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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寿命

    (一)

    清晨的光线中。大殿香烟缭绕,幽深静谧。

    你独自跪在三清殿的拜垫上,仰望着圣尊的塑像。

    你恭恭敬敬地叩拜了下去。

    你一丝不苟地行完了三拜九叩之礼。

    你闭目对着三清圣像祈祷。

    (二)

    “坐下说话吧。你还在病中,不用和师兄弟们一样守着这些规矩。去,给你师弟拿个坐垫过来。”

    “听道济说,你前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师祖问。

    你说:“是的,师祖。多谢师祖、师父的救治,还有师兄弟们的悉心照料。”

    师祖说:“这段时间,道济调理得十分如法,你将养得也不错。看你气色,的确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师祖打量着你。你平稳端正地坐在那里,脊梁挺直,心情安定。以往的那种俊朗神采,又慢慢地回到了你身上。只是这场大病下来,你也着实瘦了一大圈,连脸型都有点改变了。

    师祖说:“虽然能下床了,可不要马上就到处乱跑啊。听说,上次孙大夫可是让人用车轮战法看着你,硬是让你卧床了六七天。这次,还要宗门也用车轮战法看住你吗?”

    你低头道:“弟子知错了。这次不用人看着了。弟子来拜谢过师祖的教诲和照顾,就回去休息。”

    师祖点头,说:“听说你早上起来就去了三清殿跪拜祈祷。你向圣尊祈求了什么呢?”

    你说:“寿命。弟子向圣尊祈求更长的寿命。”

    师祖说:“你向圣尊祈祷,要活到多长的岁数呢?”

    你说:“弟子不敢贪心。活到战争终结的时候,就足够了。”

    师祖说:“那样的话,你自己,岂不是享受不到太平的日子了吗?”

    你说:“弟子不是为自己祈求增福添寿的。弟子祈求圣尊,能把弟子来世的寿命,略移五六年到今生来,让弟子有机会重回军营,有机会参加战争,有机会终结掉它。若能给弟子这点时间,完成这件事情,弟子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太平的日子,天下就该放马南山,刀兵入库,用不到弟子这样的人了。弟子的存在,恐怕只会让世人心存畏惧,恐惧战争再来,不如及时消失,让人心安定。弟子活到如今,本就已经让师祖、师父和整个宗门付出太多了,弟子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不该再有别的希求了。”

    师祖看着你。你低头道:“弟子所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师祖摇头说:“没有什么不对。师祖只是感慨,宗门当中,能发如是善愿弘愿的弟子,已经不多了。”

    师祖说:“今日就算是已经来问过安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晚上不用再过来了。”

    (三)

    道济和师祖在炭盆前坐着。

    道济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说:“师祖今天和他谈过了?”

    师祖说:“是啊。他去三清殿,是为了向圣尊求寿命。他说多了他也不要,只要能再活五六年,能把战争就此结束,也就足够了。”

    道济叹息了一下,说:“依师祖看,他还能有五六年的寿命吗?”

    师祖摇头说:“按照如今的这个状况,难啊。”

    道济说:“如果他能一直留在清川,也许还能争取一下。可他既然祈寿就是为了终战,想必好一点了,还是要下山去的。如再像以前那样劳累费心,恐怕一两年也比较悬啊。”

    师祖说:“有些事情,是定数难转,有些事情,还是事在人为。”

    道济说:“师祖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帮他,让他能有这些时间。”

    师祖说:“你心里,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两人心照不宣。

    师祖说:“不过,道济,你在山下已经做过两次了,不宜这么短的时间再做同样的消耗。这次,就让我来做吧。”

    道济说:“师祖!景龙算是道济的弟子,本分上,就是该道济去做的,怎么能让师祖……”

    师祖说:“我都已经活到百年之久了,难道你还真的指望我能寿与天齐吗?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让我这把老骨头,能派上点用场吧。”

    师祖说:“等他再好一点,你让他试试再练一下金钟罩。若他不能成功,叫他来找我吧。这样,看上去顺理成章,他也就不会拒绝了。”

    道济不再争辩,垂手道:“是。”

    师祖说:“我这儿用不着火。让人把他的房间弄暖和点吧。他虽然看着是差不多好了,可底子上,还亏空着呢,弱啊。”

    道济说:“弟子已经让人给他也送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得传承

    (一)

    你和师祖对面盘腿端坐着,各自闭目运息。

    过了一会儿,你们的身体周围都出现了金色的光晕。

    起先,两个光晕的大小和明亮程度,差不多是一模一样的。又过了一会儿,你身体周围的光晕开始忽明忽暗,忽大忽小,而师祖这边的,始终保持稳定不变。再过了一会儿,你身体周围的光晕开始黯淡下去,光环开始收缩,变得越来越小,再也罩不住你的身体,逐渐地缩小到你心脏的附近,变成一个小光团,在你胸前跳荡。又过了一会儿,小光团也越来越黯淡,乃至消失了。

    你睁开了眼睛。你气息不匀,微微带喘。你伸手捂住了心脏,露出难受的表情。

    师祖也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你,说:“感觉怎么样?”

    你摇头,继续捂住心脏。你喘着说:“我做不到了。心静止到一定程度,全身气息停止时,这里就会很痛,不得不重新呼吸。试了多次,都是这样,无法突破这个槛,无法深定。”

    师祖说:“知道什么原因吗?”

    你说:“弟子感觉,以往源源不断的内力,好像全都没有了。是不是弟子以后都做不到了?原来的内力,都失去了吗?”

    师祖说:“现在回头来看,你这次发病,耗损之大,实在让我后怕啊。那么多丹药,固然一时救了急,但这救急却是有代价的。丹药不过是将你的内力迅速聚集,全部消耗在护持心脉上罢了。丹药效用一过,内力自然减少。服用越多,一时的护心效果就越好,但是,内力的耗损也就越多。你短短一天时间,就服用了多少丹药,你记得数目吗?如今当然是青黄不接,内力不济。还记得以前你师父多次提醒你丹药不可中断,也不可过量吗,就是顾虑着这一点不利啊。”

    师祖说:“然则,纵然服用了这么多丹药,你心脉还是有所损伤啊。所以现在,稍有勉强,心脏就会受不了。若当时身边没有丹药,你一定没有办法走出军营的大门,更不用说骑行那么远回家了。相当的凶险啊。”

    你说:“失去的内力,就无法在短期内恢复了吧?还要再练上十多年才能回到原来的水平吗?”

    师祖说:“是的。”

    你说:“可我没有十多年的寿命了,是吧。”

    师祖看着你。

    你看着门外。你自嘲地笑笑,说:“我以为金钟罩学会了,就是不会丢掉的了。看来,还是太乐观了。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会失去的,没有什么例外的吧。”

    (二)

    师祖说:“这么辛苦学会的护体功夫,现在丢掉了,你觉得很痛惜也是很自然的。”

    你摇头,说:“弟子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并没觉得怎样痛惜。”

    师祖说:“喔?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是的。”你说,“弟子如果说实话,师祖会介意吗?”

    师祖说:“你且说来听听。”

    你说:“我知道师兄弟们都很羡慕,我能被选出来学习金钟罩这样的护体神功,将来可以在战场上,危急时刻做到刀枪不入。但是,我自己却没有他们那样高兴。就算是后来发现自己学会了,运用得越来越娴熟,也没有觉得怎样高兴。”

    “学会了本宗绝学,你不觉得怎样高兴吗?”师祖问。

    “请师祖恕弟子冒犯。弟子的确是觉得,金钟罩这样的功夫,纵然学会,用处也并不太大。它的功用,实在是非常有限的。”

    “怎么叫做功用非常有限呢?”

    “师祖,弟子以为,每个人拥有的身体,其实远远不止这一个身体。在战斗当中,敌人可以攻击和损伤的,也同样远远不止这一个身体。金钟罩的功夫,仅能保护一两个近距离的身体而已,还有那么多的身外之身,是它无法笼罩,无法覆盖的。纵然金光护体,敌人若要伤害我,依然有的是机会。比如说,我父亲的身体,也是我的体外之身。若敌人伤害了他,虽然我毫发无损,但身心也会受伤,感觉到伤痛,发生紊乱,我也会随之变弱;若敌人刺穿了琴儿的心脏,虽然我好好地在金光护甲当中,但我的心脏也同时被刺穿。若敌人伤害这里的师兄弟,庄镇里的父老乡亲,若他们伤害军营里的弟兄们,凡此种种,我都同样会被击中受伤。金钟护体,虽然保护得了这一个身体外加坐骑不受刀兵伤害,但又怎能保护得了那么多的身外之身呢?所以,它依然还只是一种权宜之计,算不上神功。弟子认为,真正的神功,格局、范围都要大得多,它一定要大得能够覆盖到很多的人,很多的地方,很多的生命,甚至包括敌人的生命。站在尸横遍野的沙场上,有时候纵然胜利了,心里却也还是莫名悲凉的。为什么?因为无论敌我,都死伤太多了。敌人的死亡,其实,也是与我们的心,彼此相关的。”

    你说:“师祖,自己和全体的关系,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彼此相连,休戚相关的。若要保全自己,最后都一定要保全所有。所以弟子真的不觉得学会金钟罩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很渴望能学到覆盖保护范围更加广泛的神功,能够在这个血雨腥风的世界上,保护到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那才是真正的金光普护,才是真正的安全。”

    你说:“这话弟子放在心里多年了,一直不敢对师父和师祖倾吐。如今,既然功夫丢了,师祖询问,弟子也不敢再隐瞒,斗胆和盘托出,请师祖恕弟子妄言悖逆之罪,恳请师祖指出弟子的迷惑糊涂之处。”

    师祖感慨道:“哪有什么迷惑糊涂之处啊。这是我听到过的,关于金钟罩,头脑最清楚的想法了。你的所见,十分透彻。你的很多师伯、师叔,都没有这样的见地啊,也没有你这样广大的庇护之心,所以,一辈子到头,也就不过是个赳赳武夫罢了。”

    师祖说:“其实,你学会又丢掉了的,并不是本宗真正的金钟罩。本宗真正的金钟罩,你是刚刚才获得印证而学成的。本宗真正的金钟罩,就是,你能学得会此功,用得对此功,还能放得下此功,丢得起此功,如此得失来去,心不动摇,这才是真正的心光普照,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

    师祖说:“金钟罩,护的,可不是外在的这个必朽之身,护的,可是内在的那颗仁勇之心啊。”

    师祖说:“你在病中失去了前者,却进一步了悟了后者,师祖,此心甚慰。你既已明白,今后,就要好好保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失去今日这样的断然一切放下之初心。”

    你伏地作礼道:“弟子,感恩拜谢师祖的开示印可。”

    (三)

    你说:“既然内力已失十之**,我就会死得更快,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里,去完成此生心愿了,是吧?”

    师祖摇头说:“倒也没那么糟糕。不是还有你师祖在吗?”

    你看着他,说:“师祖?”

    师祖说:“你不用重新再练十多年了。有人肯把他的内力给你,效果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你吃惊地看着师祖。你说:“什么?”

    师祖说:“你也不用把那眼睛瞪得像猫头鹰一样。内力是一个学武之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再珍贵的东西,老把它埋在地下,闲置不用,也就等于一无用处。最大的暴殄天物,莫过于此了。老朽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打从10年前起,就再也没有下过此山,也没有出过这道观的山门。以后,老朽想必也不会再离开此处了。天下的纷争,和我这把老骨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我也经不起那份折腾。这几十年的内力,陪着我,原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久之后,我一息不来,它们也就随着我归于泯灭,全都浪费了。这些年,老朽一直都在想着,要找个善用其力的年轻弟子,把它传给后辈,可是又担心所传非人,一旦滥用,恐怕还不如不用,犹豫拖延,一直于今。这次你突然发病,又失去内力,但你不以为意,反而能悟得本宗真正的心诀与祖师的究竟来意,难道,这不正是天命吗?老天爷,就是选中了你,来帮老朽,完成这最后的传承啊。”

    你伏地作礼说:“弟子万万不敢。弟子怎么能接受师祖的…..”

    师祖说:“客套的话在我这里都不用说。你那天在三清殿上向圣尊祈求寿命和机会,如今,就是圣尊通过老朽来满足你的心愿。得了老朽的内力之后,你就能有机会替天下人终结战乱,完满心愿。你要努力,把老朽的毕生精髓,奉献给天下,把它变成太平的盛世,变成千万人的安定与和平。你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啊。”

    师祖说:“今日之传承,老朽不以私心而传,你不以私心而授,传为终百年之动乱,受为开万世之太平。光明磊落,坦荡挚诚。这副天下人心所向的重担,你可愿意再次代老朽,代宗门去奋勇承担起来吗?”

    你看着师祖。

    师祖说:“大病一场,死在近前,如今,你,还有初次下山的勇气,再次奋勇担当天下的兴亡之责吗?”

    你深深呼吸了一下。你伏地拜倒,你说:“弟子愿担。”

    (四)

    师祖说:“景龙,传功于你之前,有几句话,你要谨记。”

    师祖说:“这些内力,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内力,老朽能够传功于你,替代金钟罩护持你的心脉,支持你的精力,延长你的寿命,但是,你身体自身的底子,可还是摆在那里的。在你康复到一定程度之前,你还是用不起来。必得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你自身的底子强健起来,才能和原来一样,运用自如。你要耐得住性子,要等待身体力量的充盈。”

    师祖说:“另外,这次不同前次。就算你能用得起来了,也不能再频繁使用。此消彼长,你用得越多,寿命就越短。不到必要之时,你一定要慎用。”

    师祖说:“最后,你一旦运用,会比从前更快觉得疲惫,效果不如之前长久恒定,事后也会觉得更加虚弱。”

    师祖:“这里面的区别所在,你明白了吗?”

    你点头道:“弟子明白了。天下承平,本就是循道为主,用术为辅。弟子不会颠倒主次,本末倒置。弟子会遵照师祖的吩咐,慎重运用,用得其所,爱惜再得之内功,不做无谓的消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来

    (一)

    雪地。吴顺和几个小兄弟一起,在练习刀法。

    道济陪着师祖踏雪走了过来。

    师祖说:“这场雪好大啊。清川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想必山下也冷到滴水成冰了吧。”

    道济说:“是啊。一年一年的,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

    吴顺和小兄弟们看到两位师长走过来,便停下练习,过来见礼。

    道济说:“咦,顺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景龙呢?”

    吴顺指了指那边,说:“他自己到溪水边的松树下静坐去了。他不让我跟着去。”

    师祖说:“这可真罕见啊。你们两个好像总是形影不离的。难得见你们分开。”

    道济说:“景龙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常常独自去那边静坐,吴顺落单也不止一两次了。”

    师祖说:“他每天去那里坐很久吗?”

    道济说:“是的。有时候早上过去,天黑了也不见回来。”

    师祖说:“他身体怎么样了?”

    道济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比起刚回来时,那是强得多了,可若论到元气恢复,恐怕没有一年半载的安心静养,是做不到的。”

    (二)

    师祖和道济让吴顺和几个孩子继续去练功。师徒俩继续向前走。

    道济说:“要不要去看看他呢?他这次回来,沉默了很多,不太喜欢和大家热闹在一块,总是愿意一个人呆着,就连吴顺,也不愿带在身边。想来,心情还是不太好啊。”

    师祖说:“他静坐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他从小有心事就是这样,不喜欢和人分担,也不喜欢别人过问,愿意一个人去扛着。”

    道济说:“回来这么久,他该想家了。以前还小,对家庭没有什么记忆,这儿就是家,倒也无牵无挂。如今他回去了一趟,还发生那么多事情,想要再了无牵挂,可就难了。”

    师祖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有多少人看得破生死,却过不了恩爱这一关。”

    道济说:“他们两个感情很深,恐怕不是简单下个决心,就能真正了断的。”

    师祖说:“道济啊,你是他师父,师父师父,半师半父,国公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你,就是他的父亲啊。你要多多开解他,不要让他把这事老闷在心里。”

    道济说:“弟子遵命。弟子会和他多谈谈。他虽然已经算是能够断然舍弃的了,但毕竟也只刚过弱冠之年啊。”

    (三)

    你独自坐在溪水边古松下的石头上。

    你静静地盘坐在那里,脊梁挺直。

    你看着生命的内部。

    你看着内部的温暖,内部的深厚,内部的坚强,内部的流动,内部的湿润。

    你看着内部的火焰,内部的土壤,内部的清风,内部的森林,内部的江河,内部的锋利的刀。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古树上飘落下来,落在你的头发上,落在你的肩头。

    你浑然不觉,任由它们纷纷降落。

    (四)

    道济和你对坐喝茶。

    道济把茶盏递给你,说:“溪边风大寒冷,喝点姜茶暖暖吧。”

    你说:“谢师父赐茶。”你举起茶盏慢慢喝茶。

    道济说:“你坐了这么久,身体应该是安静休息了,但不知,你的心有没有也安静休息啊?”

    你停了下来。你放下茶盏。你低头说:“确乎没有。弟子,心里常常很乱。”

    你说:“其实弟子也并没有特意去想,只是那些事情,常常会浮现在心里,然后,心就会纷乱如麻。”

    道济说:“人人都有降伏不了这颗乱心的时刻。心乱也是心的一种状态。既然无法不心乱,就不要再为心乱而更加烦乱了。”

    你说:“弟子惭愧。”

    道济说:“再喝一杯吧。看你身上还带着寒气呢。”

    他再次把你的茶盏倒满。

    他说:“关于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康复之后,你何去何从呢?跟怀州府销假,回到军营去吗?若是要回军营,你打算还回家里去吗?”

    你说:“军营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可是家里,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回去。”

    道济说:“你父亲、舅舅和琴儿,一定都很想你。你不打算再见他们了吗?”

    你说:“看着别人受苦而无能为力,那是比亲受其苦还要难耐的一种痛苦。我应该回去,把这样的痛苦再带给父亲和琴儿吗?”

    你说:“我不愿看到他们因我而那样痛苦。尤其是琴儿。我不愿让她对不可能的未来继续抱有希望。父亲还有大哥可以在身边尽孝,我可以全力为国尽忠,我们兄弟,可以各全其道。”

    道济说:“孩子。有仁慈的心是好的。但是,光有仁慈的心,也是远远不够的。你要明白,战胜痛苦的办法,就在经受痛苦的过程里面。每一个人,都只能从面对痛苦,经历痛苦,忍受痛苦,抵抗痛苦的种种挣扎里面,学会处理痛苦的办法。就像你练刀,就像你练剑,如果永不攻击你,不让你落败,你就永远都学不会。”

    道济说:“姑且不说你的父亲。就说琴儿吧。对她来说,最好的帮助是什么呢?不是让她永远不要面对痛苦的事,而是帮助她去获得能够面对痛苦的能力。一颗面对种种艰难困苦,种种打击挫败,种种恩爱断离,依然能够宁静泰然的心。那才是她这一生的盔甲,也是她这辈子都能用得上的武器。”

    道济说:“你好起来之后,不该继续对她避而不见。你应该回去。去送给她,这样的盔甲,这样的武器。这才是真正的爱护,才是真正的慈愍。你应该回去,做给她看,如何地处理痛苦,才配得上她的父亲,才能配得上你。”

    你听了道济的话,低下头。你看着茶盏。你把茶盏放下。你说:“我会好好想想。”

    (五)

    你再次盘坐在古松下的石头上。

    掉落的松针就像柔软的毯子一样铺满了石面。

    你看着那颗古松的树干。

    树干上有一个用匕首划写在树皮上的字。那是我的名字。

    你面对着我的名字,慢慢地,你的眼睛里有了一些泪水。

    你低头擦掉眼里的泪水。

    你在心里说:“琴儿,我不能对你说实情。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不肯离开我,你一定矢志陪我到最后,做我的寡妇,为我守持一生。可我不能和你结婚,也不能给你孩子。我除了无助的诀别之苦,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不想你这样孤苦伶仃地度过一生。我只能对你冷落,只能让你伤心,只能让你觉得我对你改变了心意,让你愿意离开我。”

    “我只能让你伤心。你才能接受离开我。”

    “可是,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你伤心啊。”

    你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你在心里说:“琴儿,虽然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会做到对你的承诺。我会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会让你在太平的年代里,过上尊荣与安定的生活。”

    你在心里说:“希望你在没有我的世界里,生活得平安快乐。”

    你在心里说;“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但是,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你要勇敢。要鼓起勇气。不要消沉和放弃。”

    “琴儿。我祝福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处相思

    (一)

    你看着桌子上的食物。你没有动筷子。

    吴顺说:“怎么一直吃得这么少啊?还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吗?开胃生津的药都熬了好几副了,怎么不见效果呢。”

    你说:“每天我也都吃了东西啊。”

    吴顺说:“就吃这么点,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原来那样啊。你得多吃才能胖起来点啊。你自己看看镜子,你和以前在清川的时候,差距有多大啊。”

    你说:“一切都是会变的。”

    吴顺看着你,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心情好一些。

    你看着桌子上的食物说:“不知道这时候父亲和琴儿在做什么,应该也在吃饭了吧。现在,家里人丁稀少,七零八落,大概只有她在陪着父亲吃饭了。”

    吴顺看着你。

    你说:“我很想他们。很想父亲。很想她。”

    吴顺听了,突然鼻子一酸,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想起师祖的话,忍住了眼泪,劝说:“那你就更要努力多吃一点,早点好起来。你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你说:“顺子,我不会好了。”

    你说:“从前的那些生活,我都回不去了。以后,要走另外的路了。”

    吴顺并不知道你被救醒后和道济的谈话。

    于是他说:“少主人,怎么突然说这样让人听了心里难过的话呢?每天每天的,咱们不都是在康复吗?情况不是越来越好了吗?——难道,你还是觉得不太好吗?”

    你说:“它还在那儿。我能感觉到它。它就像影子一样地跟着我。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在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在每一次吞咽,在每一次呼吸。”

    你说:“这辈子,它都不会离开我了。”

    吴顺担心地看着你。他说:“你怎么了?”

    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你看了看吴顺。

    你伸手拿起了筷子。你说:“如你所愿,我多吃一碗吧。”

    你说:“不过如此,没什么关系。”

    (二)

    “再吃一点吧,父亲。”我给父亲加了小半碗粥。

    我说:“您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

    父亲说:“我老了,不用再吃那么多了。”

    我说:“哥哥若是好了回来,看到父亲您这样消瘦,心里会很痛的。”

    我说:“您就把我想象成他吧,这半碗粥,就是他给您加的。您就为了他,再多吃一点吧。”

    父亲看着我说:“琴儿,好女儿。好吧,我会再吃一点的。”

    他说:“父亲怎么忍心,让你忍着自己的担心和难过,日日地来劝说我呢。”

    他说:“父亲本来想让你能有幸福快乐的一生。可是,父亲却没有能够做到。只能看着你,从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掉入另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父亲说:“我的两个儿子,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心痛。”

    我扭过头去。我努力忍住眼眶里涌上来的眼泪。

    是啊。无论是恨,还是爱,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从一开始就苦涩,还是先有甜蜜才有苦涩,它们都是一样的。它们全都是痛苦。一个是没有包糖衣的痛苦,一个是包了糖衣的痛苦。

    (三)

    “给她写一点什么吧。”吴顺一边帮你研墨,一边对你说,“你明明是想要给她写的,也明明知道她渴望着来自你的消息。”

    吴顺说:“哪怕只有一句话。或者只有几个字。”

    你看着他。

    吴顺说:“你瞪着我,我也是要说的。”

    你放下了笔。

    吴顺说:“还记得你给我取这个汉名时所说的吗?”

    吴顺说:“你说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要顺应你的心。”

    吴顺说:“不要这样对待她。让她分担你的一切。那才是她愿望的。”

    你说:“可是,顺子,生死是每一个人的。别人,都无法分担。”

    (四)

    你去了清川一个多月之后,家里收到你报平安的亲笔信。这意味着你终于能够起床和行动自如了。

    你的信是写给父亲的。里面提到对我的问候。你并没有单独给我写只言片语。

    看完信之后,父亲看着我。

    我低下了眼睛。我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父亲说:“孩子,有时候,我们很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什么也不再对她说。”

    父亲说:“不要看他的表现,你要看他的心。”

    父亲说:”不管他怎样表现,你要记得,但看他的心。”

    (五)

    父亲说:“琴儿,你要给他写点什么吗?”

    我提起笔,在父亲信纸的末尾,写了一个分成两半的“共”字。

    拆开的两半,一半在信纸的这边,一半远在信纸的那一边。

    (六)

    你读着父亲的信。

    你看着我写的那个拆开两边的“共”字。

    你明白了我想要说的:无论相距多么遥远,生死也是每一个人共同的。

    生死与共,是不会因为相距遥远而改变的。

    我在这个字里面对你说:生死与共,是不会因为相距遥远,或者你的刻意疏远,而改变的。

    你要懂得,它不会因此而改变。

第一百二十五章 首战告捷

    (一)

    你去清川养病后,父亲一天比一天衰老。确定了你注定将会早死,对父亲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每天我都能看见他脸上增加的皱纹,头上增加的白发。

    但是,父亲自己承受着这痛苦,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太了解我们两个。他明白你知道真相后,将会怎样去做,也同样知道,我若知道实情,将会如何去做。

    他同意你的决定。你们父子心有灵犀地共同决定,崔家不要再给我的命运增加更多的重负。

    你们决定,我不能再和崔家的种种意外联系在一起,我应该脱离崔家的命运轨道,应该有个更平安和更光明的未来。

    父亲一边安慰着迷惑而担忧伤心的我,开解着我的心结,一边默默地支持着你对我的逐渐疏离。

    (二)

    那年除夕,趁着汉人守岁迎接新年的机会,勿吉军队中的黑塞部骑兵,向黄桑峪口发动了一次偷袭,与守卫峪口的于文涛部发生了激战。

    战斗在汉人地区迎新的爆竹烟花中打响,黑塞部的骑兵以鬼魅般的行进速度和强大的冲击力,接连掠过了背头山区的18个远哨站,杀光了哨站的汉军士兵,在悄无声息的一片漆黑中呼啸前行。在第19个远哨站,驻守哨站的汉军士兵终于在被黑色的骑兵马队闯入砍杀之前,成功地释放出了报警的火信。敌军来袭的警报随之一站一站地传到了黄桑峪口的营地。

    按照你和于文涛之前的联防约定和战斗计划,三地的汉军立刻协同行动起来。于文涛率部奋勇迎战,坚守营门。傅天亮闻报立刻集合清风寨的部分驻军,分成三个百人小队,在校场集合。

    傅天亮在高台上对即将出发的三支马队说:“弟兄们,敌军突然来袭,检验我们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虽然现在统领不在营中,但是大家要像他就在这里那样果决而迅速地行动。张保,你带200人坚守营地,以防万一,其他300人跟着我去迎敌。大家按照平素的训练,沿着敌军唯一可能的来犯之路,绕到他们后面去截击他们的后队。伏击的位置,我们都多次实地演练过了,大家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等敌人全军过去三分之二时,我们突然出击,利用前队被山崖挡住视线的机会,用闪电速度,快速包围伏击后队,一举全歼,给前方的定国公率领的第二道防线和峪口营门减轻防守压力。大家动作一定要快,打完立刻撤离,不要让前队缠上。按照统领的要求,首战我方一定要控制在零伤亡,无论人马,不可有任何折损。”

    傅天亮说:“统领再三吩咐,虽然参战,但不可过早暴露我军实力。所以,大家不要打汉军的旗帜,在战斗中不要暴露我们的营地位置和所属部队,不要在战场留下任何让敌人怀疑的痕迹,敌人的后队,全部杀掉,不要俘虏,不留伤兵,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傅天亮说:“统领为了这支军队,呕心沥血,如果我们此战不能大获全胜,就对不起统领在这里耗费的无数心血和汗水。将来统领病愈归队,我们有何面目与他相见!大家精诚团结,拼力一战,一定要一战成功,让统领的新战法大放光彩,让统领成为北线全军的众望所归。”

    他拔出马刀,大呼:“跟着我,上马,出击!”

    马蹄声急,一道黑色的旋风狂飙出营。

    张保带着守营的部队在营门两侧送行,全军士气高涨,齐声高呼:“汉王必胜!汉军必胜!”

    (三)

    在清风寨马队出击的同时,崔家集的守军也在迅疾行动

    父亲全身铠甲,手持军刀,亲自率众出发。他们迅速到达了演练中的半山腰伏击位置,抢占有利地形,摆设火药弓弩箭阵,严阵以待。

    勿吉骑兵很快烟尘滚滚、黑压压一片地出现在峪口的山谷中。看着敌军狂飙如风的凌厉气势,不少汉军士兵心中暗自吃惊。但是,父亲的镇定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和信心。大家耐心地潜伏在黑暗的光线中,等待敌军的前队冲了过去,中队涌到伏击圈内,父亲一声令行,崔家集守军万箭齐发,一时燃烧的火箭雨点般地射向敌军中队。敌军顿时大乱。人喊马嘶之声响彻了山谷。

    这时黑塞的前军已经和于文涛的营地部队发生了激烈接战,双方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以强硬对强硬,战斗紧张得间不容发,黑塞听到中队在后面乱成一团,又久久不闻后队动静,心里充满了不好的预感,但是于文涛部太过厉害,他实在无法分身去照应后面的队伍,只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全力进攻,希望强攻夺取峪口的营门。

    汉军三地军队的联合作战,成功将黑塞部的骑兵从山下到山上,砍成了三截,分割包围在地形狭隘的地段,令其首尾不能相顾,只能各自分散迎战,攻击速度被拖慢,冲击力量大为削弱。到天蒙蒙亮时,勿吉马队的奇袭效果已经被完全瓦解,双方在前队和中队的战场基本打成平手,各有伤亡。而勿吉的后队,几乎是从战事一开,就很快没有了声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天光大亮时,黑塞部觉得无法占到便宜,劫掠浮财的意图也显然无法实现,为避免和汉军纠缠下去,造成无意义的更大伤亡,他们决定撤退。

    黑塞率领前军,且战且走,强行突破了于文涛部的包围线,冲到山腰,与七零八落的中军会合在一起。主将的出现让狼狈不堪的中队重新振奋起来。黑塞当机立断,指挥所有的弓箭手集中,分成三排,轮流向对面的崔家集守军发射狼牙箭雨压制住他们的攻势。勿吉人的狼牙箭和汉军的白羽箭在天空密如飞蝗地交织互射,火箭的亮光把天空都映射得流光点点。双方不断都有士兵中箭倒下。在箭阵的掩护下,黑塞指挥部队继续后撤。

    眼看着敌军中的大部分在箭阵的掩护下,渐渐逃出了包围圈,向来路快速奔逃而去,父亲着急了,他带人冲到己方最前沿,想要指挥守军加强攻击力,反制住敌军,杀开一条血路去追击黑塞,阻止他逃走。黑塞在天空飞舞的火光当中,看到对方的阵营前出现了指挥官的身影,立刻毫不犹豫地磴出一支超长的狼牙箭,搭上强弓,瞄准了父亲,用力拉弓射去。此箭迅疾如风,转眼就到了父亲眼前,父亲毕竟上了年纪,光线昏暗中一时反应不及,狼牙箭从他胸甲和护臂的缝隙处射了进去,顿时贯穿了父亲的左胸。父亲大叫一声,捂住伤处,仰面摔下了战马,当场鲜血狂喷,晕倒过去。崔家集守军阵脚一阵混乱,黑塞部便抓住机会,不失时机地冲破了第二层伏击的包围,逃到山下的峪口。

    在峪口的来路上,黑塞部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后队遍地的尸体,所有的马匹都不见了。血流满地的后队尸身,几乎都是被一刀毙命,很多人的武器都没有能够抽出来,刀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显见是被瞬间杀死,没来得及还手招架。黑塞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人干的?侵袭汉地多年,和汉军交手无数,汉军断乎不可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对方劫掠了马匹,且悄无声息地迅速撤离,显然不可能是步兵,这是一支超级精锐的骑兵!但是,这个区域的所有汉军,从来都没有过成建制的作战骑兵啊!黑塞正在震惊,又听身后喊杀连天,想必是于文涛部和崔家集守军合会后,追击过来了。黑塞顾不得多想,率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峪口,冲出了狭隘的山地,逃回了茫茫的草原。后面的汉军,因为步兵速度追不上而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遁而去,于文涛下令在他们后面放箭,但勿吉人马速太快,弓箭不过射伤了数十人,绝大部分的勿吉骑兵都跑出了汉军弓箭射程,狼狈狂奔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战云密布

    (一)

    汉军联防的第一次战斗取得了全面胜利。随后清点战场的结果表明,这次作战,汉军的整体伤亡率,降低到了历史最低,而敌军伤亡率提升到了历史最高。

    战力超强的清风寨驻军,在最高指挥官不在场的情况下,凭借着良好的军事训练和娴熟的战术配合,最早结束战斗,实现了百分之百的歼敌率和完美的己方零伤亡,作战意图全面实现,打出了北线汉军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良好战绩。首次实战的完美告捷,让全军士气大振,自信心极大地增强。

    黄桑峪口的这次反击战役,初步验证了你的新战法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北线各支守军主动携手联防的效果,远远好于之前的分兵各自为战。远程火药弓弩和骑兵策应的重要性完全得以显现。你训练的新汉军骑兵令人耳目一新的全胜战绩,更代表了汉军未来发展的新希望。

    多方面的实战成绩,让你在三地汉军中树立起了前所未有的权威性。而亲历其战的于文涛更是对你欣赏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对你的病倒感到无限惋惜。大家都认为,如果你本人当时在清风寨营地,战斗的结果应该绝对不止如此而已,说不定黑塞部将会被全歼在峪口,不会有一兵一卒逃脱回去。但是,定国公的重伤,让整个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大家兴奋之余,内心也沉甸甸的。

    于文涛决定向王廷奏报本次作战的情况,他准备对你的战术思想在本次作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和新汉军骑兵的杰出表现大为称赞。但是傅天亮表示不赞成。

    傅天亮为人稳重,考虑细致周全。他向于文涛转达了你不想过早暴露新汉军实力的想法。他认为,最好不要在战报上提及清风寨汉军的主动协防参战,只写是峪口和崔家集守军的功劳即可,定国公本来有统筹岭南防区军务的职责,临机决定参战,是情理中事,名正而言顺。

    傅天亮说,不要提及新汉军,可以避免给病重休养中的你招惹上擅自参战这类节外生枝的麻烦,也可避免勿吉人从战报上推测到汉军正在试验全新的战术,而且首战初露锋芒。

    于是,最后上呈王廷的战报上,清风寨汉军的行动就被全部隐去,只字未提。

    因为担心你的健康状况,他们也决定暂时不要把这次战事的情况呈报于你,让你能够安心地继续在清川养好身体。

    出于同样的考虑,父亲也决定不要将作战和自己受伤的情况告诉你。

    (二)

    在侵袭汉地的战斗中,首遭如此重挫的勿吉统领黑塞,陷入了空前的郁闷。他原以为这次除夕突然袭击能一举突破黄桑峪口,给崔家集来一个血流成河,震撼沉浸在迎新气氛中的整个汉人地区,一举成名,并在撕开大举南侵的入口上立下头功,没想到损兵折将竟然一无所获,就连以往类似奇袭中能够带回数百汉军首级,炫耀邀功的资本也没有捞到。

    特别让他惊心的是,黄桑峪口的汉军竟然有了骑兵马队的策应,而且这支马队的战力非同凡响,三下五除二,就包围全歼了他的后队,让他本次袭击的损失达到了伤及根本的程度。在以往侵袭汉地的过程中,除了燕塘关的孙湛明部马战能力较为顽强之外,他从未遇到过值得一提的汉军骑兵部队,而这支马队的战斗力,也远远超过孙部骑兵的水平。他不能相信汉人的军队中也能有这样超强战力的骑兵。

    但是,在当夜的战斗当中,他抢功心切,一马当先冲在前队,对后队发生的情况完全不知,而他撤退时所见的遍地尸体,也无法向他讲述后队当时的战况到底如何,这支突然出现的马队,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战后的分析总结中,黑塞部的将领多半认为,这支马队应该不属于汉军的作战部队。而这支骑兵在全歼勿吉后队的情况下,并不奋勇参与随后于文涛部的长程追击,说明马队的人数较少,而且参战意愿并不坚决,和于文涛的作战意图并不完全统一。由此,他们判断,这支骑兵,很有可能是与岭南汉人关系比较友好的某个戎先部落或者吐蕃部落的临时介入,对他们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汉人之后的战报和封赏嘉奖,也没有显示出有峪口守军和崔家集守军之外的作战部队参与。黑塞部便更为认定了己方的推论。

    怀着偷袭受挫的羞耻感,黑塞决定要挽回自己的荣誉。他一边向他的领主左贤王大索上报败兵之况,一边满怀仇恨,继续率部逡巡在附近的草原,潜心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黑塞部的进袭挫败,也令他的领主,勿吉汗王的长子左贤王大索,深感羞辱。这次挫败和前段时间多个部落劫掠汉地的丰厚成果,更加坚定了大索发动大规模南侵,缓解草原生存压力的决心。

    他亲自率领部将前去参拜汗王,请求在草原开春解冻之后,果断迅速发动对汉地的全面南侵战争,夷平黄桑峪口,屠灭崔家集,洗刷耻辱。他向汗王自请为南侵先锋。

    一时,汉地北线战云密布,风雨欲来。

    而在清川深山的道观里养病的你,对所有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父亲去世(上)

    (一)

    反击战结束后,父亲被抬回了庄集。看到血人似的父亲被抬进了府邸,家里顿时哭声一片。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孙大夫检查了他的伤势,这支狼牙箭,恰巧从盔甲的肩部接缝处射入,完全贯穿了他的肺部,从后背露出了箭头,和心脏附近的主血管,仅仅只有毫厘之差。勿吉人的狼牙箭是出了名的恶毒,这种箭都是带着狼牙倒钩的,射入之后,像花瓣一样四面分开的倒钩,会勾住大量的血肉或者整个脏器,让受创面成倍扩大,受创程度加重,用手术取出箭头的难度大大增加。但是,大量的出血令孙大夫别无选择。孙大夫只能冒险给父亲进行了开胸手术。在开始手术前,父亲最后的交代,就是千万不要报信给在清川养病的你,千万不要让你知道。

    手术历经了数个小时。在挖掉了差不多半个肺叶之后,孙大夫才把狼牙箭的箭头取出了父亲的身体。做完手术之后,父亲的那一侧胸膛都已经明显塌陷下去了。命也只剩下了半条。

    在这样的年纪,受了这样程度的重创,人人都担心,父亲可能要承受不了。

    因为家中无人做主,孙大夫便决断,让人去临水向丁友仁舅舅报信。

    (二)

    丁友仁舅舅闻讯很快地赶来了。

    父亲清醒之后,和丁友仁舅舅有过一次单独的谈话。

    父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把家中的后事,一一向丁友仁舅舅交代了,又特别叮咛嘱咐,千万不可以向清川的你报信。就算他死了,也不要立即向清川发丧。

    他非常担心这个消息会让你情绪动荡,心神不安,会刺激你再度发病,导致以前的治疗,前功尽弃。

    他对丁友仁舅舅说,如果他活不长了,你赶回来也不会有所改变,反而令你增加劳累,面临危险。他请求丁友仁舅舅,不要被那些陈规陋习所束缚影响,一切都要为你的健康着想。他说,他无论如何不想再因为自己,而再度让你陷入那样可怕的身心煎熬。

    丁友仁舅舅含泪接受了父亲的请求,答应他会帮他照顾家宅,料理身后的种种事情,会在确认你已经恢复的情况下,设法慢慢地让你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劝解开导你,不令你过于悲伤。

    (三)

    这次重伤,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把父亲日趋衰老的身体彻底压垮了。

    开春以后,天气时冷时热,反复无常,父亲的伤势越来越沉重,又因为身体虚弱而染上了重症感冒,后来发展为肺炎。整个肺部的情况非常糟糕。孙大夫日夜都在府上住着,使劲了平生解数,全力施救,贴身照顾,可是,情况却越来越不让人乐观。这段时间,我衣不解带,日夜守护在父亲的床前。我也是唯一守护着他的亲人。

    我多次哭着请求父亲解除姨娘的禁足,让姨娘也能有机会来照顾伺候他。

    可父亲多次表示,他再也不想见到姨娘。姨娘也并没怎么特别积极地主动要求前来照顾父亲。姨娘也根本不想和我一起,共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父亲有多么不想面对姨娘,姨娘就有多么不想和我再见面。

    他们持续多年的爱情,因为我的缘故,竟然迅速衰败到了这样。我感到无法言说的内疚。

    (四)

    当汉地的第一场春汛到来时,父亲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父亲有两个儿子,但他临终时,一个儿子也不在身边。

    大哥那时其实很想能最后见父亲一面。他迂回托人捎来了请罪的话。

    但是父亲没有给他机会。父亲坚持初衷,坚决地拒他于家门之外,并回话给他说,崔家已经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父亲最后的坚定拒绝,让大哥陷入了完全的绝望。在那样的绝望之下,他走上了那条导致一切毁灭的错误道路。

    父亲心里其实很想见你。但他更担心你的身体。他犹豫了又犹豫,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没有派人去清川叫你回来。

    所以,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作为子女,守候在他的身旁。

    我从来没有设想过父亲这么早就会离开我的情况,更没想到,他临终时的状况会是这样的孤独凄凉。

    看着父亲的头发一天天地变成全白,看着他的身体瘦弱到只剩下一把骨头,看着他的身体渐渐枯萎缩小,变得如同一个孩童那样轻飘飘的没有分量,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我那时不向景云射出袖箭,如果我生下了父亲的长孙,如果我肯带着景云的骨肉嫁给你为妻,如果没有我的那些任性,如果我没有把一切都做到毫无回旋的余地,父亲现在,怎么可能会陷入这样的凄凉状况?

    你的话应验了。我现在真的痛苦难当,追悔莫及,我已经明白不能原谅别人的坏处了,不能原谅别人,就是决不放过自己。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亲去世(下)

    背头山区的雨季到来了。一连四五天,大雨滂沱不断。无论白天黑夜,在父亲的卧榻边,都只能听到春雷的轰鸣和刷刷的雨声。

    父亲已经病得水米皆不能进,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谁也不认得了。

    永别的时刻,就这样降临了。

    那天晚上,一直昏昏沉沉的父亲,忽然变得神志十分清醒,甚至都能坐起来,吃了一点东西。

    孙大夫心情沉重地私下告诉我说,这就是回光返照的时刻了。家里人,有什么话要和父亲说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他话都没有说完,就已经哽咽吞声,不能再语。

    我那时还只有15岁,我懂事之后,还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敢让家人们进去和父亲告别,怕父亲经受不了这样的悲伤。

    我只能自己,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守护着他,随时准备,最后送别他。

    父亲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末日到来了。他显得非常平静。他也并不要见其他任何人。

    病房里万籁俱静。就只有我们父女两人,彼此相对。

    父亲慈爱地看着我。他拉着我的手,说:“琴儿,我们父女一场,转眼就已经十五年了。现在,缘分尽了,我们,该说永别了。”

    我的眼泪忍不住雨点一样地掉落下来。

    我哭着说:“父亲,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您会好起来的。”

    父亲摇头。他说:“人生百年,终有一死,这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这一生里,我有两件事情,始终于心不安。”

    父亲说:“第一件,就是我无论如何也对不起陈家。你父亲是我一生的挚友,他救了我两次性命,他总共就托付了我一件事情,但我却没有替他办到。我没有照顾好你母亲,让她那么年轻就死了。我也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在我家里受到了这样的伤害。想起这事,我就愧疚难当。我无颜和你父亲相见地下。”

    我含泪说:“您对我母女恩重如山,您这样说,叫女儿怎么承担呢?”

    父亲说:“第二件,就是我也对不起我的夫人和你二哥。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依靠我,我却无能为力,无法让她免受疾病的痛苦,我也没有看护好她,让她用那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她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我,我也没有能够让他免除痛苦。”

    父亲说:“因为我是这样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上天让我临终见不到儿子,也是对我的一个惩罚。”

    他说:“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局。我本来就应该死在前面的。”

    我趴在父亲的床前哭了起来。

    我说:“父亲,派人把他们都叫回来吧。就算是清川,也并不太远。”

    父亲说:“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见到景云那个逆子。而景龙,他是不能情绪太过波动的。我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儿子经历那样的痛苦。看到他承受那样的痛苦,我心里就像是自己在受万剐凌迟一样。”

    那天,父亲对我说:“女儿,我死后,丧事办完之后,你就去舅舅家吧。他会过来接你。你就住在那里,等你二哥病养好了回来。我已经和友仁交代过了,他会妥当地把我的死讯慢慢地告诉你二哥,会帮他料理种种后事。”

    父亲说:“我死后,他就是家里的主人。他会了解我的心意,他会照顾好你。”

    父亲说:“琴儿,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跟随你的二哥。”

    他说:“我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我们相处不多。他是一个头脑清醒,善决果敢的人,他从来不会做糊涂的事情。他对你用情很深。他必定能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他必会用一生来做到这一点。在心无旁骛这件事情上,他比我要强得多。”

    父亲说:“我的这一个儿子,看事情能看得很宽很远,所以,他的有些决定,在当时看来也许是很难接受也很难理解的。将来,如果你们相处时,发现他有些事情不可接受不可理解,你一定要记得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你要相信他,听从他,你要理解他。过了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他常常是对的。”

    父亲说:“他从小失去母亲。他习惯将心事都藏在心里。如果他遇到什么困难,什么过不去的坎坷,他都不会对人说。他会自己去独力扛起来。你要替他的母亲照顾好他,不要让他总是一个人这么自己扛着。因为你在他的心里,所以,别人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别人不能给他的安慰,你可以给到。”

    我泪如雨下道:“父亲,不论将来怎样,我都会记住您的话,我会一生遵从他,理解他,支持他,安慰他,陪伴他,我会陪他走过所有的欢乐和痛苦,我会帮您和母亲,照顾好他,我不会让他孤单的。我永远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

    那天晚上,父亲最后对我说:“女儿,父亲这一生不能替陈家报仇了。希望我的儿子能够替我做到。”

    他说:“你在我家过了十五年,我家所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都是我的过错。我恳求你的原谅。”

    他说:“我死后,琴儿,请你不要再记恨家里的任何人,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父亲说:“虽然这样的要求很难启齿,但我还是想请你把那件事情忘记吧。”

    父亲说:“忘记它。它就不会再是你的负担和痛苦了。”

    我在父亲的床前悲痛得语难成句。

    我心如刀绞地饮泣着说:“父亲!是我做得不对。是我糊涂了。我不会恨任何人了。我会忘记这件事情。不会让它再伤害更多的人。我发誓做到。您放心吧。请您放心吧。”

    父亲听完我的话,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两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

    父亲说:“女儿,我累了。我先睡一会儿吧。”

    我看着父亲,在我眼前昏睡了过去。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从此,就再也没有睁开。

    凌晨4点左右,父亲溘然长逝。举家哀声大恸。

    从此,我们在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卷二,就这样开始了

    在结束卷一、开始卷二的第一篇,我想给你写几句话。

    亲爱的你,

    这故事是我专门写给你看的。

    多年以来,你在我UU小说有过很多面貌。

    《平城》里的嵯峨天皇,《武士》里的太阁,《宫城》里的王太子,还有《危城》里的俊雄。

    我让你重生过很多次了。

    我一个一个地写着故事,一次次地延续着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精神生命。

    虽然我选择了历史的分类,但这确是货真价实的重生故事。

    然则,就算是无数次的重生,最后,也依然是曲终人散,不会有别样的结局。

    灯光熄灭之后,屏幕回归屏幕,幻影散去,一切都成过往。

    在这本书里,我最后会写一句话:我很高兴离开这个早已没有你的世界,奔赴未来的新生。

    我潜伏在角色身上,说了很多想说的话。很多我想说给你听,然而已经不可能让你听到的话。

    所有的人,都可能看到这些,而唯有你,不会再看到。

    但是,没有关系。

    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一件事情就是,终于有一天,你可以对任何事情都说:就这样发生吧,完全没有关系。

    让我们进入下一轮的故事吧。

    故事就是我和你的约会。

    我喜欢写故事的时刻,就如同从前,喜欢见到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直觉

    (一)

    清川道观。丑时刚过。四下一片漆黑,一片宁静。

    你在睡梦之中。

    忽然,你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叫你:“景龙。儿子。”

    你睁开了眼睛,看到房间里充满了白色的光芒。父亲站在这光芒之中,立于你床前。

    你惊讶地坐了起来,说:“父亲,您怎么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您什么时候来的?”

    你心里暗自有点紧张,父亲来了,崔家集那么多事情怎么办?琴儿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有危险。难道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吗?父亲怎么能抛下一切来清川呢?难道是父亲想我想得不能忍耐了?或者是,或者是师父师祖又隐瞒了什么,我的死期马上要到了吗?可是,这些天并没有感觉哪里不好啊?

    你正在诧异中,父亲对你说:“景龙。总算见到你了。看到你正在康复,父亲心里感到很安慰。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了,父亲和母亲都无法再照顾你。你自己一定要珍重,要爱惜自己。”

    你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一阵绞痛。你说:“父亲,您为什么这样说?您要离开我了吗?”

    父亲说:“父亲一万个舍不得你,一万个不放心你啊。可是,大限到了,谁能停留片刻呢。家里的一切我都交代友仁了,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着急。”

    你从床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你流泪道:“父亲,您不要吓我。我离开家的时候,您都还好好的,怎么会大限到了呢。”

    父亲说:“儿子。你母亲离开我这么多年了,想必觉得非常孤单。我要去陪她了。你要好好地活着,要尽忠朝廷,效命君王,要照顾好你妹妹。千难万难,总有一别。父母的爱,会永远跟随陪伴着你。景龙,我走了。”

    你伏地流泪道:“父亲!求您不要离开我!求您不要留儿子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尽孝膝下呢。儿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为您做到!父亲,求您不要离开!”

    父亲看着你,说:“我们一家人,还会团圆的。你要珍重。”

    白色的光芒黯淡下去,父亲的身影随着光芒的收敛而逐渐模糊,轮廓黯淡。

    你说:“不!不!”

    你想要扑过去抱住父亲,就在这时,那光芒倏地一下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

    (二)

    你呼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心神俱碎地叫了一声:“父亲!”

    吴顺在旁边的床上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摸索着点亮了房间里的灯。

    他举着灯来到你床前,看到你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惊魂不定,眼神迷惘。

    吴顺说:“少主人,怎么了?”

    你看着吴顺,心有余悸地呼吸着,脸色煞白。

    你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你感觉太阳穴一阵铁锥穿刺般的疼痛。你伸手按住太阳穴,低下头。

    吴顺紧张道:“怎么了?头又开始痛了吗?厉害吗?我这就去叫人。”

    你摇头。你说:“不对。家里一定出事了。父亲有事发生。”

    你松开按住太阳穴的手。你一掀被子,要翻身下床。你说:“不行,我要回去,立刻。”

    吴顺赶忙拉住你:“你醒醒,你清醒一下。没有事情发生,你刚刚一定是做噩梦了。”

    你说:“不是噩梦。我知道不是。我必须马上回去,不然就太晚了,也许已经晚了。我要见不到父亲了。”

    吴顺说:“你还没有全好呢,怎么能这时候下山回去啊?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家里真的平安无事啊。”

    你说:“起来,去收拾我们的东西。我这就去见师父。”

    吴顺着急道:“现在才丑时啊,师父和师祖都还在休息呢。总不能因为做了个梦就去吵醒他们。”

    吴顺说:“你冷静一点,师父再三说,你一定不能太情绪激动,会引起再次复发的。”

    你说:“我很冷静。去收拾。我去见师父。”

    吴顺看着你坚定的表情,他说:“好,好,我就去收拾东西,反正收拾东西也要时间,现在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凌晨我叫你起来去见师父,可好?”

    你说:“我心里很乱,睡不着了。”

    (三)

    道济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坐了起来。他说:“把灯点上。”

    随身的弟子闻声赶忙过来伺候,房间里明亮了起来。

    弟子说:“师父啊,还只有丑时呢,天还早呢。”

    道济说:“景龙已经在大殿等着我。他要下山回家了。”

    弟子惊讶说:“啊?他,他病还没好利索呢。这时候下山回家,不是很危险吗?师祖师父好不容易才把他调养到这样。再说,现在才丑时啊,他要回家也得等天亮能看清楚山路啊。”

    道济说:“不要多说。快去,把你四师兄叫醒,让他立刻把丹房所有炼好的混元丹统统装好,速速送去大殿。有多少拿多少。”

    道济说:“我现在,去大殿。”

    (四)

    朦胧的光线中,道济看到你全身装束停当,身佩兵器,站在大殿门口等他。吴顺在你身后牵着两匹马。

    道济大步向你走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跪下回禀道:“师父,弟子梦到父亲来和我道别,说他大限到了,不得不走。我不会随便做这种噩梦。家里一定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我非常担心父亲。我必须回家去看看。现在,马上就要走,不然恐怕来不及了。”

    道济说:“可是你父亲和舅舅这些天都没有派人来说有什么变故啊。”

    你说:“弟子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过。”

    道济看看你的神情。他很了解你。

    他说:“可是,你身体并没有全好。如果这样回去,一定要自己小心。如果家里平安,就还要速回清川来调养。”

    你说:“是。”

    一阵脚步声急,四师兄带着丹房的小童急匆匆地披衣赶来了。

    四师兄说:“师父,您要的丹药,全部都装来了。师弟,半夜三更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道济拿过分装成两个玉葫芦的混元丹,分别递给你和吴顺。

    道济说:“现下丹房就只有这么多了。你拿一份,吴顺也帮你拿一份。你一定要善用。此去,如果情况有变,师父无法到达你身边,你要懂得自救。”

    你跪拜而受,你说:“师门恩重,弟子万死难报。”

    道济说:“好了,你心里的着急,师父全都知道。此去我们师徒还有相见之时,师父不耽误你了。师祖再次将宗门心髓,传授于你,你去向师祖辞行再走吧。相信这时候,师祖也应该醒着在等你了。”

    你说:“是。弟子就此别过师父。宗门的养育教导之恩,弟子若今生无法回报,来生必定涌泉相报。”

第一百三十章 永别清川

    (一)

    “你来了,进来吧。”师祖的声音。

    你推开房门,跪行进入,伏地礼拜:“弟子向师祖辞行,弟子家里有突然的变故,弟子马上就要赶回去。”

    师祖看着你,叹了一口气,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时也命也,你有你的使命。纵然老道有心挽留,但总敌不了每个人的宿命。”

    你伏地难过地说:“弟子明白。弟子此去,就是与师祖的永别。今生,弟子没有机会,再见到师祖的容颜。”

    师祖说:“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透彻明白。既已透彻,见或者不见,都没什么要紧了。”

    你说:“弟子今日离开,今生也没有机会再回清川了,是吧。”

    师祖说:“你以为清川就在此处吗?不。清川无论在哪里,始终都在你的心里。你在哪儿,清川的一切就都跟着你,会在哪儿。就像天上的明月,无论你走出多远,它也会始终跟随着你。”

    你伏地再礼。你说:“弟子心里悲切,但也只能就此别过。深愿师祖、师父,宗门兄弟们,都多多保重。愿宗门传承兴旺,发扬光大。”

    师祖说:“景龙,你这一去,前面的路,可是不好走啊,凶险重重,艰苦卓绝。你要把握得定,要努力走圆满了。”

    你说:“弟子求师祖开示,在一条不好走的路上,如何才能走得圆满?”

    师祖说:“送你十二个字吧。无挂碍,无怖畏,有定力,有慈悲。”

    你听了,沉思一会儿,然后伏地谢道:“弟子谨记。此去必不辱没宗门。师祖、师父,放心。”

    师祖说:“你是好孩子。师祖和你师父,都会以你为荣。宗门也会以你为荣。”

    师祖说:“彼此都是明白的。儿女情长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你快启程回去吧。你父亲此时心里,正盼着你快快回到他身边呢。”

    (二)

    你和吴顺牵着马走出了山门。马颈上的銮铃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特别清脆。

    你们在山门前上马。道济和四师兄提着灯笼,在山门后送别你们。

    你勒马回头看了看道观,看了看周围的山峦。

    天色已经略有些光亮了。景物依稀可见轮廓。

    你看着道观高大的山门,在心里说了一声:“清川。永别了。”

    你带着无限的感慨和不舍,含泪对师父和四师兄再次马上作揖拱手。你说:“多多保重。景龙,去了。”

    道济点头,说:“走吧。”

    你扭转了马头,一催胯下坐骑。吴顺紧紧跟上。

    銮铃脆响。你和吴顺飞马而去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山林的雾气当中。

    道济站在山门外,看着你和吴顺离去。灯笼的光晕,浅浅地照着山门前的拴马石。

    四师兄说:“师父。他们走远了。”

    道济说:“是啊。他们,走了。”他说:“十五年了。从我骑马带着他,走进这道山门,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四师兄看着道济,不再吱声了。

    他们静静地站在山门外,看着雾气逐渐消散,天边露出了第一道曙色。

    从那一天起,你就再也没有回过清川。

    那也就是四师兄最后一次见到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引狼入室

    (一)

    当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大哥在寄居的亲戚家,也同样感受到了。

    他在黑暗中爬起来,面向家所在的方向,跪倒伏地而拜。

    他趴在地上,绝望得浑身颤抖。他无声地饮泣着,且悲且愤。父亲竟然真的不再要他做儿子了!父亲竟然临死都不要见到他!想不到父子之情是这样凉薄!

    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

    他现在知道他是被永远逐出自己的家了。他永远都没有再回来的希望。

    你将会成为这个家的新主人,而我将会取代姨娘成为这个家里新的女主人。

    姨娘将会再次回到奴仆的身份,她将会孤单地在家中守着父亲的亡魂,看着新的主人的脸色度过一生。

    看着这个自己苦心参与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家,诺大的家业,全都落入你我之手,变成完全和他无关的东西,大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完了!父亲,就算你到死都不要我了,我也还是你的儿子!我身上还是流着你的血!我还是崔家的一分子。没有人能把我从崔家赶出去!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去。我要去拿回我应有的一切:爵位、家产、尊严、琴儿、我孩子的未来和前程,我母亲的地位!这些崔家不肯给我的,我都要亲自去拿回来!”

    “我趴在这里哭个什么?!哭有什么用。我应该行动。父亲在时我不敢有的行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对,就是现在!现在父亲还刚断气,他想要委托代办后事的丁家舅舅还没有得到报信,还没有赶过来;家里只有琴儿一个人,而她那么小,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情,根本不足为虑;那个恶魔还病在清川,也不知道家里的变故。如果我现在动手,那是天赐的最佳良机!大家都在悲痛当中,没有人会想到打击从天降临!”

    “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我的机会就在这短短的几十个时辰当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过,等丁家舅舅和那恶魔回来,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我必须分秒必争地立刻行动。我必须控制到家宅,让丁家舅舅和你无法阻挡改变的发生。”

    景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可是,我一个人无法做到这些。我必须要有帮手。”

    他把家族中的亲戚朋友、族长前辈挨个都想了一遍,觉得其中根本不可能找到支持自己的人。

    他仅仅有把握在崔家的仆人当中找到几个长期跟随他的心腹作为支撑。他知道凭借这些力量,根本不能同你和丁友仁舅舅争夺什么。

    那么,家族之外的人呢?

    想来想去,他突然眼前一亮,他开始想到了父亲受伤的那次战斗中,被汉军挡在黄桑峪口之外的异族人。

    对了,勿吉人!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我能帮他们攻破黄桑峪口,占领庄集,让他们替我主持公道,那么,无论是丁友仁还是你,都不可能再回到家中主持大局,他们一下子就变得不足为虑。

    (二)

    在这个念头的激动下,他连夜派出心腹,潜出峪口,前往附近的草原,去寻找黑塞部。

    他的心腹很快和黑塞进行了接触和谈判。他向黑塞承诺,帮助勿吉人取得黄桑峪口营地,并打开庄镇的大门,放他们长驱直入。条件是,勿吉人不得进入那座燃烧起火的最大宅邸,要支持他做崔家的新主人。

    也是天意使然。景云的心腹和黑塞部接上头的时候,黑塞正在烦恼之中。因为他刚刚接到左贤王大索的命令。

    大索说,全面南侵汉地的计划,父汗已经批准了,并命令大索部为先锋及南侵主力,主要攻击南汉所属的汉地,同时命汗王的第三子温达木部为策应,主要攻击北汉所属的汉地。大索要求黑塞在三日之内率部攻下黄桑峪口,占领崔家集。为给他更强劲的支援,大索已经派出了本部战斗力更强的蒙吉纳部,向黑塞部所在地进发,在蒙吉纳部的后面,还派出了自己的大儿子古穆玛,亲自为前面两个部族运输战争物资,支援两部的作战。

    黑塞正和部将商议作战方案呢。众人一方面为汗王决意南侵,并派出强大阵容而欢欣鼓舞,一方面又很犯愁,面对汉军的协同联防,怎么样才能有效突破黄桑峪口呢。

    正在商议时,景云的心腹就到了。他被带来见黑塞,告知黑塞,其实本地汉人还知道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接近黄桑峪口,而不被守军发现。景云愿为黑塞部指路,更愿意帮他去除于文涛的威胁。正在恼羞成怒,找不到报仇机会的黑塞,一听这等天降好事,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一口答应满足他的要求,许诺进了峪口占领庄集后,一定为他主持公道,把父亲的家业全部交付给他,还承诺替他杀掉你和舅舅,封他显贵的爵位和官职,只要他能帮助统治和管理当地汉人就行了。

    大哥在家一直都是协助父亲处理农庄和买卖上的事务,他在政事和军事方面非常无知。他丝毫不了解黑塞部过去进犯汉地的历史,他就这样鬼迷心窍地信任了敌人。

    但他知道你的本事,他一直都很恐惧你,他深知,若是等你听到父亲的死讯赶回来,他就再也没有成功的机会了。

    于是,他决定不顾父亲尸骨未寒,抢在你回来之前立刻动手。

    父亲的装殓法事还没正式开始,他就纠集了同党,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行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刺杀于文涛

    (一)

    黄桑峪口。汉军营地。

    “启禀于统领,山下崔家集守军来了一些士兵,大约有二三十人,在营门外求见,领头的人说他是定国公的长子,说定国公遣他过来,有非常要紧的军情相告。这是他带来的信物。”传报的士兵呈给于文涛一样东西。

    于文涛仔细验看,的确是汉王颁赐给定国公的印信无疑。

    于文涛心里一沉:庄镇里莫非出了什么大事?难道,难道是少公子病重不测吗?

    他着急道:“快请,快请。”

    (二)

    于文涛在营地指挥所前迎接大哥和他带来的兵勇。

    于文涛从来没有见过景云,也没有听说过景云被驱逐出户的事情。

    他上下打量着景云,觉得景云脸上的轮廓非常像父亲,也和你有几分相似,便相信了他的身份。

    见大哥浑身素缟,披麻戴孝,于文涛大吃一惊。

    一见于文涛,大哥便一躬到地,哽咽不能语。

    于文涛看到他满面流泪,心情更为沉重,忙说:“大公子,快快请起。庄镇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大公子为何这样的装束?难道是少公子在清川病重出事了?”

    大哥垂泪摇头,告知于文涛:“不。不是弟弟。是父亲。父亲昨天凌晨,伤重不治,已经去世了。”话音未落,他就抽泣起来。

    于文涛知道定国公自从上次负伤后一直情况不好,也着人多次去探望请安,却没想到这样快就去世了。一时他也非常难过。

    他陪着大哥垂泪了一会儿,便安慰大哥,询问后事的安排。

    大哥说,今日已经呈文上报峒城王廷和怀州府了。家中诸事也已经安排妥当,舅舅丁友仁闻讯后也会赶来帮忙料理后事。唯有军务方面的事情,要来向于统领请示。

    大哥说,目前父亲已逝,幼弟远在清川养病,尚未得知父亲死讯,估计一时无法赶回,且身体也未有完全康复,未必就能够成行。崔家集守军的防务当下无人掌管,如今,情势紧张,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在丁友仁舅舅到来之前,只能来请于统领暂时接管。

    大哥说,父亲临终亦有一封信向于统领交代军务,内容重要,务请于统领立刻展书一阅。

    (三)

    于文涛未加怀疑,接过信封,从里面拿出书信展阅,果然是父亲的亲笔字迹,但是读了几行,却并不是在讲军务,而是在讲田庄上的事情,信也并不是写给他的,日期也并不是最近。

    就在他疑惑心起的一刹那,突然觉得心窝一阵剧痛,一把匕首从后背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捅穿了他的心脏!

    于文涛在剧痛中意识到了事情有变,他本能地挣扎着要拔刀抵抗,但是胳膊却不听使唤。他看到自己的双手从手指到肘部都已经变得乌黑,且黑气还在迅速向上蔓延。

    那信,那信纸上是下了剧毒的!

    于文涛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无法再有任何应变举动。

    他圆睁双眼看着大哥,大哥的面孔很快变得模糊。

    于文涛死不甘心地看着大哥,万万没想到,一生戎马,最后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竟然会死在定国公的儿子手中!

    他直勾勾地看着大哥,仰面朝天直直地倒了下去,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

    大哥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冷笑了一下,用匕首拨弄了一下他的眼皮,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了。

    大哥看着他的尸体,鄙夷地说:“先下去等着吧,你那么关心的人,很快就会下来找你了。”

    (四)

    就在于文涛倒下去的同时,大哥带去的兵勇趁守军不备,突然攻击把守营门的士兵,夺取了营门,并施放火信。

    在大哥的人带领下,先行通过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秘密小路到达营地背后埋伏着的黑塞部骑兵小队,趁着守军的混乱,闯过营门,杀入了营地。

    双方在营地里展开了激烈战斗。

    峪口汉军因为猝不及防,且失去指挥,落在下风。

    随即,黑塞部的大队骑兵再次如前狂飙涌到,守军寡不敌众,又被大哥的兵勇阻扰着无法发出求救信号。峪口守军和崔家集守军两支部队,同时都处于无人挂帅指挥的状态,傅天亮带领的新汉军暂时还不知道这边和庄镇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军无法再如前次那样协力联防。

    黑塞部很快就里应外合消灭了峪口守军,一举夺取了峪口。

    随即,黑塞部的马队就像潮水一样奔涌向下,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冲向崔家集。

    (五)

    大哥在庄镇的心腹,如前约定,从里面反水起来,趁乱夺取了庄镇的北门,放勿吉骑兵长驱直入,杀入了沉睡中的庄镇。

    于是,十五年前的凶险场景,再度重演。

    庄镇中的人在黎明的光线中还没有完全清醒,勿吉马队的黑色潮水就已经布满了街头巷尾。

    黑塞怀着上次被重挫的羞辱,下令对崔家集全部屠庄,以示报复惩戒。

    大屠杀开始了,勿吉的马队在庄镇内横冲直闯,所到之处,见人就砍,见人就射。马队过处,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六)

    当黑塞部的马队冲入时,按照事先的约定,姨娘开始实施她的报复。

    当时,我因为父亲去世后过于悲痛和守灵过于疲惫而晕倒在父亲的灵堂上,被家人们再三劝说着,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稍微睡一会儿。

    姨娘抓住这个机会,她令自己的心腹,趁家人们都很疲惫,纷纷找地方,打下瞌睡之时,悄悄把我居住的小楼所有的门窗全部从外面锁闭,然后开始点火烧楼。

    大哥当时告诉黑塞说,起火的那个大宅就是他的家宅,黑塞承诺他们的人不会进袭那个大宅。

    可姨娘把火点起来以后,就知道敌人是根本不能信赖的。那些凶残的士兵反而更快地冲入了这座庄镇里最大的宅院,开始杀人和抢掠。更有一队勿吉士兵杀气腾腾地冲入了姨娘被禁足的院落。

    火光下大宅里顿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和惊叫声、惨叫声。

    勿吉士兵到处点火。他们所过之处,一片火海。

    父亲灵堂上的白色帷帐也开始熊熊燃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闻噩耗

    (一)

    你和吴顺马不停蹄地朝家里飞奔。

    你一路上心急如焚,快马加鞭,一秒钟也不愿停留浪费,连吃干粮、喝水全都在策马奔驰中进行。

    吴顺这是第二次看到你这样着急,第一次是你带着他以流星般的速度从临水丁家赶回崔家集的时候。那一次,你的直觉是非常正确的,家里果然出了大事,景云强暴了我。吴顺联想到上次,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比起你,他心里更有多一分的焦虑,他提心吊胆地紧跟着你,不停地祈祷上天,千万保佑你不要因为这样一路疾驰再度引发凶险的剧痛。

    你们一路翻山越岭,穿村过镇,很快,眼前的道路变得越来越熟悉了。庄镇眼看着就近了。

    你们策马飞掠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地叫喊。

    你勒住马,回头观看,见树林里冲出两个满身灰尘的人,一边朝着你们大声喊叫着,一边挥舞着手臂。

    你问吴顺:“什么人?他们是在叫我们吗?”

    吴顺说:“周围没有别的人了,应该是在叫我们。“

    你说:“小心戒备,过去看看。”

    你们策马来到这两个人跟前。这两个人一见你,就扑通跪倒在地,哭道:“真的是崔统领!崔统领,你可回来了!”

    你仔细打量这两个人,两个人披头散发,脸上汗水纵横交错。你依稀认出其中一个,好像是于文涛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叫钱忠,但不敢很肯定。

    你心里一阵紧缩。若他是钱忠,看这模样,峪口一定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你问:“你可是钱忠?”

    钱忠哭道:“正是标下。崔统领,我们完了,全完了!”

    你说:“不要慌张,也不要哭,清清楚楚地从头说起,什么全完了?”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于文涛的手下。他们向你报告了峪口失守的情形。

    钱忠说了景云带人赚开营门,刺杀于文涛,与黑塞部里应外合攻占了黄桑峪口的事情。他说,在与黑塞部的战斗中,于文涛的副统领战死之前,令他们趁乱逃走,去山下向崔家集守军通告景云已经叛变投敌,峪口即将失守的消息,但是他们没有抢到马,速度没能快过黑塞部的马队,他们还刚刚到达庄集的北门附近,北门里面,景云的人和守门的人就已经打起来了,而黑塞部的骑兵也已经冲到了北门口。在混战中,他们不敢再继续进庄,觉得庄镇已破,大势已去,无法挽救,杀进去也是白白送死,倒不如绕路去临水向丁友仁的守军报告敌军进袭的消息。

    他们一路奔跑,已经累得不行了,不得不倒在这片小树林中休息一会儿。谁知刚刚躺下,两人就听树林外马蹄声大作,两人两骑从身后烟尘滚滚而来,旋风般地掠过了树林。

    钱忠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你,随即看到了吴顺的身影。他惊讶道:“刚刚过去的,好像是清风寨的崔统领和吴顺!难道是崔统领病愈从清川赶回来了?”

    两人大喜过望,便冲出树林,大声呼唤你们。

    (二)

    你听说父亲已经去世,景云叛变投敌,于文涛被害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气急攻心,胸口一热,嗓子一甜,你哇地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脸色煞白地在震惊与悲痛中呆立了一分钟,不能动弹。吴顺看着你这样,吓得魂都要飞了。他策马靠近你,摇着你的胳膊,但他说什么,你完全都听不见。

    父亲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能伤到那么重,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清川告诉我,这些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父亲去世我都不在他身边,琴儿一个人在庄集的家里,敌兵已经冲进了庄集……

    你脑袋里纷纷扰扰都经过了无以数计纷乱的念头。

    然后,你终于控制到自己,镇定了下来。

    你奋力把颅内窜升的疼痛压制下去,你吩咐钱忠二人继续前往临水报信。你说目前尚不能判定敌军是小股袭扰抢掠还是大规模进袭,但须请临水丁友仁迅速撤离妇孺,做好破釜沉舟恶战一场的最充分准备,请丁友仁立刻会同燕塘关严方成、孙湛明速告朝廷北线战况,准备全线拒敌。你说,你会尽力弄清敌情,为他们赢得备战时间,努力扭转战局。你说会以生命保证,替父亲严守防线,决不让敌军从崔家集方向打开缺口深入汉地。

    钱忠临走前对你说:“崔统领,庄镇你现在不能去了,里面敌兵太多,你们有马,看看能不能找条小道去清风寨吧,敌人好像不知道清风寨那边还有营地和几个哨站,营地里还有汉军,而傅统领那边,可能也不知道峪口和庄镇都出事了。他们现在被敌兵两头堵上,困在山里了。”

    钱忠二人走后,吴顺问你下一步怎么办。

    你说:“先跟我回家,去救琴儿!”

    (三)

    景云与黑塞各自的如意算盘都打得非常好,时机把握精准,一路实施也都非常顺利。

    但只有一件事,是黑塞和大哥千算万算都漏算了的。那就是你对祸事逼近极其敏锐的直觉。

    你竟然主动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当黑塞部的骑兵一路烧杀劫掠,深入庄镇中心地带,冲入崔家大宅,开始点燃父亲的灵堂,焚烧帷帐的时候,你带着吴顺也火速赶到了庄镇的南门。

    你从南门策马冲进庄镇,举目所见皆是面目焦糊的崔家集守军的尸体,敌人的马队刚刚从这里屠戮而过,冲到前面去了,和你擦肩而过。你远远看见家宅火光冲天,我住的小楼烈焰翻腾。你撇下马匹,跃上一座宅院的房顶,居高临下判断一下整个庄内混战的形势,但见敌兵源源不断地冲入庄镇,惨绝人寰的屠杀已经开始了一阵,全庄大乱,整个庄镇里的守军被数量众多的敌军分割穿插包围,不断在烈焰飞腾和刀光闪闪中倒下。你知道你还是晚了一步,现在,单凭你们两个的力量已经无法挽回局面了。

    你跳下屋脊,和吴顺略一商量,就分开行动了。

    你在一片火光当中,再次上房,翻越了无数的屋脊,从邻家的屋顶爬上了我小楼。你揭开屋顶上的瓦片,沿着廊柱滑了下去。

    就在你从屋顶进入我房间的时候,大哥也随着敌人的骑兵进入了自己的家门。

    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家里了。他站在庭院里,看到被乱兵点燃的父亲灵堂中的幔帐,父亲的灵柩正在被火舌吞没,他也看到我的小楼烈焰。

    他站在那里看着火焰熊熊燃烧。

    这便是我们兄妹三人在家中的最后时光。

    在那最后的一刻,我们与大哥同在一个庭院当中,但是,我们彼此没有能够见到对方。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人生的恩怨情仇,分分合合,谁能说得清呢。

    (四)

    在年老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怀恨大哥。我开始明白,大哥的行为和选择当中,也有我的责任,也有我的不宽容,我的仇恨心的影响。我也并不是无辜的。

    我对他,对于我们,对于所有人,都只有深深的悲悯。很深很深,不可言说的,悲悯。

    如果那时我能多一些体谅心,如果能够原谅大哥,让他能够继续留在家里,能够留在父亲身边,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如此这般地发生?是不是整个的历史,都会因此而改变?

    我深忏悔。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逃出生天

    (一)

    昏昏沉沉地,我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听到楼下的院子里一片混乱。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惊叫。

    四周红光跳跃,有浓烟从门缝里涌进来。我意识到整座小楼正在燃烧。

    我大吃一惊,赶紧起来,想要开门逃走。

    随即我发现门窗全都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我使劲地摇晃着门,大声呼救,可是除了火焰燃烧的毕剥之声,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应。

    房间里已经浓烟滚滚,我被呛得不住地咳嗽。

    我在茶壶找到一点剩茶,打湿了一条毛巾,捂住口鼻,在屋里四处翻找,想要找个可用的工具撬开一扇窗户。

    这时,我听到屋顶上有动静。我抬头一看,屋顶上的几片瓦被人从外面挪开了,露出了黑黝黝的天空。

    你像狸猫一样从房顶顺着柱子滑下来,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惊讶莫名地看着你,就好像看着一个世界从魔法里诞生。

    在我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你为什么在这儿之前,你一脚就踹开了一扇窗户,你拉着我跳上桌子,你抱起我朝楼下扔去。

    在发出惊叫之前,我落入了吴顺的怀里。随即你从楼上跳下来。你拉住我的手。吴顺说:“快走,马在那边!”吴顺在前面开路,带着我们朝马厩的方向跑。

    我们就这样混入了四处逃命的人群。

    (二)

    我不辨东西地跟着你们拼命地跑,不时被脚下的障碍绊倒,那都是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家人邻居。你不停地把我拉起来,拖着我继续狂奔。

    就在我跑得昏头昏脑、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们转过了一个大弯,前面的吴顺忽然停了下来,他扭头说:“敌人!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你突然猛力地把我推向旁边的一个稻草垛,然后把吴顺也推了进来。在我们明白发生何事之前,你也纵身跳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遮盖着我们,把我们两个都压在你身下。

    然后,我就听到纷乱的马蹄声和弓弦声响,周围不断响起惨叫之声。

    我听到你哼了一声,一股热热的、黏黏的液体喷射在我的脸上,滴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耳朵上。

    我听到有人用异国的语言大叫和咒骂。有脚步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响起。

    随后是金属的响声。你干净利索地挥剑朝着自己肩膀的方向划了一下,一根被砍断的狼牙箭杆掉落在我的身上。

    你从草垛上一跃而起,随后吴顺也推开我,从草垛里蹿了出去。

    一具无头的尸体沉重地砸在我身上。我惊叫一声,用力将这个鲜血汩汩的异物推到一旁。

    惊魂未定之际,你已经骑上了一匹高大的土黄色战马,吴顺也蹿上了另外一匹。

    你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臂奋力将我提上马背,放在你身前。我们就这样奔入了茫茫夜色。

    (三)

    我们风驰电掣地跑着。他们在后面追赶着我们。无数的箭矢在身边嗖嗖地飞过。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生而为人,我们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互相残害?为什么要这样地苦苦相逼?要把对方置于这样的恐怖与危险当中?

    我看到我们的身边出现了一团淡金色的光芒。但这光芒没有我上次见过的大。三五支箭矢射到了光圈上,就仿佛触到了什么光滑的界面一样,向旁边滑落过去,偏离了方向。但这光芒只出现了一会儿就黯淡了下去。你再努力了一下,光芒又亮了一会儿,然后再次黯淡下去。然后你就做不到了。

    很显然,你想要用金钟罩保护,可是没有成功。

    我的心一阵疼痛。这说明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我坐在你身前。你用整个身体保护着我。我看到箭矢贴着你的脸颊擦过。我看到你回身用剑格挡飞近的箭矢。

    我们在密集的箭雨当中亡命狂奔。

    你忽然用力勒马快速改变了一下马跑的方向。马一扭肩,你的身体转到了我的右边。只听噗地一声,一支箭矢从你肋下射进了你的身体。如果没有你刚才的那个动作,它本来是该射到我的!

    我看到箭尾的羽棱在你身侧随着马跑颤动着。你伸手抓住了箭杆,你用力想要把它从身体里面拔出来。但是,你没有成功。

    你一把将箭杆折断了。你身体的那一侧很快就全被鲜血染红了。然后,一边马背也都染上了深红的颜色。

    我感觉到你向前倾倒过来。你的重量压在我的肩膀和后背上。但你的手始终都紧紧地抓住缰绳。然后,我看到吴顺从后面加快速度追了上来,他贴近了我们,跑在我们的后面,用自己和战马的身体,尽可能地为我们挡住后面飞来的更多箭矢。

    在天上划过的一道闪电当中,我看到吴顺的脸上和身上也都在淌血。鲜血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落下来,淌过他的眼睛。他不时地擦着眼睛,以便保持视线清楚。

    到此刻,我大致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崔家集遭到了敌军的偷袭,这说明峪口应该已经失守了。敌人在大肆屠庄,庄镇里的人差不多都会死,有人趁乱点燃了我的小楼,想把我关在里面烧死。这个这么想要我去死的人,应该就只有姨娘。可我还没想明白,你们为何会突然从天而降地出现在这儿。

    我们就这样在死亡的湍流当中,拼命地向着背头山的深处飞奔。

    就这样跑出去很长的一段路,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密集的大雨很快就下得四野生烟。前方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现在,我们差不多是把生命托付给了战马。我们只能相信它们,会根据自己的本能,择路飞奔。因为雨越来越大,身后的追兵逐渐地拉远了,也无法再开弓放箭。他们的狂吼乱叫声被淹没在一片滂沱淅沥之中。

    我们终于看到了清风寨和峪口分界处一个隐蔽的远哨站的轮廓。黄膘马在它熟悉的哨站小屋前停了下来。你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雨水当中。在吴顺的声音当中,有两三个士兵从哨站出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你架进了木屋。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天空。春雷轰隆隆滚过头顶。我看到暗红色的血水在你身后淌成了一条小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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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589/ 第一时间欣赏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作者:万法唯心所写的《吉诺弯刀》为转载作品,吉诺弯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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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