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云游
道者喜欢说云游四海,又能腾云驾雾,究竟何指也是很可思量的事。
云雾是散漫无形的物事,并不像自如驱驶的车驾,羽族鼓翅而飞,云雾皆出于翼下,也可谓是腾云了,然而并不如众人想像的那样骑乘云雾而往来四方。
所以云游并非单纯的神飞术,而是一种道行的境界。这种境界不像羽族依赖于云气,而是脱离了肉身俗骨,和风云为同类了。
生息术正是这么一路法门,从体认魂识开始,渐次打通魂窍已透露出个中讯息。只是明钦入门未久,根基还很浅薄。
两人掌心相贴,云轻素试着从他魂窍中拔取夜气,相对默坐许久,却未见多少成效。生息术是魂识上的术法,和寻常气息导引大不相同,若想运转如意,须得一个特别的法门,就是‘神遇’。体气导引讲究一个逆取顺守,不得其法自然是事倍功半。
“你心里想什么呢?”云轻素察觉到中间的梗塞,她修习‘独醒功’不避艰难,好不容易成功在望,譬如宝藏在前,偏生不得其门而入,心中的焦灼是可想而知了。
“怎么?”明钦知道气机导引的危险,自不敢乱转念头,这时听她开口问话,心中顿觉茫然。
“醒诀和生息术不是合修的法子,夜气藏在你的魂窍之中,我也无法可想。看来只有用神遇化合,将你身上的夜气濡染给我。”
云轻素凝眉忖思,神遇的法门她也没接触过,认知大概还不如明钦,可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大胆尝试了。
“这……好像不太好吧。”
明钦想起和荆眉妩在梦中极尽缠绵,神遇几乎和春梦相仿佛,云轻素虽然是貌若天仙,两人平素接触不多,对她也没什么非份之想。
云轻素看似恬淡无求,实则心气极高,纵不能抛绝五情,平素对男女之情也看得极淡。神遇关乎深层意念,倘若对**根本抗拒,自然无从谈起。她毕竟是道行高士,心性异于常人,沉默了片刻便将杂念驱散。
“钦之,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明钦怔了一怔,干咳道:“什么是道侣?”
云轻素玉颊微烫,微声道:“你挪近一些,我慢慢告诉你。”
明钦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讪笑道:“可是……我看不见。”
“过来。”云轻素自不相信明钦没有听声辨位的本事,两人相距不过五步,他若不肯上前,难道还要自个投怀送抱不成。
这么一个大美人软语相邀,若是无动于衷可就说不过去了。明钦估摸着方向挪近了些,迟疑道:“云仙子,这神遇的法子……”
云轻素扣住他的手掌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让你修炼生息术是对是错,然而这个要求至少不违背世间道义和我的内心,我又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呢?那么钦之你呢,你会谨守诺言帮我渡过难关吗?”
“当然。”
独醒功的关键在于云轻素的醒诀,荆眉妩仍然昏睡不醒,这门功法怎么都得修炼下去。明钦问道:“我该怎么做?”
云轻素微微一愕,赧然道:“你是怎么对待妩儿的,便怎么对我吧。”
这话听起来大有任君垂怜的味道,然而明钦的心思转到修行上,深觉和荆眉妩触发神遇是感情积淀的缘故,对于云轻素便无此便利。挠着脑袋道:“可是……我忘记了。”
云轻素羞恼道:“难道哄女孩子你都不会吗?”
明钦飒然一笑,咂咂嘴道:“云仙子,我可以抱着你睡觉吗?”
云轻素面红耳赤,有生以来大概都没听过这等不逊的言语,默察明钦的神色也没有猥亵的意思,轻轻松了口气,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倏又想起他蒙着绸带,目不能视,满心不愿的道:“可以。”
明钦搂住她光裸的香肩,只觉得柔腻入骨,禁不住心头一荡,暗自庆幸目不能见省去许多皮相色见,两人身无片缕,这一抱持真是肌肤相贴,亲昵无比了。偏是情愫未生,念头两异,心中难免有些尴尬。得亏明钦蒙住眼目,你虽见我,我不见你,心照而不宣罢了。
明钦扶着云轻素躺倒在花丛中,轻声道:“睡吧。”便不见言语,潜运‘生息术’的法门,不多时神念沉寂下来,进入了恍惚若亡的状态。
云轻素见他没有借机轻薄,松了口气,心道:“你不知道我的‘醒诀’是从不闭眼的吗?”眼见明钦已经神游物外,这话便没有宣之于口。
醒诀之要虽不能合眼,但也有入定的功夫。所谓睁目如盲,也是有的。昔时张桓侯睁着眼睛睡觉世人皆知,或许他的功法便跟‘独醒功’大有关系也未可知。
梦境之古怪本就有离奇隔绝超出认知的,明钦和云轻素虽只有数面之缘,到了梦境中却未必不能生造出纷繁的际遇来。
对某人或某事念念不忘是容易入梦的,然而常人对梦境并没有操控的能力,以明钦和云轻素的疏远想要以神相遇可是太难了,不过明钦有‘神游镜’这样的宝物,将云轻素的神魂照进宝镜,再设境以相见那就容易多了。
可是这样一来,云轻素想要和前时一样保持神念的清醒就不太可能了。
睡梦中又不知过了几日几夜,这一日两人仿佛到了渺无际涯的大海上,海面上传来虚无飘渺的乐曲,凄恻婉转大有一种勾魂夺魄的意味。
明钦骤然升起一种神魂没顶的感觉,宝镜上光华流转,一切幻境须臾消失。他猛然睁开眼来,惊觉那诡秘的乐曲并非来自梦境,而是发于现实。
这一曲非琴非瑟,似是琵琶所奏,忽如暴风疾雨,又如刀枪出鞘,激昂慷慨,万声杂作,大珠小珠落玉盘,老鱼跳波瘦蛟舞,听的人心浮气躁,血脉贲张。……
“钦之——”
“别……”
云轻素被明钦一番手脚摆布的娇*吟大作,眼看便要剑及履及,也是她神念未泯,飞起一指在他腹下按了一下,明钦顿觉得如释重负,浑身的情火霎时不翼而飞。
第242章 功成
明钦发觉昂扬的物事消沮起来,顿时急的满头大汗,伏在云轻素身上一阵发怔。
“这下没办法使坏了吧。”
云轻素啮着粉唇吃吃而笑,美眸中透出几许狡黠,几许得意。
“方才我实在是无心冒犯,还望仙子恕罪。”
明钦心疑那一指十分要命,不然和云轻素这样的美人肢体交缠怎能全无反应。他刚要撑起身子,谁知云轻素反而舒展着玉臂缠住他的脖颈,唏嘘道:“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原谅你。”
“那声音……”
这时莫名的琵琶声已经停歇,不过那曲调激荡心怀,在两人的神念中留下很深的印记,余音袅袅,似还回荡在林梢间。
“那人正是我的对头,她是乾闼婆部的人,在摩夷天很有分量,这次找上门来迟徊不去,不见我一见看来是不肯罢休了。”
云轻素说起此事面色不由沉重起来,那人虽然找不到她的藏身之处,但乾闼婆部作为天家的乐师,精擅音律,若是总趁她行功之时前来打扰,早晚也要着了道。
“乾闼婆?你跟她到底有什么过结?”
明钦心想这人趁别人炼功的时候专以声乐挑拨也真够讨厌了,尤其这事关系到荆眉妩的安危,想置之不理也不可能。
“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云轻素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微喟道:“这人将《天则道经》看作私家之物,不容许旁人染指。偏是她修为奇高,若是炼不成‘独醒功’,我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啊。”
明钦略感意外,飞升仙界以来云轻素应该算他遇到修行道派中的顶尖强手了,而那个对头竟然还要高出一截,难怪云轻素明知她窥伺在侧也无可奈何了。只不知那人和神光教宝铎等人有无勾连,倘若是相约而来,那这事就更加棘手了。
“《天则道经》不是你们天女门的不传之秘吗?怎么又跟乾闼婆部扯上关系?”
云轻素微微哂道:“这里面周折甚多,远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天则道经》成于众手,决非一家一人的私产,有人非要胡搅蛮缠,这道理如何跟她说得通?”
“仙子,你觉得怎么样?”明钦小心问道:“夜气收拢到了吗?”
云轻素轻嗯了一声,她默察道息,连日来的烦厌之感一扫而空,神魂得到夜气的补充,顿觉得精力弥满,长醒的境界和佛家五神通相仿佛,超凡入圣是指日可待了。
“那你方才对我施了什么禁制,该不会狠心害我吧。”这事关系到他人生的根本大计,自是让他惴惴难安。
云轻素抿嘴笑道:“只是寻常的截气手法罢了,你稍时调息一周天便没事了。”
她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明钦也不及细想。随后依言调息,果然不久便神完气复。
光阴荏苒,不觉过了一月有余,三人分头修习法诀,再由明钦施法导引夜气,循环往复,已成了平常不过的事。期间荆眉妩偶尔也能睁开眼睛,可惜却只不言不语,四目相对片刻,便又沉沉睡去。云轻素说这是她体内夜气舒散的征兆,不足为奇。
倒是明钦修炼‘生息术’越发得心应手,魂窍中散发出寸许毫光能蹈空入虚,体如飞絮,又能餐风饮露,神清气爽。神魂修炼颇为精进,导引之时不必凭借神遇之法,只需凌空悬浮数尺之高,魂窍吞吐,便能进行体气化合。
至于云轻素那位对头隔三岔五仍会释放音声干扰,或以琴音,或以箫籁,着实是神韵飞动,精妙绝伦,不过两人根基大定,便不是音声舞乐所能拨乱,只是不免萌发些**之念,可惜云轻素每在紧要关头点散他浑身血气,明钦知道她功法未成不肯**,也不愿因一时之快坏了她的修行。
这一日,两人仍像往常一样调理夜气,过不片刻,悠扬琴声又不期而至,云轻素身上蓦然光华大盛,瞬间将明钦魂窍吞吐的毫光湮没。
明钦暗吃一惊,自从第一次云轻素拔取夜气劳而无功之后,向来都是他转动神遇法门以为主导,云轻素骤然反客为主着实大出他意料之外,而且她魂识强盛远异往日,分明有气冲斗霄之象,明钦已是骑虎难下,干脆放松神念任她吸纳,只是谨守灵台不使迷失。
那位对头大概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样数度干扰不但没有激得云轻素现身相见,反而成了她修行中的砥砺石,云轻素不但不受扰乱,反而将琴音引入魂识,无拘无束,干青云而直上,一举突破人天界限,使朝气竭而复生,化夜气为昼气,眼目中神光开合,虚空中的音韵倏然破碎不成片段,那人若有所觉,琴声嘎然而止。
佛家有五神通之说,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大约第五神通又打通个中界限,成为真正随心所欲的大变化。
独醒功也是智慧通明的术法,超凡入圣虽非一蹴可就,常见的修行法门大约还没有掩抑其上的。
譬如用音声侵扰神识的法门也算是渊源甚远,儒家讲礼乐教化,可是早就认识到音乐有陶冶情操的功能。可惜《乐经》失传,后世理学反而流于禅定之流,倒是一些邪魔外道懂得造作歌谣蛊惑人心。
凡夫濡染其中,只注意音声是否悦耳动听,而不问其词义是否温柔醇厚,不知不觉便深受其害。孔子删诗正乐,《诗经》三百篇,一言以蔽之,道是‘思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真不愧卓见伟识。后人群推豪放一体,末流而至于狂呼叫嚣,指天骂地。戾气所及,九州涂炭,乐蔽之患害,又不仅是亡国之音、靡靡之乐而已了。
因而声乐之威能真有伤人于无形的,云轻素的‘独醒功’能打通六识,以天眼破音声,也算一奇。古时说‘闻’并非指鼻子的功能,而是指耳朵的效力,用鼻则说‘嗅’,看来吾夏对六识勾通本有一番洞见。
云轻素安坐不动,已经和数里之外的对头交手一合,破了她的音声幻听之术。明钦醒转过来,只见云轻素肌肤如棉,莹润而富有光泽,白的刺人的眼。眼眸亮如星子,点漆毫无杂质,确有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唇角似笑非笑,真如一朵白莲,只可静观不许玩赏。
“独醒功?炼成了吗?”
明钦怔忡良久,心头隐隐泛起些许失落之感。
第243章 若愚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多年求索,总算不无微功。”
云轻素欣然一叹,笑意盈盈地道:“钦之,真是多谢你了呢?”
明钦淡然道:“仙子早就胸有成竹,我又怎敢居功呢?”
云轻素不置可否,眼波流转,露出一丝懊恼之色。“咱们先穿上衣裳吧。”
这般情状本是为了行功的便利,现今‘独醒功’已然小成,两人的心境反而跌回世俗中来。
“我去拿给你。”
明钦刚要起身,耳听的云轻素轻唤了一声,回头看时,她身上早穿了一袭云锦天衣,背上插一柄‘云水剑’,手持拂尘,端的是神仙中人,迥绝凡俗。
“这是你穿的天孙锦。”
云轻素摇了摇拂尘,一团云气幻过,旁边又多了一堆衣物,都是明钦藏在大石下面的。
“这莫非就是传闻中隔空取物的本事?”
明钦飞快的穿起衣服,心道这‘独醒功’举手投足间都能随心变化,果然是道家上乘法门。
云轻素忖思着道:“方才我以神念拒敌,以那人的本事不久便会找到这里来。我的‘独醒功’已有小成,就不必东躲西藏了。神光教野心勃勃,窥伺在侧,也不知道掌门师姐有何布划。咱们需得出去看个究竟了。”
明钦皱眉道:“可是妩姐还没醒转,留她在这里我可不放心。”
“我怎不知你们姐弟情深义重。”云轻素想起三人的复杂关系略感头疼,温声劝慰道:“我观妩儿的‘眠诀’修炼的毫无问题,她之所以迟迟未醒乃是转入了一种奇功当中,这门功法叫作‘若愚功’,和我这‘独醒功’可说是同工异曲,此功附注在‘独醒功’后面,记载脱略,语焉不详,我原本并未在意。看来妩儿得你的‘生息术’之助参破了此功的蹊径,所谓‘大巧若拙,大智如愚’,倘若她真能炼成,功果定不在我之下。”
“所以当前之计,便是不能让对头闯进来打扰了她的清修,你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万一我门被神光教所乘,我和妩儿又怎能保全呢?”
明钦和天女门沾亲带故,当然不愿她毁在神光教手里,云轻素心思缜密,她的话还是十分可信的。
“可是我姐这个样子无人照看,会不会有危险?”
云轻素莞尔笑道:“你也在这里呆了一月有余,可曾见过这谷中有甚危险?要说危险还是我那对头和神光教的人,我们出去迎战,此间便可保无虞。况且妩儿只是在行功之中,并非无知无觉,若有危险临近,她还能不醒来吗?只是功亏一篑绝非我们愿意看到的。”
“不知妩姐何时能够醒来?”
明钦纵然万般不愿离去,却知道云轻素所言句句在理,神光教蠢蠢欲动,就算苟且偷安也休想免祸。
“等咱们击退了来敌再来看她便是。”云轻素沉吟道:“你将妩儿放到水底,她用的是内息之法,这样更加稳便。稍时我在谷口布下法阵,以策万全。”
明钦想起一事,“那她体内的夜气怎么办?”
云轻素笑道:“她现在正是要积聚夜气行功,自然是无害的了。水底地气湿寒,把天孙锦留给她也是好的。”
天孙锦入火不热,入水不濡,荆眉妩刚好用得着。既然衣物对行功已经没有妨碍,明钦自然毫不吝惜,当下帮荆眉妩穿系整齐,放到水底一片平滑的岩石上。
姐弟两人相别数月终于能够相见,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总算得偿所愿。可惜荆眉妩昏睡不醒,终觉美中不足。
山谷的出处是个一线天的狭道,怪不得不易找寻。云轻素排云布雾,封住谷口,为了让明钦心安,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本来以云轻素和荆眉妩的师徒之情,平素对她就极疼爱的,谁知和明钦凭白多了层亲密关系,荆眉妩反倒退居其次,有些爱屋及乌的味道。
不出意料的,两人刚掠出谷口,便被一男一女挡住去路,明钦和云轻素眼目示意,心知这就是她的对头了。
这一男一女都是宽袍博带,神情萧散。男的面白无须,相貌文弱,怀抱一只铜琵琶,低眉顺目的不怎么正眼看人。女的面似朝霞,肤如凝脂。黛眉斜飞入鬓,琼鼻挺直,大有一种凌厉的风采。她背着一个狭长的琴囊,执着一条碧绿的竹杖,斜睨了两人一眼,神情大是不屑。
“云轻素,你总算肯出来了。”
“原来是海校尉。”云轻素故作不知的笑道:“怪不得近日山中常聆雅奏,飞鸟翔止,敢情是海校尉大驾光临,失敬。”
海尚湮冷笑道:“云轻素,你竟敢不听我的劝告,擅自修炼《天则道经》的法术,方才你已经露出了马脚,还想抵赖吗?”
云轻素默然不语。
《天则道经》编订之后一直藏在天家秘阁,外间并无印本流传。后来几位道门名宿应邀进入秘阁校书,才誊抄出部分内容。
乾闼婆部作为帝释的乐师,向来是很得亲重的,汉时有协律郎,唐时有教坊司,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可见很早就已经出入军营,鼓舞士气了。
当今摩夷天主更是雅好此道,许多乐舞声伎都厕身行伍,腰悬将印。就连他的天后都是从乾闼婆部里挑选出来的。
海尚湮的远祖便是大名鼎鼎的海将军,据说当年楚汉相争,楚霸王兵败垓下,汉王找寻会歌楚声的围着楚营日夜歌唱,直唱的楚军人心涣散,项羽带着区区数十骑杀出重围一路逃到乌江边,乌江亭长划着竹排,一夫当关,高歌一曲,唱的项王声泪俱下,大呼我无颜见江东父老,拔剑自刎而死。
后来汉王论功行赏,封他为将军,食邑万户。因而这位乌江亭长可谓是梨园行中的名宿,不过有些事好说不好听,譬如逢蒙害死大羿,名声太坏当不了天帝,结果郁闷而死,他儿子就改姓张了。乌江亭长畏惧人言,后来就改作海姓。
汉王也是喜欢楚歌的,他的宠姬戚夫人能楚舞,两人经常是‘若为我舞,我为君歌’。有道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明帝置厂卫,滑民自阉割。后人艳羡乌江亭长的际遇,争相慕求的不绝如缕,便是名字也取什么又江、复江的,摩夷天传为谈资。
第244章 纠葛
海将军以声艺得幸,出入于豪门权贵之间,帝释希求长生不老,对道家术士大加礼遇,海将军雅好道术,和一时名宿颇有来往,并花费重金从几个修士那里搜集到《天则道经》的零星抄本,视为希世珍宝。
自从织女被天庭抓捕回天界之后,仙界对牛郎一家的际遇深表同情。等到小牛女长大成人,游学京师,自号‘银川女仙’,风采矫逸,倾动京都。名门俊彥为之折腰的数不胜数。独有海将军的公子和她情投意合,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海将军欣喜之余便以《天则道经》作为聘礼,不料小牛女修炼之后,忽一日性情大变,斩断了尘缘,孤身上迢递崖创立了天女门,海公子固然是黯然神伤,抱恨终生。海家无可如何之余,和天女门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小牛女似是自知理曲,有生之年也未将《天则道经》的内容传授门人,只在面壁多年以后留下了一篇《悟真篇》,从此不知所踪。历代传人心知这篇法义和《天则道经》大有关系,因而讳莫如深,只有少数入室弟子才有机会参看。
原本这件事情早已是事过境迁了,谁知事隔多年又生出了事端。百数十年来神光教潜滋暗长素有一统天河界的野心,天汉三派虽然长久与他相持,实质还是神光教顾忌欲界天主的干预,并非实力足以相抗。直到十多年前,天汉三派出了几个天资卓异的俊才,挺身和神光教周旋,着实让圣公头疼了一阵。
这中间为首的称作三杰,而三杰之一的燕重光就是海尚湮的未婚夫婿。当时天汉三派共同对抗神光教,门人弟子亲若一家,彼此时常印证所学。
三杰聪明颖异,见识过人,即便简傲如穆清绝,恬淡如云轻素,对三人的修为还是颇为佩服的。而燕重光宽仁和平,容易接近,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在天女门一众年轻弟子中间口碑是极好的。
其时云轻素悟性过人,已经蒙师长青眼有加,传授了《悟真篇》。这篇经义自然是小牛女的毕生绝学,但有很多是对《天则道经》的阐微和驳正,门人弟子并未见过《天则道经》,难免一知半解。
而燕重光因为和海尚湮订下婚约得以观看《天则道经》的秘本,和云轻素讨论经义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泄露了出来。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海尚湮得知了,找上门来冷嘲热讽,使的天女门颜面大失。云轻素失意之下便请命到接天崖看管‘摩崖石刻’,一去就是十多年。
海尚湮和云轻素师姐妹年纪相仿,修为却高出一截,这对自视甚高、勤勉有加的穆、云等女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云轻素在接天崖栉风沐雨十多年,虽然没有窥破月绝书,在本门功法的造诣上应当是无与伦与了,心性修炼亦是炉火纯青,非复少女时的矜高。
云轻素淡然一笑,心平气和的道:“这《天则道经》的经文我是从燕重光师兄那里见过一些,一来不知道你家的秘藏,更不知你俩的关系。至于说《天则道经》旁人能不能修习,我想海校尉还作不得主吧。道法,乃天下之公器,并非一人一家的私密。当年海将军不惜万金,从许多道德名宿手中购得钞本,这原本是一件美事。可惜只知道藏之暗室,不敢示人,存心未免太过褊狭。据我所知,仙界流传的《天则道经》并非只你一家,你又怎能管得了旁人都不去修习呢?”
海尚湮微微沉默,对于小牛女和云轻素这些作为,海家人向来是理直气壮,敢于兴师问罪的,不过近些年来道者认识到《天则道经》的价值,新出的断简残编时而有之,想要禁绝流传是不可能的了。只是天家秘阁迭遭战火,收藏的图书十不存一,《天则道经》可能还不如海家收藏的完备。所以海家的钞本自有价值,看过这些钞本的人自然让海家觉得不快。
“多年不见云仙子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我记得当年你可是亲口认罪,知错不改,又百般抵赖,云仙子今天真让我大开眼界。”
云轻素摆弄着拂尘悄然叹道:“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有何错处,可是我受师门恩泽,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息事宁人,给校尉一个交待。我还是那一句话,道法乃天下之公器,不管是官家,还是私家,想要专利道经,贫弱愚氓的,我云轻素恕难从命。”
海尚湮冷笑道:“看来云仙子是自以为道法大成,不怎么将海某放在眼里了呢?以你们天女门目前的局面,不须海某和你为难,我倒想看看你这等微末伎俩能否力挽狂澜呢?”
云轻素脸色微变,神光教立谋已经一月有余,天女门现状如何,她是一无所知,听海尚湮的话头似乎不太好。
“校尉若肯揭过此事,轻素心存感激。”
“不忙。”海尚湮难得的露齿一笑,“你的话倒也不无道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讨厌你并不单纯因为你修习道经。……这人又是谁?天女门何时有了男弟子?”
海尚湮和云轻素的积怨归根到底还是误会她和燕重光不太清白,燕重光能将那么重要的物事给她看,若说没有情意,实在也让人难以置信。后来云轻素远走接天崖,燕重光也销声匿迹,海尚湮察觉两人确无私情,仇恨的情绪便渐渐淡了。
这次神光教图谋天女门,云轻素适时从悬空岛赶回,无疑是一个绝大的阻力。宝铎熟知云、海这段纠葛,便将此事透露给海尚湮希望借她之手将云轻素除掉,海尚湮静极思动,也想从她这里打听一些燕重光的消息。
自从那件事后,海尚湮打心眼里将云轻素视作情敌,对她的境况作过一番了解。知道她对道行的追求远胜于男女之情,是以见明钦和云轻素从山谷中结伴而出不胜讶异。
云轻素的眼波转到明钦身上,不觉温柔了几分,挽住他的胳膊嫣然笑道:“他叫明钦。是我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不但海尚湮大感意外,那默然无语的文弱男子也不由抬眼瞥了瞥明钦,似是想看清织云仙子钟意的是何等样人。
明钦本有些事不关己,忽尔成了三人注目的焦点,轻咳一声,拱手道:“海校尉请了。听你的言语莫非天女门出了什么大事?”
海尚湮见明钦彬彬有礼,和气的一点头,“应该不算小事吧。穆清绝、秦素晖不知所踪,六大长老一网成擒,神光教推举掌门弟子陈庭芝出任掌门,除了改换门庭之外,倒也无甚损伤呢?”
第245章 劫波
“此话当真?”
明钦和云轻素顾视一眼,吃惊不小。虽然明知神光教来势汹汹,谋划周详。但是天女门作为一个传承上千年的宗派自有非常的底蕴,穆清绝和几位长老都有不俗的修为,青牛派的云崖道长和鹊仙宗的惊鸿仙子又正在门中作客,神光教纵然有心图谋,岂能如此轻而易举?
“真与不真两位下山一看便知。”海尚湮若无其事的道:“听闻神光教招揽了一个什么龙山太子,新尊作次帅,这人能调制奇毒,伤人于无形,穆清绝不能抵敌又何足奇怪。”
“龙山太子?”
明钦未料到从海尚湮口中道出这个名字,神情不觉凝重起来。这龙山太子是祖龙大帝的螟蛉义子,原本被拘禁在皇陵天宫中看守护陵大阵,神光三使潜入千佛洞中探索祖龙皇陵的时候无意中放了龙山兄弟四个出来,他们恃强攘夺了‘陵川八友’中云中隐、柳残晖的肉身,又要强占皇陵天宫,不料被把守皇陵的祖龙帝姬所败,折了悍勇无畏的老二虓虎,而老四羽光先已因强取杜芳惜的肉身不成伤残在承影剑下。
龙山、洪溟和神光教长逝、乌仙赤等人一道遁去,不想也投入神光教中,祖龙大帝雄强一世,他的螟蛉义子当然不是易与之辈,若论单打独斗,姜琳、姬寒也未必胜得过,祖龙擅长调制毒药,‘乌香神元丹’可是南海龙女都无法破解的,龙山太子若能得一二分真传,可够让人头疼的。
“这龙山太子深居简出,来历十分神秘。我听宝铎说这次一举攻陷天女门,他调制的‘龙漦幽涎’居功甚伟,穆清绝、轩辕弥明等人中了此毒全都不战而逃。此役可说是兵不血刃。但愿你俩能想出应对之法吧。”
海尚湮说到此处,不由轻轻摇头,似乎觉得神光教势大难敌,两人以弱敌强终究是飞蛾扑火罢了。
“多谢海校尉直言相告。”云轻素见海尚湮神情和缓,暗暗松了口气,“待我驱除了神光教这帮邪魔外道再……”平心而论,她也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和海尚湮相处,她们原本就是毫不相涉的陌生人,若非造化弄人,怎么会有这段瓜葛。
海尚湮冷淡的道:“你们天女门危如累卵,我海尚湮岂是落井下石的人,更不想被人挑拨,遭其愚弄。至于你我之间的恩怨,等到贵派逃过此劫,再清算也不迟。今日言尽于此,告辞了。”
“后会有期。”云轻素稽首为礼,也不多言。
文弱男子干咳一声,插口道:“请问云仙子可知道燕重光的下落?”
海尚湮一听这话不由住了脚步,她对燕重光用情很深,这次赶来迢递崖多半也是想从云轻素这里打听些消息,只是事到临头深觉难以启齿,总算这男子知情识趣代她问了出来,海尚湮虽然强作镇定,细瓷般的脸颊上仍泛起红晕,衣袍无风自动似是有些紧张。
“这位是……?”
云轻素拿不定两人的关系望着海尚湮露出询问之色,毕竟海尚湮家世显赫,又生得美貌动人,身边环绕的青年才俊定然不少,这男子若是她的追慕者,在他面前谈论燕重光恐怕会影响两人的感情。
海尚湮嘴唇微动,男子倒接口道:“在下海七郎,是小湮的叔叔,燕重光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我们小湮一直待字闺中,这件事情总该有个了断。”
云轻素略感歉疚,若非她从燕重光那里观看了《天则道经》,横生波澜,海、燕两人可能早就缔结良缘了,这件事情,她反复思量过许久,当年燕重光给她观看了部分道经,只说是无意中得到的前古遗篇,云轻素虽觉得有些不太寻常,但她醉心道法、心思单纯,一时也想不到道经上去。
事后回想起来,假如当时燕重光明言是《天则道经》,她会否坦然接受还很费思量。大约小牛女留下《悟真篇》,后代传人都想一窥《天则道经》的真貌。只是云轻素志大心高,势必不愿以这种方式获得,此举弄巧成拙,使得三人都深受其害。
“这些年来,我半步未下过接天崖,只是偶尔和掌门师姐通些音讯,了解一下门中境况。至于燕师兄的去向倒未曾留意过。”
海尚湮大感失望,隐隐又松了口气,她和燕重光阔别多年,倘若从云轻素这里得知音讯,反倒是情所难堪了。
两人都不愿过多谈论燕重光,海家叔侄见云轻素言语坦然、无所私隐,只好作罢,拱手一揖便飘然而去。
“想不到海尚湮竟然如此轻易放了我一马,倒省去了一番争斗。此女真是个妙人。”
云轻素微微唏嘘,对海尚湮倒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罢手言和这是好事呀。”明钦无心打听这等陈年旧事,转口道:“不想神光教已经得了手,咱们却该如何行事?”
云轻素收起心事,沉思着道:“掌门师姐既然安然退走,必然会联络豪杰以图光复。咱们先去打探一下神光教的底细,擒贼擒王,若能拿住他们的首脑人物,些许乌合之众当可不战自溃。”
明钦点头称是。
两人计议已定,当下展开身法往山下飞去。云轻素本就有乘风御剑的本领,这回炼成了‘独醒功’,变化之术更是随心所欲,明钦已难以窥知深浅。至于明钦则从庞家姐妹身上撷取了凤凰血力,幻化金翅须臾万里,‘生息术’又是潜气内转、勾通风云的道法,虽然还达不到变幻无穷、生生不息的境界,道息之绵长也是今非昔比。
两人从峰顶飞跃而下,若是单论生息变化明钦自是大为不及,但那凤凰金翅有神明之力,鼓翼而飞是丝毫不在云轻素之下了。
明钦身现异相云轻素还是第一次见到,目中的讶色一闪而逝,搭住他的手祭起云气,倏然便凌风而飞,腾云化羽了。
两人神通有成飞到山下也不过盏茶功夫,难得的是气定神闲,颇有仙家逍遥无待的气象。
赶回主院的时候两人大感惊诧,原本的鸟语花香全都荡然无存,四面建起高峻的围墙,布列着繁复的法阵,云遮雾绕中隐现血气刀光,大是个凶险的去处。
许多黄帛系颈的神光教徒众手执兵刃在外面巡弋,林间草丛都布有暗哨,着实是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光景。
“神光教竟然将本门作践成这副样子,真是可恶。”
云轻素见此情景不由恚怒填膺,天女门可是她自小生长之地,一草一木都有亲近之感,而今被神光教整治成森严堡垒,自然让她触景伤情。
第246章 伤心
“那天谭师姐被神光教的焚琴玉女追赶,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明钦受神游镜的指引找到了云轻素师徒的炼功之处,三人为了修证‘独醒功’蛰伏多时,心无旁骛,全不知外间已经天翻地覆。天女门一朝覆灭,连穆清绝、檀照夕、轩辕弥明这些道行高士都难以为力,谭凝紫怕不更要凶多吉少。
所谓‘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明钦和谭凝紫相处的虽然并不十分融洽,到底姐弟两个都得其恩遇,怎能不知好歹。那日谭凝紫独力引开焚琴玉女也是为了保全功力锐减的明钦,现在旧伤已愈,又习奇术,对谭凝紫的境遇不由担忧起来。
神光教的哨探布防比之旧时缜密十倍,即便到不了飞鸟难渡,水泼难进的地步,也绝非两人预想的那般容易。
好在云轻素身法精妙,明钦又通晓变化,不待神光教的暗哨有所警觉,早已高飞远引,绕着围守观看多时,将轻重布置默记于心。
“神光教防卫严密,不如等到晚上再突入门中以便行事。”
明钦和云轻素说起龙山太子的来历,这人被神教圣公委以重任,神通修为放在天河界也是顶尖的了,云轻素虽然修证‘独醒功’,锐气极盛,和龙山太子正面较量不过是五五之数。若是一干虾兵蟹将蜂涌而上,能否全身而退还是未知之数。
至于明钦任是宝铎或者林相和都难以匹敌,是以两人此来重在刺探底细,至于驱除神光教、光复天女门的大举只有会和了穆清绝等人再作打算。
“我久在接天崖,只道神光教已经光焰潜销,不足为患。今看他部勒严整,大有章法。这回必是谋定而动,你我倒不可掉以轻心。”
云轻素一看神光教竟然高筑城防作久驻之计,心知想突入内门擒捉敌方首脑已不太可能,搞不好还会落个有去无回,明钦的提议自然妥当一些。
这时天未过午捱到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两人虽是怀有深忧,可是形势逼人也不得不耐起性子。云轻素僻居接天崖多年,养气功夫十分了得,寻了一面平滑的大石便静坐调息起来。
明钦没有她这般勤勉,运起‘太阴炼形术’,捏个法诀,摇身变作一只小巧的黄雀,飞上枝头向着四方瞭望。
云轻素若有所觉的睁目望了一眼,旋又阖上美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明钦这番变化大有一番用意,一来这等小巧的物事不易引人注意,二来世间万类皆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譬如孙行者西天取经总是要拘了山神、土地来了解情况,平人到陌生地方也要找土著问路,迢递崖上鸟兽极多,素来和天女门相安无事,忽然出了这么大变故,岂能不为惊动?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动物对自然的感知往往能凌驾于人类之上,大难来时预为迁徙甚为人类所惊怪。
明钦少年修炼‘太阴炼形术’的时候常常被鸟兽引为同类,因而对它们的习性颇有一些了解,羽类的灵智是极高的,一些种类翱翔青冥,须臾万里,所见极大,相较起来,人类反而有些坐井观天的,不能自广了。
可惜明钦在树梢搔弄了一回毛羽,却未见禽鸟经过,或许因这一场变故都远徙高飞了吧。他心中有些失望,忽尔瞥见一个锦衣少年从城门中施施然踱了出来,几个教众远远看见,连忙恭身行礼,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少年正是多时不见的郑元。他投在神光教中,做了圣公新晋煮鹤坛的童子。这次攻拔天女门调拨到宝铎跟前听候差遣。
宝铎是圣公跟前的亲幸,此回大举虽是龙山太子挂帅,运筹帷幄、遣将用兵都是宝铎一手把持。郑元虽没有率众先登,跟着宝铎水涨船高,全然一派春风得意的样子。
黄巾教众一个个毕恭毕敬,都呼作郑圣使。
郑元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离了众人,踱到一株老树下解开裤带优哉悠哉的嘘嘘起来。
明钦心头暗笑,一个疾掠飞了过去,揶揄道:“郑圣使,你好消闲呀。”
“谁?”郑元骇了一跳,稀稀漓漓的洒了一裤,连忙收紧裤口,惊疑不定的回头张望。
“是我。”
明钦无意和他为难,笑了笑现出身形。
“钦之……”郑元面露惊色,“你怎么还在这里?”
明钦哂笑道:“我是天女门的弟子,留在这里又何足奇怪?”
郑元谨慎的往四处望了望,皱着眉头道:“天女门已经完了,连穆清绝都逃得无影无踪。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龙次帅和宝铎仙姑神通盖世,现在正倾力捉拿天女门的叛逃弟子,你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明钦不置可否,岔口道:“那天你和那什么焚琴玉女追赶谭师姐,后来怎么样了?”
“你是说掌门大弟子谭凝紫?”郑元面露惊悸之色,“她……她已经死了?”
“什么?”明钦脸色一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死的?”
“你不要误会。”郑元苦笑道:“她的死跟我没关系。那天我和焚琴师姐并没有拿住她。之后龙次帅率众攻山,穆清绝、檀照夕等人都不战而逃。我们原以为一举成功、兵不血刃。谁知谭凝紫中道杀了出来,鼓动天女门弟子抗拒圣教。多亏陈庭芝深明大义,背后给了她一剑,才稳定住了局势。”
“陈庭芝?她在何处?”明钦对这位言语温柔的二师姐多少还有些印象,想不到她竟然做出这等卑劣恶浊的事情来。一时间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陈掌门现在门中召开光明法会。”郑元见明钦面色不善,生怕他闹出事来,“那里还有宝铎仙姑和我教一干锐士,你可不要孟浪行事呀。谭凝紫不知进退,这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谁来。”
“是么?”
明钦冷笑两声,挟起一股劲风眨眼便失了踪迹。
“钦……”郑元还要再劝,哪知明钦根本无心听她饶舌,摇摇头喟然一叹,充满无可奈何的味道。
明钦只觉得一种伤心说不分明,脑海里全是谭凝紫凛若霜雪的影子,忽尔被揉进烈火,散作片片飞花。
求仙访道,所为何事?
他自觉得不能等到天黑的,他自觉得一刻也等不到了,那样倔强而高洁的女子,怎么就这样的去了。不管如何,也要见她一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47章 法会
神光教攻陷天女门不足一月就构建起偌大一座防御工事,这攻城掠地的手段已是可惊了。倒是内门并没有太多变化,明钦曾跟随秦素晖、谭凝紫走过一遭,这回故地重来,虽然已经物是人非,路径还约略认得。
神光教这次大举入侵,除了贪图天女门的云锦天衣之外,谋算还十分远长。至少天汉三派都在囊括当中,是以占据迢递崖以来,并未对天女门弟子大加屠戮,反而开设法会,时常宣扬神教法义,邀买人心,又援立掌门弟子陈庭芝坐上门主之位,加以操控。
内门虽然不时见到黄帛系颈的教众往来巡弋,四处则一片平静。明钦化作黄雀一路疾掠,捷如烟影,寻常徒众哪能察觉到异样。
主院中隐约传出吵嚷之声,明钦跃上檐角,举目瞻视,果见园中乌压压坐满了天女门弟子,厅前搭着个一人多高的木台,有十丈方阔,上面摆着长案、交椅,宝铎、林相和及陈庭芝赫然在座,台前则站着几个形容憔悴的女道,一个个垂头丧气,脸色灰败,却是支机、飞梭等六大长老。
龙山太子虽是出征天汉三派的统帅,这会儿却不在坐中,宝铎道姑坐在主位,左首陈庭芝,右首焚琴玉女,看着沦为阶下囚的几个门中长老,自然是意气风发,顾盼自雄,她在门中学道的时候便和支机长老多有扞格,有志难伸之余不免对她怀恨在心,而今主客易位大可扬眉吐气了。
宝铎笑吟吟的朝着焚琴玉女点点头,“姝儿,可以开始了。”
姝儿领命走到台前扬声道:“圣公宝训——”
随后不但台下的天女门弟子慌忙起立,台上的宝铎、林相和也端出一副虔诚之色,高声颂赞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功过五帝,德迈三皇……神光普照,天下大吉。”
末了又合什祷祝,“神圣公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龙次帅神威无敌、勇冠三界。”
明钦停在檐角啼笑皆非,心想这些前人玩剩的把戏稍加点缀又能大行其道,这倒也怪不得平人糊涂,只是阴贼险狠之流层出不穷罢了。
众人颂赞已毕,姝儿吐气扬声,面无表情的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帝不慈,以百姓为刍狗。神圣公智慧如海,神通广大,深究宇宙之奥义,毕力为吾民谋福祉。众姐妹加入我教,便当众志成诚,解脱众生,以往六大长老丑化我教,蒙蔽良善,不稼不穑,奴役弟子,为虎作伥,罪大恶极。众姐妹只管揭发六人过恶,以彰公道。也好让她们改过自新,脱胎换骨。”
“对,对。”宝铎和声笑道:“有本仙为你们作主,众姐妹大可不必畏惧六人的淫威。你们受六人荼毒已久,都应该好生改过迁善,戴罪立功。若有诚恳改悔的,本仙定会在圣公跟前大力举荐。”
这样的法会已是司空见惯,众人对神光教的伎俩处之已熟,当即便有六人的亲幸弟子自告奋勇的嚷道:“我知道、我知道……”
“一个一个来……”宝铎示意姝儿上前主持。
“织华长老掌管采买真丝,她暗中以次充好,又将养蚕的事务交给州里的兄弟打量,使我门的天衣口碑大坏,上万件天衣到现在还压在库房无人问津。”
“上万件,那可得亏损不少仙钞呢?”宝铎啧啧称叹。
“织缣长老负责教习弟子,她总是横眉怒目稍不如意便连打带骂。逢年过节还索要人事,如不合意就不许出师。”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宝铎摇头道:“织缣如此所为,真是枉为人师。”
“织素长老掌管门内事务,但她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尸位素餐,弟子有所请益也全然颠三倒四,辞不达义。只因奉承得支机长老,把门里的资财拿来给大长老修了一座‘师保堂’,说是让她颐养天年,弟子们学道天女门,曾有天庭律文许以月薪五钱,但我等学道三年,一个子都没有见过。”
宝铎笑道:“我教讲求人人不受私,各各平等相待,众姐妹有幸加入我教,总算是找到了安乐之国。”
“还有织锦长老,她游走诸天,售卖天衣,一年到头总是嚷着折本。可是她在诸天置下房产数十处,小白脸都不知道偷养了多少个,只因有飞梭长老庇护,穆掌门也莫可奈何。”
“织缣、织素、织锦、织华,众姐妹言之凿凿,你几个可肯认罪?”
宝铎疾言厉色,凛然不可干犯,眼神中露出一丝讥嘲,一丝狡黠,六大长老都被施了禁制,无力反抗,经过这么多天的口诛笔伐,连禀性刚强的支机长老都没了声气,高大的身躯微显佝偻,紧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明钦暗暗叹息,众人的指摘虽属捕风捉影,未必有真凭实据,但六大长老教授弟子或者也有不明善的地方,不过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要当以明法是依,哪有标举慈明而唆使人相互攻诘的道理。
宝铎冷哼两声,目光转到陈庭芝身上,淡淡道:“陈掌门,你在天女门学道多年,对于六大长老的不法不公之处,想必也多有听闻。何不申言出来,明证其罪。”
陈庭芝娇躯微震,望了望形容狼狈的旧日师长,缓缓道:“庭芝生性愚鲁,用功潜修尚恐不能精进,何暇议人长短。六位长老各司其职,对本门的建树还是立有功勋的。”
宝铎脸色微沉,大是不快。平息了下怒意,和颜悦色的道:“说起来本仙也曾经拜在天女门下,只因不满门中长老任人惟亲,倒行逆施才愤而远走他乡。对于六长老的为人,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众姐妹看支机长老说一不二,凛然正气,只道她光明磊落,不让须眉。却不知她曾经抛夫弃子,使得丈夫横被污名,忧郁而死。一双儿女沦为乞儿。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惜,又谈何太平事业呢?”
“你……”
支机长老想不到疮疤被揭,一时间急怒攻心,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仰天喷出一口浓血。
“师伯——师姐——”
织缣、飞梭等人惶然变色,支机这举动有如不打自招,间接证明宝铎言下不虚,她本就心力憔悴,经此一激便再也支撑不住。
明钦无心听宝铎卖弄口舌,灵机一动,口念法诀变化作一只鹰鹞,带起一阵狂风从屋檐上扑击而下,这一变出其不意势挟风雷,宝铎、林相和纷纷跳起抵敌,哪知明钦只是虚幌一招兜起桌案卷裹到半空摔得支零破碎,高台的桅杆也撞倒几根,一场法会只好惨淡收场。
第248章 怨息掌
明钦一击得手立时高飞远扬,宝铎等人反应过来,只见得长空万里,浮云悠游,竟不知那凶猛的鹞鹰从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
只有破败的坛坫昭示着那倏烁诡谲的变化并非众人的幻觉,宝铎怔愣片刻,犹疑不定的道:“这孽畜来得好生蹊跷,莫不是外敌前来刺探我教虚实,诸位头领务必小心在意,早作防范。”
她生性机警,神光教向来能驱使禽畜,充作爪牙,譬如破獍、夜枭之类,推己及人,自然很容易想到这鹞鹰是有所为而来。这一推断倒也**不离十,奈何明钦早已鸿飞冥冥,那是半点证据也拿不到了。
一场法会无疾而终,宝铎遂而解散众人,遣归下处。
陈庭芝告了个罪,独自回了掌门的居室。
此间本是穆清绝的住处,和穆素晖比邻而居,两人关系密切,在门中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明钦眼见陈庭芝落了单,心道你合该命尽,遥缀着她潜入庭院。
陈庭芝的为人不如谭凝紫那么矜高清傲,在同门面前向来没什么架子,人缘原是极好的。经此大变之后,姐妹之间不觉隔膜起来,陈庭芝一路行来也无人跟她搭话,蛰进卧房便阖上门窗毫无动静。
明钦观察了片刻,见这院落里外别无人迹,几个起跃逼近房门,驭使灵力在门框上一振,遂即闪身进去。
他这一手劲气使的恰到好处,不论房门有没有反锁,一掌下去没有不应手而开的。
房间里帘幕低垂,显得有些漆黑,陈庭芝倚着桌子悄无声息,不知想些什么。察觉到有人走近,也不十分惊讶,黑白分明的眸子瞄他一眼,错愕的道:“你是……花师妹?”
“你记性倒好。”
明钦冷淡一笑,趋动如风瞬间侵到近前,使一招‘猛虎攫食’扑击而下。这是‘大人虎变拳’中的招数,这路拳法脱胎于周易,奉行大道至简的宗旨,只有区区八式,然而博变繁复却能囊括万事万物,有时候看似粗浅乃至笨拙,施展起来却卓有效力。
“师妹从何而来?”
陈庭芝微微皱眉,眼见明钦的拳式凶焰毕露,忙使出天女门八大神通中另一路‘怨息掌’,脚下运起‘云梭玉步’退避。‘云梭玉步’是开派祖师小牛女创设的一种绝妙步法,天女门的诸般神通也无不和这路步法相辅相承,相得益彰,因此天女门弟子没有不从‘云梭玉步’进学的。
然而妙就妙在明明心法口诀人人所同,各人修炼起来却又步态万方,大异其趣。大概一人的步态往往是精神所汇聚,其人或粗犷、或风雅、或激昂、或艳媚,步态也种种不一。
若吾人对一人足够熟悉,常常能通过脚步声辨别生熟,譬如千人千面,各不相同,原是并不奇怪的。
明钦曾经见识过云轻素和谭凝紫施展‘云梭玉步’,谭凝紫步法烟幻、不可捉摸,云轻素则冲容闲逸、过雪凌波。可以说是各臻妙境,难分高下。明钦在谷中助云轻素修炼‘独醒功’,数度使用‘神遇’的法门,对于她的神通法术窥知不少,‘云梭玉步’的玄奥也能识得几分。
无如陈庭芝施展起来又是另一番光景,看她步履轻软,好似风中折柳、水中飘萍,明钦步步紧逼,总是险之又险被她从掌底逃脱。
怨息掌不似‘断杼法’刚拗决绝,法义取之于怨慕叹息,神情间好似怀有深怨,欲说还休,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愁肠。陈庭芝本就生得如花似玉,这一路掌法施展开来,黛翠的蛾眉罥烟含愁,脸容有一种凄恻之意,真是韵致楚楚,我见犹怜。
然而拳掌搏杀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寻常武师格斗尚且能损伤肢体,何况道行之士大能呼风唤雨,小能气挟风雷,那是半点不敢分神的。‘怨息掌’能从女体柔质推衍开来,这以怨杀人比之笑里藏刀是更加诡秘莫测了。
换作以前明钦说不定真要被她所惑,可他不仅修炼《神游经》中的十境八诀,又参悟过《金刚经》中的空相之道,更籍生息术勾通魂窍体认魂识,神念的强明远非陈庭芝可比,况且此来是为了谭凝紫报仇,岂能被这小小伎俩迷惑?
陈庭芝的修为虽然比不了谭凝紫,若她严守章法,数十合之内明钦也未必拿得他住,明钦的‘虎变拳’专恃锋锐,三招一过便要技穷,介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谁知她偏要施展这恻恻动人的‘怨息掌’,说到神念抵敌恰恰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此消彼长之下自然要成败逆转。
明钦暗暗展动‘生息术’,身形蓦然加快数倍,浑身散发出寸许毫光,整个人幻作一团猛虎光影,低吼一声疾扑而起,陈庭芝不虞有此,早被他扑倒在桌案上扼住咽喉。
这一式兔起鹘落、倏忽间胜败已分,生息术一发即收,明钦缓缓现出身形,扼住她柔脆的喉咙,脸上满是怒气。
“你……你是来为大师姐报仇的吧。”
陈庭芝眼眸微转,放软身子躺在桌子上,勉强问了一句,长长的睫毛上隐约泛着泪光。
生死之际本不该有什么意马心猿,奈何陈
庭芝的模样实在是凄恻柔媚,颀长的**温软香滑,富有热力,明钦这一式志在必得,一举制住她手足要害,腰腿之间肌肤相贴掌心不由沁出细汗。
“原来你能够说话,而且……是个男子。”
莫说两人现在姿势亲密,呼吸可闻。方才各施神通奋力相搏,明钦的气韵神态是半点无暇掩饰的,所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本就是有心算无心,被揭破是早晚的事。
“这事对你并不重要。”明钦懒得跟她细说原委,沉声道:“你可认罪?”
“不错,大师姐正是我害死的,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陈庭芝容色平静,眼睛中露出几许忧郁之色,轻声道:“师傅她还好吗?但愿她能够早日兴复天女门,我……我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无耻败类,你残害同门、屈膝投敌,还指望什么名节?”
明钦怒不可遏,扣住陈庭芝的额头就要顺势一掰扭断她的颈骨。
毕剥的敲门声适时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唤道:“庭芝,你在里面吗?”
第249章 苦肉计
明钦微吃一惊,稍一迟疑,门外的女孩一推房门就走了进来。
“你们……你……”
女孩陡见两人的情状也是吃惊不已,她穿了一身红衣,身段玲珑,头上梳了几绺发辫,模样俏美。明钦认得她是穆清绝的侄女穆穆,未来掌门的有力人选。可惜遭逢大变,这些计较都成明日黄花了吧。
穆穆见两人姿态暧*昧,乍以为有甚苟且之事,细看来却是明钦拿住陈庭芝咽喉要害,一副要致她于死的架式。惊道:“你要干什么,快点放开庭芝,我不许你伤害她。”
明钦皱眉道:“她杀害谭师姐,变节事敌,杀她是为天女门清理门户。你既然是穆掌门的侄女,怎么这等不明白事理。”
“你是……花明钦?”穆穆凝眉细辨,瞬时也认出他来,轻哼道:“你也是本门弟子,本门大祸临头的时候你又在何处?庭芝忍辱负重好不容易保全了众姐妹性命,你倒会大言不惭,指摘是非,杀了她算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去平了神光教,拿住龙山和宝铎,介时要杀要剐我穆穆绝不会皱下眉头。”
明钦冷笑道:“龙山、宝铎我自会找他们算账,不过你们这些吃里扒外、为虎作伥的恶鬼更加可恨,害我谭师姐,罪不容诛。”
“你要杀了庭芝,你会后悔的。”穆穆急道:“大师姐……大师姐的死另有隐情。”
“隐情?”明钦怔了一怔,“什么隐情?”
穆穆撇嘴道:“你先交待这些天的行踪,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神光教派来的奸细。”
明钦叹了口气,两派的争斗他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此来多半是为了谭凝紫安排后事罢了。
“这些天我一直和云仙子在一起,现在她就在左近,将来你们见了她面自然明白我所言不假。云仙子想必是可以取信于你的吧。”
“好,这事我自会向云仙子求证。”穆穆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个中隐情说与你也不妨。毕竟你能够深入此间为大师姐复仇,足见深情厚意。大师姐的死实在是她的一个‘苦肉计’,当时举派都中了龙山的‘龙漦幽涎’,战力大减,大师姐从后山下来,幸免于毒害,但她要以一己之力抵抗神光教数千精锐是万难侥幸的,这才假手庭芝自裁向神光教诈降,借以保全我门的元气,这段隐情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所以只有我才能证明庭芝的清白。”
“谭师姐怎能出此下策?”明钦怀疑道:“这件事既然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怎知不是你俩窜通好了诓骗我。方才我质问谭师姐的死因,陈庭芝为什么不说?”
“笑话,她就算说了你肯相信吗?”穆穆琼鼻轻哼,“有我这个旁证你尚且怀疑,何必多所责难。不管你信与不信,现在你都不能伤害庭芝,否则不但大师姐的苦心毁于一旦,宝铎又会扶持别的同门执掌尊位,旁人能否和我们同心同德就不得而知了。到时天女门才真正有灭顶之灾呢?”
“我自有计较。”明钦也察觉出中间诸多疑点,悻悻的罢了手,“这事我还会去查证。别以为谭师姐不在了,就由得你俩信口雌黄,死无对证,须知道天人之际不死之药正多,谭师姐神灵不昧,说不定还返魂有术呢?”
话虽这么说,起死回生哪里是常人可以想望的,生老病死,皆是天数,逆天行事往往是功不补患,便是仙家也莫可例外。
穆穆见明钦终于收了手,暗暗松了口气,至于他那些不忿的言语倒无心计较了。
陈庭芝揉着粉颈坐了起来,疏展着脖子上淤积的红痕,苦笑道:“穆穆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穆穆瞄了明钦一眼,低声道:“姐妹们打算将大师姐火化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自从陈庭芝背负反叛之名,声誉在门中一落千丈,寻常弟子慑于神光教的淫威还不敢如何,几个掌门近侍不免对她冷嘲热讽,嫌恶有加。
“为什么要火化?”明钦声斥道:“吾夏历来讲究入土为安,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只有一些神教说什么净土天国,才要焚躯往生。谭师姐修道多年,神魂已有相当境界,现在应该为她招魂复养,若是坏了肉身,将来如何返生?”
仙家向来将肉身认作寄体,虽然最终目的是要蝉蜕浊秽,了道飞升,但在阳神未成之前,这个寄体也是相当必要,即便有夺舍一说,但那需要生辰八字种种契合,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上洞八仙中的铁拐李就因为肉身被毁,不得不投生到一个瘸腿乞丐身上,仙家好洁若说不在乎形貌未免是欺人之谈,无非是自我超脱罢了。明钦见过花璇卿被万岁狐王寄在紫金葫芦中调养,只要有仙方相助谭凝紫未必没有生机,毁坏肉身实在是损伤根本的拙计。
“你先不要生气。”陈庭芝柔声劝慰道:“并非我们不知道损毁肉身的恶果。但我听闻神光教正在想方设法炼制一种‘绝续神膏’,这神膏灵效惊人,能够活死人而肉白骨,惟是炼制方法十分恶劣,需用处子元阴,我原想将大师姐早些下葬,又恐神光教盗她尸身炼制药物,思前想后,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明钦听陈庭芝说的有理有节,除了对神光教恶感大增之外,也没什么好的主意。
“谭师姐临难之时,可有什么交待?”
“这个么?”穆穆凝神想了想,恍然从腰间摸出一方薄纱,“大师姐给了我这个,说要留个念想。”
明钦接过来看时,识得是谭凝紫遮面的纱巾,睹物思人,不觉悲从中来,眼眶含泪。相识种种纷至沓来,如梦如幻。
“你明明是男子,为何谭师姐和秦师叔百般遮护引你入门,这中间可有什么缘故?”
穆穆睁大美目,一片好奇之色,在她看来,明钦敢深入虎穴,寻访谭凝紫的踪迹,两人必是关系不浅,至于秦素晖为何也玉成其事,就煞费寻思了。
“家姐荆眉妩拜在云仙子门下,我本是来探望她的。”明钦婉约其辞的道:“至于秦仙子许我入门,乃是因为本门并没有不收男徒的规矩,只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才行此权宜之计。”
说到这里,两女对于明钦的来历才有几分了然,只是明钦献宝托庇的事情涉及机密,不便透露,两女对穆、秦的做法未免有雾里看花之感。
第250章 化茧
三人略作交谈,便离了主院赶往后山参加谭凝紫的葬礼。
宝铎道姑向来很有野心,她又和天女门颇有渊源,这次攻占山门之后,便致力于安抚众心,有意将天女门培养成自己的势力。龙山太子虽然神通广大,但在神光教中根基薄弱,此役建功的主力是教主夫人新建的焚琴堂、煮鹤堂,龙山统帅的则是一些寻常徒众,战后只能负责外围警戒。
宝铎道姑驭下外宽内忌,在谭凝紫的事情上则能故示宽大,颇为顺从众弟子的意愿,对于几个掌门近侍带头操办葬礼,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分派了焚琴玉女暗中监视。
后山脚下有一些废弃的院落,这里离神光教的巡弋稍远一些,三人匆忙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满了白衣似雪的天女门弟子,隔远搭了一个数尺高的木台,上面躺着一个无声无息的女郎,木台下面则堆满了柴火。
众弟子望见陈庭芝顿时一阵骚动,悲愤、怨毒的神情种种不一,为首的便是穆掌门一众近侍,红绡、雪练、绿绮、紫绫等人。
“陈庭芝,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红绡诸女本是穆清绝的丫鬟,随她入门作了弟子,关系之亲密又在一般门徒之上。
这些日子陈庭芝不知遭了多少冷眼,自不会动怒置气,她悄然一叹,脸色平静的道:“我来送一送大师姐。”
“不必了。”红绡横眉冷目,分毫不让,“你在这里,大师姐灵魂难安。”
四大近侍挺身按剑,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式,一众弟子冷眼旁观,个个心怀郁怒,恨不得将陈庭芝生吞活剥,穆穆心头暗惊,慌忙上前劝解道:“几位师姐且请息怒。如今大敌当前,我们姐妹阋墙,岂不是让亲者痛而仇者快。”
“小姐,那什么焚琴玉女又来了。”
穆穆留在这里照看场面的两个丫头,区区和叩叩,时刻注意神光教的行踪,这时,一道雪白的纤影悄无声息的掠上墙头,正是宝铎道姑的得力干将焚琴玉女姝儿,区区、叩叩一眼望见,连忙和会众人知道。
姝儿这一出现,自然是让众人心生顾忌,穆穆松了口气,低声道:“红绡师姐,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呢。”
红绡心知在理,无暇再跟陈庭芝纠缠,狠狠瞪了穆穆一眼,她是穆清绝的侄女,红绡如何不满,也不好跟她翻脸。颓然道:“举火吧。”
众弟子默然不语的望着木台寄托哀思,两个弟子走到近前,一人泼上灯油,一人举着火把点燃柴火,油助火势瞬息便熊熊燃烧起来,不片刻便将谭凝紫单薄的身形吞噬到火光之中,众弟子见此光影,顿时面露哀容,呜咽失声。
“谭师姐……”
明钦倏忽觉得五内如焚,仿佛那躺在火中的并不是谭凝紫无知无觉的躯体,而是他自己一般。眼眸酸涩,不觉再度垂泪。
“你们快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耳听的四周惊咦之声大起,明钦连忙睁眼望去,只见谭凝紫的躯体上骤然透出一股红光,好似春蚕吐丝,将她层层缠裹其中,任是烈焰狂嘶,她的身影却毫发不伤,有如生时。
“哎哟,这是大师姐显灵了吗?”
众弟子见此光景,尽皆欢欣鼓舞起来。可是谭凝紫虽然没有随烈焰焚如,却也没有丝毫生还的迹像,倒是那木台焚毁,支架倾侧,随时有跌入火海的危险。
“软红丝?定然是软红丝的灵妙。”
只有明钦知道谭凝紫曾经足系赤绳,炼过月老真传两仪之气,两仪气是三界化生本源,含有无限生机,谭凝紫虽未修至元神境界,经过软红丝一番洗炼,也非复肉身凡骨之流。
明钦欣喜之余,幻出金翅冲天而起,扑到高台上鼓翅掀开浓烟火炭,揽住谭凝紫的躯体头也不回的往院外飞去。
“穆穆,这人是谁?为何夺去大师姐的遗体。”
变起促猝,众弟子全都无所防范,明钦挟羽翮之利,展动有如苍鹰、矫龙,难以窥测,众人反应过来,明钦早已跑的不知去向。红绡这才回想起明钦是穆穆和陈庭芝带来的,连忙向她俩细问端由。
陈、穆两女对视一眼,含糊其辞的道:“他是秦师叔的外甥,月前新投在门下的,红绡师姐莫非全无印象?”
红绡心头稍安,又见姝儿行踪诡秘,大概是要布划徒众拦截,连忙掣出长剑,飞身挡住去路,冷笑道:“焚琴玉女,你往哪里去?”
姝儿黛眉微凝,她也认出明钦是先前宝铎下令和谭凝紫一起擒捉的人,他这里突然现身,而且截走了谭凝紫的遗体,干系可是不小。
“红绡、雪练,你们想造反吗?给我让开。”
“你非我主,我非尔臣,有什么反不反的。”红绡轻蔑一笑,几个侍女心意相通,步法变幻隐成合围之势,“神光教卑鄙龌龊,只会用一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我天女门千年声威,岂能没有几个断头洒血的弟子。”
“找死。”
姝儿气极而笑,冷淡的瞄了陈庭芝一眼,“陈掌门,看来你门下尽有些不服管束的顽徒,本使只好勉为其难代你管教了。”
陈庭芝冷声道:“红绡、雪练,本掌门命令你们放下刀剑,谁敢抗命,我便将她逐出门墙。”
“你……你敢……”
红绡涨红了脸,几人面面相觑,都有迟疑之色。陈庭芝的行事虽然遭人诟病,但她毕竟是掌门弟子,继任掌门也是经过六大长老首肯的,具有合法性质,红绡等人若是公然和她对抗,其实并没有正当名义。
“庭芝督下不严,门人弟子若有不恭之处,还望圣使不要放在心上。”
陈庭芝拱手赔礼,姝儿脸色稍和,也不为已甚,“贵派这些弟子目无尊长,不识高低,若不严加管束,早晚要生出祸事来。陈掌门虚怀雅量,还须早作堤防,以免后悔莫及。”
“有劳圣使指教。”
天女门传承既久,人事庞杂,难免有些离心离德的地方,太平无事时还能够因循度日,一旦外敌相侵便是内忧外患弊病百出,陈庭芝仓猝继任,真正体会到权衡利弊的不易,相较起来,红绡等人还是可堪一用的门徒,陈庭芝自然要设法维护。
第251章 困围
神光教新取天女门,人心未孚,门中自然是逻卫广布,防范森严。天女门的旧属纵然有些暗蓄异志,在龙山、宝铎的威压下也是敢怒不敢言,明钦和她们又不熟稔,除了飞奔出去和云轻素会合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应变之策。
可是他这样鼓翼而飞,哪有不触动神光教布划的私禁的,莫说有个焚琴玉女窥伺在侧,只要落入神光教的眼线,便足够激起教众的警戒。
明钦虽是抱着侥幸于万一的念头,希望在宝铎不及应变之前逃出内院,谁知去不百步,门内便喧哗大起,许多教众从营室奔出,迅速集结起来,武器竟然都是穿云枪、裂石弩之类,比之天庭的部司也不为劣势。
明钦一路疾行,心头忧喜不定,喜的是谭凝紫激发了体内红光之后,面颊红润,容色恬淡,应当是生机未绝。忧的是神光教大肆集结,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倘若两厢合围起来,当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转念间,来到城守前面,只见数百教众早就严阵以待,一个个端着三尺有余的穿云枪杀气腾腾,城垛间架着几挺凶神恶煞的当关弩,这种弓弩发似连珠,弩机里填满了五行灵石,开动起来好似冰雹霰弹、凶厉已极。
明钦冷眼一瞅,早看到郑元躲在一堵城垛后面缩头缩脑,他见明钦闯进内院,深恐有甚变故,遭到牵连,赶忙吩咐城守加强戒备,将来便是宝铎追究起来,也可以塞责。
“来人快快止步受缚,否则休怪本将枪下无眼。”
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汉子望见明钦快速飞近,连忙示意教众端起火枪,蓄势待发。神光教主志量远大,素有经营四方的志向,麾下有十方弟子,仿照天界官制增官设爵,局度大不同于寻常的小帮小派。
明钦深知情势危急,哪有心思和他搭话,当下不由分说的祭起‘锻魂塔’来,这塔是冥界宝塔,琉璃所制,塔身盘旋着金光紫气,本是冥吏用来拘禁恶鬼的。‘锻魂塔’飞腾而出,猛然间辉光大盛,粗可十围,高逾百丈,乌压压的从天而降,恰似漫天阴翳倏然遮至,惊的人喘不过气来。
神光教的头领忙令开枪,一干教众大失分寸,枪籽噼啪作响的打在冥塔上,又济得甚事,明钦藏在冥塔的阴翳里,驱动法诀,那塔便似一个顶天的巨人,轰隆声中朝着城墙直愣愣撞去,掌控当关弩的教众躲闪不及,连人带弩砸作一堆肉泥。
“你这小子,你有能耐逃了便是,为何打坏我的城墙。”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入耳际,明钦心道不妙,只见宝铎、姝儿率着一干年轻教众气势汹汹的追来,这些教众都身穿戎装、生气勃勃,细看来竟还夹杂着许多女子,想必就是教主夫人钦点的焚琴煮鹤堂了。
明钦哂笑道:“思我来时,此间并没有如许隔阻,你偏要画地为牢、禁锢好人,今既挡住我的去路,不毁了它又待怎地?”
“还敢强词夺理。”宝铎脸色一沉,“你也是自寻死路,这么快便忘了‘镕金手’的厉害。”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明钦淡淡道:“镕金手再了得,不过断送性命而已。只好去吓唬一些贪生怕死的人。”
明钦和宝铎言语周旋,一干教众听他言语轻慢,顿时义愤填膺、群情涌动。
“大胆,你这贼子竟然口出狂言,毁谤宝铎仙姑。”
一个身形高大的俊朗青年大声喝斥,他生得面阔口方,仪表堂堂,父亲是教主分封的西王,在教中卓有地位。
姝儿斜乜了他一眼,嗤笑道:“卓统领神通过人,何不大展神威,把这小子拿下来,为我等众人立个榜样。”
“本统领正有此意。”
卓器才轻咳一声,见明钦展动双翼凌虚而立,只怕是有些真材实学的,自己的修为未必能拾掇的下,不过他怀中抱着一人,打斗之时难免有些缚手缚脚,又能增加几分胜算。
这时郑元从城墙倾圮的乱石间逃了出来,一见宝铎亲率大队人马赶到,连忙跑到近前参见,“郑元见过仙姑。卑职得知变故,立即封锁城守截住……外寇的归路。尚幸措施得宜,没有放他逃去。谁知他怀携灵宝、损毁城防,还请仙姑降罪。”
“你做的不错。”宝铎摆手让郑元退到一旁,轻哼道:“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众弟子谁能将此人擒下?”
神光教阵列十重,部勒千余,宝铎自重身份,当然不愿出手对付一个小辈。明钦眼观敌阵,寻思脱身之策,他对宝铎的‘镕金手’十分顾忌,至于些许教众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对方火力强劲,一旦开动起来也不好全身而退。
“小子,有胆的你下来,与我见个输赢。”卓器才有心要一振声威,当即站到阵前高声搦战。
明钦失笑道:“像你这种蠢货,赢了你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什么?”卓器才怒气勃发,咬牙切齿的道:“我有圣公亲授‘神光度世乐舞’,你敢小觑我?”
说着浓眉一轩,眼珠瞪圆,口中念念有辞,呜呜呀呀的念唱起来。这乐舞本是一干教众稔熟的,卓器才开头唱了两句,教众立时纷纷附和,个个气冲斗牛,好似怒目金刚,慷慨激昂、催人□下。
乐舞是神光教主采择几种古曲变化而来,效用和魏晋人服食‘五石散’相类,可以使人五内焦灼、躁动不安,按理是跟三教上乘法门背道而驰的,譬如佛讲禅定、道讲无为,儒讲慎独,都要人保持理性,于静中求得。这乐舞虽是反其道而行,遗害不浅,但也可以激发人的潜能,使其声气相感、摇撼众人的心神。
儒家向来盛称诗乐教化,又说‘温柔敦厚,诗教也’。于诗、乐两道的教化之力,那是早有洞见的。只是这中间本就有容易引人入歧途的,譬如诗词中狂呼叫嚣一流、乐中有萎靡淫佚一路。可惜孔子删诗正乐、《乐经》终究没有传承下来,后人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不知不觉便受了毒害。
这‘神光度世乐舞’是神光教主授意身边佞幸所制,词意自是极尽谄谀肉麻之能事,乐曲则无非是狂躁喧呼一路。
第252章 弹剑
诗和乐作为一种传情达意的方式,向来被有识者看重。不但儒家昌言诗、乐教化,道家有道情、佛门有梵唱,三界魔怪以声乐惑人的往往而有。
之所以有正邪之分,大约正道总以冲融和平为主,譬如儒家讲温柔敦厚、佛家讲清寂慈和。词分豪放、婉约固然是各人情性之所钟,然而末流至于狂呼叫嚣已经和诗词背道而驰,不能称之为词了。
所以然者,诗词是文化的一个品类,文化冲融和平的部分称为文明,破坏灭裂的名之为野蛮,狂呼叫嚣接近于野蛮一流,是不能跻身于文明之域的。
而文化中之所以有野蛮的一面,也是部分人放任其情性之偏至,从而做出一些阴狠毒辣祸害人类前途命运的行为,而这等人之所以祟尚野蛮,则是因为没有人道眼光,离禽*兽不太悬远的缘故。
要说这‘神光度世乐舞’配乐也只一味喧腾吵扰,不让人心头平静,有暇思考罢了。至于其词意实在是厚颜无耻,臭不可闻。
中夏记载乐谱的工尺谱不知是否太过繁难,一经改朝换代古曲古谱总是丧失几尽,久而久之,诗和乐就不能相融无间,譬如唐人写古风诗、宋人填词,内容和名目就几乎没什么联系了。
这样一来,很多佳妙的歌诗便不能传唱,而能唱的时曲词意往往谬不可听,常人只图其声乐之悦耳,正所谓熟视无睹、熟读成吟,不知不觉便沾染了歌诗中恶劣的观念。所以像唐诗、宋词即便已不能披之管弦,单凭其词意已足以让人回味,可知中有佳妙,至于某些歌诗乐曲仍复悦耳,而让人掩耳厌闻的,必是词意芜秽,不堪闻听。
‘神光度世乐舞’经一干教众同声鼓唱起来,着实如万马奔腾,狂涛澎湃。据说佛门有一种‘狮子吼’,以内息发出,能够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这些教众都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百十人一起高声鼓唱,自有种摇荡人心的力量。
可惜若一细听其唱词之荒唐诬谬,便觉得可气又可怜了。
大约一种教派要摇惑人心,总免不了神化其事,这在明哲的教派也是不可避免的。昔时佛教东传,便有什么吞刀吐火之术,耶教教士也时常拿些奇伎淫巧的物事取悦人心。即便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子,后学也喜欢称道什么前知、预言的故事,诸教(家)的精义固然不在于此,而为一般人说法有时却不得不出此下策。
其实以此为阶只能使愚者更迷,绝非通达诸家的真途,大约授受双方俱不甚高明,只能因循苟且于此境地而已。
在神光教当然把这神光度世的乐舞标榜的神乎其神,世间种种谲怪的风俗,土著往往习以为常,若以外人看来,则不免惊疑骇怪。昔日菩提达摩东来,只为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迷悟之间又谈何容易呢。
明钦乍见这些人引吭高歌、响遏行云,也觉得气势礴磅、声振河岳,连忙调整道息抵御,遂后发觉只是故作粗豪、强说愁怨罢了,除了气息嘹亮一些,并没有什么威能,陡悟这是义和团念咒烧符之流,自以为刀枪不入。再听其唱词荒唐诬谬又觉得是年轻识浅,误入歧途而已。自□虽然可以**,但除了身体日渐羸弱之外,是不会造成丝毫影响的。
明钦初时慑于‘神光度世乐舞’的名头,颇有些临深履薄的感觉,及至一群焚煮堂弟子排开阵列,高歌起舞,又不觉得有甚深厉害,念头一转,反手幻出‘雷武瓮金椎’,便欲凌空飞啸击破此阵。
事实上‘神光度世乐舞’固然有非凡的魔力,神光教中非常重视此道,不拘典庆常时日日演练,也不疲倦。只是明钦在暖谷中相伴云轻素修炼‘独醒功’多时,神念坚牢大有增益,单凭些许涉世不深的小喽罗难以使他入幻罢了。
蓦然一声轻悦剑鸣破空而来,这一声清峭拔俗,好似一尾锦鲤在滔天巨浪中穿梭,真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钦之,醒醒——”
云轻素手捏剑诀、步虚而至,纤柔的素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发出一声声悠远绵长的剑吟,她指尖贯注了‘独醒功’的灵力,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却似一蓬冷水兜头浇下,灌入神魂,一众神光教徒神思涣散,登时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瞪愣着双眼如痴如醉。
“你倒底是出现了?”眼见云轻素修为精进,宝铎一张脸孔神色变幻、喜怒不定。云轻素天资颖异,又用功精勤,本是掌门的有力人选,两人同门学道之时,难免争强斗胜,宝铎自视甚高,一直将她当作竞争掌门的惟一对手。
好不容易云轻素因为私阅‘天则道经’得罪了海家,被排摈到接天崖看守‘摩崖石刻’,宝铎只道这回继任掌门是众望所归了,没成想诸长老为了结好七曜府群推穆清绝,宝铎愤恨之余便叛出天女门,另觅强助。她对云轻素避忌很深,这次攻打天女门也缜密布划意欲将云轻素先行拔除,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被她逃过一劫。
云轻素轻声叹息道:“宝铎,宗门待你不薄,何故反助逆贼,毁我基业?”
“不薄?”宝铎冷声嗤笑道:“六大长老结党营私、篡夺掌门之位,我有先师法旨,这次正是要回来清理门户的。”
“你有师尊的法旨?我不信。”云轻素黛眉紧蹙,面露怀疑之色。
“云师妹,你可识得此物。”
宝铎凛然一笑,抖手从袖中取出一幅灿烂云锦,这块锦帕织工精巧,上面绣着一丛鲜艳的萱草,花浓蕊嫩,十分夺目。
天女门前代掌门萱仙子,道号忘忧,生性淡薄、与世无争,曾是云轻素、穆清绝、宝铎等人的师傅。十多年前月宫天子历劫转世,天河界人人觊觎月绝书,甚嚣尘土,萱仙子应邀探访一处秘境,从此杳无音信。
她生平喜爱萱草,随身衣物莫不绣以为饰,绣出的萱草穷形尽相,巧夺天工,那是旁人模仿不来的。这块‘萱香帕’便是萱仙子珍惜之物,她曾说这块锦帕摄取了天界的云气,绣出的萱草常能不翼而飞、生于别处。云轻素自幼依傍在萱仙子身边,这话是听熟了的,她虽不曾在别处见过萱仙子绣出的萱草,但那锦帕上的萱草确实能随时湮灭,因此知道是件奇物。
第253章 告病
云轻素见宝铎拿出这块‘萱香帕’,不由为萱仙子的处境担忧起来。可是天女门处于危急存亡的关头,她却不能俯首帖耳,受其要胁。
此番明钦搅扰法会,已然打草惊蛇。神光教人多势众,远非两人的道行所能应对。只有暂且退避,别寻进取之计才是上策。
云轻素对宝铎的鬼话嗤之以鼻,她也不屑置辩,还剑入鞘淡瞄了明钦一眼,轻挥拂尘道:“咱们走。”
卓器才大感愕然,大凡人听到一种音声,总须有一番感触。季札观周乐有尽善尽美之叹,欧阳修闻秋声有萧飒恻怛之赋。没道理众教徒欢欣鼓舞了半天,两人倒像无所知觉,岂不让人灰心丧气。
“神教分坛岂是任尔等要来要来,要去便去的?”
卓器才示意教众上前拦截,‘神光度世乐舞’或者不足倚恃,但穿云裂石的枪弩皆是锋锐逼人,道者向来注重神魂修炼,转于肉身成圣的法门茫昧无知,若是千枪百弩一齐攒射,想要全身而退可不容易。
宝铎对卓器才自顾发号施令暗觉不满,但他父亲是十方渠帅之一,不好轻易得罪。再也有心看看云轻素能耐几何,负手站在一旁并不出言干涉。
殊不知云轻素暗怀忌惮的只在宝铎一人,至于强弓硬弩虽然倍极精巧,又如何能奈何的了蹈空步虚的人物。
眼看局势难以善了,人群中传出一声喧呼,“龙次帅驾到!”
就见四五教众抬着一顶软轿缓步而来,宝铎和卓器才回身望见,连忙排开教众肃容迎迓。
明钦知道这位龙次帅是地皇祖龙的螟蛉义子龙山太子,前时神光三使率众发掘地宫,无意间惊动了看守皇陵大阵的四大龙子,几人破禁而出,攫噬了‘陵川八友’中的云中隐、柳残晖兄弟。
龙山太子夺取的正是云中隐的肉身,云中隐身高九尺,能鼓腹而鸣,也算生具异相。龙山太子是个鳞龙之种,论及本相倒也相得益彰。
明钦觑看软轿中人却是形貌大变,只见他眉毛短促,发顶半秃,有几分病恹恹的样子,和云中隐几乎判若两人,神气更是相隔万里了。俗话说相由心生,不知是否魂魄不相适宜的缘故,这夺舍之法似乎并不怎么成功。只不知以他这副病态怎能率众征讨,剑指天汉三派呢?
宝铎若有所思的打量龙山一眼,恭谨的道:“听闻次帅偶感风寒,不知可曾痊可。咱们修道之人原是不常生病的,倘若有些小小病痛切不可轻忽视之,以免后势转剧,因小失大。”
龙山太子闻言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轻咳了两声慢条斯理的道:“老夫久居地宫,与世隔绝,不知岁月之绵长,此番提师远涉竟有几分不服水土的光景,我已向圣公上书,求乞回教养病,天女门的事务只好多劳仙姑费心了。”
宝铎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道:“次帅你要返回总教?”
“不错。”龙山太子点头道:“老夫病痛已深,鹊仙、青牛两派实已无力征讨,倘不引咎请辞岂不有负圣公厚望。我已经向圣公举荐仙姑统帅天兵,想来这任命不久便至。”
“此事万万不可。”宝铎急道:“次帅此番一举攻取天女门,威名远扬,乃军心民意之所系,我等方要追随次帅克定三派,一统天河界,这个时候卸任求代,恐怕于军心不利,使本教百年大计毁于一旦。还望次帅三思。”
宝铎在神光教经营多年,不但取得了教主的信任,焚琴、煮鹤两坛中培植的党羽也为数不少,这次出师廓张,名义上是龙山统帅,实际他的资历威望都不如宝铎。攻取天女门之后对于招降纳叛的事务都插不上手,宝铎有心将天女门培植成一己的势力,龙山的地位倒给了她充裕的空间,他这一告病求退着实让宝铎措手不及,若是换个资历名望都不在其下的教中渠帅,宝铎的如意算盘怕要尽数落空。
且龙山这病来得蹊跷,举荐宝铎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神光教主雄猜多疑,若见龙山对她赞不绝口,反而会疑心两人私相结纳,拥兵自重,自不会让其如愿。
尽管宝铎竭诚挽留,龙山怎会不知她心怀鬼胎。他本就雄心勃勃,投靠神光教无非是想因人成事而已。宝铎诸多掣肘,架空于他,龙山是心知肚明,他率众在外不能战胜攻取,反而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倒不如返回总教谋求机遇。这也是以退为进之计。
“我观神教人才济济,仙姑更有渠帅之才,量天汉三派微薄之力怎能与我教抗衡。本帅并非昧于大势,实在是病体支离,深恐有负圣公重托。况且病表我已呈进多时,仙姑就不必相劝了。只盼仙姑折冲明断,早奏捷报。本帅就静候佳音了。”
宝铎听了这话,深知此事已经无可挽回,病表已经呈进到教主跟前,龙山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出尔反尔,这事只好别寻补救之法。
说话间,一个教众行色匆忙从城外跑了进来,“禀次帅、仙姑,总教派遣特使来了。”
宝铎见龙山神色淡定,不由心头暗恨,这些天龙山闭门谢客一副超然物外的架式,宝铎还以为此人已经没有翻覆之力,哪知一个不察便吃了暗亏。眼见总教特使都到了门外,龙山不见丝毫意外,分明是算定了时日,这一番暗斗不觉便落在了下风。
龙山颔首微笑示意宝铎、卓器才一道迎接特使,一众教徒让开道路,龙山这才注意到城墙有些圮坏,云轻素和明钦冷对枪弩倔傲不群,皱了皱浓黑的眉毛,轻哼道:“这些天女门的余孽尚且不肯归顺,仙姑掌帅天兵可不能一味心慈手软,让总教特使看了笑话。”
他的眼力却也厉害,一眼便看出云、明两人是天女门的弟子,说来明钦在祖龙皇陵和龙山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龙山那时甫脱牢笼注意力丝毫不在他身上,这会儿便不能一眼认出。
神光教强据天女门以来,宝铎日常召开法会,消弥门人弟子的抗拒之心,自问也颇有成效,月余来一直是风平浪静,哪料到今天云、明两人忽尔闯了进来,偏巧是总教特使降临,城墙损毁的十分狼籍,着实很伤颜面,龙山暗含讥讽的提点出来,不由脸孔阴沉,大是难堪。
第254章 铁莲
神光特使的位次虽非极高,却有督责将帅的权力,且又赍奉教主训令而来,龙山、宝铎自是分毫不敢怠慢。他两个相争已久,积不相能,龙山免不得借题发挥杀杀宝铎的威风,只是名义上他还是大军主帅,若是任得云、明两人闹将起来,脸上也没甚光彩。
这特使来得凑巧,宝铎顿感骑虎难下,方想使出手段将两人擒下。龙山却也是一般心思,探手取出一朵铁萼莲花,嘘口气祭了起来。
这铁莲透着一股幽寒之气,莲萼间黑烟浓郁好像打翻的墨水包藏着无穷变化,云、明两人全不识得铁莲的厉害,须臾间铁莲罩住顶门,变幻的墨云生造出种种幽森的幻象,触目惊心,莲蓬在上空飞速盘旋,便有一圈圈幽蓝的光晕缠缚而下,铁萼倏地似刀枪出鞘,化作千重铁栅将两人层层卷裹起来。
众人觑眼看时,场中立着一个硕大的莲苞,云、明两人不消说是被拘禁在其中了。这铁萼寒莲也是鳞族一种绝大神通,人类向来有画地为牢、刻木为吏的本事,鳞族则多以水草行囚牢之法,许多法宝多由此而生。铁莲中的种种变化幽眇难识,两人无力挣拒倒也不全是功法深浅的缘故。
宝铎见识了龙山这般手段,对他的戒心又深了几成,心道此人蒙圣公数度拔擢,升在次帅,看来也有些真实本领。她原本听说龙山、洪溟被甚么祖龙帝姬驱赶的如丧家之犬,心底很有几分轻视,至于炮制奇毒攻取天女门不过是雕虫小伎罢了。
龙山轻而易举的制住来敌,徒众望而生畏,着实有几分扬眉吐气。当即命令教众打扫道路,迎接总教特使入门。
来的特使是几个妙龄女子,大约都是从‘焚琴堂’挑选出来的,身穿淡蓝的大氅,脂粉莫施,简朴有往古风气。
“几位特使远道而来,本帅耽于细务,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次帅贵体抱恙,勿须客气。本使‘焚琴堂’邹如燕,见过次帅、仙姑。”
双方相见,龙山自是盛情相待、礼数周致,那邹特使含笑相迎,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三人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颀的女郎,一头淡金色的卷发,眉秀目熠,肌肤胜雪,大有几分矫逸不群的味道。龙山一眼望见,不由脸色大变,惊道:“白猊帝姬,怎么是你?”
此女站在三个特使身后,一身玄色春衫,迥异于银甲赫熠的光景,龙山和姬寒并不十分熟识,初见还只觉得有些眼熟而已,仔细辩认之下只觉得越看越像,顿时骇出一身冷汗,顾不得躺在软轿上装病,一个起跃隐在人群当中。
邹特使回头打量了金发女郎一眼,露出些许疑惑之色,又见龙山神情忐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莞尔笑道:“这位明姑娘乃是我在万雷山结识的好朋友,我三人一路疾驰不知万雷山如今猛兽猖獗,不幸遭了围困差点难以脱身。多亏明姑娘挺身相救,这才转危为安。她听说圣公总揽英雄、思贤如渴,有心投入本教,建功立业。次帅抱疴多时,怕是一时神思恍惚,认错人了吧。”
“这……本帅多有失态,让特使见笑了。”
龙山心头暗恨,他自知老眼不花,姬寒又不曾变化易形,哪有认她不出的道理,可是姬寒已经取得了邹特使的信任,他又没有真凭实据,一时也不好抓破脸皮,好在姬寒没有当机发难,他只能提起几分小心罢了。
“次帅一举攻克天女门,真乃本教功臣。只是四海扰攘,仰仗之处仍多。次帅也当爱惜贵体才是。”
邹如燕笑语盈盈的慰劳几句,轻咳道:“圣公训令在此。”
龙山、宝铎一听这话,连忙屏息静气、毕恭毕敬的聆听起来。
邹如燕取出一道卷轴,却没有当场打开反而柔声细语的道:“两位有大功于本教,不必如此拘谨。圣公听说次帅偶染风寒,不能理事,特许次帅回总教养疴,等到病体痊可,再行起复。仙姑总揽戎机,甚是操劳。也请一道回总教述职,此间暂交由姝儿权摄机要。训令在此,两位可自行察看。”
“圣公体恤下情、慈心悯柔。卑职衷心感激,诚惶诚恐。”
龙山对教主的布派并不意外,当下举手过顶小心翼翼的接过训令。至于宝铎算盘落空,难免心中不快,可是她的权势原本就是依傍教主而来,倘敢违背教主的旨意,势必要一败涂地。
邹如燕注意到场中的铁萼寒莲,心头一奇,笑问道:“这朵莲苞长得好生奇怪,不知有什么奥妙呢?”
“特使有所不知。”说起‘铁莲寒狱’龙山不觉有几分得意,“这铁莲乃是本帅的一件小小法宝,莲心有七星海瘴,惯能迷人魂魄。方才有两个天女门的余孽进来窥探,本帅略施小术将他俩拘禁了在此。”
邹如燕轻哦一声,回望宝铎道:“仙姑,这次回总教述职须得带上天女门的首脑人物,一来见得两位功劳不虚,二来这等人须是禁在总教方才稳便,否则天女门弟子心怀怨望,若是和青牛、鹊仙内应外合起来,未免后患无穷。”
“本仙也早有此意。”宝铎点头道:“既是特使吩咐,本仙这就清点名册,供特使查看。”
邹如燕虽然说得事态严重,十分顾忌夜长梦多,但她负有督察之职,对于龙山、宝铎这些天来的经营自须有一番调看,其间又免不得有一些筵宴应酬,一来两去非得数日光景不可。
明钦和云轻素被困在铁莲当中,当那幻象纷呈、风霜侵逼的时候着实有些临深履薄的感触,好在一个有‘神游经’,一个有‘独醒诀’,对这瘴海迷幻,侵扰神识的伎俩丝毫不觉得陌生,只是铁萼乃深海冰铁打造,层层缠裹好像花瓣一般,着实是密不透风。两人迭使气劲击打都无甚效力,真气冲肆之下喧响好似滚滚闷雷,直震得自个气血翻腾,烦闷欲呕。
明钦暗暗心惊,真气还震已是如此光景,他更不敢使用‘锻魂塔’那等灵宝,万一打不破铁莲,那灵能爆发起来两人必是插翅难飞,介时这肉身凡躯能否抵受便很成问题。
“仙子,这铁莲如此坚牢,你可以有脱困的方法?”筹思无策明钦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云轻素身上。
第255章 血咒
“你且稍安勿躁。”
云轻素黛眉微蹙,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对策。法宝一道,博大精深,一件神妙的法器往往能胜过十万之师,若是不知底细,任是修为再高也不免束手无策。
所幸这‘铁萼寒莲’虽然坚牢无匹,倒还没有什么锻炼元神的机变,两人虽遭困厄却没有性命之忧。
“紫儿她怎么了?”
云轻素察觉到谭凝紫生机微弱,目光中露出忧虑之色。
明钦将谭凝紫不惜躯命以行保全之计说了一遍,喟然道:“若是陈庭芝和穆穆所言不假,本门弟子甘愿供邪教驱使的屈指可数。将来穆掌门登高一呼,恢复宗门易如反掌。我见谭师姐火焚不伤,想是生机未绝,只不知如何才能使她起死回生。”
云轻素潜运灵力在谭凝紫身上查探了一回,踌蹰着道:“紫儿天资颖异,修行本门功法已有相当根基,可惜龙山、宝铎都是术法高强之辈,宝铎且又熟知本门功法,若想以假死之法逃避他们的眼目谈何容易。我看紫儿已绝无生理,惟是体内有一段绵延真气,让人猜度不透。若无大敌当前,或许我可以和穆师姐研讨一些救治的法子。”
明钦闻言默然,心知谭凝紫必是抱定了杀身成仁的态度,并非什么假死之计。之所以尚有生机留存,全是月宫天子的两仪之气从天地本源中来,甚至不会随自身意识而消逝。陈庭芝等人害怕她的遗体受到有心人利用,不得不施以火化,谁知反而激发了她体内的两仪之气,焕发出生机。可是若想凭这一缕生机起死回生,似乎还不太可能。
三界大道幽眇无极,庄子曾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的知力去穷极无涯的宇宙奥妙,只能是徒劳的事。两人遭遇到了一番挫折,方察觉到独醒功、生息术之流还远远不够,神通进益的欢喜不觉冲淡许多。
“明钦,我总算找到你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数步外缓缓现出修颀的女影。
明钦怔了一怔,认出那女影正是多时不见的姬寒,讶然道:“姬……表姐,你怎么来了?”
姬寒轻哼了一声,脸容更增了几分清寒,“你可是冷薄的很,一走数月半点消息都没有。若不是琳琳怕你乌香毒发作死在外面,我才懒得来寻你。”
明钦面孔微红,讪讪道:“我来到迢递崖才发现这边没有通灵塔,‘灵犀佩’无法联通,后来神光教大举来侵,一直无法脱身。还请表姐见谅。琳琳和瑶儿都还好吗?”
“期限已至,你又毫无音信。琳琳只得返回地宫找太后求取解药。好是不好你自己思量吧。”
这些天来姬寒对迢递崖的情况已有一番了解,她寻觅明钦不见,心知和这场大变脱不了干系。无意中拿获了龙山的信使,便在万雷山巧为布置和特使邹如燕结作好友,明正言顺的进了山门。
当日明钦在地宫中服食了太后赐下的‘乌香神元丹’,这是太后用来钳制部下的毒药,自是厉害非常,连姜琳、晏轻舞这样的修为都是谈之色变。可是不知是何种缘故,许多天来明钦并没有察觉到乌香毒发作的迹象,他现在的功法十分驳杂,除了月宫天子两仪气、神游经‘十境八诀’,又有金刚经中的法相之道,凤凰血裔的神念相照,这几种功法都是三界绝**门,或许对乌香毒总有些压制之功吧。
其实姬寒对‘乌香神元丹’的效力并不了解,太后虽以十五日为限,倒并不一定是乌香毒的发作时限,只是四大帝姬受太后积威迫胁,自然处处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钦之,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云轻素冷眼旁观,见两人态度亲密,姬寒虽是满心怨怼,眉目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亲切。任她素心平淡,也不免升起几分酸溜溜的感觉。
“这是我表姐姬寒,……这位是天女门的云轻素仙子。”
明钦和两女关系不浅,中间自然有些不好细说的地方。所幸姬寒只是姜琳的表姐,倒底还隔着一层。
姬寒见云轻素容饰修洁,风采照人,不由露出狐疑之色,明钦在地宫时和晏轻舞、汪婧两女态度暧*昧,早给她留下沾花惹草的不良印象。
“明钦离家多时,我表妹很是挂念,托我前来打听仔细。不料贵派真的出了变故,让人好生惋惜。”
“原来是姬小姐。”云轻素不动声色的瞄了明钦一眼,淡淡笑道:“钦之原想在本门学些道法,谁知神光教狼子野心,趁我不备,妄施攻伐。钦之的妩儿姐姐是我门下弟子,算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
姬寒微微愕然,她本想点出姜琳的关系让云轻素勿起觊觎之心,谁知中间还有这一层师徒授受,推算起来她倒成了后生晚辈了。
明钦想起一件切要之事,忙岔口道:“表姐,这铁莲触壁坚牢,你是怎么进来的?”
姬寒摇头道:“铁萼莲狱是水族囚牢之法,渊源很深远,想用术法强力破解无异是痴人说梦。我不过是用血咒送了一缕神魂进来看看你罢了。据我所知,这铁莲一发难收,龙山也未必有开启之法。况且日前他已经认出我来,戒心暗生,自然更不敢放你们出来。过几天邹如燕要率众返回总教,我只能设想先保住你们,等将来见了琳琳,再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明钦将信将疑,不知她是觉得将自己困在这里较为稳便呢,还是真的无法可施。
“表姐神通广大,又熟知四灵内情,难道连这小小的铁莲都破解不了?”
“你说得倒轻巧。”姬寒没好气道:“铁萼莲狱是水族的监牢,就好像帝皇的天牢一般,岂是容易出去的?你自己到处惹事,让龙山拿出‘铁萼莲狱’制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
姬寒大感委屈,她得知神光教大举攻山,生怕明钦失陷其中,也是动尽心思,巧力周旋,个中的艰辛实不足为外人所道。血咒只能支撑半个时辰,这时效力将尽,身影水波般荡起漪纹,渐渐失了形迹。
“那你小心一点。”
明钦见姬寒着恼起来,醒悟她并非素有心机的人,又见她身形渐隐,连忙叮咛了一声,也不知她听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