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因痴成怨
“燕姐姐?”
明钦看清来人大为诧异,这女子穿着公门制服,背负着双手盈盈浅笑,威武气派中偏有几分妩媚之气,正是多时不见的燕秋晴。
“秋晴,你认识这小子?”
玄衫女拔出蛇矛还欲再斗,见燕秋晴神色有异,不由疑惑起来。
燕秋晴轻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便是我跟你提过的明钦,我和他也有段过结,不如你权且罢手,交给我对付如何?”
玄衫女板起面孔道:“这小子竟敢行刺钦差,实在太过胆大妄为,秋晴你可不要顾念旧情便徇私枉法起来。”
燕秋晴抿嘴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我看钦差还没死透,支大人他们已经极力救护去了。你这个灵霄阁的大高手,奉命保护钦差周全,直管和他纠缠什么,万一这刺客还有同党,你可不是正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玄衫女脸色微变,虽然明知她是危言耸听,职责所在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狠瞪了明钦一眼,冷哼道:“这小子既是你的朋友,量他也反不出天去,改天我再找他算账。”说完便收起神兵乳燕投林一般掠回房中去了。
明钦暗暗咋舌,这房中烈焰熊熊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玄衫女奔赴火海视若无物,想必还有些非常手段没有施展出来。
“还不快走。”
燕秋晴赶上前来,嗔恼的白他一眼,不知是否记恨他未践前诺,将她和荆眉妩丢在万寿山别峰,一去不返。
芙蓉楼是地皇县有名的销金窟,楼中留宿的腰缠万贯的大金主,为数可是不少,这大火来得毫无征兆,火焰漫散开来,楼中立时鸡飞狗跳,慌作一团。
支通天仗着有乃兄撑腰,只顾着日进斗金,对于一些意外祸患的防犯措施并不十分在意,县中的差官和他称兄道弟,例行检查也找不到他头上。大火一起,可就焦头烂额了。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了一箭之地,将火光冲天的芙蓉楼抛在身后。
燕秋晴走在前头沉默不语,明钦看着她美好的身影,心头微感忐忑,轻咳一声,“燕……晴姐,你还好吗?”
燕秋晴身形一定,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明钦踌蹰着道:“那天出了点意外,后来我又遇到了恶人,脱困之后已是到了仙界,所以一直没能回去看你们。”
燕秋晴回过身来淡淡瞄他一眼,缓缓点头道,“我知道呢,你定是被什么人和事羁绊住了,不然怎么会丢下妩儿妹妹不管呢?”
明钦干笑道:“还是晴姐你通情达理。”
燕秋晴轻哼一声,撇嘴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用不着跟我解释。我通情达理也好,蛮不讲理也罢,都和你毫不相干。”
明钦面容一僵,方且回过味来,敢情燕秋晴一直都心有不忿,只是脸薄矜持未有直言怨怼罢了。
“晴姐,这次不论有什么理由,总归是兄弟的不对,我这里先给你道歉了。你有什么心气不平的地方,只管责打便是。”
燕秋晴听他态度诚挚,不由‘卟哧’一笑,板起面孔道:“这可是你说的,拿手过来。”
明钦怔了一怔,燕秋晴穿的是公门制服,腰间别着一把铁尺,他一听这话心头失笑,暗道:“你莫非还想学私塾先生打我手心不成?”
候人不至本就是十分气闷的事,明钦从谭凝紫那里得到消息,知道荆眉妩拜入织云仙子云轻素门下,也就不将前约十分挂怀,可是两女却不知道他的音信,心中的焦灼不知积存了多久。
明钦想通此节,便没有丝毫为难,平展着手掌伸到燕秋晴面前,嘿笑道:“不知晴姐你想打多少下?”
燕秋晴绷着俏脸盯了他一眼,蓦的张开娇唇在他手腕上咬了下去,清澈的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用咬的呀。”明钦倒抽一口凉气,挣动两下手臂却被燕秋晴紧紧拽着难以脱身,顿时哭笑不得。
过了片刻,燕秋晴口劲渐松,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几点珠泪滑落到他手臂上。
心头泛过一丝被烫到的错觉,明钦若有所思的抚着她如云的秀发,见她唇边尚有些殷湿的血迹,凑到她耳畔咬牙道:“你这个吸血的妖女。”
…………
身后蓦的响起一阵嘟嘟怪叫,两道光闪闪的明光照射过来,燕秋晴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躲到明钦身后。
只见数十步外缓缓驶来一驾玄光幽幽的仙车,比之庞子歆的翼飞仙车几乎高了一倍,铁甲十分坚厚,车帘上镶嵌着两个鹅卵大的明珠,外面罩以琉璃镜,活像一头凶光闪闪的怪兽。
仙车在两人身边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撤下琉璃窗,探出一个姣好的面容,却是分开不久的玄衫女。她似笑非笑的在两人身上一扫,促狭地道:“我道是谁呢,深更半夜的好有雅兴,敢情是你们两个呀。秋晴妹子,你玩忽职守也就罢了,怎么还跟这小子卿卿我我上了,也不怕支县尉追查过来。”
燕秋晴面颊绯红,期期艾艾地道:“舜英,钦之他少不更事,这件事我会问个清楚的,你能不能放他一马。”
玄衫女轻声嗤笑,撇撇嘴道:“你还真以为我是来捉拿他的呀,卢钦差侥幸未死,支县尉已经找来仙医为他治疗了。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至于他还是自求多福吧,支家手眼通天,岂能放得过他。”
燕秋晴稍稍放下心来,她和颜舜英虽然认识不久,却深知她手段厉害,只要她不执意插手,明钦至少眼下无性命之忧。
“不知你要办什么事呢,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颜舜英蛾眉微蹙,摇头道:“也没什么,我姐在左近学宫里作教师,这次随钦差出巡到此,顺便想看看她。这两日我用灵犀佩和她沟通,都无人应答,趁着卢钦差在医院疗养,正好到她家中看看。你俩想上哪呢,若是顺路的话,我倒可以捎你们一程。”
“钦之,你现在住哪呢?”
燕秋晴和明钦分别多时,正有满腹的话要说,对于他因何行刺钦差,更要问清原委,好想个对策。
她和荆眉妩在万寿山别峰等候明钦不回,却被‘织云仙子’云轻素找着,三人在山中等了多日,悬空岛上死了阎太岁,风声渐紧,云轻素又答应动用天女门的力量帮她俩找寻明钦,无可奈何下荆眉妩只得依约拜入云轻素门下。
三人离开悬空岛,燕秋晴对修行兴趣不大,一番周折和贡馆取得联系,又通过燕家的人脉在地皇县找了个缉查的职务。
第107章 话不投机
燕家是下界皇朝的世家大族到了仙界尚且有鞭长莫及之感,明钦无依无靠的只怕更加不如意。
燕秋晴虑及明钦这些天漂泊无依,眼眸中露出怜惜之色。
明钦握着她的柔荑,安慰的笑笑,“说起来我倒是运道不错,最近在天界认识了几个朋友,她正介绍我到广鸣学宫中修行。”
“是么?”燕秋晴喜形于色,广鸣学宫名闻扬仙域,燕家托关系和天界一番沟通,将她借调到地皇县缉查司,逐渐熟悉起诸天事务,广鸣学宫便在左近,自是多留意了几分。
颜舜英目露讶色,摆摆手道:“既然是学宫的弟子我便捎你们一程吧,快点上来,我赶时间。”
燕秋晴莞尔一笑,拽开车门,和明钦一前一后坐到后面的软椅上。
车内以皮革修饰、甚是轩敞,有个名目唤作‘陆虎’,虽不如羽族仙车可以胁生双翅,悬浮半空,却胜在铁甲坚厚,气势悍足,登山涉水如履平地,若是遇到非常情况,甚至可以自为营卫,无惧于寻常刀剑。
颜舜英转动罗盘,牵引着五行之气,驭台上的法阵转动起来,仙车轰鸣一声,绝尘而去。
“说说吧,你为何要行刺钦差呢?”颜舜英轻掠着发丝,心中很是费解,“钦差到地皇县来不过数日,你又是下界来人,我想不出你们能有什么难解的恩怨?”
明钦飒然一笑,微哂道:“本来钦差是贪是奸也不和我一个下界生人相干,可是支家作恶多端,今天又强掳了我的朋友送给钦差作践,这人但有三分血气,便不能坐视不理。”
燕秋晴轻松口气,她知道明钦并不是任性胡为的人,在缉查司中呆了这些天,她也发现这仙界的神官和下界的蠹吏并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器用优裕许多,根性可不见得有什么长进。
颜舜英轻哼道:“便是你理直气壮,也不可肆意妄为。岂不闻‘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现今昊天玉帝统御三界,凡事都要讲求天条律法,卢钦差或支登天干犯律法,自有天庭刑法来处置他们。你又无天庭神职怎可动用私刑呢?不依法而行,同样干犯仙律,以暴制暴不过是下界陋俗,并不可取。”
明钦打个哈哈,讥笑道:“若是你的天庭律法管用,我何需越俎代庖呢?其实我在下界,早听闻天界蝇营狗苟,并非什么文明之域。便说西行师徒的猪八戒和沙和尚,一个是天蓬元帅,一个是卷帘大将,都是天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朝被贬,竟然以吃人为生,想必是平素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耻,这可是我下界土民都深以为凶残骇怪的事呢。”
颜舜华脸颊微烫,分辩道:“俗话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他俩人在天庭时不曾吃人,到了下界吃人,那也只能说明你们下界水土不好,两人怕是入乡随俗而已。”
明钦呵呵而笑,接道:“还有那小白龙呢,不过是无心打碎了一颗御赐明珠,便被西海龙王敖润告了个大不敬之罪,依律问斩。下界皆知,‘虎毒尚不食子’。这敖润身为水域王者,诘告至亲,罔顾伦常,真是禽*兽不如。”
颜舜英微微沉默,唏嘘道:“这你有所不知。四海龙族都是地皇祖龙的臣属。那祖龙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在位之时专爱鼓荡风气,受四海膜拜。随他龙起兴国的三公九卿,十二贤臣遍地凋零,四海龙王生在祖龙时代,尊崇之念根生蒂固,父子兄弟相杀也不足为奇。却不知今日昊天玉帝还算开明,后来不是赦免了小白龙嘛。”
“党援之众,无竞大义。群迷之中,无辩正论。”明钦冷笑道:“怪不得阐教金仙纷纷遁入佛门,天庭如此所为,真可谓是虎狼不可与谋皮。”
颜舜英黛眉微蹙,不悦道:“我观你血气太盛,不忍见你为人所害,方且规劝几句。既是这般执迷不悟,那便当我没说。”
燕秋晴抿嘴一笑,和声道:“舜英只是负责保护卢钦差的安全,主簿大人看我是女子,才让我同她接洽。至于支登天和卢钦差私底下那些勾当,我们哪里能够过问。你净胡乱撒什么气,若是惹恼了舜英,直接将你赶下仙车,让你到外面喝风去。”
明钦轻声一叹,笑道:“好吧,大道通天,各走半边。好意我心领了。”
颜舜英轻哼一声,淡淡道:“其实九界三十六天风俗各不相同,你来仙域时日尚短,又限于地皇县一隅之地,何必遽下断语,将普天神官都骂了进去。七曜摩夷天本就是地狱道脱生之人为多,你若到了黄曾天、玉完天看一看,说不定又要惊讶天界如何冲融和平。这跟盲人摸象又有什么区别呢?”
明钦微笑不语,世人也有‘窥一斑可知全豹’的话,战国七雄终并于秦,六国固然腐秽不堪,强秦也不过雄力自视,多所涉历又未必有什么益处。
两人话都投机,便都三缄其口,颜舜英在彻视镜中和明钦目光相触,又都若无其事的移开。
燕秋晴抱着明钦的手臂偎在他肩膀上,唇角挂着淡淡笑意,自从在仙车上亲密无间的同榻而眠了数日,她便喜欢上这种静谧温存的感觉,久别重逢,又得知他安然无恙,心中自有无限满足。
过了顿饭功夫,仙车终于驶入广鸣学宫巍峨高峻的主峰。
“喂,我要到衍息宫去,你俩在哪下车?”颜舜英没好气的瞄了明钦一眼,对于他毫不领情的折辩倒底难以释然。
明钦轻哦一声,笑道:“正好,我也要到衍息宫去。”
“你那位朋友难道还是学宫中的大人物吗?”颜舜英微微讶然,衍息宫寸土寸金,若非学宫的重要人物根本就挨不进去。寻常教授都住在隔壁的桃李园。
“她是学宫的亚祭酒,算不算大人物我可不知道了。”
明钦一五一十的回答,庞韶救了沈荷裳两女回来多半要和庞子歆接洽一下,是以他便打算先到赫连舜华的宅子里去一下。
“亚祭酒?他叫什么名字?”颜舜英心头一奇,紧追不舍的问。
“赫连舜华,认识吗?”明钦随口说道。
颜舜英微微一怔,满脸不信的回过头来,“什么?你是我姐的朋友?”
“你姐?”明钦闻言愕然,“难道你也姓赫连?”他只听燕秋晴叫她舜英,两人积不相能,也不好意思打听人家名姓。
“舜英你不是姓颜吗?”燕秋晴啼笑皆非,没想到两人找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颜舜英轻嗯一声,“我随我娘的姓。”
明钦想起蜃龙幻境中赫连舜华也改姓颜,中间或许不无关系吧,不过赫连家是天河大族,颜舜英在灵霄阁任事,觉得赫连这姓太过惹眼有所避违也并不奇怪。
“你怎么会认识我姐呢?”颜舜英大感迷惑,赫连舜华性情矜贵,向来深居简出,怎么会跟一个下界生人熟络起来。
“其实我只是陪同妙成天后前来拜访亚祭酒的,跟你姐并不熟识。”
“原来如此。”颜舜英知道赫连舜华和庞子歆是闺中密友,奇道:“这般说来你却是庞子歆的朋友了?”
明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和庞子歆的关系自然无法跟人详说。
颜舜英恨恨的望他一眼,岔口道:“我姐她还好吗?为什么最近都联系不上?”
明钦简略说道:“赫连佩玉在接天崖上失踪了,亚祭酒找到了他留下的蜃龙珠,便以元神出窍进入蜃龙幻境中帮他脱险,谁知事有差错,一直未能还魂。”
第108章 天界时势
仙车在赫连舜华的宅子外面停定,颜舜英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快步向门内行去。
夜色已经很深了,夜空中星辰疏淡,冷风阵阵,峻整的房宇黑朦朦一片,颇有几分寂寥的味道。
庞子歆几人坐在正厅默然无语,庞韶挟了沈、澹两女回来交待了支登天抢掳学宫弟子的事,庞子歆听说这里面还牵扯到钦差卢有道,也觉得有些棘手。
“庞圣仙,我大姐怎么样了?”颜舜英随意在厅中扫了一眼,询问起赫连舜华的情况。
早间黎汉章上门搅扰,赫连舜华又不知何时能醒,庞子歆顾忌到外间闲人嘈杂便将她的身体移到卧房去了。
“舜英,你怎么来了?”
庞子歆对颜舜英和明钦一道回来十分惊讶,她是赫连舜华的嫡亲妹妹,这时候找上门来正好有个照应,这个护法的担子也可以卸下几分。
“她在房间里,你随我来吧。”
庞子歆知道颜舜英术法精湛,比起其姐的修为尤有过之,对于蜃龙幻境或许能有些非同一般的了解。
“钦之,听说抓我和荷裳的坏蛋是钦差派来的。他们还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
澹容瑜心有余悸,她们一家刚上天界不久,今天她兴致勃勃的在学宫里闲逛,谁知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强掳上仙车,几乎遭了毒手。
明钦微微摇头,其实几人对天界都不熟悉,也测不出什么深浅。今晚他本想除掉钦差,支家必然会担上莫大干系,谁知卢有道身旁有颜舜英这样的灵霄阁大高手护卫,况且神灵和凡人血肉之躯毕竟有所区别,想要一把火烧死也没那么容易。
“你和澹老师联系了吗?出来这么久,家里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
明钦知道澹载园是一位道学先生,家教甚严,澹容瑜虽是天真烂漫,在父亲面前也一向是循规蹈矩,哪里敢夜半不归。
庞韶接口笑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让容瑜妹子用灵犀璧跟家里通过话了,不过这里面关系重大,只怕还得你亲自跟人家家里解释清楚。”
明钦默然点头,瞄着踧踖不安的沈荷裳,心中一动,“你哥和高观博没被他们抓走吧?”
沈荷裳凝起纤眉道:“当时那些歹徒将我们掳到车上,到了山间,领头的便指使同伙将我哥他俩丢在半道上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明钦询问道:“你俩住在哪,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澹容瑜闻言跳了起来,“我家就住在邻近的桃李园。”
“你呢?”明钦见沈荷裳情绪低落,大概是挂念沈怀璧的安危,语声不由柔和了几分。
“我住在乙卯楼。”沈荷裳住的是弟子精舍,都是按干支数排列的。
庞韶淡笑道:“依我看不如这样吧,容瑜妹子家中有双亲等着,若是不送她回去,怕是家人一夜都难以合眼。至于乙卯楼这时已经封闭了,沈小姐未必进得去,不由便在亚祭酒这里将就一晚吧。”
庞韶考虑的很是周详,明钦当然没什么异议。只是出门的时候,燕秋晴若有所思的跟了出来,“钦之,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位姐姐你是官府里的人吗?”澹容瑜看燕秋晴穿着公家服饰,心有疑惑的问道。
燕秋晴轻嗯一声,“我是县里缉查司的灵官。”
“那真是太好了。”澹容瑜迅快说道:“芙蓉楼那些坏蛋抓我和荷裳要害我们。你快去捉他们呀。”
燕秋晴大感尴尬,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澹容瑜见她无动于衷,生气道:“难道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容瑜妹妹,你不要误会。”燕秋晴微微苦笑,“只要证据确凿,支登天他们一伙早晚会受到天条制裁的。”她现今可不是下界刑部大捕头,而是天庭一个小缉查,支家那等庞然大物,又如何摇撼的动。
澹容瑜睁大眼睛,一脸不解:“今天是钦之深入险境才救得我们,我看你也是钦之的朋友,难道我们亲身经历的事还有假吗?你还要什么证据?”
明钦轻拍她的香肩,宽慰道:“小瑜儿,你就不要为难燕姐姐了,她要抓人必须有上峰的命令,而她的顶头上司就是今晚害你的支登天支县尉,你想支登天能下令抓他自个吗?”
澹容瑜呆了半晌,失望道:“原来天界也这么多坏官。”
明钦揽着她的肩头笑道:“放心吧,这姓支若再敢难为你,我就剥了他的皮。我可是狐狸精不服人间律条管束。”
“真的?”澹容瑜眼目一亮,甜笑道:“我就知道钦之哥哥待我最好了。”
“当然。”明钦哈哈笑道:“上学的时候,你从家里给我偷过那么多好吃的,我怎么都该投桃报李才是。”
澹容瑜喜动颜色,心思一转,凝眉道:“我都还没跟你说呢?这可是仙界,天、地、神、人、鬼,鳞、介、毛、羽、昆都在昊天玉帝的管辖之内,就算你精通变化之术也逃不出神仙的法眼呢。”
“这倒也是。”明钦暗暗点头,在下界的时候天高玉帝远,只要小心不触及天条律法,凡间朝廷对妖族的管束基本处于放任的状态。纵然有一些修真门派,也都在存亡绝续的关头,不过凭借一点幻术哄骗些愚夫愚妇的钱财,对妖族往往是敬而远之。
如今仙家虽然腐秽透顶,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一些才力之士便是改朝换代依然可以风雨不倒,单看新近认识的赫连家、庞家几个姐妹不论修为识见都非易与之辈,若是天庭真能振衰起弊,再致盛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澹容瑜出身书香门第,到底知识广博,她倩然一笑,“不过听说天界盛行四等之说,一等佛徒二等神官,三等妖顽四等倮人,你这个小狐狸应该属于妖顽之类,如果在天界修行做官的话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明钦闻言大奇,“这又是怎么说,看来‘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小瑜儿的学问精进不少呀。”
澹容瑜收起嘻笑之色,微叹道:“钦之,你也知道我父亲学究天人之际,凡间时便有谈狐说怪之名,本来早就应该来天界一展抱负。可是他一向不喜欢天界风气,这次也是大姐夫要上天为官,父亲舍不得和大姐她们天人相隔,才迫不得已答应了广鸣学宫的聘任。”
明钦暗道惭愧,他秉性疏懒,远远算不上澹载园的得意弟子,不过澹先生在课堂上常常发思古之幽情讲些奇闻怪谈,颇得学生们钟爱。澹先生长女澹容瑾,端庄贞淑,可是他们这些小辈弟子的梦中好逑。据说已经和澹先生的得意弟子订下鸳鸯之好。
澹容瑜说起正经事来,凝眉正眼的也颇有几分澹载园的风采,她回忆着澹先生平时的讲述,有模有样的道:“众所周知,天竺佛法精深远非道教可以企及,所以后世道教许多理论都是佛法东传以后改头换面而来的。昊天玉帝之所以成为三界至尊佛陀也出过不少力气。”
“譬如往时几次著名的援佛平妖,两家互相忌讳,又相互利用。所以佛家一些尊者的地位远在寻常天神之上,尤以二十诸天受着佛家的供养,又拿着道家的俸禄,真是清贵的很呢。”
第109章 优游之谈
“便是下界的朝廷,国家盛时说什么四方入贡,万邦来朝,哪个番邦使者不是得到赏赉无数,一些异国商人察觉到有利可图,便投其所好,谎称是番使贡献。朝廷好大喜功,往往故作不知,致使这等人恃宠而骄,在国中胡作非为,屡见不鲜。到底谁是天朝上国,谁是蛮使土酋,又哪里分的清楚?”
这些话都是澹容瑜听她父亲摭拾古史之余的闲谈,她虽然听的不是很明白,也知道说的是朝廷不别良莠,姑息养奸的风气。
燕秋晴轻笑道:“怪不得人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物以稀为贵,大概也是人情难以避免的吧。”
明钦摇头道:“物以稀为贵,未必即是外物多寡的关系,大约只是平人见识寡陋罢了。北方的骡马,南方的舟车,异地而处则以为稀奇,闾里乡间又何尝少了呢?平人固无与于政事,大人先生们也每每少见多怪,又怎么能扬贞信而厚风俗呢?”
神道向来是三界的政统,证成神道端在科举应试,古人说立德、立功、立言三不巧,这读书总是绕不过去的。韩文公诗说,“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陆九渊虽说过不识一字,也还做个堂堂正正的人的话。究竟不读书识字,便无有根柢,更易于被环境熏染,近朱则赤,近墨则黑。
是以一些擅长鼓荡风气的人总是对往古典籍极力鄙弃,视若仇雠,只许人耳闻目见,切不可好学深思,自己偏又喜欢炫弄一些刻薄浅陋的识见,标榜为博学鸿通,渡越前人,用心之险毒那是不必说了。
可惜世间学问一走向欲利之途,便全失其本来面目,不论是扬名法、褒道家、尊儒术还是崇理学,有些人总能从中找到沽名取利的门径,而诸子之学反而成其投机肥己的工具,许多人不察情实,纷纷攻击其背后的道儒佛法,让往圣先贤都成了替罪羔羊,交口争辩,评论得失,势必至于一起破碎。而纷纷渔利之徒又金蝉脱壳弘扬起昊崇大上之经,虐流天下且不知所止。
有宋一代文物特盛,真宗皇帝公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名为劝学,骨子里却是以利碌诱人,真可谓鸡鸣狗盗出其门,则真士不至,宋朝积弱至于神州沦夷真是半点也不奇怪。
谚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种思想一伺流传开去,千百年来,功名竟成了士人一种心病,贤者也难以避免,从此政治上的人物大打折扣,举国上下暮气沉沉,醉生梦死,而神道反而愈见崇扬,‘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千古如一,又何曾改弦更张了呢?
从凡间到天界,神道之尊崇尽人皆知,根本就不必申说。
是以明钦听澹容瑜说‘一等佛徒,二等神官’,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方才说妖顽和倮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两者之间也不甚平等吗?”
澹容瑜轻嗯了一声,忖思着道:“佛陀曾说,周天之内有五仙、五虫。五仙是天、地、神、人、鬼,五虫是鳞、介、毛、羽、昆。佛陀虽然说众生平等,可从这仙虫的分别看来,似乎也颇有些轩轾呢?或许和儒家诸夏、蛮夷之说约略近似。”
“仙有五等之分,前面说的佛徒和神官大约便囊括无余了。这三等妖顽便是指的五虫,当然天庭亦声言三界平等,嫌这‘虫’字有蔑弃的意思,只说是五族。而五族只是其中的彰明较著的,细算起来又远远不只。”
“羽、毛、鳞、介太古时又号称四灵,他们经过亿年争斗,生口剧减,是以又叫作‘微约灵族’。前古时祖龙帝逐麒麟,纳凤凰、臣玄武、击貔貅,一手缔造出龙族。所以四灵又往往以苍龙取代麒麟,至于昆族虽然数量至为庞大,究竟灵力寡弱,不过三界盛传将来能够代替人族执掌寰宇的非昆族莫属,大约也是根据《道德经》柔弱胜刚强的经义和人族胜四灵的故事敷衍而来的。”
“至于这倮人么,指的便是咱们万物灵长的人族了,人族未昌盛时,原本也是五虫之一,和现今昆族的地位相当,要说这物以稀为贵罢,人族遍及三界,那是一点也不贵重了。历来只听说视人命如草芥,碰上荒亡的官家也只能如此了。”
“如今三界神道,以截教门徒为首的四灵遗族仍占很大比重,譬如诸天星斗、二十八宿,昊天玉帝也是万万招惹不起的。为了安抚他们,在许多资源上都给与了优厚的待遇。可笑凡间百姓对妖怪不分善恶、一例怒目疾视,而对那些披麟带角的神仙又尊崇至极,真是昏昧的可以。”
“古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话是一点不假。如今仙界生民为了些许利益争相把新生孩儿都录入四灵簿籍,虽说是人道治世五族相亲无分彼此,天庭这般厚彼薄此,奖掖妖族,只恐数世之后倮人丁口锐减,昔日五胡之乱又将悲剧重演。”
明钦静静听完,微微唏嘘道:“我只道下界官府欺软怕硬,对蛮方之人姑息纵容,肆意偏袒,想不到无私无畏的仙家也这般不晓事理。诸般所为甚是无谓,徒增族众之间争竞不平之气,绝非长治久安的善法。”
燕秋晴见两人辞气慷慨,宽解道:“我中夏地大物广,东西南北日月相悬,寒暑两异,各地风俗也千差万别。贤者常说化民成俗,其实又谈何容易,伏羲、黄帝以来,几千万年才不过在通都大邑稍见成效罢了。至于山野草莱之间,荒昧无知不可以理说的顽民不知有多少。况且以三界之大,九曜三十六天之广袤,与之相比九夏之地反而是沧海一粟,不论世道如何恶劣,凡人能作的只有适应而已。”
明钦轻轻嗤笑道:“晴姐所说的可谓是老生常谈。我在府县读书多年,所遇诸师之中,除了澹先生较有生气之外,强半都无甚学行可称。这也是曹三绝当年釜底抽薪,祸使斯文扫地的缘故。更可笑者,如今的塾师目光不离瓦灶之间,莫说对振领生气之义难以梦见,反而常常以俚俗市侩之语教人。所谓屈从适应,真真可笑,长此以往,世间非至于率兽食人而不能止。但有半分羞恶之心,这强梁世界又能如何适应?”
第110章 夜半归人
“坏小子,你冲我凶什么?”
燕秋晴在刑部当差多年,怎么都算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见他两人语意愤激,有心开解一下,谁知被明钦一番抢白,气的眼圈一红,啮着娇唇在他腰胁狠掐了一把,瞪大了不怒自威的凤眼。
明钦猝不及妨,疼的‘哎哟’一声,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晴姐,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燕秋晴‘卟哧’一笑,扬了扬隽秀的眉毛,轻哼道:“所幸我不是君子,只是一女子罢了,瞧你那指天划地的派头,若不加以管束,将来得个一官半职,尾巴还不翘上天去了。”
明钦嘿然笑道:“闲话,闲话而已。”
桃李园和衍息宫只有一街之隔,里面住的大多是寻常教师官,房宇自不如衍息宫一般富丽,红砖绿瓦,街依户邻倒也颇为齐整,泥土剥落的墙垣透着些烟火气息,让人回想起下界的村院。
园外也没有门卫把守,省去了一些麻烦。澹载园住的是一进单独的院落,占地不是很大,却十分静谧。院子里探出些坚脆的老枝,强梗的抖颤在夜风中。
澹载园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这住处倒也合他心意。
两人依着澹容瑜的指引在破旧的木门外站定,澹容瑜深吸口气,扣着门上的铜环敲了两下,过了片刻,院子里响起咿呀的开门声,一个柔婉的女声疑惑的问道:“谁在外面?”
“姐,是我。我回来了。”
所谓近乡情更切,澹容瑜经历了这场曲折,再一听乃姐的声音只觉得钧天广乐也无此动听,扶着冰冷的铜环娇躯微微颤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只听咯噔门闩响动,一个身姿修长的女郎利落的拉开木门。
“姐——”澹容瑜眼圈一红,扑到女郎怀中嘤嘤啜泣起来,她毕竟年纪不大,虽然听澹载园讲过不少人情险恶,却没有真个经历过多少,这番挫折自是让她后怕不已。
“瑜儿别怕,没事了。”
澹容瑾抚着妹妹的香肩轻声安慰。她生得粉面桃腮,眉目如画,肌肤尤其细嫩,微月朦胧中泛着淡淡光泽,好似一尊玉人。身上穿的是梅雪点染的襦袄,丝带在腰间盈盈一束,益发显得身姿曼妙,更兼一种沉静的风度,细语款款让人如沐春风。
“这两位是?”
澹容瑾从乃妹口中依约知道有明钦这号人物,她性情淡然,并没有特别留意过,且不知明钦来了天界,一时倒没认出他来。
澹容瑜面颊微红,忸怩道:“他就是我跟你讲过的明妃呀,也是爸爸的学生。这位是他的朋友,燕大姐,现在是本县缉查司的一名灵官。”
澹容瑾闻言恍然,笑着点了点头,肃客道:“两位进来坐吧,家父在屋里等着呢?”
房屋中灯火微明,两个衣裳整肃的老者隔着桌子拈子对弈。左首的面貌闲雅,神情萧散。时而捻着髭须皱眉苦思。右首的隆鼻广额,目光清锐,浑身充盈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味道,大有豪士之风。
一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妇人站在下首换些汤水,她听到门声响动,估摸是小女儿回来了,心中微一失神,茶水便满溢出来。
右首的老者哈哈一笑,“嫂夫人既已心已不在此,何不出去看个究竟,多半是心想事成了呢?”
何秀苓慌忙用麻布揩净桌边的茶水,尴尬的笑道:“钱先生,真是抱歉。小瑜一向听话,不知为何今天跑的无影无踪,劳烦你大半夜的陪着我俩枯等。”
钱先生摇头笑道:“嫂夫人说哪里话,澹世兄可是应了我的邀请来到学宫任职的,若是不数日便走失了小侄女,我又怎能心安呢?”
“妈——”
说话间,澹容瑾她们便推门而入,澹容瑜粘到母亲怀里又是一阵情动。
“你这孩子,大半夜的跑哪去了?”何秀苓一颗心稍稍落定,又轻声埋怨起来。“还不快见过你钱叔叔,你若再不回来我们就得托人报官了。”
“见过钱叔叔。”澹容瑜红着小脸一阵委屈。
钱先生呵呵一笑,连连摆手,“没事就好。”
澹载园轻哼一声,皱眉道:“你在灵犀璧里语焉不详,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钱先生瞄见明、燕两人从后跟来,疑惑道:“这位好像是缉查司的人吧?”
“还是我来说吧。”明钦和声笑道:“澹老师可还记得我这个学生?”
“明……钦。你何时来的天界?”澹载园大感惊讶。
“大概和澹老师前后脚吧。”明钦一笑而过,说起眼前的正事,“澹老师和师母可别怪责小瑜儿了,今天的事并不怪她。她是被摘星社的匪类掳到县上芙蓉楼去了,一同被掳的还有沈荷裳,我追踪过去的时候恰巧碰到小瑜儿,这才侥幸脱险。”
“摘星社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学宫里胡作非为。”
钱先生怒忿填膺,他下午正巧不在学宫,到了晚间才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不久澹容瑜便和家人联系上了,大家松口气的同时并不知道事态严重,明钦虽说的轻描淡写,两人都是久经风浪的人物,自能查知其中绝不简单。
“小瑜,你没伤到吧。”何秀苓闻言紧张起来,一听澹容瑜落入芙蓉楼那种地方,着实让她胆颤心惊。
“我没事,多亏钦之救了我。”澹容瑜甜甜一笑,倒宽慰起母亲来。
明钦轻声一叹,和声道:“其中委曲说来话长,近日天庭派了钦差巡行诸天,本县支县尉一心结好,他的兄弟摘星社头目支通天不知在何处诱拐了一对姐妹,本是想献给钦差的,谁知被两人逃脱了。支登天仗着自家势力,胆大包天的将主意打到学宫弟子的头上。这事牵扯到钦差的声誉,怕是十分棘手。”
“简直无法无天。”钱先生听的拧眉怒目,霍然起身道:“澹世兄但请放心,这事钱某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钱先生且慢。”何秀苓急忙唤住,苦笑道:“万幸小瑜并未受什么损伤,这事是否可以从长计议。若是闹到对簿公堂,小瑜年纪还小,对她的名誉怕是不太好呢。”
“这……”钱先生怔了一怔,缓缓点头,“嫂夫人所虑甚是道理。支家在地皇县一手遮天,若是摩夷天主有心庇护,再大的罪恶也搬不倒他。况且官府惯于颠倒黑白,若是无心查处,空自牵延岁月我们也莫可奈何。”
第111章 明哲保身
从澹家告辞出来夜已经很深了,漫天的星斗宝石一般缀在天幕上,给清冷的秋夜带来了几分光明和温暖。
千万年来三界纷争不断,神仙也从峻极的昆仑山数度迁徙,如今几乎遍布于九曜三十六天,生息繁衍,可说是极盛了。
明、燕两人并肩走在桃李园的石道上,显得有些沉默。
明钦见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头一动,指着天上的明月笑道:“怪不得人说,一轮明月千古同,这日月的辉光真是无半点偏私,不但凡间百姓仰赖甚多,便是生在九曜上的仙人也离他不得。”
燕秋晴微微一怔,点头道:“不错。《道德经》上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阎浮世界万物化生都是从阴阳两气而来,而这一日一月便是两气的本源。”
明钦噙着笑说,“晴姐,你说这嫦娥仙子还在月宫中吗?近来凡间朝廷颇注意于打造仙车之法,据说他们已经上月宫看过,那里一片荒芜,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月宫传说在中夏流传已久,恍惚迷离的色彩让凡人憧憬不已,及至他们登上月曜却寻觅不见,自不免大失所望。
燕秋晴摇头道:“孰真孰假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若是嫦娥仙子亦不愿锁在冰宫里供人瞻仰吧。武陵渔人不能两入桃花源,刘晨﹑阮肇入俗复返则寻仙不遇。仙家高自标格,怎会让凡人欲取欲求呢?”
明钦打趣道:“听晴姐这话,名列仙班的日子便不远了。”
燕秋晴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说了,坏小子就爱取笑人。”
明钦哑然失笑,这次重聚燕秋晴似乎少了几分英风侠烈,时常会耍些小性子,别有一番动人的味道。明钦凑上前去,悄然握住她柔滑的玉手。
燕秋晴作势挣了两下,扭头一看明钦的面孔近在咫尺,心头禁不住砰砰而跳,缩了缩身子赧然道:“你离我这么近作甚么?”
明钦轻哦一声,握着袖口在燕秋晴温润的面庞上揩了揩,一本正经的道:“可能芙蓉楼里的火有点大了,你的脸上沾了些灰。”
“你怎么不早说。”燕秋晴大感懊恼,这副模样若是落到澹家人眼中岂不很是难堪,她急忙在脸上擦了两把,凝眉问道:“还有吗?”
明钦一阵心虚,想不到一句玩笑让她这般着紧,含糊道:“没了。”
“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燕秋晴见明钦神情古怪,不由得心头起疑。
“不会。”明钦连忙否认,“我哪有那么无聊呀。”
“就有。”燕秋晴蛮横的屈起手肘在明钦胸口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想到他变着法占自个便宜,心中又有些甜蜜,反手握着他温暖的手掌,叹息着道:“钦之,晴姐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明钦感觉她的情绪有些起伏不定,小心的答应着。
燕秋晴轻嗯一声,沉思着道:“往后你再要和人动手的时候,能不能想一想妩儿妹妹,想一想你师傅,还有……想想我。”
“我……”明钦听的思潮起伏,竟不知如何接口。
燕秋晴一语出口,反而少了许多顾忌,这些日子以来,她分明感觉到心中对明钦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情愫,便有些难以抑制的意思。
“我知道你并不是个行事鲁莽的人,但是善骑者堕,善泳者溺。这个道理你也不会不明白。姐姐读书的时候,也颇有澄清寰宇的志向,后来进入刑部才渐渐发现世间的罪恶果然是洗不尽的。古人说,‘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方今官家对于礼制之道无所用心,仅靠刑典这些细支末节钳治百姓,又有许多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哪有不支离破碎的道理。小鱼小虾易整,猛虎恶蛟难伏,遍世间都在喑喑入梦,你又何必自招祸殃呢?”
明钦微微沉默,一个人的取舍进退总是和他的地位、识见、能力种种分不开的,世间的柔靡之风肆虐已久,燕秋晴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她这一支状况并不好,也没有受到多少眷顾,进入刑部后眼见种种指鹿为马的勾当,豪情壮志日渐消弭,渐渐偏向于明哲保身也并不奇怪。
像蜃龙幻境中颜舜华、苏篱洛那种慷慨悲歌的精神状态数百年来几乎在中夏失去土壤了,并不能拿来苛求身边的人。
明钦捧着燕秋晴莲朵般纯美无暇的脸庞,理了理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点头笑道:“晴姐你放心吧,我往后遇事一定三思而后行,不让你和妩儿她们担心。”
燕秋晴轻松口气,被他轻柔的动作抚摸的眼目迷离,长长的睫毛抖颤了下,红着脸吐气如兰,“钦……钦之,你喜欢我么?”
……
“你做什么?”
燕秋晴神情大羞,慌忙按住明钦的手掌,娇啐道:“坏小子,大街上不许乱来。”
明钦心神俱醉,轻舒手臂揽住她柔滑的腰肢紧了紧,凑近了莹润的小耳,嘻笑着问:“哪里可以乱来?”
燕秋晴觉着胸口鼓囊囊的,有些口干舌燥,轻啮着柔唇在明钦脚上踩了一记,借着他皱眉弯腰的当儿,娇笑一声逃脱开去,抚着滚烫的面颊轻哼道:“坏小子,我才不给你欺负呢?”
明钦摇头失笑,飞身追了上去。
…………
从桃李园到衍息宫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也不敢过于笑闹免得搅人清梦,成为众矢之的。
“钦之,你和庞家姐妹很熟吗?”
快到赫连舜华住处的时候,燕秋晴终是将沉吟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恋慕之意一旦挑明便免不了患得患失,况且庞家姐妹都是国色天香,家世尊贵,不由人不心生嫌忌。
庞韶和谭凝紫、秦慕雪同上接天崖寻找月绝书,当时燕、明两人都在,若说明钦认识庞韶还不算奇怪,但和庞子歆那样的半步圣仙平辈论交可让人惊奇莫名了。
“你说子歆姐?翰宠妙成天的大仙后,自然没有和你熟了。”
明钦也不过多解释,不过意思还是很明白。燕秋晴知道两人的距离不可能有什么儿女私情,暗道自己多心,赧然一笑便释然了。
第112章 神雷玉府
明钦和燕秋晴轻声说笑着推门而入。庞韶、沈荷裳都已不在厅中,约摸是上楼睡觉去了。
庞子歆慵懒的倚在软榻上,支颐假寐,柔顺的发丝倾泻在胸口,更衬的容颜似玉,一眼望去让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颜舜英百无聊赖的坐在绣墩上,瞧见两人举止亲密,兴致甚好,不由的啼笑皆非,轻声叹道:“小子,你的麻烦来了。亏我俩还担心的什么似的,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麻烦?什么麻烦?”明钦若有所思。
颜舜英摇了摇碧翠的灵犀璧,没好气的道:“方才接到支登天的传唤,让我和秋晴作速赶回去。你行刺钦差的举动已经惊动了神雷玉府,现已派出四员雷将调查你的行踪。我看你是在劫难逃了。”
众所周知,封神之战后,姜太公奉命敕封八部正神三百六十五位,堪称是天庭近万年来最大的一次神权重组,影响极为深远。
雷部又是八部第一,下辖三十六中司内院,遍及三十六天的不法之事都脱不过他的耳目。
如今天庭的冗官冗员虽已到了不堪负荷的地步,行政也全无效率可言,不过今晚的事关系到钦差安危、天庭威严,雷部着实利落了一把,竟然大半夜就派了雷将出来真是始料不及。
燕秋晴深知神雷玉府的厉害,这就和凡间的监察御史一般,一旦被盯上了,定然凶多吉少。
“这可怎么办好,舜英你想个办法救他一救吧。”
颜舜英眼眸一转,意有所指,“我一个听旨当差能有什么办法,你这可是病急乱投医了。”
燕秋晴微微沉默,她也知道坐中论起地位还得数庞子歆这个妙成天后,可是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好开口相求。
明钦抚着她的香肩笑着安慰,“晴姐你也不必着慌。这雷将若能秉公而断,就卢钦差和支登天那些勾当早就该受了雷殛,岂不是好事一桩。若是徇私枉法,你们认得他什么玉枢府雷将,我的金椎可没生眼睛。”
燕秋晴苦笑道:“又说些混账话。神雷玉府强手如云,当年齐天大圣都奈何不得。你又能斗得了多少。”
相传孙悟空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涅磐重生,直接杀上灵霄宝殿找玉帝理论。撞见当值的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一场大战难以取胜。玉帝得此喘息便调来雷部三十六员雷将入朝勤王。直到被西天佛陀降伏、孙悟空都没能杀出重围。因此神雷玉府的雷将非常得玉帝亲重,这其中也有甚深渊源。
玉枢府长官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封神战后一直由殷商重臣闻仲继任。
这闻仲素有忠臣之名,在三界名声不恶。观其言察其行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孔子说,殷有三仁。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闻仲大约是不足齿数。
忠之一义,前人敬若神明,今人嗤之以鼻。其中原本也有甚深意蕴,并非唯唯诺诺而已。
《忠经》上说,“忠者中也,至公无私”。四书章句说,“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观前言往行,尽忠之道大约也有三途。有天道之忠,有人道之忠。
尚书说,“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古来君主自称天子大约便是由此而来,董仲舒作天人三策,陈天人感应之道,规劝君主顺承天道,君主倘真能代表天道,忠君亦即尽忠于天道可无疑问。
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本之说由来已久,特为儒家所看重。《水浒》中阮氏兄弟唱道:“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古来又有许多告御状的故事尽皆说明其人的思想中君主可为百姓的代表,君主倘真能代表百姓,忠君亦即忠于百姓。
尚书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则天道、人道也并无十分歧异。
晏子不死君难,曾如是申辩:“君为社稷死,则死之,若为己死,非其私暱,谁敢任之?”古来有只忠于君主本人而为后世厌称的,可不是太监之忠吗?太监之忠不论其顺逆天道,不管其伤残百姓,只欲君主为所欲为,自己好从中谋利。赵高劝诱秦二世的人头畜鸣,仇士良传授秘诀说勿使君主亲近儒臣,可谓是彰明较著的。
后人常说愚忠愚孝,而多不察其情实,不过浅见肤视罢了。
譬如闻太师此人,敬颂者有之,悲悯者有之,数千年来视听难正,不知其不过是太监之忠,不值一哂。
当商纣暴虐之时,商容死谏,梅伯殖醢,就是之后兴周纣伐的下大夫姜子牙也冒死除妖,诚如孟子所说,天下归殷久矣,故家遗俗,流风善政,良士贤臣,比比皆是。而承荷托国之重,纣王都避忌三分的,专在太师闻仲。
当是时,手握兵权的有武成王黄飞虎和太师闻仲,而纣王单忌闻仲君臣皆知,原因便是黄飞虎是世代将门,资历顶上来的并没有十分本事,而闻仲是截教三代大弟子,修道五十多年,精通五行循术,兵法战策,积功坐到当朝太师,位极人臣。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无怪纣王敢逼反黄飞虎,又曾在午门对垒。
可说闻仲的一切都是以军功得来的,是以此人太过迷信武力,行事作风简单粗暴,根本不知道国家症结所在。平乱回朝之后,似模似样的提了十条建议,被纣王连消带打便不了了之。
而闻仲在朝歌歇马数日又挥师平叛去了,国家疮痍满目,当朝太师拥兵自重,穷兵默武,整日征讨一些蛮夷之地。就算战胜,更不能殖耕地,增粮秣,反而是劳民伤财,天下哪有这样的糊涂忠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闻太师学道数十年,难道《道德经》都没记熟吗?
周文、武何许人也?三分天下有其二,尚不肯背商自立。孟津大会八百诸侯又旋即退去。秦王子婴尚知道诸侯临关亟去帝号以自保,闻太师坐视满朝文武凋零,不规劝纣王修明内政,不为攘外必先安内之举,反而倚仗截教同门左道玄奇以逆犯顺,自寻死路,这是天道之忠吗?凤鸣歧山天命已改谁人不知?这是人道之忠吗?炮烙大臣凌虐百姓何以熟视?
归根到底,他维护的不过是截教在殷商的腐秽统治和他自己让万恶的纣王都顾忌的地位罢了。
这样一个人居然在死后莫名其妙得人传颂,也不想想他若侥幸成功了,中夏百姓岂不世世代代在截教商纣的淫威下匍匐颤栗。
而此人如今还高踞三界八部正神第一神雷玉府,坐着雷声普化天尊的位置,一个助纣为虐的人居然来主持三界雷法,赏善黜恶,这不是很可笑吗?
俗传隋炀帝时闻仲还曾投生作天宝无敌大将宇文成都扶保暴隋,结果被金翅大鹏转世的李元霸打死,归位之后还耿耿于怀,公报私仇对他施以雷殛。此事虽不知真假,却是看的分明,闻仲和杨林、宇文成都之流别无二致,后世说他愚忠实在是看轻了他的智商,拔高他的品格,其人无非是自恃武力为了一己之私孤注一掷罢了。
当然玉帝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信重有加,可以利驭的鹰犬原本就比那些喜欢规君爱民的儒士使的得心应手。是以悟空反天之时独调雷部众将入朝勤王,真是深思熟虑过的。
明、燕两人初上天界,不知根细,不免对雷部天君抱有幻想。庞子歆生于仙宦之家,交游广泛,自是看得透澈。她缓缓睁开美目,淡笑道:“这事静观其变便是。倒是燕小姐需要和舜英妹子想好说辞,免得被雷将一顿提问便露出马脚,至于钦之么,他只要肯听我的安排,不胡乱意气用事,自然可保无虞。”
颜舜英整整衣裳站了起来,促狭笑道:“有庞圣仙从旁提点,你还担心甚么,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连夜赶回去,你怎么办?”
燕秋晴粉颊一红,吞吐道:“我和你一起吧。”
明钦皱眉道:“这么晚了,为什么不等到明早再走?”
“你傻呀。”颜舜英白他一眼,“钦差遇刺这么大的事,我等天亮了再大摇大摆的回城,你是生怕玉枢府雷将不知道我玩忽职守怎么的?”
明钦一阵无语,不得不承认颜舜英思虑周详,确有作奸犯科的潜质。
将两人送出院子,明钦和燕秋晴十指交缠,着实有几分依依难舍。
颜舜英探出头来瞅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刷的合上琉璃窗。
“好生向庞圣仙请益。凡事不要独断鲁莽。我会抽空来看你的。”
燕秋晴拂了拂被夜风吹散的秀发,柔声细语的叮咛着。
明钦轻嗯了一声,心头有些莫名伤感。
“坏小子,你不抱抱我吗?”燕秋晴羞涩的仰起俏脸,盈盈一笑。
明钦呆呆的伸出双臂,只觉得此刻的伊人有些让人说不出的砰然心动,温软的怀抱有一种清新的体香,非常好闻。
第113章 护花使者
明钦目送两人乘着仙车离去,回到厅中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没有细想自顾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这一日夜往来奔走数百里,又和支登天等人大打出手,着实有些疲累,躺到温暖的床被上不久便朦胧睡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房外传来毕剥的敲门声才沉沉醒转,揉着脑袋问:“谁呀?”
房门悄然推开一线,一袭素裙的沈荷裳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带着几许忸怩的神色小声道:“昨晚睡的好吗?”
“有事?”明钦和她同窗多时,此姝向来冷若冰霜,不怎么理人,若不是有什么迟疑难决的事定不会眼巴巴的上门问安。
沈荷裳粉颊一热,期期艾艾地道:“我大哥不知道有没有回转,你能不能陪我出门找找看。”
明钦挠着脑袋沉吟不语,昨晚他挺身犯险虽有些怜香惜玉、顾念旧情的心思,更多的倒是激于义愤,从水月庵开始渐渐接触到支家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若是再无动于衷,又学什么仙,修什么道?
可是他毕竟修为有限,眼下已惊动了神雷玉府的雷将下来调查,这时候贸然露头绝不是明智之举。
沈荷裳见明钦低头迟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这种官宦千金,平时颐指气使,何曾开口求过人。现今实在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没有别的相识,哪里料到世间真有这等郎心似铁的男子,琼鼻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那……你好生休息吧,打搅了,对不住。”
她小心藏匿着内心的脆弱,勉强笑了笑,不妨一滴珠泪盈溢而出,连忙别过脸蛋,慌慌张张往门外跑去。
“你等我一下。”
明钦暗自苦笑,将诸般顾虑抛在脑后,飞快的穿起衣裳,跑到沐浴室掬起凉水洗了把脸,匆忙走下楼来。
庞家姐妹偎坐在软榻上展开一卷书册小声议论着什么。
沈荷裳踧踖不安的站在门口,葱白的手指绞着衣角,抬头瞄了明钦一眼,清媚的眼眸中大有赧然之色。
“子歆姐,我将沈师姐送回去。”明钦向沈荷裳递个眼色,若无其事的向庞子歆笑道。
庞子歆轻嗯了一声连头也没抬,倒是庞韶瞅着两人促狭的笑了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走吧。”
明钦惊觉庞子歆不知不觉间已在他心头建立起长辈般的威严,而自己这样以身涉险未免对不住她的教诲,因之也有些害怕面对她。招呼一声沈荷裳,快步出了门。
“姐,这小子这般不知死活,你怎么不阻止他。只要你肯开口,我想他八成会听的。”庞韶两腿交叠笑吟吟地试探道。
“听又如何,不听又怎样,听了心气不平,还不如由得他去。”
庞子歆合起手上的书册,凝眉道:“字已经查好了,你先帮我将舜华的休假信写好了递出去,免得在她元神出窍的这段时间里横生枝节。你们已经打破了神游镜的禁制,真身回位,他的事你就少操心吧。”
敢情姐妹两个一大早便搬出赫连舜华的书信熟悉她的笔体,再由庞韶写一封告假书信交到学宫,将这事弥缝过去。
昨晚颜舜英前来探视,对于赫连舜华的状况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和庞子歆商定这么个应对之法,免得赫连舜华的职事紊乱,有所牵连。
庞韶是五方凤皇人选,自小投在明玄天宫门下,除了修行道法玄机,诸凡书画琴棋、医卜星相、土木杂艺、驭禽灵植都有涉猎,模仿赫连舜华的笔体自是手到擒来。
庞韶诡秘一笑,轻哼道:“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你那么为他着想,这小子还不肯言听计从,这般不知好歹,你又图个什么?”
庞子歆摇头道:“他又不是我的提线木偶,怎能事事依从。我不过是看在月宫天子的面上,对他关照几分罢了。你又有什么好猜疑的。”
“是么?”庞韶微微撇嘴,意示不信。总觉得庞子歆待明钦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是快点把这封信给我写出来,这可是正经事。”庞子歆白她一眼,拽起庞韶向书房走去。世间再无人知道她和明钦已经神念相合,即便一人到天涯海角也能够借助神念相互勾通,自不必计较他择善固执了。
庞子歆想起这段私密,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思绪顿时一片凌乱。
…………
“你想去哪找沈怀璧呢?先到弟子宿舍还是去昨晚走失的地方?”
明、沈两人走出衍息宫,明钦询问起沈荷裳的意思,如果沈怀璧和高观博一夜未归,沈荷裳又未必记得山中道路,这要寻找起来可就大费周章了。
“先去我哥的住处看看吧。”沈荷裳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先去弟子宿舍看个究竟为好,若是沈、高两人能自己摸回来自是皆大欢喜。
明钦微微点头,昨晚被支登天的穿云枪打破神游镜禁制,可说是意外之喜,如今显露出自己的真身,不知道自在了多少。他又不像庞韶是学宫闻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招呼,反而能够悠然观赏学宫的景物。
弟子宿舍依天干地支排列,倒也没有特别的讲究。沈、高两人住的甲寅楼和乙卯楼比邻,周围栽些花草树木,都已凋零将尽,对面凿一个人工湖,视野十分开阔。
仙家虽然风气开放,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楼下也有专人把守,平常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去。为了避免麻烦,沈荷裳和明钦说了沈怀璧的住址,让他上去看个究竟,自己则在外面等候。
明钦依着沈荷裳指点找了过去,他形貌并不特异,把守的人只当他是楼中弟子,并未横加拦阻。楼中都是蜂巢似的小房子,每间里面住上三五个弟子,明钦找到沈怀璧住的那间,敲了敲门,半晌无人支声,随手一推那门竟咿呀开了,门内摆着几张木床,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从被子里拱出头来,讶然道:“你找谁?”
“沈怀璧在吗?”
“没回来吧?应该没回来。”那人挠挠头,自言自语的道。
明钦哑然失笑,见沈怀璧的被褥叠的甚是齐整,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只怕是至今未归。
他感慨着从房中退了出来,瞅见楼道尽处有一扇大窗,心头一动赶了几步透过窗户向楼下望去。
下面正是甲寅楼的入口,明钦不知道支家会否就此罢手,依他们劫持沈荷裳的利落劲儿,没准还会在近处盯梢。
一眼望见沈荷裳等在楼下暗吁口气,却见她身旁站着一个瘦削青年比手划脚的说着什么,不由眉尖轻挑,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沈荷裳颇有些六神无主,这时青年伸手往远处指了指,一驾仙车驶了过来,琉璃窗缓缓摇下,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朝沈荷裳招了招手。
沈荷裳顿时露出惊喜至极的神色,明钦从木窗后面瞧的清楚,车中的人正是沈怀璧无疑,不过以他的目力,却看出沈怀璧脸带焦灼,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
沈荷裳一见兄长,大喜过望,当即向仙车行去,瘦削青年一脸诡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谁知沈荷裳行不数步却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返身向楼口跑来,青年微一错愕,望着仙车大力摆了摆手,一边发足向她追去。
第114章 咎由自取
明钦前脚进了甲寅楼,沈荷裳忐忑不安的等在外面,一个瘦削青年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支支吾吾的说是沈怀璧的舍友,并要引她前去相见。沈荷裳自不肯信,谁知过不片刻果有一驾仙车载着沈怀璧从楼后的小道里驶出。
沈荷裳一眼瞄见沈怀璧在车中招手,戒心大消,上前赶了数步,猛的恍见仙车里影影绰绰的好像有支祥麟的影子,顿时吃了一惊返身向楼口跑去。
“哎哟,不好,这小蹄子好像看到我们了。”
仙车里面公孙寿拍着大腿,失望的叫出声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支祥麟拽过沈怀璧按到排座的窄道里,扑到窗口忿忿然挥手。
他一早便从支登天那里知道昨晚芙蓉楼里出了差错,不但卢钦差受了重伤,沈、澹两女也被人救走了。
支祥麟对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刺客并不怎么在意,一听跑了沈荷裳心思又活泛起来。他在学宫里耳目众多,立时便放出眼线,监视沈家兄妹的动向。果然天色胧明的时候,沈怀璧和高观博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支祥麟立即出动人手将两人截下,又守在甲寅楼外面张网以待。
那瘦削青年也是他收买的学宫弟子,叫作牛德全,支祥麟发现沈荷裳投入视线,便派他上前哄骗过来,谁知沈荷裳甚是乖觉,任他好说歹说只是不肯上钩。没奈何支祥麟只好逼着沈怀璧露面引诱,不妨藏身不密仍是被她窥出破绽。
沈荷裳这么一跑,支祥麟立时惊觉过来,今次他是志在必得,顾不得惊世骇俗,斥令西郭齐驭使仙车狂追而上,打定主意要将她抢掳过来。
“沈师妹,你跑什么,不是要见你兄长吗?”牛德全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一边飞身向沈荷裳追去,口里还假惺惺的一片善意。
此时已经近午,楼外颇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弟子赶去食堂就餐,陡然见到一驾仙车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忙不迭闪身躲避,尽皆摸不着头脑。
沈荷裳体力有限,方听得风声呼啸,牛德全飞身抢至,伸出枯影倏飕的鬼爪疾抓她臂膀,黠滑的面孔上露出狞笑。
这一追一赶尽在电光火石之间,仙车狂冲而至,距离两人也不足十步,只要这一掌抓实了,沈荷裳被阻上一阻,定要被蓄力已久的支祥麟劫上仙车。
这便要说起法术神通的好处,明钦身在楼内,将一切看在眼里,急忙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羽翅乌压的怪鸟冲出窗口疾扑而下,所过之处带起一阵怪风,扑扑簌簌迷人眼目。
牛德全的手指堪堪触及沈荷裳的衣衫,陡觉得一阵劲风袭体,脑子里模糊了一下,整个身体飘飘忽忽的卷裹起来,在半空中打了转张牙舞爪的扑将下来。
西郭齐只顾得驱车疾赶,丝毫未料到有此变故,两眼一花,只见一团黑影从天而落呼声砸到仙车前帘,他暗吃一惊,下意识的拨转法阵,放慢车速,耳听的一声砰响,仙车去势不绝,将黑影撞飞出去,在石道上滚了数滚,便不动了。
“怎么回事?”
仙车匆忙刹止让车内众人都来回打跌,西郭齐趴在罗盘上大睁着双眼盯着倒地不起的牛德全,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没事吧。”
明钦拍了拍惊魂甫定的沈荷裳,只见她娇喘微微,面颊升起一抹粉霞,陡增了几分艳色。
“你……多谢你了。”沈荷裳冰雪聪明,又早知明钦有变化之能,前因后果一想便心中了然。
她忧心忡忡的瞥了瞥牛德全,迟疑道:“他不会是死了吧。”
明钦轻嗯道:“咎由自取。”
周围的学宫弟子眼见出了人命诧异的围拢过来,便有胆子大些的上前观看牛德全的伤势。
“喂,撞死人了,车里的还不出来救人,想跑还是怎么的?”
一些老成的弟子见行凶者无动于衷,上前敲了敲车窗,纷纷表示不满。
“公子,怎么办?”
学宫弟子围着仙车越聚越多,几人越是龟缩不出,外面的人越是群情激奋,西郭齐连连搓手,急的面如土色。所谓众怒难犯,几人原本就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这回更闹出人命,平日的威风半点使不出来。
“掀了他的破车,看这狗崽子滚不滚出来。”
学宫弟子有不少通习道术的,登时跃跃欲试,幻出鞭锤棍棒便想上前施为。
支祥麟推了公孙寿一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出去看看牛德全死了没有,我先给我爸打个招呼,听听他怎么说。拿我的灵犀璧来——”
公孙寿嘿笑了一声,硬着头皮推开车门,张狂的道:“死了么,死了么,吵什么。知道里面坐的谁吗?县尉大人的公子,你敢砸他的车,卖了你都赔不起。”
一个身形精壮的生员轻呸一声,拽着他的前襟拧了个圈,举起蒜钵大的拳头嗤笑道:“老小子,杀了人还这么拽,老子只知道杀人偿命,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个说法。”
“你……你还要打人怎么的。你可别后悔。”公孙寿看此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倒底有些犯怵。
车中支祥麟已经接通了灵犀璧,和支登天交待起这里的情况。
支登天听闻儿子驾车撞死了人,差点破口大骂,夜来出了那场意外,已是愁的他寝食难安,今天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神雷玉府下来的雷将,不料他的宝贝儿子又作出这等好事来。
支祥麟甚是乖觉连忙说起查到沈荷裳的行踪,一时激动才出了差错。
支登天大喜过望,找到沈荷裳不啻是间接找到行刺钦差的刺客,跟雷将便有了交待。一边叮咛支祥麟盯紧了沈荷裳,一边便点齐人马杀奔学宫而来。
学宫里出了人命案子,不久便惊动了学宫要员,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带着一队守卫匆匆忙忙赶来,指挥着守卫将围观的弟子驱开,支祥麟这才施施然下了车,和中年人叙起话来。
“赵主簿都亲自赶来了,看来是没戏了。”
学宫弟子远远看着议论纷纷,明钦稍一打听,才知道这中年人唤作赵必括,是广鸣学宫的大主簿。
这主簿一职虽是古已有之,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自从昊天玉帝颁定了《昊崇大上经》,天界内只有修习此经的才可以入截教、坐主簿。是以这主簿不啻是玉帝门生,不管是州、府、县、郡还是学政财商,主薄皆是首屈一指,反而凌驾于衙道长官之上。
稍时,只听的轰鸣之声大作,数驾仙车头前开道,支登天率着三班衙役浩浩荡荡的驶了过来。
到了近处,仙车齐刷刷的停定,车门大开,几个身穿白褂的医士抬着担架冲了下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医官俯下身子查看牛德全的伤势。
支登天从仙车上一跃而下,顾盼自雄的问:“这是什么人撞的,为什么不早点送去医治?”
支祥麟早有了说辞,长身一揖,痛心疾首的道:“回禀大人,撞人的是我一个同窗,只因学宫同门胡搅蛮缠,不肯听我解释,又不放我们离去,所以延误了医治。”
支登天摆手道:“法不容情,既是撞了人便该依法惩处,谁也包庇不得。你说的是哪个,让他快快认罪。”
第115章 危险临近
支祥麟沉着脸点点头,招手和公孙寿耳语了一阵,就见后者从容一笑,大步冲到仙车上揪了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下来送到支登天面前,目光闪烁的道:“大人,撞人的就是这位高师弟,他初来乍到,一时心慌乱了分寸,我和祥麟兄没能及时拦阻,实在万分惭愧。”
敢情这被揪出来的青年就是高观博,他和沈怀璧一道被拘禁在车上,这时倒派上了用场,支祥麟心知众目睽睽之下是抵赖不过了,灵机一动便寻思出这么个李代桃僵之计。
高观博大惊失色,急的双手连摆,“不是我,不是我,怀璧救我。”
一个缉查快步冲上,迅速捏住高观博的脖颈让他说不了话,板起脸斥道:“你给我老实点,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巧言抵赖,当我们缉查灵官都是吃素的吗?”
支登天淡淡瞥了一眼,摆手道:“带下去。”
那缉查答应了一声,将高观博反拿了扭送到仙车中去。
沈怀璧失魂落魄的望着这一幕,躲在仙车里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怎么办,高观博是冤枉的?”沈荷裳惶急的扯住明钦的衣袖,秀目中泪光隐隐,她对高观博虽没有什么男女之私,毕竟是通家之好,一路上患难与共,见他身陷危境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明钦皱了皱眉,在支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个人的些许修持实在无足倚恃,他和沈荷裳都与支登天照过脸,即便躲在人群中还生怕被他认出来,哪有余力关心高观博的安危。
医官在牛德全身上检查了半晌,叹息着摇了摇头,摆手让两个助手蒙上白布,返身回报道:“回禀大人,这人已经死了。”
支登天一脸威重,负着手微喟道:“先带下去吧,回头好生联系他的家人前来收尸。”
“是。”
两个医士将牛德全放到担架上走不数步,不妨牛德全呼的抓开白布,睁大眼睛艰难的喘口气,“救……救……”
医官大吃一惊,紧走两步给他盖牢了,摆手道:“快点,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
支登天犹如未见,冲着赵必括招了招手,热络的攀谈起来,“赵主簿,这件事不宜太过宣扬,以免对学宫的影响不好。”
“是,是,”赵必括应声道:“本官这就回去召集仙师开会,务必让他们管好各院弟子,切不可造谣生事,让本县面上无光。”
“好说,好说。”支登天呵呵笑道:“赵主簿对登天的职守这么支持,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都是本官份内之事。”两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对了,本县近日得到举报,说你们学宫藏匿了不少下界土人,此事法有明禁,赵主簿可不要轻忽视之呀。”
支登天心思缜密,为了防止强掳学宫弟子的事情露出马脚,便先来个釜底抽薪,绝了沈家兄妹的退路。
“有这等事?”赵必括佯作惊讶,嗟叹道:“这必是哪个仙师不能安分守己,利用职务之便安插私人,本官回头一定排查清楚,给县尉大人一个交待。”
“如此甚好。”
一场突发事故如此作结,缉查司将伤者收拾干净,学宫护卫又上前驱散围观弟子。明钦不敢久呆,扯了下沈荷裳随着人流缓缓而去。
“钦之,你救救我哥吧。”沈荷裳捏着明钦的衣角无助的小声抽泣。
明钦大感无奈,苦笑道:“容我想想吧。你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的冲上去抢人吧。”
沈荷裳啮了啮柔唇,瞥了他一眼飞快的垂下眼眸,轻声道:“你几番帮我,我都记在心里。我……我会对你好。”
明钦微微一怔,料不到沈荷裳忽然吐露出心中隐秘来。她本就生得玉骨冰肌,姿貌如仙,容颜之美并不是所遇任何美人之下,只是骨子里非常矜傲,人所难近,让人生不起什么爱慕的心思。
两人同窗有年还从未见她露出这许多儿女情态,明钦心头发笑,打趣道:“你怎么对我好?”
沈荷裳怔怔地仰起脸蛋,觑得近处没有什么生人,踮起脚尖努着小嘴飞快的在他唇上贴了一下,白晳的粉颈上浮起大片的晕红,耳根都滚烫起来。
两人默然无语的对视半晌,明钦觉得有些砰动,又有些失望,半真半假的道:“沈师姐,这美人计可不是生得好看就能奏效。”
沈荷裳脸色一白,咬牙道:“你认为我在利用你?”
明钦轻声一叹,“其实我只是有几分蛮力,你是官家小姐,应该知道这世道崇尚的是什么,对付支登天那种有权有势的人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沈荷裳娇哼道:“若是被抓的是荆眉妩呢,你救是不救?”
明钦哑然无语,这一问真是一针见血,人生在世,纵然是无欲无求,多少都有些逆鳞让人拼着破釜沉舟也要去保护的,广者大者如成仁、取义、尽忠、持节。平人则父母、兄弟、夫妇、朋友,往往能在这等地方证成其生存的价值。
明钦暗道惭愧,沈荷裳现今举目无亲希望借助他的力量搭救兄长原本也是人之长情,他方才分明是有点见色起意,才会关心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否则若以道义当先,根本不欲乘人之危,她是否暗怀机心,存心利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沈荷裳只是高傲一些,从来并不是贪慕富贵的女子,不然以她的美质还怕繁华子弟不趋之若鹜吗?
明钦想通此节,心头积虑一消,神念蓦的察觉到几丝危险气息,握住沈荷裳的皓腕低声道:“快走——”
“怎么了?”
沈荷裳一顿抢白,心中自也忐忑,这时被明钦扯住一阵疾走,更如惊弓之鸟,吓的手足发冷。
前时鱼龙舞被西河帅府扣下,沈氏家道中落无可挽回,叶芸湘赖明钦从中周旋和苏梨落有所接触,以为明钦能搭上西河帅府的关系前途无量,曾有意撮合他和沈荷裳成段姻缘。
可是这个念想还没来得及透露给明钦便被沈荷裳否决了。两人在府学读书的时候被人谑称为同学四美,沈荷裳家世容貌都是上上之选,风评却不如荆眉妩甚至澹容瑜,荆眉妩和明钦姐弟之亲是不必说了,澹容瑜也特别喜欢跟他腻到一起。
沈荷裳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因缘促成,不知不觉便得了个冷傲难近的名声,是以她对明钦早有几分成见,总觉得他沾花惹草,十分不可靠,并暗暗立下誓愿,将来找的夫君一定要温和正气,宽容体贴,最好事事压明钦一头。
谁料造化弄人,一入学宫便诸事不顺,昨晚若非明钦搭救只怕要玉殒香消以保清白了,不知不觉间对他也有所改观,方才吐露心怀也是早有这些曲折的缘故。
明钦拽着沈荷裳绕着人工湖跑了大半个圈,那丝危险的气息仍是挥之不去,他渐渐放慢脚步,心知是被支登天的人盯上了,而且极有可能是神雷玉府派出的高手。
“钦之,是不是有危险?”
明钦轻嗯了一声,飞快思索着脱身之策,衍息宫是不能回去的,否则不但暴露了行藏,还可能被人瓮中捉鳖。
沈荷裳凄然一笑,推了他一把,扭过身去心绪起伏的道:“你走吧,我虽然没用,却不想拖累你。”
“你真心让我走?”明钦盯着她纤柔的身影怜惜之意大起。
沈荷裳一阵气苦,怒声道:“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话落,耳听的一阵风声飒然,回头只见落木萧条、湖水清冷,哪还有明钦的踪迹。
“大混蛋,胆小鬼、负心汉……”
沈荷裳环抱着单薄的香肩蹲下身子,晶莹的热泪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沈师姐,背后骂人可不符合你的大家闺秀的风范。”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你……”沈荷裳怔了一怔,飞快的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眸露出复杂至极的神色,有嗔恨、有气恼、有惊讶、又有欢喜。
“明明是你赶我走,我走了你又在背后怪我,你到底想怎样呢?”明钦蹲到她身前笑吟吟的问。
“我又不是……”沈荷裳话才出口旋又收住,不由面颊发烫。
“不是什么?不是真想让我走?”明钦明知故问。
沈荷裳瞧的可恨,握紧粉拳捶了他一下,轻哼道:“我让你走,你就走,你什么时候这般听我了,我又不是你……哼哼。”
“什么?”
“坏蛋,你就会欺负女孩子,不理你了。”沈荷裳揩了揩眼角的泪水,脸上虽是一副气恼模样,眸子里却满是笑意。
明钦轻轻一笑,往她身边凑了凑,促狭的道:“这回真的要走了,不知沈师姐是否肯赏脸同行呢?”
沈荷裳白他一眼,撇嘴道:“看在你没有丢下我的份上,本小姐自不会丢下你了。”
明钦笑着转过身,拍拍肩头道:“来,趴我背上,这次走的可能有点远。”
沈荷裳洒然一笑,大大方方的伏下娇躯,柔滑的手臂攀缠着明钦的脖颈,附到他耳畔轻声道:“本小姐这千金之躯可交托给你了。”
第116章 千佛洞
明钦负起沈荷裳埋头疾走,充溢的劲气在魂窍中急剧流转,整个人顿时化作一个淡淡的灰影,倏起倏落好似鬼魅一般。
学宫里人多眼杂,使用凤凰金翅自是多有不便,他将真气涵融在魂窍中郁而不发,亦可施展出和武人轻身术媲美的神行之功,凌厉之处尚犹有过之。
耳边风声呼啸,草木楼宇眨眼间便撇退到十丈之外,沈荷裳抱紧明钦的脖颈作声不得,随着他飞身疾行,绷紧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这才发觉他的身子越来越热,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紧贴着他后背的前襟都洇湿起来。
奔出广鸣学宫,便如投入了云雾苍茫之中,两界山峰峦叠嶂,幽僻隐蔽的崖洞不知有多少,明钦登上了一个陡峭的峰头,侧身四望,直欲仰天长啸。
这里占据地势之利,展望开去,奇峰绝岭尽收眼底,倘若神雷玉府的雷将追踪而来,立时便无所遁形。
“钦之,咱们找个地方躲一躲不好吗?”沈荷裳见明钦沉着戒备,不由暗暗紧张起来。
明钦眉尖轻挑,他有变化之能目力本就不比寻常,神游镜的迷幻之力虽然让他和庞韶受到易魂的困扰,却也使他假借其身躯领悟到凤凰血裔天赋神通,穷极目力可以观破云海,冥搜万里云遥。
心念之间,已观察到数里之外果然有四个形貌奇特的修士行色匆匆的往此方赶来。
这四人或青面獠牙,或发如朱赤,身边各挟着鞭、锤、枪、斧,一个个锋刃锃亮,威风凛凛,中有一人胁生着一双肉翅,面容猛恶,瞧起来更难对付。
当年祖龙威压山海,横绝一世,最后征伐天界仍不免折戟沉沙,羽类之于天,介族之于水,各有其天赋之长保育海天,繁衍族类。
即便是道行之士也只能学习,不能自致,先天上便输了一筹。而两族出类拔萃之人能擅用其长处,也不难建立功勋。
封神之战涉及阐截消长,万族升沉,相传便有羽族雄奇之士各为其主,沙场搏杀。一个是周文王义子,阐教门人雷震子,一个是闻太师将佐,黄花山招降的辛环。
辛环和雷震子的本领相差无几,死后被封为玉府雷将,这在三界并不是什么秘闻。
是以明钦一见四人相貌,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便是神雷玉府派来调查钦差遇刺案的雷将了。这几人在闻仲西征时便和阐教诸门人战的旗鼓相当,四人齐出怎么都不是他一个刚摸到天人境门径的小修士可比。
“也只好先躲着了。”
明钦摇头苦笑,数里之遥对于修行者来说不过是盏茶功夫,他不敢怠慢按着沈荷裳的**掂了掂,展开身法贴着隆窊不平的山道飞快向低平的山谷间掠去。
沈荷裳少有见明钦这般愁眉不展的样子,隐隐也觉出敌人强大,倏地感到臀下多了只坚实有力的手掌,娇躯猛的一僵眼眸中神彩变幻满是羞恼之色,良久,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脸蛋贴着他宽厚的肩背缓缓闭上眼睛。
“这里好像不错?”
明钦在山道中窜高伏低,为了隐蔽身形也不敢亮出凤凰金翅,倏时眼前霍然开朗,显现出一片邃密的山洞,山洞依山开凿,山壁上雕塑着许许多多的佛像,虽是年深日久,大有风霜之色,一个个却雕工细腻,衣着神态一丝不苟,瞧起来栩栩如生。
明钦喜动颜色,佛教东传以来流通极盛,中夏多有这种礼佛的工事,一个个山洞可比蜂房水涡,真是个绝妙的藏身之地。
“这是一个千佛洞吗?”
沈荷裳诧异的睁开眼目,她在下界时也观赏过一些著名的佛像雕塑,似乎都不及这里规模宏大。
明钦哑然失笑,摇头道:“沈师姐,咱们这可是在逃命,又不是让你游山玩景。”
说着话,一个飞跃便钻进一个大些的山洞,刚刚将沈荷裳放下,耳听的风雷隐动,几个雷将前后脚便追踪而至,明钦微微变色,不知这几人用了什么神通秘法,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快走。”
两人顾不得仔细观察快步向深处躲藏,石洞里黑黢黢的,好在明钦可以夜视,只是辨不得道路,逢到路口便径直拐了进去,约摸行了数百步,沈荷裳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脚踝疼的弯下腰来。
明钦一拍额头醒悟过来,他只想着躲的隐蔽一些,专挑曲折难行的路径却忘了沈荷裳全无根基,在这洞中完全是睁目如盲,再加上走的太急,哪有不绊倒的道理。
“怎么样,还能走吗?”
“我没事。”沈荷裳咬了咬牙直起身子,一步还没迈稳便疼的冷汗直冒。
“别逞强了,我看看。”
明钦扶着沈荷裳坐在地上,帮她除了鞋袜,露出白生生的脚掌来。她本就肌肤细嫩、这脚掌也娇小玲珑,足弓极美,脚指密实的贴合一起,莹白如春葱、美玉。明钦小心提起她的手踝,发现踝骨处红肿一片看来是伤的不轻。
修士极擅真气之妙,不比凡间医家只有通过药物调理、通筋活血,明钦集气于掌轻轻揉搓她的伤处,慢慢驱散里面的淤积,这也是沈荷裳不通术法,否则直接将真气送入经脉见效的更快。话说回来,她如果有修为在身又不至于一个趑趄便崴成这样。
沈荷裳痛楚渐去,脚掌被明钦温热的大手来回摩挲,不由羞意暗生,换作之前她可从未想过会和他有这样的肌肤之亲,脚掌也是她极敏感的所在,伴随着他慢条斯理的搓弄,隐隐有一股热气从下身漫延开来,忍不住轻吟出声。
“还疼吗?”明钦愕然的停了下来,抬起头关心的问。
“不……好……好多了。”
沈荷裳羞的垂下俏脸,默默的蜷了蜷脚掌。扭着衣角心头乱作一团。
明钦轻吁口气,站起身来打量着山洞的布置,沉吟道:“来的是神雷玉府的雷将,斗是斗不过的,咱们只好在这里躲藏些时候,再寻隙脱身吧。”
沈荷裳飞快的穿起鞋袜,闻言轻嗯了一声,踌蹰着道:“雷将是为了昨晚的事来的吗?我们是受害者,难道天界便没有可以讲道理的地方了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明钦微哂道:“不过我差点烧死钦差,这罪名是推不掉的,你如果想找他们申冤的话,我也不拦你。”
沈荷裳深深望了他一眼,摇头道:“县尉是恶人,钦差也是恶人,这雷将又能好到哪里去。况且……我不会丢下你的。”
第117章 别有洞天
明钦微微一怔,这既像戏谑又像撒娇的口吻让他升起一丝异样感觉。摇了摇头,也无暇多想,轻声问道:“你还能走吗?”
沈荷裳理着裙摆直起身子,若无其事的道:“好多了。”
这山洞极为幽深,墙壁上画满了色彩斑澜的佛画,蜿蜒长卷,层出不穷,有观览不尽的感触。
九夏虽是佛教极盛,凡夫俗子却不能熟悉许多佛教掌故,便是善男信女也往往一知半解,不究义理。是以他也看不出这佛画价值几何,只是隐隐觉得耗力甚剧罢了。
沈荷裳脚下有伤,到底有些行走不便,明钦没发现身后有人追来,稍稍松了口气,扶着沈荷裳的手臂顺着壁画的走势边走边看。
行了约摸百十步,眼前霍然开朗,现出一个天然溶洞,有数十丈平阔,洞中钟乳倒挂,石笋林立,千姿百态,气象瑰伟,让人叹为奇观。
洞底是一片碧幽幽的水潭,叮咚泉水滴嗒声不知从何处传出,轻盈悦耳之余凭生了一种邃密之感。
潭心浮泛着幽幽光亮,波光粼粼荡漾开来映照的墙壁上水影摇曳,整个山洞顿时敞亮了几分。
“真是好奇怪的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沉旧的佛窟中还别有洞天,沿着一边的石磴拾级而下,两人发觉这溶洞应该经人工修饰过,潭边的空地上尽有些石桌石凳打磨的甚是光滑,隐蔽的石柱后面还有几个圆拱模样的洞门,两人好奇的走近一看,门内是一个石室模样,里面堆满了半人多高的书卷,拉拉杂杂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好多的书呀。”
两人瞧得暗暗咋舌,这石柱左右的石室不下十数,如若都是一般模样,堆积的书卷恐怕有数百万卷之多,看来这溶洞极有可能是某个藏书家营造的藏,只是室中尘灰积生,似乎已经许久无人打理。
昏暗中蓦地卟声一响,凭空爆起一团黄焰,沈荷裳惊叫一声,返身扑到明钦怀中,揪紧了他的胳膊,娇躯微微发颤。
“谁?……”明钦毕竟有术法修为,胆气过人,闻声定睛一看,室中现出一个体态柔媚的黄衫女子,捏着一截火种望着两人面上带着盈盈浅笑。
敢情那团黄焰却是她擦着火种所致,只是这无声无息的举动未免有些吓人。
“钦之弟弟,别来无恙哟?”黄衫女点亮身边的琉璃灯,似乎也为自己方才的唐突感到好笑。
“你……芳惜嫂子,你怎会在此呢?”
明钦认出这婉丽女子却是前些日子在两界山中水月庵旁结识的天人后裔杜芳惜,不由大感意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相遇。
杜芳惜妩媚横生的白他一眼,幽幽道:“说好了带上你小女儿来看嫂子的,你可倒好一走便不通音问,让人好生悬盼。”
明钦大为尴尬,歉然道:“对不住嫂嫂,最近一直脱不开身。”
沈荷裳瞥见杜芳惜的样貌,心知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讪讪的从明钦怀中挣脱出来,羞赧的轻声问道:“钦之,这位姐姐是你什么人呢?”
“芳惜嫂嫂是我在两界山结识的世外高人。”明钦笑着给杜芳惜送了一顶高帽,岔口道:“怎么没见陆大哥,他没跟你一起吗?”
“他还有别的事。”杜芳惜轻描淡写的解释一句,笑吟吟的打量着沈荷裳,揶揄道:“这位小姑娘长的好生标致,又是你从哪里拐来的?”
明钦轻咳道:“她是我的同乡兼同学。”
沈荷裳微不可察的凝了凝黛眉,盯了杜芳惜一眼,轻叹道:“姐姐真是美呢,好像仙女一样。”
明钦暗自发笑,沈荷裳孤芳自赏要她承认旁人一般美貌可不容易,不过杜芳惜是天人之裔,举手投足间自有种仙逸之气,如春风化雨,拂人欲醉。沈荷裳亦是天生美质,若能将清傲几气收敛几分,假以时日气韵也不会在她之下。
杜芳惜笑叹道:“姐姐已是人老珠黄,哪里及得妹子你青春娇美。”
明钦失笑道:“你俩都是阆苑仙葩,尘寰难觅,就不必互相吹捧了吧。”
沈荷裳瞪了他一眼,娇哼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听,莫非以为我言过其实?”
明钦暗呼厉害,嘿然道:“芳惜嫂嫂的美貌自是生平仅见,不过我倒觉得至美之物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索枯肠便把一副空灵化为板滞了。”
杜芳惜面颊微烫,轻啐道:“快别胡说了。你俩只管斗你们的,可别扯上我,嫂子只是凡躯俗骨罢了,经不起你们笑话。”
世间的万紫千红哪有不争芳斗艳的,沈荷裳固然欣赏杜芳惜的风采神韵,却不觉得自个会减她半分,对明钦这样厚此薄彼大大不满,暗骂一声,“有眼无珠”,嘟起红唇一脸不高兴。
见沈裳裳怏怏不乐,杜芳惜眼眸流转,哪会不知她拗在何处,自忖道:“钦之弟弟明睿兼人,对这女孩家的心思却不够体察,女孩即便有八分容貌,也乐意旁人夸奖到十分,你跟她歪缠什么。或许是心知如此,偏生心气极高不肯下人,平白得罪这娇娜少女,难道没察觉她总在向着你吗?”
“嫂嫂为何出现在这岩洞之中,可是这佛洞有什么特异的来历吗?”
明钦并不觉得和沈荷裳若何亲密,自不会过于关心她的小心事,反而这佛洞的疑团更让他饶有兴趣。
“这事说来话长。”杜芳惜伸出纤长细腻的柔荑掠了掠秀发,嫣然笑道:“你俩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不瞒嫂嫂,我俩其实是误打误撞,被人赶的紧了,慌忙躲藏进来的。”
明钦轻轻一笑,便把行刺钦差又被神雷玉府的雷将追赶一事始末简略的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杜芳惜唏嘘道:“你来到天界时日未久,还未熟悉到诸天的情状,这事做得是有几分草率。摩夷天是出了名的祸福难料,若是平居无事,倒还可以将就过活,一旦有什么三灾八难,便只好自求多福了,仙界的神官那是半点指望不上。”
“传闻摩夷天主有‘阴阳法’,若是寻常仙民,无所依仗的有甚过犯,便以阳法相加,凶残酷烈,往往出人意表。若是天主门生,截教同门,则以阴法侍候,蛊惑视听,结党包庇,无所不用其极。又有御札三道,罚酒、罚俸、罚款。因循苟且,聊以塞责罢了。”
第118章 祖龙法藏
明钦知道陆德存夫妻对摩夷天主颇有微辞,听杜芳惜说起摩夷天的种种不是,淡淡一笑,也不以为意。
杜芳惜浅浅一叹,感慨着接道:“九曜诸天当中摩夷天大约只比‘玄胎平育天’好上一点,但叫有一点灵智未泯的都不愿呆在此处,便是七曜府诸仙官也早将儿女悄然送到天外,这事人所共知并不是什么机密。我若不是有些事情要办,也不愿和此等两脚猪羊为伍。你俩本非此方人士,不投靠一个文明祥和的天域,净在这里厮混什么。”
“嫂嫂教训的自是在理。”明钦微笑颔首,顿了一顿,摇头道:“不过摩夷天和我家乡风土极似,中夏百姓安土重迁,‘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平人情性有生之年怕是难以改变了。况且,摩夷天亦是欲界六天之一,凡人进境的仙家地域,即便如何浊秽不堪,焉知将来便不会河海澄止呢?”
“趋利避祸固然是人之常情,成仁取义亦是圣贤教诲。与其随风鼓荡,飘如断梗,何如岳峙渊渟,风雨不动呢?再者,败坏风物自有人在,不将此辈斩尽杀绝,恢复仙域应有气象,反而一走了之,任凭狼戾之徒鹊巢鸠占,长此以往,九曜诸天哪还有安宁乐土。道貌岸然,凌虐万民,罪大恶极的又是谁人?驱雷掣电,天谴雷罚,该遭殛焚的又是哪个?”
杜芳惜苦笑道:“天地阴阳之气,常是循环往复,相激相荡,纵观古史,总有些暗无天日的岁月,白黑颠倒,民不聊生。绝非一二贤者恃其强梗便可改变。”
明钦莞尔一笑,忖思着道:“我闻前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周天之气固然有循环往复,而这一二贤者岂不也正在数中。贤者固不论其张姓李姓,其有其无又怎能少呢?譬如始皇焚书,伏生将《尚书》藏入壁中,倘若当时无此举动,则此一书后世将不复可见。亦将无尚书之学及其学者可以断言。”
“推而广之,世若无贤者,久而久之,将亦无贤者萌生之土壤。古人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倘若介时无王者相继,后世亦将无可为继。普阅九曜诸天,与我中夏前后开国甚至更久远的为数不少,大都一盛即衰,随世湮灭。能和中夏之地自伏羲黄帝以来人道传承古史不绝的亘古所无,又何来无往不复呢?”
“大约一世圣贤未必生时光焰万丈,然而其于世风凌夷,人道绝续之间往往能有所表现。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何尝于人族格外青睐,不过赖吾人自强不息,不畏强暴罢了。”
杜芳惜轻蹙着黛眉,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抿嘴一笑,“钦弟如此见道,倒显得我俗人之态了。今人徒知中夏人文化成之力甚是博大,却不悟诸胡迭侵于文明伤损亦极严重,中夏人道久已是强弩之末,世间已经很久没有卧龙诸葛那样的磊落英多的才士了。后世常说六艺百家之学不能超越先秦范围,某某制作,某某发现古代早已有之,大约辟地即广,四夷杂处,化成之力相形见绌,世风日下亦是在所难免。”
沈荷裳听两人谈的迂远,不由暗自发笑,想到外间还有敌人穷追不舍,忍不住开口相询,“杜姐姐对这佛洞了解的多吗?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只是略知一二。”杜芳惜斟酌着道:“你俩也看到了,这些石室藏满了书卷,据传乃是地皇祖龙遗留。当初他率众征天,也曾强据了一些天域。其时,四灵相争多年,许多遗裔都逃遁到仙域寻求庇护,免不了著书立说对祖龙暴政大加挞伐,这些言论在仙域流传已久,自是深中他的忌讳。是以祖龙占据仙域的年月,便威迫仙民敬献各种典籍。他好派遣专门学者从中大肆删汰,美其名曰修书,其实则可谓是一场浩劫了。”
“故老相传,四灵为了对抗祖龙曾经集结四族英睿之士广泛采辑奇功秘法,著成一部‘屠龙术’。可惜书成之日四灵已是日薄西山,积重难返了。四灵亡国之后,此书被携至仙域,祖龙收罗典籍很大原因便是担忧这部屠龙术落入异族之手,从而威胁到龙族皇统。我在摩夷天匿迹多年,也正是为了寻找这部道书。”
明钦微微恍然,屠龙术既是四灵之族为了挽救亡国征候编辑出来对抗地皇祖龙的,其中秘奥自是非同小可,无怪杜芳惜这般苦心孤诣的找寻了。
“那嫂嫂可找到了吗?”
杜芳惜苦笑摇头,“若是找到了,我又何必羁留于此呢?”
她仰起优美白晳的粉颈痴痴的吐了口气,呢喃似自语一般,“你知道我是天人之裔,我们天人一族数百年前和修罗大战,不幸州土陆沉,惨遭覆国之祸。许多遗裔逃奔到荒蛮之地,那里象主残狠凶戾,惟利是视,献媚于修罗王之门庭,害死我帝释少主,与我天家世代为仇雠。可惜我们人单力孤,光复大业蹉跎难成。是以我想到这传说中的屠龙术,可叹我寻觅多年,几乎找遍了祖龙法藏,却得不到半点头绪。”
明钦迟疑道:“嫂嫂又怎敢断定屠龙术必在法藏之中呢,祖龙既是对此术百般顾忌,说不定已经将他毁去,否则也该藏的极为隐蔽,狡兔尚且有三窟,多疑如奸雄曹孟德,亦有七十二疑冢,何况凶狡的祖龙呢?”
“钦弟有所不知。”杜芳惜愁眉深锁,思索着缓缓摇头,“祖龙为人雄力自视,他得到屠龙术必会百般研习,若是寻思出破解之法,说不定还会公之于众,震慑一下四灵后裔。而他又是死于行营之中,事起仓猝,祖龙一死龙族治下的万族生灵尽皆揭竿而起,九龙子弹压不住,征天龙众遂即向天皇帝俊乞降,修缉法藏的举动因之延宕下来,久后竟无人过问。”
“我也怀疑过屠龙术会否被人得了先手,但久长岁月中从未听闻哪位大高手怀携此术,况且祖龙法藏太过庞大,想要通读实在不易。相传只有寥寥数人读过一些,譬如近处的广鸣五子,我也曾投入学宫,在五子门下听过道法,发觉几人并没见过这书。起初我也只是突出奇想,心存侥幸罢了。可是寻觅日久越是无有确信越是难以甘心,如今我族和象主的交战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亟盼能一探隐微以为臂助。”
第119章 售书
杜芳惜花费偌大心力,寻访‘屠龙术’多年都徒劳无功,明、沈两人不知根底,自是更加没有头绪。
听杜芳惜说起天人与修罗大战,明钦心念一动,想起蜃龙幻境中的情形来,正要问个究竟。耳听的洞外有些异动,不由噤了声。
“有人来了?”
杜芳惜有不俗修为在身,又在佛洞中藏匿多年,对此间的情况极为熟悉。这点风吹草动自是瞒她不过。
“是神雷玉府的雷将吗?”沈荷裳轻啮着柔唇脸蛋微显苍白,这两天受了许多惊吓,已经有些心力憔悴。
“妹子不必害怕。”
杜芳惜拉着她冰凉的柔荑轻声安慰,引着两人走到书堆深处,这里有一个数寸长的空隙,侧身可过,杜芳惜朝里面指了指,示意两人藏身进去。
沈荷裳点了点头,提着裙摆缩身而入。这里面并不是什么可以容身的空洞,而是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可能堆书的人害怕书卷腐蚀,特意留了那么半尺空间,若是往常隐蔽一个杜芳惜倒还可以,挤进两人可就有些密不透风了。
……
舒缓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来人在洞口站定,一个滑悍的声音的趾高气扬的道:“这便是地皇祖龙的法藏,圣使尽管查看无妨。”
一个女声轻嗯了一声,冷淡的道:“敢问守藏大师,如今这法藏还有多少经卷?”
明钦听这女声有些熟悉,纳罕的用起观想之术,‘神游境’缓缓在神念中显现出来,室中的景物顿时如同明湖投影一般,纤毫毕呈。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貌黠滑的和尚和一个娇小俏丽的蓝发女子,竟是接天崖上败走的神光教三个圣使之一的长逝。
和尚轻咳一声,老神在在的道:“法藏许多年无人整理,总有数百万卷之多吧。怎么样,不知贵教想要买多少呢?”
“自然是多多益善了。”长逝媚声一笑,眼波盈盈的道:“只不知守藏大师能否做得法藏的主呢,若是贵寺戒念大师怪罪起来,怕是不好交待吧。”
和尚露出色授魂与之色,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连忙闭目喧了声佛号,一本正经的道:“这事本座自有道理,圣使就不必操心了。不过话说回来,贵教在仙界声誉不佳,这笔生意本座还是要担些干系的,因此这价格么……”
长逝一脸为难,迟疑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想必也知道我教悯苦众生,实无邪恶之处。只因触犯昊天帝忌讳,才横被诬枉之辞难以申辩。此次我奉命购买经卷,也是吾教一片普渡世人之心,和佛陀并无二致。还望大师慈悲为怀,不要坐地起价。若是报价太高,卑职还需回去禀报教皇,听他老人家决断,这一来一去岂不耽误了大师的财路。”
明钦听两人在一旁讨价还价偏还打着济渡众生的幌子,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情怀,不由地目瞪口呆,感愤不已。
和尚看守祖龙法藏多年,从来无人问津,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大主顾,不觉喜出望外,也不敢过于贪虐以致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咬了咬牙,试探道:“圣使,我这十多个石室可藏满了经卷,难道你真的全要了?”
长逝微微点头,恳挚的道:“本教为了造福仙民,向来不遗余力,为使这些遗经重现天日,便是砸锅卖铁也是值得的。”
和尚心头暗喜,不动声色的道:“圣使既然是一个大主顾,本座也不能太过吝惜,这样吧,一个石室十万仙钞,你自己算吧。”他故示大度的摆摆手,自忖躲在这穷乡僻壤看一辈子经书也赚不了几个钱,若是这批经卷一出手,马上一二百万入账,那还当什么和尚,跑到外间买座大宅够他当一辈子富家翁了。
长逝笑吟吟的不置可否,她早摸透了这和尚贪鄙之性,看似精明,实则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界有限,祖龙法藏落到这种人手里,着实是暴殄天物。不过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以微薄的价钱将法藏收入囊中呢?
“经书在石洞中屯积这么多年,也不知损坏了多少,我还是翻检一下,做到心头有数,免得买回去太多破烂,日后被教中职事怪责。”
和尚心头咯噔一跳,不依道:“圣使,咱们说好了我这可是论室出卖,你若要挑三拣四,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长逝微微失笑,“那你总得让我看看这室中到底有多少经卷,若是和大师说的数目相差太多,这个冤大头我也是不做的。”
“数目不会有假。”和尚满口应承,改口道:“我也是怕你挑拣半天,却不肯要,平白地消遣我。”
“岂敢,岂敢。”
两人说着话,便在室中缓步打量起来。
明钦微微皱眉,这两人倒不是十分可惧,不过杜芳惜有心避让,显然是害怕打草惊蛇,长逝要买下祖龙法藏,神光教的同党必然不远,再者若是惊动了神雷玉府的雷将赶来纠缠便得不偿失了,思量再三,还是不轻举妄动为好。
外面长逝走到近处站定,随手拿起一卷经书缓缓翻阅起来。
(诗曰:暗室无计避嫌疑,一笔勾消惟自愚。悼红轩中辛酸泪,竟是高宗文墨粗。)
第120章 搬运经卷
和尚见长逝慢条斯理的翻阅书卷,焦躁不安的踱了两步,嘿然道:“圣使,我寺中戒律森严,早晚都有日课,你若是拿不出现钱,恕和尚我不能奉陪了。”
长逝闻言轻声嗤笑,随手丢了书卷,抬起头来,“我教经营多年尚不至于过分拮据,大师又何必小家子气。既然大师不耐久待,本使倒也信得过你的为人,这事便这么说定了吧。”
说着话,从袖管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银票递了过去,漫声道:“这是里仁银庄的银票,整整一百万两,三界之中信誉是一等一的,本郡就有分号可以兑换,怎么样?我可以找人来搬东西了吗?”
“好说,好说。”和尚伸长了脖颈的搓了搓手,笑容可掬的接了过去,咽口唾沫恭维道:“圣使真是快人快语,这些经卷你只管搬运,本座就不打扰了。”
长逝知道他着急兑换现钱,点头笑道:“大师请自便。”
“自便,自便。你也自便。”和尚笑的合不拢嘴,欢天喜地的退将出去。
长逝将和尚送走,沉吟着掏出灵犀璧念了句法咒,稍时那边传来一个急吼吼的声音,“怎么这么久,事情办妥了吗?”
长逝皱了皱眉,冷声道:“人已经打发了,你带人过来吧。”
“好嘞。”那人兴奋的答应了一声,断了音线。
脚步声渐渐远去,长逝离开石室大约是接应同伴去了。
躲在暗处的三人齐齐松了口气,沈荷裳掰开明钦捂在嘴上的大手,轻啐的一口,扭了扭娇躯,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两下,恨恨地道:“坏蛋,占我便宜。”
明钦是百口莫辩,只好苦笑默认,疑惑地询问杜芳惜:“嫂嫂,你可知道神光教为何要收买这些经卷吗?”
杜芳惜嗔怪的横他一眼,平复着起伏的思潮,沉思着道:“我对神光教所知不多,不过这个教派这些年闹的沸沸扬扬,和悬空岛的阎家过从甚密,图谋不小,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三界之中歪理邪说多不胜数,大多是剽窃陈言,附会己意,因此不成气候。《祖龙法藏》记载往古奇闻甚多,或许神光教打算加以利用,造作秘闻,借以神化教义,招揽徒众也说不定。”
“大有可能。”明钦对杜芳惜的睿思明哲甚是钦佩,听她说的入情入理,不由微微颔首。
“不知他们要怎么搬运这些经卷,到时咱们怕是藏躲不住吧。”
杜芳惜蹙着黛眉道:“现今天界流行的储物囊包并不以盛装多寡为优劣,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盛一些金银宝器装点门面而已。祖龙法藏数目庞大,若想将其安然无恙的运走,除非用‘五鬼搬运术’或是‘遁光术’,‘搬运术’需要仙家符咒,不是道家正宗很难学到。‘遁光术’又须得将经卷一字一页以金光烙印,不太经济。神光教该不会用土运法吧,那可更加繁难了。”
土运法就是凡人装箱驾车的运法,输运笨重之物不但耗时费力,而且也不太稳当。
姑且不论长逝打算用什么方法运经,为了保险起见,三人还是悄无声息的溜出石室,找了个石笋横斜的僻静处躲下,好在溶洞里山石谲怪,光线又陆离变幻,若不仔细搜寻很难发觉他们藏身所在。
过了片时,洞中响起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却是长逝引着一群帮手赶了来。
明钦偷眼瞟去,不由大感纳罕,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竹竿似的黑瘦子,面孔狭长,没什么表情,两个眼珠子阴恻恻的,一袭玄色直裰,腰系罗绦,脚下好像登云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长逝不紧不慢的跟在右首,左首是一个虬须高壮的汉子,也是神光使者之一,当日在接天崖曾被明钦以‘神游镜’慑住的力士。
三人身后跟着杂七杂八十多个人,明钦粗略一看,竟然有不少熟识的面孔,却是一道飞天的‘陵川八友’古公亶等人。
他兄妹几个无门无派想要在天界扬名立万可不容易,只不知如何又跟神光教走到一起。
几人走到近处,长逝指点着石柱后面错落分布的石室,“古先生,这就是我买下的祖龙法藏,你们都将储物袋拿出来,各自施展神通,看看能运走多少。”
古公亶捻着胡须微微点头,天界虽是流行一些华而不实的囊包,陵川兄弟从凡间初至,还保留着些许注重实用的风气,只是他们修为有限,使用的储物袋品格不高,比起道家的袖里乾坤,佛家的须弥芥子,那是瞪乎其后了。
笑我和尚眼珠子一转,拍着胸口哈哈一笑,“这有何难,我这僧衣包它一个石室不在话下。”说着,抖开僧衣呼剌剌迎风而涨,飞到一间石室当中好像一个硕大的帐蓬将经卷尽皆遮住了。
“来也,来也。”笑我和尚得意一笑,摇头晃脑的招了招手,僧衣收束起来布袋一般落到他的手中。
龙幽子呵呵笑道:“二哥这一招妙是妙矣,可惜这么一来你可没有衣服穿了。”
众兄弟瞅着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肥膘的笑我和尚促狭的相视而笑,他们兄弟相交多年,言语间也没有许多忌讳。
笑我和尚大大咧咧地道:“去,我一个大和尚怕什么人看,倒是你们若是拿不出手段运经,可别怪哥哥我爱莫能助。”
柳残晖脱下外面的兽皮丢了过去,嘻笑道:“你这身肥肉是没什么好看,可是这里还有长逝圣使和八妹在旁,你这衣不蔽体的可让我这个野人都觉得害臊。”
袁绣玉不愿他们纠缠此事,怀抱着琵琶若无其事的越众而出,打量着石室道:“我和峰哥夫妻一体,这粗笨的活计便由我代劳吧,我这琴箱也不知中不中用。”
她凝眸微笑,纤长的手指勾挑捻抹,铮铮琮琮在琵琶上拨了几声,连绵不绝的灵力从指尖溢散而出和以沉雷迅马般的琵琶音缓缓将石室中的经书包缠起来。
稍时,袁绣玉轻吐口气,飞快打开琴箱,一捆捆被灵力绑缚齐整的经卷腾云驾雾般飞了进去,前后不到顿饭功夫便将两个石室一扫而空。
她先费了不少灵力将经卷捆绑结实了再投入琴箱和人力搬运并没什么区别,比起笑我和尚用僧衣随便一裹那是讲究多了,外面的人见她露出这手功夫,皆尽鼓掌叫好,赞不绝口。
杜芳惜轻声嗟叹道:“这女子术法精纯,心思也缜密周致,真是极为难得。不知为何竟然投身神光教之中,明珠暗投,殊为可惜。”
明钦笑道:“嫂嫂倒是一片怜才之心。这女的我也认得,和那几个修士都是下界成名豪客,唤作‘陵川八友’,这次飞来仙界,大家还是同车共济呢?”
接下来陵川兄弟又各施神通,或者祭起灵器,或者拿出储物之宝,颇费了一番周章,总算将祖龙法藏收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