层次，也就不是单修一门的修炼者的对手。
这是天云界的天道法则所决定的，非人的意志可以解决。
就算天才如隐峰大师姐慕小桑，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至今，她仍然困在第一个阶段，很长一段时间的修行都没有半点进展。
这是因为，没有受箓的她无法解决真气和灵力之间的冲突。
和天云界不同，少年小顾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天道法则并不稳定，这是因为那方世界被多元宇宙所影响而致。
说直白一点，那里就是多元宇宙的一个战场。
在那方世界，天地灵气驳杂不堪。
在那里，既有修炼佛门功法的和尚沙弥；又有来自九幽黄泉世界的凶灵恶鬼；也有靠体内妖核修炼妖元力的各种妖物；也有修炼符法的道门真传……
无论哪一种修炼方式，都可以利用那方世界的天地灵气。
虽然，转换的效果不佳，也就造成各种法术的威力不算强大。就像拿符法来说，那方世界的符法威力就比不上天云界。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
一个相同大小的西瓜摆在面前，两个人分和好几个人分，每个人所获得的分量当然是两个人分要多。
顾小召有着飞来峰的记忆，他也就清楚。
少年小顾所在的那个世界有着两个结局。
第一个结局是其中一个主世界猛然发力，将其他主世界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击败，驱逐掉其他那些世界的势力，然后，大能再出手将小世界的本源转换，使其成为本方主世界下辖的一个小世界。
第二个结局就是多方僵持不下，无数大战之后，使得小世界的天地灵气消耗殆尽，世界本源四分五裂。
最终，世界消亡，变成了不利于生物生存的荒芜地带。
到时候，外来者纷纷离开，真正倒霉的是那些无法离开本世界的土著。
顾小召现在所在的这个浮空岛乃是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世界，世界的本源便是那块神秘石碑。
这个世界的天道法则和那两个世界又不同。
在这里，石碑便是天道。
浮空岛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顾小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位于物质界之中。
在这里，天地灵气极其庞大和精纯，故而，他在这里修炼六个时辰的武道，当得上在天云界修炼半个月。
同样的道理，他在天云界制作符纸。
不管怎样小心，不管怎样努力，到头来总是以失败告终。
顾小召虽然神念强大，终究还是初学者，没有什么经验，一直以来也是以修炼武道功法为主，习惯了将天地灵气转化为真气，冷不丁要将天地灵气通过别的途径转化为灵力，多少有些不适应。
慕小桑有给顾小召一本书，一本如何制作符纸的书。
书里面自然记载着如何将天地灵气转化为灵力的法门，描述并不晦涩，顾小召一看就明白，然而，明白归明白，实际操作的时候难免出错。
所以，他浪费了好几份材料。
然而，当他决定在浮空岛制作符纸，情况又不一样了。
在这里，不管是将天地灵气转化为真气，还是将天地灵气转化为灵力，完全没有半点阻滞，就像是水溶于水，简单异常。
所以，顾小召非常快速地成功制作了符纸。
现在，轮到用灵霄真决来制符。
按理说，在符纸上勾勒符文制符远比制作符纸要艰难，何况，用的又是另一个世界的功法。
然而，这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其中，顾小召也就服食了一颗灵米，补充了一下消耗的神念，便成功地制作出了一张妙幻生花符。
符成之时，高处的虚空掠过了一丝电光，隐隐听见了奔雷之声。
浮空岛内的天地灵气似乎想要躁动起来，然而，很快就被一股不知名的神秘力量压制了下去，仍然和小兔子一般温顺。
接下来，顾小召像平时那样继续武道修炼，五种拳架一一施展之后，服下灵米，运行坐忘决，调养身体。
最后，他手抚石碑，默诵经文，明心见性。
睁开眼，眼前乃是熟悉的环境，他回到了天云界。
虽然晓得自己会回到这里，真的回来之后，顾小召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的确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运行逍遥游功法的时候去到的将是少年小顾所在的世界，运行明心见性篇的时候，就会回到天云界。
瞧了瞧手中的符纸，神念触及，顾小召能够感受到灵力的流动，也就是说，即便是在天云界，这张符也不是废符。
深吸一口气，神念紧锁眉心祖窍。
在那里，那卷符书仍然存在，然而，它却躲在了明月之后，光芒黯淡，就像是一个躲在大人身后不敢和生人接触的小孩。
顾小召知道，它这是感受到了天道的不同，害怕露面被天道抹杀。
随后，顾小召运行灵霄真决。
然而，按照灵霄真决的路子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后却无法转换为灵力，那一刻，顾小召竟然险些吐血。
看来，灵霄真决的运行方式和天云界的天道法则有些相悖，无法施展。
要想激发这枚符，须得用天云界的法门。
皱了皱眉，顾小召推开了静室大门。
十余丈开外，顾大忠回过头。
“过去了多少时辰？”
顾小召问道。
“两刻钟！”
顾大忠应道。
这时候，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飞扬出现在小院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枚通行令牌，也就是说慕小桑同意顾小召的护道者展断进入隐峰。
“去把屋内的包裹拿上，准备出发！”
顾小召吩咐了顾大忠一句，背负双手，向外行去。
第五十六章 杀手17
杀手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丙丑十七号。
他也没有自己的记忆，他所有的记忆都是临时的，就像现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来自已经被离别堂杀手干掉的展断，而半年前，他拥有的却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豪族小厮的记忆。
半年前，伪装着小厮的他在那家豪族潜伏了大半个月，终于成功刺杀了前来那家豪族作客的某个炼气境第四层的高手。
那人修炼有罡煞，而他却是炼气境第一层。
修炼移形换影神功的他一辈子都会卡在炼气境第一层。
正面对敌，他自然不是目标的对手。
然而，只要他能靠近目标周遭一丈左右，目标也就离死不远，离别堂的一击必杀之术非常厉害。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移形换影神功，没有这门功法，他根本不可能靠近目标。
这门功法乃是离别堂秘传，凡是在武道修行上天赋不够的家伙都会改练这门功。
据说，这门功法来自域外天魔，经神秘的第七代离别堂堂主无影天魔修正，这才适应了天云界的规则。
在少数不多的关于自己的记忆中，修炼这门功法似乎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痛苦到让他宁愿失去和自己有关的所有记忆。记忆中，修炼这门功法不仅痛苦而且非常残酷，数百名童子中能够修炼成功的寥寥无几。
失败的下场很简单，沦为后山凶兽的口粮。
即便修炼成功，也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辈子只能卡在炼气境第一层，再无寸进。
这还不算什么，更为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修炼了移形换影神功，全身骨骼和肌肉都能随意变幻。
这一点，远比江湖上的易容术厉害。
并且，在符法的帮助下，修炼这门功法的杀手们能从重伤待死的目标那里夺取对方的记忆，并非全部记忆，而是一部分他们认为重要的记忆。
毕竟，人的三魂七魄神奥无比，在精神层面上的交锋，也最容易受到损伤。若是一股脑将目标的记忆吸收，即便有着符法和神功的加持，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出差错的例子，一旦失败，像杀手这样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有了目标的记忆之后，更容易伪装成目标。
离别堂有着很多高手，甚至成就先天的甲字号高端刺客也有，然而，它之所以存在的基石却是丙丑十七号这样的消耗品，离别堂九成的买卖都是由他们完成。
是的，他们只是消耗品。
转换记忆并不能无穷尽的下去，终究有着次数的限制，一旦超过限制，他们的精神世界就会彻底崩溃，最终沦为白痴。
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就和死差不多了。
毕竟，杀手组织不是开善堂的，没有利用价值唯有一死。
不过，知道自己会沦落到那样的下场的丙字号杀手却不多，就算知道，也沉默着苟延残喘地活着。修炼了移形换影神功，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服下特殊的丹药，不然，功法失控，那样的痛苦非人可以忍受。
丙丑十七号杀手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只是，当夺来的记忆被符法洗去之后，他能隐隐地感到不安。
当然，此时的他没有多余的想法。
此时，他就是展断。
此时，他正坐在水井坊后院的石凳上，面前是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展断最喜欢饮用的石马黑茶。
夺取了展断部分记忆的杀手自然没有错过和这间店铺有关的记忆。
冒充展断来到滴水观下院之后，他才知道顾小召踏入了炼气境，进入了滴水观上院的隐峰修行，上院戒备森严，饶是那些人知道他是顾小召的家仆，也不会放他进去。
他唯有等顾小召出来亲自带他进去才行。
所以，他来到坊市，在水井坊落脚，并且，派人向隐峰给顾小召传信，说是自己已经回来了，带来了和顾家三房有关的最新消息。
之后，就只剩下等待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躲在水井坊后院，装模作样地修炼着，就连饭菜也是让那些下人送到门口，除非顾小召前来，不许入内。
毕竟，只吸收了展断的部分记忆，为了不穿帮，最好还是少和外人接触。
这样的处理并没有问题，毕竟，展断本人是个练功狂人，沉默寡言，若非有事，不然绝不出声。
就这样，四五天过去了。
昨天，他得到了回信，说是顾小召今天要来水井坊和他会面。
知道目标将至，自己即将完成任务，杀手内心却古井无波，一点也没有紧张刺激的感觉。
修炼移形换影这门秘法还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再也不会有情绪波动，当然，对杀手刺客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优点。
在行动之前，他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展断的记忆中，顾小召是一个天资很差的武者，六七年的修行仅仅是炼体境锻骨期，那么，他怎么会在短短的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踏入炼气境呢？
再是天才也做不到吧？
或许，是靠顾家的丹药堆上去的？
这个理由靠谱吗？
杀手仍然有所疑虑，一开始，他认为这任务很简单，现在，虽然依旧这样认为，却有了一些后备计划。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沉吟间，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远远地，有小厮的声音在院外飘荡。
“展师傅，少主来了！”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杀手有些犹豫。
他没有吸收和这方面有关的记忆，身为一个强者，名为护道者，却和顾小召有着半师的情谊，此时，应该傲然端坐，等着顾小召前来见礼。然而，名义上，他是顾小召的家仆，主子爷驾到，端坐原地无疑有些失礼。
思虑片刻，他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有走出门去迎接。
一串脚步声传来。
透过开着的角门望去，顾小召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面色苍白，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样子。
跟在他身后的是顾大忠，另一个伴读弟子顾飞扬不在，那个顾飞扬也是炼气境武者，没在这里，事情又要简单一些了。
行进间的顾小召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顾小召脸上绽放出微笑。
“展师傅……”
第五十七章 突袭
模拟着记忆中的神态，杀手脸上露出了一缕微笑。
笑容中夹杂着温暖、欣慰、以及一丝骄傲。
那一刻，他就是展断，拥有展断记忆的他能完美地模拟出展断的情感。
移形换影并非浪得虚名。
瞧见展断，顾小召放缓了步子。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初春的阳光，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着。
“展师傅，到底是什么急事，非要让你去办？”
杀手脸上保持着温煦的笑容，向前缓缓走了两步。
“少主，好事情，你父亲决定接你回顾家，让你承继顾家三房，那个老妖婆也点头同意了，以后，少主不会再过这种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生活，你那九泉之下的母亲也该放心了……展某总算不负所托！”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中情绪激荡，眼角噙着泪水。
近了！
快近了！
还有五步……
只要靠近顾小召一丈的范围，暴起发难，就算顾小召是炼气境中期，修炼了罡煞的高手，也逃不脱离别堂独有的一击必杀之术。
这门功法有个响亮的名字，落花夺魂杀。
和一般的武道功法不同，修炼了落花夺魂杀之后，真气也就混杂着符师一门的神念秘法。真气将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神念激发，目标任务若是措不及防，其神念便会受到影响，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产生延迟和错乱。
这之后，才发动针对目标**的打击。
只不过，落花追魂杀有着一定的限制，必须靠近目标一丈左右，距离越近越好，超过一丈的范围，对目标的神念就不会有作用了。
现在，顾小召还在角门外，距离杀手有着接近三丈的距离。
“是吗？”
顾小召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瞧不出有太多的兴奋。
有着展断部分记忆的杀手知道，顾小召和顾铨的关系一点也不好，一生之中，彼此也就见过寥寥几面。
对这个父亲，顾小召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怨念，但是，更说不上亲近。
也就比陌生人好一点。
走到角门前，顾小召停下了脚步。
杀手的心往下一沉。
怎么啦？
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
究竟是什么被目标看出了端倪？
下一刻，他就想要动手，就算无法使出落花夺魂杀，他左手的手腕上还套着一具短弩，上面搭着一枚短矢。
这么短的距离，出其不意扣动扳机，目标也很难躲过。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暂缓动手，只是，微微将左手往上提了一提，悬在了小腹前，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展师傅，我拜入隐峰门下，获得了一个宝贝，这就给你看看……”
顾小召站在原地，低下头，把手伸进腰间缠着的百宝囊。
在他身后，顾大忠躬着身，双手低垂，神态恭敬地站着。
杀手脸上神色未变，笑容就像凝固在嘴角一般。
只不过，他加快了向前迈动的步伐，就像是急着去看顾小召所说的那件宝贝。
两步！
一步！
已经达到了攻击范围！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顾小召奇迹一般踏入炼气境的事情，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再往前两步。
若能跨入三尺之内，就像是加了保险一样。
这时，顾小召的手从百宝囊中拿了出来，他抬着头，眼神幽深，像是一汪深潭，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有着什么。
他手执一张黄色的符纸。
符纸淡黄，上面隐隐闪烁着微微的红光。
这是？
虽然没有见过符师施法，杀手却见过那些符师学徒利用符纸施展法术，毕竟，移形换影这门功法离不开符法的辅助。
他知道，这是符纸即将激发的先兆。
莫非顾小召是符师学徒？
展断毫无这方面的记忆，目标居然隐藏这么深？
必须动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露出了破绽，他只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激发一张符纸，必定是对自己有所怀疑。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是在炫耀，毕竟是少年嘛！
只是，自己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不管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所怀疑，都必须动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体内原本勃发的真气顿时运转起来，瞬间就在经脉中激荡开来。
咯咯咯……
全身上下无处不响，整个身子包括那张脸都在变化，就像是高温下的冰雕，急速地融化，改变着形状。
他的双眼也有变化，瞳孔变成了奇异的幽蓝色。
目光有如实质。
两道犹如实质的蓝色光线从他双眼向顾小召激射而去。
这便是落花夺魂杀的神念攻击。
与此同时，顾小召手中的符纸也激发开来，一道金色的光晕悠忽间荡漾开来，那两道蓝色光线正正地射在了金色光晕中。
金色的光芒和蓝色的光线在空中激荡，像焰火一般美丽，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最后，消失于无形。
“哼！”
顾小召闷哼一声，面色变得更为苍白，嘴角多了一丝殷红的血渍。
他整个人往下一沉，双脚陷入了泥地，深至脚腕。
这一边，杀手也不好过。
那一刻，双眼一阵刺痛，就像在距离太阳很近的地方直视太阳。
刹那间，瞳孔便出现了血丝，鲜红的血迅速在眼眶内扩散开来，瞧着甚是吓人，那一刻，他失明了！
“啊！”
他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心中却没有多余的慌乱，一旦动手，离别堂的这些刺客就像机器一般，基本上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眼睛虽然看不见，落花夺魂杀的作用下，神念却落在了顾小召身上。
他并未失去对方的踪迹。
左手腕抬起，左手低垂，扣动扳机。
“崩！”
随着一声轻响。
一枚短矢离弦而出，朝着顾小召激射而去。
保险起见，他脚尖在地面一点，右手已经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匕，整个人像大鸟一般飞了起来，向着顾小召扑了过去。
空中的他双眼紧闭，两条红色的血流从闭着的双眼涌出，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虽然瞧不见，神念牵引之下，他能感觉到顾小召的存在。
此时，目标任务已经被自己发射出去的短矢射中，身子摇晃着，颤抖着，强行挣扎着，不曾倒下。
很好！
自己只要冲过去补上一刀，这次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怎么脱身？
就算自己双目皆盲，那有怎样？
顾大忠区区一个炼体境的家伙，能够挡住自己，整个水井坊，没有一个炼气境武者，自然也不可能挡住自己。
心里浮现着这些念头，杀手高举短匕，往前落下。
第五十八章 自爆
杀手的右手紧握短匕，短匕的柄上缠着一根根细细的金丝藤，金丝藤已然干枯，最是能吸收水分。就算是手心有汗，汗渍也会被其吸收，如此，不管怎样用力，都不会打滑。
更重要的是，金丝藤能够吸纳真气，真气在干枯的金丝藤中通行，就像在经脉中通行一般，没有什么损耗。
落地之后，左手向前探出，施展了一招龙爪手，抓向顾小召的脖颈，与此同时，右手挥动短匕扎下。
眼睛虽然看不到，神念牵引下，顾小召就像是黑暗中的蜡烛，非常的醒目。
然而，出手之后，杀手却觉得了不对。
身为一个杀手，出招自然要掌握快很准三个要诀，快和狠的确重要，然而最重要的却是准。
若是不准，再快也没用，再狠也是徒劳，因为你根本无法击中目标。
所以，这三个要诀中，准最重要。
杀手自身尤其深得准的要诀，他这一爪抓过去，本该准确地抓住顾小召的肩膀，然后，顺势一拉，举着短匕的右手顺手一割，必定能将对方击杀。
然而，这一爪却抓了个空。
他能感觉到，这一爪距离顾小召的肩膀有三寸的距离。
仅仅三寸，却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下一秒，他只觉得左手的手腕一凉，有什么从那里倾泻而出，全身的力量也随之跟着流散。
不好！
下意识地，杀手手中的短匕脱手而出，向着顾小召所在的方向掷去，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身子的姿势顿时变得扭曲，下一秒，他不进反退，往后方像在冰面上滑行一般急速退去。
顾小召手持照雪，有殷红的血顺着剑身往下滑落。
刚才，他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地把照雪一竖、一削，就把杀手伸出来的左手手腕斩断。
虽然，对方的手腕上绑着一具短弩，却也不顶用，被照雪的剑芒削成了两半截。
随后，顾小召轻轻迈着步子，像一头在沼泽地中觅食的仙鹤，轻盈的身姿掠了过去，并不比杀手后退的速度慢。
这时候，杀手掷来的短匕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将脸颊一侧飘散的发丝斩断了两三根。
右手探出，照雪的剑尖闪烁不定。
一缕白光从剑尖上闪现，约有三尺来长，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向前飞行，从杀手的前胸穿了进去，从后背透了出来。
剑气！
从站在顾小召身后发愣的顾大忠所处的角度来看，那个不似人形的刺客胸前多了一个狭长的大洞，更像是一个怪物。
他大张着嘴，从杀手开始袭击，到顾小召反击逆转战局开始，这嘴就一直不曾合拢过。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他莫名惊诧。
给了杀手重创之后，顾小召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下一刻，他并未趁胜追击，反而向后急退。
与此同时，手中的照雪挽起了剑花。
像是一道雪亮的光墙在他身前升腾。
杀手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他的眉心突然裂开了一道小缝，一个金色的小甲虫从眉心飞了出来，向着顾小召电射而来。
甲虫撞在了光墙之上。
“砰！”
一声轻响。
金色甲虫在空中翻转着身子往后方激射，顾小召挥舞的剑光却为之一散，有些不成形。
与此同时，杀手嘴里轻轻念诵咒语。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语言，总之，在场的人都听不懂，那语调阴森，语音诡异，就像拿着铁铲在铁锅上不停地刮一样，让人听着耳边发麻，感受到一股极深的邪恶，仿佛是来自黄泉污浊之地的邪恶。
“嘭！”
随着这一声巨响，杀手的身子向着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啊！”
引顾小召主仆来到后院的水井坊小厮瞧见这一幕，终于反应了过来，惊叫一声往后退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顾大忠下意识地举起腰间的长刀，挡在自己面前，其实，他距离自爆的杀手有着一段距离，那些血肉无法喷溅到他身上来。
真正陷入危机的是顾小召。
因为他直接面对的就是杀手的自爆，而那些血肉有着剧毒，喷射到四周的植物上，不管是花朵、还是野草、或者灌木，全都变成吃啦刺啦地作响，迅速枯萎，化为漆黑一片的不知名物体。
顾小召若是被这带毒的血肉喷溅到，绝对脱不了好。
若是出其不意，顾小召也许会被杀手的自爆所伤，然而，杀手自爆之前，他便有所防备，不但击退了从杀手眉心飞出的古怪的金色甲虫，也用不怎么狼狈的姿势挥舞剑光，将那些喷溅而来的带毒血肉挡了开去。
剑光收罢，他笔直地站着，没有半点疲惫之意。
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战斗发展很快，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
“少主，你怎么知道这人不是展师傅？”
这时候，顾大忠神情激动地冲了过来，当他心目中的展师傅变身冲向顾小召的那一刻，他彻底呆住了。
那时候，要是对方想要刺杀的是他，他只能束手待毙。
顾小召瞄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向那个还瘫软在地的小厮喊道。
“去把掌柜叫来，多喊几个人来，把金银草放在大锅里熬制，之后，再把药汤分盆端来此地洗刷地面，须得彻底洗刷干净，然后，将这院子空置半个月以上，之后，才能住人！”
“诺！”
小厮忙点头应道，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前院奔去。
顾小召神情凝重地环视四周。
先前被剑光击飞的金色甲虫已经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方，那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还不知晓。
杀手伪装成展断来刺杀他，可谓是撞上了铁板。
不管移形换影**有多神奇，不管那个杀手伪装展断有多像，他始终有一点无法伪装，那就是特殊的独属于展断的神念气息。
每个人的神念都有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一般人很难分辨出来。
对神念强大到堪比符师的的顾小召来说，人们的神念气息就像夜幕下的萤火虫那般醒目。
所以，离别堂的高层从来不用丙字号的杀手去对付符师，甚至，就算是对付符师学徒也不会动用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移形换影这门功法对符师而言是无用的。
改换形貌本就有着符法的辅助，那些家伙对符法最是敏感，自然分辨得出。
离别堂的情报其实已经比较厉害了，不然，也不可能伏击展断，将其杀死，只不过，顾小召的底细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顾飞扬等人都不知晓，他们若是能打探出来，那是天方夜谭。
识破伪装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顾小召把自己制作的那张妙幻生花符激发，挡住了杀手的神念攻击，之后，影响了杀手的神念，使其误中副车，接下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只能自杀。
不一会，老掌柜的带着几个下人走了进来。
从小厮那里已经听到了事情始末，如今，亲自看到现场，老掌柜面如土色。
他忙向顾小召下跪磕头。
“少主，小的误放贼人入内，死罪啊！死罪……”
第五十九章 杀手的计划
后院一时无法住人，顾小召也没有在前院待着，他来到了铺面。
“这刺客来自何方？如此凶悍！”
顾大忠的面色有些苍白。
这种行刺风格和传说中的离别堂有些相像，不过，离别堂的价码很高，会有人请离别堂的刺客来刺杀自家少主？
顾小召的表情倒是淡然。
刺客虽然凶悍，能够完美地伪装成展断这事也非常诡异，只是，那又怎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展师傅，多半凶多吉少了！”
顾大忠神情有些悲伤。
或许都是贫贱出身的缘故，展断对他们极好，经常指点他们的武艺，解答他们在修行路上的疑问，修正他们修行上的错漏。
“郡城究竟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家主怎么啦？”
顾大忠嘴里仍然喋喋不休。
这样做他或许会好过一点。
顾小召瞄了他一眼，顾大忠忙收住唠叨。
“大忠，你把这些药草送到制药坊去，亲手交给蓝师傅，之后便守在那里，待蓝师傅摸清这些药草的药性之后，你把他带到这里来见我……”
停顿片刻，顾小召继续说道。
“切记，验药的时候，不许其他人旁观，验清楚药性之后，告诫蓝师傅不得乱说话，须得马上来见我！”
顾大忠点点头，他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说话！”
顾小召冷冷说道。
“少主，要是再有刺客？谁来保护你……”
顾大忠一边说着，一边偷瞄顾小召，见顾小召的面色不对，目光越来越冷。
他很快地收了声，低下头，拿起放在地上分门别类装在各个细小包裹内然后用一条布带串起的药草。
“少主，我这就去！”
“嗯！”
顾小召点点头，摆了摆手。
顾大忠出门之后，顾小召来到柜台后面，老掌柜亦步亦趋地跟着，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冷汗。
顾小召坐在老掌柜的座椅上，手指囔囔地敲着桌面。
一时间，室内静默，唯有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响起。
“账簿！”
半晌，顾小召方才说话。
“这一年来的账簿……”
说话间，他抬头瞄了掌柜一眼。
“是！”
掌柜忙点头，退了下去。
以前，水井坊一直由展断管理，如今，展馆凶多吉少，查看账簿检查药行的管理就只能顾小召自己去做了。
就在这时，距离坊市二十里开外的一个山谷内，好几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无声无息地围坐在树林中。
为首的斗笠人眼神阴鸷，正是当初围攻展断最后送他归西的家伙。
他原本盯着面前的那块草地，瞧着两只蚂蚁扛着一只苍蝇的尸体艰难地前行，突然间，他猛地抬起头。
微微侧脸，偏着脑袋听着。
下一刻，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好起来。
“嗡嗡嗡……”
不一会，空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那是飞虫的翅膀在空气中告诉震动发出的声响。
一只金色的甲壳虫从滴水观坊市的方向急速飞来，就像是一道金光划过树林的上空，落在了斗笠人的手掌心。
随后，甲壳虫在那人手掌心不停地转着身子，看样子甚是焦急，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斗笠人举起另一只手，招了招。
另一人神情恭敬地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个玉瓶。
随后，那人揭开瓶盖，一股熏人的恶臭从瓶内钻了出来，在林子里飘荡。
若是一般人，这会儿多半已经大呼小叫着躲开了，那个味道对人类的嗅觉来说几乎是最严酷的考验。然而，这群斗笠人却像是没闻到一般，一个个正襟危坐，没有人的坐姿有任何变化。
甲壳虫振翅飞起，投入玉瓶之中。
那人将玉瓶关上，那股恶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丙丑十七号失败了……”
为首的斗笠人淡淡地说道。
他抬头望向在座的斗笠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刺杀任务失败对他而言似乎无足轻重。
“实施后续计划！”
“诺！”
众人低头齐声应道。
随后，纷纷站起身，一个个独自离开，去的方向也各不相同。
最后，林子内就剩下了那个为首的斗笠人，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变得生动起来，不像先前那样僵硬，仿佛带着面具一般。
“顾小召？”
丙丑十七号刺杀失败的事情让他很是惊讶，说实话，这次来到滴水观，他有着别的刺杀任务，刺杀展断和顾小召不过是顺手而为。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刺杀竟然失败了！
莫非这顾小召比展断还难缠？
不过，他不相信对方能逃过第二次刺杀，就算那家伙是炼气境中期，修炼了罡煞也万万逃不脱第二次刺杀。
离别堂有着三次刺杀不遂就退出任务的规矩，这规矩是祖师爷传下的，说是天有一线，凡事不能做尽。
只不过，能够逃过离别堂三次刺杀的寥寥无几。
在离别堂的传说中，曾经接过一次任务，刺杀一名先天武者。
然而，当刺杀行动开展之后，却发现那位先天武者已经无声无息地突破境界，变成了法相真人。
刺杀法相真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任务不能推脱，若是推脱，离别堂的名声也就毁了，一个杀手组织一旦失去了名声，无疑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要怪只能怪离别堂的情报部门，为这事，负责情报部门的高层主动参加了第一次刺杀行动。
行动无疑是失败了！
第一次行动不过是试探，第二次刺杀才是动真格的。
这一战，离别堂动用了十多个先天高手，事先设下了很多陷阱，使了很多花招，不仅有法相真人的亲人作为人质，还请来了大符师设下了符阵，最终，引得那个法相真人进入符阵，然后，大伙儿入阵围攻。
结果一战下来，十多个先天高手也就逃脱了两三个人，余者尽数陨落。
法相和先天只有一个境界的差别，战斗力却有着天渊之别。
尽管如此，离别堂仍然进行了第三次刺杀。
这一次刺杀是在哪儿进行的？战斗场景如何？离别堂是不是有出动法相真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秘密，没人知晓。
大家所知道的就是，西南三国的地界上再也见不到那个法相真人。
从那以后，离别堂的名声一下就窜了上去，基本上可以止小儿夜啼。
说实话，一个杀手组织要是声名远播，树大招风，那就离毁灭不远了。毕竟，杀手什么的，隐秘是最重要的，像阴沟中的老鼠那样躲在暗处才是正确之道。然而，违背了这一个规则的离别堂却成为了西南三国最大的杀手组织。
当然，你要寻离别堂的总舵什么的肯定找不到。
既然连法相真人都逃不过离别堂的刺杀，斗笠人不认为顾小召能够躲过去。
既然第一次失败，那就让目标死在第二次刺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