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千多里的洋面只游了七个小时,能够遥遥望见罗浮岛了,大白不需要吩咐,自动下潜。这货天赋异禀,又在海底得到了充足灵气的补益,进化神速,与满江红的精神沟通也日益紧密娴熟。若不是舌头退化得快不起作用了,几乎都能够开口说话。
辽阔海洋就是大白的家,在家里寻找一座熙熙攘攘的大岛屿,对它来说就跟玩儿似的。
距离只有十里了,能够清晰望见黑魆魆庞大的山体,大白渐渐焦躁不安,放慢速度,依旧咬牙向前游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它搅动水流的动作幅度小了许多。
满江红与大白心意相通,马上就发现了这里气氛诡异,大鱼几乎绝迹,跟海底光幕附近的情况差不多。
有问题!满江红安慰地拍了拍大白光滑的脊背,示意它再慢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少年郎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他感觉到了,水中渗透出越来越强烈阴寒的杀意,与鹰嘴崖下暗湖中的气息一模一样。
原来,那一条虺并没有死。
这里才是它的老巢!
满江红今非昔比,并不畏惧这条蛟龙了,可也没有致胜的把握。在距离海岛三里多外,一人一鲨停下,静静注视着悬崖下五十多米深水中的一个巨大洞口,恐怖的精神威压正从里面辐射出来。
他在大白的背上盘膝坐直身体,闭目凝神体会。
这一条虺的精神力量比以前又强大了许多,处于深度的睡眠之中。要消灭它也许正是好时机,但也许,只要再往前,就会把它惊醒。
少年郎一直做梦都想知道,刁蛮的花仙子绿萼手执一张小弓跳入蛟龙脑海大战的结果,她如今又在何方?
这一刻,残酷的结局似乎就摆在了眼前,只等他去揭晓。
在紫府里,光阴弹指。上玉笥岛后,厮杀忙碌。层层的印痕叠加上去,琼华的面容开始模糊,在太虚幻境中经历的旖旎细节也不真切了,唯清清楚楚记得游过暗湖时突然冒出的那一句诗文。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不相信一语成谶,更不愿意去揭开帷幕,纵然心中早有了不祥的预感。
半年时间仿佛经历了一生,他背负太多太沉重的包袱,再也不是当初冲动的少年。
所以,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便将脑海中绿萼似嗔还笑的俏面隐去,命令大白折转方向。
是的,面前只是一堵光溜溜的悬崖,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要找的是港口,是船只,而不是蛟龙。
龙天曾经分析过,如果以纯粹的**进行贴身搏杀,小满哥几乎称得上星球无敌了。然而,这恰恰是修真者不屑一顾的,仅仅凭道术与法宝便能轻松将他碾压。
这个道理,他懂。否则修真出世为什么能够横扫武林,否则在鹰嘴崖上,差点被“黑云”弄疯狂的玉阳子只是抖出一团鲨鱼的光影,就能把少女宗师龙冰灵撞落悬崖。
所以,他这一次并非找南海派来个鸡蛋碰石头,而是要弄沉它所有的船只。想必恪守古礼的老古董修真者,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玉笥岛就破戒,坐军舰前往吧!
搞搞水下工作,对于洞庭湖里的小龙君来说,真还一点都不困难。
绕岛一周找到了港口,几乎正对蛟龙洞穴另外一端,泊着十五条古朴的大木船。其中居然还有一座三层的楼船,好像一座古老的海上城堡。龙旗翻飞,描金绘彩,却颜色暗淡陈旧。这里应该是经常清理的,水边石壁上附着的贝壳海螺并不多。然而广场上压出的深深车辙,青石板缝隙间冒出的苔藓,都透露出一股苍老的气息。
这时候正是午后三点多钟,阳光猛烈,港口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一条两山夹峙的平坦大道通往岛中。乔木参天,在山后的大道旁,有一角飞檐从枝叶掩映中挑出,想必是库房或者港口管理者居住的地方。
月亮粑粑的,这个岛至少比玉笥大十倍,灵气至少浓郁十倍!
小满哥躲在一条船后长吸一口清新空气,重新潜入水中。
每一条船他都趴在船底仔细倾听,再以神识感知,确定上边没有人。说来也是,谁没事呆船上看风景呀,海浪一拍一拍的摇都摇晕你。更何况这里是南海派的宗门所在,再安全不过,不可能派人专门盯着几条船儿防止偷窃。
一十二艘空船,另外三艘吃水较深,敲击的声音沉闷。满江红悄悄爬上去看,竟然满载着粮食、蔬菜、肉干、药材、水果、美酒、香油、衣物……不由得大喜过望,差一点学曹操仰天大笑三声,道“天助我也”!
趁着港口无人,小满哥在水下放心地“嘭嘭嘭”拍碎了十一艘船的船底,再上去麻溜地解开了所有系在铁桩子上的缆绳,收起铁锚。唯独那艘巨大楼船的船首刻着一道法符,释放出淡淡威压,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想一想就明白了,这道法符的作用是让海洋中凶猛的怪兽退避,可是如今舍不得灌注灵气维持,徒有其表,几乎不具备威力了。
他还在船上找到了火石火油,却没有点火烧船,而是命令大白口中叼着一十五条缆绳赶快开溜。其中四条缆绳专门打结连在一起,除了三艘载物船外,还有一艘小型海船轻巧易操作,正好可以和花戎几个逃跑用。
作为一条几乎通灵的庞然大物,大白天生神力,可拉着一十五条船也吃不消。海船的移动速度极其缓慢,乍然扫一眼的话几乎看不出。
吉星高照,简直太顺利鸟!
某人乐得龇牙咧嘴,偷偷爬上岸去,躲在港口一侧的小山包后。这里正对大道的山口,如果有人过来的话,老远就瞧得见。
虽然水中没有禁制,可上岸了还是要小心。南海派作为超级修真大派,罗浮岛的外围绝对是有警戒的,在这个岛的峰顶肯定还有瞭望。不过,丈八台灯灯下黑,借他们一百个脑袋都会猜不到,小爷是游了上千里从水底下潜进来的!
他在山包的一丛灌木后找到了一块耸立的大石头,对其平整的石壁表示满意。
下一步准备干什么呢?小满哥要大布疑阵。
破坏掉这些船,只能保证短时间内南海派去不了玉笥岛,还需要让他们疑神疑鬼,没有精力顾及其它。
满江红合计回到现代社会之后,迅速把无名的警告通知地球联邦,再骑着大白重新潜回罗浮岛,把新造的船也好、调集的船也罢,统统破坏殆尽。这样的破坏只要随后进行一至两次,时间就拖近年底了,天魔临世,天下大乱,玉笥岛便暂时安全。而以后,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每年总会抽空来考查这里的船底结不结实。
他就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螳螂捕蝉
一堵灰黑色的页岩仿佛一本竖立起来的巨书,“封面”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石英闪亮,边沿部分浸润出小块小块斑驳的红褐色,大约属于氧化铁之类的矿物了。
满江红用手指摩挲平整的表面,又使劲按了按,感觉它被阳光晒得灼热异常,质地致密坚硬,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点头以示赞赏。
嗯,这块石头就像一块黑板,不错!
当初他在紫府里,被周癫用手指头在石壁上划拉出来的字迹唬得不轻,现在龙魂凝聚脱胎换骨,自然便存了一个小小的比较心思。
双膝微曲,双目微闭,舒展双臂,某人凝神数息之后默运灵能,右手中指疾刺石面。
他要在这块石头上画一个大大的圆圈,圈中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就跟在城镇违章建筑墙壁上常见的那样。甚至从海船里面顺出了一盒胭脂,准备呆会儿涂抹在圆圈和字迹上,一定要显露出红艳艳血淋淋杀气腾腾的效果。
为什么不干脆写一个“杀”字?
不,那样太直白,太俗了。这一个天外飞“拆”的哑谜,肯定会让大小牛鼻子摸不着头脑,猜不着边际,脑力激荡也不好使!
另外,南海派主修神识,肉身并不强大,像于沧海那种怪胎属于西瓜地里结出了一个大南瓜。小满哥以手刻字,故意秀肌肉彰显武力,就是要让他们疑神疑鬼,最好跑去昆仑山闹事,碰一鼻子灰。
顷刻间指端风云激荡,灵能一点透出,如米粒之珠释放皓月光华。随着极轻微的一声“笃”,那一指视岩石若无物,如铁条扎入了橡胶泥。
半息之内,小满哥的一个大圆圈即将完成。
咦……
然而,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咤响起,落在他耳中不啻一道天雷。
满江红虽然在聚精会神划圈,却也没有放弃对港口尤其是通道动静的监测,听到声音之后立即罢手,蹑手蹑脚潜出数米,小心翼翼地扒开一丛灌木窥视。
这一片青石广场形状狭长,宽约五十米。一条两山夹峙的通道斜对着港口北端,因此在路上行走的话,不走出山口是看不到港口船只的。而此刻,正有一男一女从露出一角飞檐的房舍处拐出,距离山口才五十多米,距离满江红藏身的山包也只有一百多米。这一点点距离,对于耳目灵敏尤其神识强大的高手而言,相当危险。
“咦……怎么有这么多鸟儿啄食?”男子的声音清朗,不解地停下了。
“哪儿有什么奇怪的,想必搬运货物洒落了粮食呗。瞧瞧,这些鸟儿多可爱呀!”女子抢前几步进入了鸟群之中,蹲下身子用手抚摸其翎羽。偏偏那些海鸟也不躲闪飞起,叽叽咕咕,只顾埋头在石缝草丛中锲而不舍地寻找。
满江红瞧见这一幕场景,差点没把肺气炸。
尽管绕岛一周确定港口的两侧没有人,上岸之后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布置了预警手段,把从船上抓来的两把玉米远远抛进了山口,运巧劲落地无声。在广场上寻寻觅觅的几只鸟儿聪明得很,立刻跟了进去,随后在道路上聚集了一大群。他原来以为只要有人逼近,海鸟群便会惊飞,自己立马就能察觉,谁知道这些扁毛畜生根本不怕人。
“刚才我们从库房过来,老孙头不是说缺乏人手,准备明天搬运货物上岸吗?”男子还是有些疑惑。
“可能就是孙师傅喂的鸟儿吧……经常会有信天翁、海燕飞落燕子楼,我和师妹们如果不驱赶的话,被玉阳师叔见到是要骂的。因为杂鸟多了,信鸽就不好落脚。岛上其它地方没有这个讲究,喂鸟的大把人在。”
“你在燕子楼每天同情报打交道,神思损耗大,要注意身子。我前些天带回来的明前龙井,你吃了吗?”
“昨儿才泡了,一片片嫩芽儿立在琉璃盏中,又香甜又好看。”
“在西湖边的狮峰山上有一处微弱的灵脉,清明前发出的嫩芽是最好的,一芽发一叶……”
男子说着上前数步,心中忽地一惊。
初时他只觉得群鸟啄食的情景不太对劲,眼下站立在海鸟群中了,立刻感觉到足下凉沁,似乎灵气星星点点汇聚成了小团小团的散布。须知,小满哥为了让玉米粒落地时不发出声响,可是运足了灵气控制轨迹的。本来那些附着在玉米上的灵气早该散逸,被鸟儿吞进肚子后,随着它们的凑堆聚拢便露出了异常。
那男子不动声色,微眯双眼释放境界,感觉空中有一条极淡的青色轨迹从这里横越港口广场,落到了海边的小山包后。再一望大海之中,虽然看不见船只,离岸三百多米外却有四条桅杆的长长斜影在加速逃离,居然没有张帆。
满江红不知道已经露出马脚,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阵,见他二人驻足不前,完全把这一群海鸟当成了和平鸽在逗弄,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扭头望望海里,见十一条船倾斜在五六十米外,沉得慢的水淹甲板,沉得快的只剩下了桅杆。大白这货倒是机灵,只顾拉扯剩下的四条船飞跑,西沉的斜阳把船身在海面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这样最好!
小满哥其实不太想和南海派照面,大打出手。
打不打得过是另外一说,关键这里是周癫传下来的唯一道统,从传承上讲系出同源,从辈分上讲自己和建文帝平级,算是南海派的师叔祖。站立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自然不一样。他对比过虎渡河之夜老牛鼻子施展的手段,觉得南海派不是凶手。虽然从俗人的角度看,他们也很嚣张讨厌,试问哪个修真门派不如此?玉笥岛确实有虐待俘虏的嫌疑,可总比一刀咔嚓了强吧。
更何况末世将临,他还缺乏保命的手段,系出同源的南海派将是进修的最佳选择。
其实,连龙天都不知道开创南海教派的“无上真人”是建文帝(呵呵,这个道号够霸气,配得上一代君王),建文帝的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仙人周癫,说过这样的话。
大陆修真者排挤南海派,原因在于:一、神识攻击看不见摸不着,防不胜防,很有一点像武林中的暗器、毒药,为人不齿。二、偏居海隅,非我神州正统。三、专门剽窃各派功法,惹得天怨人怒。四、底蕴浅薄,历史上没有飞升过仙人,在近代也没有出威震天下的牛人。他们的强力依仗是吕宋群岛上几百万信众,罗浮岛相当于基督教世界的梵蒂冈。但是对于浩浩神州上的修真者而言,番邦小国,何足挂齿!
龙天甚至预言,每五年一度的修真界最高规格聚会——凌霄大会,今年九月将轮到桃都派主持。如果在与会之前南海派还不把势力从大陆上撤走,恐怕一些门派会联合起来,撕破脸也要把它挤走。
所以,从同门的立场来看,小满哥对南海教派又心怀戚戚焉。
以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不是白就是黑,一个人不是好就是坏,一件事情不是对就是错。现在发现许多事物不好界定,许多情绪谈不上爱恨。就像对南海派这样的,他一方面要打击逃避,一方面又想维护靠拢。
矗立在海鸟群中的男子,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察觉出那些微弱的灵气团极为精纯,实乃平生仅见,竟连炼气八层的两位太上长老都赶不上。可是仅凭这些残留的气息,无法判断境界实力,他也不相信对方处心积虑潜入宗门,只是为了偷走几条海船。
罗浮岛往北往南皆是茫茫大海,直通南北两极。往西去两千里才是神州大陆,往西南去一千里只有一个稍微大点的玉笥岛,其余岛礁均无人烟。往东五百里则是弧状的吕宋群岛链,吕宋国有军舰飞机守卫海疆。
对方明显不止一个人,是如何越过了辽阔海域悄无声息地潜入呢?
好厉害的手段,好大的狗胆!简直没把我南海圣教放在眼里。
莫不是藏在运货的船中进入,吕宋国里出了叛教内奸?
男子的几件法器在和《光明世界》的一战中损毁,思忖今日同师姐出来散步,恐怕她身上也未携带大威力器物。对方还留下一个藏在山包后,可不能让他跳进海溜了。自己水性不佳,港口又偏僻,等师长们赶到也迟了。护岛的蛟龙只有掌门和太上长老可以接近,半年前稀里糊涂受重伤返回,正在静养,不知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和法符。这厮性情暴烈,嘴下历来没有活口,还是别去打搅的好。
该想一个什么法子呢?
逗弄鸟儿的女子扭头见他脸色阴沉,不由惊呼道:“你怎么啦?”
听到这一声惊叫,正准备转身的满江红被吓了一跳,慌忙又凑过去偷看。
男子心道坏了,生怕打草惊蛇,急中生智,仰天长叹了一声道:
“哎,是我无能……半年前和《光明世界》一战,连累两位长老和诸位师弟葬身天龙研究院,玉阳师叔、于沧海、郭春海至今下落不明,南北两越的外门差一点全军覆没,南星师弟的道心受损、境界大跌……就连燕子楼,也集体受到了责罚。”
“别总自责呀,这事儿不是揭过去了吗?连掌门师伯都说,你冒死救回南星是大功一件!燕子楼专掌情报,也是有责任的。像在和《光明世界》决战的那天下午,我们收到‘军方异动’的消息,可飞鸽传到吕宋,再由吕宋电话通知你们,已经迟了。”
“通知了也没用,该打的还是要打……哎,我不明白,既然一只脚已经踏入红尘,为什么宗门还搞飞鸽传书?为什么还要坐木船颠簸十天去玉笥岛,从吕宋国调用直升飞机半天就可以飞到。”
女子拧了拧秀气的娥眉,望定男子道:
“嘘,你小声一点儿……师长们不是说过,任它万般机巧,我只谨守道心。若事事图便利舒适,罗浮岛会变成菜市场。你看,如果燕子楼架一部电话,膳堂是不是要整一个冰箱,杂役是不是也要配一台汽车……这样下去都成疗养院了,还怎么修行?况且,内门外门在世俗界办事的时候,宗门也不禁止使用科技,只是不提倡罢了。”
“是的,罗裳师姐教训得对,是云飞糊涂了。”
男子左手搭上右掌,上抬齐胸,弯腰深深施了一礼。
女子还蹲在地上呢,乍见对方郑重其事地施礼,一时间竟愣住了。又见他虽然摆出稽首的姿势,言语尊重,颈子却伸长着,炯炯目光飞快地绕了自己腰身一圈,又死死盯着胸前看,不禁大羞,满面通红地站起来侧转身,一颗芳心兀自砰砰乱跳不已。
师弟今日胆子忒大,怎么我也不恼,倒好似有一些欢喜?
“师姐胸前的法器饱满润泽,竟是何物?”
女子哪里听过这样放肆的言语,以为他存心挑逗,心中大骂“登徒子”,手却不听使唤,从颈子上解下一个玉环递过去,道:“一,一块杂玉,上岛前我娘给的。”连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了。
男子一下子没接稳,急忙附身用右手一抄,堪堪在玉环触及地面前抓住,似乎生怕再掉下去,复又蹲身用左手去捧。
地面鸟群被他的胳膊这么一呼扇,轰然散开,却不走远,叽里咕噜以示不满。
女子吓得用手拍拍高耸的胸脯,把一声惊叫咽了回去。这玉环不值钱,却是娘亲留下的唯一念想,陪伴自己十几年了,摔碎了可咋整?不对呀,云飞师弟见到这块玉也有千百回,今日怎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男子捧玉的双手慢慢离开了地面,手背下的石板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字:有人。
有人?
宗门所在,戒备森严,居然有外人登岛了?
女子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地面,又看看男子,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哦,原来他是在演戏!
女子恍然大悟,瞬间又泛起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但毕竟在燕子楼熏陶了许多年,罗裳迅速恢复冷静,笑吟吟从男子手中接过玉环,嗔道:“摔坏了叫你赔!见着玉环就想起家里人……哎,听说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前些日子离家做工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男子和她相识多年,哪里会不知道对方没有弟弟,却道:“不用担心,吕宋岛东部大搞开发,海边靠近大道的山头上全在建房子,人山人海,可能去那里了。”
他二人心存默契,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人藏在哪儿?在东边正对路口的小山包上。
……
满江红听到那个仪表非凡的年轻男子就是玉笥岛传说中的飞龙将军云飞,不禁大感兴趣。但二人随后又聊起家长里短来,简直越听越没劲。等了一阵子,见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有走出山口的意思,又躬腰蹑脚转回去。
小满哥的神魂颠倒大疑阵还没完成呢,时间可得抓紧。
石板上的线条深约半寸,一个大圆圈的下半部分几乎合拢了,却因为听到声音后手一抖,最后一抹便斜奔向下,形成了一个鱼钩形状。如果在底部再戳一个洞,就变成了一个相当标准浑厚的问号。
月亮粑粑的,小爷连一个圈都没有画圆!
海底沉积岩比页岩硬,页岩又比沉积岩脆,两下抵消,在上面刻字的难度差不多。再写几个字试试,总要比周癫的蚯蚓排队漂亮一点吧。
写啥呢?既然布疑阵,须传递出一些模棱两可或者异想天开能够把人引入歧途的信息。眼下浑圆线条的气势被截断,在倒悬的“鱼钩”里面写上一个“拆”或者“杀”字,显然不合适了。
山口那边如银瓶乍破,传出高分贝的叫骂声。小满哥正垂头丧气思考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俺说你这位菇凉怎么啦,老是杀猪似的一惊一乍,还有没有一点修真淑女的觉悟,还要不要人消停了!
可是没办法,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被发现了会很麻烦。
某人只好强压烦躁,鬼头鬼脑踅回。
靠,云飞那货怎么不见了?一惊一乍的“淑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指着路旁浓密的树丛骂道:
“……云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玉笥岛上有一个小相好,上次你还送给她一面小铜镜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检查库房的意思,你是在查看有没有给玉笥岛安排粮食,宗门是不是准备弃岛……”
树丛枝叶像是被风吹一般“哗哗”摇晃了数下,男子始终没有出声反诘。
这是神马狗血剧情?阿弥陀佛,女人发起脾气来好凶,不知道如歌以后会不会变成这样。
满江红兔死狐悲,在心里默默三鞠躬,云飞同学永垂不朽!
不对呀,瞅你俩若离若即的样子,应该还处于窗户纸没捅破阶段,怎么敢发“河东狮吼”这样的大招?云飞和水月没什么瓜葛呀,不过……水月的最爱真还是一面小铜镜子。
某人心中一边八卦,一边把目光顺着女子手指的树丛回退到山口,往左延伸了大半圈,发现树林茂密连绵,竟然接到了小山包左侧,心猛地一沉。
不好,小爷好像中拖兵之计了!
就在某人突然醒悟,刚刚准备有所行动之时,侧后方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身上这件道袍,哪里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孤注一掷
老鼠跌进猫窝里,听到动静还叽叽歪歪东张西望,绝对会是“但求速死”的节奏。
所以满江红连一声“吱吱”都欠奉,也绝不回头看。
风紧,扯呼!
感觉云飞斜立在身后约七点钟的位置,某人一展身形,迅疾无伦地朝着三点钟方向扑去,打了一手好如意算盘。扑入水中,龙归大海。就算南海教祖“无上真人”亲至又如何?也不能跳下来咬我吧。
云飞冷笑不已,沿海岸飘忽向前,大袖一抖光影遽发。
他本是二十六岁的炼气四层大圆满,属于天才中的天才。虽然半年前在“黑云”的威压之下差一点精神崩溃,大圆满境界被击破了,跌至炼气四层巅峰,依然是修真年轻一辈的翘楚。
与其他静修炼气悟道士不同,云飞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尤其在大师兄闭关、南海三子叛教之后,几乎以一人之力与同其它的门派弟子抗衡,称得上南海中流砥柱。
像仙人谷、桃都、蜀山这样的超级大派,内门核心子弟只顾埋头修炼,极少现身江湖。但南海派的底蕴本来就不及,又连遭重挫,风雨飘摇,只好大力提拔青年军顶梁,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门内有风声传出,等他破境到炼气第五层时就可能直升长老。
感应到潜入者的真气精纯却并不浑厚,顶多才炼气三层模样,云飞松了一口气。又见对方动如脱兔,绝不滞留,也是意料中事。岛中到处都有法阵禁制,那人只有跳海逃遁这一条生路,想必远处会有海船接应。他们弄沉、偷窃了港口船只,可能就是为了预防追击。
不过那人离岸有三十多米,自己却是站在岸边。随他怎么逃窜,动作如何快,只要是往这个方向,自己横跨几步就能截住。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云飞方才施展的法术叫“修罗**阵”,可以把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怖诱发出来,如见修罗地狱,陷入惊狂之中。
狮子搏兔,需尽全力。纵然是在自家门口,又是遇着一个境界低得多的对手,他也并未托大。预备先困住此人,再擒拿审问,而不是简简单单就地杀了。
碎石飞溅,草叶纷飞,满江红连踏五步,眼前却遽然光影一闪。
在一瞬之间,天地陡然昏暗了。只见明月高悬,大堤如黑龙盘旋,只闻江声浩荡,风声呼呼。一个身躯高大头戴金冠身披黄袍的老道士面目狰狞,将手中桃木剑恶狠狠掷出,闪电一般插向自己小腹。
好像又回到了虎渡河恐怖的夏夜,他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少年,眼睁睁看着亲人们被一个个屠杀!
假的!仿佛脑海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在玉笥岛经历了龙天施展的幻听之后,再次遭遇梦魇一般的幻觉,满江红心底只闪过了一秒的疑惑、犹豫与恐惧。
咔嚓,仿佛身体里面有一个开关动了,本能的反应机制被触发。
天眼自动开启。
破!
诸般幻象,无所遁形!
满江红的脚下只约微停滞了一秒多钟,用眼角余光撇见云飞沿着海岸线同步移动,自己若不转向的话刚好被截住,倒似送上门一般。
他真气急剧流转,身子遽然轻灵,前冲之势稍缓。继续踏出三步后,竟然硬生生来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折转。
云飞望见对方脚下迟滞,知道法术起作用了,又看到他突然转向,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有一点纳闷,身陷**阵中,这个蒙面人的速度怎么越来越快?
但是电光石火之间,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能疾催真气迎了上去。沿着海岸线飘行的一袭青袍斜插向山包,衣袂飘飘宛如苍鹰捕兔,衣带在其身后拖成了一条直线。
满江红再次变向,斜转之势陡然拔正,直冲海岸,如陷阱中的困兽行最后一扑,刚烈凶悍,快逾闪电。
不清楚这个人怎么就冲出了**阵,再施展其它法术显然来不及。云飞脚下不停,也把方向扭正,一声清吒,右掌击出。
修真者修炼的主要途径是炼气悟道,刻意去炼体的极稀少,并不说明身体就非常孱弱。事实上,他们的体魄比一般的武者要灵敏强悍得多,只是被更强大的法术法器掩盖,不屑于肢体接触罢了。
云飞这一掌,对比于沧海在中秋之夜击出的那一拳,在肉身的力量方面颇有不及,却一样可以开碑裂石。尤其他的真气透体而出,可以侵入对方**后进行无情摧毁,威力并不多让。
他二人就像困在复杂磁网中的两颗铁丸,数息之间经过一轮躲闪追击逃避,行进的线路好几次调整之后,终于轰然撞在了一起。
出乎云飞意料的是,对方居然还可以加速,在闪电般行进中居然还可以变向。但他闪烁青芒的一掌也没有落空,只是从对蒙面人胸膛的正面拍击变成了侧面斜抹。
云飞陡然瞪大了眼睛,如见鬼魅。
掌下滑溜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圈一圈的凹凸,仿佛那人身上盘着一条大蛇。
而且这条蛇还能阻隔气罡……凌厉的真气居然穿刺不透!
当云飞感觉诧异时,已经迟了。在接触的一刹那,满江红百尺竿头再次加速,拼着硬受了他一掌,身躯一拧抢入了侧后方空当,在其脊椎骨上一抹而下。
椎骨一麻,对方精纯到极致的真气透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穴道被封经络受阻,云飞继续前冲了数步,脚下一软倒在沙地上。
脆败!
完败!
黄沙百战穿金甲,经过一场场血腥江湖洗礼的不败金身,被这样稀里糊涂击破了!
云飞心有不甘,瞬间泛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贴身近战,这个蒙面人将是所有修真者的噩梦!
如果一开始就锁定对方施展惊神刺……
如果不施法“修罗**阵”,改用“幕天席地”或者“碧海潮生”……
如果法器在手……
那个人身上盘着一圈一圈的,究竟是何物事?无比滑溜坚硬,居然能够隔绝真气……
满江红却没时间想那些“如果”,不再理会云飞,也不趁机投奔怒海,因为罗裳已经冲出了山口。
遥遥望见云飞一照面就倒下了,一个蒙面人阴森森伫立,罗裳的脑袋“嗡”一声变成了空白。她惶急无比地奔向前,浑然忘却炼气四层巅峰的云飞搞不掂,自己这个炼气二层纯属送肉上砧板,也不晓得停顿数息,先发出警讯招呼同门。
罗裳不是战斗人员,精通的法术并不多。见此情形,一举将本体神识抽走三分之一凝聚成惊神刺,完全不顾日后头痛脑裂思维迟钝,甚至有变成白痴的危险。
这是疯狂的打法,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青梅竹马,来自同一个小渔村,十多年前被南海派选中,同时登岛,始终以姐弟相称。她默默看着当初哭红眼睛想家的小弟弟成长为英俊青年,笑傲风云,心里欢喜无比。她默默地守护着,以前连他的内衣裤都要亲自清洗,不准那些粗糙的杂役动手。只是数年前他就不让她洗熨衣裳了,她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惆怅。望着一个个鲜嫩如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小师妹们围绕着他叽叽喳喳,她强装笑颜若无其事,心里却又酸楚又自惭形秽,随着一天天岁月的流逝,暗暗神伤。
罗浮岛灵气充沛,是修炼的上佳福地。但她上岛时年龄偏大,没有根基,资质也不是特别出众,到现在只熬成了一个炼气二层。好在南海派主修炼神识,年龄越大人的精神越强韧,对炼气境界放得比较宽。如果像仙人谷,规定二十五岁前未达炼气三层便不入内门,如果没有在燕子楼通宵达旦埋首案牍,熬出了一点功绩,她早就被送出这里了。
其实,她早就绝了修仙的念头,却依旧苦行不辍。
因为她不愿意离岛,不愿意……再也看不见他。
但,罗浮岛的修炼资源有限,门内有一条铁律是这样的:如果不能在三十岁前晋升炼气三层,必须离开。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青春只剩下小尾巴,和他朝夕相处的时光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年半。而他,却经常十天半月不在岛上……
她早就想好了,离岛之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进入外门打理,而是遁入深山静守青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青丝枯槁的容颜。
愁肠百结,也未尝没有留岛的契机。门内还有一条规定,长老可以携带家眷。以他的资质和地位,很可能数年之内就升为修真界最年轻的长老。
可是,她没有时间等了。
她也不敢奢望,甚至连想一想都羞愧无比。
午夜梦回,多少心事只能自己对自己说,默默垂泪至天明。
今天他若是死了,她也不准备活了。
什么容颜永驻,得道飞升,都是浮云!
在这个毅然决然,如飞蛾扑火的最后时刻,她的心中甚至泛起一份释然,一丝甜蜜,一点伤感……唯独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眼前的蒙面人身形一闪,消失于原地。
惊神刺疾如闪电,只有强弱,无视距离,一旦锁定对方就逃不了。
罗裳神识离体,似乎在向另外一个世界飞……
她轻飘飘的好像飞鸟扑入了浩瀚碧空,见到天际神龙乍现。又好像一滴水融入无穷碧海,见到了威严无比的海神。
怎么好像,有跋涉了千百年终于回家的感觉,这里的气息陌生又熟悉?
那一条神龙身躯胖乎乎,头如山岳,眼睛水汪汪如大湖,通体晶亮,光华璀璨,巨爪捏住她拉到近前好奇地瞅了瞅,一把甩出了世界之外。
满江红疾转至罗裳身后,在其椎骨一点,后者瘫软扑地。他担心磕坏这姑娘的脸,特意扯了一下她肩膀,缓解前冲力道。
月亮粑粑的,下一步该咋办呢?
两个人倒在空荡荡沙滩上确实碍眼,满江红烦躁地一脚把云飞踢到一丛茅草中,再用脚尖一垫一推,把罗裳平平送到了他身上,倒似当成了肉垫子一般。
反正你丫皮实得很,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也砸不烂。送一个美人坐怀,你丫简直前世修来的福分。
月亮粑粑的,行踪暴露,后果很严重!
刚才还兴致勃勃大布疑阵的某人垂头丧气蹲在石壁前,嘴里胡乱嚼巴着一根青草,毫无一招放翻“大咖”的惊喜。
其实,如果让云飞充分施展法术法器,不贴身近战,倒下的是谁还很难说。
这一场侥幸大胜,他占了知己知彼、扮猪吃虎的便宜。
灵能深深隐藏,满江红体内流转的真气并不充沛,令云飞判断失误,随后施展的修罗**阵又属于精神幻术,刚好碰上克星——天目。满江红的精神力本来就强悍,更兼在突破海底光幕时,周癫一缕神识被震天弓摧毁后又被他吸收。所以罗裳纤弱的惊神刺投出之后,如百川归海,万流归宗。
这些优势,再加上超越极限的速度,依旧不足以让他秒杀年青的修真翘楚。
最关键之处在于,小满哥身上藏着一件不是法器胜似法器的东西,所以才敢放心承受云飞迅雷般一掌,趁机生生点翻了他。
但小满哥也因此陷入了大麻烦,很伤脑筋。
黑布蒙脸,对方应该认不出。认出了也不怕,反正两个人不认识。
可是,身上这件道袍出卖了自己!
他身上穿着崭新天青色道袍,就是装神仙的那一件,是从身故的“招魂”老道士家中翻箱倒柜弄出来的。他对道门没太深研究,哪里晓得服饰的细微差别。听云飞那么一喝问后,刚才仔细对比,发现果然和他穿的不太一样,自己袖口多了一条明黄色波浪纹。
关键在于,云飞是监管玉笥岛之人,什么物事都要经过他的手。道袍在岛上本来就不多,恐怕印象深刻。更何况招魂老道士摇晃得动三清铃,而白起在乍听摄魂之音后,瞬间触发冲天杀气,倒似在铃声下吃过大亏一般。说明招魂道士同南海派的渊缘不浅,在岛上也属于重要人物,云飞不可能不关注。
这下子,把玉笥岛赤条条暴露了,形势比不到这里搞东搞西还糟糕。毕竟,如果他不来,南海派还是有弃岛可能的。因为那个岛偏离了去往大陆的航线,属于孤岛,也没什么修炼资源。眼下知道囚岛之上居然有人越过千里海洋偷上罗浮岛,不点齐兵马杀个血流成河才怪!
干脆把两个人灭口?小满哥实在狠不下这条心。
思来想去,权衡利弊。望见沉船没顶了,大白拽着四艘跑得只剩下黑点,满江红霍然站起,“呸”一声吐掉了青草渣子,豁出去了。
月亮粑粑的,既然要玩,干脆玩一把大的!
他冷眼瞅瞅滚入草丛一动不动的二人,撇了撇嘴角,手一抖,一盒胭脂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云飞身下。
奶奶的,你丫跟龙九一样也是个闷骚型,一心想抱金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死要面子活受罪。得了,你送给我“小姨子”一面铜镜子,小爷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一件泡妞神器。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仙人掌上玉芙蓉
吧嗒……
一块冰凉的牌子抛入,云飞心中一惊,平平搁放在茅草上向天摊开的手掌本能地慢慢攥紧了。他躯体僵滞,却一直在悄悄运转真气冲关,肌肉以微小幅度内震颤,艰难地蠕动。
突然间冰凉入手,云飞好不容易悄悄凝聚一丝的真气如同皮球泄气,郁闷得吐血还要纹丝不动,生怕蒙面人瞧出端倪后暴起杀人。
不过,要杀人早杀了,诡异可怕的鼠辈在顾忌啥?丢一块玉过来,什么鬼东西?
云飞触手细腻滑-润,感觉像一块玉佩,却不能把胳膊抬起来仔细看。否则,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腹诽。
那块牌子真的是一个鬼东西,而且还是八百年前最厉害老鬼的东西!
在来罗浮岛之前,小满哥像一头不用扬鞭自奋蹄的耕牛,汗水摔八瓣,勤奋地把紫府掀了一个底朝天,思谋好歹弄一件半件的法器傍身,残次品也行呀。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穷鬼,懒鬼,小气鬼,疯子,脑壳进了水……
某人气急败坏,唾沫星子飞溅,跳起脚亲热问候了道门八百年来第一条好汉及其祖宗十八代好几十次,最终无奈地把贼溜溜目光聚焦在蒲团上。没办法呀,掘地三尺,刮壁一寸,它是这疙瘩仅存的人工制品。
累成一条狗似的某人直喘粗气,一不做二不休,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覆盖的晶壳敲开,把好端端蒲团拆成一根长长的稻草绳,还真让他翻到了东西。
当当当当……一块玉牌从里面掉了出来。
小满哥大喜过望,从牌子上刻着的“无上”二字,马上猜出这小玩意恐怕是建文帝的,脑补了如下情节。
癫老头子跑去昆仑山撞大运寻找天宫,顺路在巫山和桃都打两场以一敌百的友谊赛,总之,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小青年建文帝道术初成,教派新立,合计师父行走天下,要是被教中子弟冒犯,可不大水冲了龙王庙?
估计当初南海派见过周癫的极少,知道癫老头是谁的更加少。没办法呀,小毛头建文帝斗不过他叔叔老狐狸永乐大帝。消息一旦泄露,恐怕朱棣会派郑和八下西洋,带十万精兵把小侄子快快乐乐地迎接回家。
于是,建文帝亲手雕一块令牌送给师父,上面刻有自己的道号“无上”二字,估计还会对教众宣谕。嗯,那个……见牌子如朕亲临。
而周癫这厮,是揣一个铜板都嫌累赘的超级懒散人(靠,丫拿毛线买东西吃呀!估计饿极了会去乞讨。这事儿他年轻时就干过,史书上有记载:乞食于市,乞食于僧众……老熟练了),随手就把牌子塞进蒲团。
啧啧,这小玩意就是一个信物。
八百年过去了,这一张旧船票还登得上南海派的客船?
小满哥认为悬,很悬!
何况一旦抛出玉牌就要解释来历,紫府面临暴露的危险,这是他不能承受的。
本来嘛,跑到罗浮岛大搞破坏,揣上它只当一个心理安慰,聊胜于无。
现在局面急转直下,不可收拾。小满哥实在没辙了,只好兵行险招,出动大杀器。
理想还是要有的,梦想也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云飞倒下去之后,望见师姐跑到近前时面色突然苍白,双眸陡然失去神彩,脚步踉跄如断线风筝,如何会不知道她超负荷发出了惊神刺。待后来她丰腴的身子斜躺在自己胸腹上,阵阵幽香扑鼻,顿时浑身躁热,心脏砰砰乱跳不已。一时间觉得白云苍狗、岁月悠悠,一生中若能如此拥有,方无悔于在这人世间走一趟。
但是作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道心空明,性情坚毅,将这些旖旎杂念瞬间灭杀。
他最怕的是蒙面人居心叵测,行卑鄙龌龊之事,以将自己和师姐剥光衣裳示众来进行威胁。自己死不足惜,若连累师姐、师门受此凌辱,神魂俱灭也莫赎罪孽。
待到涣散的真气又凝聚起一丝,他小心翼翼地冲关,一探之下惊诧莫名。
蒙面人透入窍穴的三团凝炼无比灵气只是强行阻塞了经络,并未肆虐,而且正在飞快地旋转着、释放着,水乳-交融一般融入了自己身体。
这个,貌似妙不可言的渡气洗髓,自己得了天大好处。以眼下形势看,根本不需要强行冲关,过一阵子就能够行动如常,功力还隐隐登上一个台阶。
渡气洗髓类似武道的传功,法门并不复杂,修真界只在危急救命时才用。无它,就算是从小一同炼气的双胞胎,真气性质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渡气之后导致真气混淆冲突,斑驳不纯,日后再难寸进。
可是这个蒙面人的真气精纯无比,好似没有属性一般。融入了自己身体后,就像一杯纯水倾入一盆海水,连带把自己真气的精纯度微微提升了。
难道是一场误会?
瞅其蒙面又窃船之举,绝非善类。
此人高深莫测,行事诡异。擒敌不杀还示好,只怕有天大图谋。
云飞正在错愕怀疑之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像日复一日拍打岸礁的海浪,散发着古老沧桑的气息,隐含着激越与愤怒。
“八百年过去了,南海一脉竟衰落如斯,孱弱如斯。无上怎么教的徒弟?”
我晕!
我倒!
¥#¥%……
云飞嘴角抽搐,一直猜测对方将会威胁或者引诱,这话却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
这一句话里没有蕴含真气玄音,也不附带威压震撼心神,却如同一记闷棍恶狠狠劈头打下。穿越了江湖刀光剑影,经历了世俗尔虞我诈的卓越修真弟子,立马就眼冒金星懵圈了,找不着北。
随即又传出一声冷哼,仿佛失望,又好像痛惜。苍老的声音继续道:“小娃娃,着掌教速来港口。”
然后……
微风轻拂,海浪轻摇,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动静。
半柱香之后,云飞轻轻托起师姐的上身坐起,见到她几缕青丝垂至白皙的脖颈,被夕阳染成金黄,美得令人窒息,竟然呆住了。
其实罗裳早就气息贯通,只是身子软绵绵提不起劲儿,懒洋洋的不欲动弹,就想这么偎依着师弟到地老天荒。
她摇摇晃晃站起,见到他慌里慌张弹跳着退后三步远,低头装作一本正经地去掸身上的草叶沙土,不由得抿了抿樱桃小口,眼波流转盈盈欲滴,羞涩好笑又甜蜜。
呆瓜,别骗人了……方才你的心跳好像在擂战鼓,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云飞却不多话,急忙身子一耸飞上山包顶端,四顾杳无人踪。跳下来后走回罗裳身前,神情凝重,缓缓伸出右掌摊开。
小小玉牌四边皆镂有云纹,长约一寸,宽约八分,厚约半分,质地晶莹清亮,透过表面清晰地见到了云飞的掌纹。牌子正面,刻着一位长相怪异的老者骑鹿立于云中,左手托起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似乎正要飘升而去。背面则极简单,篆书二字,上“无”下“上”。
“仙人掌上玉芙蓉!”
罗裳惊呼一声,极恭谨地从云飞手中拈起牌子仔细观察,边看边道:
“没错,这就是咱们南海圣教第一,排在掌教令牌之前的芙蓉令。八百年没出世,我也只在《教志》中见过图样。”
云飞却皱了皱眉,冷静地分析道:
“相传,咱们的无上敎祖原是吕宋诸岛的王子,得到癫仙人点化,在仙人离去时雕刻芙蓉令赠送,又严令不可泄露天机。既然令牌被祖师爷带往天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从来没有人见过实物,又怎么肯定这块牌子就是?”
可是这一次,性子柔顺的罗裳没那么好说话了,仰面正色道:
“云飞,不许心存亵渎……刚才赐福我们俩的,就是祖师爷……不知道是真身下凡还是法身临世。”
她的目光庄严,神态虔诚,尤其“祖师爷”三个字出口,如同斩金截铁一般。
云飞也闪过一丝这方面疑惑的,但是见到她这么肯定,倒被唬得退后了一步。罗裳师姐历来温柔可亲,连说话都轻言细语,何曾见她严厉大声过?
道藏里面仙人下凡的传说车载斗量,近八百年虽然少了,也不绝于耳。可那些事儿要不书中见,要不听人说,不靠谱。今天乍然遇到了,怎不令二人恍恍惚惚如身处梦中,不可置信。
不同的是,女人相信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不需要理由,而男人则非寻出一个根由。
“啊……师姐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我确定,就是祖师爷,才没有杀我们……我的神识离体扑入后,好像回到宗庙见了祖先。祖师爷没有灭那一缕神识,而是把它完好无损送出来,还赐予真灵之气……十年了,我一直困在炼气二层,现在却境界松动,有望突破到第三层……”
罗裳说到最后哽咽起来,泪水顺着洁白的面颊静静流下。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绝顶高手也可以办到。云飞见她莫名其妙流眼泪,心中一痛,却故意扭头不看,反驳道:
“声音可以伪装……如果是祖师爷,蒙面干嘛?况且,刚才交手时我发现,那个……肌肤太细腻,眼睛太明亮,实在不像老人。”
听到他这样讲,罗裳破涕为笑,掏出一方手帕轻拭眼角,嗔怪道:
“你呀你,怎么就变傻了呢?读过那么多道藏,哪本书中不是说仙人‘肌肤若婴儿’、‘明眸如星辰’?教中记载,祖师爷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蒙着面,明显是不想让我们参拜呀……你瞧,码头上停泊那么多船儿都不见了。不是仙人,谁能够一挥手,五鬼搬运全部走?”
哎呦,我的个神,这样理解也行?我明明望见四艘海船逃跑了,剩下的沉没了。不蒙面可以变身呀,道藏里可没有鬼鬼祟祟蒙脸的神仙。
云飞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揭破,晓得没办法同师姐理论了。他踌躇了一阵子后,轻声劝道:“那,我们先回去禀告掌教。”
“你身法轻灵,快点去吧。我呆在这儿没事,祖师爷会保佑的。”
罗裳双手捧着玉牌正欲递过去,复又一缩,嗔道:“洗手去。”
云飞急急忙忙跑到海边清洗干净,又甩了甩,斯斯艾艾运真气烘干,才敢恭恭敬敬从罗裳手中接过“芙蓉令”。
他知道师姐不准备离开了,恐怕再叮嘱一句“小心点”都会被认为亵渎祖师爷,惹得她不高兴。于是也不再多话,身形一展,仿佛一缕青烟消逝在山口。
罗裳见他远去,弯下腰身,在被两人压倒的茅草堆里拨出了一个精致白玉盒子。揭开看是一盒胭脂,艳如桃,粉若李,清香怡人。
她把白玉盒拢在胸前,面孔绯红,芳心如小鹿撞一般,神思恍惚。
他这是,早就准备好给我的吗?难道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
三柱香之后,夕阳降落海面,彩霞满天。罗浮岛中央山峰的玉泉宫上空突然炸响了烟花,遮天蔽日,如银河倒垂。
这是紧急集合的号箭,难道有强敌来犯?咋没有触发岛中禁制?
南海教众立刻警觉,迅速行动。
静坐的离开蒲团,看书的丢掉书本,炼药的关闭丹炉,舞剑的收起宝剑,连膳房厨子也放下菜刀,火工道人扔掉烧火棍……黑压压的人流乱而有序,正要奔往玉泉宫。
烟花才停,烟雾还没有消散,呜……低沉苍凉的海螺声紧接着响起,三长两短。
哦,这是通知咱们赶往港口方向。
杂役们乱哄哄提刀拿棍,内门弟子忙碌碌检视法器。急匆匆才行走几十步,却听到海螺停歇了,清越的引磬之声又敲响,雄浑的法鼓“嗵嗵”,古雅的铛、钹齐鸣,凤箫声动,琵琶弦惊。
一股神圣庄严的氛围顿时笼罩全岛,如仰望天花乱坠,白云缭绕,仙子长舒广袖飞舞于虚空,天门徐徐开启……
听到乐声之后,南海派一众弟子惊诧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移动的人流速度顷刻间放缓,那些对音律不甚精通的,疑惑地向身前身后人求证。被问的人表现也很奇怪,摆摆手不言不语,只顾歪着脑袋去聆听,“哎呦”踩到别人的脚后跟也不管。
待曲子的前奏过后,众人嘴巴大张,面皮僵硬,齐齐傻眼了。脚下明显是坚硬的岩土,却仿佛陷入了松软的流沙,竟然挪动不开步子。
这,这这这……虽然前面缺少了高功的吟唱与散板应和,分明就是“迎鸾接驾”的科仪!
相传,腊月二十五玉皇大帝巡天下凡,民间道观从子时起迎接圣驾,即为迎鸾接驾。道教之中除了这个至尊仪式以外,像什么除夕夜迎财神、拜太岁,一年中大小神仙的圣诞,甚至初一、十五拜土地公,都有科仪。
修真门派追求的是逆天修行,得道飞升,不像世俗道家有这么多繁琐规矩,把对神灵的崇拜搞如此具体化。但是同为道门一脉,那些科仪的曲目和形式却保留着,用于斋醮、祝诞,祈福、降妖驱魔、超度、祭奠或者其它隆重仪式。
像《步虚辞》、《霓裳羽衣曲》、《紫薇八卦歌》之类的曲子,可以在任何歌颂神仙的场合使用。唯独《迎鸾接驾》,只可以用于迎接天帝。
瞅目前情形,貌似有天大的人物登岛了,掌教要率领弟子集体迎接。
可怎么没有先行知会,搞得紧紧张张跟打仗一样?况且普通贵宾来临,比方说地球联邦的大总统,奏一曲《迎仙客》足矣。就算是仙人谷的谷主和桃都教主、蜀山掌门联袂而至,也顶多奏响《有凤来仪》。
哪里需要动用《迎鸾接驾》?
尼玛,这人间世界,根本就没有人承受得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地无声
罗裳听到烟花炸响,号角苍凉,随即乐声渐起,晓得云飞禀告掌教了。不多时,港口广场上传出杂沓脚步和压抑细碎的话语,也知道附近的同门先赶到了。她并没有现身去会和,还是呆呆站立在小山包凹处的茅草堆后。面孔忽而潮红,忽而苍白,恍恍惚惚如大梦初醒,感觉强烈的不真实。
有非常大希望突破到炼气三层,还收到师弟的定情之物,今天是她二十八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欢喜得一颗心儿总在云中飘,久久落不了地。
可是师弟不相信祖师爷显灵,只怕会把这个态度传染给掌教。若是导致整个门派大不敬,祖师爷雷霆震怒降下仙罚,可怎生是好?
罗裳喜忧交织,患得患失,连《迎鸾接驾》的曲子也没有听出来。
玉泉宫位于罗浮岛中央的山峰之颠,燕子楼在山脚下。丁佩君匆匆赶到港口时,人员已经聚集得七七八八,就只差掌教和长老们,以及偏远地方的没赶到。
她是燕子楼的管事,带领二十几个姑娘趾高气扬穿过最外侧的杂役、膳堂人群之后,才踮起脚尖小心地行走,找到了自己这批人的位置。燕子楼在南海派相当于俗世的情报机关,她们相当于机关里面做整理案卷、行政后勤的文员,地位自然比干粗活的、打杂的高得多。
其实她们基本上断绝了修行之路,瞧不起杂役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修真门派的真正核心是内门精英弟子和长老,其它人员均为之服务,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内门普通的子弟往往被派遣做其他事务或者去外门,心机杂虑要比精英子弟重许多。他们的资质一般,如果未得机缘又不刻苦努力实现突破的话,最终还是要回到世俗中去的,能够留岛的实属凤毛麟角。
燕子楼本来由玉阳子长老掌管,但他半年前在南海派和《光明世界》的一战中,亲自去擒拿龙族未来的“圣女”,就此失踪。
没有了上司的压制,丁君佩愈发跋扈。她姑妈就是十大长老之一的妙罗师太,所以就算三十岁前没有突破到炼气三层,也不怕被遣送离岛。反正姑妈没有别的亲人,肯定会把她留下来照顾。
她一直瞧不起没有背景、没有资质、土里土气的罗裳。就算案卷整理得再出色,被长老点名赞许,到时候还不照样乖乖滚蛋?她性子尖酸刻薄,尤其在去年婉转示爱云飞被冷冷拒绝后,更是恨罗裳恨得牙齿痒痒,浑如眼中钉,肉中刺。
罗裳在罗浮岛呆了一十五年,当初的好姐妹们陆陆续续走了,新来的小师妹一个个跟人精似的围绕丁君佩转,渐渐把她孤立。往往她埋首山一般的案牍之中,她们却在赏花逗鸟,功劳还不是自己的,也只能咬牙忍受。
她就像玫瑰花圃里的一株蔷薇,瑟缩在不起眼的角落,强颜欢笑,忍气吞声。
丁君佩羡慕地瞅着左侧精神抖擞的一群精英弟子,不敢多看,又把目光投向右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大陆,眼珠子瞪得溜圆,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付萍,凑过去嘀咕几句后,两个人一起嗤嗤窃笑。
罗裳怯怯地从杂役弟子后面绕过去找到燕子楼的位置,不敢靠拢凑成一堆的众师妹,孤零零一个人缀在队伍的尾巴上。
前边似乎在讨论什么好笑的事情,付萍尖利的嗓门忽然拔高,引得人人侧目。
“……什么哥哥妹妹的,背地里都不知道干了些啥!”
丁君佩撇了撇嘴,假意劝慰道:“嘘……付师妹,小声一点。咱们燕子楼可丢不起这人……”她嘴巴上说小声,嗓门却比谁都大。
“他们做得,偏偏我说不得?”
“啊呦,付师妹,这你就要多理解一下了。你看这春天来了,鸟语花香,连野猫子也整夜整夜嚎叫。人家都老大不小了,哪里还按捺得呀……”
“哼,我就奇怪了,这海边有啥好看的,去库房检查还要带上燕子楼的人?原来是起浪了,好大的浪,一浪接一浪。浪得连身上的草、头发上的树叶、衣服上的沙子都不知道收拾,指不定在地上打了多少个滚……”
“嘘,小声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又老又丑……”
她俩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边上的几个跟着哄笑,若有意若无意地朝队伍后面瞟,指指点点。
罗裳咬紧嘴唇,面孔瞬间失去血色,身子摇摇欲坠。但她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纵然被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几乎流出了,也只能低下头默默整理衣裳。
山口又转出一群人,丁佩君和付萍瞥了一眼后赶快噤声,站正身子肃立。
南海派掌教云阳子在山口约停了停,扫一眼广场上黑压压的众弟子,面无表情地带领着涵虚子、地随子、妙华、妙罗、归来子五大长老鱼贯而入,云飞跟在最后头。
丁君佩瞧见云飞,心猛地一突,奇怪他怎么能和长老们行走在一处?
云飞心事重重,转入精英弟子的最前边站立,见罗裳孤零零一个人吊在燕子楼队伍的最后面,心中也掠过一丝难受。他知道她们在排挤她,甚至为此警告过丁佩君。但他只是一个核心弟子,并非长老,改变不了局面。有时候明明知道对方在刁难,偏生安放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郁闷得人要吐血。
伤感愤懑的情绪一闪而逝,他考虑不了那么多,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
六十多岁的云阳子面如冠玉,三缕长须,样貌清雅,瞅着像四十许人。他静静伫立在最前面,临海不过五步,恭谨地微曲脊背,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上结阴阳手印,心情复杂地等待。
曾几何时,南海派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三年前与龙天和科技界的一场暗斗,陨落了一位炼气六层的长老,清风子至今瘫痪在床,成废人了。不得已,只好把炼气五层大圆满境界的赤枫子增补进十大长老。哪曾想到,南海三子受《光明世界》蛊惑,裹挟十名内门精英叛教,南海派沦为修真界的笑柄。半年前与《光明世界》一战,内外门都损伤惨重,赤枫子、江松子殒命当场,玉阳子人间蒸发。十大长老去其三,清风子又不见好转,再也凑不够数。好在,还有两位炼气八层大圆满境界的太上长老扶摇子、冲霄子压阵,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打上门来了。
这一切都是拜龙族所赐!
云阳子不清楚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恩怨,导致教祖无上真人对龙族恨之入骨。但他目前恶劣的心情,绝对可以直追敎祖了。
修真出世,碾压武道,可有三个庞然大物是不能随便触碰的。一个是少林派,出过达摩祖师;一个是武当派,出过张三丰真人;还有一个就是龙族,简直逆天。神女两千年前竟然一剑断天门,斩杀过仙人!
传说终归虚妄,读史书常会令人疑惑。难道当年真的如此吗?
可云阳子拿到云飞送来的“芙蓉令”后,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真的,比方说这一块据说被祖师爷带去天庭的玉牌。
作为炼气七层的修真高士,他感应到了无上敎祖封存在芙蓉令里面的一缕神念,和传承了八百年的掌门令一模一样。不但他,炼气七层的涵虚子、地随子也感应到了。
作为一派之掌门,洞悉世界、运筹帷幄自然是不缺的。然而,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超越经验范畴,他的境况并不比云飞好几分。
牌子自然是真的,但执牌现身的人,他不能判断真假!
道门八百年无飞升,也没有任何一位仙人下过凡。有的教派神神叨叨地宣扬某某祖先显灵、某某虹化,用世俗界的话来说,其实就是一广告。
可这一回不同,他并没有安排人装神弄鬼以提振士气,尽管目前的形势很需要。
万一祖师爷显灵是真的,南海派将于风雨飘摇中迎来一把擎天巨伞。
如果是假的,此人的图谋呼之欲出,想要兵不刃血一口吞并南海派。敢孤身登岛,暴露了也不离开,至少会是一位炼气八层的高人。
于是,云阳子作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奏响《迎鸾接驾》恭迎“祖师爷”,另一方面派人请两位闭死关的太上长老,同时埋伏精锐准备随时启动岛上禁制。只有两个人没去通知,一位是卧床的清风子,另一位是正闭关巩固炼气五层境界的南海七子之首向华。
异兆突生。
海面上袅袅的雾气遽然升腾而起,迅速贴岸画出了一个半径一百米的圆形。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圈中海水剧烈翻腾,似一锅烧开的水。白雾迅速浓厚,中心位置处竟然凝而不散,仿佛一根白玉柱从海底探出,刺向天空。
至少需要三人合抱的白雾柱子升到约十米高度便停下了。海风轻拂,广场骤然清凉,好似浇过一场灵雨,空中弥漫着沛然精纯的灵气,令每一位南海子弟饥渴的细胞颤抖不已。
这一幕发生的速度太快,尽管还不明白其中意义,有些人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吵吵嚷嚷,目眩神迷,成何体统?
云阳子心念约转,却没有回头斥责大惊小怪的弟子。他感知敏锐,发觉在方才的一瞬间,有一股淡寞威压横扫整个广场,差一点令自己也心神失守。
这股威压没有侵略性的锋芒,也不含恐怖的压迫感,却威严而古老,与南海派修炼的神识仿佛一井之水,比无上真人封存在掌门令里的神念还要凝重。
就好像一位严厉的老人抬起头,随意把目光扫过了满膛儿孙,威势内敛,不动声色。
海水翻滚的幅度降低,渐趋平缓,泛起了无数细密的小漩涡,如一池鱼鳞。
“白玉柱”顶端的雾气袅绕中,隐隐约约露出一袭天青色道袍。一位相貌奇特的老者虚立空中,静静旋转,却难以看清楚全貌。
广场上响起了整整齐齐的吸气声,所有的嘴巴大张,眼珠子差点要滚落一地。
八百年以来,那位老者的画像一直挂在南海派先师第一位,犹排在无上真人之前,众人磕过了无数个头的,哪里会不认识?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贫道的小宇宙要爆炸了!
这不是白天活见鬼……呃不,遇到活神仙吗?
这貌似咱们传说中的癫仙人,祖师爷呀!
怪不得要动用《迎鸾接驾》。
以后咱们也可以横着走了,再不会一听到别人家吹嘘祖上飞升过多少仙人就掩面而退。咱们家以前也是很阔的,现在又阔了……
南海弟子们几乎要呐喊出声,有几个女弟子甚至泪光盈盈,都快哭了,却见掌教长老们未开口,只好把一肚皮诧异惊喜憋回去。
嗯,这位在南海派家门口冒充周癫,不怕捅破天的优秀演员,古典浪漫的行为艺术家,自然就是顶风作案的小满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出来之前,他真在紫府里淘弄出一件厉害无比的宝贝。就是被拆得乱七八糟,变成一根长长稻草绳的蒲团。
在洞中浸润了八百年,每一根稻草里面都饱含灵晶。小满哥发现把灵能在一点透出后,可以击穿坚硬的晶壳,释放出里面海量灵气。而绳子在数息之内就会变得柔软,之后再迅速固化。晶壳的破损之处,灵能也可以进行融化封闭,跟电焊枪点焊一般。
小满哥猜测癫老头子在紫府呆的时间相当长,常常自己和自己玩形神离守的游戏。年深月久,无意间外逸的神魂气息累积混融在稻草绳表面结晶中,竟似套上了一层无比致密的外壳,出到外面也不会灵晶气化。
蒲团被拆成草绳子,坚固无比,捶不烂扯不断,连真气神识也穿不透,简直就是一根可柔可刚的如意金箍棍,进攻、防御再方便不过。
小意思,这还不算什么!
最奇妙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容量奇大的移动灵气仓库,能够随时随地、源源不断为小满哥补充粮食弹药。
这一件历经八百年沧桑,因为机缘巧合而造就的奇物,并非法宝,其价值却要甩开世间法宝好几条街。
满江红为其尊重命名——灵索。
把灵索一圈圈盘在上半身,不是未卜先知云飞会打出凌厉一掌,实在是那么一长串没地方搁。谁料到瞎猫碰着死耗子,灵机一动让对方吃了一个大哑巴亏,丫捂住嘴巴偷着乐。
小满哥单足立在灵索之上,先缓缓转了三圈。嗯,亮相很重要。这个是慢镜头效果,以示神秘庄严,也是跟电影里学的。
灵索上下被他用灵能钻出了好些小眼儿,滋滋向外喷射着灵气,再同周遭的水蒸汽混杂,仙雾祥云一般缭绕。
这道具,这效果,杠杠滴!
小满哥下血本了,肉痛不已。
喷射的灵气中含有周癫的神魂气息,小满哥也不怕南海派高手用神识窥探,就怕不探。价真货实的老祖宗味道,熏都熏晕你,吓都吓死你。
周癫这厮,史书上记载他相貌奇特,其实就是丑得有特点。小满哥见玉牌子上刻着的老人额头鼓出,下巴凸出,络腮胡,大大地撇了撇嘴问候。丫就是活生生一钟馗呀,走哪儿都能避邪,难怪没姑娘喜欢,只好出家。
小满哥当初跟花戎学缩骨功是为了强悍躯体,当体魄达到人间极致时这门功夫就成了鸡肋。不过也留下了一个大好处,让他能够在一定幅度内改变身形体貌。变丑很容易,麻烦一点的胡子。他爬回海船找到一把剪子绞下几缕头发,揣上一根山药。刚才出水隐在雾中上升的时候,快手快脚掰断山药,用粘稠的汁液把头发贴在下巴上,倒也似模似样。
隔了一百米安全距离,凌空立于海上,又云遮雾罩的,小满哥不怕谁咬,也不担心被瞧出破绽,得意洋洋。
小爷真的是一个天才呀,这样的办法也想得出!
十米深处的海水中,大白叼着灵索竖立,龇牙咧嘴。这货都长十二米了,进化神速,实力强横。
含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喷嘴”,大白舒服呀,实在太舒服鸟!
但是没爽多久,就感觉口腔麻痒刺痛。因为灵气喷射的速度极快,锐利如枪,时间稍微一长,就连皮糙肉厚的大白也经受不了。
聪明的大白收颌曲身,把垂直咬着灵索改为斜叼,小心翼翼露出喷射灵气的末端。
然而……更大的考验来了。
晶体气化吸收了庞大热量,海水温度在急剧下降,灵索上开始结出冰晶,正在向冰棍、冰棒、冰柱的方向发展,连大白的身体也覆盖上一层冰霜。
靠,本大爷会变成一坨鲜嫩无比的冰冻海鲜!
大白瞠目结舌,欲哭无泪。可又没有办法清楚明白地通知满江红,只好咬紧牙关强撑。
额滴个小爷诶,赶快办完事咱们好滚蛋。要不这儿会造出好大一座海上冰雕,成活靶子!
脚下传出一阵急促微小的颤动,小满哥不予理会。大白这憨货到底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云阳子恭敬地躬身作揖,带领南海派教众齐声高呼道,参见真人!
啊,我靠,神马情况?什么叫参见真人?
难道不应该是小爷虎躯一震,王八之气直冲云霄,丫的统统跪拜神仙祖师爷吗?
真人指神仙、天师,后来成为一种尊称、敬称。比方说全真教的丘处机,号长春真人。到当代宗教滥觞,真人、活佛什么的称呼全不具备什么实质威慑力了。如同酒桌上称某某小官员为领导,其实丫屁也不是。
情节出现意外,剧本突然卡壳,煞费苦心的某人一时间傻眼了。
这可不像在玉笥岛糊弄一帮愚民,大呼一声“某韩湘子是也”就行了。面对修真界的顶级人物,仙人临凡岂能弱了气势,跌了身份。况且,难道老祖宗到了自家小崽子的门口,还要啰啰嗦嗦自我介绍一番?
冷场了,鸦雀无声。
云阳子等人没有进一步行动,满江红也没有思想准备,心中破口大骂老狐狸,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尴尬静默之中,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弟子罗裳,拜见仙人祖师爷!”
某人如释重负,如闻天籁。
这姑娘的声音简直太好听了,妙不可言。实在太聪明了,没浪费小爷送出的一盒胭脂。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仙人抚我顶
罗裳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垂首躬腰,左掌贴紧心房右手下探,身子徐徐下蹲。待右手触及地面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家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她的动作缓慢庄重,一丝不苟。神态虔诚目光澄静,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同她距离仅仅三步之遥的几个杂役心情激荡,没搞明白状况,见她跪下也慌忙跟着下拜,被同伴飞快拉起后,才发觉前边的掌教同长老们都还直挺挺地杵着呢,吓得脸红了又白,忐忑不安。
云飞大惊失色。
温柔和顺的师姐今日怎么变了一个人?倔强到这种程度,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抗掌教和长老的意志。
在回禀情况时,他把望见海船逃跑沉没一节隐藏不说,就是怕掌教日后询问,师姐咬定“五鬼搬运”惹下麻烦。至于对方身上的道袍感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此刻已被他抛诸脑后。
没想到,她还是捅出了大篓子!
难道真的祖师爷显灵?师姐是唯一进入过对方识海之人,必定遭遇了不可置疑的证据,才敢如此肯定。
想到这里,连云飞也有一丝动摇了。
听到罗裳纤细而坚定的声音,云阳子脊背一僵,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回头。
纵观修真界,没有谁能搞出面前犹如仙境的神奇一幕,珍惜至极的灵气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冒出。难道海水之下有一道灵泉在喷溅,或者隐藏着威力巨大的上古法宝?
那人凌空而立,脚下却仿佛有物支撑,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这海面之上光秃秃的,水底下能有什么物事冒出来?
本来云阳子的目力敏锐,看得清数十米水下的鱼游草动。可是他才觉察异状,海水便翻滚鼎沸,灵气如热浪腾空,把什么都遮盖住了。
他先后以气场、神识窥探冒出海面的“白玉柱”,接触到类似先祖的气息便不敢寸进。越往里去,灵气越浓郁,近乎实质一般,切断了气场,阻隔了神识。若强行穿刺,恐怕会激起对方愤怒,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行事。
来的就算是大罗金仙他也认了,可来的是“祖师爷”。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可以相认,也不得罪,是长老们经过简短会商后形成的集体共识。原因无它,修真界秉执古礼,最讲究师道尊严、长幼有序。一旦祖师爷回归,全教上下都要听其差遣,八百年基业可一言而废。
眼下,虽然罗裳那笨丫头把话揭破了,揭破就揭破吧,自己反正是没有听见的。
全场皆惊,随即一道尖利惊惶的斥骂响起。
“谁叫你跪的,快起来!”
丁君佩望见掌教长老们没有表态,罗裳倒先跪拜了,心中又惊又气又怕。完了,这一次天大的责罚燕子楼准逃不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这个管事。
她惊恐骂出声后,晓得失了礼仪,干脆心一横直奔队伍后方去拽罗裳,期待将功赎罪。
“你个浪蹄子,明天就滚出罗浮岛!”
丁君佩用只能两人听见的怨毒咬牙切齿,拽住罗裳的胳膊往上提,又趁机死命掐。但她没有几分力气,境界也不比罗裳高,硬是奈何不了对方稳稳磕下三个响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俗修真皆如此。厮混江湖有一条铁律,永远不要先于老大表态。虽然罗裳惹掌教长老们不高兴了,但丁君佩耍小聪明反着搞,也未必讨喜。
云阳子和众长老依旧没有回头,好像不知道背后有一出闹剧正上演。
丁君佩瞧见姑妈微不可察地偏头一瞥,目光冰冷犹如厉电一般,吓得哆嗦着松开了手,傻楞楞站立,面色苍白,心头一派茫然。
怎么办?就这么走回去,脸面肯定丢净了。不回去?杵在这里更丢人,倒成了这浪蹄子的贴身丫鬟一般。
“哈哈哈……好,你这个小女娃挺对老人家胃口。罗裳,到前边来。”
苍老威严的笑声如闷雷滚动,又好像一具无形的巨大磨盘碾压在港口上空,牵引海面上的灵气跳跃不已。
“是。”
罗裳敛衽低眉,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款款走向海边,理也不理身旁的丁君佩。后者见她动了,下意识吊在后头,却越拉越远,脚步凌乱浮华,如踩踏在棉花堆里。
背衬火烧似的晚霞,凌空虚立海上,小满哥瞅着罗裳慢腾腾的步伐,心头那个急呀。
菇凉,你就不能走快一点吗?
他好像围草裙打赤脚,手无寸铁,在一群荷枪实弹士兵面前跳大神的原始人,非但不能露怯,还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死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人家正虎视眈眈寻找漏洞。自己一旦露出马脚,必被秒轰成渣。
反正,小爷打死也不上岸!
月亮粑粑的,丫参拜祖师爷居然怀揣兵刃,甭说巫剑桃木剑,一哥们居然连烧火棍也拎出来了。掌教和长老的腰身鼓鼓囊囊,说没有藏掖几件重型法器,打死我也不相信。好在龙天爷爷说过他们底蕴浅薄,没啥高级法器,否则小爷真不敢在射程之内托大。
南海派主修神识,威力真不是吹的。小爷的精神力量够强大了,吃几百号人眼巴巴瞪着,如同被几百条粗粗细细的钢索捆绑,快喘不过气,连转一个念头都艰涩得很。好在癫老头儿的神魂气息在外围做了一个乌龟壳,小崽子们不敢冒犯,阿弥陀佛!
对于建文帝一手开创的南海教派,满江红是有研究的。
当皇帝时,建文帝是一个小白兔般纯良迂腐的青年。尤其在如火如荼的靖难之战中下达了一道愚蠢圣旨,“不得伤朕叔父”,令八百年后的小满哥笑掉大牙。但是成为南海教祖之后,无上性情大变,很有一点暗黑蔫坏。像“惊神刺”、“搜魂**”等等阴损法门,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开发出来的。
在封闭崇古的修真界,开创者的理念可以贯穿岁月影响后世,导致后辈子弟同他一个德性。所以满江红遭遇不阴不阳的尴尬场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好嘞,你们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吗,小爷就亮一手绝活瞧瞧!
罗裳在众人复杂的注目礼中走到队伍前列,快抵达长老那一行平行线时却停下了,再往前走就有逾越冒犯之嫌。
“你且往前行。”
小满哥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大声鼓励。
“是。”
罗裳豁出去了,目不斜视,索性连掌教也超过,距离海岸仅仅一步才停下。
群情激昂,一派哗然。
她,一个炼气二层的文书弟子,居然敢站到掌教的前面去。
凭什么?
师道何在?长幼何在?尊卑何在?
不合常理的场面把一干弟子搞懵了,小声唾骂者有之,大声斥责者有之,数息之后均安静下来,惴惴不安地去瞅掌教长老们。奇怪的是,掌教和长老也不像要发脾气的样子,只是冷眼斜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
冒牌仙人小满哥继续命令。
“是。”
罗裳毫不犹豫,依言照办。先是盘腿端坐于地,然后双手掐子午诀放置于小腹部,眼观鼻,鼻观心。
在“白玉柱”氤氲袅绕的云气中,小满哥挥手一扬,一道青气倏忽间越过了百米之遥,抵达罗裳头顶上方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轻轻按下。
啊……
广场上不由自主炸开了锅,惊呼此起彼伏,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声和喉头的“呵呵”怪响。
不能怪这帮南海弟子失态,实在是这一幕,在所有修真者才踏上修炼之路时,几乎人人的脑海里都想象过,渴望过。
这一幕,仿佛童年的美好憧憬,历经岁月流逝而不曾褪色,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绽放,震惊四方,勾起回忆。
这一幕,在唐诗宋词、传说道藏中屡见不鲜,简直成了修真的代名词。而近八百年来,却再也无缘得见。
这一幕,用一句诗可以概括,即: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一分钟之后,青色手掌虚化消散。罗裳微闭的双目睁开,若有神光隐现,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海面上的灵气似乎听到了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在她的周身盘旋形成漏斗状,又被徐徐吸入体内。
在初时一阵喧哗后,广场上便再也没有声音。南海派众人静静地看着,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甚至连几位长老也用探询的目光相互示意。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旧时堂前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炼气三层!
罗裳居然晋阶到炼气三层了!
而且瞅晋阶之后闹出的动静看,只怕她一举达到了第三层的中期。
漫漫的修真炼气之途,前两关并不难,有毅力有资源者都可以达到。从第二层到第三层,则是量变引起质变的一个重要关口。如同武道中的武师晋升殿堂,是十年厚积,方得一日薄发。资质鲁钝者若无奇遇,怎么努力也枉然。
几个超级门派均把炼气三层作为进入内门的标准之一,可见其重要与难度。然而,此时此地,“仙人抚顶”只消一分钟,就使徘徊瓶颈十年之久的罗裳突破了,令人情何以堪!这也太快,太轻而易举了,怎么不令人心向往之。更何况仙人灌顶,使用的肯定是仙气,能和凡间灵气一样吗?她今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几个先前随罗裳下拜后又被拉起的杂役弟子把肠子都悔青了,心里五味杂陈,酸涩难受。错过了仙缘呀!早知道这样,咱也冲上前抱住大腿叫“爷爷”!
在玉泉宫听到云飞的紧急禀报后,云阳子、涵虚子、地随子诸人有**分怀疑来者不善,一两分相信祖师爷显灵。等赶到海边见识了匪夷所思的场景,感受到先祖气息,又亲历“仙人抚顶”带来的震撼,云阳子半信半疑起来。若不是对方凌空虚立像是有物支撑,透露着一股诡异味道,只怕早就跪拜了。
祖师爷降临,如苦旱逢甘霖,求之不得呀!
但这件事情太过重大,对数千子弟,对吕宋群岛的百万信众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对方没有亮出实质证据前,云阳子还是不能表态。
满江红在早前制住罗裳时,感知这姑娘的经络容纳真气没问题,基础也扎实,但吸收外界灵气转化为己身真气的效率不感恭维。就好像一个天生肠胃不好之人,怎么吃也胖不了。目前她境界松动,如九十九度水,再添一把柴禾就可以烧开。炼气三层嘛,依然还是真气积累的过程,不像炼气四层开始有大圆满境界,需要对天道法则进行玄妙的领悟。
以真气灌顶迅速将罗裳提升至炼气三层,对别人难于上青天,对小满哥一点都不困难。他最初的真气是龙天强行灌入、经过“月轮”阵法提纯压缩的灵气,渐渐被体内细胞吸收掉。后来的真气小部分是修炼产生,大部分则由灵能直接转化,精纯至极,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或者附带属性,不用担心引起任何副作用。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已经成就了传说中的空灵之体而不自知。就算没有灵能这一核动力之源,本身也附带能量净化真气转化的功能。尤其在龙魂凝聚之后,尽管达不到“内视”效果,对自己和他人的经络状况却体察入微,搞搞查漏补缺疏通夯实,小事一桩。
这洗髓灌顶之法他操练多次,用朱富贵的话来说,无它,但手熟尔!来罗浮岛之前,他将花戎、追命、水月体内阻塞经络的异种真气驱除干净,渡入真气。尽管他们的丹田还没有彻底愈合,实力恢复的势头却非常良好。
他站立高处,眼前情况一览无余,南海派众弟子的素质高下清晰可辨。一百多人的精英弟子、数十人的教习均肃立无言,而庞大的杂役群则出现窃窃低语,吃云飞皱眉比划、地随子长老回头一瞪,又纷纷噤声。
罗裳正在巩固境界,最忌惊扰。
又过了三分钟后,罗裳周身袅绕的灵气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她泪光盈盈地站起,弯下腰身再拜,道:“谢祖师爷。”声音竟然哽咽了。
“罢,且回吧。”
虚立海面的“仙人”,漫不在乎地一挥手。
“是。”
温婉的女子垂首微躬,恭谨维持双手结印上举齐眉的姿势,不转身,就这么徐徐后退。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偏头往两侧瞟,去看一眼长老同门。
妙罗师太轻轻冷哼一声,表情有一点僵硬。其余几名长老或露出赞赏之色,或露出思索表情。妙华师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罗裳退到燕子楼的队伍前,丁君佩同付萍几个慌忙跳开,人群如被利刃瞬间割出了一条笔直通道。
她还是没有停,穿过畏畏缩缩仿佛列队欢迎的莺莺燕燕,一直退到最末端,退到了原先的位置。
时间才过几分钟,她只是去了又回,依然孤零零一个人。
不同的是,之前人人不屑与她并列,此刻却无人敢与她并列。
除了燕子楼,其他子弟望向她的目光更加复杂。其中嫉妒怀疑好奇者居多,唯一的一道惊喜来自云飞。
相识满天下,知己有几人?
她柔柔的目光找到他,心中一暖,眼眶微红。
满江红瞧在眼里,微微一笑。
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凉气上涌。小满哥知道灵晶气化导致温度剧降,却不放在心上。冻出一座冰山又怎样?情况一不对头,小爷就透出灵能软化灵索,哧溜缩回海底逃之夭夭,谁奈我何?
苍老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
“仙人掌上玉芙蓉,皇图霸业一朝休。南海何曾见无上,白云红日空悠悠……乾坤动荡,吾以一缕神念降临凡尘,只可滞留一个时辰。特留仙法两篇,传与尔等……”
传说中神仙下凡,不都喜欢念叨几句打油诗、朦胧诗、偈语吗?小满哥乱七八糟口占一绝,根本不管什么平仄韵脚意境了,随人瞎猜去。
后面表达的意思,才真正重要。
不就是怕被抢班夺权吗?先明明白白告诉你,小爷马上就走,你丫可以放下一百二十个心了。
再抛出一根巨大的胡萝卜,仙人功法,你丫到底接还是不接?
南海派的软肋是历史短底蕴薄,缺乏系统精深的修真理论,常常被诟病剽窃他派。周癫虽然强大无匹,却不是一个好老师,估计教给建文帝的东西也非常零散,未必比刻在紫府石壁上的文字完整。满江红整理出一篇炼神口诀,一篇炼气口诀,预备以后交还南海派的,今天先拿来救急。
“南海一脉,还不跪拜!”
一声暴烈断喝如地裂山崩,似天雷滚滚,震得港口周边的花草树木“哗啦啦”偃伏,海面袅袅升腾的灵气“呼啦啦”席卷上岸。神思恍惚、意马心猿的南海派子弟浑身一哆嗦,立刻跪倒了好大一片。
小满哥从小修习无名诀,数十年如一日地锻炼思维,到后来鲸吞于沧海和众武师的杀意斗志,饮下琼华酿造的桃花露,吃了绿萼赠送的丹丸,沐浴过妖龙鲜血,吸收了周癫的神魂气息,尔后凝聚龙魂,精神力量之强大并不弱于修道六十载炼气七层的云阳子。
这一声断喝,瞄准南海派众人正在消化石破天惊的信息,情绪剧烈波动,思维出现了短暂空白。类似佛门神功“狮子吼”,禅宗法门“当头棒喝”。
他毫无保留地把强悍的精神力量激射,催动灵能释放出浩大气场,笼罩整个港口。
反正砸锅卖铁,最后一锤子买卖,梭-哈!
丫再不跪拜,就只能图穷匕见,立即开战。
小爷保证撒腿就跑,功法啥的一根毛线也不留,隔几十天就潜回来考察船只。真把小爷惹毛了,把大白、小黑、小灰全带上,灭了妖龙,封锁罗浮岛,不让片帆出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晶龙一现
海岛多鸟。
修真者对于环境还是友善的,不会像俗人迫于生计大肆捕杀。
搬运粮食总要洒落零星米粒,罗浮岛港口常年盘踞鸟群。现在全岛人聚集,众鸟惊飞,只剩下几只海燕海雀低飞在洋面。
陆陆续续又有五只海鸥加入阵营,一只远涉重洋的信天翁带领众鸟盘旋,穿梭于灵气中惬意鸣叫,围绕“白玉柱”转圈,仿佛朝拜一般。
满江红如同狮吼棒喝的一嗓子,震得“混编机群”噗嗤噗嗤往下掉。说也奇怪,那些鸟儿坠落到海面腾起的白雾中又腿一蹬飞起,倒好似爪下出现了一片陆地。
奇怪的一幕并没有引起注意,因为岸上的情况更加混乱不堪。
小满哥把精神辐射和气场威压的重点落在了广场左侧境界偏弱的人群中,思忖做了那么多铺垫后,这批人带头跪下极可能突破所有南海弟子的心理防线,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等于替南海派高层做出了选择。
膳堂、杂役、燕子楼的弟子纷纷跪倒,连精英弟子里也跪下了好几十个,嗡嗡声四起。
站立在精英弟子最前边的三个人中有一个跪得比谁都快,磕头不已。满江红瞧见后乐了,原来是南星那小屁孩。
云阳子侧转身子,几个长老则往前凑了凑,急促地在说些什么。
见到长老们并未在第一时间发飙,某人放下心来。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此前双方都极默契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满江红虽然把谱摆得大,老气横秋,可也没有自称周癫。南海派的态度恭敬,不置疑,甚至不追问牌子是怎么来的,可也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对满江红而言,时间拖得越久情况会越糟糕,迟早会露陷。对南海派而言,时间拖得越久证据越充分,才能够做出正确判断。
可现在平衡突然被打破,逼得掌教和长老们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决定。
小满哥觉得,有戏了!
顺水推舟,明摆着占大便宜的事,谁不会干?就算周癫亲至,也未必有这么大方。
如果否定的话,甭说南海派不清楚自己底细,开战要冒不小的风险,光日后向众弟子解释就够喝一壶的了。
果然云阳子转回身后,脸上纠结的表情变得释然,庄重地掸了掸袍子下摆,袖管上拢,似乎……要行跪拜之礼了。
拜呀,你丫倒是快拜呀,拜一下又不会怀孕!
小满哥心花怒放,不停催促。
就在这时,从山口传出一声巨大咳嗽,仿佛暮鼓晨钟悠悠而鸣。
南海派众人一愣,还站着的齐刷刷转向山口,跪倒的又乱哄哄立起身。
小满哥把肺都气炸了。
谁这么没公德心?咳个嗽都运足丹田之气,这么大声!
一个头发灰白挽着道髻的瘦高道人从山口走出,众人纷纷行礼,口称“太上长老”。
那道人面无表情地从人群前边走过,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云阳子和几位长老,到岸边立定后,面对大海欠身作揖,道:“南海扶摇子,恭迎圣驾。”
这一句话无可挑剔,不管对方是不是祖师爷,都没有一点毛病。但声音里却不含热忱,平静平淡,好像平常说话一般。
随着老道人一拱手,盘旋的鸟群呼啦啦直冲上天,叽叽喳喳,惊惶不已。
空气为之一窒,海面上氤氲缭绕的圆形白雾团从港口这一侧开始出现了缺口,仿佛被一把尺子平推过去,露出底下闪光的晶面——好大一块浮冰。
南海派弟子的脑袋瓜在今天被搅成了浆糊,稀里糊涂。来之前门内并没有人通知他们干什么,到后来见到雾中显灵,掌教和长老却迟迟不肯表态。现在,太上长老一出关就向对方发起挑战,令他们彻底找不着北。
这些弟子没有长老们修为高、见识深、考虑全面,心底倒强烈希望面前的人是祖师爷,也觉得不可能不是。甭说别的,光凌空而立、召唤灵气、醍醐灌顶这三样,除了仙人,谁又能办到?
在众人情绪复杂的注视中,“尺子”坚定地向前推移,白雾则步步退却。越靠近雾团中心矗立的“白玉柱”,遭遇到的抵抗越强大,“尺子”的两端竟然先绕了过去,冰面呈现出一弯新月的模样。
“新月”继续扩大范围,“白玉柱”周身的雾气节节败退,眼瞅着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其实,当老道人刚现身,满江红便心中一凛,不假思索从脚底涌泉穴射出一束灵能。
然而,并没有出现灵索立即软化,人“扑通”掉入海水的情形。
某人低头一瞧,目瞪口呆。
我靠,完蛋了!
脚下出现一根足有三两酒杯粗细的结实冰柱。
这老道太厉害了,比虎渡河那个还厉害十倍,小爷百分百打不过!
他的第一反应是跳下去溜之大吉,可灵索被牢牢镶嵌在冰柱里,牢牢地冻在浮冰上。就这么放弃了,打死他也不愿意。
就在某人犹豫的当口,扶摇子双手一拱,磅礴的气场好像铜墙铁壁一般推压了过来。
满江红不敢抵抗,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出乖露丑还是小事,只要双方气场一接触,对方就会明白他的实力,之前装神弄鬼的种种努力统统泡汤。
可不抵抗也不行,眼瞅着白雾柱子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脚下冰柱马上要暴露,还装个屁的神仙!
逃不能逃,打又打不过,小满哥陷入了绝境。
南海派众人屏气噤声,紧张注视着三人合抱的肥大“白玉柱”瘦身了快一半,“仙人”身形依稀可辨。
突然,雾中宝光四射,庞大的布满鳞片的躯体盘旋扭曲,延伸入海,阳光透过雾气呈现出五彩斑斓。一颗晶莹剔透的龙头从“仙人”的脚下探出,双目神光璀璨,张口一喷便是白雾滔天。
啊,咱们“祖师爷”原来是站立在一条真龙身上!
南海派众弟子恍然大悟,激动得不能自持。
只是,这条龙怎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胖乎乎,通体晶亮,头上的角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表情萌萌哒。
众弟子大吃一惊,罗裳大吃二惊。
她进入满江红的精神世界见过晶龙,知道它是一道神魂。可无形的神魂怎么化为有形了?
白雾迅速弥漫,重新笼罩海面,比先前更加浓厚,似怒涛汹涌。
众弟子望着太上长老依旧挺立在海边的背影,不敢作声。
掌教和一干长老们低垂着脑瓜,沉默不语。
到这个时候,扶摇子倒有几分相信对方是祖师爷显灵了。
其实他只比云阳子等人迟来一会儿,隐在道口听了许久,看了许久,也晓得“芙蓉令”的事,非常清楚情况的发展。
唯一存疑的是,仙人无论以哪一种方式下凡,绝对有本事凌空虚立,并不需要在脚下垫一个东西。
待见到晶龙一现,他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任谁见到“龙”这种传说中的神物,都会畏缩畏惧,所以扶摇子在一惊之后,本能地把气场撤下了。
至于感觉“祖师爷”和“晶龙”的气势比较弱,并不是一个问题。仙人若不以真身临世,法力往往万不存一,在道藏中也有记载。
他闭关悟道,却并未同外界彻底隔绝。毕竟末法时代,没有谁可以做到真正辟谷。所以,他知道南海派风雨飘摇,知道在严峻形势下太需要振奋人心的异象了,也知道这个消息绝对震惊修行界。
更何况,这怎么看都是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
扶摇子想通这一切,选择了相信后,大大松了一口气。顿时,原先的种种怀疑一扫而空,露出了释然表情。
满江红急中生智吓退对方,也是额头直冒冷汗。
他体内龙魂同灵能一番大战后融合成一条晶龙,平时隐藏在双目之间的松果穴里,不但拥有独立于本体意识之外又可以穿梭识海的神魂,还拥有可以出入外界由极高能量凝聚成的灵能实体,和龙天预计的大相庭径。
晶龙释放了海量灵气只为形成一条“巨龙”吓唬人,徒有龙形而无龙威,把大好的能量储备白白浪费掉,令某人肉痛不已,郁闷至极。
哎,下一步该咋整呢?
满江红想起了周癫刻在紫府石壁上的一段话,“余幼鲁钝,多妄语,人以为癫……”,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中医理论里,称“多喜为癫,多怒为狂”。说明在别人眼中,周癫是一个快乐的神经病,而不是一个愤怒的神经病。
南海派对这位祖师爷的性情行为有记载,那么他在遭遇冒犯后如何做?
应该会一笑置之。
于是,在短暂凝重的沉默之后,“白玉柱”上又传出了响亮的哈哈大笑。
“南星,过来。”
南星一愣,望向云阳子,见他下垂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立刻雀跃着奔向前。
没办法,小满哥实力不够,就只能以德服人,继续造势。
选择南星,是因为小孩子总比大人更相信神奇的事物,更容易成为突破口。至于在研究院中秋大战之后道心蒙垢,境界下跌再难寸进,其实就是被那片黑云吓破胆,落下了心理阴影。要解决这个问题,小满哥自有办法。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樊笼
南星屁颠屁颠跑到海边,只瞟了扶摇子一眼便大刺刺超过,双手掐一个“太极诀”面海而立,眼巴巴仰望“白玉柱”。
众人只能瞧见小孩的脊背一耸一耸,不停用衣袖去擦眼睛,后来又捂住嘴,似乎流出眼泪后又忍住了哭声,又似乎想掩住笑声,煞是奇怪。只有扶摇子相距仅五步,微微偏头凝视着小孩的侧脸,若有所思。
其实,满江红只是用传音入密告诉南星,你这个小孩不是普通小屁孩,天生根骨不凡,天灵盖有一道灵光直冲牛斗,连我老人家在天界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就是被黑云欺负一下吗,多大个事,等长大了就揍回去呗。那片黑云呀,哈哈,叫黑山老妖,是黄鼠狼成精,八百年前专偷鸡吃,被我老人家一巴掌揍成了一片乱七八糟的雨云。嗯,你好好努力,以后南海派的中兴,天下的除魔卫道,就全靠你了。啊,不信?我老人家先赐你仙药增长功力,等一下就去挑战老头儿扶摇子,准保打赢。
“白玉柱”中飞出黑乎乎一物落入南星手中,后者抓起就啃。
扶摇子瞧得分明,嘴角抽搐。
别人没反应过来雾中抛出的是什么东西,隔了二十几步的膳堂厨子们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那仙物,怎么好像半截山药?清炒、油爆、煲汤都极好,生吃恐怕会麻口胃痛。这玩意他们每天要剁吧几十上百根,哪里会不认识。
这个,还真是满江红粘胡子以后剩下的半截山药。只不过被他催动灵能,在里面强行灌入了充沛灵气。
南星吧唧吧唧吃完,用衣袖一抹嘴,侧转过身。
众人见着后,吃了一惊。
南星的境界从炼气二层巅峰状态跌至中期,本不算个事,谁的修行不遇到点啥磕磕绊绊?可道心蒙垢就麻烦大了,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不但修炼速度大降,日后破关晋阶也存在极大麻烦。而现在呢,这小孩容光焕发,精神气足,明显连体内真气都凝实增长了不少,重返巅峰指日可待。
南星紧绷着小脸,尊重其事向扶摇子一拱手,道:“太上爷爷,祖师爷命令我向您讨教剑术,您要把境界降到和我一样才行。”
别人怕扶摇子,他可不怕,小时候就常常骑在对方肩膀上扯胡子。掌教云阳子晚年才得了南星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具备罕见的修炼天赋,在岛上那是被上上下下宠爱得不行。
扶摇子望了望“仙人”依稀的身影,微微一笑,点点头。
海上那一位真还有一点祖师爷的脾气,被冒犯后不好亲自出手,就叫个小孩子前来教训。我倒要看看,只传音入密几分钟,难道南星就变了一个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插话,心里却纳罕无比。南星吃了一截可疑的仙药后,精神倒十足,但怎么可能是太上长老的对手?对方虽然压制了境界和神识,但经验犹在,本体的反应速度犹在,对剑道的领悟岂是一介小子可以比较的?
云飞上前递过两柄桃木剑,二人分开五步,相对而立。
南星双手执剑竖立,鞠了一个约六十度的躬。
扶摇子倒执桃木剑背在身后,好像老师在手中藏了一根戒尺,点头回礼。
南海派的这套剑法取自一个已经灭亡的小派,本是一位大儒所创。经过几百年改良之后,剑法里儒家的“中正平和”之意同道家的“自然通达”之意融合一体,是每个南海弟子入门的必修课。
二人礼仪完毕,南星左足前探,眼睛微闭,右手桃木剑慢慢向前刺去。
啊,这这这,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观战的众人把眼珠子滚落一地,把眼眶揉了又揉,惊诧不已。
这一招“仙人指路”,姿势当然无可挑剔,可动作怎么慢得出奇?就算老师教学生做示范也没有这么慢的。他的剑法是哪个混账老师教的?晕,那可不是咱们的掌教大人吗!
雾中传出了苍老的声音,问:“感觉到了吗?”
南星约停了停,回答道:“有一点点,还把握不住。”
“好,你就顺着这个感觉出剑。”
听到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后,不但那些杂役弟子面面相觑,连几个长老也神情古怪起来。貌似“仙人”在传授南星新奇的战法,可只言片语的临阵磨枪有屁用?真要这么慢腾腾地和人对战,早被戳出了几十个透明窟窿。
扶摇子表情凝重。
他压制了境界之后,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聚降,仿佛又变成了七十多年前的少年,对神秘的世界充满新鲜好奇,临海舞剑见旭日东升,胸中升腾起万丈豪情。
这些幽微的感慨一闪而逝,事实上,扶摇子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
南星又慢腾腾踏上前两步,微闭双目,一厘一厘地把剑刺过来,好像面前是一个木头桩子。扶摇子作为地位尊崇的太上长老,怎么好意思抢空当占徒孙的便宜?可不出手,那一剑迟早要刺到身上。若剑尖临身时对方暴起发难,等于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再精妙的应对也将迟了。
更何况“仙人”行事,岂是凡人能够揣测的?他的确感觉到周遭有一点异常,却又不可以重新释放境界细察。
于是,扶摇子侧让一步,避开了剑锋所指。
他这一动,南星仿佛变成一个通电的机器人,瞬间加速。
剑势汹涌澎湃,剑影密密憧憧。
相传,孔子去见老子,行至黄河之滨,见河水滔滔,浊浪翻滚,其势如万马奔腾,其声如虎吼雷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这一剑取其意,名曰“黄河之水”,立刻将扶摇子淹没。
周癫在紫府石壁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大部分是关于炼气、炼神的体会与心得,完整的法术只有两个。一个名为“尘网”,一个名叫“樊笼”。
他是“形神离守”的开拓者与实践者,认为虚无的神识能够影响到客观世界,修炼到极致甚至超越道藏记载的诸神,达“一念生而星辰灭”。
这个理论有一点神秘,也有一点悲观。
可以也许我们多姿多彩的一生,不过是某一位大能梦里掠过的泡影!
周癫自己老老实实承认,用气场凌空摄物很容易,运用神识连一张纸也捡不起。但气场认不出纸上的字,神识却可以。
樊笼的理论是,凝聚神识成一个封闭的环境,那么笼中一切自然被施术人的心念控制。施术人越强大,控制的范围就越广,程度越深。如同道藏中曾有过的记载:天地悠悠,过客匆匆,不过是一樊笼。
满江红被扶摇子冒犯后,不是光凭打一个干巴巴的“哈哈”就掩饰得了,必须立威才能继续演下去。
他选择南星出手,逼迫扶摇子降低境界,在二人的周围悄无声息地布置了一个樊笼。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河之水
樊笼之威,取决于施术人的神识修为。
周癫虽然功力深厚法术精通,仅仅依靠神识却捡不起一张纸。像菜鸟满江红,靠神识连一粒飘浮灰尘的轨迹也改变不了,还不如哈一口气。
这样的樊笼有什么威力?
但满江红可以敏锐地感知樊笼内的气场变化,加以催动。更何况,岸上弥漫的灵气从灵索里激发出来,和他有着天然亲近,使唤起来如臂使指。
他要南星用心感觉自己施加于剑上的气场律动,也就是引导,顺势出剑。
高手之争,从来没有所谓完美的防御或者进攻。待扶摇子一动,周身气机立刻出现漏洞。普通人用肉眼看到或者气场感应到这些纰漏后,再加以行动,往往就迟了。因为对方不是一根木头,会不停地移动调整。在这个过程中,旧漏洞会消逝,新漏洞又产生,瞬息而万变。如果不能够随机应变,一味蛮干,等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会死得相当难看。
但是在樊笼之中,满江红的神识感应到对方种种变化并催动气场应对,几乎是同时发生,不需要时间。任你千方百计,还是要掉进饭碗里。
南星顺着剑上传来的律动出手,也不需要费神思考,快捷无伦,简单犀利。
而且从小就练熟了这套剑法,动作一气呵成,剑势如怒涛汹涌。
扶摇子右手倒执桃木剑背在身后,脚下连踩,身形在一瞬间变幻了十数次,如微风吹拂柳絮,自然顺滑地闪避开绵绵不绝的攻势,仿佛闲庭信步。
历史上孔子去见老子,是有一段精彩问答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老子回答道:天地一体,人生自然。人有老少如天地有春秋,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何悲之有?不任自然则本性羁绊,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烦恼徒增,如何得逍遥?
扶摇子方才施展的“逍遥步”,是经过南海几代高手数百年改造后“黄河之水”的核心,贯穿始终,与最初的儒家剑法大不相同。以逍遥步配合中正剑,千百年儒道之争在剑法里消弭于无痕,是南海派的得意之作。
太上长老一展身手,哪里是那么容易看到的?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场面早已经引发马屁声四起了。
可他的对手更加不得了!表面上看是一个小屁孩,实际上不是小屁孩,是八百年前的老祖宗在假借其出手。
于是乎,众人只好尴尬地沉默着,连咳嗽都不敢,连眼皮都不眨。
貌似,有着仙人指点的南星还是不够瞧,速度慢许多,太上长老连剑都不需要拔。想一想也是,一十二岁的小孩就算资质顶天,又能有几斤几两?丫又不是哪吒!
再说呢,黄河之水虽然势大,骨子里却堂堂正正。但南星此番施展却暴烈了许多,失去了中正平和之意。尤其许多剑招只使一半就变了,甚至一击之中变幻了数次。虽有奇诡之意,却剑走偏锋,显得凌乱轻飘。
反观太上长老,逍遥步施展开来自然而然,随剑势而走,缥缈空灵,不带一点烟火气。
双方的高下立判。
但场面就在所有人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前,迅速向一边倾倒。
南星的出剑越来越快,数招之后便形成漫天剑雨,如河水决堤泛滥,后浪不停地拍打着前浪,杀气森森剑意澎湃。
普通弟子完全看不清对战情形了,几位长老的面孔变得古怪起来。
这哪里还是炼气二层的速度,炼气七层也不过如此。况且,南星每次出剑绝无虚招,直奔扶摇子防守的漏洞。不管对方如何腾挪闪躲,剑势在中途也随之变幻,好像未卜先知、理所当然一般。
扶摇子失去了先机,完全依仗炼气八层的剑道修为和身法速度强撑,其实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形势岌岌可危。
樊笼之中,一切尽在掌控。
满江红不但引导南星捕捉战机,还把气场的波动施加剑身,赋予速度上的增幅,随着时间的推移效果越来越惊人。到后来已经不是南星在舞剑了,而是那把桃木剑拖拽着他飞舞。犹如万丈高空坠物,初起之时不能穿重缟,到后来呼啸而至,却可以撕裂楼宇,洞穿岩石。
咔……
一声脆响,一截剑尖飞上了天空。
二人交错而过,南星一把丢掉断剑,气喘吁吁,欢呼雀跃道:“我赢了,我赢了……”
最后这一节,连长老们也觑得不甚分明,依稀是南星一招“举火燎天”直取面门,扶摇子无从闪避,本能地一弹指将剑叩断。按正常比试这便赢了,可扶摇子默认以同等境界出战,被迫显露出强横功力后,应当是输了。
众人惴惴不安地相互张望着,依旧沉默。
现场古怪而安静。
风声呼呼,涛声哗哗,夹杂着南星犹带童音的咯咯笑声,显得格外清脆。
云阳子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儿子,但望一望海面却没有出声。
扶摇子背手倒持桃木剑而立,仰面望天,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从一开始到落败,也才过了十几秒,他根本没机会出剑。
能够在末法时代修炼至炼气八层大圆满,扶摇子自有卓越之资,也不是重虚名的人,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并未多看重。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南星在吃了“仙药”后依然是炼气二层,速度怎么变得如此之快?尤其一招出手之后竟然不停变幻,专奔自己瞬息间产生的漏洞而去,连蜀山剑派里也没人能够做到。若说“仙人”在传音入密指点,可南星根本没有反应调整的时间。再说,自己在比剑之初感觉周遭环境有一点异常,可现在释放境界后又毫无所察,忒忒奇怪了。
“南星,回去。”
雾中传出了威严的声音,随即一物飞出,落在了南星掌中。嗯,那个是剩下的半截山药。小孩子经过一轮-暴风骤雨般抢攻,体力与真元的损耗巨大,小脸蛋苍白苍白的,需要奖励一下,好好补补。
南星像一只小孔雀般回到精英弟子的前排站立,团团转扮了个鬼脸,嘴里嚼吧得叽呱响,馋得周围人直流口水。
嗯,这颗仙药长得真像山药,可截面晶莹剔透跟玉一般,冒出丝丝灵气,吃了以后绝对大有补益。
扶摇子不出声,掌教和长老们便不敢出声。
掌教和长老们不出声,精英弟子们便不敢出声。
定力差的杂役弟子把几乎蹦到嗓子眼的呐喊咽回去,有的用手掌捂住嘴,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呜呜”声,憋得很辛苦。
他们没有出声发言的资格,也没有考虑很复杂,针对“祖师爷”和太上长老的这场交锋并没有什么鲜明倾向。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试问谁不渴望神话成真、神奇实现呢?
之前扶摇子逼得晶龙现身,之后白雾滔天,大部分人以为他输了,少部分人知道不是。而刚刚发生的一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南星不到十招就击败,却无可辩驳。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人群依旧沉默着,在思索,在等待……
满江红却不会给这些人留下思考的时间,想得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云在青天水在瓶,万里青天无片云。一念忽回腔子里,依旧瘦骨倚床绳……”
又是几句偈语后,小满哥直接把紫府石壁上的炼神、炼气口诀抛了出去,爱谁谁!
偈语只起抛砖引玉的作用,可眼前这批人就爱吃玄玄虚虚的一套,也不可少。
周癫是末法时代道门的集大成者,尤其秦之后炼气没落修真手段匮乏,他在继符箓丹方之后又开创出“神识修炼”这一蹊径,功德直追天师道的祖师张道陵。可惜丫太懒,不像张天师那般注重包装宣传,又不肯扶持传人,遗留下一个南海派还是弟子创立的,因此名声不显。
建文帝是聪颖之人,在周大懒鬼东一锄头西一棒子的传授下,居然也开创出了种种应用手段,堪称奇迹。但是,理论缺失的硬伤却不是小巧法门可以弥补的,弄得后来的南海派传人苦不堪言。
比方说,甲处你明白,乙处你也晓得,但怎么从甲跳到乙的呢?为什么可以如此呢?
不知道。
像这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导致整个理论体系停滞,不能够创新,也很难衍生出其他法门。从明至今的八百年间,南海派也有卓越之士想填补这些空白,但他们如何能够超越周癫?最终穷经皓首,也仅仅完成了一点点拾漏补缺,往往还似是而非。
所以小满哥把拢共不到五百字的两篇口诀抛出去后,下边的气氛如文火煲汤,悄悄升温,渐渐冒泡,最终鼎沸。
头几句吐出口,杂役弟子听到了无动于衷,精英弟子则一愣,感觉怎么跟本教的绝密心法好生相似。
长老们神情一凝,正在仰面望天捋须搔首的扶摇子身体一僵,伸出去一半的左手就这么停住了,仿佛突然石化成一尊雕像。
后续的七、八句抛出去后,顿时如一块块石灰丢进了冷水,渐渐升腾热汽,水面冒出细泡,泛起涟漪。
云阳子突然抢上前几步,拔出一柄短剑趴在地上刻起字来,什么掌门人仪态全丢往爪洼国里。
冰冷如霜的妙罗师太不顾形象地把双臂张开一划拉,仿佛鸡婆子振翅一般,示意妙华师太和地随子腾开地方,迅速拔出金钗蹲下,也开始刻字。
见他俩如此,有聪明伶俐的弟子恍然大悟,学着寻觅空地寻找工具,整齐的队形立刻散乱。
膳堂和杂役的人群修为最低,反应最慢,可也不傻。
手抓烧火棍的哥们龙飞凤舞,焦黑的棍头恰似一支炭笔。如椽巨笔当然要写锦绣大字,烧火棍一划拉就是一小块空地没了,渐渐越过人数最少的燕子楼末端,逼近了精英弟子群。
另外几个脸黑黑估计也在灶前厮混的哥们听得似懂非懂,反正记不住,便围在烧火棍附近张罗,见有人碍事就一推。要是在平时,他们碰到这些精英弟子都低垂着头,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
那些被推的精英弟子也不恼,只痴痴呆呆扫一眼,自觉地挪到一旁,口中念念有词。
以棍写字都不算啥,有机灵的狠人心一横,干脆咬破指头在地上书写。瞧瞧,我以我血荐祖师,这一片心够挚诚!
瞧见眼皮下纷纷乱乱的一幕,小满哥面皮抽搐,想起了小时候在雪地里撒尿写字。焦黄的尿液射在雪层滋滋响,冲出一个个黑窟窿。我靠,这篇文章太长,至少上百泡尿才拿得下,好歹没有冒出一个胆大仿效的。
当然,绝大部分弟子还是在老老实实地凝神细听,闭目强记。
对这两篇短文,满江红在紫府里揣摩过多次。此刻朗声诵读,又在周癫的神魂气息掩护下“触摸”南海派众人的气场起伏,神识波动,感觉理解又精深了一层。
将近五百个字,平静清晰,不徐不疾,费了五、六分钟才念完。某人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下面。
月亮粑粑的,小爷劳神费力,一十八般武艺全用光了,丫挺的可别不知好歹!
感觉海面上没有继续传出声音了,眯眼背诵的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刻字的齐刷刷仰起头颅,好像一条条水桶里的鳝鱼一般。
一阵嚎啕传出,催人肝肠寸断。却是扶摇子匍匐于地痛哭流涕,就差撒泼打滚了。
“祖师爷呀,您老人家怎么过了八百年才回来啊……”
嚎啕声瞬间勾起了南海众人诸多的委屈,随即哭倒一大片。好似被欺负的小孩子终于盼到大人回家,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云阳子迅速起身,郑重掸去袍子上灰尘,带领众人跪拜。
“南海一脉,叩迎祖师……”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音浪中,雾里传出了得意猖狂的笑声,某人一直悬着的小心脏终于落回了腔子里。
月亮粑粑的,小爷容易么,简直累脱一层皮,宝贝灵气浪费了好大一片。你们爱跪就跪吧,别这样眼巴巴地瞅着我呀,糖果已经发光了。
少顷,雾中传出了苍老威严之声。
“吾此番临凡,实有天机传与尔等,不可对外妄言……辛巳年,暮春三月,天魔将至……吕宋之国,不宜再兴土木;神州外门,统统撤回;玉笥岛囚人有伤天和,永不登临……”
满江红把“天魔临世”这颗“炸雷”抛出去后,也不管下面怎么消化,直接把“放弃玉笥岛”混杂在几条命令中下达,反正他来这里搞东搞西的目的就是这个。
南海派高层对凤一的预言,“辛巳年,天魔渡虚空至”,应该是听说过的。但“暮春三月”这个具体时间点,却是无名计算出来的。满江红在把信息透露给地球联邦之前先告诉南海派,也是存了一点小小心思,希望这支今后很可能被自己掌握的力量提前做好准备,能够在末世之中保全下来。
他倒不担心南海派泄密,提前引发世界大乱。想想连周癫的信息都隐瞒八百年,这里的保密措施确实严格。不过也说不准,对华夏神州而言,罗浮岛就是蛮荒之地,交流存在障碍。为了防范永乐大帝追杀,周癫的信息在无上真人那一代应该是严格保密的。但到了后来,就算你郑重其事宣布,人家也只以为你是在往脸上贴金,根本不会相信。
其实,天魔临世的消息泄露了也没啥,反正地球联邦会秘密通知修真界,只要不在世俗中传播就可以了。
那么天下大乱,该如何自处?
疏散?深挖洞,广积粮?完全不需要他教云阳子。只是为了隐藏“放弃玉笥岛”这个至关重要的目的,才多啰嗦了几句。
呵呵,当祖师爷的感觉真爽,只下达命令就可以,不需要解释来解释去。瞧见没,下边“喏喏”连声,没有人敢蹦出半个“不”字。
讲完了这些之后,满江红准备学曹操昂天大笑三声,却见到云阳子急急忙忙走到海边一撩袍子跪下了,双手把一件晶亮物事托举过头,恭恭敬敬道:“还请祖师爷收回芙蓉令。”
对呀,这可是一个好东西,如假包换的古董,号令南海,莫敢不从。晕倒,隔这么老远,怎么拿回来?癫老头可以凌空摄物,小爷做不到呀,顶多影响一下物体运行的轨迹。难道顺着冰棍儿爬下去,踏着冰面儿到岸边,那装了半天的神仙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雾中沉默了数息,突然连续传出“亢儿亢儿”的低沉鸣叫。
南海派众人都跪在地上,听到声音后大为奇怪,仰面见到带领众鸟盘旋于半空的信天翁俯冲下来,双翅一展如一片黑白相间的云朵掠过,从掌门手中叼走芙蓉令送入雾里,惊讶得下巴颌差点脱臼。
“吾在人间尚有传人,日后持此牌相见。”
海上传出这一句话后,便再也没有声音。
雾气愈加浓厚,将“白玉柱”遮挡得严严实实。
本来还想弄一个完美谢幕再走的,但行为艺术家小满哥突然心神不宁,根本没有心思多讲话了,急匆匆让灵索剧烈释放灵气制造云雾掩护,准备溜下冰棍通知大白撒丫子跑。嗯,还不知道那货有没有被冻成鱼罐头。
就在这时,某人感觉被一股坚韧至极的神识锁定,晴空响起了一声霹雳。
“呔,何方妖人?吃俺一拳。”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划破长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闪电过后,必有雷鸣。
沉闷暴怒的雷声隆隆不绝,如黑云压城,如沉重的石磨在半空滚动着,撞击耳膜,碾压心扉。
在港口一侧耸立的两百多米高陡峭山峰顶,一道灰影纵跃而下扑向大海,周身缠绕着电光,仿佛一柄巨大的雷神之锤。
扶摇子惊呼“不可”,手忙脚乱地抓起桃木剑往上空一掷。平淡无奇的桃木剑身于一瞬间浮现出虚影光亮,好像一条青龙咆哮着扶摇直上九霄,想要截住那道电光。
但,扶摇子本来匍匐在地,听到声音之后再起身掷剑,动作上便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仰望着“青龙”扑了一个空,连连跺脚,惊恐、懊恼不已。
来者不可能有其他,只可能是镇守南海的另外一位炼气八层大圆满境界高人,冲霄子!
这冲霄子性格憨直,道行深厚,在修真界也算一个异数了。他早些年间在一个古洞中淘得一本残卷——《五雷天身诀》之“天地纵横法”,修炼数年以后赐给徒弟清风子。而清风子发觉此法并不适合内门诸人修炼,就传给了外门于沧海。
雷者,胆气也!
《五雷天身诀》分天、地、人三诀,人诀为“红尘无敌法”,地诀为“天地纵横法”,天诀为“乾坤逍遥法”。
天诀可以啸命风雷,斡旋造化;地诀可以发动雷机,内养金丹,外用雷霆。
据说“五雷天身”修炼大成,外可引九天雷霆,内可养不灭金丹,历千年凝聚精气神,成就圣胎。
那冲霄子虽然憨直,却并不蠢笨。他感应到海上传出周癫沧桑而凝练的神魂气息后,多少有一些忌惮,干脆舍弃南海派的看家本领“惊神刺”不用,发动了五雷天身诀。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
神识攻击,神魂道术等等,克星正是雷霆之法。
随着电光一闪,雷鸣乍起,正围绕着“白玉柱”转圈飞翔的鸟群直冲高空,呼啦啦散开逃得没影了,再也不回头。
海面袅绕的雾气突然一紧,浮现出一池青莲花,重重叠叠,无穷无尽,释放出恐怖的威压。
这是南海派的另外一门法术,幕天席地。较之南星在中秋晚会上搞出的阵仗有天壤之别,瞬间将便方圆两百米的海面封锁。
正跪伏于地的南海派众人顿时大乱,有的弹跳站起,有的依旧傻傻跪着,有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惊恐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所有人的心头割过。
冒犯仙人,那可是会引来仙罚的!
听到那声晴空霹雳般的爆喝,满江红心尖一颤,不假思索便欲跳下。可是周遭的空气却遽然一紧,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青色莲花,挤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以小满哥脱胎换骨之后几乎达到人间极致的力量进行抗拒,也只能够稍微松缓,根本无法逃离。甚至,他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电光便已临身。
砂钵大的一拳,电光缠绕似金蛇狂舞,正中满江红胸膛。
某人就像一颗被高速击打出去的可怜棒球,“咯嚓”一声砸穿了薄薄的冰层,沉入海底。
好一记本垒打,凌厉霸道,堪称完美!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机巧百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统统成了浮云。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扶摇子是从数百米高空扑下来的,也顺势砸破冰面进入海水追击。
入水之后便见那人手脚大张,正在三十米外往海底沉没,满脸的络腮胡子被海水一冲刷,居然消失无踪了。
无量天尊,果然是个西贝货。胆敢冒充祖师爷,罪加一等!
扶摇子哪里会让到手的蛤蟆溜掉,当即蹬足划臂,箭矢一般斜向下冲去。
他在海边生活了八十多年,水性精通自不必说,更领悟了几门在水中施展的法术,连巨鲸蛟龙都要避其锋芒。
才往下前冲了十几米,一道巨大的黑影如乌云盖顶,眨眼赶到,大口一张露出尖利的獠牙,将其活生生吞下。
扶摇子只注意下方情况,那里会料到这货从上面杀至。况且冰层、白雾和正在溃散的青莲花阻隔了阳光,四海暮色茫茫,导致“白玉柱”周边一百米都是稀里糊涂一片昏暗,什么也觑不清楚。
扶摇子着了道儿,却也不慌,一声闷哼真气流转,提起砂钵大的拳头擂下。
但他在水中不好发力,又有海水阻隔,加之那条巨鲨在剧烈地扭身甩头,这数拳只发挥出平日十分之一的力量。
饶是如此,数拳擂下之后,巨鲨的头颅瘪下去一块,却死死咬住扶摇子的下半身不松口,凶悍地甩头撕扯。
扶摇子挣扎数下见脱不了身,也不和这条天赋异禀的大白鲨较量蛮力了。一声怒喝,腰身一拧双腿一挍,竟然螺旋一般在鲨鱼口中转了数圈。
“噗,噗”,一蓬血雾腾起,几颗漂亮的大白牙飞了出去。
扶摇子挣脱鲨口,见那个伪装成祖师爷之人沉入百米多深的海底,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手脚均僵硬地张开着,一动不动。
海面二十米下阳光照耀不进,此刻暮色降临,水中十米以下很难视物。就算以扶摇子敏锐的目力搜索,倘若那人继续下沉,只怕也会如大海捞针。
岂能便宜了这厮?幕后必有天大的阴谋。
扶摇子心里冷哼,利箭一般下潜。
只游了三十几米,海水剧烈波动,阴魂不散的大白鲨如跗骨之蛆斜刺里冲上拦截。这条鲨鱼恐怕开了灵智,晓得咬不穿扶摇子坚逾精钢的身躯,扑到面前突然变向,大尾巴猛地一甩,将炼气八层大圆满境界的高人生生击退了十数米。
纵然扶摇子水性精熟,怎比得上进化了几千万年的海洋霸主?就在一人一鲨对峙的当儿,那条模糊身影彻底消失进海底的茫茫黑暗中。
扶摇子思忖那人挨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拳,神魂又被雷电击溃,只怕早就死得很彻底了。眼皮下的这条鲨鱼肯定是同伙,倘若让它也溜了,真的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他作势下潜,待大白鲨又扑到近前时却突然双手掐了个诀,闷哼一声,定!
那鲨鱼好似突然被套进了一副透明枷锁中,维持着龇牙咧嘴摇头摆尾的姿势,却动弹不得。
扶摇子把手探入鲨口,拖起这货往上浮去。
浮上距离岸边仅十几米的洋面,扶摇子长吸一口气,足下如同生根,双掌将数万斤的大白鲨抛向港口。
这条鲨鱼一离手,就仿佛要活过来一般,首尾颤动。
然而,扶摇子双掌迅疾生出电光劈打在鱼身之上。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
嘭,大白鲨重重摔落在青石板上,庞大的身躯痉挛不已。
就在离手的一刹那,扶摇子撤除了对大白鲨的禁锢法术。没办法,这货个子大,天生神力,又不停地挣扎,实在太消耗法力了。
但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它?扶摇子双掌之间又生出电光,电得这货欲仙欲死、瘫软酥麻,再也没有力气逃跑。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忘川
电光临身,满江红毛发直竖,耳中轰鸣,“嗡”的一声似乎连脑袋都胀大了。
他被开山劈石般的一拳打塌胸膛,如同被全速行驶的高铁迎面撞上,身体在剧痛之中陡然失去知觉,意识于一瞬间沉沦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感觉正从高空坠落,复又掉入水中,继续下沉。
无数细碎的场景混合无比复杂的情绪,在一刹那闪烁,跳跃,展开,消逝……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穿着玉笥岛的道袍,正站立在一个大湖边。
天光昏暗,白雾弥漫,凉意沁人。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正从不远处传来。
月亮粑粑的,什么鬼地方?
像这类的场景转移,满江红经历过不止一次。当下心中讶异,却并不慌张。一边整理混乱的思绪,一边疾步迈向声响的方向。
行了数百步,地势渐高,雾气渐薄,只见好大一条冰河如银龙悬挂灌入湖中。冰棱冰块冰山撞击着,在叮当咯嚓声中渐渐变小、消融。再回望那湖,无边无际,雾气缭绕蒸腾,中心处还飘浮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冰山冰丘。
莫不是回到了冰河时代的洞庭湖?湖心处最高的那座冰山可不就像君山岛吗?
晕,冰河时代有洞庭吗?
口有点渴了,不知道这水能不能喝。
某人心里嘀咕着,蹲下身子研究起湖水来。
本来安静站立在湖口大岩石旁的一人见他不往前走了,只好前行几步,口中轻咳一声。
某人瞬间弹起,摆出戒备的姿势。
小满哥的目力敏锐无双,方才见到四野荒凉杳无人迹,此刻却在眼皮子底下冒出一个人来,怎不吓一大跳?
不过,他也不怎么害怕。任谁在和魔神一般的“黑云”抗衡而不死后,又对“白塔”和“震天弓”这两大上古神器颐指气使,胆子都会变大的,何况他胆子本来就大。
眼前那厮束高冠,穿着黑不溜秋古老的汉服,高高瘦瘦,躬着腰端详湖水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张弓。
震天弓?
某人细心体会对方苍老威严气息中蕴含的凌厉酷烈之意,愈发肯定。
“喂,老震!”
少年人大大咧咧朝前走去。
老震?
几千万年以降,敢如此称呼神明的,貌似只有这一朵奇葩了!
老人僵硬地转过身子,面皮抽搐着,仿佛被一记闷棍打懵了,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嗯,肯定或者否定,都不太妥当。保持神明的威严与神秘很重要,需要从长计议……
“老震,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对方沉默,那就是默认了。管它什么上古神器,小爷才不在乎,世界上哪有包租公怕房客的道理!
这货长胡须,国字脸,皱得跟风干桔子皮似的。眼睛倒是很明亮,显得又不太老迈。
少年人吊儿郎当地来到近前,搔了搔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以后,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意思非常明显,老土,差评!
“老震,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记得被人一拳打进海,怎么到了这里?”
他得寸进尺,还想靠近,一堵无形的力场将其阻挡在三米之外。
老人正了正容,显庄严之色,露慈悲之意,道:“你的身体正沉入海底深渊,濒临死亡,我是来拯救你的。”
救就救,还拯救?瞧这词用得多虚头巴脑。
哦,明白了。敢情炼气八层的一拳也没把自己打成肉酱,深不可测的海水缓冲了力道。内脏恐怕有点糟糕,清流肯定在手忙脚乱地救死扶伤。濒临死亡?我的个乖乖,没那么严重吧。小爷只要呛两口水,从晕厥之中醒过来,要浮出海面还不是小菜一碟。大白呢,这夯货去哪儿了?该不会真的冻成了鱼罐头吧。
少年郎心中闪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急忙催促:
“那你快弄醒我呀……”
“不急,不急。我们目前在灵魂层面进行交流,快逾闪电。可能说了半天话,外界的时间才过去一秒。”
“你不急,我急。要是被鱼啃掉了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没完。哼,房租还没结算的……拿来。”
少年非常光棍地摊开右掌伸向前。
老人无奈地在身上摸了摸,连忙岔开房租之事,尴尬回答道:
“你的身体非常强横,就算在昏迷状况下也会进行下意识防护,海底的鱼儿很难咬破手脚。不过嘛……”
老人话语停了停,目光下移扫了扫,意味深长道:
“你身体上有一件东西,和所有男人一样脆弱……其实没什么,被鱼儿吃掉也不打紧,反正死不了人,就是撒尿会不太方便。”
少年郎闻言缩回手,赶快夹紧双腿,感觉下边凉飕飕的,恼羞成怒道:
“我呸,你个老不羞的。乌鸦嘴,就没好话……你今天性子大变,肯定不安好心。快快老实交代。”
老人捻须踌躇了数息,微微一笑,道:
“我思来想去,决定同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小满哥眼珠子骨碌一转,马上反应过来。
这老货以前多凶神恶煞呀,有求于人就换了一副嘴脸。现在自己的身体正往海底深渊坠落,他挑这种时候谈交易,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白塔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它?”
嗯,老震以前凶是凶,对自己倒没什么恶意,可是也绝无善意。只有白塔一心一意维护自己,有它压制这货,谈判就能占据主动。
“这个……说来话长,呆会儿再告诉你。”
“那,老震,先告诉我你的来历吧。”
谈判是一场博弈的过程,以获得利益最大化为目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这个……也说来话长,呆会儿再告诉你。”
“我靠,你耍我玩呢。这也不说,那也不说,还谈个屁!”
“你别性急,确实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那你总得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吧。乌漆嘛黑,冷风飕飕的,感觉不像是在识海……喏,你先说下,上面那一条光闪闪的冰河是什么东东?”
“那条河呀,叫忘川。”
这一回,老人回答得倒是干脆。
乖乖隆地冬,吓死宝宝了。
忘川?
忘……川!!!
某人吃惊得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小脸煞白。
小时候,特别是在夏夜纳凉时,姥姥摇着蒲扇,常常讲一些神仙鬼怪的故事。他那时节对什么七仙女下凡配董永,刘海砍樵爱上胡大姐,没有一丁点兴趣。最爱听的是恐怖阴森的鬼故事,而且越害怕越想听,往往蜷缩在小竹床上瑟瑟发抖,两只眼睛却亮晶晶。
有鬼,自然就有黑白无常,判官阎王,幽冥地府,六道轮回……
相传,人死之后要经鬼门关,走黄泉路,过忘川河才抵达幽冥地府。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装满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一个老婆婆叫孟婆。喝下孟婆汤,忘记前生事,才能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否则只能跳下忘川,做一世的孤魂野鬼,受尽煎熬,永不超生。
难道玉树临风英雄盖世的小爷真的死翘翘,芳魂一缕偷渡到了冥界?
不对头呀。
传说中忘川之水腥臭血黄,没听说是一条亮晶晶的冰河。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在翻江倒海
“我们,是不是到了冥界?”
小满哥惊疑不定,左顾右盼,缩头缩脑往前走了数步。
哈哈哈,这个可恶的小混蛋终于吃瘪,出了老夫一口恶气,实在大快人心!
老人很满意刚才这番话制造出的效果,强忍住笑,又故意东张西望磨蹭了一阵子,道:“不急,等一下再跟你说清楚……”
啊,人家心急火燎的,这老货还在卖关子!
小满哥被气得面庞红了又白,牙齿咬得咯咯响,捏紧两只拳头,直想跳起来揍人了。
靠,打肯定打不赢,偷袭恐怕也难以成功。不过,这老货看起来有一点忌惮自己,是什么原因?嗯,想想也是。包租公如果发飙,再霸道的房客也住着不舒服吧。
老人看见少年人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都快喷出火了,倒也不敢惹毛他,这厮要犯起浑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连忙打了两个干巴巴的哈哈,改口道:
“既然做交易嘛,当然童叟无欺,坦诚相待。我对于你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对于我却一无所知,也不公平。这样吧,先原原本本告诉你我的来历,掀起这个世界的一角铁幕。你安静地听,不要吃惊……”
老人瞟一眼少年郎,捻胡须的手顺势下抹抚平衣襟背在身后,挺直胸膛,以三十度仰角微昂下巴注视天空,目光深邃,表情肃穆,缓缓说道:“其实,我是神明……”
切,付不出房租的神明?吹吧,你丫继续吹!
老人见他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里发虚,无可奈何继续道:
“其实,我是神明,派来的……哎,那个,是震天弓的一缕神魂。我的本尊是上古神弓,连诸天神佛都能一箭射杀,自然也就成为了神明。”
小满哥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偷偷撇了撇嘴角。
切,扯了好大一张虎皮,搞半天丫也只是一个器灵呀,不是震天弓本尊。不对,震天弓产生了器灵,丫只是器灵的一缕神魂……啊,什么,一缕?一缕就这么厉害,本尊岂不是要飞天?那,那,执弓之人,呃不,执弓之神的强大岂不是……晕,小爷还真的想象不出,该是怎么一个状况!
老人把对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长叹一口气,像是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又像是老年痴呆断片了,停顿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两千多年前,神女一剑斩断天门,导致天界与人间隔绝。天门是一扇门,更像是架在河流上的一座桥。虽然桥身被一剑斩断,但是两岸之间的桥头堡还在,于是又拉起了滑索。出现在昆仑山的天宫,就是位于人间一方的桥头堡。你们说它是一扇时空之门,或者是一座空间传送阵,也对。只有通过它,凡人才能前往天界,神灵才能降临人间。
“天门中断不久,主人降临人间世,以震天弓射出诛仙箭,灭杀了镇守这一界的神桃木。我仿佛记得,震天弓在人间的出手仅此一次而已。因为除了神桃木,人世间再也没有了强大的存在。主人折下了一节桃枝,见到鹰嘴崖下的山腹内有一道灵脉,便顺手插入。
“一千年前,主人再一次降临人间,施展大神通,翻江倒海。把当时的得道高人、佛门大能、有点气候的精怪一网打尽,统统摄进了天宫。朝露出昆仑,晚霞落南海。主人最后停留在鹰嘴崖,见到当初插下的桃枝长成了一个羞怯的小姑娘,心生怜悯,为其取名‘琼华’,并从震天弓神魂里分裂一缕,诛仙箭杀气中抽取一丝,以护佑她成年。
“五百年悠悠而逝,又有飞鸟衔种子进入鹰嘴崖山腹中。崖壁有许多空洞透光、透风,里面灵气充沛,又有几堵矿石洞壁像镜子一般反射光线,积冷凝之水和山体渗水成洼,所以杂花盛开,草木葳蕤,苔藓遍地,宛如仙境。其中有一株凤凰木得天独厚,又受到琼华的悉心照料,竟然生出了灵智,是为绿萼。
“以往人烟稀少,又地处偏僻,鹰嘴崖里的灵脉不为人知。但随着人世间逐渐繁华,千百年间岂没有精怪高士觊觎灵气?都被诛仙箭的一缕杀气惊退。诛仙之箭岂止诛仙,连星辰都能够一箭熄灭。它和我的本尊震天弓都是实体,但主人只从本尊抽取一缕神魂,故我只也能射出神魂之箭。饶是如此,诛仙箭的一丝杀气还是令鹰嘴崖寸草不生,成为死地绝地。
“主人命令我护佑琼华五百年,五百年后再收回本尊。可自从主人翻江倒海以后,没有一个仙人下凡。天宫依旧每隔一百年出现在昆仑山,我却听闻并无童子迎客,天女散花,青鸟引路,更像是变成了一个死物。
“一丝诛仙箭杀气在五百年前锋芒大减,两百年前彻底消散。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主人还是没有前来。我怀疑,天界出了大问题。琼华和绿萼对我这样的凶神恶煞敬而远之,束之高阁。前几年为了抵抗蛟龙,两姐妹才手忙脚乱地打造出一支神魂箭。
“那条蛟龙叫虺,远比你们想象的强大,是上古异种。估计主人翻江倒海时它还很幼小,因此没有被收走。琼华和绿萼不敢接近我,更何况联手才能勉强抗衡蛟龙,分不了身,所以才请你一个外人进入太虚幻境,出其不意,开弓射蛟。
“其实在这一千年间,琼华绿萼虽然与世隔绝,随着修为的增长也会出去走走,把外界信息带入太虚幻境。因此,外面世界的变化我是清楚的,对近百年来的科技巨变也略知一二。但一直等到你进入太虚幻境之后,才真正唤醒我的意识,随你离开。世俗界有一个词用在这里很传神,叫‘激活’,嘿嘿。
“苏醒之后的记忆才真正鲜活,此前一千年只能算模糊的回忆。一千年以前的事情,我同你一样,仿佛在读史书。像神女一剑断天门,主人射杀神桃木,细节我完全不清楚。有点像读《春秋》,一段大事件仅仅只用几个字,像‘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之类的就概括了。更加糟糕的是,这史书非但是孤本,还是残本。
“关于天界,我只知道存在,但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关于主人,我也只知道存在,具体的名讳、相貌、神通等等,完全没印象。琼华接触过主人,但她具体的记忆也缺失了。我猜测,不知晓天界之事,是天道法则在运转。比方说去四维空间后再回到三维,绝对回忆不起四维的形态,因为在三维空间你办不到。
“本尊来自天界,我只是人间世分裂出的一缕神魂,自然无从知晓往事。琼华记忆的细节缺失,应当是主人刻意抹除了。事实上知晓主人降临这个世界的,除了我与琼华,只有神桃木和一千年前最后一批进入天宫之人。前者被诛仙箭射杀,后者再也没有出现,连同主人也没有再回来过。”
满江红静静地听着,从一脸的不在乎,一百二十个不含糊,逐渐变得神情肃穆起来,心里面也在翻江倒海。
月亮粑粑的,小爷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在鹰嘴崖下的黑暗洞窟中,竟然能够与地面平行射出一束正午的阳光,为什么绿萼说姐姐是公主自己却不是。在梦中进入太虚幻境所经过的月亮门,可不就是光源的出口吗?进去以后见到的大湖,可不就是积水成洼吗?
以前少年郎觉得震天弓是一个‘器物’,住在自己脑海也无所谓。现在发现他具备独立意识之后,立刻本能地产生了深深警惕和强烈排斥,生怕被篡改记忆或者偷窥**。但一方面觉得神明分裂出的一缕人格(晕,应当叫神格,那是个什么东东)该不会这么无聊,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很可怜,像一条回不了家的流浪老狗。一千年过去,浸润在人间气息之中,微弱的神性还剩下多少?瞅丫这副模样,表情僵硬言语倨傲,更像一位捉襟见肘的老绅士在努力维持着一点体面。
在这些复杂的情绪背后,小满哥愈来愈浓厚的好奇心浮出水面。
读道藏有点像看神怪小说,总不能产生强烈的信任感。可当一缕活生生的神明残魂站立在你面前述说往事,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老震讲述的,同周癫刻在紫府石壁上的记录契合得天衣无缝。虽然在道藏里面完全找不到根据,其可信度却如同板上钉钉。因为太虚幻境是自己去过的,琼华绿萼也是自己认识的。包括那一株在道藏中出现过无数次、沟通天上地下的神桃木,恐怕到现在还立在桃都,神明的尸身哪里是那么容易腐朽的?周癫前往桃都做鉴定纯属自讨没趣,结局堪忧,只怕会被人家用大棒子赶出来。
老震无疑很厉害,轻而易举就重创妖龙,灭了白起的贪嗔痴恶念。可他的本尊震天弓绝对要强大亿万倍,而主人更加不得了,执神弓诛仙佛,灭星辰,翻江倒海,涸泽而渔。这这这,竟然在道藏中找不到任何一位神明有如此强大,如此凶悍,如此莫名其妙……像什么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七十二变,同丫一比简直弱爆了!
上古倒有一个箭神后羿,据说射下了天上的九个太阳,明显是编造出来骗小朋友的。这个世界哪有九个太阳,九大行星还差不多,现在还开除了一颗冥王星。而且在神话中后羿的地位并不高,除了“射日”外就没干过其他“**”事,最后连老婆大美女嫦娥也没守住。伊要是同一帅哥私奔都好理解,可伊偷吃灵药一个人飞升了。做神做到这种程度,他还不如找一块豆腐撞死。
震天弓的主人,肯定不是懦弱的后羿。
丫想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灵魂契约
“讲完了我的老故事,该翻一翻你小子的新篇章了。”
老人瞟了聚精会神聆听的小混蛋一眼,缓缓说道:
“我在你的脑海住了大半年,相当于在人世呆了几千年。几千年时间,足够从抹布拧出一场洪水了。所以别耍滑头,我对你的了解超乎你想象,知道你知道的,知道你不知道的,甚至连你以为不知道其实知道的也知道。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没有兴趣篡改任何记忆,劳神费力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在潜意识里,你以为自己是神子了,沾沾自喜。但我告诉你,你不是。我把许多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从无数路径之中进行推理,发觉你可能是天人之子,或者仙人之子,但绝不会是神子。所谓的天人、仙人,终归是人。而神,则是出离想象的存在,全知全能的存在……不过呢,也许以后该称呼你为天子或者仙子了,哈哈哈。”
切,没文化,真可怕!
老人自以为风趣,小满哥却没有笑,反而撇了撇嘴角,心里腹诽。
宏观世界终归要遵循因果律,哪里会有全知全能的存在?上帝能不能变出一块连他自己都举不起的石头?如来佛祖能不能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因为老人谈及身世,少年也不敢表现出太明显的鄙夷,只好安静地听。
“一十八年前纽约的微型核弹爆炸,在至短时间至微尺度撕裂了空间。这样的能量级数太低,空间一瞬就会愈合,因此人类进行过千百次核试验都没有发现异状。然而这一次,假设在空间的另一端,甚至在空间夹层中,恰巧徘徊着一个强大生命,就能通过转瞬即逝的至微缝隙传递出信息。所以我判断,在核爆炸火球形成一刹那浮现出的婴儿形象,并非昭示神子降临,而是一道试探信息,或者干脆是求救信息,就像沉船之即发出sos电码。这一个判断,在我与白塔接触之后得到验证。
“白塔塔身雕刻着来自异域的铭文,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文明,其实叫做通天塔。听到这个名字,是不是感觉有一点熟悉?”
老人停下了,望向目瞪口呆的少年郎,颇为自得。
“既……既然是异域铭文,你又怎么认得?怎么知道它叫通天塔?”
听到这一番话,少年郎好像脑袋里有轰隆雷鸣,完全被震撼住了,毫无一介街头混混应该具备的撒泼打滚穷追不舍输人不输阵精神。
老人得意地昂起下巴,不回答这个白痴问题,继续道:
“通天塔受了严重损伤,估计是穿越空间造成的。我曾经试探进入,同它斗得天昏地暗,最后谁也没有奈何谁。但我肯定它不是神器,极可能是仙器或者通天灵宝。它的主人无疑非常强大,可能就是你的亲生父母。
“世俗对于不可理喻的神秘现象喜欢臆测,编造出自圆其说的累赘系统。像什么天上有玉皇地上有龙王,神仙都像文武大臣一样在凌霄宝殿点卯站班,纯属胡扯淡!哦,煮个饭有灶神,养匹马有马王神,连上个茅房都有厕神……妈拉个巴子,神连大白菜都不如!”
突然听到脏话,满江红惊讶得眉毛直跳。
我晕,神明的一缕残魂居然学会骂人了?丫没有同外面世界接触过,琼华绿萼又玉洁冰清,混账话跟哪一个王八蛋学的?我靠,可不就是跟小爷学的吗?不过,老震好像把宗教里的神明同俗语里的神明搞混了,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在和通天塔一战之后,我探知了它外泄的一点点信息。这家伙好像糊涂了,经常处于癫狂痴呆状况中。后来我又深入你的潜意识,复原那些淡化到极致的初始印痕,基本上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十八年前纽约核爆炸撕裂了空间,一个强大存在于另一度时空发出了信息。随后伊塔城核爆炸,引发巨大能量穿越空间。虽然两次爆炸相隔足有一个月,但对于其它空间或者空间夹层而言,可能就是一瞬间。在那一瞬,通天塔降临地球,而你,也在那一瞬间诞生。
“那一夜子时,道门感应天命之人降生,你以初生胎儿状态出现在沙洲的树林子里,随即被梅婆婆发现。当时有无数光点盘旋进入了大黄狗的躯体,将它改造得强大无匹。后来有极少光点进入了你的身体,在你不断越阶挑战中把能量耗尽,残留信息被通天塔封存了。它们就好像一个个活生生的战士,最后战死沙场,变成了档案里凝固的名字。
“那些光点,其实就是一个个量子状态的魂灵,是一支护卫你的军队。通天塔有点像载着你穿越空间的‘诺亚方舟’,在降临时发生了严重事故,导致分隔万里。你出现在洞庭湖,它停留在伊塔城。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穿越空间,便可以同时出现在物质世界的两端。如同宣纸上的两个墨团,对于纸上生命而言距离遥远,对于握笔的手则只是晃了一下。就像每隔一百年,天宫之门打开后,总会有大量灵气涌入人世,一瞬间出现在世界上任何一处矿脉中,而不会像俗人以为的那样,开门之后吹出一阵风,只单单清凉了昆仑山。
“不知道什么原因,通天塔不能移动,离开不了伊塔城,但一直在用强大的神识搜寻你。你一十三岁时虎渡河遇险,守护你的魂灵军队爆发出惊天能量,这才被通天塔感应到。我猜测是因为相隔万里信号微弱,实在太消耗精神了,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它没有来过。
“你必定来自异世界,你的父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仅仅从这一点讲,世俗间称呼你为神子也没有错。这半年多你进步神速,展现了非同凡人的素质,是幸运,也是不幸。就像大海里幼小的蛟龙被投进烂泥潭,未必就斗得过老泥鳅。方才差点被冲霄子一拳轰杀,就是明证。
“情多伤身,慧极伤神。你学不会低头忍让,更学不会薄情寡义,嫩肩膀挑重担子,迟早会被压垮。这一次来罗浮岛搞事,其实你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最后怎么样?实力不够,满盘皆输。我住在你的识海里,当然不希望宿主早早夭折。所以想来想去,准备送你走上一条金光大道。在那之前,我们先签订一份灵魂契约。”
呵呵,这老货有这么好心?
满江红心里冷笑,下意识退了半步,躲避飞溅的唾沫星子。
关于身世,关于通天塔,以前有过万千种猜测,被证实之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在对方提到大黄和那些溃散的光点时,他心中一痛,随即又压下这股深切的哀伤。
他说的就是真的吗?把一分虚假掺杂进九分真实,欲进还退,欲取还舍,瞒天过海,这种事以前自己常干。老震在自己的识海呆久了,恐怕也沾染了几分精髓。
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哪一部分是虚假的?哪一部分是臆测的?
虽然丫年纪一大把,都成千年王八了,到底没有在世俗厮混过,脸上浮现出急切的表情。这副模样毫无神圣味道,更像是一个夸夸其谈的空心大老倌,一个专门诱人下水的蹩脚神棍。
不管如何,他不急忙唤醒自己正沉入海底深渊的身躯,挑这个节骨眼谈判,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不能说没安好心吧,至少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出于一片善意。
“在神魂状态,绿萼能够读懂我的思想。你比她强,为什么读不出。”
少年不问对方的打算,也不问什么是灵魂契约,冒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疑惑。
“因为你对我戒备重重,相当关闭了门窗不准外人偷窥。对漂亮的小仙子却没有设防,完全敞开了心扉。事实上,我能够在你识海中探知的记忆有限,恢复印痕也相当艰难,相当于恢复格式化之后的硬盘。”
嗯,老震不能够即时察觉我的思想,那就很好。
“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怎么办?”
啊,老人吃了一惊。
“你要想清楚!天魔将至,呆在地球上死路一条,只有我能够拯救你。渡虚空跨星域的力量,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同修真能够抵挡。什么炼气九层大圆满,什么欧洲核子中心实现了五十万倍于核爆炸能量的高速粒子对撞,屁都不值。到时候,如果面临像蒙古人屠杀汉人、欧洲人屠杀印第安人的浩劫,对人类而言还算幸运。怕就怕对方没把你当成猴子,而是当做细菌霉斑给清洗了。”
“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怎么办?”
少年似乎没有听见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威胁,加重了语气。
“你不是要救玉笥岛上的人吗,不是想救亲人朋友乡亲吗,没有强大的力量怎么行?这个我可以帮你,包你成绝顶高手,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少年干脆不说话了,看着对方,眼睛里面流露的意思非常明显。你丫不回答,小爷也懒得张口了。
老人似乎有点慌乱,愣了好一阵子,突然道:
“你的跟班小弟,那条大白鲨……”
“不是小弟,是弟弟。怎么啦?”
“为了救你,你的小弟弟被冲霄子抓住拖上了岸,再迟一会儿恐怕要被开膛破肚。”
我靠,这老货懂得避实就虚,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了!
虽然在策略上可以装作对大白的生死不屑一顾,继续逼迫对方亮出底牌,但小满哥做不到。
他亲口对大白说过,我们是兄弟,不是主子同奴才。
什么天魔渡虚空,什么灭世浩劫,都不如眼下兄弟的生死重要。
“那好,告诉我怎么签订灵魂契约。”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仙罚
冲霄子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立了大功,师兄扶摇子反而白了一眼,并传音入密阻止自己把事实当众说出来。
要是在平时,晚一辈的云阳子等几个长老早就屁颠屁颠上前迎接了,今儿个怎么都不搭理?只顾围绕着师兄商讨着什么,声音又低又急。
倒是小屁孩南星跑上前,气呼呼站立在几步之外,眼睛里冒出泪水,狠狠地瞪着自己,仿佛面前是一条偷吃羊羔的大灰狼。
云飞疾步追上,先躬身向太上长老行礼,歉意地勉强一笑,也不说话,迅速拉走了面颊鼓成包子差点哭出来的小孩。冲霄子只是懒得动脑筋,又不傻,明显感觉云飞笑容僵硬如戴着假面具,敷衍了事,毫无诚意。
反正世上曲里拐弯的事儿太多,费那个神干嘛?冲霄子搔了搔光秃秃的脑壳,百思不得其姐,也懒得刨根问底,转身蹲下去研究大白鲨来。
扶摇子同六大长老的临时会议简短急促,只寥寥十数语便有了结果。
涵虚子、归来子、妙华、妙罗、地随子匆匆散开,有的召集水性精熟的弟子,有的安排人手去搬坛瓮盆拿刀斧钎赶牛马车来,有的命令速取笔墨纸砚及灯笼火把。精英弟子、教习和燕子楼的人被聚拢在一堆,几人一组分开,要趁着记忆热乎赶快默念回想,再相互背诵印证“仙人祖师爷”传谕的两篇口诀。
杂役弟子大多被派遣回岛内取东西,其中不乏伶俐之人,立刻联想到海面结冰,冰块里的灵气必定浓郁得无可复加,莫不是准备凿碎后就地分食,吃不完再拖回洞窟封存?
但他们地位低微,纵然心里冒出了千百个问号,也紧闭嘴巴不言语。
仙人祖师爷临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来是天大的荣光,天大的好事。被太上长老搅黄了,日后教中自然会解释。可心里面咋慌乱得很,砰砰直跳,不会有大祸临头吧。
扶摇子长叹一声,面沉似水,带领同样眉头紧锁的云阳子,一前一后走向那条肌肉兀自一颤一颤的庞大白鲨。
最后一抹霞光返照,令天空也生出了些许淡红,仿佛垂下血幕。
“快,快快快……看,看海上!”
在一片细碎的窸窣移动中,琐碎的低沉叮咛中,一声结结巴巴、惊恐至极的尖叫突然蹦出,显得格外刺耳,却不知由哪一位弟子发出。
正垂首聆听指令的弟子抬起头颅,正迈步欲行的人停下脚步,闭目默诵的睁开眼睛……
一瞬间,仿佛一群机械人偶突然遭遇断电,码头上所有的行动均静止,所有的低语都消失,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海面。
此前,“白玉柱”向四周呼呼冒出白色的“灵雾”。
而此刻,“白玉柱”突然向上喷出一朵巨大的白云,上升三百米后再散开,垂下,回卷……
在轻微的海浪激荡声中,在海鸟悠远的鸣叫声中,黯淡的血色天幕静悄悄“长”出了一朵庞大洁白的“蘑菇”,妖异阴森,瞧着甚为吓人。
蘑菇云?
所有人的脑袋里面顿时一片空白,只顾木呆呆地望着,根本来不及反应。
威压骤然降临。
冷漠、凌厉、肃杀,仿佛神明俯视尘寰,见蚂蚁游戏人生,突生厌憎,要降下雷霆。
杀气,怒意,越来越盛……
一张黑黢黢的巨弓从蘑菇云顶端缓缓升起,静静虚悬,淡青色的弓弦如一泓秋水。
倏忽间那弓一晃,变幻出百张弓,每张弓弦上搭着百支箭,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指向港口。
威压愈发神圣、堂皇、恐怖,铺天盖地……
港口人群连血液都几乎被冰冻凝固,根本运不了力提不起气,一个个“扑通”跪倒在地。
但是,威压还在继续攀升,弦未响而箭回退,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射出泼天箭雨,灭杀一地蝼蚁。
仙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点!
从仙人祖师爷被太上长老击落到神弓乍现,也才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仙罚立即降临!
“祖师爷,恳求您饶恕南海弟子……”
女子惶急的地呼喊出声,额头磕在石板上“嗵嗵”直响。
有罗裳带头,磕头声、告饶声立刻乱哄哄响成一片。
“神仙爷爷,求求您……”
稚嫩的声音,是由南星发出。
“大成一统癫仙人,南海祖师在上,弟子无心冒犯,诚惶诚恐,请息雷霆震怒……”
苍老的声音,却是由扶摇子发出。
威压没有继续上升,停顿了约莫一分钟之后悄悄回落。百张巨弓随后隐没,只留下一张弓依然扣弦,弦上只余一箭,斜向下指向场中。
磕头与告饶之声稍微减轻,一道压抑如困兽的怒吼却迸发出来。
“俺……不服!”
冲霄子仿佛背负山岳一般艰难站起,摇晃着魁梧身躯走向海边,步履蹒跚,气喘如牛。
瞧见这一幕,南海诸子一时间都忘记继续磕头求饶了,个个惊恐欲绝,面如死灰。扶摇子还能够勉强行动,抖抖索索站立起来,要去拉住冲霄子。
弓弦微微一抖,利箭依旧没有射出,一道尖利至极的蜂鸣划破天海之际,把众人的灵魂都似乎震碎,碾压成了齑粉。
堪堪走出两步的冲霄子咕咚摔倒,口鼻渗血,躯体痉挛。
他身旁将死未死的大白鲨突然弹跳而起,一口咬住其双腿死命砸向地面。那货蹦跶得才叫一个欢,立刻砸得青石板崩裂粉碎,凭空凹现出一个小坑。
十息之内,冲霄子光头上大大小小的疙瘩异军突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众人目瞪口呆,双股颤栗,不敢阻止也没有力气去阻止,只能够一边恳求祖师爷饶恕,一边在心里面臧否。太上长老,您老连仙人的台也敢拆,自求多福吧。
巨弓挟利箭缓缓沉入云中。
威压慢慢消逝。
大白一个猛扣将冲霄子砸在乱石堆里,吐出双腿,兀自咽不下一口恶气,趴在港口阶沿上恶狠狠昂起了瘪下去一块的头颅。
无量天尊,谁也不傻!
跪倒了一地的南海教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尽量缩小身子体积。尤其像妙华妙罗那样爱洁净的女子,被鲨鱼咬死都好,要是被喷了一身腥臭的口水,简直没脸活了。
这个,貌似比仙罚还厉害!
大白鲨用小眼睛来回扫视了好一阵子,凶光收敛,翻身扑入大海。
“哗啦”一声响,十多米高的浪花溅起,又被风吹向港口,仿佛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须臾风平浪静,海面上的“白玉柱”拖拽着一圈巨冰开始移动,速度渐渐加快。而蘑菇云团也在扯动中渐渐变形、稀薄,终于无影无踪。
自始至终,仙人都没有再现身。
远远地望过去,海面上只剩下一根孤独的白柱子在固执前行,一点一点融进了沉沉暮色,好像一根光秃秃的凄凉旗杆。
众人一个个站立起来,注目“白玉柱”消失于天际,均大张着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表情复杂,敬畏、惶恐、羞愧、兴奋……不一而足。
伴随一声闷哼,冲霄子在碎石堆中蠕动坐起,茫茫然摸了摸血迹斑斑的峥嵘头角,表情憨傻,如梦初醒。
扶摇子冷冷地瞪着师弟,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势大力沉的一记窝心脚踹得他流星火箭一般飞起,又撞到港口山峰的石壁上,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牙痛似的“滋”了一声,均低垂下脑瓜不敢多看。
炼气八层大圆满的世外高人,众弟子心目中神祗一般存在的扶摇子,铁青着脸谁也不理,几步便跨到海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顿足捶胸痛哭号啕,如丧考妣。
“祖师爷,您老人家好歹留下一丝灵气呀……偌大一块灵冰,能够令南海一脉提升多少弟子,就这么白白喂鱼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飞剑
满江红强撑着,带一大一小满载货物的两艘船回到玉笥岛后,只简单向花戎做了一下交接,便同大白潜入了深海古洞,连如歌的面也来不及见。
他足足休息调养了三天,身体才恢复到巅峰状态。
大白在吸食大量灵气后身躯又粗壮了一圈,瘪下去一块的脑袋重新饱满,呈现出梭状顺滑的流线,断掉的牙根也开始发芽。
它的祖上只怕真的出过“天鲨”,天赋血脉有觉醒的迹象,现在也能够无师自通地施展一些小法术了。
虽然这货实力精进,伤痕愈合,可老哼哼唧唧的,状似若有憾焉。
透过光幕,满江红瞥见它变出一块底子黑沉表面光洁的冰块,就着光亮鬼鬼祟祟地绕来绕去,仿佛深闺怨妇左顾右盼照镜子,才猛地醒悟过来。
靠,这夯货莫不是对脑袋上留下的疤痕大为不满?
晕,一条照镜子臭美的大白鲨,怎么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丫又不需要找媳妇!
在罗浮岛不要命地喷射灵气之后,灵索的光泽度黯淡了一丝。尽管损失不过九牛一毛,吝啬鬼满江红依旧肉痛不已。
唉,小爷就这么一点点家底,以后可经不起糟蹋了。
所以这一次返回大陆,小满哥不准备带上整根灵索,只截取了一米来长一小段系在腰间,剩余部分盘曲在紫府的灵气出口休养生息。
当初蒲团被拆散后,留下一小堆撕成条条状用来捆扎稻草的春笋壳儿。这也是好东西,在洞天福地浸润了八百年后,变得像玛瑙一样斑斓晶莹。纵然比不了中空的稻草杆结出晶体,里面蕴含的灵气也不少,质地如同钻石一般坚硬。
笋壳的前端尖锐,形状狭长如剑,边沿锋利。
某人突发奇想,觉得可行,真的开始动手制作飞剑。
对于法器法阵,他只听“半瓶水”龙天点拨了一二。事实上,自从一千年前末法时代来临,天地之间灵气匮乏,就再也没有出过制器大师阵法大师。正如,当最后一棵树被砍伐后,世界上哪里还会有木匠?龙天再如何惊才绝艳,没有木头练手,也不可能是一个好木匠。目前古老门派流传下来的法器,绝大部分是千年以前的旧物,由于缺乏“能源”也不好使。
不过,周癫生活在末法时代初启之时,在叙述中偶尔带过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对于制作法器,小满哥并非全无基础。
当初神魂被绿萼扯进核舟,在微观状况下见到甲板舱壁竹蓬栏杆等表面镂刻着精细的微小图案,而船体内部更存在繁复的晶亮线路,非常像复杂至极的电路图。他猜测那是动力系统,而灵气或者真气就是能源,跟现代的电流差不多。
后来龙天启动“清风舟”,他见到这件通灵法器瞬间变大,发出声响,劈波斩浪一般撞向“月轮”。这说明核舟的动力系统中,至少某一部分的功能是“飞行”。
他对制器理论只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因此采取的法子很笨,很简单,也很科学,那便是——试错。
尽量采用笋壳天生的脉络和蕴含灵气,注入灵能,截取、模仿核舟内的“线路图”镂刻,施以神念控制,再根据反馈的效果进行改正调整。
条件不错。紫府是一个全封闭灵气充沛的实验室,春笋壳儿足有一百零八条之多,足够支撑小满哥奢侈的实验。
经过几乎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后,海底古洞中出现了三柄剑。
一柄长约寸半,黝黑厚重方正,取名“钱塘君”。
洞庭湖中的君山岛留下“柳毅传书”的优美传说,刨去人神之恋,最震撼的场景莫过于钱塘龙君得知侄女被恶龙欺负后不顾天谴出手,咆哮震怒,挣脱金锁背负青天而去,一时雷鸣电闪,冰雹雨雪俱下。少年郎懵懵懂懂,但故事每听到这里时总激动不已,觉得大丈夫快意恩仇,当如是也。
这一柄剑,相当于重剑,向刚烈勇猛的钱塘君致敬。
剩下长约一寸二的一柄,修长纤细,取名“娥皇”;寸长的一柄娇小玲珑,取名“女英”。这两柄剑,相当于花剑,以纪念湘水之神。
他先尝试用真气托举飞剑,虽然能移动,能悬浮,却笨拙得很,毫无威势可言,大致相当于武道宗师的凌空摄物。
后来往这件死物里面打上灵魂烙印,再封闭一点灵能入内,花费老大工夫建立神魂联系。终于,三柄飞剑“活”了,光华渐生,蠢蠢欲动。
某人好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个新奇玩具,玩得不亦乐乎,手法日趋熟练。
飞剑疾如闪电,呼啸来去,神出鬼没。
在“紫府”高三十米宽六十米的环境内,回荡着某人的猖狂大笑。
啦啦啦,小爷真的是一个天才呀!
小爷容易么!
拐了好多弯,用光八百年形成的一百零八件昂贵器材,小心翼翼依葫芦画瓢,通过无数回试错纠正,熬过无数次灰心绝望,终于以神魂烙印建立同物体的联系,以神识激发控制,以灵能驱动,得到了喜出望外的结果。
呜哇,哈哈哈……
如果同武道的“暗器”比较,可以把它们分分钟轰成渣!
小剑在洞天福地孕育了足足八百年,质地轻盈坚硬,外表附有前辈高人强悍至极的气息与意志,里面又被灌注独一无二的核动力——灵能,锋利无匹,切割岩石如豆腐,刺穿高手的护体罡气易如反掌。
最可怕之处在于,它们能够真正地飞行,能够被神念控制,速度疾如闪电。
可是,如果同道门的“御剑术”相比呢?
满江红仔细回忆虎渡河之夜老道士的表现,感觉还有不小差距。
首先,桃木剑比飞剑重几百倍,体积大几百倍。
其次,人家运用的是法术,可以借助天地元气。这好比同样举起一块大石头,他龇牙咧嘴凭蛮力,人家使用滑轮钢索,举重若轻。
再次,“御剑”作为法术,肯定还有其他功能,就像“核舟”能够变大一样。而小满哥的飞剑除了飞,还是飞,变大一丝儿都不可能,更别提往上面站一个人,御剑而行。
很明显,道门的“御剑术”和小满哥自创的不伦不类“飞剑术”在原理上有相通之处,但系统则精深博大得多。
不过就效果而论,在天地元气极度匮乏的环境,两者间的差别没那么明显。大家主要比拼的是宝剑本身蕴含的动力——灵气,以及操作技巧——神念控制。
老道士在御剑之前会以食中二指在剑身快速拂拭,再齐眉斜举,口里念念有词。而满江红的飞剑随心意而动,不需要“激活”的过程,隐蔽性与突然性是其巨大优势。
其次,灵能爆发的强度远超真气、灵气,飞剑又轻巧,可比桃木剑快多了。
有此三剑在手,他敢正面与老牛鼻子一战。
每天运用“无名诀”打坐三小时,醒来之后就进行不知疲倦的训练,满江红终于对飞剑掌控由心,如臂使指。
他判断,一旦离开了紫府充沛的灵气环境,飞剑的控制范围大约百米,速度降低一半。
这就够了,他很知足。
何况以他强大的神识,能够三剑齐出。
月亮粑粑的,小爷除了一双肉拳头外,终于拥有了三件上台面的攻击武器。
“钱塘君,娥皇,女英!”某人一声大喝。
嗖……
三柄小小飞剑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笔直悬停在某人身前,端的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说是剑,却没有剑柄,只在末端做了一个圆滑流畅的收束。仔细端详,钱塘君敦厚结实,仿佛一片宽阔的榆树叶子,而娥皇女英则修长纤细,像二月春风裁出的柳叶。
这样的形状已经是某人煞费苦心的结果,要考虑空气动力,重心位置,驱动及控制等等。小剑能够飞行,并非尾巴喷出一团灵气类似飞机,小满哥隐约感觉到万有引力的存在。看来科学同法术也有相通之处,只是他境界太低,只有模糊的感知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末世浩劫,生存艰难。从今以后,我与诸君相伴江湖,游走刀锋,不离不弃!”
钱塘君好一阵摇晃,似乎挺胸腆肚,豪迈大笑;娥皇女英则微微一点,似乎女子含羞垂首,敛衽致敬。
某人抱拳作揖,差一点喜极而泣。
可是飞剑太锋利,身上的道袍沾之即破,咋办?
如果草率地斜插在腰间灵索上,担心割破肚皮不说,万一被如歌不小心摸到,还不割断手指头?
小满哥灵机一动,想到万物相生相克,紫府既然孕育出锋利无匹的飞剑,恐怕也产生了相应的克制之物。
还真让他找到了。
从悬崖峭壁的缝隙中掏出一层灰褐色薄如蝉翼的“布料”,也不晓得是地衣海藻或者别的什么,反正经过八百年灵气浸润之后,坚韧无匹,连飞剑也刺不穿割不裂。
他激发灵能切下一小块“布料”包飞剑,剩下部分像一张毯子刚好把人裹住,收拢之后又只有小小一团。令他惊奇的是,这块“布料”居然可以隔绝神识窥探,予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大石头。
某人喜出望外,郑重命名“神隐”。
一百零五个报废的笋壳儿,小满哥挑选形状完整的软化环成一圈,首尾连接处以灵能焊接,便做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漂亮手镯。
他想了一想又做一个,再想一想又做了一个。
纹理细腻,绚丽润泽,手镯的美观度毫不逊色世俗界顶级宝石,实用价值则远远超越。普通人戴上这样的镯子,灵气会慢慢渗透进身体进行调理,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更何况镯子表面附着周癫的一缕神魂气息,正大光明,邪魅辟易。
他还记得,曾经在如歌的闺房里见到一堆色彩斑斓的漂亮石子,想必是水月玩耍的珍物,施展“漫天花雨”的武器。
水月是冰灵的妹妹,又是如歌的妹妹,加之小满哥在严令南海派不得登临玉笥岛后,恐怕她再也无法和云飞相见,心里总有点愧疚,怎么能够不讨好?
反正紫府洞窟里遍地是宝,连鹅卵石都蕴含少量灵晶,赛过宝石。
满江红特意收集了一大捧,如果水月握住修炼的话,短期内会比到恶虎寨崖壁上吸收微弱的灵气还强。
他再挑选出两个相对完好的笋壳携带身上,剩下一百张连里面的脉络都被破坏了,也无大用,就堆在灵气出口的灵索上疗养。希望下回再来时,它们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收拾得差不多,该走了。
满江红站立在紫府的穹顶之下,恋恋不舍。
光幕外边,大白肚皮朝天翘起尾巴,大爷一般懒洋洋斜躺在海床的沙子上。嗯,这货鲨仗人势,胆子一次比一次大,都快把这里变成了私鱼领地,搞得小灰小黑只能挤挤挨挨躲藏在远处黑暗中。
对于小灰与小黑,满江红在吸收了周癫的神魂气息后,感觉同它们建立了若有若无的联系。小灰胆子小,见人还是跑。而小黑由于神识被通天塔扯进了满江红识海的缘故,有一点痴痴呆呆,萌萌哒,却明显表示出亲昵来。
可满江红不了解阴魂,也没有收服它们的把握,只能继续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