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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七二十一     诸天谣txt下载     诸天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刀光剑影

    忽嗅得一阵清香,只见一个倩影步履轻盈,花枝招展,沿着半人多高的篱笆墙款款而至。

    那女子年约二十四、五的花信之季,鹅蛋脸儿,梳了个桃心顶髻。虽然面庞没有如歌白皙精致,只是中上之资,但身段高挑前凸后翘,一路袅袅婷婷,竟然被她行走出了十分风流。

    “如歌妹子,病好一些了么?”

    女子神态端庄,目不斜视,在篱笆门口停下了。左臂挎着一个小竹篮,右手轻扬,牡丹莲纹金钏儿闪过一抹澄黄的光。

    匪兵甲乙看呆了,见她进如歌家的院子也不阻拦。他们的职责是挡住那些靠近满江红的闲杂人等,但这个妙人儿却像是探病的。

    晕倒,她要是回到现代社会,绝对不输给顶级模特!

    就连满江红也不由得心底赞叹。

    “真龙之血”的事情在花戎严厉压制下,总算没弄得沸沸扬扬。但是这事儿大伙不敢公开议论,私底下却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想那真龙之血,百毒不侵万邪辟易,还有什么毒不能解?青兰草的功效被彻底抹杀,只有三位医生心有不甘做了一些尝试,结果并不如人意,便更助长了龙血的传说。

    他从如歌的痴梦中走出,自天空跳下,诛白起,踏鲨行,闯蛇谷,还只是一个“超人”的形象,终归是人。但是将只剩一口气的如歌生生从鬼门关拉回,“真龙之血”的传说直接将他送上了神坛。华夏之民对于神仙的敬畏之心并不强烈,除了虔诚者外,更多人是想捞一点好处。过了一段日子后,他们发现这位“神仙哥儿”滞留海岛,完全是为了如歌同花戎,同自己好像没太多关系。而飞龙将军的钢刀,却是实打实地架在了脖子上。所以,就连最早那一批去恶虎寨朝圣的岛民,也去得稀少了。

    心向朝廷的人则躲得更远,有的甚至搬离了村寨。像与官府关系密切的里正,在如风出殡如歌出嫁那日聊发少年狂之后,便托称身子不适关门闭户,对恶虎寨送上门的鲜鱼敬谢不敏。满江红也知趣地不去打搅,他可没有三顾茅庐的恶趣味,三顾仙庐倒有可能。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离云飞登岛的日子愈发近了。岛民们或冷漠或羡慕地看着匪徒们重新造木排,敢主动接近满江红的人其实不多了。

    只有极少数人不改初衷,在男人中比方说陈秀才。在年轻女子中,这种情况则比较普遍。有的人埋在心底,只目光流连,幽幽叹息。有的人却不甘一生光阴在海岛黯淡度过,大好青春就此荒废,放言若能与他携手赴瑶台,死也甘心。

    柳菲絮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上岛时间比如歌早三年,大四岁,出身世家。连这个名字,也是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春运》:菲菲红素轻,肃肃花絮晚。相比较一下,“如歌”二字就有点像村姑了。

    那女子跨过门槛后,眼波流转,向满江红微微一福,道:“民女柳菲絮,见过满少侠。”声音珠圆玉润,欲语还休。

    满江红一怔,站起身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貌似大大咧咧地抱拳作揖,是不太准确的。

    柳菲絮在一福之后,径直轻巧地向如歌走去,口中道:“妹妹,我去往下边海滩摘些海带,正巧顺路看一看。姐姐这两天的心里跟打鼓似的,万幸你好过来了。可惜,瞧你的模样憔悴多了,脸色还有点苍白,要静养一些时日呢!”

    对方还在篱笆墙外行走时,如歌心中就警铃大作,待听到这一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你家可以直接去往海滩,哪里需要拐一个大弯“顺路”?都黄昏了,还要摘什么海带?一把年纪了也不许配人家,瞧你敷粉点唇的狐媚样子,分明就是出来勾引男人的!还菲絮飞絮呢,我怎么老听到你爹妈叫二妮?

    “哎,有劳姐姐‘费心’了!”

    如歌甜甜一笑,把“费心”二字咬得格外重。

    柳菲絮却浑不在意,见如歌揭开身上薄被作势欲起,便连忙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又附身去掖好被角。

    满江红就立在如歌右侧两米外,柳菲絮一句“脸色苍白”提醒了他,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得搔了搔头,心底好一阵纳闷。刚刚还好好的像一个红苹果,这会儿怎么又变白了,难道病情有反复?

    柳菲絮裙拖六幅湘江水,上身在对襟小袖褙子外只罩了一件淡青色比甲,这突然一俯身,胸前立刻有一抹饱满的雪白呈现在满江红眼前。童子哥儿被唬了一大跳,慌忙别过脸去,却见远远的匪兵甲乙连眼睛都瞪直了,清晰地听闻到咽口水的“咕咚”之声。

    两团丰满几乎顶在了如歌的额头,她甜甜的笑模样瞬间就僵住了,数息之后眼珠子才如木偶一般骨碌转到一边,见到满江红局促不安地傻傻站着,牙齿恨得直痒痒。你这根木头,就不知道骂一句“臭不要脸”呀!这下可好,娘同妹妹洗被褥衣裳去了,本以为是腾出自己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那里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狐狸精。

    可是,她是淑女,她不能发脾气,只好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匪兵甲乙。那两个糙爷们也没啥经验,吃满江红瞪了一眼后差点把头缩回腔子,完全忘记了警卫的职责,正低垂着脑瓜数蚂蚁呢。其实就算看见了“主母”的示意,他们恐怕也领会不到这女人间的刀光剑影。嗯,貌似比少侠大战白起还激烈,还神妙莫测!

    “妹妹,你就安心养病吧,有啥事儿就招呼一声,姐姐会常来看望的……哎呦,这躺椅腿儿怎么松了?”

    柳菲絮又转去了另外一侧,先是放下篮子,微侧着头往椅子底下一瞧,又连退两步欠下了腰身。

    她退得太快了,像是要察看躺椅腿儿的情况,却又不屈膝蹲下,这一撅屁股顿时将两片滚瓜溜圆的八月十五撞到了满江红的手背。

    满江红惊得连忙抽手,触电一般挪开两步,真以为是妨碍了人家,脸红得跟个鸡冠子似的。可是他感觉不妥,脑子却完全不听使唤,犹在回味方才那一抹的柔软与弹性。

    啊,柳菲絮轻轻惊叫一声,迅速直起身转过去,右手摸向后面,面孔却是羞涩慌乱,眼波盈盈,都能滴出水来。

    场面一时间静默,某人缩颈咬唇,跟做了贼似的慌张。

    “妹妹,你这一位郎君,好像不太老实呢!”

    柳菲絮莲步轻摇,亲昵地附身在如歌耳朵旁叮咛,掩嘴吃吃而笑,还有意无意地又飞了满江红一眼。

    如歌阴沉着小脸儿,心肺都快要被气炸了。从柳菲絮一进院子,她就非常紧张地盯着,哪里会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这也太欺负人,叔叔可以忍,婶婶是实在忍不下去了。破口大骂肯定不行,让别人家听了徒惹笑话。她思谋着是不是干脆滚下地,吓一吓那个呆瓜,这个狐狸精也该不好意思久呆了吧。

    女人的思维非常奇妙,就在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此紧张地思考对策时,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念头却悄悄冒除了脑海,名分很重要呀!

    就在这十分尴尬的时刻,远远的沙滩上却传过来一阵阵喧哗,还夹杂着儿童女子的惊叫。

    难道是山寨中人开始胡来了?

    如果是朝廷提前登岛,那就免不了一场血战,但自己还没有一点准备呀!

    满江红神情一凛,却又如释重负,对如歌急促说道:“别在外面呆久了,天气凉得快。”然后冲柳菲絮微一点头致歉,带领着匪兵甲乙慌慌张张直奔海滩。

    他并不蠢,早就感觉到了气氛诡异,如坐针毡。

    可是他宁愿同白起再打一场,也不愿意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作煎饼烤。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要硬装一根葱冒出头,被烤得外焦内嫩,糊里糊涂。

第一百零四章 雪上加霜

    沙滩上几个男人手执竹杆、锄头围成一个大圈,几个女人拉扯住尖叫蹦跳的小孩子,怯怯地远远观望。在圈子中心,两条硕大的“过山风”立起小半个身子,吞吐着蛇信子威胁,口中“咝咝”作响。

    自从岛民闯谷惊扰之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毒蛇流窜出来。这过山风便是后世的眼镜王蛇,毒性远比铁线蛇厉害。如果草深林密,众人当然忌惮它。可眼下慌不择路逃到了光秃秃的沙滩上,行动不便,无所遁形,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两条眼镜王蛇东摇西晃,粗壮的颈部开始扁平膨胀。

    不好,过山风要喷毒了!

    有人一声惊叫,众人轰一下子退后,更有人转身就跑,一边大喊道,你们围住,我去拿面罩和竹杆来!

    要什么竹杆子?花戎拦住了正跑的人,哈哈笑道:“满哥儿,蛇谷里的蛇群对你可是服帖得很,算半个部下了。这两条嘛,只能够算流窜犯。我收拾它们熬汤喝,你该不会有意见吧?”

    满江红才踏上沙滩,闻言尴尬地一摆手,道,随便。

    花戎张开胳膊令众人散开,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大刀,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筋斗从两条蛇上空翻过。大刀挥处,两条眼镜王蛇身首异处,蛇身痛苦地痉挛,却一时半会死不了,在沙地上扭曲翻滚。

    众人大声叫好,老成晓事的匪徒则驱散兴奋地跑上前的小孩子,用树枝挟着犹在一开一合的蛇头走到僻静处,寻石头砸得稀巴烂,再挖了一个深坑把它们埋了,一边告诫旁人道:“这毒蛇被斩断身子,脑袋却没死,几个时辰以后还咬得死人,千万要小心。”

    满江红却看也不看这热闹的场景,径直走到海边,见到漫天晚霞褪去了颜色,苍茫的暮色合拢,长长吁了一口气。

    花戎瞧着他萧索的背影,不由得一怔,面带忧色。

    他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虽然不如满江红学识渊博见解精深,却经验丰富人情练达,猜测小老弟当初宰掉杀害如风的凶手如草芥,现在却不愿意见到半截蛇躯痛苦地扭曲蠕动。这两件事情看起来很矛盾,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在历史上,君子也是吃肉的,但君子一般都远庖厨。为什么,是因为乐见其生,却不乐见其死。

    这种性情若放在太平盛世,可为一代明君。若放在板荡乱世,就是妇人之仁。厮杀拼命,胜机往往在一瞬间。怀恻隐之心其实是掘坟之举,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恶虎寨的前途是必须尽快离岛,而满江红却迟迟不肯下决断。花戎不愧是绿林领袖,智慧超人,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但其他兄弟开始有怨言了。

    目前山寨的主要势力是二当家肖平的班底,白起的嫡系像赵六等几个被拆散了干重活,三当家孟广的力量基本上被满江红打残,又不顾义气先逃,被双方都不待见。满江红同花戎之间是没有芥蒂的,但下面的兄弟们却不这么认为。天无二日,山无二虎,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而赵六、孟广因为挤不进花戎的圈子,反而心向满江红多些。

    满江红独来独往,并不插手山寨事务。但他今天的无心之举,在有心人看来,却是发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丝毫没有给花戎面子。

    肖平按住刀把子,眯缝眼睛盯着海边的背影,面孔阴沉。

    却没有人知道,满江红感觉自己陷入了烂泥潭,越是挣扎,沉没得越快。

    花戎等人的真实记忆被抹除,移植进了虚假记忆。要把虚假记忆清除并不难,或者干脆不清除,只要理智判定它们是虚假的就行了,就像戏子离开舞台便恢复了正常人生。但是,要把被抹除的真实记忆恢复,却千难万难,连施术者也做不到。这就好比,拔掉田里的草种上西瓜并不难,重新清除西瓜也不难,但要把草恢复到原来一模一样却不可能了,充其量也只能近似。

    将神魂扑入对方脑海检查,满江红曾经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发,对白起施展过,现在也做不到了。按照鹧鸪天的**,他连道家的“内视”都达不到,怎么可能神魂离体当医生?即便他能够做到,恐怕花戎等人不像白起天赋异禀,脑海爆裂变成白痴的概率更大。更何况,满江红就算在白塔、震天弓的帮忙下,治疗白起的案例依然是失败的,因为对方也只残留了一十六年的记忆,最后躯体自爆。

    不离岛,这些人是妄想症,未必活得长。

    若离岛,这些人变成了神经病,也注定活不长。

    当初满江红只是单纯地想救花戎、如歌、追命,目前的情况却越演变越复杂。就说那一帮匪徒吧,一旦官兵登岛,依照朝廷处罚的惯例必将人头落地。他独木难支,注定对抗不了云飞等一干修真者。难道真的带着这一帮子神经病,划着木排漂流打游击,在现代社会去做中世纪的海盗?那同样会死得连渣渣都不剩!

    这是一个死局!

    无解!

    他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仙人”垂怜之上,纯粹属于病急乱投医,也不去管这修真之人同南海派是什么关系。从仙人赐下灵药拯救如歌的行为看,还是怀有善意的。然而,仙人在石板下留下的一段话却令他毛骨悚然。

    “三日后午时来此,连唤三声‘天地共鸣’,若无回应‘九转飞升’,则疾走,次日午时再来。其间若闻异响呼唤,不可回头。”

    这段话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然而琢磨之后,不由得令人心底发寒。

    为什么,“若无回应……则疾走”?为什么,“若闻异响呼唤,不可回头”?

    在古老乡村的传说中,若经过坟地僻野,听到异响呼唤,是绝不可以回头的!

    这个传说不分南北,不分东西,几乎人人都知道。

    至于回头的结果嘛,在东方一般是被拘走魂魄,或者被鬼怪吃了,在西方则有可能变成石像,千年不语。

    满江红发现那块挺像太师椅的巨石,明显才从月亮一般的光幕中抛投出来,地面的破损和崭新的茬口都可以证明这点。他相信自己现在一拳也能击打出五、六千公斤力道,但要托举起五、六千公斤并将其抛离十多米外,也是做不到的。

    石板上的字迹锐利尖细,潦草难看,如同鸡抓一般,显然是用指甲刻画出来的。难道仙人如此不讲究?又何曾留过匕首一般的长指甲?这这这……倒像是厉鬼的手段了!

    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难道,这仙人也需要鬼鬼祟祟地搞接头暗号?

    这句话倒是听冰灵说起过,可惜当时没有详细问。不知道这是龙族“神龙九转”的独有功法,还是一句修真的流行口诀。

    分析来分析去,说一千道一万,他并没有其他选择,这个风险必须冒!

    明天就是三日后了,满江红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记忆?

    南海派的手脚再高明,恐怕也无法彻底抹掉几十年真实记忆,因为印痕永远都存在。那些印痕被压制,如同纸上的影子,通过不断重温和刺激就有唤醒的可能。

    既然梦是释放心灵压力的过程,那么,昔日痕迹必然会在梦中出现。自己可以等对方一进入“动睡眠”期,就唤醒其叙述梦境,重温过去。

    不过这样操作起来会十分辛苦,要熬夜守着对方睡觉。去守护如歌吧,肯定赏心悦目,但自己脸皮没那么厚。守着花戎吧,肯定会十分辛苦,要忍受他如雷的鼾声。最近自己睡在他隔壁,都感觉墙皮发抖,茅草灰尘簌簌而落。

    思来想去,他突然眼前一亮。

    何必眼巴巴等着对方做梦,可以主动去催眠呀!

    催眠疗法,其实就是让显意识模糊,让潜意识接受暗示。在催眠状态中可以激发潜能,治疗心理疾病,回忆起被遗忘的事情。

    满江红知道,静坐、禅定、或者进入气功状态时,脑波和浅睡状态同型,人也极易接受暗示。这时候人体进入一种身心放松、舒适的状态,就好像一杯搖晃的水在逐渐平静,杂质沉淀,从混浊转为澄清、透明、干净。事情的真象,问题的根源,在澄清的水中会清晰显现。

    按照印痕理论,个案一旦再次经历,就能把被压抑的内在力量释放,身心得到平衡。

    像岛上的这种情况,一旦成功,反复巩固,被催眠人就能一举打破禁锢,恢复清醒意识。但如果不成功,会让人彻底混淆虚假与真实,精神崩溃。比方说,岛上人自以为生活在明代,那是因为接受了一个虚假的设定,思维依然是理性有序的。一旦被唤醒的印痕同虚假的设定,以及后来真实的记忆搅和在一起,那就真正成了一锅乱七八糟的稀粥了!

    时间紧迫,中午就得去求见“仙人”,满江红对安全回来并没有信心。所以,他必须把对花戎的治疗提前。反正事已至此,救一个算一个吧,复杂的变化他也懒得多想了。

    天才麻麻亮,满江红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在庭院中耍开了拳脚。

    偷学白起的少林虎拳,初时有许多地方不能如意发力,现在却流畅无比。力到酣处,他大喝一声,一爪凌空抓去,数米外石壁上的青苔簌簌剥落。

    并没有神奇的罡气,这凌厉的指风竟然宛如实质!

    他一阵窃喜,花戎却“吱呀”推开隔壁的木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打着哈欠说道:“满哥儿,你是存心不让人睡觉了。我梦中得一壶美酒,正想烫了喝。早知道你这么鬼叫鬼叫的把我吵醒,就他娘的喝冷的了。”

    满江红正是要等他出来,当即拉到院中青藤飘拂的的一棵树下。

    大哥,你且看我。

    满江红扎好马步,吐气喝声,一拳打去,藤条立断。

    花戎眼睛一亮,说道:“满哥儿,这藤条柔软,堪堪触及拳面,不是被你一拳崩断,而是被拳劲震断。其势如疾雷破山,飙风震海……”

    大哥,你也试试。

    满江红没时间磨牙,硬把花戎推上前。

    花戎照猫画虎地一拳捣去,藤条却袅袅飘飞,并没有断。

    “哎呀,我不行。这些天内力也恢复了二、三分,就是搞不明白箭伤未及里,怎么内腑大有问题,真气运行不畅。”

    晕,你当然搞不明白了。因为箭伤只是伪证,丹田已经被废。你现在只是武师境界,可能感觉到提不上劲,真气外泄。我可是用天眼帮你看得清清楚楚,丹田正在愈合,但要恢复殿堂的境界,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这时,院门又被吱呀推开了一线,满江红连忙召唤,挤进来一个圆圆的大脑袋却是孟广。天光还早,他二人在院子里闹腾,早惊醒了其他人。这孟广便逡来巡去,格外殷勤。

    满江红把他唤进来,吩咐道:“孟哥,你带几个人守住院子,不准任何人接近。在我没有出去之前,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要进来通报。”

    一听到“孟哥”二字,又听说让他守卫,孟广的骨头立刻轻了好几斤,大喜过望,依言而去。

    “满哥儿,你在搞什么鬼?”

    花戎尚在疑惑,满江红却一把将他拉进了屋,关上门,一片幽暗。

    “大哥,你的内伤没有好彻底。如果信得过小弟,今天就帮你疗伤。”

    满江红望定花戎的眼睛,郑重说道。

    “哈哈哈,咱们哥俩一同闯过鬼门关,还有什么信不信得过的,你只管做就是。”

    “那好,你先坐到床上去,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入静。”

    花戎依言照办。

    他本是内家高手,入定起来轻车熟路。兼之完全信任满江红,只觉得他的眼睛好象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着融化一切的力量。很快就感觉眼皮沉重,进人了似睡非睡状态,意识似有似无。

    满江红虽然没有专门修习过催眠术,但研究过精神分析,对其原理是清楚的,对步骤手段也是粗略知道的。加上灵能改造身体后,他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操作起来得心应手。

    ……

    “现在,我们一起回忆你的一生。你最早想起来的是什么?”

    满江红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外飘来,语调缓慢低沉。花戎迟疑了一下,答道:“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看天上的飞鸟。想知道为什么,人不能象小鸟一样在天上飞。”

    这一段话无法判断时代,满江红继续向纵深引导。

    ……

    “十岁时,我第一次见到电风扇。电扇旋转起来后,就看不见叶片。我希望自己比飞转的叶片更快,那样的话,偷吃黄二爷的桃子,他也不会发现了。”

    电扇!这是现代社会才有的东西。现在的回忆,就是花戎真实的经历。

    满江红好一阵狂喜。

    ……

    “行江湖,如走钢丝。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乡下耕田。”

    “老家在哪里?”满江红追问道。

    这一回,花戎却没有立刻回答,面孔扭曲,呼吸粗重。

    满江红感觉不对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帮对方恢复记忆,可不是要套取他心中机密。这个机密可能相当重要,如果强行要花戎说出来的话,就会打破了他曾经强加给自己的暗示,恐怕会坏事情。

    他连忙跳过刚才的话题,继续用缓慢低沉的语调,一件件引导花戎回忆后来的岁月。

    ……

    “郭春海不是个玩意,暗中捉走了我好多兄弟,上面却只知道协商维稳……”

    ……

    渐渐地,回忆逼近了中秋夜之战。

    ……

    “……后来,南海派还是追上了,我闻到一股香气,天旋地转……”

    ……

    花戎垂着头,再没有声音。

    这里就是梦幻和现实,虚假与真实的分界。只要闯过这道关,他基本上就能复原。

    满江红控制好情绪,平静地问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花戎的身子开始晃动,双手在身前推拒,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巨人搏斗。

    “……后来,我听到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有一个人要挤进脑子……头痛得厉害,有万千只马蜂在里面嗡嗡乱飞,有万千把钢针在里面搅动……”

    ……

    大哥,你千万要挺住,驱赶心魔呀!

    回忆到了最重要关键的时候,满江红使不上劲,只好心中不停地祈祷,阿弥陀佛!

    就在这紧要关头,寂静中传来一声巨响,如同石破天惊,薄薄的木板房门被一脚踹开。

    原来,如歌的身子刚刚好了一些,今天就非要去为满江红采浆果,林四娘同如画怎么也拦不住。

    有了上一回被蛇咬的教训,她和如画特意等天亮了一点点再走,没敢进万蛇谷。附近的果子虽然稀少,也聊胜于无,多转几圈就是了。

    等她们赶到山寨,却望见满江红居住的院子与往日不同,被孟广带着几个人堵住门,连半边院墙也团团围住。而匪徒们也神情古怪,并不像往日那般去捕鱼砍树编绳索,而是三三两两成群,抱着膀子冷眼相觑,窃窃私语。

    两姐妹迟迟疑疑上前,众匪齐刷刷地看着,没有人阻拦。但是走到了院子大门前,却被孟广死活挡下了。

    如画年纪小,性子急,藏不住事情。昨晚两姐妹睡觉时叽叽喳喳咬耳朵,对凭空杀出的狐狸精柳菲絮那是充满警惕。现在见到这样一副诡异情形,如歌心中一痛,如画立刻怀疑满江红房里藏有女人,十有八-九可能是大胸妹。这姐妹俩交换了眼色,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

    如画本是龙族苦心培养的高手,少女宗师。虽然丹田被废,真气不能凝结,上回被满江红拽着像风一般飞跑,活络了血脉,武功约有恢复。而孟广与满江红一战之后,一条手臂彻底残废。他们此消彼长,在争吵推搡中,如画一把拽倒孟广,强行闯了进去。其他几个匪徒倒是摆出拦路的架势,可谁敢碰如歌的身子?

    好象六月飞霜,晴空霹雳。

    关键时刻遭此巨变,满江红猝不及防,面如死灰。

    花戎被一惊弹起,穿透了低矮的屋顶,站立在茅草中怒吼道:“我是谁……”

    如歌本来要拦住妹妹的,却慢了一步。等到她进入,只见屋顶破了一个大洞,茅草纷纷落下。满江红盘膝坐在床上,满头草屑,一脸绝望的表情,喃喃念道,完了,完了……

    如画一见这样情形,吐了吐舌头。虽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顿时像木头一般立在门外挍手指,连大气都不敢出。

    如歌的心里也慌乱得很,勉强一笑,走上前想为满江红拂去头上的草叶。

    “你们走吧!”

    满江红却根本理也不理,随手一拨她的手臂,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忘了今非昔比,举手投足之间都蕴含着非同小可的劲力。这虽然是无心的一拨,如歌却像一只陀螺般旋转了起来,踉踉跄跄眼看要摔倒。如画连忙跨进门扶住姐姐,瞪了满江红一眼,搀扶着她怏怏朝外走。

    “大哥,大哥,你怎么呀?”

    院子外面吵吵嚷嚷,却是二当家肖平带领一群人,正要强行冲破孟广手下的封锁。

    花戎一个筋斗从屋顶翻下,孟广离得近,赶快迎上前去正要说话,却看见对方双目赤红,面孔狰狞,吓得“咯噔噔”连退了好几步。

    花戎只觉得四周都是憧憧鬼影,见到孟广连连后退,当即一扑而上,一招五雷手中最著威力的“五丁开山”拍了过去。

    听到声音喧哗,满江红就起身下了床,眼看孟广要命丧花戎掌下,当即身形一展,快速绝伦地插上,右手挡在胸前,生生接下。

    “啪”,一声清脆大响,满江红身子晃了一晃后,重新立稳。

    花戎退了两步,好像一头疯牛般冲上,力贯双臂,双掌连续拍出,竟然使上了十成力道。满江红双手封在胸前,被击打得身子向后平移数步,撞上了石墙。

    花戎的真气泄露,天生神力却没有消失,经过半个多月的将养之后恢复了多半。以满江红的体魄,根本不惧这样的攻击。但是他知道大哥已经疯狂,生怕反震之力伤了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含劲回缩,应付得颇为狼狈。

    “快点还手呀,你这样会被他打死的!”

    如歌见此情形,吓得面孔煞白,急得直跳脚,叫了起来。

    是我害了大哥,我不还手!

    满江红沉默无语,迅速吐出了一口血沫。

    可是,像这样连续快速如同被打铁一般,还要小心地含住对方劲力回吐己身,就连身体内防御的清流也开始紊乱了,内脏被震荡得偏离位置。

    “他现在发疯了,你如果被打死,他就再难醒来!”

    如歌顾不了危险,一边尖叫,一边要冲上去,却被妹妹死死拉住。如画的眼光当然比她高明多了,知道任何人在此时插进去,都是找死。

    花戎喘着粗气,口中“呵呵”有声,再次扑上。

    常言,疯人力大,刚才数掌逼出了花戎潜能,这一出手已经是十二分的力道,地上落叶随着他迅猛一扑,如柳絮棉花一般翻飞。

    双方动作快得惊人,众人见到花戎双掌结结实实拍在满江红胸口,不由得同声惊叫。却又听到“轰隆”巨响,石墙倒塌出现了一个大缺口,仿佛那双掌只是印在了影子之上。

    满江红在刻不容缓之间闪开,突然出现在花戎身后,拦腰抱住。

    花戎怒吼连声,却怎么也挣不脱满江红铁箍一样的双臂。他人疯了,武功却未失,应变极快。眼见肘击、背-飞、狮子甩头都不奏效,当即脚下一勾,两个人吧唧摔倒在地。

    这两个人抱成团打滚,好像沉重的轱辘碾过,地面上的碎石全被压进土里。如歌和如画想上前拉开,还没接近就透不过气来,如同两片树叶被惊涛骇浪拍回岸上。山寨众人呼啦啦围拢,进了门的,从缺口处跳进围墙的,均惊骇莫名。眼见这厮打的双方一个是精神领袖,一个是实权老大,不知道该去帮谁才好。

    肖平面色铁青,匆匆跨进门槛,手提钢刀喝令手下围成一个大圈,将如歌、如画、孟广等人都统统隔离在外面。孟广的势力本来就不如他,一阵推推搡搡后也只好听之任之。倒是赵六几个远远地站在院子外,沉默地望着,若有所思。

    感觉到花戎精疲力竭不再动弹,满江红松开手,他却一个乌龙绞柱又立了起来。摇摇晃晃,晃晃悠悠,终于“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地倒下。

    满江红连喘几口粗气,从地上爬起。他虽然制服了花戎一浪又一浪的激烈反抗,但始终只捱打不进攻,体力也消耗了不少。

    “将大哥扶进我的屋子,修好围墙和屋顶。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能进这个院子。”

    他瞧了瞧围成一圈的匪徒,命令道。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人行动。孟广倒是跃跃欲试,上前了几步后,却被肖平的手下牢牢隔在圈外,只好悻悻退下。

    “大当家的素无狂疾,今日突患惊厥,应该另择地方静养!”

    肖平的手按住了刀柄。

    “你是什么意思?担心我软禁大哥吗?”

    满江红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呵呵,小的哪里敢有什么意思。不过灯影斧声、烛影摇红的事情,还见得少吗?”

    肖平梗着脖子,毫不退缩。

    灯影斧声、烛影摇红,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临终之前夜里大雪,其弟弟赵光义留宿宫中。宫中的人只见灯影,只闻斧声。第二天太祖驾崩,赵光义匆匆即位,是为宋太宗。这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太宗杀兄”疑案。

    满江红百口难辩,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愤怒。

    可是,花戎进屋前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出来后就发狂,不是他弄的手脚还能有谁?

    孟广见满江红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黑得如同锅底一般,连忙在圈子外跳起脚,指着肖平的鼻子骂道:“肖老二,你想要造反呀!”

    “哼哼,造反又如何?不造反的话,大伙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岛上!”

    肖平的脸色阴鸷凶狠,几步就跨到花戎身前,拔刀向天,喝道:“天王老子我也不认!谁想动大当家,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随即,几个据说是原天狮寨人的匪徒也站上前,沉默地拔出了腰刀。

    “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气氛越来越紧张。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多余话语,院子外的人也越聚越多。一直跟随满江红的匪兵甲乙两边瞅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赵六几个则抽出棍棒靠近院门,却不晓得是要帮哪一边。

    如歌一只手牢牢抓住妹妹,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颤抖不已。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满江红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算了,你们带走戎哥吧……最好是绑上他,否则发起狂来谁都挡不住……先让我想一想办法,看怎么治疗……”

    肖平听了这些话,冷笑连连,指挥手下抬走了花戎。

    满江红心灰意冷,也不同众人打招呼,径直回屋,哐当摔上了门。

    如歌还想跟上前去的,却吃了一个闭门羹,眼圈顿时红了。

    闯祸精如画瞅了瞅姐姐的脸色,低下头怯怯地用脚尖画着圈儿,不敢开口。

第一百零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疯子,饭桶……猪脑壳,人蠢没药整!”

    满江红从普通官话切换到湘北土话,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通。还不解气,一个高鞭腿重重踏下,可怜的硬木板床立刻碎成一地,也不去管今晚睡哪儿了。

    在一通发泄之后,心中淤积的愤怒消散,心底泛起的却是深沉的悲凉与无助无力感。在肖平举刀对峙的时刻,他心中好几次闪过了杀机,恨不得扭断这厮的脖子。现在回想起来,对这条忠心护主的汉子倒是充满敬意。不必猜测,另外几个据说是天狮寨的匪徒,肯定就是花戎的原班手下,被郭春海捉到岛上的国安局地下工作者。

    他这般怒骂踢打,全忘记了海岛的房子四面漏风,薄薄木板门上的缝隙能塞进好几张纸。如歌在门外站立良久,身子颤抖,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泫然泪下,一跺脚掩面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

    肖平带走了山寨二十几个人,在几里外造木排的基地重新扎营。

    如歌和如画回到家后就出了问题。如歌还好一点,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水米不沾,谁叫也不答应。如画却又踢又咬,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摔。林四娘呼天抢地奔到山寨,满江红说什么都没有人信,也没有人听得懂。他看看日头斜升,天光快要逼近正午,只好撇下这乱哄哄的一堆人,一溜烟地逃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阻拦。随即谣言四起,传播速度惊人。

    花戎和他独处时疯了,如画从山寨回来也疯了。再联想到他杀白起,踏浪行,万蛇辟易,巨蟒俯首,不是身怀妖术或者身为鬼怪,怎么能够办到?

    只有陈秀才还为他辩护,但微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唾沫星子里。赵六和孟广等没有走,飞快地收拢人手关闭寨门,也不敢外出了。

    满江红心乱如麻,却还保留着清醒的理智。也没有先去看望如歌,而是赶到了藏匿木排的小海湾处,生怕肖平趁自己离开的工夫冒险出海。他驱散守排之人,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将白起留下的木排烧了。

    开什么玩笑,一具简陋的木筏子也想漂洋过海!真把自己当成寻仙求道的天生石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了?

    被驱散的守排匪徒纷纷投奔肖平,有的回到恶虎寨,还有一些聪明人感觉情况不对劲,生怕夹在中间给一锅烩了,另外寻了安身处。

    海岛的大秩序是朝廷定下,小秩序是恶虎寨定下,维系日常行为的是道德风俗。但是从今天起,这三样神圣不可侵犯的规矩出现了崩溃迹象。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岛上呈现出一派无比萧条与紧张的气氛。

    从神到魔,只不过一步之遥。

    清幽的万蛇谷深处,满江红呆坐在小溪边。面孔阴郁,心情坏到了极点。

    面前一丈外爬过来一只螃蟹,足有海碗大小,举着两只大钳耀武扬威。

    连你也想欺负我?满江红冷笑着中指一弹,一颗小石子顿时将那蟹打穿,滚入溪水中。

    不一会儿溪水泛起泡沫,成群结队的螃蟹爬上岸,浩浩荡荡逼近。满江红手指连弹,一丈外的螃蟹尸体堆成小丘,可后面的还是不顾死活地往前爬。

    “你不是觅食,为什么要杀害它们?”

    一个苍老的雷鸣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满江红一惊,艰难地转过脖子斜往上看。

    “每一个微小的生命,都有唯一的生存时间和空间。如果自以为万物之灵长,就有了对其它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岂不可笑可悲……”

    声音袅袅而逝。

    难道是仙人在传音?

    满江红望着高高矗立的山峰,心中喜悦,杀气渐渐平息。

    几只螃蟹气势汹汹冲过封锁线,伸出大螯剪他的腿。满江红连忙跳开,匆匆往山峰行去。午时可不就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又到了去拜见仙人的时间。

    这是花戎发疯之后的第二日,满江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身体与精神倒不如何疲乏,但找不到方向的惶恐感觉如影随形,令他片刻都不得安生。

    昨天急急忙忙赶到洞中,他立在拐角处连唤了两声“天地共鸣”,洞外却静悄悄地毫无反应,唯有封闭洞口的“月轮”把清幽幽的光线透了进来。

    经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他,突然觉得荒谬,觉得自己有点傻,比岛民们也强不了多少。“月轮”的手段同海底光幕如出一辙,却附有强烈的神识攻击,他可不敢硬闯。又想到挡在峰顶前的山崖虽然直上直下,以自己的身手并没有太大难度,是不是干脆攀爬过去?但是山崖那边的情况不明,不听“仙人”嘱咐恐怕别生枝节,这个方案迅速被否决。

    他老老实实等了一阵子,唤出第三声“天地共鸣”,依然没有声音回应“九转飞升”。只是这一回,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洞外有个“东西”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屏住呼吸,僵立着一动不动,汗涔涔而下。

    缥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股暴戾的杀意混合着幽冷的寂灭之意透入了洞中,一柱香后才徐徐而退。

    他到底没忍住好奇,从拐角处探出头去,又闪电一般缩回。

    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擦着鼻尖飞过,深深穿进了斜对面的洞壁中,随即响起了尖利的啸鸣音,石壁轰隆回响不绝于耳。

    好险!

    纵然他对身体有着强烈信心,甚至敢去遮挡手枪子弹,但对这样超越音速的飞石心生惧意,敬而远之。

    自己又不是挡箭牌,还是不要去测试强度的好!

    在瞬间的匆忙一瞥中,他看到了,清幽幽的月轮中浮现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庞大黑影。

    虽然光线偏折,月轮产生了透镜效应,反映出来的形貌会失真。但是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洞外的生物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更不可能是“仙人”。仙人要长成一副“巨猿”的模样,不如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管它是什么呢,反正约定的三声呼唤已过。这地方太诡异阴森凶险,明天再来就是了。

    他按照石板上的指点,转身就走。

    然而,背后却响起了幽幽的叹息声,含混不清。

    “唉……江哥儿,你怎么才来呀?”

    他脚下一滞,差一点回头。

    这是朱富贵的声音!虎渡河一别,天人永诀朝思暮想的朱叔叔!

    “江哥儿……我找你找得好苦哇!”

    不,不可能是朱叔叔,我亲眼看见他死在了江边。

    满江红加快了脚步,晓得只要精神上稍微松懈,回过头后就可能彻底陷入幻觉不能自拔。“月轮”是有强大阻隔作用的,洞外那生物的精神力竟然穿透而出,实在骇人。

    反正你丫也过不来,小爷就是不回头,不回去,你咬我呀!

    朱富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脑后,哈出的气冷风嗖嗖。

    “江哥儿……我的血快流干净了,好冷,好黑……”

    满江红咬牙跑了起来,七拐八拐,出洞后见艳阳高照,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出万蛇谷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他身法快速,感知灵敏,藏匿隐形起来,岛上无一人可以觉察。他先去找了花戎,远远望见他真的被结结实实绑在了一棵树下,肖平等几个人鼻青脸肿,显然吃了不小苦头。但花戎虽然癫狂,饿了却知道要吃肉,渴了知道要喝水,众匪又伺候得无微不至,令他放心不小。

    造木排的进度在加快,众匪有些亢奋,又有些惶恐。

    恶虎寨关闭了寨门,透过稀疏的树木见到没人进他住的院子。赵六与孟广两伙人聚在院门外商讨着什么,期间还差一点动手,到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

    如歌住的村落人多眼杂,他刻意在天黑之后才潜入。见到她家篱笆院子的门关着,堂屋大敞开,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探望的人。泥巴糊成的墙壁上挂着燃烧鱼膏的油灯,烟柱将灯罩熏得乌黑,只透出昏暗的光。

    林四娘在厢房与灶屋之间跑进跑出,一开始是端着饮食,但里屋的人明显也没有吃几口。后来她烧水,端着脸盆毛巾穿梭。满江红明白,这是在采用他告诉的退烧法门,用温水擦拭身体,用湿毛巾冷敷额头。

    厢房里面偶尔传出如画的嘤嘤哭闹,声音有气无力,像猫咪一般。如歌的声音也往往会随之响起,有一点沙哑,似乎正抱着妹妹安慰。有时候也会哼歌,催眠曲一般。但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他知道,早晨的惊变引发了如画的人格冲突,同花戎是差不多的情况。其实不光他俩,因为自己这个变数的加入,岛上其他人昔日印痕的复苏也在加快,南海派的精神禁锢松动得更厉害了。可能等不到两个月后云飞登岛施展法术巩固病情,这些人就会陆续发狂。

    这是非常可怜可悲的一幕!明明知道对方在害人,可为了不至于崩溃疯狂,还要寄希望于对方继续害下去!

    上下五千年,哪一次饮鸩止渴,不是出于无奈?

    他不敢现身,并非出于对自己被妖魔化的畏惧厌恶,而是根本救不了人。若不现身,至少如歌还会保留最后一缕希望。

    如歌几次出来倒水,头发蓬乱,面容憔悴,似乎有心电感应一般朝他隐藏之处望了一眼,两个肩膀耸动着差点哭出声。她的动作也迟钝了许多,魂不守舍,突然听到房间里面母亲的呼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她的精神与体力强撑到了极限,进屋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见到,在浓黑的夜色笼罩下,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串门商议,或者远远望着如歌家的灯光,并不接近。

    他明白,虽然记忆被蒙蔽,岛上的这些人并不是傻子。在最初的激情消失后,几乎全在等待自己与朝廷的厮杀血战。这一次恶虎寨的惊变,只是提前把某些人不好的情绪释放出来,就像投石进烂泥坑,激起了腐臭之气。

    他懒得理,非常清楚,只要自己不彻底消失,在朝廷登岛前花戎同如歌一家就是安全的。

    最后,他欣慰地看见,两位老医生拎着大包小包草药和一罐熬好的药汁,像贼一般溜过来,隔着篱笆墙递进去并叮嘱林四娘后,又匆匆离开。随后,如画渐渐安静,林四娘关上了堂屋的门。

    大概是镇定药吧!他不相信两位老者治得好如画,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是不清白的。

    他见到灯光次第熄灭,见到月上中天,见到有人像僵尸一般行走,甚至去摇晃如歌家的篱笆墙。

    他如同魅影闪过,打晕那些人,带到了附近安全地方。

    一直到天际出现曙光,露水打湿衣襟,他才回到了万蛇谷。

    实在等不到两个月后与云飞决战了。花戎与如画疯狂的时间越长,脑细胞造成的损伤越不可逆转,日后将越难恢复清醒。

    今天,就算是再碰上恐怖的怪影,也准备一战,硬闯峰顶。

    然而,就在登峰前得到了“仙人”的传音。满江红喜不自禁,仿佛劫后余生。

    这个仙人好像蛮好说话的,那条怪影莫不会是守洞的魔兽?

    他忖道。

第一百零六章 你是谁

    满江红从朱富贵那里学会了不少江湖奇巧淫技,如吹破玻璃杯、腹语、唇语等等。接触到花戎这样的武道巅峰后眼界大开,晓得像传音入密之类的小窍门其实操作难度极大,需要以强大的实力打底子,压缩音波凝练成束,手段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层楼。

    那传音入密听起来神奇,看起来玄妙,依然没有脱离“保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的自然阶段。而仙人从峰顶传音直抵脑海,用道家的话说是以精神之力影响神识,用科学的话说是用意念把信息直接发送到思维,不需要以音波作媒介,倒有一点类似电磁波发射了。

    但这些依然没有脱离满江红的理解范畴,所以他产生了小小的失落感。如同舞台上炫目的魔术一旦被揭穿,立刻褪下华丽的外衣。哦,原来不过如此!

    在他心中,仙人应当属于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种种手段哪里能被凡人得窥堂奥。这个“仙人”好像不是仙人,只能算高人!

    世上哪有仙?

    连周癫都不知道飞升没有,八百年来谁比他强?

    朱叔叔吹牛安慰自己,说仙人在他身体里种了一道剑气。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在逃离虎渡河的夜里就能切了老牛鼻子!

    即便如此,这个高人依然很恐怖,至少精神力量比老牛鼻子还强。然而他的话语在严厉中透露出一股亲切味道,同自己产生了一缕熟悉的精神联系,感觉是在海上发宏愿时从岛屿飞出的那道神识。

    “天地共鸣!”

    满江红恭恭敬敬站立在洞穴出口的拐角处,运足力气发出了胸腔共鸣音,觉得可以试试去百老汇唱歌剧了。

    “九转飞升!”

    果不其然,洞外传出了苍老滞涩的回应。

    “小子满江红,叩见真人!”

    某人一把从拐角闪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整套-动作干净利落。

    且慢,你丫跪下的膝盖没有点地,脑袋虽然低垂着,眼珠子却在上翻偷窥。第一次进洞你丫还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头不敢抬,这一回前倨后恭,缩水特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里去了?

    对于跪拜仙人,满江红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熟极而流。洞庭湖区的神巫文化浓厚,他被梅姥姥训练成了一个小磕头虫。不必说观音菩萨、太上老君这些超级大能,就连河伯、灶神、土地公公等一年也要跪上几回。可是长大之后,晓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长辈。所以在清楚“仙人”不过是高人后,再让他下跪就不乐意了。

    其实以他目前的身手,足可以入武道宗师行列。但蹿升的速度太快,一直在市井底层厮混,没有培养出岁月积淀的稳重与威严,依旧是砍柴少年的心性。

    呵呵,有谁见过一代宗师动不动就下跪的?无论面对的是神、仙、佛!

    “月轮”中心遥遥浮现一个黑点,依稀是一个人的模样,见此情形愣了一下,笑道:

    “你这少年人痞怠得很,有点意思……免礼,平身。”

    神马,平身?

    是在逗我玩吧!

    小爷又没研究过道家礼仪,可也不好大刺刺地站着,你倒是教我该怎么弄呀!

    他一边腹诽,一边老老实实躲藏在大石头正后方,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好。高人却比他还着急,随即问道:“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大概是……公元二零六零年三月。”

    满江红搔了搔头,确实搞不清楚精确日期。而且对于高人问出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也并不奇怪。想山里的老和尚都“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在亚热带气候海岛上修道的就更悲催了。这儿没有“春、秋、冬”,就一个季节“夏天”,可怎么辨别时日!

    黑点纹丝不动,半晌之后才徐徐自语:“……来不及了……还来得及!”

    我靠,您老说明白一点行不,什么叫“来不及了”,又“来得及”?按照传奇小说的标准问答模式,您不应该先问“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乡何处”吗?

    某人的乌鸦嘴再一次神奇地灵验,黑点沉吟了一小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哪里人,怎么到这里的?”

    高人明显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连昨天听闻到朱富贵的呼唤也是出于某人心底的记忆,深切的哀伤,并非施展精神幻术的“怪影”知道这些。

    “我叫满江红,十八岁了,老家在洞庭湖区,从小没爹妈,流浪到樟木市填海区……”

    这一套答案是早准备好的,说得很流利。他虽然在市井底层厮混,却没有养成睁眼说瞎话的好习惯。不过这番言辞是真的,关键地方却省略了,属于春秋笔法。对鹤洲、姥姥、朱叔叔、大黄、虎渡河,只字不提……一直到后来的中秋夜之战,也把冰灵、太虚幻境、妖龙给隐藏了,只说掉下悬崖,漂流至此。

    嗯,这话也没错!

    他把生平一笔带过,才说了不到一分钟。上岛上后的情况却详细备至,足足讲了七、八分钟。没办法,既然求高人出手,“病情”当然要说得越详细越好。生平推敲起来疑窦颇多,也不必担心。若高人关注起一只小蚂蚁的求生经历,反而会是咄咄怪事,好事。

    安静地听他说完之后,黑点沉吟道:“……所以,你认为老夫是南海派的前辈,至少是得道高人。老夫一出手,就能解除南海派的法术禁制,让岛上的人恢复原来身份,回到现代社会去快快乐乐地生活?”

    满江红一愣,难道不是吗?白起算是岛上的一个**ug了,可也逃不出南海派的手心。您老如果不是有渊源,能在这儿安心修道?

    “你说来说去,无非说这些人是行尸走肉,在痛苦中煎熬,生不如死。可是老夫看他们在岛上过着淳朴的生活,并没有那般不堪!”

    满江红扯了扯嘴角,一直保持的恭敬面容僵硬了,急道:“那不一样,他们丧失了自我……”

    “自我是什么?自我很重要吗?”

    “您这是什么话!”

    满江红急眼了,质问脱口而出。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人要是没有自我,不就成了一堆烂肉,比猴子还不如!

    “什么话?唐伯虎的古画!”黑点毫不介意被顶撞,追问道:“你是谁?”

    满江红又愣住了,心道您没有老糊涂吧,才告诉了的。

    “满江红。”

    这三个字丢出来**的,憋着一股怒气。

    “满江红是谁?”

    “满江红是我!”

    得,咱是来求人的,不是斗气的,先好好回答完再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在哪里?”

    我不是好生生坐在这里吗?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回答,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话题并不是如此简单!

    “那么,老夫面前的这一百多斤血肉骨骼毛发,是你吗?”

    “不是,那只是身体。可人是有意识的……”

    “意识藏在何处?”

    “在,在大脑中……”

    “那么,那一大堆脑浆子是你吗?”

    “不是……”

    黑点越说越顺溜,语速越来越快,喝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在哪里?”

    “啊……”

    “你连自己都找不到,凭什么说岛上的人丧失了自我?”

    满江红又气又急,针锋相对: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在来海岛之前,他们为人子,为人父……”

    “难道他们来海岛之后,就不为人子,不为人父?”

    “关键是他们不知道。等于原来的社会关系消失了,需要唤醒……”

    “且住,只要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度时空,社会关系就永远不会消失……可是,这同‘自我’有关系吗?假如一个天生野人,没有你说的这些社会关系,难道就没有自我……岛上的人不恢复清醒,不离岛回去,自然无法履行这些关系该尽的义务……那么,这同你所说的‘痛苦’有关系吗?又怎么知道他们今后的人生会更幸福,会更有意义?”

    满江红瞠目结舌,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

    其实,他对于武道巅峰炼气高人不怎么佩服,正如学霸并不佩服肌肉发达的学渣。可眼前这“人”横跨科学、修真、武道三界,语言犀利,智慧渊深,手段高强,不能不叹为观止。

    他一时间忘记是来寻求帮助的,大脑高速运转,预备开火辩驳。

    嗯……这些话在逻辑推理上没犯什么错误,概念也没有偷换,看问题的视角却进行了几次跳转。

    正当凝神思索之时,挂在胸口的核舟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抓住,突然一挣朝前方飞出。满江红没有丝毫准备,再加上那根系核舟的丝绦坚韧异常,立刻顺着后脖颈后脑勺一溜抹过,带得脑袋瓜猛地往下一沉。

    晶莹的核舟缀连着鲜艳的丝绦凌空飘拂,好似锦鲤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满江红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双手顺势往地面一按,双腿用力蹬踏,如一只古怪的大螳螂朝前猛扑。

    如果仅仅是冰灵送的礼物,他不至于如此玩命。可万一绿萼还呆在里面呢!

    就算对方是真正的仙人,要想抢走核舟,他也拼了!

第一百零七章 绝不放弃

    满江红纵跃而起,在空中拧腰坐胯,左臂迅疾上抬,紧握的拳头中指突出斜点向下,“叼”向丝绦的末端,却是偷学自死鬼王大庆的梅花螳螂拳。纵然他未受名师指点,不懂运气发力的法门,但强悍的身躯、灵敏的反应、刚猛的力量弥补了一切,就算王大庆复活之后见到这雷鸣电闪的凌厉身手,也要自惭形秽。

    “哼,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一道冷哼如黄钟大吕,苍老严厉的声音继续由洞外传入。

    但是,比声音更早出现的却是一只飞鸟,黄雀!

    清幽幽的月轮中心凸现一个小点,似有东西从薄膜之下顶出来,转瞬便大如拳头,闪电一般振翅飞出,尖利的鸟喙啄向满江红的眼睛。

    满江红以天目觑得清楚,这分明就是一团灵气凝聚而成,腿爪翎羽均很模糊,不是真正的鸟儿。以他的性子,是准备生生承受黄雀凌厉的一击,也绝不放弃快触及指端、眼看就要“叼”住的核舟丝绦。

    他的思维快,比思维更快的却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忽然望见一物呼啦啦扑向眼睛,身体本能地缩颈低头,斜举的左臂顺势一横进行阻挡。待到他夹在腰间的右手再次伸出去抓向核舟时,正好慢了一拍。

    那只黄雀以极小的幅度陡然划出一道半圆弧,一百八十度大折向,叼着核舟华丽丽倒飞而去。

    满江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方一落地便腿脚猛蹬发力,瞬间足下碎石甭裂烟尘四起,疾起直追。

    就在此刻,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清幽幽手掌仿佛自虚空中凝成,倏忽而至,拍到身前却又一缓,似乎只是想将他推回去。

    对方手下留情,可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满江红吐气发力,伴随着一声怒吼,一拳击出迅若流星。

    破……

    武道之中,到殿堂境界才可以内气外放,到宗师境界才能够沟通天地元气。对此,满江红以前没有直观的理解。但是殿堂见多了,发现他们内气外放更多地是起探测、威慑、阻滞等作用,总之就没有进行直接打击。

    打个比方,有点像开战前释放一团“天然气”裹住对方。对方当然不舒服,诚惶诚恐,甚至会窒息中毒。但“天然气”的最大作用并不是这个,而是点火爆炸,迸发出巨大能量,燃烧起冲天大火。可惜,他还没有发现哪个殿堂是这样做了,无论巅峰的蝶舞还是花戎。到底是木瓜脑袋没想到呢,还是做不到?他对此很有一点不屑,不以为然。

    眼前这一掌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对方的真气跨越空间距离,居然凝聚出实质性的一击,超过了虎渡河上老道人的弹指罡风。

    洞穴外面的那货绝对不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大宗师!

    满江红一不肯退,二今非昔比,也想试试以力对力以硬碰硬,瞧瞧自己强横至极的肉身破不破得了传说中的神功!

    啪,啪啪啪……

    空气中传出连绵不绝的爆鸣音,如同在烧得通红的大铁锅中爆炒千万颗黄豆,密集的爆鸣与蹦跳之声夯在一处,反显得沉闷至极,令人心悸欲呕。

    拳面像是触及坚硬又极富弹性的岩石,越往纵深阻力越大,仿佛迎头撞上了万年花岗。

    一拳,两拳,三拳!

    满江红咬牙瞠目,身子前倾,扭腰蹬地,一息之内完成了肌体的数次调整,一秒之内便轰出了三拳,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重。

    咔,咔,咔嚓……

    仿佛坚冰开裂,硬壳擂破,青色的手掌终于袅袅溃散。

    通过拳面传来的一阵阵触感,满江红觉得和鹰嘴崖上挣脱玉阳子的“气锁”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从内向外突破,一个是从外向内击破。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突然领悟到,这些功能迥异的玄妙手段,其基础原理竟然是相似相通的!

    我靠,小爷在这么紧张的战斗时刻,竟然还能顿悟到这么深奥的武道与修真理论,真的是一个天才呀!

    喜悦一闪而逝,异变突生。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失了马前蹄。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凝聚成掌的真气在溃散之后却无孔不入,由手掌的关冲、商阳、液门强行灌进,游龙一般穿阳池、闯外关、过天井,直扑肩贞。

    白起也以真气入体攻击过,但那厮小本经营,见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家底被大漏斗经络吸收后,心痛得要命,赶快罢手。可是这一次,瞬间灌入的灵气却强过了白起十倍不止,如同一条满是沙土的河床中,少许水流灌入会立刻被吸收,消失得干干净净,而一旦山洪暴发,却有溃堤之险。

    鹧鸪天对满江红强化后的身体曾经如此评价:

    “……宗师和炼气四层以上,不一定能够靠气场压制住你,真气入体也未必能有效攻击你。你反正是一个大漏斗,真气一进去就漏出来了,没有人能够撑得你爆体而亡。但是也要切记,别让瞬间的巨量真气灌入,否则会损坏内脏。”

    也就是说,瞬间巨量的真气不能够被慢慢吸收渗透,一旦攻入毫无抵抗力的内脏,那就糟糕透顶!

    汹涌的真气奔突向前,弹指间便漫过了肩膀。满江红的右臂于一刹那灼热疼痛以至麻木,似乎要胀裂开来,浑然丧失了知觉。

    而小小黄雀扑扇翅膀,口衔核舟已经飞过了太师椅一般的巨石。鲜艳的丝绦在激荡的风中剧烈抖动,仿佛孤帆远影碧空尽,情人悲伤难抑,挥手告别。

    不……你快回来!

    满江红失去战斗力的右臂晃晃荡荡下垂,好像失灵的钟摆指针。他却不管不顾,再次发出一声咆哮,重重踏前两步,追到了巨石之前。

    见他如此不识趣,又一掌从虚空中生成,如怒涛狂风席卷,声势犹胜方才。

    右侧身体酥麻疼痛,开始不听使唤了,满江红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拧腰挥动左臂,于一瞬间便击出了五拳。

    青色的手掌再一次溃散,如烟如雾。

    然后……

    然后某人的两条胳膊都变成了失灵的钟摆指针,挂在身体两侧晃晃悠悠。

    不能挥拳,还有腿!

    他想都不用想,当即微蹲运劲,像一只大青蛙般弹跳上了石头顶部,紧接着使出了一招“猛虎跳涧”,疯狂扑向快飞到清幽幽月轮处的核舟。

    倘若白起看到这一式虎拳,恐怕会气得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理论。没别的,因为这头猛虎没了前爪,瞧着甚为凄惨,哪还有什么威力可言。

    湘人悍勇,自古有“无湘不成军”的说法。在近代,湘人更以“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著称于世。这“霸蛮”二字,就是一股子霸道、蛮干的狠劲与匪气。一旦激发血性咬住目标,那就会天王老子都不认。

    如同眼前这以卵击石的悲壮一幕。

    满江红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有一线机会,便尽百倍抗争;但有一口气在,便绝不放弃,绝不退缩!

第一百零八章 塞翁失马

    少年青春逼人,生猛锐利,做事情不瞻前顾后,一往无前。对此,世间予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美誉。可是不怕虎的牛犊子,十有**还是被老虎吃了,所以少年老成又大行其道。到底哪种性情好些,并无定论,一切都要看最后的结果。

    一般而言,单纯的人易冲动,复杂的人常成稳。满江红并没有太多阅历,但渊博的阅读和强悍的思维弥补了经验的缺失,复杂起来可以比任何人都复杂,他只是不屑为之。所谓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只不过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少年人有的是本钱,经得起挥霍。

    第三只虚空凝成的蒲扇般大小的青色手掌迫到身前,稍微一停顿,还是重重地拍上了满江红的胸口。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炮弹一般射出,等于将整个身体当成一只硕大的拳头擂上前去。足下的太师椅巨石在蹬踏之下边角迸裂,咕噜噜滚向洞里,轰隆隆撞到石壁。

    有“蚂蚁搬家”神功护体,胸膛是最不怵物理打击的区域之一。然而,在青色的手掌被他生生撞溃散之后,海量的真气冲破紫宫、玉堂、膻中穴,如开闸泄洪,沿蛛网般空荡荡的经络汹涌奔流。

    这下子,满江红连躯干也动不了,只能拼命伸长颈子张开嘴巴,好像一只大鳖徒劳地咬向丝绦尾部。但方才那一掌打得他身形一滞,瞬间同口衔核舟的黄雀拉开了五米以上距离。他速度大减,去势虽缓,身子依然飞向了光幕。

    周癫是南海派开派祖师的师父,海底光幕是人间奇迹,能抵抗亿万吨海水的高压。洞口这一轮清幽幽明月的布置手法同海底光幕如出一辙,但没有丝毫安宁祥和的气息,无时无刻散发着磅礴的精神威压与锐利的灵气冲撞,倒像是一面杀气腾腾的镇妖镜。

    以满江红强悍的**与坚韧的精神,立在一十五米外的拐角处都浑身不舒服,更别提普通的武道高手与修真者了。

    这是一扇以攻击代替防御的囚门,一张布置在牢狱通道口的电网!

    满江红在空中扑向这张恐怖的电网,如一只投向灯火的可怜飞蛾。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脑海剧痛,似乎被千百把锋利的小刀穿刺切割,连思维也开始迟钝起来。

    黄雀衔着核舟“哧溜”钻入了“月亮”,断送掉满江红最后一缕追击的可能。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想停下来转身就跑,以图后续,可是在空中无法借力,止不住前冲的惯性。随着每分每米的接近,遭遇的精神威压提升到不可承受的地步,脑海里更像是有千百把大刀在横劈乱砍,意识千疮百孔,思维浑浑噩噩。

    月亮粑粑的,一不小心撞到“月轮”上,小爷会不会变成白痴?

    距离只有五米了,看见前方虚空中又生出一掌,他不由得狂喜。打呀,你倒是快打呀!只要这一掌推过来,自己肯定能够悬崖勒马,哧溜远遁千里。

    然而,那一掌只是匆匆忙忙凝聚出一个痕迹,又匆匆忙忙消失。

    某人一呆,心中破口大骂。

    要打不打,却是为何?杀千刀的老货果然不是好东西,想让小爷一头撞死呀!

    距离只有三米了,他到了晕厥崩溃的边缘,无神的双目中只有清幽幽的明月,那便是整个世界。

    他看到洞外的黑点霍地站起,变成了一条披头散发的高大黑影,左手抓住一物,丝绦随风飘拂,不是核舟还能有啥?

    “疾!”

    黑影一声断喝,右掌遥拍。

    呜……

    月轮几乎被撑成了球面,剧烈压缩的空气混合着灵气、真气、煞气、杀气喷射而出,裹住某人如裹苍蝇一般倒飞砸在洞壁,卷入侧道,在洞穴“大厅”撞断了数根钟乳石才停下。

    空间狭窄,卷起的飓风威力尤其惊人。洞穴内的灰尘、碎石、沙子、苔藓统统被刮起,席卷而去,好似有个无形的巨人挥动扫把搞大扫除。

    风声盈洞,呜呜啸鸣,在空荡的“大厅”激起重重叠叠的回响,似苍茫的大海上遽起狂风暴雨,浊浪滔天。

    不过,这一阵子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数十息之后便停止了。通往万蛇谷的洞道中开始有气流倒灌进“大厅”,形成大大小小的湍流,在相互触碰中渐渐柔和,悄悄停歇。

    满江红僵硬地卡在两根石笋之间,拼命瞪大眼睛不让自己昏迷。

    撞击并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皮肤上刮出的数道血痕很快也恢复如初。而且在飓风停止后,虽然头晕目眩,却比接近“月轮”时好受得多。好歹,变成白痴的威胁是避过去了。可是他两条胳膊失去了知觉,身体表面麻木,里面却像是有烘炉在燃烧,有百万只蚂蚁在咬啮。

    某人的心里清楚,这是海量真气入体的缘故,是不顾一切去抢夺核舟的结果。

    不去抢,怎么知道抢不到呢?

    他不后悔。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块浸透了汽油的海绵,一点火星就可以烧得精光。

    天地元气凝聚成灵气,武道与修真吸纳灵气修炼成真气。所以真气并不是坏东西,而是大补之物。“紫府”中的灵气充沛得近乎实质,他还时常嚼豆子一般嚼灵晶,身体更具备了将灵气转化为灵能的本事。然而那些灵气都是慢慢地渗透进身体,而且灵晶入肚便化气,令人腹胀如鼓,他又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气球的冲动,哪里会多吃。

    从理论上说,真气就是提纯之后再附加了修炼属性的灵气,他也可以吸收。可海量真气的强行灌入,如同一个人被硬逼着一口气吞下了几十棵老山参,不出问题才怪。鹧鸪天曾经担心巨量真气瞬间灌入会透出经络损坏内脏,却没有实际经历过这种情形,忽略了当灌入真气的数量巨大到一定程度时,会先将经络及附近组织撑爆。就如同一根满是微小孔洞的橡胶管,平常水流经过自然慢慢渗透出去。可瞬间的巨流强行灌入之后,管子会膨胀变形,甚至爆炸。

    幸亏被灵能改造过的身体不同凡品,他只差一点点就被撑爆了!

    换一句话说,他吃多了,快被撑死了,动弹不得,难受得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等于凭空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财宝,多得保险柜要被撑爆炸!

    他被灵能改造后,身体内的杂质所剩不多。可经络里面从来没有真气运行过,像河床逐渐淤积了泥沙。暴烈的真气在全身突奔,将那些“泥沙”统统卷起,冲破穴位送出体外。而皮肤表层也“浸满”了真气,在体内压力的推动下,将一些杂质沿毛孔送出。

    没有出现传说中的腥臭难闻污液渗出,因为他的身体灼热异常,杂质透出体外后便被烘干成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如檀似麝芬芳。

    等于在几十息内,满江红岂止任督二脉被打通,全身毛孔被打通,连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计七百二十个穴位,也通了七百一十九个。

    没通的那一个穴位是位于双目之间的印堂,其下便松果腺,灵能盘踞的老巢。

    这一步通脉冲穴,等于跨越了武道与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横亘在高手和绝顶高手之间的一道门槛——易经洗髓,离造就传说中的空灵之体仅仅一步之遥。这样的身体空灵通透,真气运行无碍,自然修为一日千里;据说修炼至高至深处,连毛孔都可以进行呼吸吐纳。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祸?

    被摧毁精神变成白痴的危险是避过去了,更大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却体表麻痒难当,体内似烘炉熔铁,依旧不能动弹。

    洪水泛滥,在抗洪抢险的时候,管涌的出现至为危险。它会越来越大,最终溃堤。同时,大量的管涌一样可以淹没村庄,提前预支灾难。

    满江红身体内万分之一突变的细胞就附着在经络之外,仿佛百万农民工蚁附大堤,拼命吞噬溢出的真气也无济于事。

    这股真气实在是太浩瀚了,折算成能量的话相当于储存在松果腺的灵能级数。为了存储那一点点灵能,他在海底紫府可是足足吸纳了六个月。虽然吸纳的速度前慢后快,累积吸入的灵气数量也是一个惊人数字。这股真气明显比紫府中的灵气还要纯净凝炼,但是瞬间灌入,早就超越经络穴位能够容纳的空间,被压缩得几乎液化了。

    经过了深海高压的考验,满江红不相信经络会被撑爆,内脏会被撕碎。可人体是一台极其精密的仪器,一旦对方真气侵入脏器就会影响功能,造成坏死。

    所以无论撑死还是坏死,是两颗卵蛋熬汤——一个鸡-巴**味。区别仅仅在于,一个痛快死,一个痛慢死。

    他胸隆腹鼓,身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膨胀起来,好像气球一般。

    吧嗒,洞顶一滴冰冷的水珠摔碎在了额头。

    满江红浑然不觉,胡思乱想。

    月亮粑粑的,小爷好像束手无策,这一回恐怕要真的死翘翘了……只怕会炸得肠子乱飞,一洞血肉模糊,比白起自爆还难看……清流无用武之地,灵能不太听召唤,也不可以在自家心肺肝里同真气大战,那不是搅得一塌糊涂,正好做细菌培养液……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时候就算震天弓和白塔联袂,闪亮登场,灭了洞外的老奸货,也没屁用……

    小爷输得稀里糊涂,实在是不甘心!

    ……不对呀!

    鹧鸪天说过小爷的肉身立于人间巅峰,可也容纳不了这么多真气。难道外面那个老货的身体竟然强过小爷十倍还不止?

第一百零九章 凝龙魂

    近乎液化的真气在满江红的经络之中横冲直撞,如同千百根粗糙多刺的铁钎子在身体里面乱捅胡扎,痛得他生不如死,冷汗涔涔。

    一般而言,真正的液体不可能造成这样效果,比方说一桶水、一管油。但是,这些真气被压缩得几乎液化,形成的膨胀压力是惊人的。在生活中,看一看氧气瓶、液化气钢瓶就能明白。

    真气渗透出经络,侵染组织脏器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然而,满江红强烈怀疑等不到内脏坏死了,自己会先被活生生痛死!

    风声停歇,寂静中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透入了“大厅”。

    “……盘膝放松,双手平放在膝盖之上,抬头挺胸收腹,慢吸缓呼。舌顶上腭,用意念引导身体里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再流回脐下三分处的丹田……如此循环……”

    听到指点,满江红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笨手笨脚依言而行。只是他现在身体膨胀,正处于向“气球”发展的过程之中,摆出一个极简单的打坐姿势也颇费了一番气力。

    靠,小爷要是再“胖”一点点,岂不是会摸不到自己膝盖,连脚丫子也抠不着,失去了人生好大一个乐趣!

    其实他有轻微的洁癖,从来没有抠过脚丫子。但自己对自己插科打诨一番后,立刻分散了身体的痛楚。说来也怪,当他按照怪人的指点一再施为,体内乱七八糟奔涌的气流渐渐温顺了,风驰电掣似的循环大小周天。

    “……入空明之境……唯存一念,想象一条真龙正遨游于体内气息之海洋……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呵气成云,能变水火,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

    噫,这空明之境不是冰灵教过的吗,不就是非想非非想嘛。唯存一念,意思是带着这条想象出来的真龙进入空明之境……嗯,唯存一念入空明!蠢笨一点的人听都听不懂,做起来更是难于上青天……不过嘛,对于英明神武的小爷来说,轻车熟路,小菜一碟!

    ……

    万千云气蒸腾聚集,时分时合,形成了气流漩涡……气漩中一条小龙逐渐显露出轮廓,由虚转实……胖乎乎肉窝窝的脚爪,水汪汪的大眼睛,金光闪闪的身躯,头上绽露出一点点稚嫩的尺木,像春芽抽条一般……

    满江红静静地看着,欢喜无限。

    ……

    随着小龙的双目彻底生成,似有神光直冲牛斗,天地之间陡然光辉煌煌不可逼视,更有巨响如地裂山崩……

    满江红大惊失色,立刻被巨响逼出了空明之境,如梦初醒。

    他惊奇地发现,经络中的高压真气稀薄了许多,正疯狂涌向小腹处的下丹田,似乎那里存在一个小小黑洞,在进行着无穷无尽的吞噬……又过一阵子,差一点被撑爆的剧烈疼痛感消失了。真气在经络中舒缓地流动,似冬日之暖流夏日之凉风,令人遍体通泰,飘飘欲仙。

    更加奇妙的是,由于经络内压强聚降,进入腹腔胸腔的真气开始回流,胸闷腹胀的感觉迅速减轻,以致消失。而那个猪八戒一般高高-凸起的大肚子,也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瘪下去。

    他默默看着,不惊不讶,静静思忖。

    这个,恐怕就是神龙九转的第二转——凝虚成龙!

    可惜那条蕴含了自己意念与神识的小龙太弱小,只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精神联系,还不能被清晰地感应到。

    ……

    如果将满江红的丹田比作一口百亩方圆的大湖,小龙就是一尾长不盈尺的小鱼。在真气的海洋徜徉着,所经之处,海洋气体中最纯粹最精华的元素均自动被吸收进体内,令得它的身躯角爪欲发凝实,呈现出真实的质感。

    它无所思,无所忆,无所觉,随波逐流,随着真气的流动出丹田,沿脊椎而上,渐渐过了颈部,靠近了双眉之间的印堂穴。

    前方突然起波澜。

    一条晶亮的细线挡住了去路,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恐怖气息。虽然比小龙微小得多,犹如一条小小冰蛇,却高傲高冷,漠然俯视。

    那是灵能——满江红的核动力之源。

    灵能昂起上半截,周围真气如飞雪一般四溅。

    小龙似乎被激活了,毫不示弱地昂首盘旋,继而咆哮前扑。刹那之间,真气纷纷翻涌逃逸。仿佛云开雾散,一只金光闪闪的龙爪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晶亮的小小冰蛇。

    嗷……

    遍体通泰飘飘欲仙的某人正舒服着呢,才站起身子,忽然又双手抱头蹲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龙盘云中,蛇潜幽谷。

    这一龙一蛇游走如电,咆哮震怒,激烈地厮杀起来。

    山呼海啸,风雨飘摇;电闪雷鸣,地裂天崩。

    ……

    龙蛇混战,全身疾走。

    满江红如被持续电击千百次,汗出如浆,瘫软趴伏在地,狗一般伸出了舌头喘气。

    他一会儿如坠冰窟,冰寒刺骨;一会儿又如堕洪炉,炙热焦枯……到了最后,全身经络、毛孔均被彻底扩大贯穿,畅通无比。而那些个不知道干嘛用的、著名和非著名穴位,如被海浪拍打了千万年的礁石,尘埃涤尽,袒露出了夺目光华。

    这其中,包括之前真气冲关而迟迟不能打通的印堂穴。

    对于他全身上下,无经络不通,无穴位不通,无-毛孔不通!

    一具前无古人的空灵之体横空出世,而其人并不自知。

    ……

    一龙一蛇在缠绕激斗中互相渗透,逐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合成了一体。

    说不清谁吞噬了了谁,只能说资源融合,优势互补……

    到了最后,一条小龙儿诞生了,胖乎乎,萌萌哒,比方才肥了一圈,通体晶亮,光华璀璨,却又茫茫然不知所措。它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盘旋数圈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缩回松果腺躲了起来,双目开合间隐约有灵光闪动。

    而那些被龙蛇激战搅动搅乱搅碎的真气则汇聚成洪流,一小部分留在头部山根穴后的上丹田,绝大部分沿脊椎而下,经尾椎入小腹,汇集在了脐下三分处的下丹田,那也是人们常言的气海。

    ……

    满江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不需要开天目,他就能够清晰地“看”到了蟠曲成一个草帽状的晶龙。

    他凝视着,如同凝视一个绝世珍宝,怎么也看不够,久久不“眨眼”。

    他身轻如燕,似乎稍微一用力,都能穿透出这里坚硬如铁的山腹。

    在黑暗中他能见到,蜘蛛开始忙忙碌碌修补被飓风撕破的蛛网;他能听见,洞外怪人粗重的喘息声,剧烈的咳嗽声,扯风箱一般;毕拨,那是远方有鱼儿跃出海面,还有婉转低回的涛声,如慕如诉的风声,海鸟嘹亮的鸣叫。

    他甚至嗅到了阳光的气息,洁净、清新、热烈,如恋人间甜蜜的聒噪。

    ……

    他收敛心神,无悲无喜。

    他站起身子,小心翼翼掐断了与晶龙的一缕精神联系,如同轻轻扳开紫姜芽般的小手,悄悄离开一个熟睡的婴儿。

    ……

    灵能犹如核能,一点点输出就惊天动地,他还不具备使用如此大功率的条件。比方说吧,人们可以制造出核动力航母,核动力潜艇,却没法制造出一辆核动力汽车。因为一点点核能的输出就会把汽车发动机给毁了,就算不毁,那汽车跑得比火箭还快,终究要车毁人亡!

    所以,尽管灵能改造出一副强横的身体,他却并未直接使用它,依靠的还是肌体化学能。只不过那些化学能沾染了灵能渗透出的气息,功率输出远超常规,造就了他的快速绝伦与刚猛无双。

    这种情形类似于某人建立了一个炼金场,炼出了一箱金砖,可买米买菜只能够用铜板。没办法,只好把金砖敲成碎粒兑换使用,他的购买力也因此被困在了铜板的巅峰。

    强行灌入的真气非但造就出他的空灵之体,同灵能融合凝聚出一条真龙,在一系列复杂的变化中更是闯出了一条畅通的能量转换通道。

    从现在起,他可以自由无碍地吸收各类真气、灵气转化为灵能储存了,也能够自由地将灵能转换为真气。前者很厉害,比传说中的神功吸星大-法都强横了十万八千里;后者更恐怖,等于别人家随身携带一块蓄电池,他带的却是一个可控的小-核反应堆。

    灵能转换为真气,相当于把金砖兑换成银元,购买资格也一下子从铜板级别提升到了银元巅峰。

    空灵之体除了令他的灵敏、力量再次得到大幅度提升外,还有一个大好处,对外界灵气的吸收无阻无碍。也就是说,某人建立在深山的小炼金场同外界的物流通道完全敞开,源源不断的金沙会自动涌入。换句话说,只要外界有粮,他就不必担心断粮,还不需要像武道、修真之人那样进行呼吸吐纳。

    此刻,他感觉身体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盈盈天地,尽在掌中。

    ……

    一声长啸从玉笥岛东头最高的山峰上传出,如巨龙咆哮,震响全岛。

    这一声长啸是在昭告——王者归来!

    ……

    肖平等人扎营在山峰附近,啸声方起时正巧有一阵狂风刮过,卷着棚子上的茅草扶摇飞上半空中,吓得众匪面孔煞白,惶惶不可终日。胡子拉碴的花戎依旧被绑在床上,闻声支起半个身子仰望,难得地咕哝了一句清醒话:“呵呵,满哥儿好像神功大成了!”

    岛上艰苦,不像中原人家日食三餐,这早、中二餐是并在一起的。天将正午,恶虎寨众匪正在用饭,听闻啸声吓得掉了一地筷子,而孟广与赵六则面露狂喜。满江红走后,他俩栖栖遑遑如同没娘的孩子。一方面担心肖平报复,又眼睁睁瞅着朝廷巡岛之期逼近,但满江红烧掉白起木排后,一去三日不见踪影,怎不叫人心中打鼓。现在好了,肖老二不是重新造了一具木筏子吗?由少侠带队,咱们去砍了鸟头,夺了鸟筏,他娘的纵横四海去!

    衣衫褴褛的一群人聚在一起,面色不善地冲着如歌家的院子指指点点,忽然听到天空雷鸣般的啸声滚过,均吓得抱头鼠窜,作鸟兽散。

    如歌正在院子里晾衣裳,闻声手一抖,叉在竹竿子上的湿衣服掉下地也忘记去捡,两行清泪流下了憔悴的面庞。

    在玉笥岛最西边的山头上,遭遇雷击的千年凤凰木又泛发出了鲜嫩的新芽儿。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从枯槁的树身上浮现出来,困惑地望向东边的山峰,似乎回想起什么甜蜜羞涩的往事,一张俏脸儿越来越红。

    明眸皓齿,面如朝霞,配以亭亭玉立的身姿,翠绿的曳地长裙,好像一株艳丽无双的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似丹凤之冠。

第一百一十章 帝释天

    满江红的体内仿佛蕴含着正在喷发的火山,爆炸性的力量充溢了每个细胞,跃跃欲试,自信心爆棚。

    所谓“恨天无把,恨地无环”,应该就是这种人间无敌的感觉!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如果天有把、地有环,只怕他会抓住天抡上几圈,将地拔出深渊。

    他相信此刻,就算是传说中的华夏第一力士李元霸同学活生生站在面前,自己也一样可以揍他个鼻青脸肿;只要自己愿意,甚至用双拳就可以打穿致密坚固的山体。

    当一个人的力度、速度、硬度达到极致时,物质世界极少有东西能够困住他了。

    他在一声长啸之后,身影淡如轻烟,轻若狸猫,仿佛一条游龙穿行在幽暗的地穴。

    出了拐角,满江红面对“月轮”单膝点地,双手抱拳过头,郎声恭敬地说道:“叩谢真人赐教!”

    待到他站直身体,昂首挺胸,锐利如刀的灵气乱流已经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好像吹面不寒杨柳风。但是,清幽幽“月轮”散发出来的精神威压犹在,一直都在,并未减弱!那是属于神识的攻击,跟身体没有太大关系。

    当然,在身体强大之后精神也能得到提升,可提升的幅度还是不能抵抗月轮的辐射。所以他收敛起膨胀的自信,小心恭谨。

    对面无声无息,透过“月轮”见到模糊身影盘坐在地,指尖拈着丝绦的末端微微伸出,核舟在海风的吹拂之中轻轻晃悠。

    少年人静静等待了片刻,终于沉不住气,道:“那个东西,是我的!”

    “是你的?你叫它,它能答应吗?”

    疲惫的声音终于传入,似乎在短时间内又苍老了不少。

    得道的高人怎么如此无赖!满江红忍气吞声,继续问道:“烦劳真人仔细查看一下,核舟里面有没有一个女孩子?”

    模糊身影似乎吃了一惊,却并未奇怪他的言语,反举起核舟仰面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握在掌中凝神感受了一番,道:“没有。”

    没有?那就说明绿萼已经走了。这到底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满江红心头一片惘然。可核舟是冰灵赠送的信物,在少年心目中比钻石还珍贵,说什么也要讨回来。

    “这是我的东西!”少年人重申主权,语气加重了。

    “哦?那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愣住了。

    “那你叫一叫它,看它答不答应?”

    听了这般不讲道理的话,少年人握了握双拳,怒火在一点点积聚。虽然知道你怀有善意,刚才还帮助我凝聚了龙魂,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哈哈哈……”

    模糊身影在畅快地大笑一阵过后,将核舟托在掌心,半吟半唱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嗡……

    月轮之外的空间一抖,似乎有一阵无形的涟漪猛地泛过,核舟瞬间扩大占据了整个“屏幕”。厚重的黄褐色的船身被白色的雾气萦绕,劈波斩浪一般,高昂的船首直直地撞过来,清晰的木纹时隐时现。

    舟上人影影绰绰晃动,有人悠长地叹息:“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有人豁达地朗吟:“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更有人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怎知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连舟尾也传出嘻嘻呵呵的笑声,夹杂着“哗哗”水开及蒸汽掀动壶盖的叮当之声。

    数息之后,一切寂然。核舟重新缩回成小小黑黑的一点,垂吊在丝绦之下晃晃悠悠。

    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象,或者只是出于某人的想象。

    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

    这枚核桃雕成的小舟居然“活”过来了!

    满江红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此乃清风舟,通灵法器。现在,你还说它是你的吗?”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少年人沉默了十几秒,固执说道:“真人见多识广,手段高妙。可这枚核舟,真的是我的……是别人送我的!”

    “它对你,就这么重要?连性命都不顾了也要追回!”

    老人的声调拔高,声音里开始有了一丝怒意。

    “是的!”

    少年人的回答不经过大脑,连一秒钟都没有停顿。

    “放屁!”

    老人勃然大怒,骂道:“你父母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为一个小小挂件送命的?”

    满江红心高气傲,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极少被如此呵斥过。更何况面前这个所谓的“仙人”可能气坏了,口不择言,完全忘记了某人先前“无父无母”的叙述,触及逆鳞。

    满江红顿时被熊熊怒火淹没,像屁股被针扎一般蹦跳起来,手舞足蹈,针锋相对:“你是谁?凭什么教训我?我爱干嘛你管得着吗?”

    瞅这个架势,真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如果不是被“月轮”阻隔,他恐怕会真的扑过去大打上一场了。

    “我是谁?哈哈哈……”

    模糊的身影纵声大笑,先是豪气干云,后又迷糊茫然,再后却有些悲凉哀伤,震得山洞中气流紊乱,岩壁粉尘簌簌而落。

    靠,怎么一喊“我是谁”,就接二连三出现失心疯症状?朱亥、刘星如此,花戎如此,嗯,面前这个高手高高手怎么也如此?

    这个场景太无厘头了,不按常理出牌呀!

    某人一下子被弄懵了,不知道下面的策略是继续扮演色厉内荏的小坏蛋好呢,还是痛哭流涕哀求的小混蛋好。

    “凭什么?”

    模糊的身影霍地站起,气势凌人,戟指向前,喝道:“就凭老子是帝释天,你个小王八蛋!”

    扑通,气势汹汹的少年人被吓得跌坐在地。

    就算面前是八百年来第一人——周癫,他也不会吓成这个怂样子。可面前是谁?是龙族的族长帝释天——龙天,冰灵的亲爷爷呀!

    少年人情窦初开,最怕的是谁?不是黑道老大,也不是严厉老师,而是所爱女孩的家长。

    基本上,这怕的程度同爱的深度成正比,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有多少胆大包天的枭雄,在少年时约会心爱的女孩子,电话接通一听到对方是大人的声音就吓得挂断,多少次徘徊到她门前却不敢敲门,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满江红在凝龙魂之后,就猜测过洞外的高人有没有可能是冰灵的爷爷,因为据冰灵所言,这“神龙九转”是龙族的独门之秘。但总觉得,若这般巧遇则实在是太荒谬了。更何况他先入为主,以为对方必定是与南海派关系密切的修道之人。眼下忽然听到对方证实自己是龙天,在羞愧惊慌之中立刻还联想到,龙族与南海派是死敌,龙族的族长出现在南海派的囚岛之上,情况好像大大的不妙呢!

    “梵天创世,帝释护法。哎,二十诸天中,从来不曾有一位天王落到我这般狼狈……年轻人,既然我那个乖孙女冰灵能把贴身圣物清风舟都赠送给你,把龙族至高心法‘神龙九转’也传授给你,这个,这个……”

    说到这里,连一代雄杰龙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吭吭哧哧半天后才生硬地憋出一句:“……我们好好聊聊。”

    帝释天是佛教二十诸天中排名第二的天王,名列大梵天王之后,是佛教的护法神,不断七情六欲,居住在传说中的世界中心须弥山之顶,统率其余诸天。龙族八部天龙的称谓源自佛教,均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组成。其中由于帝释天的特殊地位,是必须由族长担任的。

    龙天是谁?三大宗师之首,其二是少林的掌门明空大师,武当的掌教灵虚道长,在武道之中属于没有对手的存在,是江湖无敌的象征。排除掉非人为因素,能够令他在三年前神不知鬼不觉失踪的,只有修真大派出手才能够做到。而算来算去,其中只有龙族死敌南海派暗中搞鬼的概率最大。那么他失踪之后来到这座囚岛,就几乎成为了一种必然。

    如此看来,岛上其他人等包括白起,都不过是群居杂处的普通囚犯,而龙天才是那个享受单间隔离的江湖大佬,被戒备森严的超级重犯,瘴气、万蛇谷、月轮……等等等,就是他的脚镣手铐!

    即便如此,以其方才展示的神通也困不住他,“朝廷巡岛”更是一个大笑话,分分钟就可以团灭了,为什么不夺船离开呢?

    满江红面红耳赤,怀着一肚子的困惑恭恭敬敬起身肃立,低垂着脑瓜寻找蚂蚁。

    如同一个传递情书被抓现场,正在聆听校长训斥,准备随时写深刻检讨的可怜巴巴小学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香卖履

    洞外良久无语。

    只轻微的风声盘旋而至,低低切切,似无数细碎的杂语,细听则无。

    这种情形就像挨训或者接受审讯,无论对方怒骂也好,呵斥也好,都强过一言不发。而沉默无声,会令你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错误,对方掌握多少材料,将受到如何惩罚,迎接怎样的暴风骤雨,由此忐忑不安,诚惶诚恐,心上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不能落地。

    满江红却不是普通的小孩,依旧低垂着脑瓜,却偷偷翻眼皮上觑,只见洞外的龙天还是远远地坐着,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石头雕像。

    不行,这样的气氛太尴尬、太压抑了。得率先开口,想办法打破沉默!

    “半年前,龙族的至宝天龙舍利子被盗,冰灵同乾达婆前辈下山寻找,您知道不?”

    这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纯属没话找话。想龙天在这儿呆糊涂了,连时间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不过这个消息还是非常重大的,这个“您”字也是颇有讲究的。称呼“前辈”太疏远生硬,叫“爷爷”吧他倒是希望,无奈何脸皮的厚度达不到等级要求。

    哦,对方轻轻哼一声以示听到了,无动于衷。

    这、这、这,这都什么情况?自以为抛出猛料的某人大失所望。天龙舍利子不是龙族的命-根子吗,您老作为一族之长怎么毫无反应?

    某人心一横,添油加醋地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天龙集团在这三年里发展迅速,社会广泛认为,拟真系统的出现其实是一次跨时代的飞跃,实现了纯人在精神层面的直接交流,而不是仅仅运用于游戏中。专家们推测,只要再过五年,天龙集团就能成为全球最大的垄断集团,其产业将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其力量甚至可能超越地球联邦政府!”

    “哦……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的。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龙天连头也没抬,只轻轻地咕哝了几句。

    某人大跌眼镜!

    哇塞,居然连这个都不重要了?您的亲生儿子龙辰即将成为地球第一人,您老即将成为太皇太上皇,咋就一点也不激动咧?听说您同冰灵的老爸关系不太好,可也不能无视《光明世界》所展现出来的神奇呀!

    不行,既然开了头,我就不信打破不了冷场。

    “昨天我碰到您老守门的怪物,真的好厉害,还会精神幻术,好凶。就是长得跟大猩猩似的,太丑了,吓死宝宝了!”

    某人吐了吐舌头,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当然,他也没准备认真去聊老人家的“守门怪”,只是作为一个话头抛出来过渡,以亲热的口吻缓和一下冰冷的气氛。

    但是,没有料到龙天突然抬起了头,眉头一皱,冷冷道:

    “那条丑八怪,就是我!”

    什么?某人于一瞬间被石化了,欲哭无泪!

    小爷这拍马屁的水平,实在有待提高呀,一不小心就拍到马蹄子上。最后两句话本来不想说,可嘴巴一顺溜就带出来了。

    他瞧着月轮中像一根石柱子般的影子,发现对方身躯高大,头发胡须很长,如果披散开来确实像那日一闪而逝的怪物。见此情形,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对方坐在远离洞口的位置,固然有月轮辐射的原因。可目测距离洞口比自己还遥远,说话格外费劲,难道是故意不让人看清楚形貌?

    “它是不是想杀你?”

    听到龙天约微停顿后又冒出的一句,感觉情商有待提高的某人彻底懵了,连智商也不敢相信起来。等等,先让俺静一静,绕一绕这个圈子。怪物等于冰灵的爷爷,冰灵的爷爷问,它是不是想杀你。它等于怪物,怪物等于冰灵的爷爷,冰灵的爷爷问……

    明明它就是他,为什么他要问它?少年人思索片刻,还是茫然不得要领,只好战战兢兢地答了一句“是的”。

    龙天一声长叹,反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的精神大有问题?”

    倘若世故的成年人,必定回答“哪里哪里,您老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而少年人没有想那么多,依旧老老实实说:“是的!”

    龙天自嘲地嘿嘿轻笑几声,道:

    “你这少年古灵精怪,人倒是挺实诚的……我的精神状况的确有问题,思维迟钝,隔三差五断片,却还没有变成神经病……方才思来想去,许多事情总不能下决断……三国时期,真正的大风流人物只有曹操一个,余者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像在赤壁之战中,周瑜和诸葛亮烧了他的战船,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一句也作不出的。曹操在临终前颁布了《遗令》,指示将剩余的迷迭香分给诸位夫人,将她们安置在铜雀台,编织草鞋以打发光阴,维持生计。可见大英雄,亦有真性情,小情怀。他的临终愿望里,纵有天下大事的安排,更多的却是对身边人的关怀与眷念。

    “方才我效仿曹操,思来想去,发现根本做不到。《遗令》建立在他对未来的判断之上,就算有人违背,多多少少还能维持一个表面,起到一定作用。三国乱世,遍地狼烟,天下板荡,终究有理可循……然而,我们今后的世界,将是从未经历、从未想象过的。就算我留下一些善意的指示,也可能不起作用,甚至起反作用。所以,我准备只是平静地告诉你一些事情,最后的抉择需要你们自己拿出。”

    听了龙天的话,满江红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压抑得慌。怎么搞的,这才一见面,冰灵的爷爷貌似就要安排后事,言语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江红,你是哪年哪月的生日?”

    某人听后一呆,随即心中泛过一阵窃喜与不好意思。瞧瞧,龙天爷爷对自己的称呼由“小王八蛋”大踏步升级了,难道是要勘合同冰灵的生辰八字般不般配?以前姥姥就爱干这事,乐此不疲。

    待到他报出生辰后,龙天沉吟道:“你这个出生日子,倒是比第三位神子的降临日正好早两个月……”

    意马心猿的某人愣住了。

    啊,第三位神子!岂不是意味着还存在第一位和第二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哦,对了,公认的第一神子不就是耶稣大人吗,第二位是谁?

    “按照男进女满的习惯,你今年十八岁了,少年时代即将终结。虽然离二十岁的弱冠成年礼差一点,却也到了舞象之年,在古代有资格骑马射箭上战场,在现代有公民权了……”

    满江红听了之后苦笑不已,暗暗点头,心道,我早就单枪匹马立在战场上了,您老还看不出吗?南海派的修真大军一个月后就会到!瞧您这话说的,少年时代即将终结,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先快刀斩乱麻,告诉你一些基本情况,好让你理解目前的处境……三年前,我在贵州的大山中遇到一伙修真者袭击一队军人。这队军人足有三十多个,包含至少十名以上的殿堂高手,武器精良,却被打得溃不成军。我出手救下被他们舍生保护的一位大科学家,然而修真高手也赶到了。最后,科学家身故,我丹田被废,伤重被擒。”

    某人咋舌不已,心道隔山跑死马,您老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场高级别厮杀?能够引发修真和军队火拼的科学家又是什么人?还有谁可以重伤您?不过他知道龙天简单叙述过程,必有重大原由,所以竖起耳朵静待谜底揭开。

    “这群修真者自然就是南海派了,两位炼气六层的长老一死一重伤,而军人们被团灭,现场痕迹估计事后会处理得干干净净……我被运到南海派的总部罗浮岛,一直昏迷不醒。但其间偶尔恢复过一丝清明,均运用心法不露痕迹,断断续续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好不容易吊住了我的命,自然不能一刀就宰了。可我一直处于昏迷中,恐怕会变成植物人,无法从口中掏出机密。就算把我弄清醒了,也只有正在闭死关炼气八层的两位太上长老才能施展搜魂。不可能拿我去要挟龙族,怕引起世俗界的血腥报复,更何况龙族的财富和秘籍他们瞧不上眼。最后,有人提出了一个天才的想法,将我炼成传说中的天尸!

    “南海派的炼尸之法,古已有之,但在一百多年前就废止了。无它,这门功法太伤天和,而且炼出的尸人顶多达到殿堂的战斗力,在枪炮面世之后失去了存在价值。我们身处的玉笥岛,就是他们古代的炼尸之所。在现代他们已经不炼尸了,而是将历次江湖拼斗中的俘虏养作神识控制的试验品,偶尔出现的几个尸人只是练手的半成品。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岛上的人都是他们抓来训练子弟的小白鼠。你看,茫茫大海将外界隔绝,虚构出一个大明王朝让这些人生活其中,年轻子弟每隔数月就来了解情况,查补漏洞,像不像程序员在调整游戏的程序?另外,他们还要维持这个岛上的凶煞之气,限于游戏规则不能随便杀人,便又插入了‘匪徒’这一角色。何况食物数量的投放肯定经过严格计算,能够使岛上产生不间断的厮杀,又不至于引发一场大规模死伤。

    “我是武道宗师,极有可能炼成传说中的‘天尸’。如果不被天雷击毙,甚至堪与仙人一战。但是炼制的过程漫长,条件要求苛刻,他们并没有系统的理论,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我听了听,感觉炼制的方法非常像山寨版的‘神龙九转’,只不过用煞气取代了灵气,用神识控制取代了龙魂凝结,中间缺失了许多修炼的细节。

    “从广义的方面讲,煞气也是灵气的一种。万物相生相克,有白必有黑,有正必有反。纯粹的灵气本身是一种正能量,激发的也是正面效应,令人积极向上;而煞气是充斥了污秽凶戾的灵气,本身是一种负能量,激发的也是负面效应,令人残暴嗜杀。但不可否认,只要是能量,必然可以使人强大。

    “我两年前被送进这个峰顶的地宫中,一年前消除了南海派种下的心神控制,半年前才破解了里面的法阵禁制,恢复自由。但是,我永远回不去了……虽然我的力量比以往更大,速度更快,却关节僵硬,灵巧差了许多,掉进海里只怕要淹死。就算夺了云飞的船,四海茫茫也逃不了,最终还是要被南海派捉回去。二是,煞气和浸泡的药液非但改造了我的躯体,连神魂也侵染了。估算时间,以往一周七日我有三天昏迷四天清醒,后来只有三天清醒,到现在只能勉强撑住两天清醒。继续下去,可能就要永远沉沦于黑暗了。

    “可怕的是,每一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心中充斥着滔天暴虐,充斥着毁灭一切的**。若不是地宫里面的禁制起作用,恐怕早就冲出来杀光全岛了。更加可怕的是,半个月前我发现,身躯在昏迷之中居然破开了里面的法阵,在外面留下了许多痕迹,而自己却毫无记忆。等于说,黑暗中的我已经越来越强大,即将接管对整个身躯的控制。所以,我无法回归巫山了。就算回去了也将不是帝释天,而是一部杀戮机器。唉……”

    听到这里,满江红急了,插话打断道:“爷爷,你不能这么讲。只要还有片刻的清醒,就有希望。南海派的手法不是不能破解,我在海底……”

    “哈哈哈……”龙天仰天大笑,道:

    “你这小子肯叫我爷爷,爷爷很欣慰呀!你不必安慰,也不必伤感、可怜,这是爷爷自己选择的道路。爷爷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你先安静地听……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爷爷身为宗师,但今年八十有三,身体开始衰朽,注定活不长久的。如果成就天尸,生命得到延续,还可以与仙人一战,见到前人无缘得见的奇景,何乐而不为之?

    “你是不是担心我成为行尸走肉?别急,爷爷想了一些办法的。一个是‘神龙九转’可以压制炼尸之法,二是我把维持禁制法阵的灵脉引入地下同煞气混杂,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对神智的损伤。可如果彻底离开了这里的煞气之源,我的身体只怕很快就会坏死。三个是,你今日送来的清风舟有镇魂之大用,就算爷爷今后变成了红毛僵尸,也未必彻底失去清明。四是,爷爷唯有成为‘天尸’,才有可能燃烧这具残躯,在即将到来的末世中发挥一点光热,而不是成为累赘!

    “我下面的话,你每一句都要记清楚。这些内容,有地球联邦的顶级机密,有我自己参详出来的,其核心却是那个大科学家在临终前告诉我的,在地球上你属于第三个完整知道的人。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对于地球上的生命而言,其重要程度只有上帝创世和盘古开天辟地才能比拟。爷爷正是因为这个秘密才苟活至今,一直撑到你的到来。

    “一个多月前我运用这里阵法进行神识感应,海面传出强大的气息,然后见你到了岛上。或许再迟些日子,这个秘密就只能伴随爷爷进土,或者干脆透露给南海派了。所以,你就是上帝派出的信使,必须安全将爷爷的口信送到外面的世界。也许,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但是,毕竟存在着渺茫的可能性。”

    听到这样严肃的话语,满江红心脏像打鼓一般嘭嘭直跳,几乎要呐喊出声来。

    灭世,一定是格桑大和尚预言过的灭世!

    对于所有的生命而言,只有两件事情最重要,一是创生,二是毁灭!

    就算死亡之后太阳照常升起,可那个世界同你再也没有关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匆匆那年

    把目光重新聚焦回公元2043年。

    那是无比焦虑、无比混乱,匆匆忙忙的一年。

    那一年,作为地球领袖的美利坚合众国步入黄昏迟暮,华夏共和国正如日中天,世界新秩序呼之欲出。

    美国政府累积了半个多世纪的庞大对外债务,其每年产生的利息即将超过国内生产总值。也就是说,无论它怎么忙乎也还不上外债了,唯有不顾信誉,将美元彻底贬值为零才能逃过一劫。而如此一来,刚刚从经济危机中复苏的全球经济又将遭受沉重打击,甚至崩溃。更何况,尽管美国的经济状况持续恶化,军事力量依旧天下无双,是各债权国都面临的一件很头痛事情……

    那一年,国际形势动荡不安,一些小政权不停地变幻大王旗。许多敏感地区的摩擦在加剧,局部战争一触即发,仿佛距离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遥远……

    那一年,恐怖主义在全球蔓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种族冲突,宗教冲突,人权冲突……社会道德遭受到了严峻考验。

    随着中东救世军的突然崛起,大肆扩张,恐怖力量第一次上升到国家级别。而美英俄法等传统大国担忧陷入地面战争之后,人员伤亡与军费开支将是一个无底黑洞,这可不会有人给你报销!所以只支持周边小国家进行抵抗,并不直接出兵。

    ……

    然而,所有这些令人类焦头烂额的重大事件,在随后出现的情况面前,统统变成了小孩子的玩泥巴游戏!

    也许,连玩泥巴都称不上,只能够算培养皿中细菌部落的喧嚣与争斗!

    那一年,华夏耗费亿万巨资,前后历二十年才建成,坐落在贵州深山中的全球最大天文射电望远镜投入了使用。这台超级望远镜的球面口径达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千米,灵敏度领先当时最好同类望远镜一百倍。它就像大地长出的一只巨大眼睛,据说能够探测到一百多亿光年外的宇宙深处,见到创世之光,被人们亲切地称呼为“天眼”!

    主持“天眼”的首席科学家沉默寡言,是天文观测领域的泰山北斗,姑且叫他“无名”吧!

    在科学领域,理论科学家走在时代前沿独领风骚,应用科学家点石成金光环萦绕,而那些埋头做基础工作的往往为他人做嫁衣裳,寂寞清冷。比方说,一百多年前的爱丁顿远赴非洲拍摄日全食的星光偏折,从而证实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将他直接送上神坛。而爱丁顿自己,在之前与之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是谁。

    作为“天眼”的设计、监造者与首席科学家,无名在冷僻的天文观测领域有着非常精深的造诣。但是,自从发现了那件事情之后,他的名字再也不曾在媒体出现。如同巍峨的万里长城,现在谁还知道它的缔造者,那些埋没在泥土中的累累白骨!

    秋高气爽,是最适合天文观测的季节。

    天眼“望”向了银河系的核心。

    银河系跨越十万光年范围,包含几千亿颗恒星,几千个星团星云,像一个中心鼓出的大圆盘,俯视呈旋涡状,四条旋臂从中心均匀对称地延伸出来。中心区域被称为银心,像一个光亮约扁的球,直径约为两万光年,厚度达一万光年,由高密度的恒星组成,在夜里望上去白茫茫一片。

    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位于猎户旋臂上,星辰稀疏。如果把银心视为繁华都市的闹市区,那么太阳系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摊。

    人们一直强烈怀疑,在银河系中心的银核内存在着一个超级“黑洞”。所以银心也被称为“黑暗之心”,是律动着的银河心脏。

    无名在银心附近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

    以天眼的灵敏度,也只相当于普通人的眼睛前飘过一粒微尘,其它天文望远镜根本观测不到。

    像这一类的情况,在天文观测中一般都会视为干扰。

    比方说,密集的尘埃云会遮挡光学望远镜。而射电望远镜主要接受天体射电波段辐射,对电磁波的环境要求非常高,附近的一个无线电台都能在观测画面中形成耀斑。

    而且,那个黯淡到极致的光点持续存在三日后,果然消失了。

    事件到此告一段落,完全可以结案了。“天眼”的附近也许有一个微弱的不稳定的影响源,甚至可能是一辆电视台移动的采访车。

    但是,以无名对星空的熟悉程度和大半生培养出来的科学素质,感觉事情很不一般。

    作为一名首席科学家,自然能够调动“天眼”的全部资源。所以,在他把那三日的观测记录抽离出来进行分析,不断建立模型调整参数,天文台的大型计算机运行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图画。

    在那一瞬间,无名的思维停顿,整个人彻底石化。

    如同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他见到的是一束创世之光穿越鸿蒙,劈开混沌。

    又如同在显微镜下,突然闪过一张人脸。

    又如同掘开古老的金字塔,发现里面藏着一架宇宙飞船。

    ……

    他见到,在明亮的繁星之间,在深邃的真空之中,一柄长剑静静悬停。

    那,绝不可能是形如长剑的自然现象!

    森冷的剑刃、笔直的剑脊、坚固的剑柄,一一清晰可辨。甚至连剑身上萦绕着的奇怪繁复的纹路,都不停地有规则地变幻流转,似乎在焦急地传递着某种奥妙信息。

    这是一柄长达百万公里,横越辽阔星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快,正以十分之一光速刺向黑暗之心的灭世之剑。

    能够证明这是真实存在于宇宙空间的一柄长剑,并非影响源造成的影像干扰,是长剑离开的位置成为了真正的虚空,所有曾经闪烁过的星辰,一一熄灭!

    如果它刺穿了银心,将会连斩几条旋臂。

    剑锋所指,正是太阳。

    无名迅速冷静下来,在紧张地研究了两个月之后,悄悄从天眼资料库里删除掉那三日的观测记录,拨通了华夏总统的专线。

    灭世天劫?

    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华夏总统摒弃所有外交政策上的麻烦,紧急联络并说服联合国其它几位常任理事国英法俄美的首脑,一起会聚纽约商讨这个宇宙级别的浩劫,对外则打出了“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临时会议”的幌子。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并没有商讨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首先,是这个奇异的天文现象在神学上的意义非同小可,对地球的影响却不大。就算那一柄巨大的长剑刺穿银心,以光速行进,到达太阳系也需要好几万年。就像太阳在五十亿年后核燃料耗尽,必定膨胀,吞噬掉整个太阳系,对目前的股市涨跌却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其次,为了不引起社会混乱,这个消息被严密控制,真正参与讨论的只有五大常任理事国的首脑,联合国秘书长以及做分析报告的无名,再没有其它社会人士和科学家列席,自然也难以提出什么有价值的解决方案。

    但是在会议进行到第三天,也就是公元2043年11月23日上午十点,中东救世军在纽约引爆了一颗微型核弹,石破天惊。

    这是一股半宗教化的准国家军事力量,之所以在近几年中能够迅速崛起,除了东西方的文化冲突在加剧外,主要得益于流行在沙漠区域的宗教支持。

    在这个著名宗教的经典之中,数千年前的先知对未来的许多重要预言均得以实现。比方说,先知预言沙漠将流出黄金,看看石油就知道;先知说高楼将入云,看看各大都市就知道;先知说人们将使用魔匣在虚空中进行联络,看看手机电脑就知道。

    先知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是世界面临毁灭,在沙漠中的伊塔城,神圣骑士将和邪魔外道展开末世之战。

    那将是,地球上的最后一场圣战。

    所以,救世军占领了伊塔小镇并将其扩大为一个城后,扮演传说中的神圣骑士,不断向各大强国发起挑衅,试图制造出先知预言中的末世圣战,从而获得广泛狂热的宗教拥护,掌握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力。

    可是在各大国都按兵不动的情况下,救世军龟缩一隅,底子单薄消耗不起,终于急眼了,趁着五大首脑齐聚纽约的机会引爆核弹。那意思就是,来呀,快来呀,快来咬我呀!

    他们果然如愿以偿。

    “全球经济贸易一体化临时会议”匆匆结束。

    三小时之后,以美国为代表的各国对救世军宣战。

    七天之后,十万联合**完成集结,铁壁清剿。

    十四天之后,救世军丧失绝大部分地盘,被压缩在以据点伊塔城为中心、半径一百公里的狭小区域内。

    伊塔城外围几乎被修筑成了钢筋混凝土堡垒,地形复杂。虽然不利于机械化部队快速推进,但是在联军扔大白菜一般的导弹打击之下,立成齑粉。

    以几乎全球之力对付弹丸之地,哪里有不摧枯拉朽的!

    而这一次,联军能够得到绝大部分国家的支持,是因为救世军针对平民进行了恐怖袭击,动用了禁忌武器——核弹。

    地球上的核武器散落,各方势力好像一群手提ak47的儿童,相互虎视眈眈。当游戏规则的约束力越来越弱时,迟早会有人先开枪并打光弹匣的,一定!

    在二十世纪中期,美苏冷战,核武扩张,确保能够相互摧毁。但是后来,陆陆续续拥有核武器的各方都意识到核战争中无赢家,核战开启之日就是人类文明毁灭之时。

    圣人爱因斯坦曾经预言——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发生,但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使用的武器一定是棍子与石头。

    因此,严控并削减核武器成为了大国共识,沦为政治家处理国际大事的一枚筹码。

    显然,救世军开启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河。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联军攻占伊塔城,山寨版本的“末世圣战”似乎就要凄凉滑稽地落下帷幕了。

    可是到二十五日下午,机群却像受惊的燕子一般飞过天空。进入城区的军队争先恐后往外逃跑,如同溃败的蚂蚁群。

    在一百公里外,前沿哨卡的士兵统统换上防辐射服,军队集体躲入掩体。零星十几个平民还在排队接受检查,岗哨们则摇摆枪托表示不满,不断地催促道:“快,快快快!”

    战火纷飞,要离开的早就走了。剩下的平民基本上都是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块坚硬锈蚀的铁。只有孤零零吊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小男孩转过身去,噙着手指望向来时的路。他清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还没有离乡背井的忧愁。

    故乡?

    再也不会有故乡了!

    它将沦为沙漠,而且在此后一百年都是生命禁区。

    它将沦为流浪人字典里的禁忌词汇,地球上一道生命绝灭的血淋淋疤痕。

    因为不久前联军得到消息,在伊塔城被攻破的那一刻,救世军隐藏在城里的十万吨级别核弹便进入了倒数计时。

    太阳缓缓西沉,惨淡血红的霞光下,山丘拖出长长的阴影。

    六点整,一切寂静。

    联军的监视屏幕上,伊塔城突然在一瞬间消失,白光充斥。随后画面抖动,屏幕布满了雪花点,传出一阵阵低沉杂乱的电磁噪音。

    核弹终究绽放,死神探出魔爪。

    然而,一百秒钟过去了,画面依旧没有恢复,手机、收音机、电报机等等统统失去了讯号。

    无论是在埃菲尔的铁塔下,长城的堡垒里,康河的柔波上,红场门前,白宫深处,茫茫大海,巍巍高山,全球无线通讯中断!

    不可能吧,亿吨级别的核爆炸也不具备影响全球的威力!

    十分钟之后,伴随着时大时小的杂音,监视屏幕上模模糊糊出现出一些轮廓。

    所有第一时间见到画面的人,无论士兵、将军还是总统,都僵硬地站起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飓风酸雨,没有烈焰浓烟,没有狼奔豕突呼号呻吟,没有断瓦残垣……所有想象中应该出现的惨烈场景均未出现!

    伊塔城,结结实实还在那里。

    十分钟前它空寂如鬼域,连流浪狗都看不见一只。十分钟之后便从地下冒出一群赤手空拳衣衫褴褛的人,正热泪盈眶地仰望苍穹,顶礼膜拜,如信徒一般狂热,如圣徒一般虔诚,如婴儿一般纯净。

    在伊塔城的中心区域,上空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一公里的空洞,直通星空,可以瞧见璀璨的繁星。洞壁边缘丝丝缕缕的云雾氤氲着,旋转着,却好像被锐利的刀锋切开,不向洞内渗透一分一毫。阳光折射、反射、衍射,在洞壁形成一圈圈虹彩,光影浮动,使得那个巨大的空洞宛若实体,仿佛一根擎天玉柱,下抵黄泉,上接九宵;又仿佛一架通天金桥,从神圣缥缈的天国净土垂至卑微苦难的俗世凡尘。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奇观面前,所有描述的文字和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类仿佛泥里的蚯蚓,不可一世钻出土,却瞥见天空神龙一现。除了敬畏恐惧,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生命之渺小,生存之脆弱,狂妄之可笑!

    在人类历史上有记载的神迹中,除了汉代刘向编纂的《神仙传》里提到,“老子西出函谷关,紫气东来三万里”,或许只有《圣经.旧约》中记录摩西率众逃出埃及分开红海的场景才可以比拟。

    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

    当井蛙见海,夏虫遇冰,宗教便产生了。

    许多人事后宣称听到了飘渺的圣歌仙乐,听到了神秘的天籁之音。

    他们坚信,神之子已经降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圣城伊塔

    膜拜的那群人一共十八个,五女十三男,正当壮年,有阿拉伯人、华夏人、欧美人。个个伤痕累累,衣衫破碎肮脏,瘦弱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他们表情庄严,情绪狂热,精神亢奋,激动得浑身在颤抖,流泪的眼睛里放出光芒。

    事后联军查明,救世军在困守伊塔城时,将抓到的俘虏、异教徒、人质等等囚禁在大楼顶部以对抗导弹打击,称之为“肉盾”。这批人成员复杂,足有一千多个,在城破之际奋起反抗,大部分人都惨死枪下,小部分人却逃散躲藏,城破以后才被联军救出。

    据幸存者回忆,当时场面非常混乱,一小撮人逃进了地下甬道的深处。联军破城之后曾经搜索了一天,估计这十八个人并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所以没有跑出地面。

    十八,在华夏文化中是一个特殊的数字,佛教有十八罗汉,隋唐有十八条好汉,民间有十八层地狱,山道有十八弯,连艳曲也有“十八-摸”。十八加上一后就变成十九,是一个质数,不能够被拆分整除,成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那群人怀抱着一件破衣裳做的襁褓,襁褓里面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十八加一等于十九!

    数月前,一对美国夫妇被救世军绑架,后来编入了“肉盾”行列。城破前“肉盾”们面临处决,丈夫为保护临产的妻子搏斗至死,妻子被余者搀扶着逃进了甬道,再也没有出现。但毫无疑问,那个婴儿就是他们的孩子。

    联军一直想要搞清楚,究竟婴儿诞生在“神迹”之前还是之后,这个问题很重要!

    可是这个极其简单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却比登月还难。因为那一十八个人再也不曾回归人类社会,因为伊塔城从那时候起,再也不能够靠近了。

    壮丽宏伟的空洞消逝后,一群人依旧跪倒在伊塔城中心的广场废墟。在广场中心约十米的高处,一座长不盈尺的“白塔”悬停在空中,静静旋转,晶亮炫目。

    说它是塔,却没有基座、飞檐、斗拱、神龛、栏杆等等,更像是一截巨大的逐层缩小的竹筒,光溜溜无任何修饰。

    当白塔散发出的光芒渐渐变柔和,丝丝袅袅的雾气从残垣断壁中腾起,把全城遮盖。

    第二天太阳升起后,联军派出了考察队,距离伊塔城一公里外时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压力,仿佛一队小白鼠在靠近老虎的巢穴。

    用华夏道门的话来说,那叫“威压”!

    因为担心核辐射及空气污染,考察队准备了防化服,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精神上的压力令人颤栗恐惧,连血液都几乎冰冻,在艰难撑到离城仅仅一百米外,便再难寸进。

    有一位强悍的军人不信邪,以为只要捱过了人体最后的极限,一切就会好转,便利用奔跑的惯性冲刺。可他也只前进了十步就倒地,被同伴抛绳索拽回去后,成为了植物人。

    联军还想派出无人-机进入雾障侦查,被上面紧急叫停。

    直通星空的空洞,无动力悬停空中的白塔,恐怖的精神威压,笼罩一切的雾障……一切的一切,令人类高层深深震撼,颠覆了三观。

    这种情形,好像蚂蚁的王国里闯进了一具玩具坦克。不可思议,无力对抗。既然对方没有表露出敌意,还怎么敢去招惹?

    于是,有关伊塔城的一切均被划入了顶级机密,离城十里外设立警戒线,派三千重兵驻守。对外则宣传,这里的空气土壤水源均被救世军释放的生化武器污染,属于生命禁区。

    那一天看到“神迹”的人有不少,尽管联军下达了严厉的封口令,还是有小道消息流传到社会上。对此,后来的地球联邦政府一概封杀,实在封杀不了就辟谣。反正无人能够进入伊塔城,空穴之风不长久。

    谨慎观察,保持距离!

    这是联邦针对俨然成为了“圣城”的伊塔之策略。

    白雾在每个月中随着月亮的盈亏发生变化,在月圆之夜达到最浓,然后依次淡薄。月圆之夜,城中传出的精神威压也最强,白塔光芒万丈,达到了百余丈高,在雾中影影绰绰浮现。

    经过长期研究之后,联邦专家给出了结论。白塔像是一个智慧生命,随着地球磁场的变化吸收能量。它不能移动,它在疗伤。状态好时,会将一种几乎不能被仪器探测到的电磁波辐射出极远极远,类似于人类的无线搜索。

    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会受伤?在寻找什么?

    没有人知道!

    起初,专家们以为白塔只是一个虚影。因为它无动力悬浮,时隐时现,时大时小。

    然而,一十三年后,这个判断变得不确定了。

    伊塔城中有足够的储粮,那十八人又开荒种地,保障了饮食。随着年月流逝,好像个个具备了超能力,力大无穷,行走如风,都不太需要休息睡眠了。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围绕着白塔祈祷,或者进入一种冥思状态。

    当初襁褓中的婴儿,长成明眸皓齿的窈窕少女,成为了那一群人的领袖。

    十三年后的一个夏夜,还未到月圆之时,白塔似乎在酣睡中被惊醒,反常地急遽膨胀,达到了三百多丈高。

    狂风呼啸,广场废墟飞沙走石,遮盖伊塔城的浓雾被一扫而空。

    塔身旋转得越来越快,白光闪烁,刹那明灭,似乎正在步入一种癫狂的状态,惊喜、愤怒、哀伤的混乱情绪向四周弥漫。

    在伊塔城正上方的地球同步轨道上,静悄悄悬停着一颗联邦的监视卫星,以前白塔对此不予理会。但是今夜,伴随着一股狂暴的精神之力冲天而起,卫星如流星一般陨落。

    伊塔城和周边区域被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狂乱暴烈的情绪笼罩,渐渐有失控的趋势……

    就连远在十公里外的军营,士兵们也全被惊醒,紧张不安,抱枪伫立。

    十八人匍匐于地,焦急地祈祷,不敢仰视。

    少女顶着呼啸的狂风,走向了广场的中心。

    白塔的基座射出一道光柱,然后……她腾空而起,飞入了塔中。

    白塔渐渐安静了,到黎明时分恢复正常,缩回了约十米的高度,风停雾起。

    少女重新出现在废墟中央,面色苍白约露憔悴,目光却明亮如星。

    后来,她进入白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十几天不出。

    专家们觉得,这种情况在宗教仪式中像是在与神明进行沟通,而那个少女,就是灵媒。

    从此以后,联邦政府把伊塔城周围五十公里列为了飞行禁区,连卫星也不能掠过。

    而驻扎在伊塔的三千士兵,从那时候起正式脱离联邦政府的掌控。

    其实他们一直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只是没有伊塔城中的那十八个人明显。

    他们越来越沉默寡言,身体越来越强悍,从未有一个人生病。十几年的光阴蹉跎,他们却连面容都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

    他们越来越像苦行的僧人,传说中的圣域守护者。

    这是一支由三千个超人组成的军队!

    他们抛弃了维和部队的番号,不听调不听宣不接受检查,自成一统,给自己命名——神圣骑士团!

    他们将防区扩大到五十公里外,家人朋友漂洋过海陆续来此建立定居地,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

    联邦政府获取伊塔城信息的通道就此断裂,却不以为忤,甚至默许纵容这种形同造反的行径,依旧提供庞大的物资供应,精良的武器供应,外围的警戒与信息封锁。

    这明显是一笔赔本的买卖,谁知道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童年的终结

    望见遥远星空的长剑毁灭星系,遭遇类似神明的力量降临沙漠,十年之后地球联邦成立。

    在华夏、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的鼎力斡旋下,没有经历流血冲突,和平过渡,相当于把“联合国”从空架子改造成了真正的实体政权。

    曾经在纽约核爆炸中出现的婴儿虚影引发了狂热崇拜,神子的传说应运而生。

    四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对此均保持沉默。

    但这个传说深入人心,影响力越来越大,许多小教派雨后春笋一般冒出,都宣称自己得到神谕,是神子在尘世的代言人。

    事态演变到最后,连印度教主流罗摩教派也坐不住了,赶快抢注标签,郑重宣布神子即救世主,是大神毗湿奴的第十一个化身,其形象为坐飞船提光剑。本来毗湿奴的古老形象为一帅哥,骑白马执焰剑。但时代进步了,使用的工具自然水涨船高。

    这一场信仰运动龙蛇混杂,泥沙俱下。有真信的,有假意的,有借题发挥的,有浑水摸鱼的,有借机敛财的,有伺机暴动的……

    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婴儿在伯利恒的马槽中诞生,名字叫耶稣。

    他是第一个被历史确认的,行走于人间的神子!

    在纽约核爆炸中显示了影像的婴儿,被认为会是第二个神子。

    然而十年过去了,第二神子却没有显露一丁点存在感。所有公诸于众的“神迹”,均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就连当初核爆炸中的虚影,也被证明是一种特殊的光学现象。

    盛宴之后,杯盘狼藉;狂热过去,必遭冷场。

    一个不能对人世间施加影响,更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神灵,终将被人们遗忘。

    待地球联邦成立后,这股对神子的盲目崇拜更是遭遇到毁灭性打击。几乎所有小萝卜头“神子”教派都被定义为邪教,要不消亡,要不迁移到边远地区。

    但极少数人,特别是站在人类金字塔尖上的那一部分人,并不这么认为。

    在纽约核爆炸的一个月后,伊塔城出现了真正的“神迹”。而且就在那一天,华夏道门,尤其是神秘的修真门派,产生了强烈感应——天命之人降生。

    什么叫“天命之人”?

    顾名思义,即上天派出的承担了使命的人!

    他可能是凡人,可能是神明的儿子,也可能本身即神明。无论他是什么,必然和一个至高至大至上的地方发生联系,甚至于来自那个地方。

    那个神秘的地方,在世俗中、在佛教道教中,在传说中,都有着同一个名字——天界!

    楚汉争霸,泥腿子刘邦就弄出“斩白蛇起义”的神迹,称“天命所归”。他的对手项羽是世代贵族之后,本身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不屑给自己贴金,也不信邪,在兵变乌江自刎前还大呼小叫:“不是大爷打不过那个老流氓,是上天要灭亡我。”

    修真出世,寻找天命之人。时间上的巧合,不能不令世俗界的高层联想到伊塔城的神迹。而有着科学思维的他们,觉得“天命之人”的称呼太含混,于是第三个“神子”的称呼开始悄悄浮现。

    在联邦政府的严厉打击之下,世俗中对第二神子的崇拜转入地下。但那些信众渐渐发现,怎么和尚、道士寻找“天命之人”,政府却不管?再仔细一打听,靠,那不就是俺们的神子吗?诞生的时间不对?这太好办了呀,俺改,俺马上就改!

    于是,在各方面文化的触碰之下,天命之人、第二神子、第三神子融合为一体,统称为“神子”,其身份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以往俯视尘寰的修真者纷纷出世,寻找神子只是一个引子。其实在之前,神秘的修真高层中就流传着“末世浩劫”的感应与警告。这其中,以鬼谷门圣女“凤舞九天”的预言最为精确和著名。

    凤舞九天曾经游戏江湖,超凡入圣的实力令武道中人折服。虽然惊鸿一现,也被好事者排为江湖“七杀”之首,尊称“凤一”。不知道她修真者身份的江湖人传言,所谓的七杀其实只有六杀,凤一佼佼不群,独舞九天,非尘世中人。

    七杀之中,只有凤一做过真正的杀手。后来的“七煞”在世俗口中演变成了“七杀”,很大部分缘由于此。

    她只杀该杀的人,有时索取万金,有时又不取一文。死的大部分是恶霸贪官,偶尔几个名声不错的,想必另有不可告人的该死之处。

    她是古往今来第一杀手,却从来没有亲自出过手。

    那时候的江湖,无论黑道枭雄、白道高官、红道巨贾,但凡心中有点愧的,听到凤一的名字无不发抖。上了她名单的人固然难逃一死,死因更是千奇百怪。

    有的车祸,有的触电,有的溺水,还有人竟然被屋顶风吹落的花盆砸死,就没有一个死于明显的暗杀之中。

    红顶商人胡东盐,听到凤一宣布他将被饿死的消息后哈哈大笑,没有想到几个月后胃癌突发,不能进食。最后不堪忍受每天导流,自己拔掉了输液管,活生生饿死。

    川西黑道的矮脚虎,腰上总缠一条金带,因为肚脐正是他的灶门死穴。但他也有个习惯,喜欢躺在浴缸中舒舒服服看电视,一边吃水果。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习惯,但这一次却要了矮脚虎的命。那一天热水器出毛病,无巧不巧的是排风扇也出了问题,于是一氧化碳气体迅速在室内弥漫。等矮脚虎惊觉不对时已浑身乏力,一身功夫排不上用场。他勉强从浴缸爬出,脚下一滑摔倒。水果拼盘中有一碟西瓜,是切成小块用牙签细细插着的那种。矮脚虎仆下时一根牙签正巧扎穿肚脐,无法动弹,活生生被一氧化碳毒死。

    这些杀局精巧天成,很像普通事故。那时候的江湖,只要出了一点稀奇离谱的事情,大家就都堆在凤一身上,最后也搞不清真假。但有一件事情,华夏国家安全局可以确证她出手了,就是阮雄那件案子。

    这家伙当时主管高速公路的建设,肆无忌惮贪污,以用竹竿冒充防护桩,把秃山罩绿色塑料薄膜冒充草皮而闻名于世。他后来潜逃到敌对国家,受到英雄一般的待遇,影响极为恶劣。华夏政府无法引渡,把他绑架回来也困难重重。

    国家安全局的李少石将军辗转联系上凤一,得到回话是次月必杀。到了次月十三号,阮雄出席当地新建公园的揭幕仪式。在公园正中有一座标志纪念碑,他要做的极简单,就是揭开蒙在碑上的幕布,并为碑身巨龙点上眼睛。事后才知道,在半年前建碑之时,碑身某一部分掺杂进了大量的氯酸钾。

    氯酸钾是强氧化剂,混和还原剂就会发生爆炸,而还原剂就是画在碑身上的那条银龙。银龙并非用银粉画成,使用了铝粉。建筑装饰为了节约资金,一直都这样使用,效果也差不多。只是铝粉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被氧化,不能够像真正的银粉持久闪亮。

    氧化剂,还原剂,要实现一场可控的大爆炸,只缺适当的温度和催发剂了!

    当地一直阴雨连绵,但是到了揭幕前几天,突然艳阳高照。

    在民间风俗中,硫磺避邪,因此常混合了朱砂作颜料用。画龙点睛,阮雄使用的正是兑水后的朱砂和硫磺!

    铝粉见水后发热,硫分子迅速渗透进了氯酸钾分子的晶格,产生相变。阳光持续照耀,碑身表面的温度早就极高,爆炸顷刻发生。

    事后来看,纪念碑就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大爆竹!

    等阮雄得意洋洋点完睛,碑身迅速有烟雾渗出,一声巨响被炸成两截。爆炸的当量和范围受到严格控制、精确计算,除了阮雄当场身亡以外,其他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受伤。

    奇怪的是,建碑之时阮雄还没有事发潜逃,是谁预先埋下炸药?之后精确到极致的环环相扣,仿佛冥冥中有一只上帝之手在推动。

    这个杀局天衣无缝,匪夷所思,几乎接近神迹,也是凡人能够布置的吗?

    于是,传说中凤一的各种杀局,无论真假,都被华夏安全部门收集起来研究。最后得出结论,她游戏江湖,仿佛学生尝试一道道复杂习题的解法,以现在的条件去调整未来,将不可预测变为可知。就像仙人之手拨动琴弦,那美妙的声音却传入了遥远未来。

    然而在修真界的高层之中,国安局的调查结论早已不是秘密。凤舞九天是鬼谷门中千年不出的奇才,是“天演”神术之集大成者,对未来细节的控制、预测甚至超过了道门先贤袁天罡和李淳风。也正是因为她的存在,鬼谷门才名声日隆,逼近了六大超级门派。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传说中兰心蕙质、高洁美丽的妙人儿,一般都会红颜薄命。传奇落幕,她做的最后一个预言惊天动地:辛巳年,天魔渡虚空至。

    那是指2061年,灭世浩劫将开启序幕。

    不仅仅凤舞九天,一些得道高人也产生了对末世的玄妙感应,却模糊不清,只有她的预言最精确。修真界将这个预言严密封锁,只有少数大人物知道,后来又透露给了地球联邦。

    凤舞九天自从做出了这个人类诞生以来最重要的预言后,耗尽了所有精力,就此香消玉殒。另有一说是她泄露天机,受到了天道无情的惩罚。耐人寻味的是,鬼谷门对这些纷纷扰扰的传言,保持沉默。

    作为最早讨论银河中灭世长剑的七个顶级人物之一,无名是有资格知道凤一预言的。事实上,也正是因为那次会议,世俗界高层才开始站在人类命运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并促成了十年后地球联邦的成立。

    可是作为一名严谨的科学家,无名对凤一的预言大不以为然。

    首先,若银心中真的存在一个超级黑洞,那柄熄灭星辰的长剑只怕会被吞噬。就算侥幸穿过,黑洞变成了白洞,它抵达太阳系还需要漫长的光阴。其次,科学最重实证,对玄而又玄的八卦推背、踏罡步斗、天演神术等等,敬而远之。

    远在地球联邦正式成立之前,英法美俄华五国就可能存在的末世浩劫,开始进行四个重要的合作计划,号称四天——天罗,天眼,天梭,天门。

    天罗,是指在地球外围星域布下防御网。介于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和人力物力实在有点寒酸,连最近的邻居火星也未实现移民,这项太空计划更像一部力不从心的宏大幻想小说提纲,光撑起一个空壳子概念,其实并没有什么卵内容!

    天眼,是指以华夏的“天眼”为核心,将全世界天文射电望远镜利用光纤联合成一个庞大阵列,实现前所未有的宇宙观测规模。这项计划的进程磕磕绊绊,估摸着到2070年还不一定能够实现。所以目前所说的“天眼”,就是位于华夏贵州深山里仿佛地球独眼的那一台超级天文望远镜。

    天梭,却广为人知津津乐道,指建造穿梭太空的载人宇宙飞船。这项计划的进展最为顺利,估计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天梭号就能飞向银河中心。

    天罗、天眼、天梭全是公开的超级项目,却只有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人才知道,这是为了应对可能存在的末世浩劫。天罗是防御,天眼是侦查,天梭则是逃亡!

    地球联邦成立之后,把与整个人类生死攸关的信息列为顶级机密。排在第一位的是那柄在银河中心“偶尔露峥嵘”的长剑,排在第二位的是圣城伊塔,排第三位的则是“天门计划”!

    天门指打开时空之门,实现时间与空间的穿越,其实也是一项逃亡的计划。之所以严格保密,是因为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与风险。首先,打通时空壁垒在极小概率上有可能引发时空湮灭,物质世界化为虚无。其次,就算门开了,门那边到底有什么?不得而知。有可能为躲避狼群,结果闯进了老虎窝。

    天门,是人类科技最高峰!

    是人类在所有手段都穷尽之后,最后一缕渺茫的希望。

    突破时空的理论基本成熟,要实现却涉及到前所未有的海量计算与无比精确的过程控制,实非人力能及。所以,为了启动天门计划,地球上的顶级电脑专家汇聚日内瓦,耗时六年,在欧洲核子中心的地下深处制造出了一台“神级”电脑,运算速度比著称于世的十大超级计算机还快百万倍。华裔首席科学家石伯元给这台电脑起了一个东方名字——瑶姬,即华夏传说中的巫山神女。

    天文观测如考古,是一门实证的科学,作为顶级科学家的无名对“天门计划”执保留态度。在他看来,那些突破时空的理论都没有经过实证,玄而又玄,感觉同巫术妖法甚至凤一的“天演”差不多,非常不靠谱!

    岁月匆匆,又是一十四年过去了。无名白发如银,垂垂老矣!

    自从地球联邦成立之后,社会又呈现了繁荣的迹象。在华夏,古老强大的修真者纷纷出世了。但他们并不热衷权力,所以尽管引发了一系列问题,与联邦高层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某些方面甚至存在合作。

    林林总总,无名都约微知晓,毫无兴趣,只是恪守监视星空的本分与责任。

    这一年的秋天,天眼按惯例扫过太阳系外时,星空依旧。但是无名敏锐地感觉到,星光有一点点不对头,出现了微小偏折。

    无名并没有放过这个在“天眼”误差范围内允许的异常,通过深入计算之后大吃一惊。他确定,有巨大的质量正在穿越空间!

    这好比,深水之中有大鱼游过,水面上泛起了几乎不可觉察的涟漪。

    他不可置信地把计算出来的轨迹同十多年前的“灭世长剑”连接起来,唰——电脑屏幕出现了一条直线,终点正是太阳!

    那一刻,无神论者无名感觉有一个不可揣测的超级生命立在宇宙之中,浩瀚无垠的银河系在其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细菌培养皿。那柄长剑刺穿银河指向太阳,就像幽冷的金属探针刺穿一个个微细液泡!

    或许,穿越空间的力量同灭世长剑并没有直接联系。

    或许,连太阳也不是终极目的,人家只是路过而已。

    但无论如何,地球距离大毁灭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年了,而非原来以为的几万年!

    浑身发冷的无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凤一的预言,辛巳年,天魔渡虚空至!

    时间,完全正确!

    方式,完全正确!

    在反复确认之后,无名封存了“天眼”的这一段星空观察记录,将保密级别提至顶格。下一个开启的人,必须得到联邦大总统的授权。他删掉了推演计算,甚至把工作电脑的硬盘也烧毁了,匆匆叫人安排车辆出山。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十四年前那样,先电话通知联邦总统。

    地球上的人类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目光看到了远处,却不理解不明白,连脚步没有越过自家篱笆墙,自卫能力更是脆弱得可怜。面对可以穿越星空的强大力量,就像家门外来了一群彪悍的匪徒,能够做什么?

    彤云密布,风雨将至,护卫队伍紧急集合。

    在登车之前,失魂落魄的无名挥退了左右,久久仰望“天眼”巨大无朋的球形反射面,精密复杂如森林一般的钢索结构,沉默不语。

    人类引以为傲的灿烂文明,不过是孩子在沙滩上堆砌的城堡。当海啸扑过之后,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地球的童年,真的要终结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在乎

    潮水退后的海滩,许多小鱼儿搁浅水洼,在烈日暴晒下奄奄一息。一个少年沿着遥无尽头的海岸线慢慢行走,将它们小心地拾起丢入大海。

    有人善意地提醒:“太多了,你不可能救得了。况且,谁会在乎呢?”

    少年拾起一条鱼儿投向大海,道:“这一条在乎!”

    他又弯腰拾起另外一条,道:“这一条也在乎!”

    满江红就是这个少年。

    那一天从下午到子夜,除了短暂休息数次外,龙天都在不停地叙说,根本不容满江红插一句话,似乎要将平生所学填鸭子一般统统灌注给他。潮声浩荡,月上中天,老人家的精力越来越不济,常说着说着就断了话头,再续起时却是另外一件事了。或者一件东西车轱辘一般说了好几遍,也没有觉察。

    毕竟时间有限,龙天只能在武道与修真方面稍微点拨,告诉一些法术、法阵、法器、符箓等等的基础与窍门,完整地传授了“神龙九转”的功法,还有一半则是关于各门各派和地球联邦的隐秘,局势分析,末世来临后的可能性。

    满江红支棱耳朵,当听到“星空长剑”、“白塔出世”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再听到瑶姬就是地球上唯一的神级电脑时,反应便没有那么剧烈了。待后来听到“天门计划”、“天魔渡虚空”,他早有了心理准备,只微微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他最想问的两件事情,生怕触犯忌讳,又羞涩忸怩,始终无法说出口。

    一件是“神女一剑断天门”,另外一件则与“龙族圣女”相关。在研究院隐约听闻,冰灵极可能成为龙族的圣女,他心里很是不安,忧心忡忡。以少年人不算浅陋的认知,凡圣女必然不食人间烟火,断绝七情六欲。冰灵要是成为这样的……可怎么得了?

    但龙天对龙族,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老人家不鼓励,说你大胆地往前走,去追我的宝贝孙女儿吧,扯我的大旗;也不恐吓,说你要是敢再靠近她,就打断你的腿!相反,他对满江红和玉笥岛目前的现状进行了详尽分析。

    南海派的高端与中层损失惨重,以目前实力很难在六大超级修真门派中立足了,再加上凤舞九天预测的末世将临,最好方针是收集资源后从大陆回撤,避免同世俗界及其它门派大动干戈。在这种情况下,玉笥岛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鸡肋!

    毕竟这里是废弃之地,缺乏资源,一点点灵脉仅够维持小型法阵。有可能派人来杀光全岛,以毁灭证据;有可能放弃,任岛上的囚犯饿死病死,发狂而死。到底如何做,取决于其内部决策,也取决于末世来临的快慢。但天尸对南海派还存在渺茫的利用价值,所以近期应该会派人登岛查看。龙天计划在今夜震塌地宫,把自己深埋进炼尸之地。

    满江红拼命听拼命记,同时脑子还高速运转,在归纳在推理,好像两架并驾齐驱的马车风驰电掣。甚至在听到南海派“炼制天尸”非常像山寨版的“神龙九转”时,一瞬间便完成了大胆的过程演绎。

    从“紫府”里面周癫留下的记录看,他在去往巫山、桃都、昆仑后,就没有回来。唯一知道行程的只有建文帝,想必数年后去找他,偷偷上巫山(也只能偷偷去,永乐大帝正瞪大了牛眼睛满天下瞅呢),剽窃了不完整的“神龙九转”功法,吃了大亏,恨恨而归,由此同龙族结下深仇。

    像这样的演绎一闪而逝,层出不穷。他在记忆的同时,脑海始终盘旋着两个念头,一个是如何救下龙天。他没有能力突破杀气腾腾的“月轮”,也没有办法治好龙天,而且成就“天尸”对老人来说似乎并不坏,所以第一个念头喟然放弃。

    第二个念头则是,如何救下玉笥岛上的众人。

    老人家阅尽人世沧桑,对少年郎的小心思一眼看透,严厉告诫道:无论如何,你不可能救下岛上的人;你这副小身板放在俗世之中勉强人模狗样,可若想同南海派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较量,那就是个渣,不要干螳臂当车的蠢事。更何况,你肩负着全人类的重大使命,岂容闪失!

    他对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将“无名”的话迅速传回地球联邦。立即启动末世计划,“天梭号”必须在今年发射。同以前定下飞往银心处人马座的线路不同,天梭号应该垂直逃出银河系这个大圆盘,否则便会迎头撞上那股穿越空间的强大力量,或者会因为逃不远波及。

    要快,一定要快,一定要更快!

    知识、信息就是力量!一席倾听之后,满江红知道了许多,也强大了许多!

    他初步通晓了阵法的运用,知道龙天逼入自己体内的磅礴灵气绝大部分来自“月轮”;他明白了武道与修真的一些常识,像武道模仿修真谈“真气”,就很有一点腆着脸拔高自己的意思。其实武道所炼之气根本不叫真气,只能叫“内气”,因为太斑驳不纯了;比方说江湖中玄之又玄的“传功之法”,将一个人的内气传给他人,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首先,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修炼方法有差异,导致内气性质不一样,正如苏菜会甜、湘菜会辣、川菜会麻、鲁菜会咸。他人内气传入后,短时间里可以激发身体潜能,但受功之人能否吸收就大有问题。正如一个营养缺乏之人,适量输入葡萄糖固然有益,可超剂量输入绝对有性命之忧。其次,身体会对异种气息进行排斥,就算一时不出乱子,长久必埋隐患。

    满江红却是一个特例,自身毫无内气,好像白纸一张。龙天强行灌入的是“月轮”阵法过滤之后精纯至极的灵气,又煞费苦心帮助他凝聚“龙魂”,很有一点拔苗助长的意思。非常明显,老人家想为少年人在末世生存多准备一点筹码,却不知道对方比他想象中走得更远。非但成就了空灵之体,灵能输出功率大幅增加堪与炼气高人一战,更在身体里面形成了可以炼化各种内气、真气、元气、灵气、煞气的“熔炉”!

    少年人甚至知道,无论在世俗界还是修真界的高层之中,对“末世”之说只有极少部分人相信。出于利益纠葛,其中又划分为复杂至极的鹰派、鸽派、逍遥派等等。研究院中秋晚会从天降下燃烧-弹的直升飞机,龙天分析可能来自军方的少壮鹰派,目的是挑起世俗界同修真界的大战,将修真势力驱逐出去。在昆仑山,地球联邦与仙人谷尝试探测传说中的“天宫”。修真界认为那里有通往“天界”的传送法阵,而科学界则认为存在一扇时空之门!

    他还知道了好多好多大事情,好多好多大机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满脑袋转悠的还是一件小小事——如何救下玉笥岛上的众人!

    他就像在海滩上徒劳地拾起一条条搁浅小鱼投向大海的少年,悲哀地知道自己并不是救世主。可是,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有一千一万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命令他快点离开,可是,他做不到!

    不离开,又能如何?

    凤舞九天警告,渡虚空而至的将是魔!少年人心存侥幸,一厢情愿地天真认为,魔就未必不好吧!像那个传说中屡败屡战,被上帝折断翅膀打落尘埃也绝不屈服的天魔,还是俺的偶像呢!如果注定世界毁灭,地球联邦和修真界联手也会拯救不了。可只要自己离开,这一岛的人必死无疑!就算没被南海派杀死,也会精神错乱疯死。

    春春是一场错过的盛宴,一场仓促的篝火。

    然而,少年人背负沉重如山的包袱站立在青春门前,见到的却是残羹灰烬,血色黄昏,修罗地狱正徐徐展开,哭嚎盈耳!

    隔着清幽幽的“月轮”,龙天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低落,沉默半晌,怜惜道:“别想太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吧!”

    这一句话同之前表达的意思自相矛盾,而且,他始终没有要求他发誓保证,也没有问他需要什么资源,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少年鼻子一酸,恭恭敬敬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爷爷……”

    老人一愣,继而叹息道:“在末世,文明崩溃,秩序混乱,人性之恶缺乏了道德和律法的压制,会**裸暴露出来,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你不要那样子,但是心肠必须硬起来,有时候为了救人,必须杀人!对魔的警惕人人都有,对人的警惕,你还差得太远太远。”

    ……

    夜半,全岛震动。

    隆隆巨响似天穹塌裂,灰尘碎石如雪花冰雹一般簌簌而落,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硫磺石灰味道。

    莫不是地龙翻身了?惊恐欲绝的岛民们乱哄哄奔出房屋,在野地里与蚊虫较量了一宿。天明时分,众人打着哈欠,脸不洗口未漱,扶老携幼呼朋引伴,踏着露水青草野花聚往声响之处探个究竟。一看之下,眼珠子差点瞪掉,下巴颌差点脱臼。

    只见,万蛇谷后那一座全岛最高的山峰崩塌了小半截,漫山遍野花花绿绿的蛇群蜿蜒涌出。

    然后……集体呆若木鸡,不敢跑动言语。

    迎着黎明的光辉,披着锦缎似的薄雾——孩子心中的仙灵,少女梦中的情人,众人口中的妖魔,盘旋海岛上空的杀神幽魂——从金鳞一般闪烁的海水中冉冉升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见笑

    满江红潜回紫府思索了好半夜,并没有按照龙天的意愿迅速离开。

    人初生时,是嗷嗷待哺的婴幼期,然后经历懵懂的童年、敏感的少年,方渐渐步入成熟。成年人与未成年人最大的区别是,开始有了独立的思想。无论幼稚也罢,荒诞也罢,总之不会盲从,会按照自己的意愿与目标行事。这种区分的方式,并非以年龄为准。有的人就算白发苍苍,依旧浑浑噩噩地活着,跟一棵大白菜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满江红若想要拯救玉笥岛上的众人,面对的将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首先,他无法单挑南海派。这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上的力量对比,就算老虎打盹了也搞不掂。

    其次,他没办法取巧,伪装成癫仙人的传人去命令南海派弃岛。甭说周癫这个大穷鬼没留下一丁点信物,就算有,只怕产生不了什么威力。要知道修真者虽然避世,多多少少也受到现代气息的熏陶。你掏出一件八百年前的老祖宗旧物,就想使唤偌大一个教派,做梦!

    这一些美好的想法,终归存在着渺茫希望。真正令人绝望的是,退一万步南海派弃岛,岛上的人也会发狂。被破坏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恢复原样,除非时光倒流。岛上人的意识遭到破坏,已经回不去了。对于此,救人心切的满江红做不到,始作俑者南海派做不到,修真界做不到,科学界做不到,大罗金仙也做不到。

    然而,少年人还是不死心。大部分岛民朝三暮四,他不介意;小部分岛民死心塌地,他记在心里。还有那些被他摩顶赐福的孩子,抱在怀里香香的、软软的,纯真而亲昵,他如何能够抛弃!

    待他面孔冷肃地走上了沙滩,恶虎寨众匪急匆匆上前迎接。

    “啊呀”,一声惊喜尖叫从最偏远处传出,站立在山坡上的众人急忙回头,便看见林四娘家的女子掩面疾走。原来如歌猛地醒起,自己蓬头垢面,还没有刷牙洗脸梳妆呢,可怎生见人!

    “啊……”

    又一声短促惊呼,一条窈窕的身影掩口遮面从人群中挤出,慌慌张张也朝山下奔去,却是柳家的二妮子柳菲絮。

    切……众人鄙夷地撇了撇嘴。人家如歌是望见了情郎高兴,赶快回家梳洗打扮。你这丫头,八竿子打不着也叫唤个啥咧,慌慌张张跟有一只鬼在背后追似的!

    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开始寻找形形色色理由开溜,男人们面面相觑,却不肯就此散了。眼见这妖魔般的“杀神”消失三天之后突然出现,恐怕岛上人的命运将在今天决定,可不敢错过了。再说,咱们不靠太近,有啥事儿撒丫子就跑,日后朝廷责问也落不下什么把柄。

    男人们没精打采地迤逦下山,分成几路汇往如歌家的村子。

    万蛇谷的蛇群只漫过一个山头就停止了前进,聪明地知道外边是很凶险滴!没有了瘴气的庇护,极可能会变成一碗蛇羹。

    满江红快步进了山口,冷冷瞅了瞅在路旁整齐排列成两行的匪徒,也不说话,径直朝如歌家走去。那皱眉抿唇白中泛青的脸色,瞧在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眼中,端的是杀气腾腾,生人勿近!

    林四娘在家守着痴痴呆呆的如画,并没有在清晨跟随众人去海岛东边看热闹。她瞧着凶神恶煞的“女婿”逼近,方从堂屋里探出半个身子嚷嚷,却被如歌坚决地顶了回去。

    妙龄女子神情平静,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转身款款步入院中,惊跌了一地的眼睛。这才多大一点工夫呀,她就净面敷粉点唇,换上崭新的衣服和鞋袜,把头发梳理齐整,好像盛装游春的丽人。

    柳菲絮躲在自家菜园子角落里的一颗歪脖子树下,弯腰扒开篱笆缝隙往下方瞅,紧绷着的浑圆臀部高高撅起,把裙子撑开好似一把大花伞,散发着浓郁的蓬勃的春天气息。

    她听到了自家父母在前院的细碎低语,看到三五成群的岛民归家,却都不进屋,或站立路旁或呆坐院中,偶尔交谈也都压低了声音,均紧张地注视着如歌家的方向。恶虎寨的匪徒挺胸凸肚,在如歌家前面的道路旁排列成了上下两条线,却不靠近。在中心位置,满江红正同如歌隔着篱笆墙说话。

    她见到,少年郎突然笑颜逐开、手舞足蹈,心里瞬间酸楚苦涩,泪水便不争气地流下了,急忙蹲下用手掌捂住嘴巴以防呜咽出声。为什么,你一见她就笑,有说不完的话儿,却从来不肯正眼瞅我!

    在满江红如天神临凡一般初上岛时,大姑娘小媳妇们毫不掩饰她们的爱慕,家里父母或者丈夫并不斥责,反觉得面上倍有荣光。后来,满江红迟迟没有拯救大伙儿的举动,而朝廷巡岛的日子又在逼近,这股热潮便悄悄冷了。待到花戎同如画疯狂,众人对他的拥戴逆转成了畏惧,再也没有哪位姑娘敢公开表露爱意,只除了如歌同柳菲絮。

    对如歌的情况,大伙都好理解一点,毕竟人家有宿缘;可柳家二妮子也这般疯魔,大伙儿毫不掩饰轻蔑。柳菲絮又是一个高傲的性子,毫不理会飞短流长急赤白脸,偌大年龄也不出嫁,满岛青年竟然没一个她瞧得起的,更令岛民们无端生发出愤怒来,丫凭什么如此!所以,甭管满江红封神还是成魔,岛民对如歌还是心存一份怜悯的。而对柳菲絮,则抱着**裸看笑话的心态。

    柳菲絮由于距离比较远,听不到满江红和如歌在说些什么,否则便不会那么难受。隔得近的岛民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虽然惘然不懂,却也听得出二人的言语并不客气。

    ……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少年人的声音非常焦躁,丝毫不含柔情蜜意。

    女子闻言低垂了头,笋尖儿一般的绣鞋无意识碾动着,默默无语。

    “戎哥疯了的那一天,你说我如果被他打死,他就再也醒不来。我那时候就猜测,你可能醒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倒是说话呀!”

    少年的声调拔高,语气越来越严厉。

    女子的眼泪几乎涌出,仰面哽咽道:“我……我醒了又怎样?我不要做回晶晶,我就是如歌……你就知道对我凶,老是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这一回,轮到少年目瞪口呆了,十数秒后突然爆发出震天般惊喜的叫声,在原地连翻了好几个筋斗。

    “啊……哦呵……你记起来了?你醒了,原来真的醒了……我就知道……是不是在治好毒蛇咬伤以后醒来的?从那以后,你的眼神清澈了许多……”

    女子呆呆地看着心上人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伸出手背拭去眼角一滴泪珠,“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嗔道:“傻帽!”

    “快跟我走……先去救戎哥,再救水月和追命。”

    “水月是谁?”

    “你妹妹!”

    “你要干嘛?你有多少血,救得回几个人……哎呦,等等我!”

    ……

    满江红猜测,自己的鲜血能够恢复一个人的清醒意识,貌似比清风舟的“镇魂”还牛逼。其实,真相远非如此。他并不知道在南澳小镇一场大战之后,只几滴鲜血溅出,那里便虫蚁绝迹;海底的阴魂小黑,正是被他鲜血里的气息融成了一架骨骼标本。

    他着手进行自己的计划,反正死马权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

    制服肖平等人,抢回花戎,对满江红而言轻而易举。

    夜晚,恶虎寨大厅点起了十几盏油灯,亮如白昼。肖平等人一开始还杀猪般叫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满江红听得烦躁,叫人捆绑结实,统统塞上嘴巴,丢进小黑屋。

    他命令孟广带一队人守在厅外,赵六几个则在寨外巡逻,然后“哐当”关闭了大门。厅里面,花戎躺在竹床上昏迷不醒,案板上搁一把用酒水消过毒的短刀和一个青瓷小碗,架子上摆放着热水与干净毛巾。

    “等一下,你先要多喝点水。”如歌提醒道。

    “你以为在卖牛奶呀,还要兑水!”满江红不高兴地回话。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喝一点盐水加红糖,身体才恢复快。总不成等他们几个好了你又倒下,叫他们再割血还你吧。”如歌气哼哼一扭头。

    “嗯,也好。”满江红开门,吩咐孟广去找点开水、食盐和红糖来。

    右臂残废的山寨三当家飞快地扫一眼案板上明晃晃的短刀,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匆匆而去。

    喝过盐糖水,紧闭大门,满江红抓起短刀朝手腕割去。

    花戎被灌入一碗鲜血,夜半时分醒来后,挣扎而起,踉踉跄跄奔出屋去。满江红急忙叫孟广跟随,并不怎么担心。花戎的性情豁达,绝不至于精神崩溃或者去寻短见。像这种情形,也是满江红早就预计到的。想必花戎回忆起好兄弟李铁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打死,心中苦闷难受,需要好好宣泄一下。

    果然片刻之后,从李铁被烧成灰的海滩上传出了凄厉嚎叫,久久不歇。

    虽然满江红觉得身体完全承受得了,可拗不过如歌,只好歇半宿后再救追命。

    这厮没有精神混乱,醒来比花戎快许多。见到满江红后只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扭头看到了如歌,脸上腾地飞起两朵“红云”。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满江红纳闷地瞅着,心里稀奇无比。靠,你丫黑成这副模样,居然也能够红脸?

    水月在黄昏时候醒转,却木偶一般躺着,泪水无声地打湿了枕头,眼神空洞。明明她的身体在这里,思想却仿佛在另外一个国度飘浮。

    满江红急得很,以为效果不明显,还要割血“加大剂量”。如歌匆匆把他拽到一旁,指了指自己胸口道,心病!

    听完如歌的叙说,满江红明白了。这小妮子爱恋着云飞,知道真相后,二人便再也没有了可能。女儿家的伤感,看来只有靠时间慢慢消磨了。

    而水月在随后的日子里,渐渐行动如常,性情却大变。她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了,沉默寡言,看人看物的眼神明显有着疏离感。

    满江红瞧在眼里,没有多加理会,因为他有太多太重要的事情做。光阴的指针滴答滴答飞旋,像是老虎在身后猛追。

    关于“天魔渡虚空”,他也只告诉了花戎和追命。

    他总觉得,若天塌下来,男人应当挺身而出。能够瞒一阵,让女人和孩子远离恐慌,享受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也是好的。

    他重新现身后的第三天,岛民们发现沙滩旁的山崖上,成群结队的海鸥盘旋飞舞,煞是奇怪。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为君狂

    第三天夜里,恶虎寨一众匪徒由肖平、孟广、赵六几个带队,去村子里面挨家挨户通知。满江红少侠乃仙人转世,将显灵颁布天庭谕旨。老少爷们老幼妇孺,明天早晨在太阳没出来前,统统一个不拉地在海滩上等着。

    咋地,您不想去?

    匪徒们这回可没有给好嘴脸看,瞬间就恢复了“白起时代”的凶恶嚣张,一刀先把树墩子劈成两半,瞪大牛眼骂道:直娘贼,给脸不要脸,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去,小的去还不成么!

    所以第四天,当东边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时,岛民们早已经聚拢到了山崖下的沙滩上,只除了林四娘一家没来。匪徒们面对山崖用石块垒起了一个简陋的祭坛,香炉里三根粗如儿臂的高香袅袅燃起轻烟,随风吹拂,芬芳四溢,颇有凝神静气之效。

    花戎标枪一般挺立在最前面,肖平、孟广、赵六表情严肃地站在其后五步外,十几步外则是黑压压的岛民。“陈秀才”厮混在人群之中,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绘声绘色对边上人讲述一不小心看到的满少侠“神迹”,吓得他们一惊一乍。

    众匪徒轻手轻脚忙前忙后,散布在外围维护秩序,还有人从怀里掏出糖块去止住小儿啼哭。自从满江红现身、花戎清醒后,山寨的凝聚力空前统一,大伙又感觉有了奔头,小腿肚子跑抽筋了也不觉得累。

    岛民们有了昨夜的先入为主,均安静地等候着,在庄重神秘的气氛中渐渐产生了虔诚的感觉,轻微的幻觉。不说别的,今日的山崖大不一样,怎招来如此多的海鸟?在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声中,海鸥的鸣叫显得格外嘹亮悠远。另外,今儿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嗅着心旷神怡,连身子骨都感觉轻飘飘了。

    待一轮红日跃出东海,给山崖上绿茸茸的花草树木镀上了金边。山崖上的鸟群冲天而起,复又向下折回,首尾相衔,竟然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仿佛虚空之中凝聚出了一扇庞大的月亮拱门。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在一瞬间,岛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活生生光鲜鲜的“仙人”便凌空出现在了“月亮门”中。

    花戎推金山倒玉柱,纳头就拜,运足丹田之气道:“叩见仙人!”

    肖平、孟广、赵六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带领众匪徒齐刷刷跪倒磕头,喊道:“叩见仙人”!

    岛民们一开始给吓呆住了,又看见一干匪徒纷纷做了表率,也跟着乱哄哄跪地叫嚷。

    只见那“仙人”足踏祥云,虚立空中,一袭天青色道袍,左手平托一管紫金箫,腰间缀着一只小花篮一面小渔鼓,面如冠玉,可不就是“林四娘家的女婿”满江红!

    众人是从下方眯起眼睛往上面瞅的,瞧得不太真切。如果在崖顶近距离平视过去,就会发现,满江红背在身后藏在宽大道袍中的右手紧握着一根四尺多长的铁钎,牢牢地斜插在崖头之上,那副模样真如一个斜插在竹竿上随风飘荡的稻草人,滑稽得很。紫金箫呢,无非是一根竹管子凃抹上紫金颜色,胡乱钻几个洞,末端系上红丝带,请他放肆吹恐怕也吹不出啥好听的曲儿。小小竹篮歪七扭八,工艺之粗糙真心不敢恭维,出自如歌大小姐的纤纤巧手。别在腰间仿佛拨浪鼓的小小渔鼓就像模像样多了,真真切切就是一只小孩玩耍的拨浪鼓!

    但是远远遥观的众人看不到这些细节,这一幕场景带给他们的震撼还是巨大的。试想除了仙人,谁能够凌空而立?

    历朝历代以来,起事者在势弱之时,多装神弄鬼以推波助澜。像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装狐狸叫,在鱼肚子里塞一块写有“陈胜王”的帕子;像元末,红巾军起义前在黄河里埋一个独眼石人,以呼应童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可这些辅助的手段非常简单粗糙,相对满江红现在搞出的这一幕那是小巫见大巫!

    在花戎、追命、水月都醒转之后,满江红曾经提出,是不是再放一点血救醒花戎的几个国安局部下,毕竟扬帆出海缺乏人手。哪里知道上一刻还温柔可亲的如歌立马粉面含煞,霍然站起,摔门而出,水月赶紧去追。“哐当”一声门响,追命端茶杯的手吓得一哆嗦,花戎低垂着大脑瓜尴尬不已。如歌大小姐的忌讳,谁还敢提?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满江红苦笑不已,其实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血液并不是真龙之血,绝无可能让被破坏的意识恢复如初。人类的大脑精密无比,纵然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但一点点破坏也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像目前,虽然如歌她们清醒了,可一些后遗症也开始显现,比方说花戎的间歇头痛,追命的偶尔断片,水月的性情大变。就连如歌,也渐渐有向张牙舞爪的“母老虎”转化趋势。思前想后,他放低了要求,觉得只要一个人恢复本来意识,知道了自己是谁,那就很好。变呀变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一个人从少年到白头,连组成身体的物质都要换了好几遍呢。

    然而,把他的血液放光,也救不下一岛的人!

    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先甭去管这些人清醒不清醒了,性命最重要,当务之急是制止住岛上漫延的发狂趋势。

    岛民们为什么开始发狂?是因为南海派种下的心神控制松动,新旧印痕以及虚幻的记忆逐渐混淆。满江红尽管在紫府中学到一些基础理论,但是缺乏运用手法,不敢冒险去解开禁制,也没有那么强悍的精力那么充裕的时间去救治整整一岛的人。又想到末世将临,岛上的人如果能够在这个“梦幻桃源”里好好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大幸事。

    于是,他另辟蹊径。

    南海派以“君权”虚构了一个大明王朝,对心神的控制并不牢固。华夏几千年来君权至上,比君权影响力更大的则是“神权”,所谓“君权神授”,那本来就是盘踞于许多人内心深处的信仰。

    所以,满江红干脆不去破解南海派的心神控制了,另辟蹊径“装神”,期待以更强大的“神权”压制松动的“君权”。

    装神是一门技术活,计划、步骤、氛围与细节都非常重要。

    那么,装谁呢?

    首先,必须是耳熟能详老少咸宜男女通杀的神仙类型!你对一个山里人谈“妈祖”,或者对非洲人谈“吕洞宾”,纯粹自找没趣。其次,他应当有一定级别,具备一定的威慑力。尽管四海茫茫,龙王爷却第一个被排除。因为丫实在窝囊得很,老被欺负。而且对天庭而言,丫也就是一乡镇小干部!

    哪吒太小,吕洞宾太老,以十八岁满江红的条件,装神的首选应当是“二郎显圣真君”。三只眼好办,画就是了。可道具缺乏呀,甭说三尖两刃刀、哮天犬,连盔甲也找不到一副,总不能叫玉树临风英气逼人风流倜傥的二郎神光膀子吧!

    选来选去,最后八仙中的“韩湘子”同“蓝采和”中了标。韩湘子因为在天庭中担任了公务员得到加分,散仙蓝采和不幸落榜。

    清风徐来,黛青色的天空中,由一群群海鸥首尾衔接组成“月亮门”呼啦啦散开,一众鸟儿叽叽喳喳乱叫着,兴高采烈重新飞落崖头。而远处,更多的海鸟贴着浪花飞掠,似乎听到了盛宴的召唤,在急急忙忙赶场子。

    满江红的额头上沁出一圈细密的汗珠,偷偷长吁了一口气。

    月亮粑粑的,为了营造出场的神秘氛围和震撼气势,小爷可是在崖顶暴晒,喂了整整一天海鸥呀,一整天!小爷吊在空中舒服么?需要用真气维系脚下这一大团水蒸汽,需要用气场引导这些鸟儿飞翔,偶尔还需要用乱七八糟的“鸟语”纠正其野蛮行为,叫它们不要在小爷的头顶上拉屎,容易么?

    选择早晨人们还不太清醒的时候,利用逆光效果生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光辉形象,三柱香里掺杂了不少致幻和镇定的药材,小爷又释放真气改善空气质量,戎哥带领众匪徒胡萝卜加大棒地一通乱搞,看来效果挺不错,场面被震慑住了。

    得,赶紧进行下一步吧,小爷快撑不住了。

    诚惶诚恐的岛民们望见鸟群飞散,祥云袅袅消失,那“仙人”竟然一步一步从虚空中走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满江红同学功力不够,距离太远不利于他精神力量的施展。

    “嗵”,沉闷空洞的声响传出,像是踏在了木头阶梯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虚空之中哪有楼梯?况且,仙人飞下来多省事,还要一步步地走下?

    但这些疑惑只一闪而逝,心驰魂移的岛民们很快自己寻找到了理由。想那仙人行事,岂是凡人能够揣度的,其中必有玄机。甚至有机灵鬼开始细数仙人踏下了多少级阶梯,以便日后参详。深奥呀,这里面学问大着呢。想那周文王为姜太公拉车八百步,大周朝便享国运八百年,可不是一般好耍的!

    满江红每踏下一步,始终藏在身后的右手便把铁钎飞快地一抽一插,配合得天衣无缝。至于“嗵嗵”之声,则是由他口中发出,以掩饰铁钎插入砂土的“嚓嚓”响动。

    “朱叔叔当初教我口技,是指望有一天没饭吃了还可以去街头卖艺。没想到小爷第一次运用,居然是装神仙,简直吊炸天!”回想到这一节,少年郎不禁有点小小得意。

    那“仙人”一步一步垂直走下,降落到悬崖中段才停止,舌绽春雷: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哈哈哈,吾,韩湘子是也!”

    嗯,神仙那么多,自报家门很重要,要不然大伙会没有深刻印象。

    这两句诗文流传甚广,出自唐代的《韩仙传》。说韩湘子从小学道,想度化他的叔叔韩愈。有一天韩愈开party,湘子赴宴,在一盆泥土中变出两朵花,花瓣上写有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这个土老帽不懂,后来被贬,过秦岭经蓝关时正好大雪,马走不动,方才领悟。

    花戎领头再拜,五体投地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大呼:“叩见普济仙人!”

    其实韩湘子有一个长长的封号,叫做“开元演法大阐教化普济仙”。可是满江红记不全了,手边又没有道藏可查,更何况这么一长串咕噜名字花戎哥哥怎么也念不顺口。得,干脆截一个稀里糊涂的小尾巴,反正意思到了就行。虽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可也不能忽略。因为有封号,便意味韩湘子是天庭的正式公务员,可以代表天庭说话表态,同散仙蓝采和只能代表个人大不一样。

    “尔等囚居海岛,吾奉玉帝之名前来赦免,让尔等从此恢复自由身!”

    这一段话推敲起来破绽挺多,满江红也顾不得了,先抛出一根巨大的胡萝卜制造惊喜,剩下的空白让岛民自圆其说去。

    轰,下边顿时炸开了锅!

    哭的哭,笑的笑,闹的闹,叫的叫……泪飞顿作倾盆!

    如梦魇一般压在所有岛民心头的,不就是罪囚之身吗?没有自由,随时都可能被朝廷像小白鼠一般灭了,岂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在山一般沉重的忧愁被轻轻揭去后,众人歇斯底里发泄了一通,脑子渐渐清明了一些,对“仙人”的敬仰又深了一分。有一些聪明人甚至想到,由玉帝赦免可比皇帝赦免牛逼得多,是不是我等还有可能上天……

    三分之一柱香后,人群渐次安静了,均包含热泪仰望,紧张等待“仙人”的下文。

    “……天魔临世,神州陆沉,大明朝廷不复存在……玉帝赐吾金书金牌、缩地花篮、冲天渔鼓,以拯救人间,惩恶扬善……”

    在正式的宣告之后,满江红还啰嗦了几句,无非是大海之外魔怪肆虐,所以大伙最好乖乖地呆在岛上,若是望见不明人物逼近,千万要先躲起来……

    言多必失,点到为止!

    “仙人”的话音方才停歇,花戎就立刻带领大家磕头,山呼海啸一般大喊:“叩谢普济仙人”。

    “哈哈哈……”

    “仙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畅快大笑,趁着众人伏地低头的一瞬间,一声大喝:“吾去也!”

    众人抬起头,惊见悬崖中段的岩石迸裂,灰尘弥漫,哪里还有仙人的身影。

    这一出古典装神话剧经过五人小组反复推敲,精心设计,满江红同学兢兢业业演出,终于完美地谢幕了,受到全体岛民的一致好评。

    闪亮登场,神秘退场。最难掌控的其实是最后收官阶段,仙人如何回去。他总不能像稻草人一般挂在空中等岛民散开吧,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爬回崖头或者老老实实跌落,只能够像传说中那样,凭空遁去!

    可是,满江红同学道行不深,做不到呀!那怎么办?就只能投机取巧制造视觉暂离的空隙,以惊人速度模拟出一个差不多的效果。

    崖头之上,海鸟群惊飞,再次冲天而起,盘旋空中。

    某人一身湿透,像一条软不拉叽的虫子趴在崖顶的草丛里。他体力消耗巨大,尤其最后一脚蹬塌岩石窜回,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精神消耗更大,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强大的精神之力辐射而出,深深地烙入了每个人的心中,相当于一次催眠好几百人!

    月亮粑粑的,演出终于结束了!

    某人伸出舌头,像狗一样喘着粗气。

    悬崖下持续喧闹了一阵子,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道女子凄婉的歌声飘上崖头。

    “……仙人一曲别离殇,舞尽天涯为君狂……”

    啊,这都什么情况?小曲儿唱得这么肝肠寸断,难道真的以为以为天人永诀,我一去天庭再也不回来?

    某人诧异地匍匐爬到悬崖边沿,小心翼翼往下方瞧。

    只见一个女子杏眼桃腮,身段高挑窈窕,金纱披身莲花镶裙,在人群中轻舞飞扬,却不是柳菲絮还有谁?

    糟糕,如果柳家二妮子继续又唱又跳的话,麻烦可大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会被她破坏殆尽,把一个好端端的庄严道场变成热闹歌舞场。

    柳家父母急忙去拉扯女儿,众人或推搡或抢白或谩骂,场面一片混乱。

    这时,只见花戎戟指断喝:“这小妮子疯了,给我拿下!”

    几名匪徒闯入人群,如恶虎擒羊,迅速将柳菲絮按翻在地。

    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可能真疯了,不挣不扎,粉嫩的面颊贴着冰凉粗粝的砂砾,瞪大空洞呆滞的眼睛,一颗颗绿豆大的晶莹泪珠儿涌出眼角,濡湿沙土,而嘴唇还艰难地翕张,如涸泽之鱼,兀自哀哀有声。

    柳家父母慌慌张张返转身,跪地磕头哀求。

    花戎沉吟了一下,道:“松开她吧!着家里人严加看管,不得出门。”

    隔日清晨,满江红站立在大白的背上劈波斩浪,玉笥岛在身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装神的主体工作完成,印痕烙下,剩下的是漫长维护与稳固之工程。花戎是国安系统的老油子了,自从地球联邦成立后,其主要任务之一便是同邪教进行斗争,对这些神神鬼鬼的门道倍儿清楚。

    下一步,花戎会去推动“仙人崇拜”,在恶虎寨原址建立庙宇,把早晚祈祷变成海岛制度,甚至会把“海鸥”宣布为神鸟,不准捕杀。没别的,就是要让岛民们时时刻刻记得仙人显灵降旨这件事,彻底达到精神上的归附与安宁,远离疯狂。

    另外,既然一年之后世界会大乱,岛上的人还需要有自保能力。如何躲藏,如何保证粮食,如何不发生大规模的内斗……事情千头万绪,由特务头子、修真高足、小报记者、武道弟子组成的临时内阁忙得焦头烂额。

    满江红没有去管这些复杂琐碎的小事情,因为所有的平安幸福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南海派放弃玉笥岛!更何况龙天震塌了地宫,南海派若是登岛后不惜人力物力地挖掘,极有可能节外生枝。

    所以,他必须去完成那个不可能的任务,前往罗浮岛单挑南海派,迫使其永不登临玉笥岛。

    清凉的海风吹拂着身体,令人遍体通泰。少年郎眯眼望着天边灿烂的朝霞,心中并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也没有风萧萧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反倒有一点点小兴奋,一点点小紧张,一点点跃跃欲试。

    胜不可能,败又如何?他并没有考虑太多。

    人生中有许多事情,如果当时不做,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就像当初在虎渡河的那个恐怖夏夜,他没有坚持要朱富贵改变计划。

    既然如此,何必犹豫,做就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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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谣介绍:
遥远的宇宙深处,一柄长剑划破星空,指向太阳,沿途星光无不熄灭。面临灭世危机,一位来自不明空间的少年怯怯抬起头,仿佛一只躲藏在阴沟里的惊恐小老鼠。是谁在翻江倒海,涸泽而渔?是谁在千万里外,只手擎天?文明归零,结绳记事,是谁叩响时空之门?草长莺飞,…诸天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诸天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诸天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