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南海龙女
“放肆。”解八叉瞪圆眼珠道:“你是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对我家司长大人不敬。”
肥脸胖子干咳一声,扯了扯解八叉道:“解兄弟,咱们只管执行公务,莫惹是非。”
“牛……”解八叉咂了咂嘴,似乎想起什么,冷毒的瞥了明钦一眼,“掌柜的,刚才的话你可记下了,咱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慢着。”
一声娇喝从后堂传来,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子大步冲了出来,冷笑道:“解管行,这才回家反省了几天,怎么又跑到净街司执行起公务来了,你可真是一颗臭狗屎,丢到哪里恶心到哪里。”
“你……池小墨?你怎么会在这?”解八叉认清来人,霍然一惊,黑着面孔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一阵他在逍游司拿捏戒念方丈不成,反而冲撞了黄曾天来的娑竭罗龙王之女,回去之后池小墨找来天道令使到县里交涉,县令为了在明面上给人家个交待便将他打发回家,解八叉痛定思痛,赶忙让妹子一阵枕风送他进了净街司,这几日刚摸熟了门路,想不到冤家路窄,又撞到池小墨手里。
池小墨冷着脸从掌柜手中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凝眉道:“你给我说说这‘黄池州净街条律六十四款’三十八条是什么内容,我倒要听听,我换个招牌犯了哪门子律法了。”
“池小姐,我看这是一场误会。”
肥脸胖子搓着手一脸尴尬,觍起脸笑道:“解兄弟,你还不快给池小姐道个歉。”
“你就是牛二?”
池小墨目光炯炯盯的胖仙差心头一突,心虚的抹了把汗,惊疑不定。照说这种漫天撒网的小事他往常都是不亲自出面的,可是解八叉是县令的大舅子,自须好生结交一番,因此殷勤的带他出来熟悉业务。
牛二自从被杨志搠死下到地府,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也算不上滔天罪恶,在地狱里服了几纪刑,便灾消难满了。后来移民到仙界,因为名声在外的缘故,明里暗里找了不少活干,直到做了净街司的司长,凡事亦讲起策略来了,起初还担心恶名在外影响不好,后来发现净街司里专门招揽他这样的人,正是个如鱼得水。
不管如何,牛二对之前的恶名还是讳莫如深,平时隐藏的也很好,怎么都料不到池小墨竟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果然是黄曾天仙家、娑竭龙王之女想必有些不为人知的玄妙法术。
牛二干笑道:“我俩实在不知道这家当铺原来是池小姐开的,不知者不罪,还望小姐海涵呢?”
池小墨鄙夷的瞄了他一眼,将单子嚓嚓撕开团作一团扔到两人跟前,斥责道:“你开单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不知者不罪,你们两个无耻败类,还不给我快滚。”
“是,是,误会。”
牛二暗道晦气,心想这事还得县令出面通融一番,他两个官小职卑人家自然看不入眼。
解八叉腹诽不已,池小墨他是得罪不起,不过县令在地皇县经营多年,早就根深缔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县里这么多衙门总有他安身的地方。两人各怀心事,昏溜溜的退了出去。
池小墨平息一下怒气,低声骂道:“摩夷天的仙差真是越来不越像话了,除了盘剥良善还会做什么?”
掌柜感叹道:“如今的房租也是年年见涨,咱们的店面一年将至百万,要不了几年恐怕就只能撤回黄曾天去了。”
池小墨摇了摇头,返身打量着明钦道:“那碧绿晶石便是你的?”
“不错。”
算起来明钦和池小墨倒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他还受着‘神游镜’的禁制,用的是庞韶的色相,池小墨未必能识。明钦也不点破,反问道:“不知小姐可看出晶石的价值?”
池小墨微微点头,招手道:“你随我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明钦不知她何以这样郑重其事,眼见池小墨向后堂走去,只好一头雾水的跟在其后。
后堂是一个布设清雅的茶室,一个淡妆素服的美貌女子斜倚在几案上,素面朝天,不施脂粉,骨子里透着一股灵秀之气。她手拈碧绿晶石若有所思,看到池小墨领着明钦进来,一双妙目有意无意的打量过来,娴雅的风度让人不敢逼视。
“公子请坐。”池小墨含笑为礼,径自在淡妆女郎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的道:“我家姓池,这位是我大姐,公子看起来有些面善,敢问和庞韶公子是何交情?”
明钦大为愕然,上次照面他还被‘神游镜’所制,不知根细的人论理不该认出他来。娑竭罗龙王原是地皇祖龙九皇子螭吻,祖龙崩逝之后,难以归返,只得向仙界投降。当时帝俊和祖龙势均力敌,西方教因之举足轻重,双方对其都倍加礼敬,可说是佛法东传之滥觞,因螭吻龙头鱼尾,极似天竺摩竭鱼,是以佛家称为娑竭罗龙王,为二十诸天之一。
祖龙曾在两界山斥建寺院,供养西方诸佛,即是如今的皇觉寺,后来娑竭罗龙王虽举家迁往太皇黄曾天,每年都会回来拜祭先祖。池小墨又在广鸣学宫修行,因此这一节颇为乡邻稔知。谭凝紫和秦慕雪都是天河宗门,头面极广,虽然和池小墨并不相熟,上次一见也都猜着几分。
明钦听说淡妆女子是池小墨的大姐,心头甚是惊奇。世人皆知,娑竭罗龙王有一女,年方八岁便聪慧绝伦,听文珠菩萨说《法华经》而通达佛法,后来成为南海观音菩萨的亲传弟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亦是人之常情,托塔天王在天庭何等威望,还将金吒、木吒两位太子送到佛陀和观音驾前作护法,眼光自有独到的地方。
“公子原来知道我父是娑竭龙王,为何当面不识?”龙女抿嘴一笑,拈起碧绿珠子问道:“你这个晶石真是祖上传下来的吗?”
明钦惊骇莫名,猛醒道:“你莫非懂得读心之术?”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笑的花枝乱颤。池小墨扬扬得意的道:“你倒是聪明。我大姐心算之法精妙绝伦,若非如此,我怎能一眼看出那牛二的底细呢?是以你可不要在她跟前乱转念头,什么假话可都瞒不过我们。”
第167章 各取所需
明钦上次和庞子歆神念相合,也有过被人探查心头私密的经历,明白过来,便不如何慌乱,连忙将念头驱散,识海中空蒙一面,心念转动,运起《金刚经》空相之道,不执一念,让她难以捉摸。
虽说佛法广大,能够普阅周天之事类,进而窥测天机,《法华经》且被称为经中之王,洞彻力精绝,《金刚经》也是明心见性的**,好比最锐之矛与最坚之盾,各不相让。
龙女神识流转,忽觉得明钦念中空无一物,讶然道:“公子修习的竟然是我佛空相之道,不知尊师是哪位佛菩萨?”
“不敢当。”明钦老脸一红,嘿然道:“我只是自己胡乱炼炼罢了。”
龙女淡淡一笑,也不深究,“据说禅宗六祖不识一字,一闻《金刚经》,便能自行解悟。公子倘若所言不谬,必是生具慧根之人。”
明钦岔口道:“两位看出这晶石的来历了吗?我还有些琐事要办,不便久呆。”
“你急个什么?”池小墨微微失笑,“多少人想跟我大姐说句话还怕觅不到机缘呢?你却颟顸的很,难道我俩还能吃了你不成?”
龙女莞尔一笑,沉思着道:“以我看来,这晶石确实不是凡物,听掌柜说,你要将它当了,若是到了不识货的人手里,未免暴殄天物。”
池小墨听她这么说,好奇的拿了去把玩了起来,疑惑的道:“这不就是块质地好些的宝石吗?”
龙女摇头道:“自古修道有成之人都能炼气化神,缔结有形之物,道家称为内丹,佛家称为舍利,法门虽然不同,大抵都是精气抟结而成。若是我没看错,这颗晶石应该是前古妖兽殒化出的精石,论其精纯或许不如后世的高僧大德,蕴藏的元灵之气似乎还犹有过之。”
“那你能出多少钱呢?”明钦心想这东西姜琳给的金丝袋里存了几十颗,应该不会太值钱吧。
龙女明眸流转,笑吟吟的道:“公子,你也知道咱们这里是当铺,无论如何开不出拍卖场中的价钱。这精石虽然宝贵,寻常道者却未必用得上,想脱手的话多半要几分缘法。我这里有个折中之计,公子既然要将这精石当掉想必是手头拮据,我可以送你三五万仙元应急,你则将此物借我参详几天,如果想卖掉的话,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个好些的主顾。”
“这可不太好吧,咱们素不相识,我怎么好平白拿你的钱。”明钦虽不知她话中有何机巧,但世间总没有白沾的便宜,还是小心点好。
龙女浅浅一笑,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耐心解释道:“不瞒公子,这精石若是碰到识家,几百万上千万也有人肯出,否则就是二三十万罢了,你若是当在店里,怕是还要再少一点。所以我才有那一番计较,允与不允,还要看你的意思?”
池小墨在一旁帮腔道:“我大姐是一番好意,不想你稀里糊涂的上了当,她可是观音大士的胁侍,岂会昧你的东西?”
明钦笑道:“池小姐思虑周详,小可敢不承情。”这块精石对他来说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物事,日后在天界过活若能和龙女混个脸熟,想必也是一桩美事。
龙女粉颊微烫,这一番唇舌看似为明钦考虑,实则亦看出精石对修行大有裨益,诚如她所说,这精石遇到急需的人价值倍增,若能有所进益好处更是说之不尽,远远不能用金钱衡量。几万块就能参详一番便宜简直赚大了。
龙女随后以私人的名义给明钦写了一纸借据,又让掌柜从账上提了五万仙元交给明钦,这才拿出灵犀佩道:“明公子,你的‘通灵符’是什么,我留个结印下来,哪天找到主顾也好跟你联络。”
明钦赧然笑道:“实不相瞒,我刚来仙界不久,今天就是当了精石出来买灵犀佩的。”
“那好办啊。等你买了灵犀佩咱们再互留结印便了。”
龙女绽唇微笑,妙目的的地道:“我还真有几分好奇,你这精石到底是哪里来的?”
“是我娘子给的。”明钦揶揄道:“她是地皇祖龙的养女,推算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
两女相顾愕然,她们是祖龙的孙女,若是明钦所说属实的话,可不就成了她们的姑父?
“是么,龙族血裔星散已久,若有机会倒要拜访一下。”
龙女只道明钦的妻子也是从下界而来,倒没有怀疑到皇陵那边。祖龙皇陵在龙族差不多也成了秘辛,便是龙女姐妹也不知详细。
祖龙扫空**,臣伏四灵,**中不知收纳了多少四灵的宗室皇亲,义子养女更是不计其数。龙女姐妹明显对这事不甚热心,明钦自不会主动逢迎,收好银票便起身告辞。
“等会儿。”池小墨急忙叫住,“精石的事是谈完了,你还没说清楚和庞韶是何关系呢,为何他那件冥道灵宝在你的身上?”
明钦想起池小墨有个什么灵龟鉴善于鉴识灵宝,为了‘锻魂塔’曾亲自找到地狱僧商谈,说要修补什么灵器。“我和庞韶交情不错他送我一件灵宝又有什么问题?”
“那咱们也谈谈呀,你能不能将那件宝物卖给我?我有用处。”池小墨一脸殷切的望着他。
明钦摇头笑道:“对咱们修行之人来说,灵宝可比钱财贵重多了,我又不缺钱花,为什么要卖给你?”
池小墨啮着粉唇,懊恼的道:“你有什么条件,总之你要卖给我,不然,就不许你走。”
明钦看池小墨模样娇俏,忍不住逗她道:“不让我走,那你姑姑可要急坏了。”
“哪个姑姑,姓甚名谁?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你也得卖给我。”池小墨不依不饶的叫道。
明钦心念微转,轻笑道:“这样吧,灵宝我是不卖的,不过你可以用东西来换。”
池小墨眼目一亮,心中升起希望,忙道:“这好办,你要什么天材地宝只管报出名字,三界之中没有我池小墨找不到的东西。”她仗着灵龟鉴的妙用这话也不全是夸大其辞。
“那我问你,可听过‘乌香神元丹’这种东西?”
明钦想起他和姜琳都被太后喂了神元丹,八成不是什么滋补的物事,池小墨是龙族血裔,或许能从她这里打探出一些讯息。
“乌香神元丹?”池小墨蹙着黛眉,想了半晌,茫然道:“这是什么物事,我好像从没听过,姐姐你知道吗?”
龙女脸色凝重起来,迟疑道:“不知道友,问这神元丹做什么?”
第168章 日曜乌香
明钦看她神情似是有些眉目,支吾道:“我一个朋友被人喂了乌香丹,据说内蕴奇毒,亟须寻求破解之法。”
龙女点了点头,缓缓道:“故老相传,天皇帝俊乃日曜之精,三足金乌,后来迎娶了光之女神羲和,诞下十大金乌皇子。日曜中光华炙盛,除了帝俊父子之外,至今都极少有仙道能够接近。据传日曜中寸草不生,只有一种花,便是乌香。这乌香能治愈阴炽之疾,和月宫之丹桂,冥界之曼陀罗同是天壤之间的奇葩。”
“后来帝俊执掌仙界,此花亦在三界广为种植,仙家发现它对灵识体察颇有助益,因之曾广为服食,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此花之所以能长于日曜,便是因其貌温而性寒,极能蚕食精气,一旦断服肉身即柔悴不堪,因此祖龙挥师征天,仙家一触即溃,不能抵挡。帝俊醒悟过来虽欲将乌香在仙界明令禁止,无奈已是积重难返了。”
明钦听闻乌香如此来历,不由暗暗心惊,急道:“池仙子可知道这乌香的破解之法?”
“据我所知,三界还没有什么灵药能够将乌香之毒一治即愈。服过乌香的人,往往对身体和神识都损害极大。若是不能尽快断服,久而久之,便会受其操控,药性发作起来不能自已。而这乌香又是价比黄金,三界内有不少人因之倾家荡产。我不知你的朋友服的‘乌香神元丹’药性如何,也不好遽下断语。”
龙女顿了一顿,沉吟着道:“不过有两味草药对医治乌香之毒有些用处,一个是雪莲子,一个是钩吻断肠草,雪莲生于极寒之地,而性极热,和乌香长于日曜正是情性相反。至于钩吻断肠草便纯是以毒攻毒了。”
明钦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两种草药容易得么,乌香在仙界的情形又如何?”
池小墨眼珠子一转,抢着道:“这你可找对人了,雪莲和钩吻是吧,你要多少包在我身上。不过那件冥宝你一定得送给我。”
龙女莞尔一笑,接道:“帝俊战败之余,虽然对乌香明令禁止,但是仙域沾染已多,中间大有财利可图,天庭只能加收重税,乌香的泛滥便不可抑止了。后来人族日渐兴盛,唐尧之时,天庭和龙族、妖族联合绞杀。不料大羿学成太皞神通,一举射落九日,使的帝俊胆颤心惊,此后便不知所终。”
故老相传有大羿射日,其实也是不确的,人所共知,日月两曜乃盘古大神的眼睛所化,是以仙域中本来就不可能有十个太阳。孙悟空只不过踢倒了太上老君一个丹炉落到地上便化成八百里火焰山,大羿若真射落日曜此方世界早已不复存在了。
很明显,天皇帝俊生有十大金乌皇子,皆是日曜之精,三足金乌,唐尧之时,人族经过三皇五帝,数代圣贤的发展,势必跻越四灵,压伏龙族。因此龙族有十二孽龙鼓动海神纵洪水为害,妖族六君又遍起烽烟,是为洪水猛兽之厄,人族记忆中永难褪去的烙印。赖一干文臣武将的辅佐,大羿击平六君,瑶姬斩杀孽龙,帝俊左袒妖族,令十大金乌齐出,化日曜之象,焦杀禾稼,茶毒人族。酿成后来的天人大战。
龙女又道:“大羿射死的九大金乌皇子包蕴日曜之精华掉落四方,便成了特别适合乌香生长的所在。现今称作莺粟的便是,因是金乌精气所化,所以乌香又叫作鸦扁。因为有这段渊源,这些年来,乌香繁生的地方便出了几个自称有帝俊血统,日曜精气的金乌王。譬如:白驼山天降神将欧阳正、罗刹大帝司太慈、全真教主曹复阳、千手人屠波儿霸以及神圣元首、扶桑大佐等等。”
池小墨明白过来,埋怨道:“说了半天,原来乌香就是鸦扁,姐姐你也不明说,害我云里雾里了这么久。”
龙女笑道:“乌香确实是生于日曜时的本称,九曜土况各不相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辗转波流诸天,药性自有很大分别。现今诸天都对乌香之毒的流布明令禁止,不过一些妖族盘踞的地方亦是鞭长莫及,譬如摩夷天和文举天之交的苍梧之野,那里是妖族七圣中鹏魔王、狮猊王、厉象王势力相接的地方,亦是金乌坠落之地,适宜莺粟的生长,三妖享乌香之利多年,颇不易制呢?”
明钦越听越是心惊,太后早年便炼制出‘鸩饮丹’收拾的一众祖龙帝姬服服帖帖,这‘乌香神元丹’怕是更加厉害,若是半个月后不能做成灵图送回,药性发作起来还不知是如何光景。至于龙女说的雪莲和钩吻自己都殊无把握,明钦也不敢抱太大信心。
另外这乌香生于日曜还是别处药性差异很大,以祖龙夫妇的手段要拿到日曜乌香料想不是难事,这毒性连仙家都难以抵挡,更别说他一个区区天人境修为了。
池小墨生怕明钦反悔,撺掇着龙女道:“我姐姐是观音大士弟子,神通广大,只要你把那件冥宝换给我,帮了我的大忙。这什么‘乌香神元丹’的解药她一定会给你配出来的。”
“此话当真?”明钦心头活泛起来,龙女若能搬得动观音甚至佛陀的话,化解乌香之毒想必不是难事。
龙女微觉尴尬,她于化解之法殊无把握,可是和池小墨感情笃厚,眼见她一脸冀盼,只好应承下来,“我可以勉力一试。不过我须得见一见你的朋友,观察一下这乌香丹的药性。”
“好。”明钦心头大定,此行能结识到龙女这样的佛门高足真是意外之喜。想了想道:“那雪莲和钩吻你也帮我准备一些,今天我还有些琐事,改天咱们再联络吧。”
池小墨柳眉微蹙,恨不得让他立刻将‘锻魂塔’拿出来,啮了啮红唇道:“你不是要买‘灵犀佩’吗,这地方我熟呀,不如我陪你逛逛吧。”
虽说她只是惦记着‘锻魂塔’生怕明钦去无音讯,这提议倒也正中下怀,想到之后还需摸索谭凝紫的住处,明钦也不想在道器市场担耽太多时间,便欣然答应了。
第169章 通灵道场
古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先秦的山林薮泽皆归王室到汉朝的盐铁专卖,凡是利于民用的都少不了官商的影子。
昊天玉帝统御万方,天条戒律向来以森严著称,连皇亲贵戚都身受其害,寻常仙民更不敢跨越雷池。
灵犀佩也算是仙道昌盛的一个标志,将以往上仙神官才能通晓的‘传音入密’普及仙民可说是功莫大焉,昊天帝更钦定通灵道掌管相关事宜。因此通灵道可是炙手可热的仙商了。
明钦听龙女姐妹简单一说才知这中间大有关窍,附近便有一个通灵道场,远远只见得楼阁入云,宝殿雄阔,走进去更是白昼明灯,美仑美奂。
许多窄衣修裙的仙府玉女文质彬彬的站在柜台后面,胸前划着‘通灵道’几个蛇篆小字。
柜台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灵犀佩,多是翡翠、玛瑙、珊瑚之属,池小墨随意浏览一番,指着一个标价八千仙元有余的黑玉佩敲着琉璃柜面道:“这个拿来我看。”
那玉女见池小墨衣饰考究,不敢怠慢连忙将那块黑玉佩双手奉上,笑容可掬的道:“小姐您可真有眼光,这块黑玉质的灵犀佩戴起来特显的沉静睿智,和您的气质特别相配。”
池小墨轻嗯一声,接过来翻看了片刻,递到明钦面前,“看看,怎么样?”
“你不会给我选的吧?”明钦怔了一怔,指着柜台下面道:“这里面有几百块的,我干嘛选这黑不溜秋的,你可别惦记我那点钱我有用处的。”
他虽然不知底细,也明白价格高的东西未必实用,现在刚来仙界还是困难的时候,姜琳又不像能持家的样子,老婆、女儿都得养活,可不是摆阔的时候。
明钦不理池小墨在一旁指手划脚,自己选了一个七八百的骨质佩,又选了一个小巧些的白晶质和一个做工极为漂亮的红珊瑚,都在一千仙元上下,沉吟了片刻,又挑着不同式样的买了五个,八个加起来不到八千块的样子,真是实惠多了。
龙女姐妹同感惊讶,池小墨撇嘴道:“你买这么多灵犀佩做什么,想拿回去倒卖呀,可是你这入手的价格也赚不了几个钱。”
“我家里人多,一人送一块不行吗?”明钦没好气的道。
“先生,你需要‘通灵符’吗?”那个通灵道玉女见明钦付了钱,一颗心才落了回去,想想一会儿功夫就卖出八块灵犀佩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通灵符?有什么用?”明钦一脸不解。
池小墨抿嘴笑道:“没有通灵符,你这灵犀佩只能挂在身上当装饰。”
明钦仔细一询问才明白灵犀佩并没有什么灵性,关键还得通灵道制作的通灵符来相互引祭,这通灵符却是依时计费的,每请一次通灵枢神需要付若干费用,一旦使用了灵犀佩,通灵符便如附骨之蛆,难以摆脱,便是龙女这样的佛门弟子也概莫能外,何况寻常仙民呢?
明钦愀然不乐,心想道者修仙本为逍遥无待的境界,道家寻求辟谷之道,连饮食都极力避免,而今仙家却须以仙元供养灵犀佩,日月损耗精神,比之凡人反而更加不自在了。
虽然如此,他挂念荆眉妩的境况灵犀佩总要比雁信鱼书方便许多,随意挑了两道‘通犀符’离了通灵道场。
龙女看出明钦突然有些失落,奇怪的开口动问。明钦微一迟疑,便把仙界太不自由的疑惑的说了出来。
龙女浅浅笑道:“要说灵犀佩的精妙确是仙道一大创设,道友是否想过呢,我人若能欲用则用,不用则弃何来不自由之处呢?说起道友的疑虑实不在灵犀佩而在于通灵符罢了,通灵道是昊天帝钦点的仙商,盘剥仙民惟恐不尽,封神一战之后,截教门人纷纷位列仙班,昊天帝将截教改组为大公党,示以三界为公之义,观其所为却大谬不然。灵犀佩本是仙民交流的一件美事,而今却成了通灵道谋取财利的工具。天庭贪虐,又能奈何呢?”
池小墨微哂道:“你呀,是在下界听多了仙家威武圣明的言论,信以为真罢了。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像通灵道这样臭不要脸的仙商还多着呢,比如赤帜会、铁擘帮、启舆派、养元宗、寒雁盟、雅聆社,只要向天庭孝敬足了,谁还来管他。那些天官最多是民怨沸腾的时候跳出来假模假样的说几句公道话,好让那些无知仙民误以为天庭只是受了下面的蒙蔽。你们下界的朝廷还有一面登闻鼓可以直达天听呢,仙界可只有保平司和息讼处,管你是死是活呢?”
明钦系念荆眉妩的近况,无心和龙女姐妹多聊,略叙了几句便分手告辞。
他听庞韶说起过谭凝紫住在教授众多的桃李园里,具体地址可就不得而知了。踌蹰着是不是到赫连舜华的住处问个明白,又怕一来两去天色就晚了。
思虑不定的当儿,脚步一拐便径自进了桃李园,索性直走了下去,心道谭凝紫整天戴个面纱,看起来跟印月女子似的,辨识度极高,想必能够打听的出来。
路过澹载园巷口的时候,念及和澹容瑜在府学时颇为相得,上次被芙蓉楼抓去受了惊吓也不知近况如何?
明钦轻声一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不巧一驾仙车滋扭一声从身前穿过迅疾的拐了进去。
明钦骇了一跳,暗暗腹诽不已,扭头却见仙车在澹载园门口停定,两个衣着华美的男女走了下来。
男的身躯高大,面目英俊,穿一袭花绣工整的紫袍,更显得风度蕴籍、矫逸不凡。女的身穿玄绒狐裘、梳了一个灵蛇髻,杏眼薄唇,也有六七分姿色,一身的珠光宝气,脖颈仰的高高的,好像一只引吭高歌的锦鸡。
仙车里面似乎还坐着两个人,女郎回头说了句什么,阖上车门,招呼男的道:“天良,你还愣着干什么,叫门呀。”
天良颇有踧踖之色,迟疑了片刻,才扣着门上的铜环敲了两下。
明钦微微恍然,怪不得看这男的有些面善,原来他便是澹载园的得意弟子殷天良,和澹容瑾情投意合的,明钦和他虽然不是同窗,倒也是知道的。
过了片刻,院门‘咿呀’打开,澹容瑜模样娇俏的探出头来,喜道:“姐夫,你回来了,我告诉我姐去。”
第170章 暗怀鬼胎
“等一下。”殷天良忙唤住想要往回跑的澹容瑜,“小瑜,老师在家吗?”
“在啊。”澹容瑜笑道:“我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从不拜客的。”
殷天良点点头,故作关切的道:“听你姐说,前几天你被人绑架了,多亏有人仗义相救,方才安然无恙。有机会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你呆会儿可得给我美言几句,他们这几天都不让我出门呢?”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澹容瑜早不甚在意,她向来活泼好动,这回被父母禁足在家,虽知是一片好意,时日久了也不免滋生怨气,再加上明钦一去不返,暗地里也不知骂了他多少回。
她少女心性,念头转变的快,目光转到锦衣女郎身上,疑惑道:“她是谁呀?是跟你一道来的吗?”
殷天良愧怍之色一闪即逝,干咳道:“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竺仕蘩女士,这次是特地来拜访老师的。”
“小瑜是吧?”竺仕蘩矜持的笑笑,“我和你殷师哥同朝共事,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听说救你那人和澹老师渊源很深,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见上一见。”
殷天良忙道:“听你姐说,那位义士也是老师的学生,这可真是件大好事。足见老师教书育人,硕果累累呀。”
澹容瑜凝着黛翠的眉毛大为不悦,她年纪虽然不大,心眼可不少,明钦救她时大闹芙蓉楼得罪了县尉支登天和卢钦差,若是传扬出去可是天大*麻烦。澹载园夫妇再三叮属她们姐妹俩守口如瓶,哪知放心不下的小女儿却还稳当,反是心思缜密的大女儿有些口风不密。
“恐怕你是听错了吧,那人只是适逢其会,路见不平而已,我们才来仙界几天呀,哪会认得他?”
澹容瑜不耐烦的移开目光,一眼瞄见巷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跳下台阶小跑了过去,雀跃道:“钦之,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我是路过。”明钦见她明亮的眼眸中大有希冀之色,笑着接道:“顺便来看看你。”
“你不知道,我在家里都闷死了。”澹容瑜撅起小嘴,委屈的道:“你也太不够朋友了,一点都不关心我。”
明钦莞尔一笑,见她脸色有些难看,连忙掏出一块翡翠质的灵犀佩晃了晃,“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灵犀佩?是送我的吗?”澹容瑜摩挲着晶莹剔透的玉质喜上眉梢,“现今学宫里面的同学都有这个,可是我爹只允许姐姐买,不许我买。是不是很不公平?”
明钦笑道:“既然老师不允许的话,那我送点别的。”
“休想。”澹容瑜连忙攥紧‘灵犀佩’蜷到背后,娇哼道:“我又不会白要你的,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那好啊,这东西也不太贵,就二千八百块,我收你二千块得了。”
明钦见她宜喜宜嗔,说不出的娇楚风致,忍不住笑着打趣。
“你讹我呀。”澹容瑜大睁着美目道:“本姑娘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呢,这块最多也就值五百,给你三百不用找了。”说着从腰侧的荷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仙元塞到明钦手里,大度的摆摆手。
明钦将仙元平展开来,见那上面印着昊天玉帝的头像,失笑道:“不是说三百吗,怎么就一百?”
澹容瑜俏脸微红,小声道:“这已经是我半个月的早餐费了,另外二百下个月再给你吧。”
“既然你这么惨,我就借给你一百买早餐吧。”
明钦感叹着将仙元折叠整齐,放回那小巧的荷包里。
澹容瑜喜滋滋的挽住明钦胳膊,甜笑道:“中午不要走了,在我家吃个饭,然后咱们可以出去玩。”
殷天良和竺仕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明钦的身份揣想到那人身上,露出几分隐约的欢喜。
“小瑜,这位小哥是……?”殷天良一脸殷勤的问。
“小瑜儿,我教你怎么用这‘灵犀佩’,若是没有‘通灵符’的话,可是半点用没有的。”
明钦笑着在灵犀佩上比划着对于殷、竺等人视而不见。听说殷天良学问不错,如今已在天庭为官,他方才百般试探澹容瑜无非是欺她年轻识浅,没有机心,背地的图谋那是呼之欲出了。
澹容瑜出来这会儿说长不长,何秀苓还在屋里操持家务,澹容瑾则在书房看书,只听人声嘈杂却不见客人进门,何秀苓生怕有甚差池,连忙招呼澹容瑾迎了出来。
“天良?你这是……”
因是新年刚过,家家户户都透着几分喜气。澹容瑾穿了一件兰草绣缎的薄袄,深蓝色绮裙,步履袅娜之间更显得庄净娟好、端媚生姿。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竺仕蘩此来可是着意修饰过的,衣裳头饰都是千挑万选,哪知两相一比反而尽显俗态,嘴上虽不说,心底早就打翻了五味瓶,妒恨难平。
“我是神雷玉府西华台主事竺仕蘩,你就是澹容瑾吧。往常没少听天良提起过你,如今我天庭广开言路,招纳贤良。倘若真有学识,何不上文院应考呢?”
竺仕蘩斜乜着澹容瑾,皮笑肉不笑的道。
“容瑾不过粗知文字,怎么敢说学识二字呢?”澹容瑾浅浅一笑,不以为迕,欠身道:“远来是客,竺大人,请屋里坐吧。”
竺仕蘩心头暗骂,招呼道:“天良,让车中的力士把东西搬下来吧,初次拜访澹老师无以为敬,这可都是仙家受用的琼浆玉液、珍奇果品,等闲的人有钱都买不到呢?”
殷天良面露尴尬,回到仙车外吩咐了两句,两个身躯粗壮的力士搬了两个镂金错彩的礼盒下来。
澹容瑾笑容和煦的将几个人引进客厅,澹容瑜和明钦远远落在后面,这时瑶鼻轻皱,低声娇啐:“什么鬼玩意,我爹才不稀罕呢,看他呆会儿赶不赶你们出来。”
明钦微微皱眉,想不到这竺仕蘩也是神雷玉府的人,看这架式应该不会有假的吧。沈怀璧兄妹昨天跟着邓中营救高观博出狱,不知道结果如何,若是假李鬼撞上了真李逵可就大大不妙了。
“钦之,我看这姓竺的跟我姐夫神情不太对,你说他们会不会……”澹容瑜凝紧柳眉踌蹰不语,暗暗为姐姐担忧起来。
明钦心说你也是后知后觉,那竺仕蘩就差跳起来声明和殷天良关系匪浅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俗人之情态罢了。正因如此,糟糠之妻不下堂才成为千古美谈,人伦楷模。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才堪称大丈夫呀。
第171章 宾主不欢
“爸爸,天良来看你了,这位是神雷玉府西华台的竺仕蘩主事。”
澹容瑾引着殷、竺等人走进正厅,神色平静的向着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澹载园介绍道。
“好。”澹载园睁开眼目瞄了瞄来人,微微有些出神。
何秀苓闻声从厨房赶了出来,热络的笑道:“你俩来的正好,竺小姐快坐吧,小瑾你陪一下客人,我马上就把饭菜做好了。”
“师母不必忙了。”殷天良惭耎的道:“我坐会儿就走。老师来天界这么久,一直抽不出空来探望,今天来的仓猝,也没有提前告知。怎敢劳烦师母呢?”
竺仕蘩吩咐力士将礼盒放到桌子上,笑容可掬的道:“往日常听天良念叨老师一家待他恩重如山,便是他来天界做官也全凭老师帮衬。可惜公务繁冗,平常也抽不出时间来。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老师笑纳。”
一语落定,厅中诸人目光都聚到澹载园身上,等他示下。澹容瑜闻声撩开门帘,乌溜溜的眼珠瞄了一圈,虚张着小口挤眉弄眼的道:“拿走,拿走。”
“小瑜,你躲在门外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我端碗上菜。”
何秀苓假意训斥小女儿两句,笑着打破僵局。
澹容瑜轻哦一声,拽着明钦走了进来,眨巴着眼眸笑道:“妈,你看谁来了?”
“师娘,老师。”明钦腼腆的笑道:“不好意思,我是凑巧路过前来蹭饭来了,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准备。两位老人家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载园最喜欢你们这些学生来家里了。”
有了上次的事,何秀苓对明钦印象极好,轻笑道:“你也快坐吧,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
何秀苓招呼两个女儿到厨下收拾饭菜,殷、竺两人和明钦坐到澹载园身旁相陪。
竺仕蘩见澹载园古井不波的脸容上露出笑意,望着明钦微微点头。心头大感不快,早就听说澹载园秉性刚拗,不合时宜,方才见他态度冷淡,倒还不觉得十分难堪,及见他对两手空空的明钦优容以待,不由暗暗腹诽,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穷书匠就只配跟野小子一起厮混,登不了大雅之堂。
明钦境遇特殊,向来讨厌别人盘诘他的家世,下界时虽然和澹容瑜关系不错,几乎也没有踏过澹载园的门槛。是以师生数载,却是无甚私交的。再加上殷天良和竺仕蘩支着两双耳朵坐在旁边,很多事情不好开口,桌子上一时倒显得有些冷清。
“这位小兄弟也是老师的学生吗?不知你是哪一年的师弟?”
殷天良犹不死心,笑呵呵的出言试探。
“我是此间广鸣学宫的弟子。”明钦淡淡说了一句,嘿然道:“现在新年刚过,家里虽然多半藏了些食材,做起来也大费功夫呀,两位既然都是天界的仙官,怎么连这点考虑都没有,哪有赶着饭点做客都不提前打个招呼的。”
这番话说出来本是很伤人颜面,中夏人好讲个脸面,主人不论如何不快有些话总是不好出口的,明钦这个外人却没有什么顾忌,一袭话半真半假,可真可假,直说的殷天良面皮紫涨,坐立不安。
“是,是,我和仕蘩本只想小坐片刻,惟是师母一片盛情,咱们做小辈的怎好不顾而去呢?”
竺仕蘩轻哼道:“天良,你不是有件大事要禀明老师吗?我们下午还要到‘天涯海市’游玩呢?可不能耽搁太久。”
殷天良面皮滚烫,吭哧了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喜帖,恭恭敬敬的递到澹载园面前,硬着头皮道:“老……老师,下个月初八我和仕蘩……”见了这玩意,便是傻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澹容瑾姐妹刚好端着两样菜式从厨房里出来,见此情形脸色都不太好看。澹容瑾脸颊泛白,身躯微微有些颤抖,澹容瑜则是小脸紧绷,盯着殷天良怒目而视。
竺仕蘩咯咯笑道:“容瑾妹子来得正巧,下月初八我和你师哥在‘传敃宝殿’举行婚礼,到时老师、师母和两位师妹可千万要赏光呀。”
“那真是恭喜了。”澹容瑾将菜式放到桌上,出奇的笑了笑,笑容里有着道不明的意味。
竺仕蘩自然知道她和殷天良原是一对情侣,这次来到澹家一是打听火烧钦差的道者,立个大功,再来便是挑明此事,好让澹容瑾死心。
其实殷天良来到天界不久便有些反常,在他有意无意的疏远中澹容瑾亦有所察觉,上次澹容瑜出了事,何秀苓想到殷天良在神雷玉府任事,因想听听他的意思,双方沟通之后澹容瑾踌蹰着问出她的疑问,并从殷天良的闪烁其辞中明白了几分,事后在何秀苓的追问下无可奈何的透露了出来。
是以今天殷天良领着竺仕蘩上门,澹家早就心知其意,只是心照不宣罢了。澹载园诗礼传家,自命清高,即便有所不满,待客的礼数还是有的。
澹载园接过喜帖放到桌子上,淡淡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我的学生,素来有心上进,能帮的我自然会帮。往后天界广大,怕是老师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还要整理些文案,便不奉陪了。”
殷、竺两人见澹载园起身要走,忙道:“老师,听说前些天容瑜师妹遇上了点麻烦,幸好被一个道者救了,我俩就是想问问,这人跟咱家是什么关系?现在又住在何处?”
“怎么?”澹载园不怒自威,冷冷道:“你俩是要给那狗钦差出气还是怎地?”
“话可不能这么说。”竺仕蘩笑道:“看来老师对卢钦差有些误会。咱们神雷玉府掌管三界刑典,地皇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闻不问呢?天良也是关心老师的安危,趁着雷府还未派出专人调查,尚可弥缝一番。免得那人将来落了天网,攀扯起咱们来,不好脱身。”
“不识恩义,读书何用?”澹载园拂袖道:“瑾儿送客。”
竺仕蘩还要再说,澹容瑾上前道:“天良,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纵然澹家门第低微,亦不会为不义所屈。”
竺仕蘩冷笑道:“澹容瑾,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事神雷玉府要查,哪个能拦得住。我劝你还是开导一下澹老师思量清楚,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天仁呀义呀的有什么用处。明哲保身才是正理,今天你们不肯吐实,若是雷将登门可没我这么好相与了。”
第172章 怒从心起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便是雷将上门,也不能拿这清白人家怎么样。”
明钦斜睨了竺仕蘩一眼,泠泠然道:“倒是你俩,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虎作伥,就不怕传到那火烧钦差的义士耳中,一不小心让人把吃饭的家伙儿摘了去?”
竺仕蘩脸色微变,作色道:“你到底是谁家的野小子,竟敢要胁我?我竺仕蘩堂堂雷府西华台主事,还会怕一个无名草寇?”话虽如此,她本意不过是想打听出明钦的来历,好向上面邀功请赏,至于抓捕的事宜自不须她冲锋上阵。若是好处没捞着此番行径反而被那无法无天的家伙听了去寻隙报复,那可大大划不来。澹家和那人关系匪浅,这一节大有可能,思虑及此,不由萌生退意。
明钦见竺仕蘩色厉内荏,微哂道:“一个区区雷府主事,你倒是好大的官威呀。若是真有手段,任凭你使将出来便是。否则也不必在这里虚张声势,澹老师书香门庭,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你……你说谁撒泼?”竺仕蘩气的浑身发抖,怒叫道:“天良,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替教训教训这口出狂言的小子。”
殷天良一个激灵,沉着脸道:“明师弟,你这话可有些不恭敬了吧,还不快给仕蘩道个歉,念在老师的面上我或可不予追究。”
明钦哈哈笑道:“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见他两人这般不依不饶的,当真是吃饭的味口都没了,明钦瞬间趋近,口中‘咄’的一声,一字真言打的殷天良意识一空,身躯顿时离地而起砸到竺仕蘩身上翻作滚地葫芦。
殷天良是个读书应考的学士,腹中除了几篇高头讲章别无他物,竺仕蘩更是凭借着地势、家世夤缘谋个仙职罢了,与修成之道差之太远,明钦都不敢掣出‘雷武瓮金椎’来,生怕一个手重打死了他们。
“哎呀,你竟敢动手。反了,真是反了。”竺仕蘩挣扎着站起指着明钦一脸晦暗。两个雷府力士听到动静,连忙大踏步冲了进来,惊惶的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竺仕蘩抚着额头气呼呼的道:“这个野小子胆敢动手打我,你俩还不将他拿住了扭送到县衙去。”
两个力士对视一眼,大呼着抢上。他两个不过是个武人境修为,虽然进了仙域,境界却没有根本改变。比起沈家八骏、陵川八友来也未见得高明多少,明钦自上仙界迭有奇遇,境界法门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对付这等小鱼小虾自是手到擒来,眼见两人堪堪逼到身前,凤凰金翅猛然张开凌空而起,十掌如尖钩一般扣住两人拳掌顺势一拽,刺刺声中撕下数寸长的皮肉,两人闷哼一声,握着血肉模糊的手臂冷汗直冒。
竺仕蘩看的倒抽着凉气,两个力士的不济固然出乎她的意料,明钦出手之狠辣更是让人惊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钦之,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
何秀苓闻声也急匆匆的赶了出来,澹氏父女亦面有忧色,他们对竺仕蘩纠缠不清大感不耐,却也不想双方真个动起手来,伤了明钦固是不美,坏了竺仕蘩一样难以收场。
倒是澹容瑜扑闪着乌溜溜的眼珠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提着两个礼盒抢了过去丢到竺仕蘩面前,娇哼道:“这些贪渎下来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呢?”
“小瑜。”何秀苓哭笑不得,轻斥道:“你不劝他们消消火气,又在中间搅什么是非。”
明钦笑骂道:“两个鼠辈,千里迢迢赶来寻小爷的晦气,见了正主却又不认得。小爷平生只认得天理公道,管你什么狗钦差,鸟雷府,但敢欺压良善,早晚让他恶贯满盈。你俩奔波不易,今天让你们认认我的椎子。”说着虚手一招,掌心金光暴闪,一柄酒瓮大的龟纹金椎变化在手,光看那沉甸甸的份量就让人心肝打颤。
“钦之,不可。”
通过这些时的观察澹容瑾也发觉明钦有些喜怒难测,笑吟吟的时候温文如处子,发起怒来又大有辟易千军的气势。看他击殷、竺,退力士俱是轻描淡写,如耍顽童一般,说不定发起狠来便将四人一起打杀了。
明钦回头瞄了澹容瑾一眼,轻笑道:“既是瑾师姐求情,今天就饶你们一条狗命,看椎。”说完,脸色猛的一沉,金椎挽了半圈划地流星般惯了出去,唬的竺仕蘩急闭了双目,身躯一抖双腿间一片湿热。耳听的轰然一响,金椎落到停在院外的仙车顶门,立时凹进去一个大坑。
“仕蘩——原来他真是……”殷天良慌忙扶住腿脚发软的竺仕蘩,直抹虚汗。
自古道,‘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敌’,亦是一统以来的世势,官家销锋铸鐻,修文偃武,以暴制暴的任侠风气确实寡淡了许多,权势财利的能为日渐贵重,遂演成一般趋炎附势的风气。
相传前古时太上老君九转凡胎,代为帝师,直到传下孔丘、杨朱、庄周三大弟子,三界道统确乎不移,数千年来,不论官家如何酷虐,敢于挺身反抗的大抵都不是三传道统中的人,只有一些被称为魔的,譬如魔王董卓,混世魔王程咬金、妖魔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等等。而这些魔亦是良莠不齐,破坏力强,建树极少,好一些的像天罡地煞啸聚水泊,标举忠义,人们亦乐于称颂。坏的像董卓尸体被点了天灯还人人拍手称快。
其结果,便是仙、道、佛、妖、魔皆让生民大失所望,遂使三界中乌烟瘴气,人人苟且度日,大难临头,便一齐破碎。
庸人久已对此环境习以为常,并在自觉不自觉间加以维护。譬如攀山而登,只要脚下暂时有人,便可聊以自*慰。殷天良之所以抛弃澹容瑾逢迎竺仕蘩无非是此种心态作祟,这种人常把金钱权势当作惟一的遮羞布,‘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是其写照,又说什么‘笑贫不笑娼’,亦未尽是。
大约中夏人文树老根深,虽时常碍于时势未必有所表见,仁义廉耻亦未必荡然无存。说是笑贫又笑娼,庶几还是情实。娼之为物,迎门卖笑,逢迎世态,做的是皮肉生意,虽或可得意于一时,终不免年老色衰,为人嫌弃,一日门前冷落,为人所笑犹甚于贫者,大而言之,则世间徒事钻营无操守者可谓是其同根所生,揆其实质,则贩卖灵魂犹恶于贩卖色相今人颇有能言之者。
第173章 寻访谭宅
竺仕蘩和殷天良一听明钦果然是要找的那人,顿时喜惧交集,喜的是此行不虚,天庭追究下来定然是头功一件。惧的是明钦出手猛恶,一看就不是善茬。
几人不敢久呆,慌慌张张的逃回仙车里,竺仕蘩心有不甘的盯了明钦一眼,刚想说句狠话,找个场面,就见他举着金湛湛的大椎晃了晃,想起他一椎击破车顶的威势立马噤了声,大声催促力士开动仙车,一溜烟似的奔窜而去。
“让老师见笑了,我原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不过遇见这等势利小人,若不让他知些厉害,实在有违天道惩恶扬善之旨。”
明钦收起金椎腼腆的笑了笑,见澹载园一家脸色不甚好看,想必对竺仕蘩此去还有些担忧。
“对,这恶女人真是太可恶了,还有那姓殷的,不感念爸爸的恩德也就罢了,还伙同那恶女人上门辱人,简直岂有此理。”
澹容瑜犹自愤愤不平,接过话头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何秀苓怕澹容瑾太过难堪,连忙出言打断,岔口道:“饭菜都要凉了,先回屋吃饭吧。”
一行人回屋坐定,何秀苓母女忙着乘好米饭,端上菜式,虽只是些家常小菜,极少荤腥,做的却香脆甘美,颇为爽口。
可惜几人皆有心事,倒有些食不知味,只有澹容瑜略少机心,坐在一旁埋头大嚼,直夸乃母做的好吃。
席间澹载园问起明钦飞升仙界的始末,同行又有何亲人,明钦也无所隐瞒,不枝不蔓的简单说了一遍。
澹载园沉吟道:“原来如此。自从出了上次那桩事,我和弘肃老友对县上卢有道和支登天的事留意打听了一些。那支登天的兄长是摩夷天‘四大拄国’之一,位势显赫,他本人又是本县县尉,往常虽颇有劣迹彰彰在目,叵耐竟无人能够扳动,至于卢有道更是有名的糊涂钦差。方才听竺仕蘩的意思,果然神雷玉府有心查办你大闹芙蓉楼一事,你的处境便有些危险。依我的意思,还是设法先躲避些时日,再作打算。你也是少年气盛,怎么当着竺仕蘩的面揭破了自家来历。”
“老师不必担心。”明钦笑道:“我在仙界很有几个朋友,不管是支家还是神雷玉府,自有应付之法。倒是他们若再上门搅扰,只怕有害老师的清净。”
澹载园不以为然的道:“若是雷将真敢登门,我倒正好把支登天和卢有道狠狈为奸的恶行检举出来,两人对这事讳莫如深,倘若敢如实禀明雷将怎会到现在都没有举动?”
何秀苓道:“话虽如此。也要妨着支登天一伙颠倒黑白,再于我们不利,这事还得尽快和弘肃先生商议一番,拿出个妥善的法子。”
两人说的弘肃先生便是上次登门的钱老学士,钱弘肃学问宏富,当举世非毁中夏文化之时独能发幽阐微,以为自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著作等身,堪比嵩岳,实是民元以来学界有数的人物。
澹载园微微颔首,他虽然以学名世,却并非不识时务的书生,对于支、卢这等蠹吏民贼常思拔去之,只是未有机会罢了。
明钦想起一事,询问道:“师娘,这附近有没有人家出租房舍的,我住在朋友家里多有不便,正打算搬出来。”
这次从皇陵回来,他也是拖家带口一大家人,和庞家姐妹并无深交,全住在人家家里可就不太像样了。
何秀苓笑道:“这桃李园中租借房屋的原有不少,只是事不关己,一向不曾留意,既然钦之需要,我改天帮你打听打听,有了实信再知会于你。”
“那真是太谢谢了。”
明钦听她应承下来,着实省去不少麻烦,便拿出通天符上的符篆给何秀苓用灵犀佩存了印花,便于将来联系。
一顿饭吃完,大家闲聊了几句,明钦念及还有正事要办,便起身告辞。澹容瑜朝他连递眼色,想要跟着出去玩耍,不妨何秀苓察颜观色,先以一个功课要紧的由头将她喝住了,明钦也知道出了上次的事,何秀苓还是心有余悸,不会轻易放她出门,宽慰了澹容瑜几句,并保证改日会来看她,才让她百般不愿的留了下来。
桃李园楼阁整肃不如衍息宫,家户却不并见得少了。尤其是街巷错综,蜿蜒无尽,若是不知确址,还真是不太好找。明钦找了几个路人打听了一下,全都不得要领,有些后悔没有和何秀苓打听一二,可是一来澹家来仙界并不久,澹载园又交游不广,未必知道。二来听说仙家注重名位衣食犹甚于凡人,奔忙日多而闲时极少,往往有相邻数十年还当面不识者,何况此地离澹家已甚悬远。
正在犹疑不定的当儿,忽闻一阵利物破空之声从脑后袭来,明钦不及细想脑袋微侧,出手如电将来物绰住,仔细看时却是一面崭新的银币。
明钦微感疑惑,抬头往四方打量,却见旁边一座楼阁上窗户半开,后面露出两个轻纱蒙面的少女似曾相识,眼见他望了过来,一个少女摆了摆手,飞快的缩回身子。
明钦大喜过望,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两个少女就是逃出芙蓉楼被镜容藏在水月庵中,后来被谭凝紫收为弟子的白茜、白芷姐妹。
须臾,一个少女跑进院子拍着木门叫道:“钦之哥哥,这里。”
明钦走到跟前,才发觉朱红的大门从外面落了锁,皱眉道:“这是谭师姐的家吗,你俩该不会又被人抓了吧。”
“不是,”也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少女说道:“师傅听人讲道去了,她不准我俩出去,这门我也打不开,你从墙头翻进来吧。”
明钦心头了然,这院墙并不甚高,谭凝紫大概只是不想让白家姐妹跟外人接触,以免人多眼杂,走露了风声。熟人若是上门拜访,一看大门落锁,自然便不会久呆。碰到明钦这样的,飞檐走壁只是小可之技,当然难他不住,他随便使个幻化之术,便从门缝间一挤而过。
第174章 离奇遇合
少女骇了一跳,看清是明钦才拍着酥胸舒了口气,赞道:“钦之哥哥你真有本事,芷儿何时才能学得和你一般神通呢?”
明钦哈哈一笑,随口问起谭凝紫教了她什么道法。两人说说笑笑走向阁楼,谭凝紫这所院落倒也宽绰,虽不如衍息宫的别墅极力装潢,反有些小巧别致之处。
明钦和白芷来到房外拍了半天门,白茜才神情窘迫的迎了出来,白芷奇道:“姐你做什么呢,让我俩等这么久。”
白茜忸怩了半晌,赧然道:“房间有些乱,我稍微整理了一下。”
白芷闻言小口微张,脸蛋也有些红了。她只顾跑下去招呼明钦进来,也忘了这些天从不出门,房间里不是很讲究,倒是白茜醒悟过来,慌忙叠起被子,又将一些换洗的衣物匆忙塞到柜子里。
房间里都是些寻常家什,桌椅箱柜之类,明钦看出些整饬不齐的粗迹,也不点破,微笑道:“挺好的。既然你们师傅不在,不如我到下面等她吧。”
“没关系,钦之哥哥又不是外人,想来不会笑话我们的。”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不尴不尬将明钦让进卧房,不约而同的把面纱摘了下来。
她俩是双生姐妹,身形脸蛋几乎无甚差别,同样的瓜子脸庞,柳眉素口,明眸水润,果然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无怪支通天将她们加意栽培,打算孝敬给卢有道了。
“你俩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庞韶受的禁制还没有解除呢?”明钦回忆起和两人相识的始末,讶然的问道。
两人怔了一怔,掩口笑道:“钦之哥哥虽然久不相顾,庞二小姐却时常来往,你俩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呢?”
明钦恍然而笑,庞韶和谭凝紫甚是亲密,解除禁制之后自然是迫不及待的登门告知了。
这间卧房很是轩敞,又是临街的楼阁,姐妹两个虽然不便出外,倒可以倚在窗内观看行人,聊以解闷,不期然望见明钦徘徊在楼下,也真是凑巧的很。
明钦瞥见挨窗的书桌上摆着一面硕大的铜镜,和先前在池小墨的当铺里见过的有些相似,心头一动,“这可是天网吗?”
“是啊,”白茜笑道:“钦之哥哥想玩吗?”
“这玩意我可没怎么见过。”明钦笑了笑掏出白县丞留下的那方玉璧,讨教道:“据说这块玉璧里有些文案需要挂到天网上才能显现,你俩看看怎么一个挂法?”
白茜了然道:“这玉璧大概是一块‘千机玦’,应该不难的。”她接了过去观看了片刻,蓦地脸色大变,禁不住娇躯微颤,泣然道:“芷儿,你看……”
白芷目光所及,亦是脸色凝重,迟疑道:“钦之哥哥,这块玉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怎么了?”明钦心知有些蹊跷,“这是我从几个假冒仙官身上要来的,据说是本县一位县丞的遗物。”
两女一听更是珠泪盈然,泣不成声,追问了许久,白茜才抽抽搭搭的道:“那位县丞就是家父呀。”
白芷接道:“父亲对天网不太熟悉,这块‘千机块’原是托我们姐妹买的,因这上面有芷兰芳草字样是我亲手镌刻,所以一见便认得。”
“原来如此。”明钦微微唏嘘,料不到白家姐妹竟然就是那位白县丞的遗孤,世间遇合真是让人称奇。
待两人情绪平复了一些,小心问道:“你俩既然是县丞的女儿,怎么又进了芙蓉楼那种地方。”
姐妹两个忆起往事,神情都有些恹恹。白茜轻声道:“父亲本是下界选进之人,在仙界并无产业,为人又廉明任事,不以家宅为念。是以我们一直住在县衙的公舍里。父亲亡故后,县衙将公舍收回,我俩无家可归,本想先谋个职事,再作打算。谁知支通天一伙早有歹念,将我俩强虏进芙蓉楼。多亏一位好心的婶婶,听说我们是白县丞的遗孤,冒着危险偷偷放了我们出来。得她的指点,我们才逃入两界山中并找到了水月庵那么个所在。”
明钦暗暗点头,芙蓉楼那种地方支家爪牙众多,若是没有帮手凭两人的怯弱怕是很难逃得出来。
“这个玉玦里面据说是白县丞收集支家的不法证据,被他一个仙仆交给了神雷玉府的仙差手里。可惜那几个仙差亦是假冒的,我看这玉玦早晚要被他们拿来渔利,因此便拿了过来。你俩可听过这里面的事吗?”
“仙仆?”姐妹俩齐齐蹙起秀眉,摇头道:“我家从来没有什么仙仆,父亲自尽的时候我俩还在县学上课,他工作上有什么疑难几乎从不与我们说知。我们得知消息赶回的时候,他已经被拉到殡仪馆火葬了。只听缉查司说他是剪喉自尽,其实我们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中夏数千年来盛行土葬之法,谨守慎终追远之义,故而繁衍后代又称为延续香火。仙民大约别是一物,非复血肉之躯,且九曜悬隔太远,因此特别的提倡火葬。
孟子推原土葬之始,以为荒蛮之世父母死则弃尸荒野,一日偶见其为狐狗咬食而心生不忍,方从而掩埋之。其实世间万族的葬法多从其风俗而来,土居则土葬,依海则海葬,游牧则火葬,又有穴葬、崖葬不一而足,一是从其崇信,一是囿于地利,本无可厚非。
特中夏土葬之法亦从其仁义之道、不忍人之心推原而来,所谓入土为安、慎终追远,不以其生命之终止为无知、不足重则已,自来只有对恶人、敌人才有挫骨扬灰之说,何期一朝对其身之所从出亦不仁乃尔?
方今仙道号称昌明,而仙家之颠倒言行有不可致诘者,或曰,一切以肥己为是非,以渔利为准绳,人头畜鸣而不以为怪,返视古先良足羞矣。
明钦见她俩情绪有些低落,不忍其沉浸在不快的往事中,强笑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这天网到底怎么用呢,还得两位小妹子多多帮忙呢?”
白家姐妹莞尔一笑,收拾起心事招呼明钦坐到天网跟前在上面摸索起来。
第175章 子母天罗
中夏自来通晓五行之力,譬如燧人氏取火文明肇兴,伏羲削木制作木牛流马,神农相地利尝百草,黄帝采五金制兵戈战败蚩尤,夏禹疏凿九州之水而兴灌溉,其利其惠普行数千年不绝于俗,之后泰西取雷、火造电能而制作大变,器物之道直欲窥天人藩篱,影响所及几欲掩仙家而上之。
世人常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凡人听惯多不悟其中甚深的意蕴。古说:‘上下四方为宇,往古来今为宙’。是以宇宙一名实亦囊括时间与空间。仙家计量星曜之间距曰光年,亦是时间与空间之化合,从某地至某地,吾人常说盏茶、顿饭功夫,即是以时间的观感来体现空间的距离。
是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从某种意义来说,亦是指仙家器用多变远胜于凡间。或许当日说出这话的那人度当时的人力从地球走到仙界需要三百多年,仙家自诩其仙道昌盛,常以日新月异为称,确是毫无足怪的。
当然自泰西以雷火二力造电之后,凡间器物之道大为精进,时人从地球飞往仙界大约只需数月罢了,当日沈家制作鱼龙舞大约还要便捷一些,可惜对仙界地势估计不足,搁浅到银河当中,功亏一篑。
凡人自从雷火引电之后,骄狂日盛,狂喜之下几乎以为重新打开了上帝禁域,却不知仙界器物之道早已进入光能之域,商道清制作鱼龙舞的方法便是商妙妍从仙界携出,其运用五德转会之法吸纳七曜之元力在仙界亦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举动。
浩漫宇宙之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世人稍举跬步即惊为创设者焉知不是井蛙之鸣,贻笑方家呢?
佛陀常称西方极乐,其所谓西方世界者,即不在阎浮世界中,甚至不在九曜星系之内,佛陀者,阎浮世之先知,而西方世界的代理人罢了,其盛称光明法相亦可见彼方世界早已对光能稔熟至极,而佛法之唯识、因明连中夏古哲都相形见拙,更勿论晚进兴发的泰西新学了。
大约盘古巨神开天辟地,元始道祖执掌阴阳是三界所熟知,至于盘古巨神从何而生,无量宇宙中又有几何外族即非吾人所知,佛家之传承玄远本甚可疑,泰西晚进忽尔高歌猛进、格物之精审若有神助亦很可怪。或者两家都有他星族暗中扶持,实证不足亦不好断言。
如今仙界也极力运用九曜元力,尤以日曜光能为最,楼房之上一般都布有五行法阵,白日摄取日曜光能以供诸般灵器使用,天网也概莫能外。
白茜在铜镜上微一拨动,天网感应到法阵传输来的光能,立时明光闪烁现出一片泠泠白光好像一汪涟漪荡漾的湖水。明钦暗呼稀奇,却见铜镜背面是一个刻镂生动的兽面,奇道:“这里面又有什么奇异的法阵,看起来好生玄妙。”
白茜笑道:“咱们寻常仙民只须懂得一些使用方法就行了,至于天网中的玄奥法阵需要精研的道者才能通晓,却是可以不必深究的。这天网又唤作‘子母天罗’,母网远在天庭宫禁,普通仙民难得一见,咱们使用的这面叫做子网,其中汇聚了三界诸般繁杂信息,咱们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投一鱼饵,便能钓出许许多多驳杂的消息。”
她抚着额头想了想,在镜面上划出‘地皇县’三个字随手一弹推到波心中,眨眼间湖水汩汩直响,跳出来一条条符文布列在湖面上,她又在符文上点了数下,便显现出大片大片的文字,关系着地皇县方方面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明钦又惊又诧,感叹道:“怪不得仙家自诩仙道昌明,只看这求知的法门就比凡间高明太多,凡人遇有不解之事不知得翻阅多少书卷都难知答案呢?”
白茜摇头道:“哥哥只是见其一斑罢了,若说仙界求知的法门远较下界高明或许是不错,但却未必与智识和学问有大补益,不然许多年来仙界应该遍地都是学人智者,观其实际,又何尝如此呢?”
“这话倒也不错。”明钦微微点头,“早在宋朝时苏东坡便有李氏山房一记,其时造纸、印刷之术大为通行,得书之便宜远胜前人,而时人却束书不观,游谈无根,因之学问反而比前辈大有不如。天网之上储知虽丰,大约于翻检文卷有其便利,至于增益学问还需别下苦功才成。”
白芷接过话头道:“不过‘子母天罗’确实是天界一个绝大创设,说是仙道昌明的标志也毫不过分。自从有了此物,仙界风气大开,若能善加运用,海清河晏政治清明便可计日而待,听闻一些祥明的天域都用天网公开政务,使贪渎无能的仙吏无所遁其形。相反,一些奸恶污秽的仙家便只好故作盲聋,造作种种托辞得过且过,并在天网上屡设禁令,又在‘帷幕’之外专设了一个‘芒刺’,百般防民之口,真是可怜亦复可笑。”
明钦知她俩是县丞之女,耳濡目染于仙家弊政知道不少,这些话虽然听的半懂不懂,亦无心细问,只道:“茜儿,你看那‘千机玦’要怎么挂到天网上?”
白茜笑了笑,指着铜镜后面一个小空洞道:“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正好可以把‘千机’玦放进去。”说着一阵摸索将‘千机玦’塞到空洞当中。
过了片刻,只听叮铃一响,镜面中出现了一个玉玦的图案,白茜在图案上点了一记,光华流转,现出许多五光十色的条符,明钦看她操控了半晌,多少也懂了一些,试着在条符上轻轻拨弄,果然跳出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不出所料,里面登录了不少支登天的犯罪证据,更有许多明码标价兜售辖下缉查官的文案,还有些是他伙同公孙诡随、西郭子侨抢占耕地、兴造仙宅、逼死人命的文案。至于其它的欺男霸女、威逼利诱、开设赌场、妓*院、银庄、搞得许多仙民家破人亡,无处投诉的文卷简直数不胜数。
这里面还有许多‘形影珠’照摄下来的图象,血腥残暴、怵目惊心,也不知白县丞如何苦心孤诣收集到的。白家姐妹年纪还小,明钦不想她们接触太多,单凭卖官鬻爵那条就够将支登天打入天牢了。他刚想让白茜将‘千机玦’取出来,谁知她一眼瞅见一个条符迅快的点了开来,里面写的却是白县丞临死前一段日子的日记,大抵都是他如何收到仙民的诉状,又向州郡主司检举接连碰壁,深感无奈的悲愤,到了最后已心萌死志。
姐妹俩绷着小脸一字一句的看着,粉泪早糊涂了俏脸,明钦心头戚然,轻声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俩也别太伤心了,咱们想想怎么把这件东西怎么交到一个秉直敢为的仙官手里,也不枉你爸爸一片苦心。”
谁知他不劝还好,话声还未落地,白芷倒轻啼一声,抓着他前襟痛哭起来,白茜受了感染,也扑到胸口抽抽搭搭地好不伤心。
第176章 伊人无恙
白家姐妹哭的凄凄恻恻,一片伤心。她俩又是同胞双生,心意相通,相互感染起来似乎也更加厉害。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掉落,真是个梨花带雨,愁云惨雾。
一片悲声萦耳怕是什么劝慰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明钦不尴不尬的挠着后脑,扶着两人娇柔的身子窘迫的无计可施。
一个兰衣的丽影忽焉而至,瞄了三人一眼,眼眸中露出疑虑之色,轻斥道:“茜儿、芷儿,你俩是怎么回事?”
“师傅——”姐妹两个看清来人,慌忙站直身子,涨红着俏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这兰衫女正是谭凝紫无疑,多时不见,此姝好像又恢复了玉洁冰清的气韵,乌发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一袭素淡的道袍,仙家逸气有增无减。
“谭师姐,别来无恙。”
明钦深知谭凝紫的脾性远没有外表来的冲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连忙解释道:“今天特地登门拜访,不巧师姐有事不在,方才和茜芷姐妹谈起一些旧事,两人一时触动情怀,是以……”
谭凝紫黛眉微蹙,冷然道:“你俩真是胆大妄为。我出门之时是如何吩咐的,为何大门紧闭却放了外人进来?面纱又因何摘去?你俩既是不遵师命,看来我也教不了你们,不如另寻高明吧。”
白家姐妹大惊失色,小嘴一撇眼圈又欲红了,低垂着脸蛋作声不得。
明钦轻咳道:“谭师姐,我妩姐和你有同门之谊,这次登门正是为此而来,茜芷姐妹和我亦有一面之缘,虽然没有恪遵师命,代师延客也未尝不可,似不必过于苛责吧。”
谭凝紫斜乜他一眼,轻哼道:“瞧你像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我闭门谢客的意思,你擅闯民宅,若是告到仙府,少不得一个盗窃之罪,还敢在此喁喁多言?”
明钦素知谭凝紫不近人情,今个又不知哪根筋不对,道理是讲不明白了,若不是有事相求,真是懒得招惹她。想来她师徒之事亦不需外人饶舌,他这番用心似乎是差了。压了压心头火气,和颜悦色的道:“谭师姐,家姐拜入你天女门下已有数月,一向了无音讯。请问令师叔织云仙子的通灵符印是什么,我最近也买了一块‘灵犀佩’,想和家姐通个音信。”
谭凝紫冷冰冰的道:“荆师妹入门太晚,于我天女门绝学自然需加倍用心,况且‘九界论道大会’为期不远,道法修行更应专心致志,你怎么能在这时去打扰她?她在我天女门中,几位长辈都视作掌珠珍璧,青眼有加,你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明钦大为不悦,微哂道:“你天女门莫非是天子牢狱,连亲戚探问都概不允准。道家力崇无为无待,而今连一点人身自繇都没有了,便是修成大罗金仙又有什么意思?谭师姐,若是这点小小要求都不肯答应,我可只有到你们‘迢递崖’走一遭了。”
“你敢辱我师门?”谭凝紫微怒道:“狂妄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等你接住我一招半式,再夸口上‘迢递崖’不迟。”
“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明钦冷笑道:“谭师姐,我看你一介女流,不愿出手相伤罢了。说不得今朝先擒了你,来日上天女门也好有个带路的。”
初见谭凝紫已有天人境七八重的修为,这些日子即便有些精进,想来也不过高上一筹半筹。反观明钦不但突破天人境界,更机缘觅获数种高深法门,《神游经》、《金刚经》都是通天彻地的神通,凤凰血脉堪比伐毛洗髓,再加上‘雷武瓮金椎’这件神兵利器,即便境界上有所不如,也足有一战之力。
谭凝紫不怒反笑,玉手翻转将‘金错刀’幻化在手,淡淡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进益,竟敢出此大言。”
说话时尚在五步以外,话声未落面前已俱是纷繁的刀影,恰似落英缤纷,随风乱舞。天女门‘十大神通’,‘天梭玉步’和‘金错斩缘刀’可说是取长补短,相映成辉。天梭玉步从织机投梭之法衍生而出,倏往倏来,鬼神莫测,金错刀长不盈尺,刀柄镂金错彩,灿然生辉,冷湛的刀芒吹毛断发,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这奇奥难测的步法再配以锋芒幽微的宝刃简直像择人而噬的毒蟒,随时有殒命的危险。
眼见谭凝紫侵身而近,明钦慌忙使了个‘离相寂灭之术’,肉身恰似褪落的蝉蜕散发着淡淡金光,真身却像一团流影幻化而出,从谭凝紫步法急速展动的虚隙里跳了出去,神念观想,猛然掣出‘瓮金椎’悍然砸落。
那日在‘锻魂塔’中谭凝紫得了月老‘软红丝’阴阳化合两仪之气相助化解了‘刹那余焰’之毒,修为不期然突破了迟徊已久的瓶颈,现已直逼真人境界。明钦的道法她心中有数,‘天梭玉步’一动势如兔起鹘落,本想轻描淡写的给他一点教训,哪知刀锋堪堪触及明钦脖颈,眼前的人影忽然幻作虚影消失无迹。
谭凝紫怔了一怔,一股迅猛的劲气从后背冲撞而来,她反应也是极快,看也不看反手疾挡,短刀盘旋好似生了眼睛一般刀背在来椎上虚按一记,身子如登云梯斜掠而起。
明钦一击得手也不穷追猛击,白家姐妹这房间布设齐全,可经不起两个天人境道者大打出手。谭凝紫那式梭步云梯本可冲天而起卸去刀上劲气,陡悟置身卧房当中不得已刺斜里一个平掠,玉手在床榻上推了一下方始落定,一个不察几乎狼狈,瞄向明钦的目光更有几分恼意。掠着发丝恨恨的道:“咱们去院子里重新打过。”说着身形一晃云雁一般飞浮而去。
白家姐妹面面相觑,吐了吐小舌,小声道:“钦之哥哥,你好厉害。连师傅都着了你的道呢?”
明钦嘿然道:“这女人太过不讲道理,我百般相让,她还道我怕了她呢?”
白茜忧心忡忡的道:“师傅只是脾气不太好,其实人挺好的。钦之哥哥,你能不能让着她点,呆会儿你就假装落败吧,至于你姐姐的消息,我俩再帮你打探。不然你和师傅大斗起来,万一有个好歹,伤了谁都不好。”
白芷也道:“就是,师傅秉性要强,你若是胜了她,她往后还会不依不饶的找你比斗,钦之哥哥何必招这麻烦。”
明钦神色古怪的瞅了姐妹两个一眼,暗道果然是师徒连心,方才谭凝紫要将你俩逐出门墙,亏难我还替你们说了不少好话。虽然这些话听着是为我好,细思来又处处是为谭凝紫打算。待我修为强过了她,还怕她寻什么仇,结什么怨,来一次打一次便是了,方才大家都放了狠话,若是稀里糊涂的打败了,日后可不是要晦气缠身,休想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第177章 针锋相对
谭凝紫究竟是天人境七八重的大高手,天女门掌门嫡传的佼佼者,明钦虽然不服气,真要动起真章可不敢有半点轻视。
其实高手过招,往往兵刃未接便胜负已分,若是到了斗上百十合才分出胜负的地步,基本上已是以生死相搏了,大修士个个爱惜羽毛,修道一途本就是为了长生久视,谁愿意动不动就跟人拼命,只有不晓事的小喽罗和刚入门的浅学者才会以此为快。
当然,人类文化亦流淌着一种侠士精神,临难不苟免,顾义不惜身,事实上亦是以一种高尚情操为支撑的,和世俗习见的好勇斗狠、匹夫之怒大有不可混为一谈的地方。
习武之人,先讲武德,学道之人,自不能不讲道德。武、道为天下之利器,善人得之,固然可以排解纷难,为世人造福,不善人得之,亦难免推波助澜,为祸于天下。
自周天子失势,王道流入民间,衍生出儒、墨、名、法、阴阳诸家,帝王采撷而可王可霸,用之而虐流天下、茶毒万民的亦复不少。后世纷纷嗟叹甚至咒骂诸子百家如何见识浅薄、居心叵测,又如何不及泰西新学,却不知纷纷诸学只是道之一体,天下之利器,如刀亦如药,可杀人亦可活人,端的在使用者心性如何,悟入浅深,后世不管学道者心性道行,却纷纷责骂此刀此药,真是绝可笑的事。
刀之钝利、药之灵否明眼人不难看出,关键在于使用时懂得趋利避害,三界民人大受截教神棍的蛊惑,始而视吾夏文化尽属糟粕,相习于束书不观,于此刀此药之性浅见肤识,如盲如聋,反而去谈论持刀伤手,食药腹泄的问题,自以为洞见卓识,躁竞之风不自于今日,特以此时为至可哀尔。
此时明钦对谭凝紫大有意见,很是不满,吾人纵不能沾沾自喜于平和好善,至少也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武者、止戈也。从古而今,四灵以来,争斗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国有国争、家有家争、族有族争、人有人争,难的是不争,不得不说,人类的保育实在于理性的发煌,诈力的争持只能沦落于禽*兽。
老子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不论是四灵之族还是大地上的诸多文明,之所以终至衰颓,多不是智力不足、不能胜人,归根到底,只怕是不能自胜的缘故。
明钦原本只是想询问一下织云仙子的‘通灵符印’,怎么都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谁知谭凝紫从中刁难,气恼之余对天女门也颇有微辞。
三言两语便闹得大打出手,倒也不算意外。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练家子火气大约比平常人来得大,身怀绝技时不时想找人比划比划。便是仙道中人也免不了争强斗气,有时候亦不尽是涵养未致,一者,道者往往需要坚持一些崇高的价值观念,当然因其所见会有浅深之别。故说,仁者必有勇。二来,道者也未必能超脱世外,于万事无所萦心,越有能为往往越需要出来撑起门面,其与宗门常常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谭凝紫站着院中的花树底下,脸容微侧,玄色的面纱无风自动,露出些微光润的下颔。
若是方才在卧房里不管不顾的斗起来,到这会儿说不定已分出了胜负,明钦对白家姐妹的劝阻虽不甚满意,从阁楼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火气不觉消了不少,转念一想这一场赌斗好生无谓,况且谭凝紫修道有年,用功精勤,想要胜她可不容易。
轻咳一声,正要想个化解的法儿,谭凝紫眸露恼怒之色,短刀一转踏出云步,倏忽之间已侵到近前。
明钦不敢怠慢,抡起‘瓮金椎’迎头飞击。他的身体经过凤凰血脉贯注,又研索《金刚经》法相之力,虽还远远谈不上什么金刚不坏,却也非复血肉凡躯。金椎本就是势沉力猛的兵器,若没有非凡的气力很难施展的动。仙家穷本究源,往往更注重境界的提升,道心的淬炼,并不在招式末节上下功夫,道法参研到一定境界,能够洞天彻地,万事前知,对敌之时一举破的,自不需要经久鏖战,初得此椎时,庞子歆虽然约略指点了一些,倒没有传授什么招术。
明钦借着《神游经》返观潜视的秘法,和凤凰金翅的翼助,也没有专寻锤法演练。对上谭凝紫这等赌斗经验颇丰的道者远非三招两式能够击退,久战之下可就有些缚手缚脚了。
谭凝紫对他这柄硕大金椎和莫可沛御的劲力亦颇感惊异,天女门的功法讲究轻盈变幻,‘云梭玉步’玄奇莫测,天河界的宗门闻其名无不忌惮三分。谭凝紫对此法用功极深,可说是她的得意之学,明钦的金椎纵然猛恶,谭凝紫有心规避之下,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连她一角衣袂都休想碰到。
明钦哑然失笑,漫声道:“谭师姐,你既然想跟我比试,总这样躲来躲去可不是不战自败了吗?”
谭凝紫倏忽往来,衣影翩跹,闻言冷笑道:“你自己学艺不精,连我一角衣袂都抓不到又怨得谁人?难不成让我站着不动给你打吗?你可要看仔细了,我短刀出鞘之时,当心让你血溅五步?”
明钦打个哈哈,收起金椎倚到肩头,微哂道:“久闻天女门有甚么‘云梭玉步’,自诩为十大神通,玄奥万端,原来不过是个小小幻术,又有什么稀奇。方才只是逗你玩耍,你当我真看不出你的伎俩。区区步法我早就烂熟于心,便是闭上眼睛也知道你是何高低?”说着还真大剌剌的闭了双眼,唇角挂着一抹淡淡嘲弄,气的谭凝紫银牙暗咬。
“你自己寻死,我就成全你。”
谭凝紫对于先前明钦和庞韶易魂之事始终怨愤难消,再加上‘锻魂塔’中那奇怪的一梦总是萦徊不去,这些天让她倍增烦恼,自从化解了‘刹那余焰’之毒,修为大得精进,总觉得突破真人境可计日而待,偏是总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差池难靖全功,明钦这时候找上门来,一番焦思自尔转移到他身上,这中间的曲折缘故便是身在局中的两人都难得分明了。
眼见明钦闭起双目,对天女门的奥衍简直渺视到极致,谭凝紫如何不怒,脚步微错,蓦得化作无数幻影、玉步杂沓,根本难辨真耶幻耶。不知是否顾念到荆眉妩的渊源,谭凝紫迟疑了一下还是收起‘金错刀’,左掌倏出带着一股崭削劲疾的锋芒朝明钦颈项斩去。
这一招便是先前她对阵地狱三凶陡然有悟因而小有所成的‘断杼掌’,取的是孟母断杼劝学之意,看似粗朴无甚可观,其法门却比‘斩缘刀法’和‘云梭玉步’高出不少,大有化繁为简,炼虚为实的意蕴,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看似弃刀用掌,其锋芒却能直指神魂。
第178章 峰回路转
‘云梭玉步’化出幻影千万,明钦即便仗恃着‘雷武瓮金椎’的悍疾也难以占到分毫便宜,衔尾穷追之余反而疲于奔命。他闭起双眼故作轻视,其实却是一招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妙棋。
谭凝紫展动身法,衣影翩跹,犹如鬼魅,任他瞪大了眼珠也未必能察知精妙,等到杀招临身只怕已经回天乏术了。
明钦故意拿话头激刺于她,神念中飞快转出‘神游镜’,明光荧荧,有烛照外物的妙用,‘云梭玉步’的奇诡身法分毫不差的投影到神念中,个中虚实一目了然。待得谭凝紫施展‘断杼掌’抢到近前,明钦有如前知,吐气开声,‘瓮金椎’准而又准的抽击而出,金光暴射,势可开碑裂石。
谭凝紫陡吃一惊,做梦都没想到明钦真能识得‘云梭玉步’的玄奥,‘瓮金椎’猛锐袭至无有一毫仓猝之态,倒像预先伏好的杀手一般,大有击其半渡的声势。生死俄顷之际,想要变招已是不及,况且‘断杼掌’本就是一往无前的法门,谭凝紫催动灵力,掌缘如刀疾挫到椎头之上。
掌椎相交,响起一声砰訇剧震,两人各要取胜,这一击都是蓄势而发,猛恶至极,劲气交撞两人身形齐齐一震,源源不绝的灵力相冲而至,哪知预想中的劲气飞漩并没有出现,两人都觉得灵力好像没入一个无底深渊,掌心传来轻微的灼炙。
“这是怎么回事?”
明钦愕然的睁开眼睛,再看谭凝紫亦是目露讶色,倏然一种暖融红光激电一般从金椎上跳跃起来,倒撞回奇经八脉,两人同时升起灵肉交感的奇异感觉,明钦心神大震,‘瓮金椎’铛啷一声掉落在地。
谭凝紫娇躯轻颤,一袭罗裳无风自动,面纱刷的拂飞而起,露出一张桃花般粉嫩的面孔。
明钦怔怔的望着谭凝紫,忍不住莞尔一笑,心道:“原来谭凝紫生得这般娇致。”
就见她蛾眉联娟、脸庞新嫩,瞧起来年纪不大,琼鼻瑶口都小巧精致,大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和先前的观感真是大异其趣。
仙家面罩薄纱大约一是因些奇特的风俗,或是因某些天域灵气稀薄、毒尘甚烈。明钦只道谭凝紫也是这些原因,不过见了她的相貌却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大抵她是天女门掌门嫡传大弟子,平素极有威严,而容貌不足以慑人,因而罩以面纱想来亦是兰陵王、狄青的故智。
“师傅,钦之哥哥,你们没事吧。”
白家姐妹瞧见二人两相罢手,连忙迎了上来,面露关切之色。两人亦是初次见到谭凝紫的庐山真容,顾视一眼,颇有几分忍俊不噤,想是料不到谭凝紫看起来只和两人年纪仿佛。
“你俩还不来扶我一下。”
谭凝紫俏脸微晕,那红光撞入经脉激的她遍体酥软,掠过一丝从未经验过的奇妙感受,几乎站立不住,再也顾不得和明钦厮斗。
白家姐妹应了一声,扶着谭凝紫转回屋内。明钦收起‘瓮金椎’迟疑不决,拿不定主意跟着进去还是就此溜走。
那日失陷在‘锻魂塔’中,明钦以‘神游镜’入梦,‘比目鱼环’哺出的‘软红丝’无巧不巧系住两人脚踝,之后两人肢体接触常能于无意间触动两仪之气,不但化解了谭凝紫体内的‘刹那余焰’火毒,姜瑶从‘麒麟佩’中破印而出也是受其感应。
两仪之气缘自三界化成之道,推寻万类大约有肉身交*合、心灵契合、神灵化合数种。其间颇有高下之分。盘古开辟、女娲创生用的都是神灵化合之术,万物繁衍则一般用肉身交*合,至于心灵契合颇为时下仙家所注意,并作为神灵化合的进阶之道,其著者有金城、翡玉等徒属众多,皆曾风靡天下。
“钦之哥哥,我师傅让你进来呢?”
白芷笑嘻嘻的转了回来,扶着门框招着小手。
谭凝紫坐在一张红木椅上,拂落的面纱重新带了回去,明钦目光所及,不由微感失望。
“明钦,不是我不肯将云师叔的‘通天符印’告诉你,实话说了吧,云师叔是太乙散仙之流,于时下流行的灵器之道不怎么在意,一向也没有使用什么灵犀佩。”
明钦听她好言语起来,微微松了口气,暗道:“你早这么说不知免去多少事端。”
谭凝紫沉思着接道:“你若实在想跟荆师妹通个音信,我倒是可以代为转达。”
“你?有这么好心?”明钦顿觉受宠若惊,这疑问虽没有宣之于口,可全写在脸上了。
“即是信我不过就罢了。”谭凝紫气结。
“岂敢。”明钦回想她能收留白家姐妹算得上急公好义,既然肯出口答应,应该不会食言自肥。想了想,掏出那块红珊瑚质的灵犀佩,“那就有劳谭师姐将这块灵犀佩交给家姐,小可承情之至。”
谭凝紫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轻嗯一声接了过去,她原本只想传个书信什么的,哪知明钦设想的这般周到,有了这玩意,纵有万里云程也无所间隔。
“灵犀佩我可以捎到。不过我天女门门规甚严,荆师姐又在积极备战的关头,即便这东西送过去,也须得暂时交给掌门师尊保管,等到‘九界论道大会’之后再交还给她,所以在此之前你想和荆师妹时时联络还是不成的。”
明钦大失所望,他数度听谭凝紫提起‘九界论道会’,看来天女门果然是将荆眉妩当成种子选手来培养了,只是她入门太晚于天女门的功法素无根基,实在不像能堪当大任的样子,背地里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谭凝紫见明钦怏怏不快,素口微张也不知怎么劝慰,默然道:“你的事我已经答应了,我且问你,方才那阵红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番作为倒也高明,若是明钦不肯老实答复,那答应下来的事可能就矢口反悔了。
明钦哑然失笑,轻叹道:“谭师姐冰雪聪明,这点曲折还想不明白吗?”
谭凝紫目光闪烁,质问道:“如此说来,那日在‘锻魂塔’中我做的怪梦都是你在从中作梗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明钦笑道:“当时你中了‘刹那余焰’的火毒危在旦夕,我多方设法才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怎么倒像我图谋不轨似的。”
谭凝紫垂首不语,算是默认了。半晌才道:“你得了月绝书?”
明钦摇头道:“接天崖上本没有什么月绝书,你若是不信可以向庞韶求证,我得溶渊中的梦境老人赠送一块‘比目鱼环’,这事你是知道的,至于你我体内的两仪之气,便是当时无心系了‘软红丝’的缘故。”
第179章 神道越位
天界自从人族统御以来越发致力于秩序的砥定,天条戒律特见引重即便是天庭帝室也不得不顾及影响,当然,关于三界盛传的昊天帝御妹、甥女乃至公主的种种思凡传说,中间多有鲜为人知的曲折,远非下界流传的那么单纯。
唐尧之时,妖族和龙裔为了遏阻人族圣道昌明,以十二孽龙和妖族六君为首水陆并进,疯狂肆虐。史称‘洪水猛兽之厄’成为人类魂灵中无法磨灭的记忆。好在尧帝有羿、舜、禹一辈能臣贤士砥立中流,杀六君、放四凶、疏凿九州、平治洪水。天皇帝俊乃公然左袒妖族,派出十大金乌皇子焦土赤地、赶尽杀绝。
这一场天人大战虽以人类艰难取胜,尧帝且封禅泰山,分封主神,汇成《九歌》一书。终因人力有时而穷,天命不永,过不数年,西王母授意大羿的徒弟逢蒙害死大羿,复辟天庭。尧老禅舜,虞舜心知四夷未定,常有南顾之忧,巡行至苍梧之野而崩逝,更无暇顾及天界。再传到夏禹之子夏启只好与天庭媾和,进献《九辩》、《九招》约为父子,之后的历代人主不无自号为天子便从此而起。
天人之战波及四灵妖族、七海龙裔、诸天神将,争斗之烈、兵戈之广恐怕只有四灵霸战和祖龙征天可以相比,此战之后,三界万族全都元气大伤,天庭神将也殒落无数,连天皇帝俊都不知所踪,一时倒出现了刑轻政简的局面。
过了数百年,三教播流,门生弟子无数,仙家谋求光大天庭,遂有了封神一榜,引得许多道行之士身死之后进入神道。当日三教共定封神榜乃是因为神道不如仙道之尊,道德之士一般不愿厕身神道,遂以商周之际天命之消长来划定一些道行不纯粹的证成神道,维持三界秩序。不料千年以下世道人心的发展有大违初衷的地方。试察吾夏之政局,常不免朽木为官、禽*兽食禄,品性狷洁反而自逸于山野,无法施展抱负。
虽然,从长远的眼光来看,贪佞奸恶之辈虽能得意一时,往往及身而败、化为粪土,贤达之人虽或遭受迫害,亦不难平反昭雪,青史留名。但这中间又经常以数代人的苦痛为代价,使吾夏不得不苟安于物极必返、无往不复的微渺希望之中,老子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暴政必然不能长久、妖邪终要自取灭亡。
吾人固然可以抱有这样的信心,然而,世间一蹶不振、化为土灰的族类和文化亦复不少,前人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遍观往古,又有哪个酷虐的政权会甘心灭亡呢,若是正义者无所抗争必然会助长其肆虐之气,初只道胡运不过百年,而满清却以其刻削的手段打破了这种规律呢。
于此可知,神道凌驾于仙道,既非三清圣人封神之本意,也不符合其本身的地位质素。更是三界生气不振的根源。神道中人原本只该恪守神职,坐享香火俸禄,不图其自恃神通、胁制生灵、收刮民脂民膏、擅作威福。遂使三界内乌烟瘴气,天庭威灵扫地、失信于万族。
是以当今宇内,能约束神道尽其本职者,邦强国兴,反之,则妖孽横生,祸亡无日,可断言也。
月老的名位在天界还是相当特殊的,自天地创生,便有阴阳两气流布其间,婚姻之制纵然不能以‘神灵化合’为始,要而言之,亦是极早的。相传婚姻之制乃女娲所定,不管是大女娲盘古巨神之妻太元玉女,还是小女娲人皇伏羲之妻祝融氏,推原起来都是很早的创制。
婚姻之制源于妃匹之道,夫妇之爱,太古以来,天庭虽然出现过数次大的变迁,月老大抵还是没有大的升沉,到了昊天帝统御三界,神职日渐繁冗,婚姻亦有专门的仙官掌管。
夫妇之事在中夏列为五伦之一,特见重视。中夏文化常以一人之身推及家国,所以因一人之社会地位不同往往对婚姻有不同程度的考量。
明钦虽然得梦境老者赠送一块‘比目鱼环’,对于月老的神职却知之甚少。俗说,赤绳系足便有姻缘之份。以他的经验来看,似乎远不是那么轻易。
在婚姻之中,家长包办的形式应该由来甚久,以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遽尔结成最亲密的关系,只怕十之**都是不如意的,以赤绳系足的形式来宣扬命定的观念,或许能使婚姻之中多几分安份和妥协。而今三界风气大开,天庭又威信大堕,人族又惯会自我疏解以作心理上的安慰,此说似乎已无足轻重。
前次明钦借‘神游镜’之助进入谭凝紫的梦境,比目鱼环吐出的‘软红丝’自具神妙的大显神异,通过联通两人的体气将‘刹那余焰’的火毒一举化去,让人称叹,至于姻缘之份云云就让人不以为然了,或许‘软红丝’连通体气能够增进两人间的了解,至于能不能萌生好感,甚至结为鸳侣恐怕亦不能冥为牵合。
“谭师姐,什么赤绳系足、命定姻缘都是些古人谣传、莫须有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明钦见谭凝紫露出恼意,琢磨着这话好像有些画蛇添足,轻咳一声,讪然道:“我最近对‘比目鱼环’的奥妙又揣摩出几分,师姐若是嫌那‘软红丝’留在身上有所不便的话,不如我施法为你解下来。”
“你确定能够解下来?”谭凝紫轻啮着粉唇,蛾眉微微蹙起,说不出的动人意味。
“这个……”明钦迟疑难答,他并没有在‘比目鱼环’上下多少参详功夫,哪里有什么把握。
“你俩先回房里去吧。”谭凝紫瞄了瞄白家姐妹,若无其事的道:“明师弟施展异术不可搅扰。”
白家姐妹轻哦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惴惴不安的问:“你俩不会再打起来了吧。”
“不可多言。”
谭凝紫念及‘软红丝’缠在脚踝上,明钦施起法来还不知有什么难堪的事,自不愿她们姐妹留在身边。她课徒甚严,白家姐妹不敢违拗,依依不舍的转上阁楼。
明钦平定心绪,从鱼袋中摸出‘比目鱼环’,这玉环能自为幻化,大约也是妖灵之属,心念转动,摩挲着玉环默祷道:“我和谭师姐心性不合,素无缘法,足系赤绳,定非有意。还望阴阳鱼代为解脱。”
谭凝紫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你还不施法,神神叼叼的做什么。”
第180章 情丝怎解
明钦转着玉环看了半天,也不见十分异状,神色古怪的瞄了瞄略显拘谨的谭凝紫,干咳道:“谭师姐,你能不能除去罗袜,让我看看‘软红丝’还有无印迹?”
谭凝紫微微沉默,就在明钦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的时候,一声不响的蜷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中,将罗袜褪到脚踝,挽着裤管微微捋起,露出些许细嫩的肌肤。
明钦不敢多看,又不得不看,好在目力甚足,远远便看到她白皙的足踝上尚留有一圈纤细的红痕,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万类创生之法以‘神灵化合’为最上,其次为‘心灵契合’,再次则‘精血交*合’,至于湿生卵化之流多无灵智,便难以比数了。
人类虽有万物灵长之称,亦以‘精血交*合’为大宗,世人虽颇注意于‘心灵契合’之道,孜孜以求之,即目为言情家者,著书万纸,斐声天下,其实却多未得其中三昧,徒然浇漓人心而已。
大贤陈君曾有所论列,情之最上,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其次,与其人交织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如宝黛等及未嫁之贞女。复次,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及中国之寡*妇是也。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最下者,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
自从三界器物之道大进,躁竞之风日甚一日,人类多以**代精神至于不能自挽,又以为**伴生两不可分,因之‘心灵契合’之道反而大见退步。
相传人类本是娲皇以自身形象创生,其于仙道修成自有非同一般的便利。可惜天人大战之后,人类的昌盛引起仙家的顾忌,对于修道的法门严加控制,基本上停留在师徒授受的阶段。像华胥氏女履雷龙足迹之类的交感之法都记载极少,刘媪梦遇蛟龙而生刘邦则已传闻异辞、难以取信于人。
月老赤绳系足之法却是极古老的法门,据传即便是‘仇家之敌,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越异乡’,赤绳一系,终不可逃。本意虽在于牵合夫妇,其实也是一种阴阳化合之法,创生之法各有其法门,不管是湿生卵化,还是肉身交媾,皆有其交接之法,相感之道。此法或许境界尚不及‘神灵化合’,明彻亦不如‘心灵契合’,要之,必有一段非同一般的神妙,否则月老也不会言之凿凿,宣扬的尽人皆知。
“你到底会不会施术,若是胆敢耍我,小心我……”
谭凝紫见明钦拿着‘比玉鱼环’在一旁抓耳挠腮心事重重,不由暗暗起疑,脸蛋登时阴沉了几分。
“不忙,我管保让它把‘软红丝’吸出来便是。”
明钦连忙出声宽慰,免得谭凝紫变脸动粗。月老虽然说赤绳一系,便无可解脱。试观世间夫妇中道仳离的并不少,寡*妇再醮亦是常有之事。当然‘婚姻簿’并不能包揽凡人生命的全部,此外还有地府冥册‘生死簿’,蓬莱三仙福禄寿星,文武财神皆与世人有莫大关系。
死后抛分的或许是‘生死簿’起了主要作用,中道改适的究竟‘软红丝’亦不能强挽。
‘命自我作,福自己求’。月老固然可以冥为牵合,却也不能保证世间夫妇都偕手一生呀。
况且仙界皆传月老早已轮回历劫,‘比目鱼环’虽然是通灵之物,没有‘婚姻簿’作为依准,这赤绳系足的份量可要大打折扣,想来也不难解开。
明钦微一踌蹰,送了些灵力传入玉环暗暗体察,三界的妖灵异宝多须食气幻化,‘比目鱼环’自不例外,灵力润泽之下登时变的玲珑剔露,鳞须欲活。这‘比目鱼环’虽由阴阳两合之意,却和世人习见的阴阳八卦有所不同。
相传比目鱼只一侧有眼,所以须两鱼相合才能行走。因以作为爱情的象征。口哺的‘软红丝’兼具两仪之气再通过足踝上的脉穴加以牵合,能于潜移默化之间化一两人的体气。
明钦忙使了个引字诀,将玉环放到谭凝紫小腿边,催动灵力牵合她足踝上的赤绳余痕。比目鱼唇吻吞吐,响起汩汩流泉之声,氤氲的雾气飘散开来带着阵阵馥郁的异香。
湿润的雾气喷到足踝上有些发痒,谭凝紫黛眉微蹙,低头细看赤绳余痕果然浅淡了许多,柔唇微动便没有出言诘责。
明钦见此法大为奏效,暗暗松了口气,过了盏茶功夫再看,赤绳红痕已无可觅处,只是小腿间流转着淡淡粉腻,更显得骨肉均匀,肤如白藕。
谭凝紫神情微羞,她平素以天女门未来掌门自励,一心修习道法,何曾在年青男子面前裸露过肢体,若非念及这赤绳系足之法曾为她化去‘刹那余焰’之毒救了性命,可不会将明钦轻轻饶过。飞快的放下裤管,系好罗袜,心头犹是紊乱一片,垂首不语。
明钦省悟过来,收拾起玉环,岔口道:“谭师姐,我最近得了一块‘千机玦’,里面是茜儿姐妹的父亲白县丞收集到支登天一伙的罪证。你们天女门交游广泛,领袖群伦,有没有门路将此事检举出来,将支某绳之以法。”
“有这等事?”谭凝紫微微讶然,沉吟道:“我自收了她姐妹为徒,对于支家亦是时刻防范。前时寻过一些仙官考量此事,只是苦于真凭实据不经一番收罗难以齐备,你既然有这件物事,这事便容易多了。”
明钦喜道:“我刚才和茜儿姐妹在天网上打开看过,玉玦中的文卷可信度极高,茜儿姐妹也是看了他父亲的遗书才伤心啼哭。谭师姐既然对此事很有把握,那块玉玦便留给你罢。”
明钦来天界不久,想要让这份证据发挥作用难免要辗转托人多费周折。谭凝紫收了白家姐妹为徒,对于惩治支登天又留心已久,这事交给她做那是再好不过,省得他回头再到处承情也未必能办得更加稳妥。
谭凝紫点了点头,斟酌着道:“当日天河界六大宗门上接天崖探访‘月绝书’,全都无功而返。到现在都未曾甘心。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得了这‘比目鱼环’还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