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千年凤凰木
上午约九点多钟,阳光温暖,海风清凉。
在玉笥岛的沙滩上,恶虎寨的一干匪徒在花戎的带领下摆起香案,祭奠亡灵。
三三两两的岛民从山间探头探脑观看,在海边转身遥望,一个个表情木讷,心里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满江红隐藏在树林里凝视片刻,叹息一声,迈步西行。
满满两船物资分发完毕,大船的船体被拆得稀烂,连一颗铁钉、一块甲板都不剩下,防止岛上的人日后扬帆出海。小船完好无损,留待他同如歌、花戎、水月、追命离开。出发的日子就定在明天,已经昭告全岛。
只是,水月怎么也不肯走。
听如歌讲,她不忍心丢下林四娘。但满江红知道除此之外,里面还有更深沉的原因。
冰灵说过,水月是孤儿,由族内抚养长大,没有什么至亲人。她本天之骄女,是龙族圣女的有力竞争者,可丹田被废境界大跌,在岛上度过半年多屈辱时光,回去后怎么面对宗族?更何况,“姐姐”如歌的爱情故事是神话,她才萌芽的爱情则是妄想,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怎么不倍受打击,心灰意冷!
满江红把从紫府淘来的晶莹鹅卵石奉上,她也只微微仰面,低低道一声谢谢,并不像以前欢天喜地,咋咋呼呼大叫“姐夫”。
他不再劝慰,唯希望光阴如水,可以冲刷心底阴霾。她年龄尚小,武功高强,神智清醒,留在这里带领众人躲避末世浩劫,也挺好。
反正,自己以后还是要回来的。
他没有告诉,龙族的传奇族长帝释天,你敬爱的龙天爷爷,就埋在这个岛东头山峰的乱石堆下。
玉笥岛东西两端被满江红列为禁地,不许岛民靠近。其实,就算没有这一条禁令,岛民们也不会自讨没趣,从白起时代就如此了。岛东边有万蛇谷,瘴气弥漫,岛西边时不时响起晴天霹雳,谁敢去?
今天的祭奠仪式,按理应该由满江红主持。可他在岛民眼中俨然成为“仙人”了,怎么好抛头露面祭奠凡人?只好请花戎代劳。
李铁大哥,摇晃招魂铃的老道长,还有那些无辜的人……愿你们的灵魂早日安息。
被小爷踢进大海的几个,也爬上岸分点香火抢点纸钱吧。不过,如果你们投胎以后干伤天害理的事儿,被小爷撞到还是不会客气。
真善美的白起小和尚,你丫肯定不喜欢香火纸钱,爱拿不拿。你丫最后自爆简直吓死宝宝,差一点熔穿地心,填好多沙土才把窟窿堵上。你丫到底是下阿鼻地狱还是投胎了呢,也不托个梦捎个信。你丫说彼岸再见,难道指另一度时空里我们会重逢?
越往西去,岩石愈多,树木愈发稀疏,渐渐没有了路径。
满江红身子一晃便出现在一二十米外,借助石头草木遮挡行迹。不是瞬移,胜似瞬移。几公里曲折艰难的路程,岛民攀爬要花大半天,他只用了一柱香工夫就来到一堵悬崖下。
赭红色的崖壁,富含铁质,地势又高,不招惹雷击才怪。
他抬头仰望,只见堪堪一百多米高的悬崖顶端矗立着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凤凰木,片叶不存,树枝焦黑如乱发,庞大的树干被雷霆劈成两半,倾斜探出悬崖外。仿佛一个魁梧的黑奴被击倒前向天空举起双臂,发出愤怒的诅咒。
满江红驻足张望了一阵子,额头枕在右小臂抵在崖壁上,久久不动弹。
他不惧千年凤凰木成精,也不怕悬崖崩塌树干砸下,可见到这一副痛苦挣扎的焦黑躯壳,心情黯淡,有点堵得慌。
所谓爱屋及乌,大抵如此。
因为他知道,绿萼的本体也是凤凰花。
她在这片海域失踪,如果没有香消玉殒,没有返回鹰嘴崖,上岛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么找到这棵被雷霆击毙的凤凰木栖息,几乎成为必然。
明明知道此花非彼花,他心里总存着渺茫的希望,生怕落空。
尤其在进入自己灵魂深处之后,老震告诉,在太虚幻境吃下的那颗丹丸令他神魂稳固,后来海上漂流时才抵抗住了蛟龙的精神攻击。那是一颗情丹,草木精灵在情花初开时以蜜露为引,以少女心思密密层层包裹,以数百年的精魂酝酿呵护。当绿萼送出情丹后,便意味着她对那个人情有独钟,一生永不相负。
嗯……啊!
小满哥听了之后,欢喜交织着忧愁,头大如斗。
他曾呵斥过她,恼火过她。她却没心没肺,毫无保留,亦无所求。
令人情何以堪!
那一日在老震的指引下,他见识到了自己幽暗的内心。
灵魂契约很简单,满江红需要抢在天魔临世前送老震去天界找本尊,老震则负责一路上壮大他的实力,并且开出了好几张口头支票,进入天宫如何如何,登临天界后又如何如何。
他理解老震急切回归本体的感受,如一滴水要回归碧海,一朵云要回归蓝天。
就算没有灵魂契约,谁对天界不好奇,不向往?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他变成了一辆载客的人肉汽车。
可是老震的实力和吹牛皮水平不成正比,说好的金光大道,说好的在人间横着走,在契约签订后居然被他赖掉了。
老震施展神通震慑南海派后,磨叽了好半天才教满江红制作神魂之箭。被追问有无其它法术,答曰,木有。
气得小满哥卷起袖子要揍人。
空心大老倌自觉羞惭,连称攒了一千年的压箱底本钱都用光了,得好好睡一觉,等到小满哥接近天宫时才醒。
灵魂契约附带了一个条件,满江红不可以在离开人间之前探访太虚幻境或者伊塔圣城。
老震解释道,主人命令他护佑琼华,虽然五百年的时间期限早过去,可指令并未撤销。情形有点像系统内置程序,指令一旦被激发就会获得最高权限,自动运行。如果琼华绿萼以保护太虚幻境为由叫他留下,根本无法违抗。
通天塔的神识跨万里之遥,同他斗了一个旗鼓相当。但他只是一缕残魂,一旦靠近通天塔的本体恐怕凶多吉少,对方绝对不允许自己藏在满江红的脑海。
一旦满江红违背契约,灵魂将失去自我保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依旧被老震驱使。
可老震违约怎么办?契约里面没有提。
满江红当时急切去救大白,没注意这点。到后来发现了,也不觉得多么不能接受。
所谓契约,不过是强者给弱者下达的通知罢了。
待自己强大了,契约自然不能够束缚。
何况天魔临世,去往天界可能是人类唯一的求生之路,老震恰恰是一个纯天然的好向导。丫不是伪君子,也不是真小人;不是好人,也不是坏蛋。尽管牛皮吹得天大,架势端得十足,真要丫杀光罗浮岛,根本力不从心。但丫毕竟具备了一丝神性,还是有两把刷子。
那天被冲宵子一拳击晕后,满江红的意识被老震带入了自己灵魂的深深处。
他从识海的表层坠落进幽海,抵达混沌至极的潜意识。
那些场景是老震模拟出来方便他的意识理解,内容却无比真实。
那条河真的叫忘川,却不是传说中的冥河,而是每个人心中真正的遗忘之河。
河水是逝去的记忆,过往的情绪、**、感觉、闪念……曾经感受过的一切,构成了幽暗精神世界的最底层。
那些冰块,则是思维片段。
很多人,或者事,你以为忘记了,其实它们一直都在。
冰融化入水,又蒸发成汽,便形成了识海里的云朵,那些清晰明朗的思想。
那个大湖,是真正的幽湖。
湖中大大小小的冰山,在碰撞漂流中变小、融化、消失,有的却继续变大。
它们,是执念,是信仰,是不能释怀的块垒,是郁结于心的哀伤。
其中有父母,有姥姥,有朱叔叔,有大黄、黑姑、大牛……
核心处的冰山华光璀璨,却只是一个念头。
“我要去往星海深处,见到宇宙终极”。
那是少年最绚丽的梦。
有些冰块的形状颜色明显不同,也不融于湖水,不应该属于这里。
他招手,冰块飞出湖水落入掌中,是十几封粉红色的信笺。
鹧鸪天写的。
前几封信很焦灼,很简短。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看不见,我听不到。可我知道,你一定在……
他这才明白,虽然通天塔的神识跨越万里之遥找到自己并进入识海,却并不能理解,也无法沟通,更不能锁定位置。它只能够把残缺模糊的信息反馈给鹧鸪天,由其猜测,“翻译”。
鹧鸪天就是传说中沟通神明的灵媒,伊塔城的圣女。
在后面的信中,她对他的状况表示出好奇,对识海里居然藏有震天弓这样的凶物表示忧郁……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圣城将在近期派出使者前往迎接。鉴于通天塔的健康恶化,她将不再尝试与他联系。
最后她说,就这样吧。
一些细碎散乱的浮冰则是冲动、闪念,在湖水中滴溜溜打着旋儿。有的融化块,有的慢。
他随手抓起一块靠近耳朵,里面传出了一句自言自语。
“柳菲絮的屁股又大又圆又翘,扭起来真好看。”
少年郎面红耳赤,抬头发现面前的老震也在歪着颈子竖起耳朵听,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顿时恼羞成怒,一记飞腿。
老货猝不及防差点被踢中,像一溜轻烟逃遁至天边,一边还龇牙咧嘴嚷嚷:“珠圆玉润,摇曳生姿……关我屁事。”
还有一块墨绿色的大浮冰,萦绕着悲伤气息,越变越大,山一般沉重。
他不敢触碰。
因为他知道,那里面藏着一句诗文。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怕一语成谶。
第一百三十四章 捧你在手心
一位身段修长的秀丽少女站在凤凰木的树荫里,遥遥望见丛林间跳跃行进的身影,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她一会儿嘴角上翘,咬着葱尖般的手指,紧张走来走去。一会儿面泛潮红,皱起琼鼻,生气地举起粉嫩的小拳头。一会儿又停下了,手足无措,怔怔无语。
待一抹惊虹翻山越岭,即将抵达,她转身缩回了树身里的一个洞口。
稍过片刻,一位娇俏秀美的女子从洞中探出,窄袖红花短襦配绿莹莹及地长裙,露出两截玉藕似的小臂,不是绿萼还能有谁?
头发衣衫梳理整整齐齐,肌肤吹弹可破,双目焕发异彩,却神态端庄,微低螓首,双腿并拢规规矩矩站立,双手叠放在小腹上,安静地等待着。
等呀等,等呀等……
才过去一分多钟,绿萼就不耐烦了,“娟娟静女”的伪装稀里哗啦崩溃,甩手两大步跨到悬崖边探头下视。她撅着嘴板着脸,本来气哼哼的,但瞧那人头抵着岩石一动不动,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满江红登上崖顶,见两米径粗的树身一直开裂到离地一米多高,里面似乎有个空洞,便绕了过去。方走入大树的阴影里,突觉背后有异动。他现在的反应何等敏捷,连想都不需要想,一记回身锁喉在同一时间使将出来。
少林虎爪!
无坚不摧!
嗖,凌厉的风声随后才响起。
破……
哎呀,不好!
某人瞬间变成了一尊泥塑,依然呈前扑之势,凶猛的虎爪大张,离少女纤细的脖颈只差寸许。
少女也被吓呆了,右手高举呈偷袭之势,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好半天才骨碌转动一下,缓缓后退脱离虎爪控制范围,放下手臂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太自信地问道:“你敢打我?”
某人僵住了,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汽,喉头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你敢打我,叫你敢打我……你个没良心的,我天天等你,你还打我!”
少女张牙舞爪地扑上,方近身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弹出三米外,顿时花容失色。
“萼儿,是你?”
满江红急忙收势,摇摇晃晃朝前走去。
“哈,哈,真的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再也见不着你……我天天对着核舟喊你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你不在那里……我怕死了,生怕你被妖龙吃了……”
“呸呸呸,乌鸦嘴!本仙子英明神武法力无边,谁敢吃?别,你先别过来,让我想一想……”
绿萼又退后两步,蹙紧眉头疑惑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强大了?浑身散发光亮,连我都不敢靠近!不对,是我法力丧失太多,才让你这么欺负。哼,等回归本体以后,看本仙子怎么收拾你……不过,你好像是厉害了好多好多……还不快收了气势,真要吃了我呀!”
满江红才停下来,绿萼便像一只小母老虎般猛扑上去,粉拳雨点般落在胸膛。
“叫你打我,叫你欺负我……”
年轻人身体微微抽搐,一动不动,吸溜着鼻子仰起面,但泪水还是止不住,静静淌下了脸庞。
绿萼不安地收手,轻抚着他的胸襟,怯怯道:
“别哭呀……我现在是神魂状态,又打不疼你。”
年轻人长吸一口气,双臂一张,她却“哧溜”挣脱怀抱,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现在看得见我?不需要神魂感知?你开了天目?”
他重重点了点头。
少女高兴得跳了起来,耶!
……
“喂,伸手到树洞里掏一掏,那儿有一截很珍贵的雷心木,是我上岛以后住的屋子。”
“这不就是一根棒槌嘛。”
“切,孤陋寡闻。这棵凤凰木有一千多年的道行,没有抵抗住天雷,却炼出了这么一截雷芯,以后拿着它就可以雷电免疫。喂,可要等我不在里面时再试呀,否则本仙子会被引入的雷电击溃,神魂俱灭的……喂喂喂,你把它往哪里插,就不知道捧在手心呀!”
“那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捧着吧,像个叫花子。”
“哼,我就是要你一辈子捧在手心。”
“你看手心都出汗了,要不,挂在胸前?”
“哼,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爱挂不挂。”
“好啦,别胡思乱想。听人说这棵凤凰木被雷霆击毙,我怎么看见它发出新芽了,没死。”
“草木精灵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没听说过‘卷柏不死,滴水还魂’吗?可它的神魂消逝,就算残存的躯壳再修炼一千年,比原来还厉害,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它了。”
“我懂,就算活过来,也没有以前的记忆、经历,是一个新生的陌生的灵魂了……你明明知道我上岛了,怎么不去找?”
“不能离开雷心木太远的,否则空间里的射线足以把我杀死,就像虚弱的阴魂暴露在阳光之下会溃散一样。要不然,本仙子为什么要躲在核舟里溜出来……前段时间,有一个很凶恶的怪人感应到了我,偷偷爬到悬崖下。”
“那个人叫白起。你没有了本体,应该打他不过。”
“切,我干嘛要打,吓跑他就行了。”
“我准备推迟几天再走,带你去海底下的一个灵洞疗养几天。”
“别呀,我再也不想去海底了,又冷又湿又黑。我现在只是一缕神魂,灵气没多少用处的。”
“好吧。不过你要不听话,像上回那样去射杀妖龙,我就再不理你了。”
“好咯好咯,不要生气嘛,人家以后都听你的……你刚才,就是刚刚看见人家的时候,叫的什么呀?”
“绿萼。”
“不对。”
“绿萼大仙。”
“也不对。你耍赖,想不承认。”
“哦,嗯。萼……儿。”
“嘻嘻,就要你以后这么叫人家。”
“嗯,那个,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不要乱跑,过几年我再来找你。”
“不嘛,人家只要休息几个月就能恢复了大半。你现在这么厉害,可以保护我呀,姐姐不会阻拦的。”
“老震不让我在一年内进太虚幻境,发过誓的。”
“那个老狐狸,还不是怕我和姐姐使唤他。”
“誓言不能违背。”
“不行,人家就是要和你一起上天界……我问你,猪八戒是怎么死的?”
“啊,猪八戒……撑死的。”
“笨,和你一样,是笨死的。你不能进太虚幻境,我就不能溜出来呀。约定一个时候,你在鹰嘴崖下接我不就行了?”
“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的,上回我不偷偷溜出来了?还记得不,你泅渡那片湖时同冰灵说情话,我还扎了你一下呢,痛不……哼,还没有同你算账。你现在心里有冰灵妹妹,怀里有如歌姐姐。挨着抱着云窗同坐,偎着依着月枕双歌。说,到底要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根本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我才不管什么想象呢!自己喜欢的人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才高兴,说明本仙子很有眼光……放心,好哥哥,萼儿才不吃醋呢。你要喜欢她们,就通通娶了来。不过,我才是老大,她们是老二老三。喂喂喂,老二,快拖地。老三,洗衣服去……”
“啊,你怎么这样的……”
“什么这样那样?就这样了。不过呢,以后在外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点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以后有外人在,我会规规矩矩尊称,您……”
“……”
少女的幻影从长约一尺的雷心木顶端探出头,越说越兴奋,两只眼睛亮晶晶。
见那个人只顾沉默前行,便也不再聒噪,红着脸儿贴近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有如雄浑大鼓。
第一百三十五章 离别
第二天上午玉笥岛小海湾处,粗粝狭窄的石滩上站满了人,个个肃穆无语。
渐露热力的太阳光被两侧高高的山崖挡住,峡谷内芳草如茵鲜花怒放,凉爽宜人。只是轻柔的海风灌入后被曲折的山谷逼住,呜呜咽咽,显得有一点空洞沉闷。
石滩最前方放置一张蒙罩红布的简陋木桌,上面摆满鱼肉。老里正哆嗦着花白胡子,端起一碗酒上举齐眉,躬身作揖。他身后笔直挺立的肖平、孟广、赵六,石滩前面整齐排成一线的恶虎寨众人,以及在其后蚁附聚集的岛民们,纷纷跟随着弯腰行礼。一时人潮涌动起伏,如山风过岗,波涛低沉。
锣鼓声响起,节奏缓慢而忧伤。
探入海中的高高礁石上,水月搀扶着林四娘。一人紧抿嘴巴不作声,另外一个只顾“儿啊儿啊”地叫唤,均泪水长流。
三丈多长的海船离岸二十几米,未扬帆不划桨,却慢慢倒退出港。
船头甲板上,满江红穿一袭天青色道袍,左手平托一管紫金箫,腰间缀小花篮小渔鼓,缓缓挥动右手道别。
做戏嘛,当然要做足全套,最后收官马虎不得。他长吁一口气,等着过片刻后直挂云帆济沧海,再也不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名堂。
如歌一身簇新衣装,拖后半个身位,几乎并肩而立。妆容精致的面孔无任何表情,眼眶却红了。
当满江红成为“神人”,她也就成为“神妃”。所谓圣人无情,神人无泪,岂能像凡夫俗子一样哭哭啼啼。不苟言笑,那是必须的。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越千重山复涉万重水绝,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迎娶我,去过风一般自由的日子。”
今天,在经历那么多煎熬、生死、屈辱、嘲笑之后,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真的做到了。
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戎同追命在他俩身后约两步外,分开肃立于船舷两侧,感慨万千。
岛上林林总总的繁杂事项基本安排完毕,表面由肖平、孟广、赵六主持,真正决策者却是水月,因为她是唯一的清醒之人。
岛民们愚昧,以为仙凡殊途,此去永诀,其实不用那么悲伤。日后满江红自然会回来探视,而花戎放心不下几个部属,也是要回来看看的。
海船诡异地倒退出五十多米了,岸上众人没由来地一阵骚动,均仰头斜颈望向左侧悬崖的顶端,瞠目结舌。连鼓点也开始散乱,悄悄停歇。
金纱炫目,衣裙飘扬,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在飞舞。
在一片静默中,那道身影越转越快,越旋越急,渐渐移向了崖壁,仿佛要飘入蓝天,融进碧海。
如歌眉头一皱,愣住了。
绿萼小巧的幻影从满江红胸襟处探出脑袋,目瞪口呆瞧着上边,喃喃自语:“我的个神呀,又冒出一个,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追命感觉附近空间里闪过一阵微弱的神识波动,警惕四顾,最后疑惑地看了看满江红,却一无所获。
花戎猛地一拍栏杆,疾呼:“不好!这丫头怕不是在跳舞,是要跳崖。”
悬崖高耸,怪石嶙峋,足足两百多米高。人如果掉下来的话会被海水把内脏拍碎,哪里还能有命在!
花戎的话音方落,女子从崖头纵身跳下,好像虚空之中突然盛开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嘭,满江红疾往前跨三步,一脚将船头铁锚挑向空中,人如离弦之箭随后扑入。
在一片惊呼声中,小满哥追上铁锚,脚下再狠狠一蹬,竟将那锚像一颗炮弹般砸进海里,身体借此斜向上飞,堪堪在半空之中接住了柳菲絮。
嗷呜……
浅浅的水面下,大白正津津有味看戏呢,遭遇飞来横祸,被沉重的铁锚砸中额头,立刻隆起一个大包。气得它团团直转,差一点把刚长整齐的新牙齿咬碎。
靠,你小子英雄救美,本大爷挨打。还是不是兄弟了,不带这么玩的!
没等大白回过神,两条身影像鱼-雷一般撞入水中。只见满江红平躺在下,右臂箍紧柳菲絮的腰肢,左手紫金箫没了踪影,却从女子的脑后绕过去捏住她鼻子,歪着脖子含住她娇嫩的红唇。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连一条鱼都能看懂。
大白立马停止翻搅海水兴风作浪,简直傻了,尖嘴巴半张着,小眼睛瞪成了电灯泡。
哇噻,大哥你太彪悍了,实在是我辈楷模!在这么危急困难的情况下还不忘撩妹,请接受小弟的鱼尾巴。
就在这时,一道指令迅速贯入了大白脑海。
快,快去把船横过来!
岛上众人在起初一阵惊呼后都安静下来,伸长颈子望向海里。神人出手,那还有走?柳家二妮子这一回恐怕因祸得福。不过也说不准,她搅乱了送别仪式,分走了如歌的荣光,未必是件好事。
看呀看,望眼欲穿。
海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咋不见掉下水的姑娘浮起?
哎呦,俺滴个娘亲,海船咋无端端打横了?
花戎与追命依旧钢浇铁铸一般站着,如歌静立了一会儿,却转身回舱,步态雍容优雅,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过了一盏茶工夫,仿佛变戏法一般,她牵着柳菲絮的手迈出舱门。
啊,柳家二妮子竟然凭空移到了船上?衣衫与方才大不相同,浑身上下没有一滴水。
轰,岛上传出阵阵欢呼,此起彼伏。
仙人妙法,岂是凡人可以揣度的,岛民们对此懒得动脑筋。但是她牵着她的手,岂不是说明柳家二妮子可以并列,海岛又出了一个神妃?
二丫头哪里像神妃了?没羞没躁,死皮赖脸。若是我方才从悬崖上跳下来呢……有的姑娘媳妇砰砰心跳,怅然若失。
那么高的悬崖,站着都头晕,谁敢跳下来?这妮子够刚烈,够胆大,恐怕今后得到仙人的宠爱未必比如歌少……有机灵一点的岛民望向柳家父母,若有所思。
柳家父母同大妮挤到石滩前,一边呼唤女儿妹妹回家,一边叩谢仙人救命。恶虎寨众人又不蠢,见花戎不动声色,这回可没一个人敢拦。
林四娘呆呆望过去,面孔僵住了,嘴巴里炸石头一般蹦出几个字,狐狸精!
经过这么一闹,离别的忧伤被冲淡,水月的眼泪居然奇迹般止住了,心里一下子敞亮。她担忧地望了望姐姐,又认真看了看柳菲絮,思忖,若我从悬崖跳下,那个人恐怕会去接;可若上边下令,他也会毫不犹豫砍下我的头。姐姐说得对,他对我只是怜悯,不是喜欢。无非送一面小镜子嘛,回去就砸了。
松开柳菲絮的手,如歌仪态端庄,目不斜视,俨然神妃临凡。
柳菲絮则大不同,一边哽咽着向父母姐姐道别,一边踮起脚呼喊,我还会回来的。
追命眼观鼻鼻观心,依旧一动不动,连正眼都不去瞧面前哄哄乱乱的场景,像一尊立在船舷边的木偶。
该说的话在离岛前早说过了,肖平等人自然会照顾柳菲絮一家。花戎没有新的安排,也懒得出声,向岸上摇摆手臂。
海船掉转头,船尾喷出一团白雾,劈波斩浪,最后简直是贴着波涛飞翔。
玉笥岛众人齐声呐喊,锣鼓喧天,倒是呈现出几分喜庆气氛。
从落水始,到离岛终,满江红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
他得维持仙人体面,不能像落水狗一样爬上船舷。当用身体扛住海水的冲击,捏住柳菲絮的鼻孔防呛水,以嘴度气助她呼吸,叫大白横过船身遮挡众人视线后,他才从水下潜游,把柳家二妮子偷偷送上船。
糟糕的是,紫金箫没了,渔鼓花篮没了,道袍就一件,湿漉漉的没法更换。
所以伪仙人只好躲在船尾急促运功激发真气,把自己搞成一个人肉熨斗烘烤衣服,无意中制造出了一团云雾,愈添神秘。
小半个时辰后,满江红出现在柳菲絮的舱室,反手带关了门。
柳家二妮子赶快站起,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件衣裳本来是如歌的,箍在她身上紧绷绷,愈发凸显出妖娆体态。
“坐。”满江红道。
船不大,舱室逼仄,里面只搁一张床,连凳子都没有一把。
她依言在床头怯怯坐下,纤纤玉指下意识捻动腰间飘带,还是不敢抬头。
满江红个子高,脑袋快顶着天花板了,同时感觉居高临下像训话一般不太好,也在床尾坐下。
吱呀一声床板响,吓得柳菲絮一激灵差点弹跳起来,又强忍不动,头上的钗花兀自颤抖个不停。
满江红皱了皱眉,假装没有瞧见,冷漠说道:
“眼下离岛不远,回去来得及。我保证,岛上的人绝对不敢取笑你,恶虎寨保你一家衣食无忧。”
女子似乎料到他会这样讲,不吱声,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知道,你只是要离开而已。但神州板荡,天魔肆虐,艰难凶险莫测。我不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好好想清楚,还愿意去吗?”
女子点点头,随后抽泣起来,泪珠儿滴落衣襟。
唉,小爷果然不适合做思想工作!
搞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就哭了,满江红心头一软,过一会儿又烦躁得要命,提高腔调。
“既然这样,你留下吧,到大陆以后就自由了。不过,在船上还是要听从安排……你患病不轻,我需要帮你检查治疗。”
听了这一番话,柳菲絮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又喜又羞,不安地绞动手指。
患什么病?我没病呀。刚才从悬崖掉落他挡在下面,自己根本没受一点伤。他要帮我检查,怎生检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他想……
“……恐怕有一点点痛,一点点晕。刚开始不习惯,之后就轻松了……既然上了船,我就要对你负责,放心。”
柳菲絮尚是处子之身,听得懵里懵懂,何况胡思乱想之际根本没注意听。脱离了海岛环境,双方又进行了零距离接触,“仙人”变成有血有肉的情郎,令她好不欢喜。
敢从悬崖跳下,险死还生,就把终身托付了他,还有什么放不放心?当时风驰电掣一般坠落,绝望惊恐,也感觉不了其它。可事后回忆起他拥抱亲吻的情形,身子就一阵阵灼热酥麻难禁……只是眼下青天白日的,如歌还在外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弄些什么,怎生好……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吱呀呀……满江红欠身朝床头挪了挪,把手慢慢伸过去。
柳菲絮幽幽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睫毛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如梨花带雨。
一根温暖的手指头点在她眉心轻轻揉了揉,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女子上半身贴着舱壁滑下,软绵绵歪倒在床上。
咯嚓嚓……舱门被推开了。
如歌左手拿一个小碗,右手执一把小刀,拢双掌端一盆清水,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活脱脱一副店小二形象。
满江红起身接过脸盆,见那个碗小巧玲珑,比酒盅大不了多少,不禁哑然失笑,道:“你呀,就是太小气。”
如歌撅嘴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把碗摆放在床头架,小刀平搁其上,抱扶起柳菲絮的上身枕在自己怀里,心情很是复杂。
龙冰灵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情敌,但如歌从来没有把柳菲絮视为对手。这回却不同,单单那份不惜粉身碎骨的勇气,拼一个片甲不留的刚烈,就不能不令她油然生出敬意,惧意。
“真龙之血”药效显著,又有绿萼暗中指点满江红调理神魂,柳菲絮清醒得比谁都快。
她的反应出乎预料,缩进舱室谁也不理,眸中流露出警惕和敌意,像一匹受伤的小兽。
如歌、花戎、追命都经历过大梦初醒时的痛楚与迷茫,不以为怪,觉得待她想通了以后自然会好。
夜幕降临,诡异的气氛悄悄滋生。
海船无风而动,是一条大白鲨在水下拽着跑。大家以前就见过,下午它还跃出了水面,没什么好奇怪。
四海茫茫,靠太阳定位都作不得准。有这么一条通灵的海洋霸主把动力与导航承包,只要不遭遇风暴,比坐游艇还令人放心。
然而,出身鬼谷门的追命总感觉船上除了五人以外,还有一个人存在。偏偏他又看不见摸不着,为之抓狂。
满江红的表现也很奇怪,一反常态,动不动一个人躲起来发呆。小船就这么一点点大,花戎好几次听到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烦不烦呀……”,“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谁烦不烦?到底什么意思?
这话听得毛骨悚然,花戎有点担忧,没敢传。
总的来说,在携手挺过磨难后,人际关系还是温馨友爱信任的。自由与新生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只除了柳菲絮。
如歌胆子小,傍晚瞧见追命在船头船尾画符驱邪,被吓得夜里睡觉都点亮油灯。不过满江红就守在舱门外打坐,令她心里安宁。
第一百三十六章 齐人不好当
海船仅仅两间卧室,如歌、柳菲絮各睡一间。满江红镇守在舱门前的客厅,其实都不太需要睡觉了,打坐两小时就精神奕奕。追命守在船头,花戎怕鼾声惊扰别人,自觉跑到船尾小舱窝着。
两个妹子翻来覆去,辗转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着。一个想,万一他摸进来怎么办?另一个也在想,只要他敢摸进来……
幸好这样可怕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第二天上午,追命琢磨了一阵子风向后把船帆升起。虽然大白鲨的体长同海船差不多,力大无穷,拽着小船跑跟玩儿似的,能够帮它节省一分力气就节省一分吧。况且瞅它和满江红相处的情形,不像是宠物,倒像一个聪明的伙伴,不遗余力的战友。
风不大,海面平静,波浪轻微起伏。
柳菲絮把一头秀发披散开,握定栏杆看海。朝阳斜照娇艳面庞,海风吹拂柔顺青丝,露出玉一般洁白光滑的脖颈,身体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婀娜弧线,仿佛图画中的美人剪影。
瞧满江红从船尾走过来,她低声道“谢谢。”这是清醒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言语有点生硬,声音约微沙哑,比不上如歌清脆甜美,却充满魅惑的磁性。
年轻人一愣,见女子眼中的敌意完全消失了,心中欣慰,回以礼貌的微笑。
他觉得一个人无论怀揣多么沉重的心事,只要肯开口说话交流,那就是好转的迹象,怕就怕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上岸以后,我会付报酬。”
年轻人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咧嘴又一笑,如灿烂阳光。
女子拧了拧眉,倒不认为他在装,只是有些不解。昨夜明明听到他在厅里叹息,上哪儿搞钱去,咋送上门又不要?
船舷旁的过道很窄,年轻人侧转身像螃蟹一样踮脚行走,在女子面前却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道:“这镯子你戴上,可以调理身体,平静心绪。”
“谢谢,不需要。”
女子的回应还是如一惯清冷。
“拿着吧。既然我救醒了你,当然要负责到底。”
两个人拉拉扯扯,满江红硬把东西往柳菲絮手中一塞,瞥见如歌鬼鬼祟祟地从船首探一下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匆匆而去。
他才迈入客厅便心急火燎扬起手,很有一丝亡羊补牢欲盖弥彰的讨好味道。
“如歌,别搞卫生了,快戴上这个镯子。”
“我不要……你全给柳菲絮戴上吧,一手一个叮当响,多好看。”
“唉呀,你想多了。这就是一个小型治疗仪,只是长得像镯子。她刚刚清醒过来,身体太弱,思绪混杂,需要巩固疗效……嗯,你不是怕鬼吗?这个镯子不但可以养身,还可以避邪呢。”
“那你留给龙冰灵吧。”
如歌依旧紧绷着脸,只顾上上下下擦抹桌椅舱壁。
这时柳菲絮匆匆跨进客厅,把手镯轻轻往桌上一搁,道:“这件礼物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灵晶化的笋壳又轻又薄,若不是有一指多宽,倒更像手环。在深海古洞浸润了整整八百年,除灵晶外还有微量矿物元素渗透进去,使得它晶莹剔透,纹理细腻,绚丽润泽。当阳光以不同的角度照射,就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图形,如空灵悠远变幻莫测的山水云天。
柳菲絮刚才把它拈在指端,感觉一股清凉迅速透入身体滋润百骸,连焦虑的心情也开始平复,晓得这绝非凡物,不是世俗珠宝可以比拟的。
一瞧柳菲絮跟进来了,如歌立马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仰面笑道:
“哎呦,柳姐姐,瞧你多见外,就收下吧。我家江红说,这其实是给你治病的一个小玩意儿,不值当什么钱。”
什么时候成你家江红了?好像生怕被我抢走似的。柳菲絮好气又好笑,也不揭破,继续道:“这个镯子确实是太贵重了,价值连城,我不能收。”
“哼,他身上有什么我还不知道,有这么珍贵吗?”
“真的真的,要不你仔细瞧瞧,可别不小心弄丢了。”
“不就是个圈嘛。”
如歌也被撩起了好奇心,眼波在亮晶晶的镯子上转了几转,嘴里咕哝着丢下抹布,走去洗脸架前净手。
她二人只顾着说话,没搭理像一根木头桩子般立在旁边的某人。如歌是故意的,柳菲絮则是刻意避嫌。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辛辛苦苦打磨出的镯子居然谁都不要。满江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赌气朝桌上一丢。柳菲絮同如歌一怔,一个坚决闭上了嘴巴,一个洗手的动作突然缓慢,僵硬。
气氛颇为尴尬。
这时候花戎疾步抢入客厅,一把将少年郎拉出,抱肩膀拽胳膊拖到船尾。
“你这个臭小子,一看就情洞没开,倔头倔脑的,不晓得怎么跟女人打交道。”花戎点着对方的鼻子尖,呵呵笑道。
一听到“女人”两个字,正在尾舱忙乎的追命吓得转身就跑,爬上船顶瞭望去了。
“这都能看出来?神了吧你。”
“别不服气,先听大哥扯吧扯吧。这女人呀,是和男人不一样的动物,做事全凭心情不讲道理,跟猫一样,得哄着。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委屈算什么,没听说男人的胸怀是撑大的?女人最喜欢听甜言蜜语,你说话就不能太直接,得学会讲点善意的谎言。比方像刚才,你完全可以对二丫头说是治疗仪,对如歌就只能说特意为她准备的,独一无二的高级货,不能比。她还不高兴坏了,帮着你去劝二丫头戴上。”
“那两个镯子是一样的。”
“唉,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不会在其中一个刻上字,画颗心什么的,反正弄得不一样就行了呗。那样也算是刻意准备,又没骗她。如果女人爱你的钱,那就送贵重的;如果女人爱你的人,那就送用心的……再说呢,这镯子由你送出和如歌送出,大不一样。你去送,如歌不生气才怪,二丫头敢接吗?如歌送,她反而不好意思拒绝。懂了没有?”
“为什么?”
“镯子是你的,你让如歌去送,就表示自己光明磊落,还表示同如歌关系非同一般,她还不心里美滋滋的?我们带二丫头逃出玉笥岛,有一份情谊在,她怎么好拒绝如歌的善意。何况你们仨在岛上闹得沸沸扬扬,她一旦接受如歌赠送的东西,就意味着承认如歌同你的关系,意味着对你没有任何想法,小伙伴们全都可以放心了。”
“绕来绕去太复杂了,头痛。”
“呵呵,大哥我是个粗人,可也知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小满哥,你还嫩呢,以后学着点。”
“我不想学,没意思。”
“呵,你简直是根棒槌,冥顽不化,以后有得罪受。哥就这么一点惨痛经验,干脆打折兜售给你算了。像有些话,是不能对女人随便说的。你看你,动不动就说‘负责到底’,什么意思嘛?你以为你是随口说的,不算数。但女人很可能当真,甚至记一辈子……”
“别净扯泡妞秘笈了。你说她们俩在岛上就不对眼,会不会掐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这你不用瞎操心。她们俩个都不蠢,肯定会处理好关系。倒是你有点悬,如果现在转回客厅去,就让她们找到了火力点,会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
花戎才走,满江红身前便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伸出纤纤玉掌,似笑非笑道:“给我特意准备的,独一无二的高级货呢?”
“啊,你现在不是神魂状态,戴不了镯子吗?”
“回归本体不就可以戴了?”
“太虚幻境里面的灵气充沛,你戴镯子没啥用呀。”
“我不管,就要。”
绿萼柳眉一竖,杀气腾腾。
嗷呜,小满哥抱头一屁股坐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千里快哉风
柳菲絮凭栏而立,下意识抚摸着腕上手镯,忧郁的眼眸望向大海,若有所思,若有所待。
昨天满江红、花戎、追命、如歌四个人在客厅开会时,并没有刻意避讳。木板舱门的隔音效果很差,她大致听明白了整个故事的梗概。
大个子花戎是国安局在南越行省的地下世界代言人,黑瘦小个子追命是鬼谷门弟子,大小姐如歌是京城大家族的闺秀,满江红是“天龙研究院”的一名普通员工。在南海派同“光明世界”的一场大战中,前三者被篡改记忆捉到玉笥岛,后者漂流到一个荒岛上发现高人遗迹,神功大成,把三人连同自己救出了地狱囚笼。
这个故事在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但疑点也不少。比方说荒岛在哪里,前辈高人又是谁,满江红如何笃定南海派从此放弃玉笥岛,退出神州大陆,也不追究越狱?
但花戎等人根本不理会这些不清不楚之处,对地位卑微的前研究院员工言听计从,几乎达到了盲从地步。
柳菲絮推断,满江红的变化始于谁也不知道的“漂流”,所发现的前人遗迹必定与南海派渊源非浅,因此才有能力对南海教众施加强大影响。也就是说,南海派摇身一变,从敌人变成了朋友。
作为一名冷静理性的女子,一位接触重大隐秘的军人,柳菲絮并非不能接受敌我角色的转换。普通人往往纠缠于对错恩怨,当站立在组织、国家、甚至世界的高度时,便只有选择和取舍。当一个人站得越高,看到的风景就越不一样,得出的结论也会越不相同。
可她依然不能接受当自己在玉笥岛上癫狂时,这四个人只是冷静地看着。就好像古典的女子酒醉出乖露丑,偏偏被众人围观,谁也不点破,待清醒之后羞愤欲死。
一岛的神经病呀,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逃出玉笥岛的四人小组也不是铁板一块,存在明显区分。满江红对如歌并不像岛上传闻那般亲昵,有时候甚至躲避开来同花戎、追命在尾舱嘀嘀咕咕,像是有什么秘密计划瞒着她。
柳菲絮为这个发现没由来地一阵高兴,随后又对这份高兴羞恼不已。
她从军医大学毕业,硕博连读,通过严格政治审查后加入以华夏精英为骨干,地球联邦最强大神秘的组织——龙堂,被派遣做一个人的保健医生。那个老人是主持“天眼”的首席科学家,暗中身份之重要却不低于联邦大总统,名字叫作“无名”。
重大的医疗方案和手术自然由顶级专家组安排,柳菲絮平日的工作很简单,无非量量血压心跳,叮嘱服药休息,检测饮食安全等等。然而她所接触到的一切,比方说无名的健康报告,无意中说出来的话语,均被列为联邦机密,不可外传。
三年前的秋天,精神矍铄的无名突然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匆匆离开“天眼”。柳菲絮作为贴身跟随的保健医生,距离最近,听到他在喃喃自语:“天要塌了……”
由于离开太匆忙,对沿线警戒没有往常严密,在距离天眼六十公里外的隧道中遭遇伏击。三十几人的精悍警卫队溃不成军,无名身受重伤,幸好地位尊崇的龙堂顾问龙天及时赶到。但龙天也只是得到了某个不确定消息后横越山岭,以最快速度孤身赶往“天眼”,恰逢这场意外,还来不及同外界联络。
柳菲絮缩在隧道安全洞里面护理无名,仅存十几名战士在外顽强抵抗一**攻击,等待增援。但无名却不顾伤势挣扎坐起,像有重大事情要交代龙天,后者伸指凌空一点……这,就是她清醒记忆的最后画面。
作为二十一岁成为药理博士的超级学霸,柳菲絮冰雪聪明。昨天在海船上恢复神智后,她立刻敏锐意识到,恰恰因为龙天一指点晕自己,才拯救了性命。仔细回忆在玉笥岛见过的面孔,竟然没有一个熟悉的。这说明无名、警卫队、包括龙天……恐怕早全军覆没。否则,只要有一个人逃出隧道发出警讯,联邦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封山搜捕。那么,她就不应该出现在玉笥岛了。
无名大人在弥留之即,曾非常奇怪地叮嘱:“……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快回去陪伴父母,去乡下……”最后怕她下不了决心,还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归纳蛛丝马迹,推理前因后果,她似乎明白了。
大人发现星空异常,巨大的灾难将降临地球。南海派冒险袭击,妄图绑架他,也恐怕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或许大人只是猜测,而自己做出的判断更是关于猜测的猜测。但不论真假,这份惊天动地的情报都必须尽快禀告地球联邦。
可这样一来,玉笥岛必然暴露,甚至引发联邦向吕宋国开战,龙族向南海派开战。那么,隐隐号令南海的满江红便会陷入危险,绝对不愿意见到如此局面。
他在岛上装扮韩湘子,宣告“天魔临世,神州陆沉”,仅仅为了吓唬岛民别出海呢,还是同无名的发现相关联?难道他真的是南海派决策人物,而无名与龙天还活着,眼下被囚禁于罗浮岛?
无论如何,他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呀!
该怎么办?
柳菲絮左思右想,还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愁眉紧锁。
阳光灿烂,追命扯起满帆,直向西北驶去。
海鸟、鱼群追逐着帆船,时不时有鱼儿蹦出水面。花戎眼明手快,不一会儿抓住了三条,乐得合不拢嘴。船上有一个小巧厨房,腊肉、山菇好大一堆,油盐酱醋均不缺,还从玉笥岛带出一筐珍贵的芹菜,一坛酒。
如歌兴致盎然,自告奋勇做饭。可她洗净青菜淘完米后,盯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很是犯愁,最后还得请花戎来杀。
柳菲絮也过来帮忙,却被她连声“歇着、歇着”推出去。地方太小,站两个人确实转不开。
厨房久久没有传出锅响铲动,突然一声尖叫,大小姐慌慌张张逃出,身后烈焰熊熊。
原来她烧火放油之后,才发现没把破肚刮鳞的鱼儿做最后清洗。正在手忙脚乱之间,那知烈火烹油,锅中火舌窜起老高,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花戎一个健步跨入厨房,操起锅盖闷熄火,一边抽出灶膛木材丢入水桶,一边好一通教训。这炒菜嘛很有讲究,先将材料备齐才能点火热锅。比方说煎鱼吧,备好葱花、紫苏什么的,放油前先用生姜块擦抹锅底,鱼皮才会不粘锅,除腥味。
如歌心悦诚服,蹲在一旁用清水泡发干菇,把腊肉刷洗干净,又将一罐罐调料翻出来拆封,嗅嗅闻闻之后摆放整齐。
她正忙乎着呢,只听到花戎紧张说道,你先出去一下。如歌连忙跑到门口,只见武道巅峰高手神情凝重,右手端鱼左手执锅盖,如临大敌般一步步挨近沸油翻滚的大锅。待距离数尺,他手腕一抖,鱼肉从盘上蹦出,不偏不倚落入锅中,角度和力度拿捏得妙到毫颠。锅中顿时腾起青烟,油花四处乱溅。花某人早有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锅盖朝上一竖,倒好像立起了一面大盾牌,严严实实挡在身前。
这样也行?如歌目瞪口呆。
花戎老着面皮,讪讪笑道,大哥我是个粗人,平生最佩服大厨了。你说这炒菜吧不可能不飙油星,从来就没有听说哪个厨子被烫伤。我皮粗肉厚无所谓,眼珠子可娇贵得很。
晚餐菜肴丰盛,如歌不停劝菜,充满希翼地瞧每个人脸色。
柳菲絮挟一筷子芹菜尝尝,赞了一句好,便小口小口抿饭,与在岛上泼辣的作风大不相同。追命在瓮声瓮气点了一个赞后也不出声,目不斜视,黑黑的脸膛无任何表情。只有花戎对肥厚的腊肉情有独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连呼痛快。
自从实现了身体对灵气的吸收转化后,满江红不再像以前时常肚饿,甚至几天不吃不喝也没有问题。瞧着面前几盘黄黄白白黑黑之物,先挟了一块品相最好白白的东西送进嘴里。如歌见他只顾细细咀嚼,紧张问道,味道怎么样?小满哥艰难地咽下之后,无奈说道:“高,实在是高。味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原来这清炒山菇,大小姐竟然忘记放盐。
见如歌大发娇嗔用粉拳直捶满江红,花戎猛地醒起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殷勤将一块黑糊糊的东西挟到他碗里,道,再试试大哥的鲜鱼。满江红强忍住焦糊扑鼻,咬得“咯嘣”脆响,含着满嘴黑沫缓缓点头,说道:“大哥,这道菜味道苦辛,想必做药引会相当不错,专治跌打损伤。”
原来这黑黑一堆就是花戎所谓“鲜鱼”,可惜被煎得太枯,炭化严重,已经不太像鱼了。
如歌忍俊不禁,花戎自我解嘲往脸上狂贴金,追命勾着脑袋脊背一耸一耸憋得很辛苦,连柳菲絮也露出笑意。
酒到酣处,花戎高歌,如歌起舞,满江红以筷子敲击碗碟,柳菲絮、追命拍掌应和,其乐融融。
待五个人吃完饭,只见天边霞光万道,火烧一般,大半个夕阳沉入了海水。
前方丝绸般平滑的海面突然开始起雾,先纤羽一般若有若无,很快连成乳白色茫茫一片。紧接着由乳白转为蛋青、深蓝,最后竟黑沉沉茫无边际。
风乍起,呼啸盈耳,小船像箭一般射向深不可测的茫茫黑雾。
天空愈发晦暗,仿佛黑夜提前降临。
一直追逐盘旋的海鸟群乱哄哄惊飞,有的竟然慌不择路撞上了船帆桅杆,砰砰连声。
花戎稳立船头,叉腰袒胸,连呼快哉,喊道:“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小满,你看是不是要下雨了。”
如歌、追命、柳菲絮都不曾航行过大海,遽然遭遇这等闻所未闻的天地异象,禁不住目眩神迷,稀里糊涂。
连绿萼也幻化出身影,目瞪口呆。
一丝不安从满江红的心底钻出,好像虫子渐渐蛀穿木板。
他并没有从风中嗅出危险气息,却以强悍敏锐的精神力探测到了诡异。这么一大片海居然没有一丁点生命迹象,死气沉沉。
不好,这是一片死亡之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雨夜
腥咸的海风越来越潮湿、黏稠,使人艰于呼吸。
满江红急忙喊追命上篷顶落下船帆,叫花戎赶紧搀扶两位姑娘返回客舱,自己则从船头到船尾来回检视了一番,关闭好尾舱、厨房的门窗。
傻瓜都能看出,暴风雨即将来临。
满江红本来准备一脚挑落铁锚就地安营扎寨的,可是大白并未感应危险,发出警兆。它是通灵的海洋霸主,不知道遭遇过几许风浪,可比自己强大得多。何况这场风暴的覆盖范围看起来极大,既然躲不了,还不如快速冲过去。
连续几天风平浪静,摊上一点事儿才算正常,也没啥。南海派这艘船非常结实,即使底朝天散了架,只要花戎等四人抱住一根木头,他就不会让任何一个溺水。实在不行了还有大白呢,宽阔的脊背坐几十个人都没有问题,如假包换的超级救生艇兼超一流海上救生员。
至于这片海域缺乏生命迹象,小满哥猜测,可能在不久前海底-火山爆发,残留毒素尚未被稀释干净。死鱼早漂走了,活鱼又不敢游进来。
狂风呼啸,波澜滔天。大海仿佛一位躺着的巨人试图翻转身体,小小帆船晃悠悠在波峰波谷之间穿行。
如此这般的天地伟力,让人顿时产生渺小之感。满江红的体魄登峰造极,眼下也只能望洋兴叹,对能够操控天地力量的“法术”又多了一层敬畏与向往。如果现在跳下水,他也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还不如乖乖地呆着,祈祷平安。
尽管小船不是为远航设计的,但对航行中的颠簸还是有预估。在客厅两侧凸出两排坚硬的栗木长条扶手,深嵌入壁,非常牢固。花戎等四只旱鸭子背靠着扶手攥紧了,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伸手不见五指。
满江红开启天眼,洞若白昼。耳畔鼻息咻咻,长发飘拂,眼前的一切颜色均失真,仿佛观看黑白电影。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篷顶,起初稀稀疏疏似战鼓擂响,后来渐渐密集如鞭炮爆鸣,到最后风声、雨声、涛声连成一片,反倒令人听不清晰,如陷身百万乱军的厮杀呐喊中,嘈杂纷乱,杀机四溢。
猛烈的电光一闪,从舱壁、窗户的缝隙钻入,照亮了五张惨白的脸。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如天神鸣锣,隆隆远去。
余音未歇,被震得差一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还没有落回腔子,电光再起,周而复始……
小船剧烈起伏,众人好像乘坐落差极大的过山车,被一下子抛上云端,又一下子沉入谷底。
作为接近宗师的高手,花戎和追命很快适应了这趟天旋地转的旅程。如歌同柳菲絮的身体素质不错,又被满江红梳理经络灌注灵气,比一般人强健许多。可是没有尽头的过山车也开始令她们吃不消了,心肝肺都几乎颠出来,只能咬紧牙关,勉强忍住一浪接一浪的眩晕。
“喂,如果船翻了,你先救哪个?”
绿萼撅着小嘴,漂浮在满江红身前。
某人一听,差点晕厥。
都啥时候了,你还玩这种无聊游戏!这不就是“我和你妈同时落水先救哪个”的白痴问题翻版吗?反正不能先救你,你又不怕水。
他皱了皱眉头,答道:“你烦不烦呀,别添乱子了。天上正电闪雷鸣呢,快点躲进雷心木去。”
他二人以神识交流,旁人自然无法知晓,也看不见绿萼。
“你安的什么心?真要被天雷劈中,雷木吸电,我躲在里面还不神魂俱灭。”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随口一说,没经过大脑。我错了,行不行?”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救我的,肯定先救如歌、柳菲絮。”
某人欲哭无泪,头大如斗。
苍天呀大地,哪位神仙姐姐帮个忙,快把绿萼大仙捎回太虚幻境吧,让俺好好静一静!还有,戎哥你整天神神叨叨的,咋就没发现泡妞三十六计的漏洞很严重,根本没有类似疑难的解答。
满江红整个人晕晕乎乎,都快要被绿萼弄崩溃了,真的想跳出去和风暴大战一场。可是她如影随形,又怎么也躲不开。
“哎,这都哪跟哪呀,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偏不消停,偏要吵!”
绿萼俏脸一板,瞧他良久沉默无语,两串晶莹的泪珠儿悄悄滑下面颊,哽咽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好乱,好慌……只有你可以看见我,听到我,你叫我和谁说话去?”
第一次看见没心没肺的刁蛮小仙子落泪,他心中一痛,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我真的好怕……怕前方就是幽冥路,黑暗,寒冷,无边无际的……”
绿萼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满江红便心中一惊,身躯猛地一颤,仿佛数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就在刚才他凝神冥思之际,也产生了类似的模糊感应,却犹犹豫豫不敢说出来,怕吓坏其他人。
如同在暗夜接近厉鬼出没的停尸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听不着。但是恐慌与阴冷如跗骨之蛆,越来越甚,令人魂飞魄散,只欲逃离。
前方到底有什么?
不行,得命令大白赶快掉头!
就在此刻,小船突然冲上了高空,悠悠坠落,时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啊……
如歌和柳菲絮终于抑制不住尖叫。
啪……
船底传来剧烈震动,侧翻着砸到了水面。
他们分两边站立,花戎、追命在一排,对面是满江红夹在如歌和柳菲絮的中间。黑暗中眼睁睁瞧见厅里的八仙桌、凳子乱七八糟倒扣过来,满江红刻不容缓跨上前,足尖在一瞬间连点六下,将桌子凳子蹬归原位。
这时候船身被猛地一拽,立刻反向歪倒。
啊呀……如歌和柳菲絮再也抓不住扶手,惊叫着扑下。
满江红闪电一般转过身,张开双臂将二人搂住,左脚踢飞了斜砸下来的洗手架。从他上前蹬开桌凳,再转身搂住二美,旋即踢飞架子,时间才堪堪过去几秒,船底撞击水面的轰鸣音还在舱中回荡。
嘡啷……脸盆落地之后滴溜溜直转,不知滚去了哪个角落。
咔嚓……花戎和追命及时出脚,抵住了正要向另一边翻倒的桌子凳子。
船体经过一阵剧烈摇晃后终于稳定,颠簸起伏的幅度大大降低,依旧以二十左右的角度倾斜着朝前疾驶。
满江红双臂环抱着两个姑娘弓步踏上前,微往下俯压,将两具美妙绝伦的酮体无缝隙贴紧自己身体抵靠在舱壁。这个姿势实在太香艳暧昧了,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他却没有心思,也来不及体会软玉温香,匆忙命令她们抓牢扶手后,一把撕开身上道袍,将二人的纤腰捆绑于其上。
顾不上安慰叮嘱解释了,满江红窜到舱前拽下门栓,一把拉开。
狂风暴雨扑面灌入,如刀割,似鞭挞。舱室内立刻帷幕翻飞,窗棂吱呀作响。
在时不时闪亮的电光照耀下,众人依稀望见,海面除了急促的雨点砸出一圈圈涟漪外,竟然比柏油马路还平坦。正如一面斜斜搁放着的黯淡铜镜,又好像一道平缓延伸进云霄的山坡,充斥了全部视野,漫漫恒无尽头。
船体继续震动,船头的水花激起老高,明显还在风驰电掣一般航行。
可前方的水面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一切怪异都是错觉,小船根本就没有移动。
或者,它只是航行在一条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上,注定永远爬不上坡,因为根本就没有坡。
在明灭的电光下,满江红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客厅里跳跃闪动,手舞足蹈,踢、挑、抛、甩,十息之内便将桌子、凳子、洗手架、脸盆等可以活动的杂物一股脑丟进大海。待他弄完这些,探出身子到外面眺望了一眼后,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
“快,戎哥快过来栓门,谁也别出来!”
言毕,他反手重重拉关了舱门。
第一百三十九章 踏波行
满江红站立在船头瞪圆了眼睛,嘴巴里面能够塞进一个大馒头。
绿萼如同幻影一般悬浮在他斜前方的空中,狂风吹拂不动衣袂,雨线径直穿过身体,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们俩纵目所及,见到海船歪歪斜斜航行着,好像一片枯树叶漂浮在巨碗的内壁,呈逆时针急速旋转。往右上方看,是山一般高耸的水墙;往左下方看,是急剧下降的水坡,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空洞,发出尖利阴森的啸鸣。
这是一个直径达两公里的巨大漩涡!
作为一条通灵的海洋生物,大白居然没有感觉到漩涡的存在,一头扎了进去。好在它及时醒悟,立刻反向猛往回拽,使得船儿像爬坡一般脱离了漩涡中心。可漩涡往往是水的流速不一致造成,越往外侧的流速越快,小船越往上爬越艰难。待到船儿距离坡顶两百米时,根本前进不了分毫,大白使尽吃奶力气也只能维持不继续下滑。
满江红二话不说跳下水,双掌按在大白的脊背,灵能透体而出。
大白精神一振,自知铸成大错,也不回应小满哥的神识安慰了,跟打了鸡血一般扭身摆尾,暴眼呲牙朝外冲。
不拼命不行呀!
乖乖,这要是被吸进海眼,木船被拍碎无所谓,哥几个连同两位活色生香的大美女,恐怕都要被活生生撕碎,搅拌成稀里糊涂的鱼子酱。
满江红也没闲着,游到尾舵之后双手一抓便陷进了坚硬的船甲板,双腿拍打出数丈高水花,好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落水狗。纵然他力大无穷,可掉入大海后发挥不出,在这般情形下利用双腿蹬踏产生冲力把船儿朝上顶,对大白的帮助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巨大的海眼仿佛只剩下黑窟窿的独眼,残忍、阴森,如死神在轻蔑扫视着一群小蚂蚁挣扎泅渡。相较之下,漫天的炸雷裂电、狂风暴雨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果他们不能脱离漩涡,必定粉身碎骨,勿需置疑!
作为海洋生态链的终极掠食者,大白庞大的身躯一扭,巨尾一甩,就产生好几万斤力道,硬是拽得小船慢慢爬上“坡”,距离漩涡上沿只差五、六米了。
胜利,似乎可期。
最后一锤子买卖!大白奋身在漩涡外沿破浪飞出,嘴角狰狞鲜血流淌,仿佛焊接在它口中的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铮”一声清越鸣响。
满江红和它心意相通,与此同时耸身奋臂一推船尾,整个人则像滚地葫芦一般从高高的水墙上翻滚而下。
上端水流快,下端水流慢,小满哥与小船的距离被迅速拉大。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从水中探出头,已是斜斜落在了一百多米后。
木船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突然间一阵小跑,船头颠得颤颤巍巍,令人非常揪心地越过了漩涡上沿的水线。
可是,问世间哪有那么多可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满江红悲愤地见到,一个巨浪恰巧迎头拍下,将小船硬生生击落。好像一只蚂蚁正要爬出糖碗,眼看就成功了,却迎面挨了恶狠狠一记苍蝇拍。
小船急遽滑落,有短促的呼喊从里面传出,又戛然而止。
有人受伤?还是担忧自己分心而收声?超级漩涡将周边的水面抹平了,这种时候、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巨浪?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满江红手脚并用,在海水中剧烈搅动,上半身渐渐探出。
小船滑落七、八十米后被猛地一拽差点侧翻,稍微停顿片刻稳住,又开始顽强地朝上方爬去,好像一只打不死的、拖着残躯固执前行的小强。
满江红双足轮踏得更快了,渐渐双手离开水面握拳夹于腰间,整个上半身完全裸露出来,顺着水流的方向倾斜着。他本是洞庭湖里的小龙君,小时候就能够头顶箩筐踩水过大江。脱胎换骨,今非昔比,这大海纵然波澜滔天,却也难他不住。
“没有用的。”
漂浮在空中的绿萼幽幽叹息,扭头望向黑乎乎的海眼。
在巨大的漩涡中,风雨雷电似乎降低了威力。呼呼的风声与嗖嗖的水流声伴随着洞中发出的尖利啸鸣盘旋往复,塞天盈地。然而仔细去分辨,所有的这些统统是表面,是肤浅的掩饰,是海眼深处传出一种低沉空洞声响的陪衬。仿佛有恐怖之极的庞然大物在慢慢上浮,或者地狱的门缓缓开启,万千厉鬼正欲涌出。
满江红没有回答绿萼,甚至看都不去看她,更加用劲地踩水。
尽人事,听天命。
从小,朱富贵同梅姥姥大抵是这样教育他的。不过前者的重点落在“人事“上,落在奋斗抗争上,后者的重点则落在”天命“上,落在顺势而为上。既然天命不可以掌控,那么先尽了人事再说。用俗世间时髦的话来讲就是,努力过,无遗憾。
“没有用的,谁也逃不了!”绿萼加重了语气。
小船像悬挂在巨碗上壁的一片孤苦伶仃枯叶,满江红则像一只可怜巴巴在中壁挣扎的蚂蚁,都风驰电掣一般随波逐流,随时可能滚落碗底。绿萼飘浮在他斜上方,如影随形。
还是不看她,不回答,但是哀伤与恐慌的情绪漫山漫海,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似乎到目前为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弃船,大白同他完全有能力将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救走……
然而,满江红惊恐地预感到,结局一定不会如此简单。最危险的那个人,恰恰是不惧风雨波浪的绿萼。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这条谶语,曾经以为鹰嘴崖下的暗湖寓意死海,绿萼跳入妖龙脑海大战寓意凤凰花凋零。到后来与她重逢之后欣喜若狂,以为这条谶语被打破了,因为“死海”已经泅渡,凤凰花也一度凋零。
现在才发现,那不算。面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告诉他,所谓“死海”,是真正的死海,所谓“泅渡”,正在进行。
谶语的内容,才刚刚展露端倪……
不!他在心里呐喊。
即便天命如此,他也绝不接受,宁愿死战到底!
什么天魔临世,神子传说,统统都是浮云!
唯有当下,真实得令人窒息,不可以放弃!
随着满江红双脚踩踏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大腿都露出了水面。伴随一声怒吼,他俯身向前,双掌猛地往下一拍击,身体上拔往前一窜,恰似一只巨大的人形水螅,竟然在水面上奔跑起来。
登萍渡水,天人化境,古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传奇。满江红显然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但是他水性精熟,身躯强健,漂亮地借助风势和水流的冲力,模拟出更胜一筹的效果,倒有一点像在进行没有帆板的冲浪了。
脚掌斜立,插进水流后瞬间往后一拨,即刻拔出,绝不滞留。姿势刚开始还有点笨拙,摇摇摆摆像一只拼命划水的呆头鹅。有时候动作出现偏差,水漫过脚踝有陷入的危险,他便双掌往下一拍又朝前窜去。
“嘻嘻,你一蹦一蹦的难看死了,就像一只大青蛙。”
这种时候,也只有没心没肺的小仙子绿萼能够笑得出来了。
场面惊世骇俗,他这副模样却没有一丁点高人形象,像一只慌慌张张跑过湖面的水螅或者青蛙。
但是,如果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这个漩涡更像一个巨大的回旋加速器。由于水的流速不同,漩涡内壁的水流呈现出阶梯一般的波纹状,恰似高频的电场。而满江红就是那颗被加速的高能粒子,越旋越快,追风逐电,最终必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击标靶,玉石俱焚。
见他咬紧牙关只顾朝前奔跑,绿萼飘浮着靠近了**的脊背,凝视雨点砸碎在光洁的皮肤,轮廓分明的肌肉急促律动,面颊先自己羞红了,怯怯伸出手去。
他身子微微一颤,她知道他的神魂感应到了她的亲昵。
只可惜,他的肌肤感应 不了她的指温。
第一百四十章 你在我心上
小船走走停停,艰难地重新靠近了漩涡上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白约微等待了一会儿,咬紧铁链斜切着水流方向跃出,简直化身成了一条巨大飞鱼。
满江红像一道电流迅疾无伦地绕行漩涡整整一圈多,斜往上奔去,最后拉出了一串残影,恰好到了海船尾部。
一切均经过了精确计算与调整,时间刚刚好。大白依照他指令行事,配合得天衣无缝。
满江红双掌拍出,按压疾推,欲借这奔雷一般的冲势将小船顶起。
咔嚓,砰……
木屑纷飞,浪花四溅。
坚硬厚实的船甲板顷刻间碎裂,尾舵崩断,底舱被硬生生打穿……
小船如被一枚两百斤的轻型鱼-雷击中,船体猛地往上一耸脱离水面。与此同时大白纵身跃出,拽得船儿如同跨栏一般飞越过大漩涡的生死水线。
小满哥从水墙翻滚而下一百多米才稳住,于各种嘈杂音浪中分辨出上面连续传出“啪啪”闷响,知道大白同木船先后触及海面了。
就这么成功越狱啦?
他还来不及高兴,痛楚与眩晕突然袭来,仿佛被一支利箭洞穿脑海。
啊呀……
满江红强咽下半截惊呼,返身逆流而上。
小船晃晃悠悠,跟喝醉了酒似的。破烂的尾部高高翘起,居然又从水线之上探了出来,“噗通”一声倾倒,一边歪歪斜斜顺漩涡飞旋,一边急遽向坑底滑落。
满江红追上木船,一头扎进海水。
只见大白翻着白眼,尾巴有气无力地摆动,有点神智不清了,还死死咬定铁链不松开。
方才从海底发出了一道凌厉的神识攻击,差点把它的脑海劈成两半。满江红的神魂烙印在外围协助抵挡,也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松扎透。
这记神识攻击之强悍,远远超越满江红遭遇过的所有高手,只比研究院上空神魔一般的恐怖黑云差一筹。
满江红将双掌迅速按上大白头颅,借助残留的精神联系,越过脑海直接对躯体发布指令。虽然可能会对大白造成些许伤害,但情况危急,船儿眼瞅着就要滑进海眼了,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
大白庞大的身躯一颤,笨拙地扭转方向,顺着水流斜往上游去。
满江红紧接着连续拍出两记神魂烙印,修复其精神损伤,清醒其神智,又激发灵能输送灵气,驱散其肌肉的疲劳。
哥,我没事……大白翻着小白眼,有气无力地哼哼。靠,海底那个老杂毛太厉害,我打不过。小灰小黑一起来,也打不过……
先别想太多,把船稳住。满江红安慰地抚摸一下大白头颅,手足并用,顺着铁链攀爬上去。
风雨雷电在这一会儿工夫竟然奇迹般消失了,唯有天空的乌云还没有消散,深沉如墨。
木船尾部稀烂,底舱被毁掉尽一半。不过这艘船制造得严丝合缝,设计颇为精巧,底舱分隔成一格一格,坏掉小半截后剩余的部分却没有进水,没有沉没危险。
大白拖拽着尾部下沉的小船随波逐流,距离漩涡上沿水线仅仅十几米时停止游弋,仿佛上面罩着一圈高压电网。
满江红不敢叫它继续前进了,再招来一次神识攻击的话,恐怕大白鲨会变成大白痴。
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受到惊吓,却没啥损伤。满江红隔着舱门告诉他们遇到了漩涡,麻烦并不大,重申谁都不可以出来。见他语气严厉,如歌立刻停止了追问根由。聪明的女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
某人面皮铁青,像一只大马猴闷闷蹲在船头,呆呆看着小小破船贴着水墙滴溜溜旋转。
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仿佛老树的年轮延伸着,永无尽头。黑洞洞的海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
他突然蹦起来,指天破口大骂:
“无上你这个老王八蛋,老子操你一十八代祖宗,没事你养什么虺呀!”
“王八蛋,杀千刀,做事管头不管尾,活该被你叔叔追杀,杀得好。你个蠢家伙,猪脑壳,老子剁吧剁吧了喂狗,一耳巴扇到壁上去……”
小满哥又气又急,骂到后面完全是一串儿童不宜的湘北土话。
绿萼飘浮在空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颇觉有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江红白了她一眼,悻悻收声。
女人的心思还真奇妙,都啥时候了,她还笑得出。
“你笑什么?”
“嘻嘻……姐姐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可爱。你现在这个样子气急败坏的,好看,好玩,可爱极了,嘻……”
某人大窘,无语凝噎。
他在船头咒天骂地,船舱里两位美女莫名其妙,花戎同追命却听得心里一沉。无上真人是南海开派祖师,他们是知道的。南海派驯养了蛟龙,也听闻过。如果这艘海船被呼风唤雨的蛟龙拦截,谁又可以抵挡?
“江哥儿,外面发生什么啦,让哥哥出来瞧瞧?”
花戎扒在门缝里大喊,没敢贸然拔下门拴。见他如此,追命便不声不响地跟在了身后。
“戎哥,不要出来……碰到一点小麻烦,没事的。千万别开门……”
满江红闷声闷气一口回绝花戎,扭头望向黑乎乎的海眼,牙齿咬得咯咯响。
绿萼继续围绕着他旋转飞舞,说道:
“其实呀,大白第一次跳出漩涡时浪头拍下,海水闪过了法力波动,我就知道是那条虺在搞鬼。上古遗种最记仇了,这回找到我们,肯定不死不休。现在它觉醒血脉,开启了天赋,能够施展出法术。我同姐姐加起来,再加上一个你,都会打不过的。”
“那你还笑?”
“干嘛不能笑?它就算要吃我,也得呆会儿。现在我们不都好好活着吗?”
满江红怔怔瞧着她娇俏的面容,心道,你是真没心没肺呢,还是大彻大悟?这种话只有佛陀才讲得出,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平常心?
他沉思了一会儿,伸手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雷心木,说道:“绿萼,天上没有雷电了,你快躲进去。等下子我把它丢得远远的,你呆在外面等好消息。”
“不。”
绿萼慌忙退后几步,好像他手中抓着一个收妖法宝,道:
“雷心木入水即沉,我可没本事让它浮起,你丢出去了也会被漩涡吸回。既然这条虺千里迢迢追到,就不会让任何人逃走。其实以它的神通分分钟可以灭了我们,煞费苦心搞出一个大漩涡陷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它不会让我们轻易死的,我们挣扎得越久越厉害它越高兴,最后再慢慢地收拾。”
满江红无言以对,默默把雷心木悬挂回胸前,连肠子都悔青了。
十几天前在罗浮岛遇到这条虺酣睡,远没有眼下强大。估计在南海派不计成本投放灵药的情况下,这条凶物旧伤痊愈,幸运地开启了天赋血脉,境界登上一个新台阶,离化龙都不太遥远了。当时没有冒险屠龙,现在拿什么和它斗?自己还曾经幻想过收服它作一臂之力,实在天真可笑。
此前妖龙并不知道自己同绿萼隐身玉笥岛,进阶后迫切需要吸纳海量灵气。罗浮岛虽然灵气浓郁,却未必满足使用。它的第一个目标必然是海底的紫府古洞,第二个目标肯定是太虚幻境。刚巧在赶往紫府的路上撞到了这一行人离岛,于是中途截杀。
月亮粑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尽管天地元气匮乏,这条凶物没有吸纳到足够的灵气稳固境界,也不是自己对付得了。震天弓一缕残魂可以用气势震慑罗浮岛,硬碰硬直接对上它恐怕够呛。甭提空心大老倌长眠不醒,就算一激灵醒转了,有弓无箭也白搭。当初琼华、绿萼姐妹花两年时间才打磨出一支神魂箭,还是没能把它灭杀。
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杀人可以,屠龙恐怕不够瞧。这凶物尤擅神识攻击,精神力量异常强大,恐怕飞剑一离手就会被收走。嗯,远攻不行,贴身肉搏还存在渺茫机会。将灵能灌注于“钱塘君”成为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后,不信扎不穿它的鳞甲。况且,眼珠子总不至于刀枪不入吧,剜了龙眼再说。只要它分出精力同自己缠斗,大白就可以拽着木船逃生。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希望这条凶物除了兴风作浪外不会其它法术,否则像冲霄子那样搞出无穷无尽的青莲花把人禁锢,小爷真的只能抱起石头去打天了!
满江红思量清楚之后,从腰间抽出一个灰褐色小巧“布包”,以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拈出“钱塘君”握在掌中,灌注灵能。小小的飞剑瞬间明亮起来,晶光夺目。
尽管面临如此凶险局面,小满哥依然不慌张。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始终没有产生命悬一线的警兆,总感觉存在着某种破局可能。
绿萼不言不语,歪着脑瓜瞅着他,眼角眉梢饱含笑意,似乎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满江红不理她,跑到损毁大半的船尾,抓住残缺的木板慢慢浸入水中,然后猛地一推,撒手。
他同小船的距离被迅速拉开,开始像先前那般踩水,在波浪上奔跑起来。
绿萼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她知道拦他不住,干脆不拦了。
上一回满江红踏波奔跑,是顺着水流斜往上行。这一次却斜往下去,直奔海眼。
这个直径两公里的漩涡,从外向内至半径九百米处时,水位平滑下降呈现出连续舒缓的阶梯状。然而到最后一百米陡然坠落,好像垂直出现了一个突然收束的喇叭口。
满江红越跑越快,到最后一百米时猛地跃入空中,头下脚上往喇叭口坠落。胳膊伸得笔直的右手上,“钱塘君”寒光闪烁。
他不但利用水流加速,还利用自由落体加速。妖龙正在海平面下两公里处慢悠悠上浮,这么一段长距离的高空奔袭,足可以让任何人变成一颗威力巨大的人肉炮弹,洞穿金石。
绿萼的幻影在此刻消失,满江红身前出现了一朵鲜艳的凤凰花。花瓣微张,花蕾羞怯地闭合,随他一同急速坠落。
“你干嘛?”劲风激荡,长发飞扬,他皱起了眉头,责怪道:“你现在没有本体,挡在前面不起作用的。”
“我知道我很没用呀,可是挡在你前面,至少能够缓冲一下妖龙的神识攻击。休想避开我,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嘻嘻……”
“快躲进雷心木!”他大叫着,伸左手去抓她,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娇嫩的花瓣。
“快走呀!”他怒吼起来。
她不作声,倔强地挡在他身前坠往地心。花蕾愈发鲜艳,微微外张,暗吐芬芳,似乎有万千叮咛,却欲语还休。
满江红开启天目,看到下方黑黜黜的海眼深处有庞大蛇躯扭动,其上方却有一点白芒在急遽扩大。耳中啸鸣越来越尖利,不是风声。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把二人反送入了几百米高空。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在高速喷溅状态下却比枪弹还厉害。满江红躯体之强悍已达人间极致,也感觉到浑身火辣辣痛。
凤凰花安然无恙。
她本是神魂状态,不在乎物理攻击。
乌云散尽,月华如水,星河遥远。
漩涡外围水域反常地隆起形成巨大水丘,仿佛阴森森的坟墓。
满江红在空中盘旋飞下,见到海眼中的喷泉回落,又出现了新变化,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急忙划动胳膊扭转身躯斜斜地落在海船上。尽管运用巧劲化解冲击,还是令船头猛地一沉。大白从水中探出脑袋呆滞地望了一眼,又一头扎了下去拽紧铁链,把小船维持在漩涡上沿不进不退。
绿茵茵雾气从海眼喇叭口汹涌而出,贴着倾斜的水墙一圈圈向上扩散,攀援弥漫。
妖气!
之前妖龙为了引诱他们进入陷阱,刻意收敛了气息,此刻再无保留。
满江红万邪辟易,绿萼又是神魂状态,对此无所谓。然而,木船里的几个人连同大白恐怕抵挡不住,嗅之即倒。
他明白了这条虺的险恶用心。
它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大白在面前一个个死亡。
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满江红的脑袋“嗡”地一下,五内俱焚,睚眦欲裂,一步跨到船头正欲跳下。
身前的凤凰花突然消失,绿萼俏丽婀娜的身影重新出现,伸出手掌作出阻挡姿势。
“别拦我。”他吼道。
绿萼巧笑倩兮,美目顾兮,却不说话,只是伸出葱尖儿般的食指点了点他,又点了点自己,然后把右掌按在了心房处。
她微笑着,倒飞而去。
满江红一怔。
你要干嘛?
你,我,心,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打哑谜,烦不烦!
绿萼笑意盈盈,嘴角微勾,静静地望着他,盈盈眼波流露出万般不舍,最终却转化成了一抹绝然与坚毅。
她缓缓倒飞,速度越来越快,姿态极其从容,似乎早就想好了万千变化诸般因果。
只经过了数次呼吸,绿萼便飘浮到海眼的正上方,身影迅速淡化。
一株亭亭玉立的凤凰木浮现虚空。
繁花绽放,仿佛悬挂一川火红流云。
第一百四十章 你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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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像一道电流迅疾无伦地绕行漩涡整整一圈多,斜往上奔去,最后拉出了一串残影,恰好到了海船尾部。
一切均经过了精确计算与调整,时间刚刚好。大白依照他指令行事,配合得天衣无缝。
满江红双掌拍出,按压疾推,欲借这奔雷一般的冲势将小船顶起。
咔嚓,砰……
木屑纷飞,浪花四溅。
坚硬厚实的船甲板顷刻间碎裂,尾舵崩断,底舱被硬生生打穿……
小船如被一枚两百斤的轻型鱼-雷击中,船体猛地往上一耸脱离水面。与此同时大白纵身跃出,拽得船儿如同跨栏一般飞越过大漩涡的生死水线。
小满哥从水墙翻滚而下一百多米才稳住,于各种嘈杂音浪中分辨出上面连续传出“啪啪”闷响,知道大白同木船先后触及海面了。
就这么成功越狱啦?
他还来不及高兴,痛楚与眩晕突然袭来,仿佛被一支利箭洞穿脑海。
啊呀……
满江红强咽下半截惊呼,返身逆流而上。
小船晃晃悠悠,跟喝醉了酒似的。破烂的尾部高高翘起,居然又从水线之上探了出来,“噗通”一声倾倒,一边歪歪斜斜顺漩涡飞旋,一边急遽向坑底滑落。
满江红追上木船,一头扎进海水。
只见大白翻着白眼,尾巴有气无力地摆动,有点神智不清了,还死死咬定铁链不松开。
方才从海底发出了一道凌厉的神识攻击,差点把它的脑海劈成两半。满江红的神魂烙印在外围协助抵挡,也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松扎透。
这记神识攻击之强悍,远远超越满江红遭遇过的所有高手,只比研究院上空神魔一般的恐怖黑云差一筹。
满江红将双掌迅速按上大白头颅,借助残留的精神联系,越过脑海直接对躯体发布指令。虽然可能会对大白造成些许伤害,但情况危急,船儿眼瞅着就要滑进海眼了,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
大白庞大的身躯一颤,笨拙地扭转方向,顺着水流斜往上游去。
满江红紧接着连续拍出两记神魂烙印,修复其精神损伤,清醒其神智,又激发灵能输送灵气,驱散其肌肉的疲劳。
哥,我没事……大白翻着小白眼,有气无力地哼哼。靠,海底那个老杂毛太厉害,我打不过。小灰小黑一起来,也打不过……
先别想太多,把船稳住。满江红安慰地抚摸一下大白头颅,手足并用,顺着铁链攀爬上去。
风雨雷电在这一会儿工夫竟然奇迹般消失了,唯有天空的乌云还没有消散,深沉如墨。
木船尾部稀烂,底舱被毁掉尽一半。不过这艘船制造得严丝合缝,设计颇为精巧,底舱分隔成一格一格,坏掉小半截后剩余的部分却没有进水,没有沉没危险。
大白拖拽着尾部下沉的小船随波逐流,距离漩涡上沿水线仅仅十几米时停止游弋,仿佛上面罩着一圈高压电网。
满江红不敢叫它继续前进了,再招来一次神识攻击的话,恐怕大白鲨会变成大白痴。
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受到惊吓,却没啥损伤。满江红隔着舱门告诉他们遇到了漩涡,麻烦并不大,重申谁都不可以出来。见他语气严厉,如歌立刻停止了追问根由。聪明的女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
某人面皮铁青,像一只大马猴闷闷蹲在船头,呆呆看着小小破船贴着水墙滴溜溜旋转。
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仿佛老树的年轮延伸着,永无尽头。黑洞洞的海眼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
他突然蹦起来,指天破口大骂:
“无上你这个老王八蛋,老子操你一十八代祖宗,没事你养什么虺呀!”
“王八蛋,杀千刀,做事管头不管尾,活该被你叔叔追杀,杀得好。你个蠢家伙,猪脑壳,老子剁吧剁吧了喂狗,一耳巴扇到壁上去……”
小满哥又气又急,骂到后面完全是一串儿童不宜的湘北土话。
绿萼飘浮在空中,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颇觉有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江红白了她一眼,悻悻收声。
女人的心思还真奇妙,都啥时候了,她还笑得出。
“你笑什么?”
“嘻嘻……姐姐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可爱。你现在这个样子气急败坏的,好看,好玩,可爱极了,嘻……”
某人大窘,无语凝噎。
他在船头咒天骂地,船舱里两位美女莫名其妙,花戎同追命却听得心里一沉。无上真人是南海开派祖师,他们是知道的。南海派驯养了蛟龙,也听闻过。如果这艘海船被呼风唤雨的蛟龙拦截,谁又可以抵挡?
“江哥儿,外面发生什么啦,让哥哥出来瞧瞧?”
花戎扒在门缝里大喊,没敢贸然拔下门拴。见他如此,追命便不声不响地跟在了身后。
“戎哥,不要出来……碰到一点小麻烦,没事的。千万别开门……”
满江红闷声闷气一口回绝花戎,扭头望向黑乎乎的海眼,牙齿咬得咯咯响。
绿萼继续围绕着他旋转飞舞,说道:
“其实呀,大白第一次跳出漩涡时浪头拍下,海水闪过了法力波动,我就知道是那条虺在搞鬼。上古遗种最记仇了,这回找到我们,肯定不死不休。现在它觉醒血脉,开启了天赋,能够施展出法术。我同姐姐加起来,再加上一个你,都会打不过的。”
“那你还笑?”
“干嘛不能笑?它就算要吃我,也得呆会儿。现在我们不都好好活着吗?”
满江红怔怔瞧着她娇俏的面容,心道,你是真没心没肺呢,还是大彻大悟?这种话只有佛陀才讲得出,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在死亡面前保持平常心?
他沉思了一会儿,伸手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雷心木,说道:“绿萼,天上没有雷电了,你快躲进去。等下子我把它丢得远远的,你呆在外面等好消息。”
“不。”
绿萼慌忙退后几步,好像他手中抓着一个收妖法宝,道:
“雷心木入水即沉,我可没本事让它浮起,你丢出去了也会被漩涡吸回。既然这条虺千里迢迢追到,就不会让任何人逃走。其实以它的神通分分钟可以灭了我们,煞费苦心搞出一个大漩涡陷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它不会让我们轻易死的,我们挣扎得越久越厉害它越高兴,最后再慢慢地收拾。”
满江红无言以对,默默把雷心木悬挂回胸前,连肠子都悔青了。
十几天前在罗浮岛遇到这条虺酣睡,远没有眼下强大。估计在南海派不计成本投放灵药的情况下,这条凶物旧伤痊愈,幸运地开启了天赋血脉,境界登上一个新台阶,离化龙都不太遥远了。当时没有冒险屠龙,现在拿什么和它斗?自己还曾经幻想过收服它作一臂之力,实在天真可笑。
此前妖龙并不知道自己同绿萼隐身玉笥岛,进阶后迫切需要吸纳海量灵气。罗浮岛虽然灵气浓郁,却未必满足使用。它的第一个目标必然是海底的紫府古洞,第二个目标肯定是太虚幻境。刚巧在赶往紫府的路上撞到了这一行人离岛,于是中途截杀。
月亮粑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尽管天地元气匮乏,这条凶物没有吸纳到足够的灵气稳固境界,也不是自己对付得了。震天弓一缕残魂可以用气势震慑罗浮岛,硬碰硬直接对上它恐怕够呛。甭提空心大老倌长眠不醒,就算一激灵醒转了,有弓无箭也白搭。当初琼华、绿萼姐妹花两年时间才打磨出一支神魂箭,还是没能把它灭杀。
钱塘君、娥皇、女英三柄飞剑,杀人可以,屠龙恐怕不够瞧。这凶物尤擅神识攻击,精神力量异常强大,恐怕飞剑一离手就会被收走。嗯,远攻不行,贴身肉搏还存在渺茫机会。将灵能灌注于“钱塘君”成为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后,不信扎不穿它的鳞甲。况且,眼珠子总不至于刀枪不入吧,剜了龙眼再说。只要它分出精力同自己缠斗,大白就可以拽着木船逃生。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保佑!希望这条凶物除了兴风作浪外不会其它法术,否则像冲霄子那样搞出无穷无尽的青莲花把人禁锢,小爷真的只能抱起石头去打天了!
满江红思量清楚之后,从腰间抽出一个灰褐色小巧“布包”,以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拈出“钱塘君”握在掌中,灌注灵能。小小的飞剑瞬间明亮起来,晶光夺目。
尽管面临如此凶险局面,小满哥依然不慌张。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始终没有产生命悬一线的警兆,总感觉存在着某种破局可能。
绿萼不言不语,歪着脑瓜瞅着他,眼角眉梢饱含笑意,似乎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满江红不理她,跑到损毁大半的船尾,抓住残缺的木板慢慢浸入水中,然后猛地一推,撒手。
他同小船的距离被迅速拉开,开始像先前那般踩水,在波浪上奔跑起来。
绿萼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她知道拦他不住,干脆不拦了。
上一回满江红踏波奔跑,是顺着水流斜往上行。这一次却斜往下去,直奔海眼。
这个直径两公里的漩涡,从外向内至半径九百米处时,水位平滑下降呈现出连续舒缓的阶梯状。然而到最后一百米陡然坠落,好像垂直出现了一个突然收束的喇叭口。
满江红越跑越快,到最后一百米时猛地跃入空中,头下脚上往喇叭口坠落。胳膊伸得笔直的右手上,“钱塘君”寒光闪烁。
他不但利用水流加速,还利用自由落体加速。妖龙正在海平面下两公里处慢悠悠上浮,这么一段长距离的高空奔袭,足可以让任何人变成一颗威力巨大的人肉炮弹,洞穿金石。
绿萼的幻影在此刻消失,满江红身前出现了一朵鲜艳的凤凰花。花瓣微张,花蕾羞怯地闭合,随他一同急速坠落。
“你干嘛?”劲风激荡,长发飞扬,他皱起了眉头,责怪道:“你现在没有本体,挡在前面不起作用的。”
“我知道我很没用呀,可是挡在你前面,至少能够缓冲一下妖龙的神识攻击。休想避开我,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嘻嘻……”
“快躲进雷心木!”他大叫着,伸左手去抓她,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娇嫩的花瓣。
“快走呀!”他怒吼起来。
她不作声,倔强地挡在他身前坠往地心。花蕾愈发鲜艳,微微外张,暗吐芬芳,似乎有万千叮咛,却欲语还休。
满江红开启天目,看到下方黑黜黜的海眼深处有庞大蛇躯扭动,其上方却有一点白芒在急遽扩大。耳中啸鸣越来越尖利,不是风声。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把二人反送入了几百米高空。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在高速喷溅状态下却比枪弹还厉害。满江红躯体之强悍已达人间极致,也感觉到浑身火辣辣痛。
凤凰花安然无恙。
她本是神魂状态,不在乎物理攻击。
乌云散尽,月华如水,星河遥远。
漩涡外围水域反常地隆起形成巨大水丘,仿佛阴森森的坟墓。
满江红在空中盘旋飞下,见到海眼中的喷泉回落,又出现了新变化,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急忙划动胳膊扭转身躯斜斜地落在海船上。尽管运用巧劲化解冲击,还是令船头猛地一沉。大白从水中探出脑袋呆滞地望了一眼,又一头扎了下去拽紧铁链,把小船维持在漩涡上沿不进不退。
绿茵茵雾气从海眼喇叭口汹涌而出,贴着倾斜的水墙一圈圈向上扩散,攀援弥漫。
妖气!
之前妖龙为了引诱他们进入陷阱,刻意收敛了气息,此刻再无保留。
满江红万邪辟易,绿萼又是神魂状态,对此无所谓。然而,木船里的几个人连同大白恐怕抵挡不住,嗅之即倒。
他明白了这条虺的险恶用心。
它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大白在面前一个个死亡。
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满江红的脑袋“嗡”地一下,五内俱焚,睚眦欲裂,一步跨到船头正欲跳下。
身前的凤凰花突然消失,绿萼俏丽婀娜的身影重新出现,伸出手掌作出阻挡姿势。
“别拦我。”他吼道。
绿萼巧笑倩兮,美目顾兮,却不说话,只是伸出葱尖儿般的食指点了点他,又点了点自己,然后把右掌按在了心房处。
她微笑着,倒飞而去。
满江红一怔。
你要干嘛?
你,我,心,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打哑谜,烦不烦!
绿萼笑意盈盈,嘴角微勾,静静地望着他,盈盈眼波流露出万般不舍,最终却转化成了一抹绝然与坚毅。
她缓缓倒飞,速度越来越快,姿态极其从容,似乎早就想好了万千变化诸般因果。
只经过了数次呼吸,绿萼便飘浮到海眼的正上方,身影迅速淡化。
一株亭亭玉立的凤凰木浮现虚空。
繁花绽放,仿佛悬挂一川火红流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殇
凤凰树浮现虚空,从海眼喇叭口奔涌而出的惨绿雾气明显为之一滞,过了数秒后继续沿着水墙往上方扩散,其状漫不在乎,其势汹汹恶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木者,万物之始生。
其形可揉曲直,其态务好华美。虽弱质芊芊,芬芳艳丽,然举火可焚天。
一瞬间,凤凰树从内到外迸发出耀眼红光,燃烧起熊熊大火。没有浓浓的黑色烟柱产生,只有清脆空灵的吟唱传出。
绿萼,想干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满江红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对头呀!
尽管他对草木精灵及法术修行一知半解,却知道在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中,唯一具备蓬勃生命力的只有“木”。草木一旦燃烧成灰,就意味着能量释放干净,生命走到尽头。
“是谁在扰老夫清梦?”
“哎呀,我靠!糟糕,完蛋了……”
另外一道惶急的声音在满江红脑海里面响起。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的海水、月光、火树统统消失,他的意识被强行拽入了自己识海。
眼前依旧白云缭绕,老震龇牙咧嘴站立在面前,高冠斜戴,汉服皱巴巴起卷,瘦高的身子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长。
“你来得正好,快叫绿萼停下。”
少年郎一把抓住对方胳膊。
“我停不住她,更停不住自己!”
“什么意思?”
满江红一把推开对方,蹬蹬蹬连退几步,心里泛起了不祥预感。
“这丫头启动了咒语,我控制不住自己,马上就要化身为震天弓了。她在燃烧神魂,准备化身为箭,灭杀那条虺。”
“那之后呢?”少年呆呆地问。
“之后个屁,没有之后了……之后她神魂俱灭,连六道轮回都进不了。”
嗡,少年郎的思维一片空白,明白过来后吼叫道:
“那你还不快停下?”
满江红急忙朝前奔去,老人却疾往后退,身子继续拉长,渐渐呈现出一张弓的模样。
“我停不下,她启动了咒语……主人遗令,无法抗拒……草木精灵的生命力很顽强。她燃烧神魂之后,本体还呆在鹰嘴崖底下的。有琼华悉心照料,枯萎几百年后可能发新芽。”
“你个老王八蛋,快点停下……我不要这样……就算她的本体再次生出灵智,也不是现在的她了。”
“你个小王八羔子,不这样,大伙统统完蛋。咒语启动,我拖延了足足一秒钟拽你进来,就是想告诉,这是她用性命争取到的唯一求生机会,别浪费了。等我化身为弓出去后,那条虺会立刻警觉应战,暂时顾不上你们。你就同大白拽着船,赶快跳出漩涡离开这里。若是等我一箭射出,虺重创之后法力溃散,维持不住大漩涡,海水会塌陷下去把船卷进海底。你就算避开了垂死挣扎的蛟龙之口,他们几个也会被绞成肉泥。”
“不要废话,赶快抽取我的神魂做箭……要不然,大家谁也别想去天界!”
“不可以,来不及,也做不到……咒语一旦启动,我只能按照绿萼的意愿行事。如果再不现身出去的话,一旦那条虺先发制人把她的神魂击溃,就万事皆休了……你要想她复活,只能够去往天界,成为大罗金仙。”
……
一树红花,火焰跳跃。
像纯洁热烈的少女抛却羞涩,向心上的人儿纵声高歌道离别,纵情舞蹈诉离殇。
纯洁,热烈,明艳。
那一方空间除了爱情,除了光明,除了美丽,再无它物。
那一幕,无可比拟。
……
古往今来,黯然**者,唯别而已。
她却偏不做那伤心哭泣人,只愿最后一刻在他眼中,留下最好的自己。
烈火焚身,不发一言,做一个娟娟静女。
……
枝叶燃烧,树干燃烧,根梗燃烧,就连花朵也开始燃烧,不吝啬一丝光和热。
而那些娇艳的花儿,渐渐化作灰烬,一朵朵从枝头坠落。
仿佛满天的星辰,渐渐黯淡,悄悄滑落。
在明亮的光线与澎湃的热力攀升到最高点的一刹那,群星熄灭天幕,火树红花遽然消逝,一支金光闪闪的长箭浮现虚空,搭在一张黝黑古朴的大弓之上。
淡青色如一泓秋水的弓弦一抖,一箭如电,劈开鸿蒙。
……
清冷的月光下,一艘残破的小帆船在大海上缓慢飘荡。
花戎、追命、如歌、柳菲絮四个忙忙碌碌,或在客舱舀水,或用木条加固受损地方,或在厨房抢救粮食淡水,尽量降低声响,小心翼翼地避开船尾。
他们只听闻遭遇了大风暴,后来又碰到大漩涡。这艘船天旋地转,万幸没有颠簸散架。
但所有人心里都倍儿清楚,一定发生了大事!
满江红缩在残破的尾舱,谁也不见。
就连如歌大起胆子啰嗦了几句,他也只机械地把她推回,不吐露一个字。
他的目光,一片虚无。
他的身体近在咫尺,灵魂却好像在另外一度空间流浪。
拉船的大白鲨怏怏沉在水里,不再用力。
小船上弥漫着一股深切的哀伤,毫无劫后余生之喜悦,随波逐流。
追命发现,当初感应到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存在,已经消失了。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很想知道那个无形的“人”会不会再来,却不敢询问满江红。
……
黑暗中,满江红盘坐在破了一个大洞的尾舱,手中握定雷心木。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了,泥塑一般。
有人一朝悟道,有人一夜白头。
他一夜间明白了许多。
那个人以前就住在雷心木里,他因为天天看得见,所以后来视而不见。那个人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无时无刻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后来忘记了她的存在。
那个人天真无邪,欢快又活泼。因为他而藏身在一截木头里,好不容易出来又屡遭呵斥,一定很郁闷的,可她从来不说。
甚至,那个人在风暴前夕无理取闹,极度烦躁,也一定是超前感应到了什么,比方说危险的降临,比方说生命的终结。
而他,始终没有安慰她。
他理清脉络,搞懂了今夜妖龙弄出一个大漩涡陷阱,并非仅仅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它可以分分钟灭了海船上的人,却未必能够同时灭了他和她。从海底发出的神识攻击虽然凌厉,但距离遥远降低了威力,他和她完全抵挡得住。而一旦靠近,他和她都感应得到。
她是神魂状态,是可以飞的,是可以逃离的。
真正陷入灭顶之灾的,只是他和船上人。
不是她。
利用漩涡困住小船,就困住了他。困住他,就困住了她。
他不知道,在毅然燃烧神魂化身为箭的时刻,她在想些什么。
却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万语千言只化作了一个手势。
她曾经俏皮的说过:“……在外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点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以后有外人在,我会规规矩矩尊称,您……”
她一直没有机会规规矩矩尊称他为“您”,因为那些外人都是凡人,看不见她。
拆开那个字,即,你在我心上。
她早就告诉他了,他却一直不晓得。
还嫌她阻挡自己下水,只打手势不作声,烦!
他想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
肝肠寸断,百转千回。
到了最后,意识混沌,脑海里面只轰隆隆回响着老震的一句话。
“要想她复活,只能够去往天界,成为大罗金仙。”
以前是老震软硬兼施逼着他去,现在,粉骨碎身他也要去。
谁挡也不行。
他一定要成为大罗金仙。
他一定要救活她。
……
哇,一口鲜血从船尾喷出,染红了海面。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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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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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扰老夫清梦?”
“哎呀,我靠!糟糕,完蛋了……”
另外一道惶急的声音在满江红脑海里面响起。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的海水、月光、火树统统消失,他的意识被强行拽入了自己识海。
眼前依旧白云缭绕,老震龇牙咧嘴站立在面前,高冠斜戴,汉服皱巴巴起卷,瘦高的身子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长。
“你来得正好,快叫绿萼停下。”
少年郎一把抓住对方胳膊。
“我停不住她,更停不住自己!”
“什么意思?”
满江红一把推开对方,蹬蹬蹬连退几步,心里泛起了不祥预感。
“这丫头启动了咒语,我控制不住自己,马上就要化身为震天弓了。她在燃烧神魂,准备化身为箭,灭杀那条虺。”
“那之后呢?”少年呆呆地问。
“之后个屁,没有之后了……之后她神魂俱灭,连六道轮回都进不了。”
嗡,少年郎的思维一片空白,明白过来后吼叫道:
“那你还不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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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小王八羔子,不这样,大伙统统完蛋。咒语启动,我拖延了足足一秒钟拽你进来,就是想告诉,这是她用性命争取到的唯一求生机会,别浪费了。等我化身为弓出去后,那条虺会立刻警觉应战,暂时顾不上你们。你就同大白拽着船,赶快跳出漩涡离开这里。若是等我一箭射出,虺重创之后法力溃散,维持不住大漩涡,海水会塌陷下去把船卷进海底。你就算避开了垂死挣扎的蛟龙之口,他们几个也会被绞成肉泥。”
“不要废话,赶快抽取我的神魂做箭……要不然,大家谁也别想去天界!”
“不可以,来不及,也做不到……咒语一旦启动,我只能按照绿萼的意愿行事。如果再不现身出去的话,一旦那条虺先发制人把她的神魂击溃,就万事皆休了……你要想她复活,只能够去往天界,成为大罗金仙。”
……
一树红花,火焰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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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热烈,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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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无可比拟。
……
古往今来,黯然**者,唯别而已。
她却偏不做那伤心哭泣人,只愿最后一刻在他眼中,留下最好的自己。
烈火焚身,不发一言,做一个娟娟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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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叶燃烧,树干燃烧,根梗燃烧,就连花朵也开始燃烧,不吝啬一丝光和热。
而那些娇艳的花儿,渐渐化作灰烬,一朵朵从枝头坠落。
仿佛满天的星辰,渐渐黯淡,悄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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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青色如一泓秋水的弓弦一抖,一箭如电,劈开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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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下,一艘残破的小帆船在大海上缓慢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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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近在咫尺,灵魂却好像在另外一度空间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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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一朝悟道,有人一夜白头。
他一夜间明白了许多。
那个人以前就住在雷心木里,他因为天天看得见,所以后来视而不见。那个人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无时无刻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后来忘记了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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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神魂状态,是可以飞的,是可以逃离的。
真正陷入灭顶之灾的,只是他和船上人。
不是她。
利用漩涡困住小船,就困住了他。困住他,就困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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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万语千言只化作了一个手势。
她曾经俏皮的说过:“……在外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点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以后有外人在,我会规规矩矩尊称,您……”
她一直没有机会规规矩矩尊称他为“您”,因为那些外人都是凡人,看不见她。
拆开那个字,即,你在我心上。
她早就告诉他了,他却一直不晓得。
还嫌她阻挡自己下水,只打手势不作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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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看了一眼
“游龙号”豪华邮轮耸立在海面上,相当于一幢二十多层楼高的城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晚上九点多钟了,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到处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邮轮的三副三十多岁,是航海老油子,中等身材,一脸精干。在这样举船狂欢的时刻,带领几名保安和水手堵在一间逼仄的空杂物舱门口,眉头紧锁,冷冷打量着里面五个奇形怪状的“难民”。
在任何船上,船长都是绝对老大。但海上航行凶险莫测,旷日持久,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船长不能指挥由大副接管,大副不行了轮到二副,二副不行了才轮到三副。随着科技发达,现今的越洋海轮远非当初的简陋帆船,如此规矩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显然,如果船要沉没了,船长指挥不动,大副接过权力也没啥卵用。
所以大副、二副、三副都另有职司,而三副作为高级人员中垫底角色,一般负责杂活脏活累活,比方说装载捆扎货物,检查淡水舱、压水舱、污水井等等。像眼下情形,游龙号上的船长、大副、二副周旋在达官贵人娇娃艳妇中,三副则要撂下小酒杯,苦逼地出面应付难民。
情况,似乎有一点诡异。
据值班的船员讲,最初远远的夜空绽放一星半点烟花,然后看到一艘小船飞快靠近。他们登上去检查一番,发现竟然是一艘能够进博物馆的木船。舵坏了,帆破了,不但没有发动机,缺乏定位仪器,还在使用几百年前的马灯。古拙的托盘,用琉璃罩住,点燃灯芯,发出昏黄朦胧的光亮。
等五个难民爬上邮轮后,无动力破船竟然哧溜跑没影了,比游艇还快。几个难民挥手道别,古怪不古怪?船上明显没有一个人了。更加奇怪的是,那几个人稍微安顿下来,便急切询问何年何月何日。海上漂流确实令人丧失时间感,糊涂日月,但询问年代的却闻所未闻。如果漂流漫长到连年代都搞不清楚,那也早该死翘翘了。
对于这些反映的情况,三副不以为然。航行在无边无际的海洋,再经验丰富的水手也难免神经过敏。但听完汇报还是很头痛,担心碰到了毒枭。比毒枭更糟糕的,则是海盗。职责所在,没有办法。可是,当他非常不耐烦下到底层见到那几个人后,眼前顿时一亮,什么忧虑都飞去了爪哇国。
有美女,居然是绝色的大美女!
一名美女目测身高至少一米七五,丰乳肥-臀,凸凹有致,简直令人大喷鼻血,可惜用纱巾蒙住了脸。另外一位美女稍微低一点,皮肤细腻白皙,东方面孔精致艳丽,好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就算把她俩丢进邮轮上的名媛模特之中,也绝对艳冠群芳。都穿着绣花鞋,旗袍的料子不错,做工实在拙劣,不少地方露出线头,袖子老长,下摆分岔也短了。
另外三个男人,一黑廋小子,一光头少年,一粗壮大汉,全布衣赤脚,想必是偏僻海岛的传统打扮,被三副自动无视了。
船员已经询问过他们,来历很清楚。黑小子和大个子是华夏渔民,光头少年同两位女子是游客,一同出海航行碰到了风暴。三副如果没有被两位美女弄得神魂颠倒,其实很容易发现破绽。两位“渔民”的皮肤虽然黑却不粗糙,实在不像经年累月吹海风的。而且他俩的脚掌不够宽,脚趾不够分开,连双腿都没有呈现出久在甲板用力而微微变形的罗圈状,不是水上讨生活的模样。
见到他出现在杂物舱门口,两位女子和黑瘦小子投过来平静的一瞥,光头少年依旧呆呆站立在最后,谁也不看,无动于衷。
没有迎来想象中该有的感激涕零目光,三副很不爽。
“嘿嘿,兄弟。我们人太多,这地方没法住。拜托,有总统套房不?”魁梧大汉笑呵呵走上前,显得很江湖的样子。
我靠,叫花子嫌饭溲,问有没有熊掌!
大汉足有一米九几,移动起来像一座石头山,带来强烈的空间压迫感。三副瞪圆了眼睛,厌恶地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揶揄道:“有。”
“太感谢了!”大汉喜形于色,似乎想握手。
“三十万华夏币。”三副继续道。
听了这句话,大汉伸出一半的手僵住了。
三副满意地瞅着突然石化的大汉,掂量一下他们的分量,吐出最后两个字:“一天。”
大汉下意识把手往短衣里插,三副在心里冷笑,掏呀,我看你能掏出一朵花。
果然,那条大汉慢腾腾把空空的手掌从怀里抽出,讪讪笑道:“三十万一天,贵倒不贵。只是我们出海没带卡,先欠着行不?要不,一般的套间也可以将就。兄弟,大家好歹都是华夏同胞,通融一下吧。”
“通融?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来历不明,又没有身份证明,我需要做一个登记。就请这位女士跟我走吧。”
三副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如歌。
花戎一愣,嘻皮笑脸道:“这事我去好啦,顺便也见一见你们船长。”
船长是可以随便见的吗?三副懒得再理会,面孔一板,冷冰冰说道:“她必须跟我去登记,否则谁也不准出这扇舱门。我怀疑,你们几个是海盗。”
“你什么意思?血口喷人。”
柳菲絮喊起来,如歌往后一缩握住满江红胳膊,追命肩膀一耸身体微躬,准备随时扑出。花戎则收敛笑容,抬起双拳转动手腕,冷哼了一声。
“乱叫什么,不识抬举。再闹就把你们丢进海。”
三副身后的两名保安见情况有异,聒噪冲上前,亮出了手中电棍。
气氛遽然紧张。
对于这一幕可能出现的反抗场景,三副早有心理准备,把保安往自己身后一拔。这几个人确实不像有背景的样子,否则早就说出来了。可这是在邮轮上,需要顾忌影响,他也不好明地动粗抢人。
“两个选择。要不这位女士和我去登记,你们能不能得到套间、食物、淡水,就看她配不配合。要不然,先关你们一个十天半月的,靠港后移交给联邦警察。”
不能逼太急,聪明人会知道如何选择的。三副轻蔑地笑一笑,准备转身走了。几杯小酒下肚,浑身燥热,非泻泻火不可。就算他们一时半会没商量出结果,他也合计搞一个半夜强行提审。绝色小妞不是哪里都能碰到的,手里还有几瓶催-情药水,量她吃了哑巴亏也不敢闹。
大个子往边上退了一步,让开挡在门口的魁梧躯干。两位美女、黑瘦小子也把身子散开一些,露出了一直贴着墙壁站立的光头少年。
三副莫名其妙,隐隐不安。对方的表现太平静,没有一丁点愤怒、慌张、怯懦的情绪,太不合常理了。而且他们都望向呆若木鸡的少年,似乎在等待指示。他原来以为,大个子才是这群人的首领。
少年抬起头,看向门口。
追命感觉浑身一紧,寒毛炸开,一道冷酷至极的意志从旁边飞了出去。
花戎只有模糊感应,两位姑娘更惘然无所觉。但他们都清清楚楚看到,不可一世的三副眼眸中流露出了恐惧,身体颤抖摇晃,面孔在一瞬间灰白,仿佛一棵好端端的树苗陡然被抽走精气神,迅速枯萎。
少年低声道,走,然后又垂下头。
三副僵硬地转过了身。
片刻之后,这一行人便出现在邮轮的一间“内舱房”。大约十五平米,没有窗户,关上灯黑窟窿洞,通风也不太好,由于靠近马达,嗡嗡声不绝于耳。但好歹,这里有一张床,带淋浴卫生间。
这是三副能够安排的最好房间了。邮轮之上寸土寸金,普通海景房需要通过大副,而带独立阳台的豪华套房,只有船长才能做主。
一间房,三男两女,怎么住?
三副踉踉跄跄逃远,跟见了鬼似的,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过来了。
满江红面无表情望向四人,道:“我去换房间,你们先呆一会儿。”声音依旧很平淡,毫无情绪波动。
言毕,他也不等四个人回答了,迈步朝外。
“江哥儿,我同你一起去。”
柳菲絮、如歌、追命面面相觑,花戎则跟上前。
“不行!”
满江红连头都不回,加重了语气。
花戎怏怏止步。
如歌在床沿重重坐下,啜泣起来。
“都两天了,他还是这个样子,不理人……把自己剃成一个光头,干嘛呢……”
柳菲絮连忙安慰她,追命则跑到门外拢肩缩身斜靠墙壁。隔壁几间舱房有人出来探头探脑,吃他冷冷一翻眼皮,又缩了回去。
花戎望着满江红的身影从走廊拐弯处消失,搔搔头想了一想,道:“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等。”
约莫十分钟后,花戎悻悻转回来,拍了一下追命肩膀,进屋对两位姑娘说道:“这船太大,跟迷宫一样,没找到他。现在是二零六零年四月,这条邮轮叫游龙号,一天前从香江出发,三天后会抵达津港,然后继续北上,去往扶桑国。”
“啊,那我就是在玉笥岛呆了整整三年呀!”柳菲絮感慨不已。
如歌却没有这么多感慨,擦擦眼睛,仰面问。
“江红不会出事吧。”
“那能有什么事?他是大宗师了,这一船人对他来讲跟一船小白兔没什么区别。刚才我还碰到一个以前欺负过他的人,搁现在,江哥儿分分钟就可以把他们撕了。”
“话不能这么说。”柳菲絮正色道:“这条邮轮跟整个社会紧密联系,他要继续像刚才这样做事,会很快树敌,暴露自己。就连几大修真门派,也不敢和地球联邦公开对抗。”
“不会有这么严重吧。我瞧江哥儿不言不语,心里倒是跟明镜似的,做事不会太出格的。这样吧,你们两个先休息,我同追命在门口站岗。等天亮以后,我再到船上摸摸情况,搞定几个舱房应该是小事一桩。”
“我不休息,等他回。”
二女异口同声,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花戎大哥,把追命叫进来,带上门。我有重要事情同你们讲。”沉默了一会儿,柳菲絮率先发声。
二人进屋带关门,花戎的个子高,干脆蹲下,追命还是斜靠着门框。
“花戎大哥,你刚才说碰到了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柳菲絮解开了面纱。
“呵呵,是这么一回事。”
花戎便将大半年前在东方市初遇满江红,他被潘贵的保镖殴打之事说了一遍,并补充道,那小子坏得流脓,欺男霸女没少干,如果不仗着老子是南越行省参议员,早蹲班房好几回了。
“这就好办了。”柳菲絮嘴角泛起笑意,道:
“那夜暴风雨后,满江红剃了一个光头,不搭理人。我判断,他出现了严重的心里障碍,对整个世界失去热情,缺乏**,不愿意交流,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其实在我刚醒来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一段时间。
“要让他走出自闭,必须给予刺激。花戎大哥说得对,他心里对外界发生的事情还是非常清楚的,非常在乎的。比方说,他刚才熄灭了三副的非分之想,又去换舱房,就有了一点点儿生气,比起前两天机械人一样的表现好多了。
“必须不断给予他刺激,强烈刺激,才能让他慢慢地走出内心封闭世界。潘贵虽然同他有仇,但是以他目前的状态可能熟视无睹。那么,我们再加上一个重重砝码,让他关心的人陷入险境。这样,新仇旧恨加起来,肯定对触动有效果,他百分之百会出手……潘贵不是好色吗,我分量不够,要不就亲自上了……我说的,你们听懂没有?”
听了这些话,追命眨巴着眼睛,如歌飞红了脸,花戎的大嘴巴张成“o”型,缓缓伸出大拇指,道:“美人计,火上浇油,过墙抽梯,高!”
为救治满江红,如歌什么都肯做。尤其柳家二妮子一句“分量不够”让她很受用,甚至害怕对方抢了自己挺身而出的权力,自然无有不允。
追命是个闷葫芦,不发表意见。特务头子同超级学霸一拍即合,两个大阴谋家开始兴致勃勃推敲方案。
首先需制造柳菲絮、如歌和潘贵的偶遇,花戎同追命隐藏在附近监视,避免赔了夫人又折兵。以潘贵色中饿鬼的德性,纠缠不休是必须的。然后呢,柳菲絮觑机会逃出来,向满江红搬救兵。花戎同追命稍迟一点再现身,以防止事态扩大,不可收拾。当然,满江红不是杀人如麻的白起,不会随便把脑袋当西瓜拍,应该会掌握分寸。就算日后潘贵想报复,以天狮花戎在南越行省地下世界的赫赫威名,也完全镇压得住。
这时候舱门被敲响了,一个声音在走廊外恭恭敬敬地询问:
“花戎先生在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砍柴少年
“梅子姐,我们干嘛不直接飞到扶桑去?这艘船慢腾腾的,天天看海,都看腻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果果,旅游嘛,讲究的是一个过程,一个体验,一个情调。嗖一下飞过去,嗖一下飞回来,多没劲。邮轮慢腾腾还有人抢着坐,讲究的就是一个浪漫际遇、奢华生活。别跟土包子似的,把豪华邮轮当作渡船使。你看看歌厅里面,男的泡马子,女的钓凯子,有几个是去正儿八经唱歌的?”
“嘻嘻,那你钓到没有呀?”
“哎,没发现合眼缘的。真要碰到白马王子,姐不介意把他就地正法,哈哈。这条船上有钱人多,可真正的精英人物住在顶层。我们上不去,他们也不轻易下来。姐不稀罕,能够住总统套房的,十有**是老头子了。姐没钱,可也不缺钱,自由自在,才不想坐在宝马车里哭泣呢。昨天一个暴发户还想约姐,一身的铜臭味,呸!”
“那你总不嫁,姑妈老催呢。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不能太丑,不一定有很多钱,可也不能穷。还要有时间陪我去旅行,看天下。”
“他变心怎么办?”
“果果,你还真是单纯。这女人呀,一味依靠男人是靠不住的。他发达了,你熬成黄脸婆,不甩你甩谁?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得慢慢去调教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不变心上。没听说过,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好学校吗?”
“太复杂了,懒得去想,反正我喜欢的人不会出现在船上。”
“为什么?”
“我希望他是一位砍柴少年,单纯,善良,没那么花花肠子。船票这么贵,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哈哈哈,做梦吧你。真要叫一个砍柴的站面前,你指定嫌弃他不讲卫生……啊……啊……晕死了……你的砍柴少年,不,砍柴小和尚,真的来了。”
两位年轻女子正依靠在栏杆上相互调笑,望向走廊的抽烟女子突然惊叫一声,赶快把另外一位清秀女孩扳转身子,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急急忙忙说道:
“在船上这么特立独行的人,一定不简单。你瞧他的神态,真像是砍柴少年行走在山林。快快快,姐豁出去了,先帮你挡一阵。”
只见一个年轻人从十多米外走来,高大,英俊,挺拔,眼神清澈明亮,眉宇微含忧郁,好像在虚空中漫步,从梦幻里走出,不沾染一点尘埃。风声,海浪声,娇笑,喧闹,随着他走过这段廊道,竟然消失得若有若无,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
“干嘛呀,姐……”
苏果儿才吐出半句,便陡然睁大眼睛,瞳孔焕发异彩,说不出话。是谁讲过,一见钟情时人会变蠢,眼睛真的会放光。
这哪里还是什么砍柴少年?她想起了一句高大上的流行语——行走在人间的神子。
李梅右指夹着细长的烟卷,踏着节拍,扭动丰腴的腰肢在走廊上跳起舞来。还时不时抽上一口,抖胸甩臀,浑身散发出一股慵懒沉醉甜蜜的气息。
满江红看见一位丰满女子背对自己舞动着阻住去路,一个清清秀秀好似柳芽儿的女孩斜靠栏杆望过来,不禁皱了皱眉,停下来安静等待。
这是美女的权力。
男人穿背心叫粗鲁,女人穿背心叫性感;男人挡路叫挑衅,女人挡路叫艳遇。
没办法。
李梅跳了一阵子,听到背后老是没动静,不禁大为泄气,心里直埋怨。果果太小太天真了,以为生活在童话里呢。那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不也要穿衣吃饭?找一个意中人,要帅,要多金,还要心地好,比找三条腿的蛤蟆还难。缘分飞到眼前,也得有本事抓住才行。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极品,要是让他溜了,这邮轮满满当当两千多号人,可上哪找去?
“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好学校。”
背后传出了声音,平静而清澈。
李梅不由得一愣,动作开始放缓,一边心里琢磨。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现,怎么可能听到?
紧接着她听到了第二句。
“没钱就上不了好学校。”
什么?哎呀,气死本小姐了!
李梅气势汹汹转过身,眼前却空荡荡的,那人快速地顺着她转身贴背而过,像一缕清风。
“喂,你就这么跟女士说话的吗?没礼貌!”
李梅叉腰跺脚,指着满江红的背影不依不饶。苏果儿连忙拉住她,哀求道:“姐,你就别欺负人家了。”
一听这话,李梅真的炸了,浑然忘记自己先挡住别人道路不让开。
“果果,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知道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是在拐着弯骂我们呢。”
走出七、八米的满江红突然停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苏果儿面前。李梅对他的观感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悻悻收声,仰面喷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冷冷地盯着。
出口这么阴损,简直太可恶了。他准备玩什么花样?无非表演一出无事找事的老话剧,套果果的联系方式。看我半路不揭穿他,哼。想欺骗纯情少女,没门!咦,他怎么没穿鞋?怎么可能不穿鞋!
然后,李梅就听到了一句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话。
“给我一块钱!”
没有什么“你好”之类的寒暄过渡,没有使用“对不起”等谦词,甚至连“请”之类的敬语都不用,直接命令。
苏果儿这蠢丫头居然极其配合,手忙脚乱把小坤包翻了个底朝天,真的找出一枚硬币。
李梅呆呆地看着他们,烟灰掉落到手指上了也没觉察。眼前到底是两个大活宝呢,还是自己是一个大傻瓜?
“明天还。”
满江红接过硬币,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不要你还。”
小脸通红的苏果儿踮起脚尖,声音细细地喊,更像是自言自语。
李梅瞪着满江红的背影,彻底懵圈了。
一块钱能干什么?在陆地上可以买一根油条,在邮轮上连一根毛线都买不到。
如果他想借此接近苏果儿,怎么不问姓名电话?还有,他连苏果儿的舱房号都不知道,明天怎么还钱?
满江红走出二十多米后,刚刚拐过弯,眼前就冒出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点头哈腰伸出手。
“您好,我叫曹查理。”
船上人大都是出去旅游的,衣装均比较休闲。这位年轻洋人却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打一条俗艳领带,发音非常古怪,脸上流露出疲倦与落魄。
满江红不搭理他,捏紧那枚硬币继续前行。
曹查理赶紧侧身跟上,神秘地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质卡片,说道:
“我的,门儿倍清。刚才那两位小姐一定是不漂亮的,你的不喜欢,我这里有漂亮的。”
见对方没有反应,曹查理搔搔头,换成流利的英语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洋厮毫不气馁,越战越勇,又切换了两门不知道哪里的鸟语再说一边。
咦,懂几国英语的发色-情小广告的皮-条客?
满江红微觉诧异,脚下稍微一缓。眼看就要到下一个拐角,曹查理急了,哧溜一声蹦到前面,展开了手中的卡片。
“我的,华夏语言说不好,可是听得懂。普通官话听得懂,地方语言也听得懂。先生,你只要说出要求,我的肯定办到。你看,这是俄罗斯美女,大奶牛;这是西班牙美女,小野猫。她们都是大学生,勤工俭学,精通华夏语,是旅游良伴,居家必备……”
满江红停下了。
曹查理一看有戏,磕磕巴巴道:
“你的放心说,我的听得懂,门儿倍清。”
满江红开口了,标准的普通官话发音。
“老五对老四说,老三老二老大。”
what?老三老二老大,什么意思?曹查理一脸找不着北,懵里懵懂地侧过耳朵,想要再听一遍。
满江红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他的肩膀一拨,拐进了过道。
又转过一些曲曲折折走廊,到了前甲板。这里不少人在看海,闲聊,喝啤酒。满江红布衣赤脚的装扮,混在这群人中倒也毫不扎眼。他们有的头发留半边,有的鼻孔穿环,一个妖娆女子竟然什么都没有穿,只用一根带子在身上绕几绕遮住要害,很节约布料。
满江红冷淡地瞥这些人一眼,顺旋梯到了上层。
音乐隐隐传出,好像是萨克斯风。
推开一扇门,舞池中十几对人翩翩起舞,四周沙发上三五成堆坐了几十个。一名侍者托着盘子哈欠连天,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厌恶地捂住鼻子。
满江红旁若无人,不理会那些奇怪鄙夷的目光,直接穿过舞厅继续前行。
他在寻找一个地方。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
末世将临,他想建立一个庇护亲友的根据地,没有钱万万不行。姥姥、沙洲、鹤州、大杨树的乡亲,朱叔叔提过的一群人,还有如歌、花戎、胡叔、红莲等等等,他们又有各自的亲戚朋友……
人口基数不能太少。
因为这不是简单的避难,还关系到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是否灭绝。
粗略算一算,至少三千多人。就算每人每月只耗用物资一千元,一个月三百万,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万,十年就是三亿六千万。
这个数字仅仅在目前的经济基础上进行计算,没考虑把无名的预言传递给联邦政府之后必然引起的物资紧缺与通货膨胀。那么,安全储量还需要乘以三,即十亿华夏币。
前所未有的的末世,连龙天都不知道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糟糕,只有更糟。
物资损耗只是冰山一角,寻找隐蔽场所,建设、医疗卫生、器材,尤其枪械等自卫的武器均不可缺少。龙天提醒过他,伴随天魔临世,社会秩序崩溃,人性之恶被释放出来,首先要面对的最大灾难将是**。没有自卫能力者会成为一坨任人宰割的小鲜肉,或者一堆腐肉。
所以,启动这个工程,至少需要一百亿。
短期之内,到哪里弄这么多钱?
凭借他目前的身手,甚至能够用神识控制意志薄弱者了,豪夺百亿并不是难于上青天。况且就算他不取,那些钱在一年之后也变成废纸,那些东西也会被别人占用。
可他做不出,觉得跟抢劫无异。
还有一个办法。
在中秋晚会上救下了那么多人,问他们要一点点回报不算什么吧。尤其冰灵的老爸是世界富豪,龙族更是富甲天下。
他还是做不出,觉得跟乞讨无异。
朱富贵教导“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姥姥教导“君子施恩不图报”,已经深深融入了血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确迂腐,但又不思改变,甚至为之骄傲。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向瑶姬求助,别说百亿,万亿都弄得出。当前世界的经济运行多半在使用电子货币,而她就是网络世界的神灵。对她而言,一万个亿就是一串流动的乏味数字,并没有特别意义。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相信,在欧洲核子中心的地下深处,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汇聚一堂,会对可能产生自主意识的神级电脑不设防范。他们创造了她,绝对也可以毁了她。只要显露出一丁点不受控制的征兆,迎接瑶姬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最后一个办法,控制南海派。
他是计划在今后这么办的,目前实在有心无力。
算了,满江红甩甩头,将关于未来的烦恼通通抛开,当务之急是迅速解决邮轮上的食宿问题。
有什么办法来钱最快,毫无负疚,让人心甘情愿把口袋掏空?
只有赌场。
他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同花
灯光、烟雾、嘈杂扑面而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厅里面松竹摇曳藤萝掩映,分隔出一圈圈小空间,许多人围坐桌子打扑克牌,甚至几台在下棋,后面可以见到一排排包厢。
这里更像一个活动中心,或者棋-牌室,茶餐吧。当然,这里也在赌博。通常是熟人之间量力而为,带有娱乐性质。注码可能不小,但绝不会太大。
这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离门不远处的一张台上,一个瘦小中年男人把牌一摔,骂骂咧咧:“麻辣隔壁的,太邪门,老子快输三十万了!”
对面一条粗犷汉子懒洋洋抬起头,眼睛一眯,凌厉的目光逼视过去,冷哼道:“曹四,就沉不住气了?”
边上一位肉山似的胖子连忙打呵呵圆场,笑道:“老曹,好不容易陪焦哥玩几把,瞧你墨迹成啥熊样。三十万块才多少,一张船票嘛。生意还在做,有赌不为输,来来来。”
游龙号的船主曾经是纵横四海的大盗,金盆洗手后置办了这条邮轮。树倒猢狲散,有的亲信没有谋生技能,便依附邮轮做起了生意。比方说曹四给邮轮送点水果蔬菜,胖子阿宝搞搞**产业。另外那条大汉叫胡焦,武道殿堂高手,负责船上的安保工作。
曹四起身郁闷地转了两圈,发现了站立在门口踌躇的满江红,顿时大喜过望,呲出一口被烟熏黑的烂牙喊道:“小子,快点过来,帮大爷抓几把牌。”
见对方还在犹豫,曹四急不可耐一路小跑过去,推搡着他朝前走,到座位后一把按下,说道:“老子这几天光摸女人,换一个童子鸡冲冲手气,哥几个没意见吧。小子好好玩,输了不要你赔,赢了给你分红。”
阿宝瞟了一眼,不表示反对,开始洗牌。
胡焦盯着满江红握紧的右拳,冷冷问道:“手上抓的什么东西?”
满江红松开手,一枚硬币掉落到桌布上滴溜溜转了几圈。
胡焦诧异地摇了摇头,用手指拨弄挺刮的钞票发出脆响,沉默无语。
桌上摆放着一沓沓崭新的千元华夏币,一枚硬币躺在旁边相当扎眼。曹四本来想掸开它,见满江红用手掌盖住,便不再勉强。赌博非常讲究运气,赌博的人也非常讲究一些小习惯,说不定这枚硬币是人家的护身符呢。
“小兄弟,以前玩过梭-哈吧。”胖子洗完牌又来回搓动捣腾,问道。
嗯,满江红点了点头。
其实他还真没有玩过,但是见得多了。填海区里面没啥娱乐,大伙常三五凑堆打牌。一般三个人玩梭-哈,四个人玩麻将,更多人就扎-金花。
梭-哈又称沙蟹,是每个人发五张扑克牌,只用8、9、10、j、q、k、a,一共28张。大小是先比较牌型,牌型相同比较牌点,牌点相同比较花色。按照同花顺、四条、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二对、单对、散牌的顺序,同花顺最大,散牌最小。
赌博除了运气外,经验、技巧也非常重要。但无论怎么玩,总要运用身手眼力。
满江红没有经验,也不需要技巧,因为他感觉之敏锐已达人间巅峰,对精神之掌控世上少有。
他仿佛在和一群小朋友玩游戏,看着他们拙劣地表演。
任你千变万化,也逃不过火眼金睛。
胡焦切过牌之后,胖子从胡焦开始,然后满江红,最后轮到自己,按顺时针方向依序发了两圈牌。每个人的两张牌都盖住,需要选择一张亮明,剩下那张就是底牌。
曹四、阿宝、胡焦各拈五张钞票丟进桌子中间,这是底注五千。
满江红手中赫然是一张方块a和一张黑桃a,处于绝对领先地位。他把方块a慢慢翻开后,探询地回头望。
目前三个人的牌面中方片a最大,先发话。
曹四瞧在眼里,抑制不住兴奋劲儿,连连嚷道:“别看我,你自己作主。好歹也是一张尖嘛,就先下它一万。”
胡焦身子往一靠,阿宝把牌一盖,都不跟。
曹四一把抓起桌中的底注一万五,沮丧地咕哝:“麻辣隔壁的,怎么不跟呀,敢跟的话炸飞你们。”言毕,他一把掀开满江红的底牌霸气地拍打在桌面,叫嚷道:“黑桃对尖,童子鸡的手气就是不一样!”
阿宝轻蔑地撇了撇嘴,胡焦一敲桌子,冷哼道,到底是你玩还是他玩?
“他玩,他玩,我只看不说话。”曹四退后几步,发牌的时候又忍不住逡巡上前,伸长了脖子立在满江红的背后看。
梭-哈作为一种赌博游戏,斗智慧斗胆量斗运气,最讲究心态平和气定神闲。刚才那一铺属于难得的起手好牌,满江红准备诱敌深入,却被曹四一惊一乍搅了局。他总算明白曹四为什么输钱了,只怕继续赌下去,他的裤衩都难保。
下几铺一看就是烂牌,满江红要么不跟,跟也只跟一手。特别有一盘牌起手一对8,他也毫不犹豫放弃掉,急得曹四嗷嗷叫。
你知道什么?满江红心里冷笑。
在赌本明显缩水的情况下,那就得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盲目冒进,也别让人家钝刀子割肉,把你给零碎切了。
对8是对子之中最小的,除非能拿到两对或者三条8、四条8。胖子和大汉的牌面挺大,起叫二万,你跟。下一张牌再叫五万呢,你跟不跟?再下一张牌梭-哈呢,你敢跟吗?到时候人家随便一对就压死你。
一个优秀的赌徒要善于掩饰情绪,呆若木鸡。但是菜鸟往往会装过头,比方说抓到好牌示弱,抓到烂牌虚张声势。但不管怎么掩饰,怎么装,在揭开底牌的一刹那,本能的反应却谁也藏不住。不管那个表情多么微妙,可能就是一刹那,满江红连一只蚊子飞过都分辨得出公母,哪里还会放过。
所以阿宝同胡焦的底牌,相当于贴在了他们的脑门上。
满江红在耐心地等待机会。
他好像一个农夫,在等待一个晴好的日子挥动镰刀,收割麦子。
牌好不一定赢,对方可以不同你硬拼。梭-哈不同于其他赌博方式,不管你赢多少次,只要有一次落入陷阱被梭-哈了,前面所有努力全打水漂。相反,如果你梭-哈成功了,就可以直接把对方踢出局。
这几轮连续抓到好牌,对方都不怎么跟,胡焦有点不耐烦了,一张k的牌面直接起叫三万。胖子犹豫了一下,跟。
满江红却似神游天外,被胡焦一敲桌子才猛然惊醒,机械地把面上牌揭开,点了三十张钞票放到桌子中间。
众人以为他又会放弃的,均一怔,然后发现他居然没有看底牌。
曹四抓耳挠腮,勉强忍住了一把推开满江红的冲动。三万跟注不算个啥,得罪了焦哥不值得。况且底牌在赌博过程中随时可以翻看,目前牌面一张q也不小,万一底牌还是一张q呢。
第三圈牌发下,胡焦牌面黑桃a、k依然领先,叫了五万。胖子继续跟,猜测胡焦的底牌不是a就是k,是目前最大的对子。他起手一对j极其隐蔽,又得了一张a,很有发展潜力。如果不跟,前面下注的三万五岂不瞎子点灯白费蜡?
满江红面无表情,再跟,还是不去翻看底牌。
背后曹四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就差跳起来骂娘了。
这一轮,满江红强烈预感到会大胜,犹在苦苦思索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他岂止没看自己的底牌,连两个对手的牌面也没有注意。既然赢定了,还去看干嘛?
这是一种很玄妙很模糊的感应,与凤舞九天的天演神算和无名的科学计算完全不同,并没有看到清晰的未来,却真实感应到某种轨迹的存在。
就像虎渡河之夜他感觉到一出悲剧正上演,结果朱富贵不听他的话固执前行,令他至今痛彻心扉。
就像在太虚幻境中,他觉得会有一日回忆起今日悲伤不已。绿萼困惑地扶住他,啐道:“你这人说话全不着调,羞也不羞。别人都是在今日回忆昨日,你却说会在未来回忆起今日,想是醉得不轻了。”
是啊,是醉得不轻了。那时他们都不明白琼华那句话,“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只是装出很懂的样子。
那时……
胡焦终于沉不住气,恼了。
已经很多年了,极少有人如此不给面子,大刺刺坐在面前把他当空气看待。除了当年那个叫白起的少林和尚,被一群提刀拿枪的海盗围住后,只是漠然地扭头一个个看过去,好像冷酷的屠夫在审视一群羔羊,琢磨先宰哪一头。
对方不看底牌,把把跟牌,是**裸的蔑视。
这样的事,只在一种情况下发生。对方资金雄厚,不把你放在眼里,想一举“飞”了你。比方说他有一百万,你才一万,他把把梭-哈你。就算你运气逆天连续赢上若干把也没有用,对方只要梭-哈一把就可以清空台面要你的命,连一根毛线都不会留下。
待到第四圈牌发下来后,胡焦把面前的钱一推,站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两只眼睛鼓出瞪着满江红,沉声喝道:“梭-哈。”
胖子被吓一跳,反复看了看两家牌面,摇摇头撇撇嘴把牌盖上了,不跟。
胡焦的牌面赫然变成了kaa,极可能是两对或者三a。胖子jjaq本来就处在下风,更何况满江红的牌面红桃10k-j也很诡异,底牌极可能是q,两头顺,如果搏中10jqka或者910jqk的顺子,也比自己大,再冒险实属不智。
胡焦提前一轮梭-哈是非常老辣的战术,目前牌面一对尖绝对大牌,就是要吓退对方不给搏顺子机会,避免阴沟翻船。毕竟顺子太渺茫了,所以碰到这种情况,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会逃跑,小心撑得万年船。
满江红面前钞票还有三捆,加上散钱大约有三十好几万,正要推往桌中,被一只手“啪”地按住了。
这一局梭-哈如果应了的话,桌上现金将堆积到九十多万。花花绿绿老大一堆票子,给人的视觉冲击力相当强烈。
大厅中像炸开了锅,其他人纷纷跑过来围观,议论纷纷,沸反盈天。看热闹的不怕场合大,在这儿玩耍的人都有钱,却也称不上大富豪,见此情形兴奋不已。就连一溜包厢也打开几扇,里面传出哗哗麻将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询问出了什么事。
所谓梭-哈,真正的终极对决其实很少,牌势弱的一方在半路上早就放弃了,很难见到这样激烈的针尖对麦芒场面。
见到曹四一把按住钱,大约是不准备跟了,厅里顿时嘘声四起。
“曹四,你什么意思?”胡焦黑着脸阴沉沉问。
曹四双手紧紧按住钱,苦着脸分辨:“焦,焦哥,你明显大牌,还怎么跟呀。”
“你说让人代替玩,不算数是吧。”
对呀,就是……厅里的人纷纷起哄。
“你们想跟是吧,那你们来跟呀,我的钱可要收回。”
曹四小眼睛一翻,团团转凶狠地指了指围观的吃瓜群众,结果一个个都不吱声了。
切,白痴。看打架可以,让自己挥动胳膊上阵,没门!
曹四又转过身子,陪着笑脸哀求道:“焦哥,不是我不跟,是这小子不把我的钱当钱使。你瞧他一手烂牌跟了两圈,连底牌都没有去看。咦,这小子人呢?你瞧,他心虚呢,怕老子打他,跑了。”
胡焦不见满江红,再扫一眼桌面连那枚硬币也不见了,不由得心里一沉。
他是实打实的殿堂高手,尽管方才场面乱哄哄,可就这样让一个呆在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溜了,传出去都丢人。而且,他对那个年轻人一直琢磨不透。
胖子阿宝连忙站起来,伸出双手搭在二人肩膀示意坐下,打哈哈圆场道:
“不就是一铺牌嘛,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焦哥,你看这样中不中。那小子跑了,钱又是曹四的,反正下的注不能反悔,最后的梭-哈就不跟了。”
胡焦冷哼一声,慢慢坐低身子,目光依旧在人群和门口逡巡。
见胡焦没有反对,胖子赶紧把桌子中间的钱往他那边拨,一边笑道:“下注的钱也不少哇,我就贡献了八万五。本来赢了曹四好几万的,这家伙,一下子全赔了。”
曹四一屁股坐下,哼哼唧唧扭来扭去,鼻孔一张一歙盯着成堆的钱,眼睛冒绿光,就差从眼睛里面伸出一只手去。
“这铺牌太古怪了,得,咱们瞧瞧谜底。焦哥,没意见吧。”
胡焦点了一下头,胖子便先翻开了他的底牌。
吃瓜群众一见没戏了,本来都要作鸟兽散了的,看到胖子翻开底牌便又一个个围拢上来,伸长颈子望着。
胡焦的底牌是一张q,明牌是kaa,一对尖。胖子把即将发出的牌揭开摆过去,还是一张q,胡焦最终的牌型赫然变成qqkaa,天大的两对。
“还好,还好我不跟了,怎么也拼不过。”
胖子抹一把额头冷汗,翻开了自己底牌,是一张j,牌型是jjaq。除非他能够拿到一张j变成三条,否则就算再拿到一张a变成了jjqaa两对,也拼不赢胡焦的黑桃对尖两对。
宝哥果然有两把刷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屁,焦哥才厉害呢,一对牌敢梭-哈……
吃瓜群众中有不少人认识他们,顿时马屁声四起。
胖子油脸泛光,抬起头朝四周嘿嘿笑了一圈,道:
“久在江湖漂,那能不挨刀。还好,哥们是铁掌水上漂,跑得快……如果我不跑,应了焦哥的梭-哈,那下一张牌就应该是我的了。”
言毕,胖子揭开了最上面那张。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围已经是惋惜声四起。定睛一看,赫然是张j。胖子急了,把下面一张牌也揭开,按正常顺序如果他不跑,下面这张牌应该是满江红的。黑桃8,同满江红牌面红桃10qk怎么也配不起来,属于烂散牌,铁输。
“哎呦,如果我跟了的话,应该是三条j通杀呀!”
胖子顿足捶胸,表情比死了爹娘还难看。
“不要嚎丧了,看一下那小子的底牌是什么?”胡焦皱眉道。
“还用看?我跑了,这张j就变成了他的。牌面10jqk两头顺,底牌不是九就是尖,顺子通杀。”
胖子一脸沮丧,抽出满江红的底牌朝桌中一丟,赫然还是一张8,立马周围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
怎么一回事?
难道一手烂得不能再烂的烂牌,也他妈的敢梭-哈?
难道一手烂得不能再烂的烂牌,也他妈的想在老江湖面前偷鸡?
不对头呀,那小子没看底牌,根本不知道最后的牌型是什么。那他怎么敢一路跟下去梭-哈?
现场静默了数息,有人率先大叫,同花!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百闻难得一见的同花!尽管牌面连不起来,五张牌赫然全是红桃,摆在一起好像一簇红艳艳的桃花。
这虽然不是顺子,却比顺子还要大!
同花!
通杀!
经常玩梭-哈的人知道,单对基本上每把都有,双对基本上十把出一次,三条基本上百把才出现一次,而三条之上的顺子、同花、葫芦、四条、同花顺,就属于传说中的大牌了。如果在网络上不停地玩梭-哈游戏,可能偶尔遇到这些大牌。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着。
现场再一次炸开了锅,叽里呱啦议论纷纷。
这种事情也有,怎么可能?
一是不常见的大牌点燃了吃瓜群众兴奋点,二是这一铺牌的过程实在诡异曲折,结局实在令人遗憾。
胡焦梭-哈,胖子如果不撤退,三条通杀。
事实上是胖子阿宝撤退,造成了那个心不在焉小子弄出同花,通杀。
那小子瞅情形准备应下梭-哈,但金主曹四又不干了。
于是乎,最终的结果是两家撤退,胡焦中盘获胜,也没有梭-哈成。
最最诡异、莫名其妙之处在于,那小子连底牌都没有翻看,把把紧跟,凭什么笃定这局牌必胜?
牌是阿宝洗的,胡焦切的,他不可能弄手脚。就算他有天眼看清了所有牌面,也不能够笃定赢。因为是胖子撤退,才造成了他的同花。
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小子根本没有把曹四的钱当钱,纯粹瞎胡闹,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当然,几个颇有见识的人也闪过了另外一种可能,但是想一想后连自己都觉得荒诞,就没有说出口。
那个荒诞的解释是,那小子具备了某种神级功能,类似传说中的凤舞九天,未卜先知。但他毕竟年轻,功力不够,没有料到曹四会弃胡。
在一片“嗡嗡”的音浪中,只听到“哎哟”一声惨叫,一个人口吐白沫带翻椅子摔倒,原来是一晚上小悲最后大悲的曹四。
胡焦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凑到胖子耳畔,轻轻说道:“船上来高手了,你出去看看,我去通知老大。”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拳风
满江红出门之后深吸一口气,清洌的海风让他精神一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棋-牌室”开着空调,通风良好,但里面绝大部分是男人,烟雾熏天,咳嗽阵阵。他的嗅觉何其灵敏,感觉脑袋快被熏成猪头腊肉了,污浊的烟气混合汗味令人闻之欲呕。
他不喜欢这样充斥**与勾心斗角的地方,固然出于朱富贵和姥姥的严厉告诫,还因为赌博折射出人性诸多阴暗面,比如贪婪,比如奸诈,比如以对方的痛苦为快乐。
排除娱乐因素,赌博其实是一项不划算的买卖,输的痛苦永远大于赢的欢乐。输了一万块钱产生的难受劲,总是要大于赢了一万块钱产生的兴奋感。
但赌博可以实现一夕翻身,省略漫长艰难的奋斗过程,古往今来趋之若鹜者不在少数。在赌博过程中人的肾上腺素会飙升,产生强烈的刺激,欲罢不能。赌注越大,情绪越紧张,刺激越强烈。
普通赌徒是羊羔,职业赌客才是屠夫,心如止水。
虽然满江红不是职业赌客,身手与心理却超越了一般人类的技巧层面,所以也很平静。
在他眼中已经不存在赌与搏了,只有选择,只有收割。
风吹过,靠近船尾位置飘来一阵吵嚷声。
“……”
“我操-你妹!”
“你的什么意思?”
“我要跟你妹妹睡觉。”
“啊,你是我妹妹的情人,不可能。”
“这小子油盐不进,装疯卖傻,干脆揍一顿再说。”
“先别动手,咱们先礼后兵……曹翻译,你才来一天,不懂这里规矩……”
“我的来三天了,门儿倍清……”
“行行行,三天就三天。我问你,是不是带了两个洋妞上船,还到处散发小广告?”
“她们买了船票的,是大学生,我的以前就认识。她们想看海,想去扶桑国看樱花,没有钱,想在船上陪陪游玩,陪陪聊天,把船票钱挣回来……”
“放屁,陪着陪着不就上床了。”
“不,她们不陪上床的。”
“行了行了,老子不管她们上不上床,反正影响宝哥的生意,马上在下一个港口滚蛋。”
“她们买了全程票,你们没有权力赶她们下船。我的要向大副投诉。”
“投你妈头!大副也是个傻逼,怎么请了你这样一个玩意儿,还他妈的当翻译,连自个话都拎不清白。”
“因为,我的是学经济管理的,不是专门翻译的,请我很便宜……”
“得,告诉你,她们不走也得走。你才来三天,老子在这条船上呆了三年。大副算个鸟……”
“一只什么鸟?”
“你他妈-的闭上鸟嘴……大副算个鸟,算个毬,不就是老大聘请的一条狗,还他妈的耀武扬威。咱们宝哥跟着老大出生入死好多年,你说老大会卖给他们面子还是宝哥面子?老大你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游龙号的船主。”
“老大我的知道,门儿倍清。老五对老四说,老三老二老大……”
“什么鸡-巴玩意!”
啪。
哎呦!
啪啪啪……
满江红慢慢踱过去,走廊尽头两条挥拳踢腿的汉子停下,其中一个转身凶巴巴喝道:“少管闲事,滚开!”邮轮之上是严禁斗殴的,他们真还不敢打游客,只想把对方吓走。
曹查理借此机会挣扎爬起,一边擦抹口鼻间的血迹,一边歪歪斜斜急忙朝满江红身后奔跑,嘴里兀自嚷道:“我要投诉……”
粗壮的汉子一把没捞住曹查理,正待疾往前扑。
这时,光头赤足的年轻男子踏前一步,击出了一拳。
这一拳轻描淡写,毫无威势可言,好像只是挥挥手赶走一只苍蝇。“噗”一声轻响,正欲前扑的汉子如被一段巨木撞中面门,仰天栽倒。
剩下的那条矮胖汉子刚刚立起身,觑得分明,脑袋“嗡”一下短路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对面默不作声的年轻人挥出拳头时,双方距离还有三、四米,根本连他们的一根寒毛都碰不着,可是身旁的伙计却结结实实栽倒了。
搞什么飞机?
妖术?
邪法?
隔山打牛?
哐当一响,粗壮汉子的后脑勺狠狠磕在甲板,却不去摸脑袋上凭空冒出的大包,连爬带滚,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咳嗽,简直连心肝肺都要喷出来。
得,咱也甭去拼命,再拼就有点傻了。矮胖汉子机智地蹲下身搀扶同伙,急急询问。
风,拳风!粗壮汉子涕泪横流,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叉开两条腿坐在甲板上干呕咳嗽,一边含含糊糊哼道。
有没有搞错?不带这么吓人的!
矮胖汉子被这句话真的吓傻了。
身为习武之人他很清楚,练到拳风伤人的地步至少需要达到殿堂境界。邮轮上的胡焦就是中阶殿堂,听宝哥说起过,一拳击出能将排列成一线近十米长的蜡烛熄灭。可胡焦熄灭蜡烛的一拳,对比起刚才硬生生把人打翻的一拳,还是弱爆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难道这是一个武道巅峰?堂堂一殿堂欺负咱们小武士,也不嫌丢人!
似乎人畜无害的年轻人投过来平静一瞥,仿佛丛林猛虎扫了一眼叫嚣的鬣狗,毫无兴趣。
矮胖子被吓得浑身一颤,眼睁睁见对方转过身,还是麻起胆子嚷道:“小子,有胆别走,看咱们宝哥不收拾你。”
说归说,他连脚趾都没有动一下,落地生根。混江湖嘛,谁都不傻,精髓全在一个混字。打不过得会躲,再撂下一句狠话是必须的。
说曹操,曹操到。
胖子阿宝肉山似的身躯在走廊尽头出现,快步流星走过来,一身的肥膘肉波澜起伏。
两名打手赶紧站起,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连连擦拭眼睛。
阿宝似乎没有发现两个狼狈的手下,一边走一边笑呵呵道:“兄弟,知道你刚才那铺牌是什么不,同花呀!赌神都没有这么牛,哥几个心服口服,想请你去喝几杯酒。”
他的身躯宽大,把走廊占去一半多,曹查理只好踮起脚尖侧身贴着墙壁溜过去。
然而,那个年轻人并不回应阿宝的问候,依旧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毫无避让意思,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阿宝像个傻瓜站立在道路中间,微躬腰身伸出手,顿时僵住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
不给面子,太不给面子了!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沉重庞大的肉山突然做出了一个类似猿猴的灵巧动作,触电一般弹跳开朝边上一让,脊背紧紧贴住栏杆,拼命把庞大的肚皮往回吸,面颊上的肥肉不停哆嗦着,目光惊恐至极。
三个人气急败坏地面面相觑,目送着那条高大背影走远,偏偏跟小鹌鹑似的伸长了颈子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先生,非常感谢,我是船上的临时翻译曹查理。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我的门儿倍清。”一路上,曹查理不断讨好。
满江红停下,道:“带我去赌场。”
“好的,先生,您问我是问对了。这条船有九层,一到六层是普通区,七八层是贵宾区,九层是豪华区。每个区从下往上走不行,从上面往下走可以。赌场就设在第六层,上面的人方便下来,下面的人也方便上去。”
“再安排一个总统套间。”
“啊,先生,您找我就找对了。总统套间在顶层,要三十万华夏币一天。邮轮离岸以后,船上的管理人员会把空套间便宜卖出去,捞点外快,大概二十万就可以了,你懂的。大副是我的朋友,我找他和船长说说情,肯定没有问题。”
一口气讲完这番话后,曹查理目光热切地望着满江红,仿佛看到一堆钞票在飞。
这洋厮的语音怪腔怪调,捻动手指的动作倒很熟练。
“先去安排,两万小费。安排好就来赌场门口等我,付现金。”
曹查理吃惊地上上下下打量满江红,嘴巴张开都能塞进一个大馒头,很有一点搞不明白状况了。
对方土布褂合裆裤的装束在他眼中并不奇怪,觉得跟柔道或者跆拳道的练功服差不多。可这套服装没有一个口袋,银行卡藏在哪儿?
到赌场的门口等他,还付现金?
哦,上帝。他该不会疯了,挟着一枚硬币就准备扫荡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