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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哨站

    (一)

    暴雨滂沱。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暗如中夜。

    在阵阵电闪雷鸣当中,你在哨站的木屋中醒来。房间里都是血腥味。

    在流了那么多血之后,你看上去很虚弱。

    你说:“我在哪儿?”

    吴顺跪在你床前说:“我们在峪口和清风寨之间的哨站。”他说:“我们摆脱他们了,我们安全了。”

    你的眼光开始寻找。

    吴顺忙把我推到你面前。他说:“在这儿,她一点都没有受伤。”你看着我。

    我感到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内疚和悲痛。若非我的拖累,若不是因为要保护我,你绝不会受伤如此之重。

    确认我完好无损后,你看向吴顺,你说:“你呢?”

    吴顺的额头上打了一个补丁,手臂也包扎了起来,包扎布上渗透出了鲜血,脸上蹭了两三道长长的划痕。但他说:“我也没事。都是蹭破的皮肉伤。”

    吴顺向你汇报了他采取的措施。他说:“已经派人去清风寨报信了,我叫傅统领和张保都来这里。”

    你点头,说:“很好。”

    你感觉疲惫,你喘息了一会儿。

    你说:“我觉得很冷。我在流血吗?”

    吴顺说:“是的。”

    你说:“很多吗?”

    吴顺说:“很多。”

    你说:“我看不到伤处的情况。”

    吴顺说:“他们用了带倒八角须钩的箭头。有两处。一处在肩后,一处在肋下,都射得很深。伤口虽然本身并不致命,但那些倒钩钩住了大块肌肉。我们试过了,没办法把箭头弄出来。流血止不住。”

    他说:“该怎么办?”

    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看向我。你说:“琴儿,过来。”

    我在你身边跪了下来。你说:“听我说。从现在起,我们的生活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情况很紧急,也很危险。是你从未经历过的。你会听从我吗?听从我,照我意思去做,哪怕你不明白为什么。”

    你说:“你会吗?”

    我含泪点头。我说:“我会。我听从你。”

    你看着我。你说:“好。记住你刚刚说的。”

    你看着吴顺,示意他靠近你。你对着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他直起身来,看着你,没有动。

    你看着他说:“去做。”

    吴顺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我。他突然朝我跪下来,对我磕了个头。

    就在我万分错愕之际,他突然像老虎一样向我直扑过来,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抓住,双臂反剪被绑到了木屋中央的柱子上,眼睛也被他蒙住了,嘴也被堵住了。

    我又惊又惑,可是却无法说话。他绑得并不紧,但凭我力气,也绝难挣脱。

    就在我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听到你对他说:“一会儿我要是昏过去的话,你代我命令张保带人去山下捉两个活口来,我醒来后需要情报。现在,叫两个人来,帮忙给我取箭头。”

    吴顺说:“可是箭头钩到太多的肌肉,拔不出来。我们试过很多次了。”

    你说:“用刀挖。不管箭头钩到多少肌肉,都用刀挖掉。取出箭头。”

    我倒吸一口凉气,全身一阵寒战。

    吴顺说:“可我们现在什么药物都没有。”

    你说:“不用药物。”

    吴顺沉默了片刻,随即喃喃地说:“不,不,我,我做不到,我也许会失手害死你的。”

    你说:“你不帮我,我这样流血,很快会死。”

    我们都明白,你说的是事实。

    你再次说:“顺子,帮我。别让我这样死。”

    你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微弱。吴顺咬了咬牙。他说:“好!”

    那是一个很长的时刻。但是,它也成为过去了。

    谁是我们的第一个爱人?谁又是最后一个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听觉的洪水

    我听到吴顺撕开被血浆粘在你伤口上的衣服。那种布片从肌肉上撕开的声音,像尖利的锯片,划开我的耳膜。

    他在清洁你的伤口。他小声地对你说:“我要开始了。”

    空气中出现油脂燃烧的气味。

    我听到刀锋切开肌肉的声音,听到血流汩汩而出的声音。

    我听到你牙齿轻微的颤动声,你双手骨节发出的交错声,还有汗水从你脸颊上滑落到枕头上的声音,它们像屋外的大雨一样纷纷滚落。

    我独自在黑暗中听着这一切声音。

    但你那时一定集中了全部力气和痛楚缠斗,你没有听到眼泪滚出我眼眶的声音。

    一阵滚滚的雷声淹没了一切。

    随后,我听到一个士兵的声音。

    他看出你最大的困难并不在于要忍住那个手术的疼痛,而在于要在这样的疼痛当中保持完全的静止不动和静默无声。于是,他忍不住说:“出点声吧,会好......”

    吴顺立刻打断他:“别说话!”

    我听到他们在商量,吴顺让士兵帮忙按住这边,托起那边,固定某个地方。他们在你的身体里翻找所有的倒钩,把钩住无法取下的肌肉一块块地割断拿出。

    过了一会儿,吴顺的声音对你说:“坚持一下,就快好了,马上好了。”

    我听到当啷一声,应该是一只箭头被挖了出来,落在铜盆中。

    我听到血水在盆中荡漾开去的声音。

    吴顺犹豫地呼唤了你一声,似乎被你的状况所吓到。他不能决定是否还要继续。

    我听到那边没有任何声音的声音。我听到那边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的声音。

    然后床板发出一点声响,应该是你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又一次听到刀刃在你身体内切割搅动的声音。

    我站在距离你们只有10步远的地方,听到这一切的声音。我的心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切割。

    你一直保持着静默无声。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

    但你当天就是这样静默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后来,我终于听到第二只箭头掉入铜盆的声音。

    然后是士兵因为什么事情慌张而将铜盆整个掉落在地上的巨大的声音。

    那个声音几乎粉碎了我的心脏。

    我听到血液从你伤口里高速喷射出来的声音。它喷射在吴顺的脸上和前襟上。

    我听到吴顺紧张地不断索要布条和毛巾的声音。

    我听到他们用力按压血管的声音。

    吴顺说:“快,拿给我!快呀!”

    空气中再次充满了燃烧的油脂的气味。

    然后,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咝咝声。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们被迫把沸油浇注在伤口上以便止住汹涌的出血。

    我听到你停止呼吸的声音,我听到你昏厥过去并且停止了呼吸的声音。

    我用力地挣那根绑住我的绳子,直到它深深卡入我的肌肉。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多长的时间,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你了。

    所以,尽管我承诺了你无论如何都要照你的吩咐去做,我还是努力地想要挣断那根绳子。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想拉住你,把你拉回来。

    我听到吴顺把你抱在怀里呼叫你。

    我听见意识之门反复开启关闭的声音。

    我听到各种各样错乱的声音,但我就是听不见你的任何声音。

    你一直没有任何的声音。

    尽管我的内心翻腾着比窗外更猛烈的疾风暴雨,尽管吴顺的呼叫中开始有了眼泪的声音,但你还是毫无知觉地没有任何声音。

    就在我以为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你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那是整个手术过程中,你发出的唯一的声音。

    他们在我面前奔走,带起一阵阵风,吹动了我前额的头发。

    他们在急急忙忙地拿什么东西,也许是酒袋,因为我闻到空气中混合着药味的酒味。

    我听到他们在撬开你的牙齿,吴顺小心翼翼地把什么倒进你嘴里。

    我听到另一个士兵在说:“好了好了,缓过来了。”他们在说:“让他再喝一点。”

    吴顺在身上翻找混元丹。他说:“快,在这儿,给他。”

    我听到自己的眼泪有如开天辟地之初的洪水一样泛滥冲卷,淹没一切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头脑当中嗡嗡乱响,五味杂陈,悲喜交加的声音。

    我不知道沉浸在这样混乱的笼罩一切的声音当中有多长的时间。

    然后,蒙住我眼睛的毛巾被拿开了。再然后,被绑住的手也被松开了。

    我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伸手拿出了塞在嘴里让我无法发出声音的东西。

    这时,我看到吴顺单膝跪在我面前。

    他的整个前襟上都是鲜血,脸上也有。他试图拉我从地上站起来。

    就在那时,我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一件我也没预计到自己会做的事情:

    我愤怒地,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打得他的脸朝一边偏去。

    在我有如大江决堤般汹涌的滔滔泪水之下,吴顺用力抓住了我的肩头。

    他说:“小姐,不要怕,没事了,箭头取出来了。他没事了。小姐,你可以看到他了,可以看到他了。”

    后来,我一直很后悔打了吴顺那个耳光。

    他刚刚救了你的命。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我怎么能打他耳光呢?我不知道为何会那样做。

    你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我坐在你身边,又疲倦又安静。你比我更疲倦,更安静。

    我们就那样默默无言地相对,直到我的眼泪滴落在你手背上。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你的手背上。

    你看着我。你把手背翻转过来。

    你看着我,慢慢伸开手指。

    我握住你的手。

    你的手像冰一样冷。

    你的眼光落到我的手腕上。你看着那些深深的勒痕。

    在那一生里,我们的彼此相爱,很多时候,都不是用语言来说的。是用无声来说的。

    是在无声中说的。不需要再用语言来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别后情况

    (一)

    你终于能动了,也能发出声音了。

    你的手指碰触着我手腕上深深的勒痕。你说:“对不起。”

    我说:“你以前说过,不会让人绑住我的。”

    你说:“是的。我食言了。”

    你说:“不要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即使是我,也会失信。”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我说:“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拖累了你,你才会伤成这样。”

    你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战争。”

    (二)

    你说:“跟我说说父亲最后的情形吧。”

    我便把父亲怎样受伤,怎样伤势不断加重,怎样不要家里人告知你,怎样几番犹豫没有把两个儿子叫回来送终,这种种情形都告诉了你。

    我告诉你,父亲让我此后就跟着你,说你会为我安排一个妥当的归宿。让我相信你的决定,理解你。

    你听着父亲的遗言和叮嘱,忍不住心里的悲痛。

    你流泪说:“我拼命往回赶,可还是太晚了。没有给父亲送终,也没有救到庄镇。我只能看着整个崔家集陷入火海,看着火焰吞没了祖先的牌位和父亲的棺椁,那么多熟悉的人在身边成排成行地倒下去。我空有双手却无法救到他们。”

    我想到宅院里的熊熊大火。父亲的灵柩,此时,应该化为灰烬了吧。

    想到那么慈祥、那么宠爱我的父亲,竟然都不能安息在地下,竟然就这样被火焰吞噬,灰飞烟灭了,我心里也是一阵锥心的悲痛。

    你说:“十九年了。我和父亲相处的日子是那么短。我除了让父亲担心着急,什么都没有为父亲做过。我真是太不孝了!”

    你说:“大哥做了这样的事情,杀害了于统领,连累了整个庄集,害死了这么多人,我必须去纠正他的错误,否则,我们崔家今后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岭南封地的边军和百姓呢。”

    你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

    我想到那些曾经生活在庄集里的人。

    我的侍女、家里的老管家、你院子的小厮们、还有孙大夫,这些人现在都怎样了呢?难道,难道他们全都死了吗?大哥造了怎样可怕的孽啊!

    大哥本人和姨娘呢,他们引狼入室之后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和勿吉人在一起吗?

    想到勿吉人在宅院里的放火抢劫,我不仅一阵寒战。无论他们答应了景云什么,他们都不会守约的。景云和姨娘,一定是凶多吉少,也许,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们默默无言地想着整个庄镇上的人的悲惨结局,心里寒冷冻结,有如万古的坚冰。

    (三)

    我说:“也跟我说说你在清川的情形吧。”

    我说:“你后来一直不让我去你院子看你。在清川,你也一直都不给我写信,一句话都没有。究竟是为什么?”

    你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当时身体很差,心里也很乱。我害怕还没有机会开始这辈子,就不得不结束它了。我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等我心情平复了,再写信给你,以免我的心乱影响到你。”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正的想法。但我相信你。无论你怎样说,我都愿意相信你。

    我说:“不会的。我听道济师父说,你已经过了最难的难关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亲口说可以打包票。舅舅后来也跟我说,这病是因为夫人怀你的时候体弱,又因病服药天生带来的,虽然发作痛苦,但却是慢性的,本身也不致命,只要好好将息,就不会发作。只要不发作,就没有关系了。就像你以前在清川一样,什么都不会妨碍。”

    你看着我。你说:“是的。师父和我也是这样说的。”

    我含泪说:“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勿吉人打过来了,你怎么能好好养息呢?”

    我说:“你要去作战吗?可你本来都还没有痊愈啊,现在又新负了伤。庄镇里的敌人那么多,你才只有500人。”

    你说:“琴儿,我必须参加作战。”

    你说:“我们没有可能安全地待在这儿。景云一定告诉了敌人清风寨新汉军的存在。虽然他没有去过军营,不知道军营的位置,也不知道我们详细的情况,但敌人看着我们从箭雨中逃脱的,一定会想到我们逃走是去和清风寨的驻军会合。等这场大雨停了,敌人在庄镇完全得手之后,一定会派人搜山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就主动行动。”

    你说:“如果不挡住他们,他们还会这样一个镇接着一个镇地屠戮过去。我不会死。我会去阻止他们,去代于统领把峪口的口子堵上,也绝不会让他们从崔家集打通南侵的通道。”

    看着我的眼泪,你说:“琴儿,不要害怕。在把你带出危险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四)

    你从流血不止的危险中解脱出来后不久,傅天亮和张保就赶到了哨站,与你会合。

    根据你在手术前对吴顺的吩咐,张保已经接到了你的指令,他以很高的效率,派出小股马队沿途检查搜索了附近山头的所有远哨站,带回了未和敌军遭遇的若干远哨站中的五十名崔家集守军士兵,他们现在是崔家集所剩下来的最后一点火种了。他们还在被敌军占领的哨站和守站的敌军发生了战斗,新汉军又一次以超强的战力,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发现的勿吉人,并且俘虏了两个小头目,这次也已经带来了。

    张保面对着勿吉人的尸体,突然灵机一动,把死去的勿吉人的盔甲都剥下来带回来了。他觉得也许什么时候用得着。

    新汉军的四位将领碰了一会儿头,交换拼凑了各方了解到信息,傅天亮和张保也向你报告了三军协同防御的胜利之战,报告了新汉军两次实战的威力。

    听了傅天亮和张保的汇报,你大为赞赏,非常高兴。

    看着你们的谈话,我心里感到很悲哀。

    你回来了,你重新和我说话了,但是,这快乐是如此的短暂,你马上就要去刀剑无眼的战场上血腥拼杀了。但是我把这担心压在心底,默默地听着你们谈话。

    你问了一下俘虏的情况,你对张保说:“我要亲自审问这两个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审讯

    (一)

    你忍着两处伤口的疼痛,调整好呼吸,努力让自己坐得端正挺直。

    你说:“带他们进来。”

    你看着两个浑身湿透的敌兵俘虏。你说:“把他们眼睛上的布条拿掉。”

    你看着两个俘虏,对吴顺说:“把我说的,用勿吉人的话告诉他们。”

    你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汉军统领。你们前天晚上追了很久,但没能抓到的人。现在,你们是我的俘虏了。你们要明白自己的处境。”

    你说:“请你们看一样东西。看到这根架在火上烧的铁棍没有?这是汉人古时候一种酷刑的刑具。等它烧红了之后,就把它从受刑者的嘴里插进去,整根没入体内,逐一穿破所有的内脏,从肛门伸出。这个刑罚在古代最暴虐的君主统治天下时非常流行。专门用来对付有灭族之仇的敌人。一般来说,没有人能熬到这根铁棍伸出来的时候。”

    你说:“你们杀了那么多我们庄镇里的人,已经很有资格享受这个刑罚了。”

    你说:“不想接受这个刑罚,也很简单。只须如实地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就可以了。不过,你们两个将被分开,在两个隔离的地方来各自回答。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拒不回答,你们两个,就都会这样被处死,以偿还你们前天晚上欠下的血债,然后,我们去另抓别的俘虏。如果其中一个回答,另一个人不回答,不回答者将这样被处死,回答的人不会受到什么虐待。若你们两个人都愿意回答,但是答案不一样,我将在你们当中任选一人这样处死。若答案一样,我则会把你们都关起来,不加虐待。战斗结束之后,我会放你们走。我说到做到。”

    你说:“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你说:“这铁棍烧了有一会儿了,大概还有一刻钟就会烧红。在这之前,你们自己好好考虑。我,随便你们怎么选。”

    你说:“听明白了吗?”

    你对左右说:“现在,把这个人带走,留下另外一个。”

    只剩下一个俘虏在你面前。

    你说:“想好了,你愿意回答问题吗?”

    “告诉我,在你们后面,还有勿吉人的部队在向南进发吗?”

    (二)

    一刻钟后,你知道了所有你想到知道的情况。

    “如果他们都不肯说,你会真的那样对他们吗?”我心有余悸地问。

    你说:“我会。”

    我吃惊地说:“我以为你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你说:“有时候,妇人之仁会害死更多的人。”

    (三)

    “琴儿,有件事情,我想先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已经处在战争之中。你会看到我连续不断地杀人,会看到我杀很多人。我会变成一个你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人,比如说,一个恶魔。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为此痛苦。”你说。

    我看着你,我说:“如果那样的话,最痛苦的人,会是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景云之死

    (一)

    随着黑色骑兵的潮水,大哥终于回到了家里。

    跨过门槛时,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悲凉。

    为了重新迈进这个门槛,他竟然需要付出如此之多。

    现在,整个庄镇里的遍地尸体都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他感到良心的折磨,毕竟这些尸体当中,有些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人,有些是对他还不错的人,有些是他曾经倾慕过的人,有些是他曾经发誓要报恩的人。

    他不由得连父亲也有些怨恨。如果不是父亲对他这么无情无义,临终也不肯见他一面,临终也不肯原谅他,他又怎么会被迫出此下策,被迫孤注一掷,造下如此恶业。

    他看着大堂上父亲的灵柩和层层叠叠的白色祭幛,在心里问着:“父亲,你真的是爱我的吗?你又真的爱过我母亲吗?如果你根本不爱她,为什么又要生下我?如果你根本不需要庶子,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的眼泪充满了眼眶。

    “列祖列宗!你们到底是不是我的列祖列宗!还是永远只是那个魔鬼的列祖列宗!”

    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他的眼睛。现在,他看上去连眼白都变成了血红。

    他转向烈焰冲天的方向。他看到了我的小楼。他身不由己地朝着那方向走去。

    (二)

    大哥站在我住的小楼前。

    它门窗紧锁,正烈焰飞腾,无法靠近。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象着我在里面的情形,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我在襁褓中的样子,浮现出小时候他背着我在院子里玩树叶、骑竹马的情景,浮现出我们一起荡秋千,放烟花的情景,浮现出他第一次随着父亲到庄上办事,给我打了第一副头面首饰,悄悄地拿来送给我的情景。

    这一生当中,他从小到大,无数次地走向这座小楼。他真的想要对我好,想要让我开心,想要和我共度今生啊!可是,他就是不能。他必须要做这么多下作卑劣的事情,他只有做了这样的事情,才会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得到我。他也明明得到了我了,可为什么,最后还必须烧死我呢?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一瞬间,他想到那样的花容月貌将被烧得面目狰狞焦糊的样子,觉得自己做得太残忍了。

    但随后,他的心又坚硬起来:“她杀了我的儿子!她也想杀了我!她毁了我所有的希望!她是狠毒的女人,她应受这样的惩罚!”

    (三)

    这时,他的双腿忽然被人抱住了。

    抱住他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仆妇,她见大哥从门里走进来,而所有的敌军并不伤害他,便产生了一线希望。她向大哥呼救:“大公子!我是姨娘房里的翠屏啊,求您救救我,救命啊!”

    大哥还没来得及回答,紧随而来的几个勿吉士兵就冲了上来,拽着她的头发,不顾她的绝望嚎啕,把她强行从大哥脚边拖走了。

    她长长的号哭声让大哥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跳了一下。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火焰燃烧的声响,转头看时,发现勿吉人的士兵已经点燃了父亲灵堂上的幔帐,父亲的灵柩正在陷入熊熊火焰和黑色的浓烟当中。

    大哥突然惊恐起来。

    他拔腿向母亲住的院子跑过去。

    在院子门口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全身几乎**着,艰难地从门里面爬了出来,她身后跟着几个勿吉士兵,用马靴的尖刺踢着她的臀部,发出淫亵的大笑。

    姨娘抬头看见儿子,顿时呆住了。随即,她绝望地大叫一声,用袖子上剩余的破布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她就发疯一样地爬起来,朝庭院里的水井冲去。

    大哥惨叫了一声:“不要!”他用最快的速度朝母亲扑了过去。

    他抓住了母亲的一片裙角,裙角的布撕拉一声断裂了。他手里紧抓着那块撕坏的布片,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从他前面跑过,一头扎进了水井。

    他听见扑通的一声。

    他撕心裂肺地哀嚎了一声,扑到井口。

    他看到井水中荡漾的一片血红。

    他趴在井口歇斯底里地痛哭:“妈!妈!妈!”

    (四)

    这时,他看见了从后院门里走出来的黑塞。黑塞的手里拿着一条白狐毛的披肩。正是姨娘生日的时候,大哥拿来送给我的那一条。

    大哥从井口回过身来,咬牙切齿地对黑塞说:“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不会动这所宅院的!你答应过不动我家人的!为什么不讲信义?!”

    黑塞看着景云,慢慢地张开了嘴。他哗然大笑起来。

    黑塞带着嘲笑的神情看着他,他对另外的士兵说:“你们看见那个老女人的身上哪里写着是他的家人了吗?”

    士兵们发出一阵狂笑。

    他用生硬的汉话对景云说:“你跟我讲信义?你一个背叛自己族人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们讲信义?”

    他说:“这满院子的人,我怎么知道谁是你的家人?你的家,我也没有动啊,我只是搬走了里面值钱的东西。搬不走的,我都替你一把火烧了,省得你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感觉不舒服。”

    景云的脸涨得通红。他指着黑塞说:“你们勿吉人,简直不是人!你们会有报应的!”

    黑塞轻蔑地看着他,说:“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这些事情,都是因为你才会发生。要有报应,先遭报的也肯定不会是我。”

    他说:“我们勿吉人,从来看不起背叛自己族人的人。你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出卖,都可以杀掉,谁能相信你将来不会再背叛和出卖我们呢?”

    他说:“在我们眼里,你就是一条狗。”

    大哥的热血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冲了过去,从一个勿吉士兵的手里夺下了一把刀,朝着黑塞就刺了过去。

    他在距离黑塞一步远的地方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

    黑塞的马刀从他胸口洞穿而过,刀尖从后背伸了出来。

    景云的嘴角涌出了鲜血,他举着刀被黑塞就那样戳在那里。

    黑塞轻蔑地说:“我们勿吉人就是这样对待叛徒的!”

    在黑塞轻蔑的话语中,景云的尸体栽倒在地。

    他仰面躺在那里,圆睁着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

    他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现在,那些他渴望得到的东西,都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一切的处心积虑,瞬间成空。黑塞擦了擦马刀上的血迹,带着勿吉的士兵,从他的尸体上踩踏了过去。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我们真正能够得到的。

第一百四十章 身陷绝境

    哨站。你、傅天亮、张保、吴顺四人在举行作战前的军事会议。

    你们一起看着你审讯过后绘制的作战示意图。

    你说:“先看一下我们目前的处境。根据现在了解的情况,这不是一次临时起意的劫掠偷袭,而是勿吉人大规模南侵行动的正式开始。勿吉人已决定,由大索和温达木两部为主力,同时攻击南北两汉的北线防区。第一步的作战目标,是夺取我方的燕塘关,进逼怀州府,夺取北汉方的望原关,进逼中州府。我方在北线直接面对的敌人,是大索部的数万人马。”

    “前天晚上偷袭崔家集得手并实施了屠庄的敌兵,是左贤王大索的前锋部队,约有三千人,都是骑兵,主将黑塞,副将忽那。该部多次参与南下的奔袭劫掠,与汉军作战经验丰富,战斗力很强。目前黑塞统领两千五百敌兵驻扎在崔家集里,副将忽那率五百人驻扎在黄桑峪口于文涛部的汉军营地。”

    “黑塞部他们的任务是夺取并守住黄桑峪口,占领崔家集这个交通枢纽,建立给养基地,为后来的大军长驱直入做好接应。在他们后面不远处,是第二支前锋部队,是大索部最为精锐的蒙吉纳部,部众五千,全部骑兵。他们是多年侵袭汉地的王牌部队,蒙吉纳是敌军中的名将。”

    “在蒙吉纳的后面,紧跟着六千人的古穆玛部,古穆玛是大索的长子,也就是汗王的长孙。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不强,主要是运输部队,携带了大量的辎重和运输牦牛。”

    “再后面,就是大索的主力部队,骑兵步兵混合,有五千人的行政兵力,一共六万人,分三路挺进,呈品字形排列,互相策应。”

    “这是敌方的情况。”

    “以下是我们的情况:在前天晚上的偷袭中,崔家集守军,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下当夜在部分山头哨站值守的五十人。这五十人,加上清风寨新汉军的战斗兵力,共有五百五十人。清风寨营地的粮食存储可以支撑我们大约六七天的行动。在黄桑峪口于文涛的营地,存有更多的粮食,但它现在被敌人占领着。我们还有较多的弓弩和大量的火药。”

    “在方圆百里之内,我们还可能动用的力量,就是临水镇我舅舅统领的两千多临水守军,其中有五百为素质较好的骑兵。但是,我们现在无法和他们合兵行动,因为黑塞部占领崔家集后,现在已经对周围的交通完成了布防封锁,即使是绕道,我们也不可能不和黑塞部发生战斗而冲过封锁线。即使能联络上他们,我们在数日之内,也只能凑到不到三千的兵力,而在数日之内,将会到达这个地区的敌人,会有一万五千之众。五倍于我们。”

    “再总结一下:我们的五百五十人马,现在被围困在黑塞部的三千人和蒙吉纳部的五千人中间了,我相信景云把清风寨营地的存在都已经告诉敌人了。只是他没有来过营地,不知道营地的具体位置和战力情况。雨停之后,黑塞部很快就会按图索骥,搜山肃清我们。”

    “就算这两部敌军都肯对我们置之不理,只是把我们困在山里,我们的粮食也只够维持最多七天。”

    “各位听明白我们的处境了吗?一句话很简单地说,我们现在身陷绝境,如果不动,就是等死。”

    “如果各位听明白了,我想听听各位的看法,我们该怎样行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战计划

    “统领,”傅天亮先发表看法,“如今的情况,是我们和敌军兵力过于悬殊,如果正面作战,即使我们战力超强,也不见得能够占到上风。如果落败,则新汉军这点火种,将会荡然无存,我们之前的努力,也都将会随着战败而付诸东流。”

    傅天亮说:“遇弱而战,遇强而走,是兵力弱小时的兵法通则。属下觉得,唯一的可行之计划就是,趁黑塞部拉锯搜山,兵力线拉长分散的时候,寻机集中全部兵力,突破一个最薄弱的地方,冲杀出去,强行突破他们的交通封锁,投奔临水镇,与丁侯爷的守军会合,帮助他疏散周围村镇的大量民众,转移财货,设伏狙击,尽可能地抵抗敌军,延长疏散时间。等民众全部疏散到燕塘关内之后,放弃临水的防守,全部撤到燕塘关内,集合兵力,据险死守城池。若燕塘关也失守,则再向南退却到平原地区,与怀州守军会合抗敌。这样,虽然没有胜绩,但却是最安全的,无论是民众,还是各地小股守军,伤亡都会是最小的。”

    张保和吴顺比较附和傅天亮的想法。我在旁边听着你们的分析,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但这办法有个严重障碍。那就是我。

    在冲出重围的血战中,在你已经负伤的情况下,我没有多大的可能活着穿过敌阵。

    你不同意傅天亮的看法。你说:“如果兵力悬殊,就不能主动寻战攻击,那我们就永远不会有终战的机会。”

    你说:“傅兄刚才所说的思路,正是多年来汉军安全第一、以守对攻的传统战法。我要打破的,就正是这种传统的战法。因为,它不解决问题,而且敌人对这种套路已经非常的熟悉。”

    你说:“若这样行动,我们将会在数日内丢失岭南十镇的全部土地,十镇的百姓必将损失惨重。而敌军也将一举得手,深入汉地,将战线推进到汉人密集地区。在汉人密集、土地肥沃、城池富庶的地区,与进行惨烈的大规模攻防战。战事会对整个地区造成巨大的破坏。即使后来敌人战败退走,战争造成的损失,我们未来三五年,也不见得能够恢复过来。国家将在未来三五年之内,失去这个地区的财税贡献,国力必有损伤。如果不论战事胜败,国家和民众都已经大伤元气,那么,国家和民众还需要我们军人做什么!”

    你说:“失去岭南的地理屏障之后,大索的骑兵部队就会长驱直入平原地区,若北胡占领燕塘关、望原关、怀州、中州四处重要的关塞,再要想把他们赶回草原,就极其困难,至少需要进行三五年的反复战争。”

    你说:“这样行动,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看似是生机,其实是死路。”

    你说:“绝境中的真正生机,往往都不在躲避之中,而正在死路之中。”

    你说:“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战法吗?”

    当天,你提出了另外一种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作战方案。正是这个作战方案,一举扭转了北线被动危急的战局,令你一战成名,天下震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战前部署

    (一)

    “从今天开始,我希望大家牢记,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你说。

    “在战争中,危险是来自敌人的。在不消灭敌人的情况下,谈不到有什么安全。”你说,“越快消灭敌人,越早消灭敌人,就越是安全。再说一次,安全就是更快更早更多地消灭可以作战的敌军。”

    你说:“舍此之外的安全,都是苟且偷生,都是自欺欺人。不存在不消灭敌人的安全。”

    你说:“依靠不断的撤退和始终龟缩在城池之内,我们无法消灭敌人。”

    (二)

    “以下是我的作战方案,大家看图。”

    “我们本次作战,有四个目标:第一,我要杀光参与屠庄的全部敌人,除那两个俘虏之外,一个都不留。我要在北线制造一个前例,但凡敢对汉地进行血洗屠杀的部队,都一定要全军覆灭,而且必要以血还血,祸及父母妻儿。我要让他们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在汉地屠庄。第二,我要在这里制造一个不可逾越的地理障碍,让后续的敌军无法按照原来计划的线路推进,必须调整兵力,迂回绕行。第三,我要夺回黄桑峪口,取得营地的粮食给养;第四,我需要从敌人那里,再抢几百匹适合草原作战的好马。”

    “因为我们力量弱小,兵力宝贵,此战,我们最多只能付出10个人的伤亡代价,最好,是零伤亡。”

    你说:“从此战开始,我要重新确立战争规则。从今以后,战争的节奏,战场的规矩,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开始战斗,都要由我,而不是敌人来决定。”

    “我说这场仗要怎么打,他们就得跟着我,这么去打。”

    “我说要打谁,谁就得被迫跟我打。”

    (三)

    “凭我们这点人马,不可能实现这些目标,是不是?告诉你们,打仗的时候,不是只有我们的兵马才是我们的军队。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军队。天、地、山、河、风、雨、动物、植物、乃至敌人的部队,都是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我们同样也可以用这些来打仗。”

    “我带张保和吴顺回家探查背头山的地质时,他们两个曾经问过我,我在悬崖下看什么。当时我没回答。在清风寨建立火药库和运输通道时,傅兄和张保又再次问过,为什么要弄这么多的火药,为什么要修三条运输通道。你们还问过我,为什么要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反复地练习搬运火药和同时引爆。当时,我都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了。”

    “这个仓库,这条地道,这些火药,组合在一起,就是我藏着的一件秘密武器,它的威力将会是非常惊人的。我回家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这武器的巨大威力,从此我就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让它为我所用。”

    “这武器,我去见于统领的时候,和他说过,我们都认为,这是可行的。”

    “为了用到这些武器,我回家之后,去峒城之前,几乎天天都在背头山上待着。在吴顺和家里人都以为我是闲来无事带着琴儿到处游玩的时候,我其实根本就没有闲着。我潜心研究了大半年的时间。现在,我有**成把握可以用到它。”

    “这武器就是:山崩滑坡。”

    “我申请朝廷批准,在清风寨储存了大量的火药,并不完全是为了试验火药运用于兵器的可能性。它们就是为了今天的使用而准备的。”

    (四)

    “现在我来说作战的关键点,大家听好。”

    “第一,仓库的全部火药留少量携带机动,其余分成三大份,沿地道运至云岩、观霞、甲莽三个出口,然后在约定时间,统一引爆。这三个出口都分布在山体西坡的裂缝线上。若同时引爆成功,将撕开这条裂缝,引发山体错位滑坡。”

    “一旦山体错位,山顶清风湖的湖水将全部倾泻而下,加上这两天大暴雨的冲刷,必定引发巨大的泥石流龙,巨大的山洪和泥石流龙,将会从四面八方冲进山下的崔家集,那里的守军将会瞬间全部被埋葬。”

    “我们故乡的山水,将会替我们消灭掉敌军的主力。”

    “第二,在山洪和泥石流从西坡山崩处倾泻而下后,我们集中兵力夺回黄桑峪口的营地,诛杀守将忽那。消灭峪口敌军后,夺取他们的全部战马。”

    “作战时间,定在明天凌晨申时。这时崔家集里的敌军都在沉睡,逃脱机率最小。”

    “我们做个分工。傅兄,你负责布放炸药和引爆。之前你已经率队练习过无数次了,你知道应该怎样做。你带兵营的一百人去。引爆完成之后,你立刻赶到峪口来会合,参加战斗,如果那时还有战斗的话。崔家集剩下的五十名守军,骑射素质比较差,直接参战,容易耗损掉,先由你带四十人去。战斗打响后,新汉军的人马负责杀敌,这四十人负责抢马和照管马匹。你要确保无人阵亡。”

    “张保、吴顺,你们各带一百人马,选好有利地形,埋伏在峪口通向崔家集的必经之路两侧。等山崩之后,峪口的敌军惊骇之下,必定分兵派队下去察看损失和援救同伙,你们要全歼他们。要多用弓弩攻击,尽量不要贴身近战,避免伤亡。歼敌后赶往峪口,与我会合,沿途拦截逃下来的敌兵,务必全歼,一个也不准跑掉。”

    “我,带两百人负责攻打黄桑峪口营地。因为敌方兵力较多,我方的主要伤亡会发生在最初的战斗接触中。伤亡多少,关键在于能不能迅速诛杀敌军主将,令敌军失去指挥。这件事情,由我自己来做。”

    “剩下的十名崔家集守军,就负责保护好小姐,押解两名勿吉俘虏,到北坡位置最高的哨站待着,等待战斗结束。你们要确保小姐的安全,确保俘虏不会逃脱。确保没有任何伤亡。战斗结束后,看到我们在营地发出的信号,就过来和我们会合。”

    傅天亮说:“统领,你大病新愈,又两处负伤,刚做了手术,失血很多,还是不要亲自参加作战了。我,带队去攻打黄桑峪口吧。你和小姐一起,在北坡哨站等着我们的消息就可以了。”

    你说:“你有把握在伤亡十人范围内的前提下,一举拿下黄桑峪口吗?”

    傅天亮低头,说:“属下没有。”

    你说:“那就必须我去。不用担心,我能不能作战,能不能打赢,自己心里有数,我不会让自己误事害死弟兄们。”

    你说:“张保,你带回来的那几十副敌军盔甲呢。全部给我。”

    你说:“这些盔甲,可以省我很多事。”

    你说:“行动全部结束后,所有的人马都汇集到黄桑峪口营地整队休息,听我号令,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你说:“凡事都有意外,若是万一引爆不成功,或者引爆后没有引起足够巨大的山洪和山崩,那么,傅兄刚才所说的方案,就是备用方案。我们约定在申时三刻到甲莽地道出口集结,趁乱从那里杀进崔家集,快速穿过崔家集,能冲出去的人,在通往临水方向的小树林集结。冲不出去的,只好牺牲。我会自己去接小姐,护她突围。”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保证

    哨站。只有你我二人,彼此相对。

    你说:“琴儿,刚刚你都听到我们的布置了。我要离开你一会儿,去参加战斗。你自己小心保重。”

    我说:“整支队伍里,就只有你负伤了。一定要自己去杀忽那吗?”

    你说:“是的。因为就算我负伤了,作战能力也是这些人当中最强的。我去能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

    我说:“可是那天你想要用金钟罩都不能成功,负伤后流了那么多血,而且还.......”

    你说:“相信我。我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不会破坏整个战斗,不会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你说:“于文涛和忽那直接交过手。他曾肯定地告诉我说,忽那打不过他。如果忽那打不过于兄,那就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能很快解决他。他都不一定能够有机会还手。我会是非常安全的。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次受伤。你放心。”

    你说:“琴儿,你的袖箭还在吗?”

    我说:“还在。自从你送给我,我日夜都带在身上,藏在内衣袖中,除了洗澡,须臾都不离身。”

    你说:“很好。琴儿,你放心跟他们去哨站等着我。我会毫发无损地回来。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留在这乱世之中。在你安全之前,我不会死。”

    我忍不住泪光盈盈。我说:“有你的平安,才有我的安全。你不要受伤,不能死。你要活着结束战争,我们一起共享太平。”

    你说:“好。活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崩地裂

    黄桑峪口营地。凌晨。

    忽那在酣睡中突然被天崩地裂的一连串巨响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悬浮在床板上方的空气中。

    就当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要用力掐自己一把的时候,身体碰地一声沉重地落回了床板上,一下子把他砸回了现实中。

    他发现整个房屋都在摇晃,乃至在跳跃。

    他心下一惊,立刻就从床上跳到了地面上。

    他抓起马刀,踉踉跄跄地在倾斜跳动的地面上移动着,来到了窗前,这时地面的晃动更加剧烈,好像一万个魔鬼正从地下列队经过一样,他必须伸手抓住窗棂才能保持身体平衡。

    他看着窗外,在划过云层的闪电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对面的大山,它正在向他走来!

    在忽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对面的大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向中间塌陷下去,然后整个山体从上到下从中撕裂,绿色的植被当中,赫然出现了一段灰褐色的嶙峋断层,前面的山体像雪崩一样地向前滑动了多达十丈。

    一瞬间,忽那产生了幻觉,就仿佛那座大山正朝他扑过来一样!他惊骇得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整个营地的惊恐和他一样,从梦中惊醒的士兵们被这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完全震慑了。他们在大地的颤动中东倒西歪地跑到了营房外面,魂不附体地看着对面的移动中的大山。到处都是喊叫和跑动,摔倒和兵器的撞击声。

    他们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在马厮里发出凄厉的嘶鸣,它们奋蹄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逃出正在剧烈摇晃的马厮。马匹的挣扎和前来阻止马匹逃窜的士兵们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忽那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营地中的一片混乱,他大声吼叫起来:“不要乱!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要乱跑!控制好战马!”在他连续的吼叫当中,营地惊惶错乱的沸腾开始冷却下来。

    忽那提着马刀冲到屋外,他克制着大地摇晃带来的晕眩感,挥刀弹压着士兵们的秩序:“所有人!找到你们的武器!戒备敌军!”

    就在营地的秩序开始恢复时,有士兵指着对面的山体高声喊叫起来:“龙!龙!有龙!”忽那抬眼看时,只见对面山顶上果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龙。定睛细看,原来是从山顶清风湖倾泻而出的洪水。洪水奔涌咆哮着,在绿色的植被中强行冲出一条洪道,飞流直下,和滂沱不止的暴雨汇合。

    忽那心里叫了一声“不好!”他想到了驻扎在山下庄镇里的大部队。

    就在他心惊肉跳地意识到灭顶之灾正在向他们直扑而去的时候,水流巨大的冲刷力量,已令斜坡上大量的冰川风化物开始滚动起来。滚动的泥土石块越来越多,洪水的颜色越来越混浊。

    忽那提着刀呆立在那里。眼看着对面的白龙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色泥龙,最后连重达千斤的巨石和参天大树也被挟裹进狂流,泥龙的龙头越抬越高,下冲速度越来越快,龙头部分黑烟滚滚,高达百丈,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崔家集方向倾泻而下。

    “草原的神啊!”他在心里这样叫了一声,绝望地意识到山下的部队,必定要全军覆灭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是,面对如此凶暴的自然力量,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除了呆立在这里之外,还能够做点什么。

    据历史记载,当时的特大泥石流最高流速可能达到10米/秒,凶悍之况,可想而知。因为石块在滚动跳动的时候互相碰撞,整个泥流又不断地撞击山沟崖壁,所以泥龙发出惊天动地的低沉轰鸣,犹如万马奔腾。其咆哮之厉,百里之外,亦可声闻。

    这股滔滔浊流呼啸着冲到半路,与因山体滑动被迫改道而在沟内迅猛暴涨的地下河会合在一起,以“逆我者亡”的狂暴姿态,一路摧枯拉朽,冲进了山下的庄镇。

    只有几秒钟时间,在数千万立方米的泥沙石块的倾泻冲击之下,房屋纷纷移动,顷刻间一切就变成了碎片,整个庄集瞬间就被埋葬在泥石堆之下。泥石堆涌入,厚达数丈,连庄集内最高地势处的房屋和最高大树木,也遭完全没顶。

    不过这一切,在忽那的位置已经看不到了,他只看到大山脚下一片浓烟滚滚,黑色的尘烟在阵阵吼声当中,翻滚着升腾到空中,逐渐连对面的山体轮廓,也完全遮蔽在尘烟当中了。

    面对着如此巨大的狰狞,忽那心里生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怖。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险境:

    现在,在整个汉地境内,就只有他的五百人了!

    他们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支孤军,陷入这堆刚刚形成的巨大泥沼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诛杀忽那

    (一)

    大地终于停止了颤动。一切都安静下来。

    营地的秩序初步恢复后,忽那浑身湿透地回到了房间里。

    他立刻召集各队头目和巫师来到房间,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惊魂未定的各队头目中有人说,这必定是我们的军队做了什么触犯山神的事情,引得汉人的山神震怒显灵。

    忽那心里也有这种想法,但他毕竟更为清醒一点。

    他想起了山崩前的巨大爆炸声。就是这可疑的雷霆之声,让他想到事情还有另外的可能性:这是汉军干的!

    他想起偷袭峪口前那个前来投靠的汉人。想起他曾对黑塞说过,除了驻扎峪口的汉人守军之外,附近有个叫清风寨的地方,还有一支500人的汉军非战斗部队。

    他想起偷袭崔家集得手那天,那两个在箭雨中冲出重围逃走的汉人。

    他心里警惕起来。

    他想了想,做出了自己认为比较稳妥的决定:派出两支百人小队,从两个方向探索下山,去看看山下庄集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了,有没有逃脱出来的部队,有没有援救出更多人马的可能性。

    其他的小队立刻布防,紧闭营门,弓箭以待,随时准备迎战可能出现的汉军。

    前往山下探查情况的小队离开后,忽那焦虑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安定情绪,他令巫师占卜,以测凶吉。

    就在巫师请神占卜完毕,正要向他报告占卜结果时,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向他报告说,前方发现一小股自己人,大概有四五十人,正在惊慌失措、丢盔卸甲地朝营地溃逃而来。

    士兵说,在这四五十人的后面,紧追着一支大概有两百人的汉军。士兵判断,这四五十人可能是在半山巡逻而侥幸逃过山崩灾难的黑塞残部,在灾难发生之后,决定到营地来与忽那会合,途中遇到了汉军的伏击和追赶。士兵向忽那请示该怎样处置。

    忽那扔下巫师和占卜的结果,赶到了营门处。

    情况果如士兵所说。那支穿着己方黑色盔甲的四五十人的败兵正在没命地朝营地方向狂奔而来,在他们身后大约半里的距离,隐约能看到汉军的盔甲和兵器的反光。

    忽那令手下打开营门,放那些惊魂不定的败兵进来,然后弓箭射击,阻击后面的汉军。

    营门刚一打开,这群败兵便仓惶涌入。

    他们的马匹在营地里四散窜开,惊惶之下,有的败兵不辨东西,一直朝营地深处奔逃而来。

    忽那正要喝止他们的逃窜,稳住阵脚,并令弓箭手弓箭上弦,瞄准汉军。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脸上的汗毛被一阵微小但迅疾的风吹得倒伏下去。

    (二)

    就在这个微妙的感觉生起的同时,他发觉败兵当中有一骑正以疾如闪电的速度直奔他而来!

    这个骑兵的马速极快,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就在他脑子里过了一个念头的工夫,那骑兵瞬间已冲到了距离他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

    看着这个骑兵不偏不倚地直奔他而来,忽那心中突然打了一个闪:糟了,中计了!

    惊恐之中,他伸手拔刀,并且高叫:“他们是汉军!”

    就在最后一个“军”字出口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抓到刀柄,正在抬起来的胳膊一阵剧痛,随即他就看到整条胳膊和那把刀都在空中飞舞着向一旁掉下去。

    就在他看到这个景象的同时,那骑兵的马已经一阵狂风般地冲过了他,和他错开了。

    他在突然失去胳膊可用的困惑当中,看到那马错开之后又飞快地掉转头来。

    但是,奇怪的是,那骑兵并没有再次向他冲过来,而是冲向了醒悟过来、正向关闭营门的士兵。

    就在他奇怪为何那骑兵不再攻击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什么贯穿了一个圆形的大洞。

    他能感觉到有风从那洞里穿过自己的身体,吹向背后。

    那骑兵用长枪准确洞穿他心脏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惊人了,甚至快过了神经传导的速度,以致于他的心脏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才感觉到已经被彻底捣毁洞穿,无法工作了!

    他现在明白,为何那骑兵丢弃他去抢夺营门了。

    因为他刚刚已经被那骑兵杀死了!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被杀死了的时候,一股血柱从那个洞里狂喷出来,直喷到两三米远的地方。

    天啊,这是什么样的速度!这是鬼神的速度!他不是人!他不可能是人!

    就在忽那这样想着,向地面栽倒下去的时候,冲入营地的汉军在那骑兵的一马当先,砍瓜切菜之下,已经夺取了营门,并砍杀了准备射击的弓箭手。

    后队的两百名汉军如潮水般地冲进了营地。

    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你的第一仗。

    在傅天亮、吴顺和张保的队伍赶到增援策应之前,黄桑峪口营地的战斗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次作战的战果是:黑塞、忽那部的三千骑兵前锋部队全部被歼灭,无一漏网。

    黑塞从发起对峪口的偷袭到全军被歼灭,相隔只有72小时。

    汉军的损失是:4名轻伤,无一阵亡。

    四支汉军队伍在营地会合的时候,他们爆发出欢呼声再次震动了山谷。

    这就是你辉煌的第一仗,天崩地裂的第一仗,鬼神皆惊的第一仗!

    这就是后来的传说中,你神通广大,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由来。

    经此一仗,你在这支核心汉军队伍中的绝对权威地位就变得牢不可破。从此,它都没有再动摇过。

    (三)

    在随后的交锋当中,无数的敌军都领略过你手中的马刀和你惊人的闪电速度。但那并不是你最得心应手的武器。你最得心应手的武器是一把看不见的刀。你总是能用这把看不见的刀,在战场上随心所欲地切割时空,你总是能在总体不利于你的时空当中,准确地把握到敌人的缺点和漏洞,切割出局部有利于你的时空来。

    你做到了你所说的,从此以后,战场的规则、战争的节奏就都由你来决定了。你从来没有在敌人希望的战场上打过敌人想要的战争,你一直都是在自己确定的战场上,迫使敌人打着你希望打的战争。

    忽那,这个在敌军中地位不高的将领,因为成为了你马下的第一个殒命者,而也被载入了各方史册,名字流传久远。这是他死时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意外。

    在这场战斗中,最后一个阵亡的人,是被忽那扔在房间里的大巫师。当汉军抓到他,并把他一刀两段的时候,他正瑟缩在他的占卜结果旁边。他最后的占卜结果是:大凶。

    你没有说错。

    五百人,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如果他们在一个杰出将领的统领之下的话。

    (四)

    刘言看到有关这次战斗的描述时,已经是在数十天之后了,那时,整个战局都已经被你改变了。

    他读完了奏章之后,半晌还不能相信上面写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现在想起你离开峒城之后,雷士诚恳切的再三陈词,想起雷士诚如何描述他对你才华和潜力的评价。

    他现在知道,雷士诚是多么的忠诚和正确。

    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了。

    他明白自己损失了多么可贵的东西。而且,他也明白了,他损失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历史常常就是这么一回事,当它把机会送给你的时候,若你错过了,你就没有机会再选择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等待

    等待是一张自我编织的罗网,是一种自我实施的刑罚。

    我一直站在窗边谛听着马蹄的声音。

    我禁止自己挪动一步,甚至不敢喝一口水,我也不与周围的人交谈说话。

    我把自己长久束缚在同一个静止不变的姿态当中。就像一个已经被判决死刑,还在等待宣布何时执行的人那样。

    除了焦灼,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要外面的风雨声中,有丝毫异常的声响,我首先的本能冲动就是“辨识”。

    我急不可耐地希望这是黄桑峪口的报捷信号所发出的声音,如果发现不是,我则对这种声音的来源产生出某种激昂的愤怒,既然不是代表着你一切平安的声音,为何要将我惊醒过来呢。

    等待的过程,充满了对命运的失控感。

    等待带来的焦灼,一如生命嗅到死亡迫近时的那种焦灼一样,无法克服。

    因为每一分钟的等待都会造成自我的严重消蚀,所以我觉得,让一个期待的人长久地等待,和拿刀一刀一刀地切割她是没有区别的。

    我打量着房间里的士兵们,他们有的在彼此交谈,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拨弄火苗,我知道他们也在等待。——但他们不是像我这样地在等待!

    在你去世以后很久,出于某种长久的习惯,我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这样的等待。

    虽然我的等待已经失去了对象。我依然保持了用某种谵妄奇想来与你神交心会的习惯。

    就如同一个在战争中刚刚被截肢的人,依然能感觉到已经失去的残肢的存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永别故乡

    到达黄桑峪口营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下了多日的暴雨,终于停了。

    你骑马立在营门口等着我。

    看到我们的马队,你策马向我迎了过来。

    我们的马头接近了。

    两匹马停下来,甩着长长的尾巴,彼此蹭着对方的脸颊,喷着响鼻。

    你伸手牵过我的马的缰绳。你对我说:“你看,我都完好无缺,没有再受伤。”

    我们骑马站在山崖边,一起看着下面的家乡。

    现在,那里死寂无声,消灭了一切生命的痕迹,变成了一片堆满泥浆和各种怪异叠置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的史前荒原。

    我们的家,我们的宅院,我们死去的亲人,我们的童年和少年,还有我们的仇敌,就这样,都被永远地,埋葬在了厚厚的泥石之下。

    一阵无法言表的心酸涌上心头,我的眼眶就被泪水充盈了。

    我父母和你母亲的坟茔,你父亲的灵堂和棺椁,不知生死的姨娘、不明下落的大哥,所有的仆从和邻居,我们最喜欢的屋脊,还有父亲阵亡的打谷场,所有这些人、这些地点发生的故事,现在,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无法回去,再也无法看到了。

    你说:“父母亲,伯父伯母,还有所有死去的乡亲们,我回来晚了,没有救到你们。对不起,我就这样把你们永远地埋葬在这片泥石之下了。”

    你说:“请你们在此安息吧。”

    你说:“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你说:“你们会一直活在我心里,直到我死亡。”

    我看着你,看到你心里的难过。

    我转过头,擦掉了眼中将要涌出的泪水。

    我对你说:“你已为他们报仇了。”

    你摇摇头。你说:“还没有。让他们死亡的,并不止是那些为他们陪葬了的敌人。让他们死亡的,是战争,是人们彼此之间的敌对和仇恨。”

    你说:“所以,我还要去消灭战争。”

    你说:“之后,还要去消除,人们内心的敌对和仇恨。”

    你说:“我也许能足够好运停止这场战争。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消除,人们内心的敌对和仇恨。”

    你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那天,我们一起站在峪口俯视曾经的家园时,我说:“不知道姨娘和大哥怎样了?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说:“我想他们都死了。”

    我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我说:“怎么会这样?姨娘是亲手把我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但是最后,她却要杀了我。就像大哥,是你唯一的兄弟,却决心要杀了你。”

    我说:“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家人。到最后,却变成这样。”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有时候,事情就会是这样的。生来是亲人的人,到最后,却会变成仇人。”

    我们静默无声地看着那片刚刚出现在世界上的、陌生的荒原。

    现在,想要杀死我们的他们,都死了。而我们,却还活着。

    命运的诡异,常常就是这样。

    那是我在那一生当中,最后一次凝望故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进草原(上)

    (一)

    黄桑峪口营地。军事会议。

    桌上一灯如豆。灯下照映出来的,是于文涛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草原地区作战地图。其中有些是他们的勘探结果,有些是在历年的交战过程中从勿吉人那里缴获的。

    和于文涛往来的那段时间,于文涛把他看家底的这些宝贝全都拿给你看了。你把这些图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达到了不用看图就可以完全复制的程度。

    于文涛曾对你说,他攒了这些地图很长时间了,但总也没有机会打到草原去,他热切地希望你能够有机会出击草原,用上这些地图。他对你足具信心。他相信,你一定能扭转百年战事中汉军的退守之势,转守为攻,也让草原上嚣张的勿吉人尝尝汉军千里奔驰,雷霆打击的威力。

    忽那占领峪口之后,还没来得及管这批地图就灭亡了。因此它们都还好好地保存着,给你后续的行动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傅天亮问:“统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行动?我们能够再阻止后面的蒙吉纳部吗?”

    你说:“阻止?不。我们要去消灭蒙吉纳部!就像我们消灭了黑塞部一样,我们也要彻底全歼蒙吉纳部!”

    你说:“我们要去以牙还牙!怎样以牙还牙?我们也要去侵略他们,要闯入他们的家,在他们的家门口抢劫他们,杀戮他们。去把他们施加给我们的一切,都原样还给他们!”

    你说:“这就是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我们要攻击他们!让他们明白,战争里只有恐惧和死亡,根本就没有利益!”

    你说:“从现在起,我们要持续不断地这样打击他们。让他们了解,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是安全的。没人能从中占到任何便宜。我们要打得他们全都真正地明白这一点!”

    你看着大家。你说:“我要去一个一个地杀掉他们汗王的亲人,一直杀到他无法承受,愿意退出战争,或者,他本人也死于战争。”

    你的第二个行动方案,和第一个那样,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在心里有过任何怀疑。他们信赖你。他们相信,你可以做到。

    你们的军事会议历经一个多时辰才散会。

    会上你详细介绍了进入草原后详细的作战原则和配合战术。主要将领和头目都参与了作战的图上推演。

    这就是史册上记载的你的“一进草原”行动。

    “一进草原”行动是你在未呈报南汉王廷,也未有任何汉军其他部队策应掩护支援的情况下,单独进行的军事行动,是新汉军名扬天下的第一次大型军事行动。

    正是从这次行动的密集高强度作战中,北胡各族领教到了你全新战法的所向披靡,而刘言也终于认识到了,峒城接见时他那种轻描淡写的打发,让他失去的是什么。

    当这次行动胜利结束时,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二)

    军事会议后,你回到居住的营房来。

    我已经准备好茶水、饭食在营房里等着你。

    上次为你做这些事情时,我还是处子之身,父亲和家宅还在,景云也没有被赶出去,你也还是健康的,我们的爱情也正甜蜜着,没有任何的隔绝和裂痕,而现在,我已经是残败之柳,家破人亡,无处可去,身陷战事的风暴之中,你对我的感情也变得有点扑朔迷离,让我无法判定。想起这些巨大的变化,我就觉得恍如隔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呢?整个世界和生活都变得面目全非。

    看着你凝重的脸色,我问:“听顺子说,你要领队去草原上?”

    你说:“是的。既然大索部差不多倾巢出动来攻打我们,他在草原上的老营必定力量空虚。我要去抄他的后路,踹了他的老营。”

    “你们人数实在太少了,勿吉人可是有百万战力强悍的骑兵。你们孤军深入草原会很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为非常危险,所以,他们断然想不到我们会有胆去那里。”

    “可是,你伤病在身,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长途奔袭和激烈战斗呢?若你父母亲还在,怎么忍心看到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危险里。”

    “琴儿,为了停止错误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危险的事。”你说,“我知道怎样做才能成功。所以,我应该去。这是我的责任。”

    “我可以跟你去吗?”我问。

    你断然回答:“绝对不可以。趁蒙吉纳部的前锋还没有到达,通向草原后方的路还没有被他们堵死,还留有缝隙,我们必须马上就出发。时间非常紧迫。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我的人太少了,也无法分出足够的力量,冒着和蒙吉纳前锋部队劈面遭遇的危险,护送你安全去临水镇。你只能留在这里,藏在山上,等我回来。”

    你说:“我走后的几天,你会非常的危险。因为马上就会到达的蒙吉纳部,发现山崩之后,必定会搜山寻找有没有黑塞部的残存,也必定会来峪口察看己方部队的情况。他们会在这里发现和汉军交锋的痕迹,会知道这里有汉军活动,他们必定会拉网搜捕汉军。他们会满山找我们。”

    “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不让他们抓住。我会尽最大的可能,迫使他们放弃搜山,从这里撤走。但是,我至少也需要六天或者七天才能做到,无法再早了。你必须要坚持六到七天。”

    “我满打满算,只能留下20个人保护你。一个都没有办法再多了。无论如何,藏在我们熟悉地形的山里,比在半路上正面遭遇他们的前锋队伍,总要更安全一点。”

    我难过地说:“是我拖累你。”

    你说:“不。琴儿,你是我所有行动的动力。”你说,“因为有你,我才会有坚定决心和行动勇气。”

    你说:“你要坚持我回来。若我回来不能见到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场战争,对我来说,也许就再也没有参与下去的意义。”

    你说:“你明白吗?你要活着,平安等我回来。”

    我说:“好。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是父亲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的,是父亲的血液。我能够保护好自己。我一定平安地在这里迎接你凯旋归来。”

    我说:“看,这是你送我的袖箭。我一直都带着它。日夜都不会离身。这一次,我会正确地使用它。”

    你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用全部的灵魂深情地彼此看着。

    你说:“琴儿,你要活着。”

    我说:“你也要活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进草原 (下)

    (一)

    黄桑峪口营地。

    你斜袒着上衣,**着上身,军医在处理你肩后和肋下的箭伤创口,检查缝线,敷上金创药。

    军医处理完毕后,吴顺便小心翼翼地帮助你穿好上衣。

    军医说:“启禀统领,伤口的愈合情况不是太好。”

    你说:“没有进一步恶化,不影响行动,也就可以了。”

    吴顺看着你。他犹豫了一下,对你说:“少主人,如果我们去草原,必定会有艰苦的奔波和很多激烈的硬仗要打。你和我们不同,你是病人啊,也是伤员,你需要休养,不能再有这种高度危险的军事行动了。”

    军医马上随声附和。

    你说:“我现在头脑清醒,四肢无缺,能吃能睡,能骑马能举刀,为什么不能参加战斗?”

    吴顺跪下说:“我们从清川赶回来时,你本来就没有完全调养好,各种体能都没达到从前的水平。如果再持续劳累,伤口会一直愈合不好的,而且,可能会引起旧疾复发。”

    他说:“让我和傅统领带队去草原吧。你留下来保护小姐。”

    你摇头。你说:“你们有把握消灭蒙吉纳部吗?有把握把带去的部队平安带回来吗?”

    吴顺不说话了。

    你说:“我也想一直都在清川休养啊。可是,如今已是敌人大军压境,情势千钧一发,你们以为我有别的选择吗?”

    吴顺低下头。

    你看着吴顺。你说:“顺子,我身上有很多肌肉和很多血液,我只是缺少了其中很少的几块肌肉和一些血液罢了,难道,我就因此不成其为我了吗?”

    你对他说:“有你在身边帮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吴顺看着你,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放弃了劝说你的想法。

    他低头说:“是。我会帮你。”

    (二)

    峪口营地。你和傅天亮单独相对。

    你说:“傅兄。这次,你不能跟我去草原了。我想请你留下来,保护琴儿。我把最珍视的人托付给你了。她是陈将军的女儿,是我们庄镇上幸存下来的唯一的女人。我们驻守在庄镇的附近,但却没能挽救庄集的覆灭,比起她的父亲来,我们是有愧的。若我们连她也保护不了,怎么有脸去面对她父亲的英灵?”

    你说:“此去作战艰苦,我没可能带着她,也没把握保障她在草原上安全。我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你说:“我走后,她将会面临数千敌人的拉网搜山。我们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去对面这么多凶残野蛮的敌人。我必须留下一个得力的人来保护她。本来,吴顺是最好的人选,但是我必须带走他。我们当中,只有他会说敌人的语言,只有他最熟悉草原的情况。”

    你说:“如果我们此战大获全胜,承担这项任务,会影响你的功绩。你会愿意吗?”

    傅天亮说:“标下明白。陈将军也是我父兄的救命恩人,没有陈将军的栽培提携,也不会有我的今天。请放心。对小姐父亲的英灵起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好小姐,绝不让敌军伤害她。”

    你紧握着傅天亮的手。你说:“谢谢。”

    你说:“谢谢师兄的帮助。”

    你停顿了一下,说:“如果,如果有万一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傅天亮看了看你。他说:“这正是标下想要请示的。可以吗?”

    你说:“可以。”

    你说:“不能让她落入那些野兽手里。”

    你说:“我想,她也不要。”

    (三)

    黄桑峪口的战斗结束后,部队休整了大半天的时间。

    入夜之后,汉军兵分两路。

    你、张保、吴顺率领部队,以人均6-7匹战马的配备,携带15天的给养、2名敌军俘虏和剩余的火药,从峪口离开。你们拟快速向西绕行数百里,迂回到人迹罕至的库姆古河道,穿越该地区的风化石地带,从那里奔袭大索部最重要的牧宿地:卡诺湖区。

    傅天亮带领20名崔家集的士兵,保护着我,也离开了峪口营地,在山中隐蔽起来,严阵以待随后蒙吉纳部的抵达和搜山。

    我们在峪口的军营门前又一次分别。

    我骑马立在傅天亮身边,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黑暗里。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们的整支队伍都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你们消失的方向,觉得整个人都空掉了。

    傅天亮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没有听到。

    他再次叫了我一声。我清醒过来。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人,为什么要生到世界上来,承受所有的这一切呢。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呢。

    我把眼光从你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

    傅天亮对我说:“他会回来的。”

    他说:“他是上天选出来,结束这场战争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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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