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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花园

    在侍女的陪伴下,我在花园里散步。

    没走多远,我就感觉到疲倦,呼呼带喘,胸部闷闷的,有点上不来气。虽然裹了件披风,但我依然感到寒冷。

    侍女感觉到了我的疲乏,说:“小姐是不是觉得累啊。我们到前面的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我点头。她搀扶着我走到亭子里,在美人靠上坐下来。

    我搓了搓手。侍女过来摸了摸我的手,说:“哎呀,手怎么这么冰冷?”她说:“我回去帮小姐拿件厚点的衣服来吧,小姐就坐在这里休息,不要自己走动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点头,说:“好的。你快去拿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侍女匆匆跑回去了。我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我环视着园子。我的眼光落到了园子里的一处侧门上。我全身再次打了个寒战。

    那扇侧门,就通往景云强暴我的那个房间。

    这个念头一起,我顿时就觉得坐不住了。

    我用力把脑子里的这个念头推开。我站了起来,裹紧披风,慢慢地走下了亭子。我沿着花园的小径,朝远离那扇侧门的假山边走。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想,不要想那件事情。要想美好的事情。比如说,你去兵营的时候说过,今天会到黄桑峪口去见于文涛,明天一大早就会从峪口回到家里来。你又要回家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我一边走,一边努力地想着你回来的情形,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假山之间。

    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假山丛中的洞穴里悄悄说话。

    我站了下来。风声把谈话声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听了几句,是景云原来院子里的两个小厮。景云被赶出家门之后,他院里的小厮也被遣散,重新分配了差事。

    他们似乎是在谈大哥从家里逃出去之后的下落。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他们说。

    原来,大哥从家里逃出去之后,就一直躲在姨娘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这些天,姨娘都通过这两个小厮的出入,偷偷地接济着他的衣食用度。

    景云怀着一线希望等着我怀孕的消息,等着父亲原谅他,让他回到家里来。

    终于,他等到了我确认怀孕的消息。但是,与之同来的另一个消息是:你不计较我不贞节,也不计较我怀孕,你愿意娶我。

    当他从小厮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仰天狂笑了起来。他狂笑不已,一直到笑得哭了起来。

    他的疯狂让那个小厮和那家亲戚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边笑一边哭着说:他说:“想不到他连我用过的女人也不计较!”他说:“想不到他们两个都这么**无耻!想不到父亲会糊涂成这样!”

    我听见其中一个小厮说:“听了我的话,大公子就一边狂笑,一边对我们说:你们都不要害怕,我没有疯。大公子说,这样美妙的时刻,我怎么能舍得疯掉呢。我不会疯的,我还要留着清醒看看我的儿子怎样变成他的嫡子。”

    “大公子说:他如果要保全那个贱人,就必须接受我的儿子做他的嫡子。大公子仰天大笑说,这真是老天爷可怜我啊。竟然让我这个庶子为崔家贡献了一个嫡孙。他说,这场戏真是太精彩了,我真想回去看看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我那天晚上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早知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我应该老早就干了她!反正会有人来替我提这双烂鞋的。他生来就是要替我提这双烂鞋的!”

    小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另一个小厮害怕起来,忙提醒他说:“你小声点,这些话是随便能大声说的吗?要是给人听到,我们就惨了。”

    之前那个小厮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害怕起来。他说:“我们出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听到吧。”

    随后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我心里一惊,赶紧离开了所站的地方,我加快了步子往尽可能远一点的地方走,想要回到亭子里去。

    快走到假山丛边缘的时候,突然踩到一块青苔,脚下一滑,我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

    我感到腰肢一阵难耐的酸痛。它像闪电一样沿着神经直冲大脑。我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继续传来。我咬牙忍住腰酸,挣扎着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我终于回到了亭子里。我远远地居高临下,看到两个小厮在假山之间转悠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人,就鬼鬼祟祟地往另一边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再次感觉到后腰位置强烈的酸痛。它从神经上一阵又一阵地碾压而过。

    我站立不稳,不得不扶着亭柱,慢慢地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我伸手撑住了疼痛难忍的腰部,咬牙等着那阵酸痛的过去。

    这时,去拿衣服的侍女回来了。她把景云那次送给我的白狐毛披肩拿来了。她说:“这个暖和,围在披风外面就不冷了。”

    我看到那件白狐毛的披肩,心里又是一阵绞拧。我很想把那披肩推开去。可我腰酸得没有力气推她。

    侍女看我的脸色说:“小姐,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我说:“没什么。我觉得外面好冷,有点受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侍女便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我们慢慢地回到了小楼。

    我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说:“我觉得很困,想要睡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那天,我回来以后,就一直都躺在床上,没有起来过。

    腰疼越来越强烈。但我不想告诉她们。不。我还是不能要这个孩子。小厮所描述的景云的那些话,深深地刺痛着我。

    他一点也没有悔改,他还在得意,还在得意他终于通过利用我,达到了他卑鄙的目的,他依然对你充满了敌意。

    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景云的种,也许他继承了景云的那份刻毒。将来他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若被景云煽动,和景云一条心,那你会遇到什么?

    景云会不会通过这个孩子再来伤害你?

    我头脑里再次浮现出你被他打得摔倒在地,血流满地的情形。

    不!我不该心软的!我绝对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他不应该从这件事情里得到任何好处。只有我,只有我能够让他的阴谋全部落空,让他掉入他本就该在里面的深渊。他应该受到惩罚!

    我并没有存心杀害这个孩子。我摔倒和疼痛,这都是天意。上天也不希望我留下这个孽种,给你的现在带来耻辱,给你的未来带来隐忧。

    我只要顺应上天的意思就可以。我只要忍住不说,静待事情的发展变化就可以。

    我在心里对肚子里的胎儿说:“如果你是应该出生的,你这次就应该没事,能够挺过来。如果你是不应该出生的,我们就都认命吧。”

    我决心不管怎么难受,都绝不声张,静待上天,来替我做出最后的选择。

    那天夜里,我不知道睡着没有,我头脑里很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场景和念头熙熙攘攘地经过了我,但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醒的,可是又并不确定。

    我深陷内部的凌乱与冲突当中。

    我感到自己陷落在想要不惜一切爱这个会动的生命和去除这个躁动的羞辱之间,我被彼此矛盾的利刃穿刺着。

第一百零七章 流产 (上)

    (一)

    “琴儿?琴儿?怎么还在睡?都快要吃午饭了。我回来很久了,来过两次。她们说你一直在睡,不想起来。”昏沉中听到你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你。

    我恹恹地不想说话。

    “厨房说你没吃早饭。一点也没吃。”你打量着我,你说:“精神怎么这么差?没睡好吗?”我说:“嗯。”

    你说:“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我说:“没有。”

    你抓住我的手,在手腕上给我切了一小会儿的脉。你说:“不对。你脉象这么乱。”你对我侍女说:“你们也太大意了,怎么能她说没有事就不再仔细观察呢。她肯定感觉不舒服,而且很不舒服。快去叫孙大夫。”

    我说:“不。”

    我伸手拉住你。我迷迷糊糊地说:“哥哥,你不要走。”

    你说:“琴儿?你怎么了?”

    我看着你。我说:“你不要走。你要走了,我就裂成两个了。”

    你说:“好。我不会走。我就坐这儿陪着你。你哪儿不舒服,能告诉我吗?”

    我说:“它在动。整夜都在动。”

    你说:“琴儿,你清醒一点。是孩子在动吗?”

    你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然后我就睡着了。我的头靠在你的胳膊上,我在一夜的疼痛之后,终于睡着了。

    有你在身边,所有内在的凌乱和冲突,就都平息了。

    (二)

    后腰位置酸痛得就像马上要折断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哼了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我觉得胸口很闷。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你和孙大夫。

    你看上去很紧张。你说:“琴儿,你怎么样?”

    我说:“我不要大夫。”

    房间里一点空气都没有,我觉得肺部在灼烧。

    我说:“给我点空气。”

    你对侍女们说:“快去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你说:“琴儿,你振作一点,现在房间里有空气了。你稳定下心神,慢慢地呼吸。”

    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你说:“琴儿,不要任性。性命攸关,你要对孙先生说实话。”

    我没有听到孙大夫前面在问什么。我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孙大夫说:“小姐,你是不是觉得一阵阵地腰痛?”

    我觉得腰马上就要断掉了。我没有办法继续躺着。我不得不伸手按住酸痛难忍的地方。

    孙大夫说:“快去拿个枕头,给她腰下面垫个枕头,脚也垫高,她会好过一点。”

    侍女们扶起我,在腰下垫了枕头。我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

    孙大夫说:“小姐什么时候觉得腰酸痛的?是不是整夜都在一阵阵痛?”

    孙大夫说:“什么事情引起腰痛?小姐不小心扭到腰或者摔倒过吗?”

    我点头。我说:“不小心踩到青苔,滑坐在地上,坐了一下,然后就开始酸痛。”

    你听了,脸色一变,说:“你什么时候摔的?陪着你的人呢?怎么会都不知道?”

    昨天陪着我的侍女吓得眼泪马上就出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伏地说:“昨天是我陪小姐出去的,小姐说冷,我回来拿衣服,就是那一段时间,小姐是一个人,应该就是那时候摔的。奴婢该死,奴婢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姐撑着腰在亭子里。可奴婢没想到是小姐摔倒了不舒服。后来小姐精神不好,说困倦想睡,也没有吃晚饭,奴婢等还以为是平时那样的困倦思睡,没有往那上面想。奴婢罪该万死!”

    你对我说:“你疼了这么久,为什么当时不告诉下人,也不叫大夫?为什么整夜都不叫大夫?!”

    我看着你。

    我说:“我本来,就不要它。”

    你嘴唇动了一下。你痛心地看着我。

    孙大夫说:“现在追问是谁的差错也都晚了。看这情形,小姐可能会小产,非常危险。小姐,如果小产,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要配合我,回答我的问题。”

    孙大夫问:“是不是整夜胎儿动得很厉害?现在还是很厉害?”我点头。

    “小姐可否数一下次数?半个时辰,大概有多少次?十几次?几十次?”我说:“几十次。”

    孙大夫问:“肚子痛吗?”

    我说:“之前不痛,现在有一点点。”

    孙大夫说:“有出血吗?”我看着你。我点头。

    孙大夫问:“多吗?”我摇头。

    孙大夫说:“小姐,可以让我检查一下吗?”

    我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难堪还要经历多少次呢?多少次呢?多少次呢?

    (三)

    你在花厅里等着孙大夫检查完毕。

    看着孙大夫从里屋出来,你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你问:“怎么样?”

    孙大夫说:“少公子,情况不太妙,孩子可能要保不住。现在胎动很频繁。胎动过频,是因为胎儿在腹中呼吸困难。摔坐了一下,只是诱因。她自那次之后一直贫血,可能是供血能力不足,也可能是羊水浑浊,也可能是胎盘功能不好,可能有很多原因。”

    你焦急道:“还有办法可想吗?”

    孙大夫叹息道:“她从昨天感到胎动频繁和腰痛,至今已经有超过一昼夜了,那时应该还没有出血。如果能及时就诊,情况可能会好很多。现在,我只能尽量先保全。如果出血不再加剧,疼痛减缓,就没大问题,如果相反,那么,至少是胎儿,恐怕难以保全。”

    “她不想要这胎儿。她是刻意不说的。”你痛心地说。

    你问:“她会有危险吗?”

    孙大夫说:“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太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如果保不住孩子,要看随后的产程是不是顺利。好在孩子月份还小,比起足月分娩,还是要容易一些。”

    “要不要去告诉国公呢?”孙大夫问。

    你说:“再稍微等一等,如果情况好转,不会有事,就不要惊动父亲。父亲见她这样,会非常难过。而她见到父亲,也会更加难受,会引起她想到…..”

    “不好了!”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你全身蓦地惊颤了一下。

    孙大夫说:“怎么了?”

    侍女说:“小姐,小姐,肚子疼得厉害起来了,流了好多血.......”

第一百零八章 流产(下)

    (一)

    父亲匆匆地登上了小楼,走进花厅,满脸都是无法按捺的焦虑。

    花厅里,舅舅的侍妾和我房里的侍女们早就哭丧着脸,跪了一地。

    父亲着急道:“孙先生,情况怎么样?”

    “她已经开始宫缩了。现在阵痛已经比较密集。流产已经不可避免。”

    父亲顿足对舅舅的侍妾们和我房里的侍女们怒道:“你们这么多人照顾,怎么会就让她摔倒了的?!还整整一个晚上都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

    两位侍妾和侍女们都惶恐地跪倒在地,叩头谢罪。一时哭声四起。

    你过来相劝道:“父亲,现在要紧的是她母子,这些,姑且搁过一边,容后再去追责吧。这样的时候,责罚她们也不吉祥。”

    你又对女人们说:“大家都收声不许哭。琴儿母子命悬一线,你们还要在这边哭声震天惊扰到她,让她心里更加难过吗?”

    女人们纷纷止住了哭声。

    你说:“不用都跪在这里,大家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伺候好小姐,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侍女们各自低头退去。

    父亲问孙大夫:“孩子若是不保,大人呢?会不会有危险啊?”

    孙大夫说:“正是有点棘手。很奇怪,她宫缩虽然密集,但比一般小产的孕妇要无力很多。如果胎儿或者胎盘不能顺利娩出,那就危险了。国公,可能需要去找一个稳妥老练的产婆帮助我,手要小的。”

    父亲马上吩咐仆妇出去找这样的产婆。

    父亲痛骂道:“这个畜生!简直不是人!琴儿是他妹妹,他怎么就能这样阴毒,几度要害她性命!”

    你看着父亲。你劝道:“事已至此,父亲您要多保重,不要太过生气和着急。”

    父亲看着你。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他马上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他说:“景龙,你说得对。不着急。我们都不要着急。琴儿的父母一定会在天上庇佑她。你,也不要太过心焦。”

    你对孙大夫说::“我在这里陪伴父亲。孙先生还请进去照顾她吧。”

    父亲说:“正是正是,还请先生全力保住琴儿的性命。”

    孙大夫说:“孙某必当竭尽全力。”

    孙大夫辞出,留下父子两人在花厅里心情复杂地相对而坐。

    (二)

    有侍女再次进来。

    父亲马上站起来问:“里面情形怎样?”

    侍女说:“小姐痛得非常厉害,出血不止。”

    你问:“胎儿呢?”

    侍女说:“已经完全没有胎动了。孙大夫说,胎儿可能,可能已经窒息了。”

    父亲声音颤抖地说:“窒息了?”

    侍女不敢再回答。

    父亲跌坐在椅子里。

    你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你说:“求父亲保重身体。纵然这个孩子保不住,琴儿还年轻。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我们会相亲相爱,替两家传宗接代。求父亲请不要太难过。”

    父亲看着你,再次清醒过来。

    他说:“快起来,儿子,不要跪着。是父亲糊涂了。你放心,父亲不会有事的,琴儿也不会有事。”

    侍女怯生生地在后面小声说:“小姐在里面哭。”

    你回过头来看着她。

    她说:“小姐说,想要见少公子。”

    你看着父亲。

    父亲顿了一秒钟,然后说:“你去吧。我这里不用人陪,你们签过婚约,就等于是夫妻了,进去也没有妨碍的。你赶紧去陪着她吧。”

    你说:“父亲,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估计不是一会儿就能结束的。有什么事,我会差人过来告诉父亲。”

    父亲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让仆妇们更加紧张,让孙先生更加拘谨,让你两头担心。琴儿这样的状况下,想必也不愿看到我这个太不称职的父亲出现。景龙,你不要担心我,我们崔家,现在她还愿意见的,可能就只有你了。代父亲去好好陪她吧。用你的爱,保护她。”

    你说:“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代父亲守护好琴儿。儿子先进去了。”

    (三)

    我睁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一行一行地滑落。我听着身体里的血水汩汩流出。我觉得心里的剧痛比身体上的疼痛要强烈亿万倍。我说:“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他在哪儿?”

    “琴儿。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你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都在这儿,我会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不会离开。”

    我看着你。我哭了起来。

    你说:“你觉得很痛吗?”

    我说:“我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我做错了!我不想失去这孩子。我对不起他。帮我救救他!我不想他死掉。帮我救救他!”

    你说:“我知道。琴儿。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为难。这是个意外,你并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他的。”

    我流泪说:“他已经完全不动了。一点也不动了。”

    你说:“琴儿你平静一点。你这么难过,情况会更不好的。”

    我被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疼痛困住了。我痛得说不了话,痛得浑身发冷,痛得没有办法把空气吸进肺里。

    “怎么样?”你问孙大夫。孙大夫满脸是汗地摇头。他用眼睛告诉你,胎儿已经死掉了。

    你看着我身下不断浸染的鲜血。你说:“琴儿,听我说,孩子是保不住了。你一直这样出血,娩不出胎儿,也会受不住。现在,我们只能让胎儿出来,你才能安全。”

    我痛得神志迷糊,已经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你对孙大夫说:“给她催产的药吧。”

    (四)

    我感觉你抱着我。

    你说:“琴儿,把药喝了。可以帮你快点结束痛苦。”

    我喝了一点,再次痛得快要晕过去了。我浑身都汗湿了,头发一缕缕地粘在额头上。

    你说:“琴儿,坚持住。把这些也都喝了。”

    我听到自己在哭泣。

    我感到自己快要在鲜血里漂起来了。

    你说:“琴儿。你自己一直无法娩出胎儿。孙大夫和产婆现在必须要帮助你,要把胎儿和胎盘拿出来。你流血实在是太多了。”

    孙大夫说:“接下来可能会很痛,但请小姐全力忍耐。”

    他们使劲地按压我,他们不断地按压我,有东西进入了我的内部。那东西在我内部翻动着,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出体外了。

    我忍耐不住发出喊叫声。我泪流满面。我觉得灵魂都要被他们挤压成一个薄片了。

    我想要推开这种疼痛,但是你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的眼泪涌上了眼眶。你说:“琴儿,抓住我的手,再忍耐一会儿,不要动,再有一会儿就会好了。”

    你抓住我的手,让它紧紧贴在你的脸上。你吻我的手。

    我看到鲜血已经流满了床前的地面。我看着它在地面上不断扩大延伸。

    我在肝胆俱裂的疼痛当中,视线模糊地看着你。

    我说:“忘记我。就像你从来都不认识我。”

    你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你的眼泪浸染在我手背的皮肤上,温热温热的。

    你流泪说:“不,琴儿,我认识你,我无法忘记你,你要为了我们而活着。”

    我说:“把我和父母葬在一起吧,让我们全家团圆。”

    你摇头。你哽咽起来。你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你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伸手从你脖子上摘下了贴身带着的一个护身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护身符。你把这个护身符戴在我的脖子上。

    你说:“琴儿,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护身符。从我出生以来,它就没有离开过我。母亲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里面,都封存在里面。它代表了世界上所有无私的爱,所有至诚至真的爱。它有特别的灵性。它也就是我的心。琴儿,你戴上它吧。从此你就帮我戴着它,不要再拿下来。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你说:“只要你在平安里,我也就平安了。”

    你的眼泪汹涌而下。

    (五)

    这就是你的护身符后来为什么会在我的脖子上的原因。这也是你一听说我流产了,就改变了你在死前不要再和我相见的决心,不远千里从前敌火速奔驰赶回来,和我见了最后一面的原因。这就是你满身征尘地站在我花园的秋千椅旁边流泪的原因。这也就是世子出生时我会身不由己地一声声叫着你的名字的原因。

    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那样的时刻。

    九死一生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喜悦。没有一点解脱的感觉。

    我醒过来之后,躺在枕头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不能克制地痛哭了起来。

    (六)

    “一切都过去了。”

    “我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当然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承受下来了。我们承受过来了。”

    何来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七)

    小产再次摧毁了我刚好一点的身体。

    我再度卧床了很长的时间。

    我们的婚礼就这样地耽误了。

    结果,我们就在一步之隔的地方,永远地停住了。

    父亲一直以为这次小产是自然流产,他不知道,我对此也有贡献。

    不是要欺瞒父亲。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怕再惹父亲伤心,一直都无法坦白地说出口。

    我就这样,失去了第一个亲生孩子。

    那年我15岁。从此我就永远告别了年轻。我不能再和同龄人,有着共同的语言。

第一百零九章 恩断义绝

    (一)

    这一次小产,我元气大伤,病了有几个月。

    我卧床期间,有一天,被禁足在院子里很久都没有见过面的姨娘,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多日不见,我们都改变了很多。

    我已经远远不是以前的我,而她也再也不是原来的她。

    从我有记忆以来,姨娘的面孔都是精心修饰的,光泽圆润,眉目清朗。可现在,她似乎是很久都没有管过自己的形象了,看上去颜色黯淡,面容憔悴,额头和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她以前有过的那种慈爱和恭顺的态度,也同样随风而去了。她的眼神显得迷惘、冷漠,充满戒备与隔膜。

    我看着她走进了房间,习惯使然,我撑坐了起来。

    我们彼此对视着。

    我很奇怪,她竟然还可以这样毫无愧疚地迎视着我的眼光,在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

    我生母当年结拜的姐妹,父亲宠爱了一辈子的身边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不由得想,也许原来的慈爱和恭顺都不过是装出来的。她的内心其实不是那样的。她只是长期努力地压抑了自己的本能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容易理解景云了。景云的黑暗,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他母亲深藏隐伏的内心。

    姨娘走进了我的房间。她把外衣脱了下来,交给侍女,然后对舅姨娘和我房里的左右说:“你们都出去吧。”

    她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好不容易得到老爷的恩准出来看看我女儿。你们都走开,让我们母女说点体己话。”

    舅姨娘和侍女互相看看,都有些犹豫。

    姨娘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她说:“你们怕我会害她吗?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养了她整整十五年,除了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一个母亲可以为她做的,我都为她做到了。如果我要害她,前面何必要费那么多的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到这么大?”

    舅姨娘和侍女依然踌躇着不肯退下,但也不敢把姨娘怎样。毕竟,她虽然不管事了,但还是父亲的妾。

    我对舅姨娘和侍女们说:“就照姨娘说的做,都退下吧。给姨娘搬个凳子来,请姨娘坐。给姨娘奉茶。”

    姨娘笑了一下,说:“你们看,母女就是母女。不管有过什么误会,我们母女,终究还是连心的。”

    (二)

    当仆妇退出,把房间的门关上之后,姨娘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冻结起来,然后被一阵狂风吹走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琴儿。我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且养了你十五年。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我会在你哭出第一声之前,掐断你的呼吸,让你和你生母,一起到另外的世界去!我不会让你见到我的儿子!”

    她说:“我跟老爷央求了很多次,才得到允许,来这儿看你一眼。我之所以非来不可,就是想把有些心里话,和你讲个清楚明白。”

    她说:“关于这次小产,你骗得了老爷,可骗不了我!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是一个恶毒的魔鬼!我养了你十几年,到头来,你非但不报恩,反而还要杀了我的儿子!你不仅要杀我的儿子,你还杀了我的孙子!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她说:”我儿子到底让你损失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让你做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不过是让你做了每个女人早晚都要做的那件事情!你都损失了什么?就要这样一再地杀我的子孙!”

    她说:“琴儿,你虽然貌美如花,但却心如蛇蝎,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狠毒的女人!”

    她说:“现在,你终于都如愿以偿了。你赶走了景云,你让我们母子分离不能相见,你杀了景云的孩子,毁掉了他唯一的希望!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将来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希望你被罚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她说:“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们的母女情谊到今天就算完结了。我现在非常恨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不可能逃脱。你一定要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

    她说:“我希望你去死!死得越惨越好!”

    她说完就冷冰冰地站起身来,开门走了,放进来一股凉风。

    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

    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你,我都从来没有说过,直到父亲和你去世,我都没有说过。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来和我说过这番话。

    我就这样,和我的养母,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了。

    现在,她希望我死。

    我纵然不想报复她,但也难以原谅她。

    一切都已经改变,无法再回到从前。

    (三)

    后来,我成了新王朝的太后,回到燕塘关小住的时候,曾经派人找到过当年景云寄住的那家远亲。当时收留景云的那位家长已经死了。不过他儿子还在。算起来,他是景云的远房表弟。

    他很惶恐,来见我时趴伏在地上,全身发抖,满头大汗,恐惧我因为景云和姨娘的事情迁怒见责于他的家族。

    我让他不用害怕。我赏赐了他一大笔钱。

    我告诉他说,因为景云投靠敌人,毁灭了庄集,从此他就没有可能再进崔家的家谱,而姨娘因为失德参与其事,也没有资格再作为崔家的女人而被记录在崔家的族谱上。

    我说,不管后来发生什么,姨娘和大哥毕竟照顾和帮助过父亲,也养育了我。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这么久,种种怨仇就任其随风飘散了吧。

    我拜托他用这笔钱给姨娘母子好好修个衣冠冢,让他们母子的亡魂相依相伴地安息在一起,春秋两季,也代我去祭奠一下。我说,如果可以,请把姨娘和景云,录入姨娘娘家的族谱吧。

    他感恩涕零地遵旨谢恩,拿了赏钱走了。

    后来,听我过继给你的那个儿子说,他们的确有给姨娘母子修了衣冠冢,也让他们进了姨娘娘家的族谱。

    姨娘的一族人,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日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十年,从来不敢主动露头。

    我想,我去世的时候,他们是如释重负的。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有祸事从天而降了。

    由此可见,坏事是不能做的。因为它的恶果会绵延到很久之后的未来。即使受害者不会报复。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每件错事,都要负责任。我也并不是无辜的。对于后来的种种结局,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心怀仇恨,就永远不能解脱。唯有宽恕容纳,才能令双方都得到解脱。

第一百一十章 风声鹤唳

    距离那些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60多年了。60年是很长的时间。而我也已经很老了,有很多原来记得非常清楚的事情,现在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遭受的打击,往往比人到中年或者老年后再遭到打击,要更加容易痊愈。

    伴随胎儿的流产,景云在我的生命中投下的阴影,再度慢慢地淡化而去。而父亲与你无微不至的关爱,再度填平了我心里的深渊。

    在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你的护身符一直贴身带在我的胸口。我从来都没有摘下过它。

    每天晚上入睡,我都是紧紧地握着它而安然入睡的,就像是你的臂膀、你的气息在我身边。

    不管世界如何动荡,如何糟糕,只要你的爱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安定而满足。我知道你会拉住我,不会让我掉下去。

    伴随我身体的再次康复,岭南一带的军事形势变得越来越气氛紧张。

    北线靠近怀州府一带的部分地区,连续遭受了北胡马队的袭扰抢掠。最糟糕的一次,北胡马队冲破了汉军的三重防线,深入汉地100多里,重创怀州府诸葛部的守军。虽然北胡马队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并没有久留,而是抢劫过后迅速退走,但他们比去年更为强大的马上战力还是给北线的汉军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冲击。

    北胡马队再次频繁南袭的原因是,伴随草原人口的不断增长,草原上到处都是的荒原狼被北胡各族大量射杀,荒原狼数量的减少,导致了以它为天敌的中亚土拨鼠数量的激增。而这种土拨鼠以草根块茎为食。土拨鼠的泛滥,导致大片草场的退化,特别是气候较为温暖,水草较为茂盛的勿吉草原。草场退化加剧了勿吉各部族之间的摩擦和矛盾,也减少了他们畜牧的总量。畜牧量的减少和人口的不断增加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为了缓解饥荒和匮乏,靠近汉人地区的勿吉部落,有了越来越强的动力,对汉人居住地区进行突袭劫掠。

    北胡各部族零星而连续的侵袭,往往是北胡举族大规模南侵的前奏。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鉴于历史的教训,整个岭南地区的汉军,都高度戒备起来,不断加强城防和军备,随时准备迎接北胡的突然袭击。

    从来不给你的部队下达军事指令的怀州府,也破例向你的部队转发了北线各地的战报和怀州府全局调动部队的公文。

    于是,你待在军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父亲也花了更多的精力在防务和军备上,巡视各处哨站的频次也大为提高,经常不在家里。

    我们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延迟了。

    因为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汉王不大可能如期选秀,其他世家也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来提亲求婚,所以,办不办婚事,暂时倒也没有那样迫在眉睫了。

    我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以后,两位舅姨娘因为离家已久,且战事风声日紧,就暂时先回到临水去了。

    在很大程度上,我担当起了管理内宅的职责,开始成为崔宅的女主人。在管事仆妇们的帮助下,我逐渐学会了处理各种家事,每天也变得越来越忙碌。

    在你不能回家的日子里,我们只能靠小厮们往来奔跑,传递信笺,以寄相思。

    每天忙完了各种事务之后,临睡之前,我都会在灯下反复地看你给我的所有来信,从第一封看到最后一封。

    那些字里行间唯有我们才会彼此心知的深情,暖和着我的身心。

    我期待着紧张的形势会很快过去。我期待着再次见到你。我期待着成为你的妻子。我期待着,把我的一生,奉献于你。

    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你,竟然会是那样的情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血

    (一)

    那天清晨。你在军营里醒来。清风峡口的早上非常寒冷。你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很快地在空气中冻结了。

    你坐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重,好像老是要向后面仰倒下去,需要脖颈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头竖直不动。

    你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克服着这种头重脚轻的沉重感。

    吴顺在隔壁的营房听到动静,知道你起来了,就赶紧过来,伺候你起床,端了水进来给你洗漱。

    你努力冲破了这种沉重的感觉,有点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你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你看着吴顺把铜盆放在木架上,铜盆里的水微微地冒着热气。你说:“这天气,士兵们都用冷水洗漱的,以后也不用特别给我烧热。打仗的时候情况是如何,现在也就要如何。”

    吴顺说:“是。”

    你接过吴顺递给你的毛巾,你弯腰洗脸。

    这时,你听到一下轻微的滴答声。

    一滴红色的液体掉落在铜盆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你看着那滴红色在水中逐渐浸润散开,变成丝丝缕缕。

    吴顺见你停住不动了,就问:“水太热了吗?我出去拿点凉水进来来兑吧。”

    他出去了。

    你意识到刚刚那滴红色的液体是从自己的鼻腔里掉出來的。

    就在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又是一滴落到了水面上,然后是第三滴,然后突然,巨大的一大滩,水面迅速变成了红色。

    你迅速用毛巾按住出血的地方,你直起身来,整条毛巾几乎是瞬间就变成了殷红色。

    吴顺进来了。

    他看看你,又看了看铜盆,他目瞪口呆地说:“天啊!”

    (二)

    你仰面倒在床上。

    吴顺和两三个卫兵,用凉水努力地给你止血。

    一条冷毛巾搭在你鼻梁上,很快就又染红了。换一条,还是这样。

    汹涌的出血让你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被景云重击过的鼻梁骨也开始隐隐作痛。你感到一阵阵晕眩。整个营房的顶梁都在东摇西晃。

    “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小心碰到鼻子了?”吴顺问。

    你摇头。

    “会不会是空气太冷,刺激太强了?”

    你摇头。

    你心里知道不是。

    你知道,这和那天大哥挥拳打你的时候,情况完全一样。

    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景云当天不打那一拳,鼻子也是会大量出血的。

    他的那一拳不是出血的原因,只是加剧了出血的程度,并且恰巧地掩盖了真正的原因。

    吴顺说:“你躺着别动。已经派人去叫军医来了。”

    就在这时,你再一次感觉到来自颅内那种闪电放射痛。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你几乎瞬间失控,一头从床上栽倒下来。

    你用力地抓紧了床单,屏住呼吸,硬起全身的肌肉,全力抵御着刀劈斧剁一般的疼痛。

    你再次感觉到那股凶暴的力量,它再次从你内部升起。它正在快速地蓄积着能量。你能感到那个惊人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当中。

    吴顺看着你痛苦难忍的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又觉得头痛吗?”你痛得连点头都做不到。

    就像来得那么突然一样,疼痛又瞬间消失了。

    你松开了已经紧抓得关节发白的手指。

    你说:“叫傅兄到这儿来。去备马。你马上跟我回家。”

    吴顺说:“这时候回家?你还在流血啊?原来不是说好腊日回去祭祖的吗?”

    你说:“快去。”

    (三)

    傅天亮匆匆地赶来了。他和吴顺一起进入营房。随后,军医也匆匆地赶来了。

    你倒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神情痛苦,满手满脸都是鲜血,鼻血不断地流入咽喉,你断续地咳着。军医立刻过来帮忙你止血。

    傅天亮紧张地说:“统领,你这是怎么了?吴顺说你早上起来就......”

    你这会儿觉得颅内有把匕首在不停地绞动,你痛得脸色煞白,恨不能满床打滚。

    你努力坚持着说:“傅兄,我好像病了。头好痛,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傅天亮吓了一跳:“什么?统领你在说什么?”

    你说:“我不能待在这儿。我要马上带吴顺回家去。很可能,我有很长的时间都回不来了。你要带好他们,安排他们过好年。缺少什么,就去找我父亲。”

    傅天亮不知所措地看着你。

    你喘着气说:“如果我回不来了,这支队伍就交给你了。”

    傅天亮震惊地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好好的,就说这样的话......”

    你说:“我现在很难受,不能解释更多了。你记住我的话,照做就是了。”

    你说:“不要声张。我走了,有人问,就说怀州府有急事招我去了。先稳住军心,以后再慢慢地告诉大家。”

    你痛得脸色发青,额头上一层的冷汗,说话已越来越困难。

    你挣扎着问吴顺:“师父给的丹药呢。剩下的,全都拿来给我。”

    吴顺说:“还有一些。可是四师兄说,你每次只能吃两颗,多了会有危险啊。”

    你痛得难以忍耐,你紧紧抓住军医的手,你汗流满面地说:“去拿!照我说的去做!”

    吴顺的心里一阵难过,他说:“好,好,我就去拿。”

    吴顺把玉葫芦拿到你面前。你伸手紧紧地抓住它。

    吴顺求助地看着傅天亮。

    傅天亮说:“统领,四师兄的确是反复交代过啊……”

    你喘息着说:“你们不明白。这些丹药,就是师父留给我这时候救命的。”

    (四)

    你困难地打开葫芦。你倒了一把丹药出来,抓紧在手里。

    你牙齿打颤地说:“给我水。”

    吴顺的声音都要带哭腔了。他跪下说:“少主人,真的不能一次吃这么多啊!会出事的!”

    你痛苦地说:“帮帮我。我很痛。”

    傅天亮听出你声音里的万分焦急。他思考了一下,对吴顺说:“相信他,去拿水吧。”

    一把丹药艰难地吞了下去。你已经痛得面无人色,都快无法吞咽了。

    傅天亮、吴顺和军医都提心吊胆地等着。

    说也奇怪。半刻钟工夫,淋漓不止的出血,真的渐渐地停止了。

    你的脸色也缓和了过来。

    你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呼吸着,胸膛上下起伏。

    傅天亮、吴顺和军医,三人面面相觑。

    你这样休息了一会儿,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果然是这样。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傅天亮说:“统领?明白什么?”

    你说:“可惜,太晚了。”

    傅天亮还想问,可你已经疲倦得不想再说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坚持

    (一)

    你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吴顺骑马紧紧跟在你身后。

    傅天亮送你和吴顺到了营门口。

    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大部分士兵还在营房吃早饭。只有营门口有哨兵在把守。

    傅天亮担心地说:“统领,你这样还能不能骑马啊?”

    你说:“我能骑。”

    傅天亮说:“再带两个人去吧,路上还有这么远,恐怕万一。”

    你说:“不用。有顺子就够了。”

    你心里非常清楚一会儿路上会是什么情形,你不想让任何士兵看到你那个时刻的样子。

    傅天亮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再多说也没有用处。他只得无奈地对吴顺说:“顺子,统领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统领,要把统领平安送回家。”

    吴顺点头,表示他一定会护送你平安回家。

    傅天亮对你说:“统领,回去请安心养息。不管怎样,我都会带好他们,等你回来。统领,你一定要回来。你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我们不能没有你!”

    你看着他,你说:“希望上天助我。让我还能回来。”

    你对傅天亮说:“傅兄保重。代我转告张保,让他好好协助你。”

    傅天亮觉得心里一阵无法言说的难过。他含泪说:“统领,保重。”

    (二)

    你和吴顺骑马沿着正在结冰的山路疾驰。寒冷的风吹在你的脸上。

    你觉得两个太阳穴又一次正在慢慢地箍紧。眼前的道路开始摇晃,然后像波浪一样地翻滚起来。两旁的森林开始倾斜。

    你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趴在马的脖颈上。你双腿用力夹紧马肚,手紧紧地抓住缰绳。马每跑一步,你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马背上滚落下去了。

    你觉得整个世界都翻滚了起来。

    你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漩涡,它在你的内部飞旋着,带着粉身碎骨的力量。

    你挣扎着从身上再次掏出那个玉葫芦。你把所有的丹药全都倒了出来,放到了嘴里。

    你竭力保持着平衡,伸手摸出马鞍里的水袋,拔开塞子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把所有的丹药都咽了下去。

    你的手一松,水囊从马上掉了下去,可你已经顾不了那些了。

    你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到家,让我再见一面父亲,让我再见一面她。不要在路上。不要在路上。

    你的马跑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你落在了吴顺的后面。

    吴顺扭转马头。

    你的马停了下来。你不能再保持平衡了。你紧紧抱住了马脖子,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你怎么也没有办法坐直起来。

    吴顺策马回到你的身边,焦急地说:“怎么了?你还好吗?”

    你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一歪斜,扑通一声就从马上滚落了下来,摔倒在地上。

    吴顺飞快地跟着下马,他把痛得呼吸艰难的你紧紧抱在怀里。

    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四周都是结霜的森林。

    (三)

    你忽然清醒了。

    你听到群狼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声音听上去距离这里很近。栓在附近树干上的两匹战马顿时惊恐起来,发出一阵嘶鸣,不安地刨动着马蹄。

    你感觉到流下的汗珠在脸上冻结成了一颗一颗的冰珠。然后你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吴顺流着眼泪跪在你身边。他在用力掐你的人中穴,反复呼地唤你。

    吴顺说:“少主人,求你不要昏过去!求你再坚持一下!你听,这附近有狼群,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回去报信。你必须振作起来,和我一起回去,现在离家已经不远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你顺着树干向一侧倒了下去。你感觉到土地的冰凉。你痛得心神涣散,气若游丝,倒在那里无法动弹。

    吴顺焦急地在你身上翻找,他找到了那个玉葫芦,他打开用力地往外倒,葫芦已经空了,一颗丹药都没有了。

    吴顺急得哭了起来。

    吴顺的饮泣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你的意识里。你再次清醒了过来。

    吴顺不知所措地守着你。忽然,他看到围绕你的身体,出现了一圈朦胧的光。那光是淡淡的金色的,柔和,而宁静。

    他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你用了全部的内力在做出最后的努力。

    你在努力聚集起整个生命中所有的能量,抵御那个漩涡的冲击。

    他看着你让自己沐浴在这光圈里。他不敢再出声打扰你。

    那金色的光圈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大,光圈从你身体上开始向外散发。吴顺惊讶地看着它不断扩大,穿越了自己的身体,越过了树梢,变成无数的金光,四散辐射开去。

    整个树林忽然间金光大盛。光亮之明,令整个森林在霜冻的背景下变得澄澈闪亮,有如仙境。

    在这一阵明亮的金光中,吴顺觉得自己的身体周围,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晕。他看着自己身边洋溢的光芒,就连手指之间,也有金光在流溢。

    吴顺以前也看到过金钟罩的神奇,但从没有见过这么威力巨大的。

    就在那一刻,群狼的嗥叫声突然就停止了。一瞬间,万籁俱静。

    你仿佛看到母亲。她在二堂的画像上注视着你。她的面孔像阳光一样温暖而透明。

    你觉得丹田之内,在一片黑云滚滚当中,喷薄升起了一轮太阳。热力源源不断地从那太阳传递到你的身体各处。你感到已经变得冰冷的四肢再次变得暖和起来,被冻住的呼吸,也开始缓慢地流动。

    你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吴顺。看到了森林的树冠。看到了铅灰色的天空。

    在两侧太阳穴即将塌陷的巨大压力下,你坚持着慢慢地坐直了起来。

    吴顺这一下可真是喜出望外!他马上过来帮助你,搀着你,扶着树干,一点一点慢慢地站了起来。

    金色的光圈一直笼罩着你。

    你在吴顺的搀扶下,走向栓在旁边的战马。

    你伸手再次抓住了马的缰绳。

    你在心里说:“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

    你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垂危

    终于看到了家门前的拴马石。

    你感觉到马停下来了。你的手松开了缰绳,垂落下去。你努力了一下,但是无法自己从马上下来。

    你听到吴顺的声音。他焦急地说:“快来人啊!你们还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你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你发现自己靠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吴顺和几个惊慌失措的仆人围绕着你。

    吴顺说:“不要动他!去叫孙大夫!用最快的速度去叫孙大夫!”

    你发现自己的前襟上、袖子上都是血。你困难地呼吸着,不时地被涌到气管里的血窒息。

    “父亲呢。”你说。

    有个仆人回答你:“老爷去了山上的哨站还没有回来。”

    你说:“琴儿。”

    仆人说:“小姐在家,小姐在家。”

    我披了一件披风就跑了过来。

    我看到了你。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來了。

    我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看着我。你微弱地说:“琴儿,对不起。”

    你的头向后仰倒下去。你又一次昏厥了。

    我全身都颤抖了。我说:“孙大夫呢?大夫呢?”

    你倒在床上。你模模糊糊地看到许许多多的影子。你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它们嗡嗡地发出轰鸣,好像是巨大山洞里的回响。

    你努力地追逐着这些声音里的意义,想要弄明白它们,但它们就象水中的月亮一样不可打捞。你刚碰触到意义的表面,它们就荡漾消失掉了。

    你觉得脖子底下被垫了东西,你的头向后仰去。你无力地仰靠在那个很柔软的东西上面。你觉得所有的血液向四面八方迸射着。

    那个漩涡,它到达你了。你觉得自己正用很快的速度跟着它飞速地旋转着,它紧紧地拖住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沉没下去。你觉得五脏六腑也都随着这种剧烈的旋转四分五裂而去。

    你觉得自己变得像泡沫一样轻盈,并且向上飘去。你穿过了房梁和瓦片,升到很高的空中,你从那个很高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院子。

    原来现在是晚上了。你的院子里灯火通明,许多仆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你看到了我们坐过的屋脊。你觉得这里很温暖,你很想留在这里。

    但是,有人在撬你的牙齿。

    你忽地又降落回了身体。

    你重新找到眼睛。你睁开了它。

    你努力地把被疼痛粘连在一起的东南西北分开。

    你不知道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想要推开他们。

    你觉得头要裂成两半了,眼球涨得无法忍受。你觉得再有一会儿,它就要从眼眶里飞射出去,撞在对面的墙上了。

    你伸手抓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把它用力捂在自己的脸上。你及时地把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给闷住了。那是一只枕头。你拼尽全身力气咬住它,把第二声大叫也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你松开枕头时,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奄奄一息地说:“去找父亲。”

    你说:“我要死了。”

    父亲终于赶回来了!

    在走廊上,他就听到你失控大叫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是你掉入了陷阱正在遭受四面八方的刺杀一样。

    他脚下一阵发软,绊倒在门槛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父亲太了解你了。你是那么能忍耐的人,要能让你痛到发出这样的声音,那得是什么程度的疼痛啊!

    父亲觉得自己年老的心脏都要破裂了。

    你在痛极中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

    你直挺起身子大叫道:“一刀杀了我吧!求求你们一刀杀了我吧!”你随即又沉重地跌回床上。

    父亲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他一下子就瘫坐在床边挣扎不起,老泪纵横,脸上都是绝望的神色。

    我从来没有看到你这样失控过,也从来没有看到父亲这样失控过。我被当时的场面惊得手脚冰凉,全身颤抖。

    我流着眼泪一边试图帮助你,一边试图搀扶父亲。

    当你再次痛得失声大叫,翻滚着从床上直跌下来时,父亲这才惊醒了过来,他声音颤抖地吩咐吴顺用最快的速度疾驰清川去请你的师父道济。

    庄里所有的大夫都在你的房间里了。孙大夫和诸位大夫会诊之后,开了药方。

    汤药煎好后,父亲亲自把你抱在怀里,在下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撬开你紧咬的牙关,喂你喝药。你吞咽困难,好几次反呛了出来。

    艰难地喝完一碗药之后,有一阵子,疼痛似乎稍缓了一些。

    你精疲力竭地倒在枕上,一动都不能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你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全家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约有一刻钟之后,你再度在枕上挣扎起来,你想要坐起来。

    家人刚把你扶着坐了起来,你就翻江倒海地剧烈呕吐起来。

    你吐得天昏地暗,浑身寒战,连头也抬不起来。一连吐了四五次之后,你又一次昏厥过去。

    全家上下此刻已经乱成一团。每个人都感觉大事不妙。父亲派人去请你的舅父丁友仁。

    大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再一次把你救醒过来,给你灌下了一点参汤。

    在参汤的作用下,你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点。

    你好像慢慢认出了父亲。

    父亲的眼泪簌簌流淌,他颤巍巍地问你:“儿子,现在你觉得怎样了?”

    你说话非常困难。你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儿子,不孝。”

    父亲抓住你的手,泪水纵横,泣不成声。

    然后,你看到了我。你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我。你说:“走开,别看。”

    我说:“不!不!”

    你又一次被极其可怕的疼痛抓住了。你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抓到枕头,你挣扎着把那个枕头用力地朝我的方向扔了过来。你用痛得变了调的声音对我说:“走开!”

    你扔过来的枕头砸在我的脸上,落在我的怀里。

    我五内俱焚,心如刀绞地抱着那个枕头,无声地抵制着你的驱赶,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

    在剧痛彻底淹没你之前,你竭尽全力地再次说了一句:“走开!”

    然后一阵可怕的痉挛就掠过了你的身体。你剧烈地抽搐起来,牙根紧咬,眼睛向后翻去。

    我看到大夫们急急忙忙地用毛巾缠上勺子塞入你上下牙之间,看到他们松开你的领口、纽扣,让你能够呼吸。

    我看到年迈的父亲恳求的神情。我手里的枕头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我在剜心剔骨的心痛当中扭头冲出了你的房间。

    我飞快地跑过走廊,我撞倒了一个端水的仆妇,我从正迈进院门的舅舅丁友仁身边一阵风似地掠过,舅舅后来说他在叫我,但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台阶。我一口气跑到了二堂,扑通一声跪倒在你母亲的遗像下。我对着你母亲的遗像一叩到地。

    我泣不成声地哭倒在你母亲的像前。我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祷告:“母亲,求您保佑他吧!求您在天之灵保佑您的儿子不要这样再受苦了!”

    我跪在你母亲的遗像下,一整天都没有再站起来。

    那是我一生当中最漫长的一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命

    (一)

    道济带着你的四师兄抵达时,你已经在这样的剧痛中煎熬了超过60小时,体力耗竭,陷入了深度昏迷,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情况殆危。孙大夫已经向父亲建议准备后事。

    就在父亲悲痛欲绝的时候,吴顺领着道济师徒赶到了。吴顺先快马跑回来报信。他说,他还没有到达清川,就在半路上遇到了道济师徒正向崔家集方向赶来。不待吴顺叙述事情的经过,道济仿佛就已经知道了你正在家中性命垂危,就好像你们师徒间有着某种心灵感应一样。

    道济师徒来得如此之快,让父亲和舅舅喜出望外。父亲和舅舅双双迎到了大门外。

    父亲一夜之间老了20岁。看到道济骑马远远地过来,他双膝一屈,跪倒在道济的马前。他说:“道长,请救救我的儿子!”

    道济赶紧下马,双手把父亲搀扶起来。

    他说:“国公,不要慌。不要客套。老道赶来,正为此事。带我去见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父亲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舅舅丁友仁忍着悲痛,对道济摇了摇头,说:“人就只剩下一口气,眼看着快要不行了。道长要是再晚来几个时辰,恐怕……”

    道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办法可救。国公、侯爷,相信老道。老道既然来了,断不能让孩子就这样走了。”

    道济语气明确肯定的一句话,让父亲和舅舅高悬着的心,顿时就落了地。

    (二)

    道济给你诊脉。他检查你的心跳和瞳孔。

    你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已经没有了反应,全身肤色绀青,冷汗如潮,瞳孔放大,呼吸微弱。确如舅舅所说,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只剩心窝附近有点热气了。

    道济叹了一口气。

    父亲问:“道长,怎么样?”

    道济说:“唯今之计,单靠药物,已经无力回天。不过,药物若加上我们清流宗的心法内力,还是略有几分把握的。”

    四师兄听道济这样说,便回禀道:“回禀国公、侯爷,师父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要亲自出手,用内力来保护师弟岌岌可危的心脉,再用清流宗的药物对病情加以控制。在师父治疗期间,希望府中人等,能够一概回避。”

    父亲忙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和友仁,还有府中人等,这就退到外面去等候,绝不会进来打扰道长救治。”

    道济说:“也不是对国公和侯爷见外,只是这样治疗,需要专注运功,若有外界惊扰,对治疗效果非常不利。景龙情况危险,时间紧迫,老道也就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国公、侯爷见谅。”

    丁友仁舅舅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客气什么!道长就请全力施救吧。我们都在外面伺候着,确保内院清净,道长有任何需要,尽管请这位小道长出来吩咐。”

    (三)

    你住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整个院落只剩下道济、四师兄和你。

    四师兄说:“师父,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道济说:“想不到一旦复发,就是这样凶猛。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人都到了这步田地,除了这样,别的办法,我都没有很大的把握了。”

    道济说:“来,小心点,慢慢把他扶起来吧。动作一定要慢。注意保护他的头部。”

    道济说:“好,现在,把他上衣脱掉,扶住他,保持坐姿。”

    道济脱掉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了床上,坐在了你的身后,双掌抵住了你的后背。

    他说:“关好门窗,让房间保持足够温暖,放两杯清水在这里备用。你去门口替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四)

    父亲和舅舅在书房等候着。

    我在二堂里也在等候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你的小院里重门紧闭,悄无声息。

    父亲有点着急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减轻内心的焦虑。

    他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都好几个时辰了。”

    丁友仁舅舅安慰他说:“妹夫,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道长还在救治他,他还是平安的。”

    父亲说:“道长进来,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就去看景龙,真是过意不去,这么长的时间了,我们要不要送点吃的喝的进去?”

    丁友仁说:“我带人去看看吧,如果不打扰道长的话,心意还是要尽到的。”

    (五)

    四师兄守在小院的门口。

    丁友仁拱手道:“两位道长,天都快要黑了,你们还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呢。这些饮食,国公府上都备下了。小道长的意思,看看我们要不要送进去呢。”

    四师兄摇头说:“师父正在救治,不能有任何外界打扰。过程中也不能停下来,必须一气呵成。国公和侯爷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等师父治疗完毕出来,再用饭吧。”

    丁友仁说:“小道长在这里护持辛苦,要不,小道长先暂用一点吧。”

    四师兄说:“为人弟子,怎么可以在师父辛劳的时候,自己先吃东西呢。我等着师父出来,和师父一起吧。”

    丁友仁赞叹,也不再勉强,带着东西撤了出来。

    (六)

    自从被你驱赶出房间以来,我无法再去你的院落守候。

    整个府邸都变得一片荒凉。就只有你母亲画像所在的二堂,还有一线微弱的光亮。

    将近70个小时,我不吃不喝,一直都在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跪着,持续地诵经焚香。

    我已经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我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也绝不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我14岁到18岁那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以致于我的青春完全灰飞烟灭了。

    在嫁给刘申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老了,我的心,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沧海桑田。我已经对继续活着,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我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我回头,看到了吴顺。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跪在我的身后。

    他朝你母亲的画像叩头。

    他说:“在军营,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两次病倒。是我对不起夫人。”

    他从腰间拔出短剑,他把短剑放在蒲团前的地面上。

    我忍不住说:“顺子,你要做什么?”

    他说:“我的心思,和小姐一样。如果他死了,我就去陪他。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路上孤单。”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一前一后地跪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如果你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就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把我的寿命分给他吧!只要他能活着,我愿意立刻就死在二堂上。

    可是,要怎么才能分给他呢?

    这个世界最深重的悲哀就在这里。

    即使你愿意以身相代,你也无法做到以身相代。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看着冬去春来,看着日出日落,只能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光明

    (一)

    丁友仁带着仆役,回到书房的院落里,刚见到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刚才的情况,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声音纷扰。

    有仆役在外面说:“快看!快看那边!”

    父亲和丁友仁对视一眼,步出书房到了走廊上,往你所在的院落方向看去。

    但见那个方向突然金光大盛。整个院落都被美丽而明亮的光线笼罩了,就连树冠和竹丛也全都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金光以你的院落为中心,慢慢地向外扩展,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接连都被笼罩在那金色的光芒当中。

    整个府宅的人都出来看了。

    金光很快就扩展到了书房的院落当中。

    父亲和舅舅惊讶地看到:在延展过来的金色光线当中,还有许多金色的、内旋的、圆形光环,像萤火虫一样大小,在光线中漂浮飞翔。

    “这是什么?”

    父亲看着金色的光线慢慢笼罩了自己的身体,许多圆形的小光环在自己身体四周上下飘动。

    丁友仁也看着自己的手指,所有的手指周围都被环绕了一层金辉。

    院子里每一个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因为每个人的周围都被笼上了一层光圈,就连架子上的鹦鹉和看门的犬只,也同样笼罩在光辉之中。

    宅邸里所有的动物都变得非常安静而温顺,仿佛陶醉在这美丽的光明当中。

    (二)

    金色的光芒延展到了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

    整个二堂顿然镶嵌上了一层金边,就像元宵节夜里的彩楼一样,轮廓明亮,熠熠生辉。

    我和吴顺惊讶地看着光线环绕着自己。我想起和你一起打坐时所看到的奇妙景象。

    我和吴顺回头远远地看着你的院子。

    但见那院子的上空,光芒尤其明亮,那许多的小光环,在夜空中游动漂浮,慢慢地围聚成了一定的形状。

    吴顺说:“那儿有个图案。”

    又过了一会儿,图案变得非常清晰了。

    那是一个内旋着的、活动的太极鱼图案,和你过去练功时在地面上出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看着那个金色的太极鱼,在你院落的上方,缓慢地内旋,层层无尽,生生不息。

    我在心里默然祈祷:“希望他能够得救!希望他能活下来!他还有那么多的理想,没有去实现!”

    我在心里说:“如果小时候相士给我算的命是真的,如果我真有大富大贵的尊荣命运,那么我愿意舍弃不要,我愿意过贫困潦倒、凄苦孤单的一生,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平安。”

    吴顺说:“那是师父。只有师父,才能做到。”

    我看着吴顺,我说:“做到什么?”

    吴顺说:“是师父,在把自己毕生修炼的真元之气,输度给他。”

    吴顺说:“师父在把自己的性命,分给他。”

    我惊讶地看着吴顺。

    吴顺说:“他要是活过来了,小姐,你要和老爷说,吩咐合府上下,千万不能把今天的情形告诉他。”

    吴顺说:“他绝对不会肯要师父的寿命。绝对不会同意师父用自己的生命来救回他。”

    (三)

    金色的光芒也延展到了姨娘住的院子。

    自从知道你病重的消息之后,姨娘也日夜在院子里祈祷。

    只是她祈祷的内容和我是相反的。

    她祈祷上天赶快让你死去,赶快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有你死了,我才有可能被重新婚配,远嫁离开这个院子,而景云才有可能重新回到这个家。

    姨娘也同样愿意牺牲自己的寿命,只要能让你立时归天殒命。

    她也同样真诚地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景云重新回家,成为这个家的主人。

    看到金色的光芒从你院子里扩散过来,她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她非常仇恨道济。

    如果没有这个破道人和他那个老不死的师父,早在十多年前,你就已经死了,现在和你母亲埋在一起,连骨头都已经腐烂掉了。

    这次又是这个道人。上天本来都是把你带入坟墓了的。你只差一口气就回不来了。这妖道又回来破坏了一切。

    可是,她也深知自己再仇恨,也没有办法。

    这神奇的金光,已经无可辩驳地说明了,你那边的支持力量无比强大。

    就凭她,一个徐娘半老的失势侍妾,就算再加上被驱逐出去的景云,还有忠心于他们母子的少数仆役,怎么可能是你那边阵营的对手呢。

    想要把局面翻过来,谈何容易。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唯有把局面翻过来,败局才能改变。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无论儿子要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犹豫。

    她会坚定不移地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不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必须为她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必须为自己几十年在崔家的付出,讨回公道。

    (四)

    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府邸,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炽盛时,整个庄集的夜空都变成明亮的金色了。

    随后,光芒就渐渐淡了下去,慢慢地重新收敛到了你的院落中,然后一直稳定在那里。

    金光在你的院落里稳定了长达十二个时辰。

    然后进一步黯淡下去,回敛到了你的房间。

    通过房间窗口的窗纸,能隐隐看到你和道济师徒前后端坐的身影,还有围绕着你们的金色光线。

    丁友仁舅舅再次来到你院落的门口。

    四师兄抱着剑坐在院门口,依然在尽职尽责地守护着。

    丁友仁舅舅有点担心地说:“道长在里面这么长时间了,想必消耗很大,不会有问题吧?”

    四师兄站起来施礼道:“侯爷放心。本宗传功的时间,本来就是很长的。以前师弟和师父学金钟罩,闭关一般都有十天半个月。这点时间,算是很短的了。师父不会有事情的。”

    他看了看窗口的金光,说:“师父已经在收攻了。想必救治很顺利,效果也很满意。国公和侯爷安心等候,好好休息,再有不长的时间,就会有好消息了。”

    他说:“师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说没有把握的大话。师父说还能救,就一定能救。”

    他说:“师弟的功力和师父相比,逊色也不太多,有了师父的强力加持,他自己一息尚存,也都会振作心神,奋勇努力的。他们师徒齐心,内外相合,必定能够扭转局面,转危为安。”

    丁友仁听了,心里再次觉得安定了不少。

    四师兄又说:“不过,侯爷,我刚在里面看了师弟的情形。这次病起,来势实在是太凶猛了。他把随身所有的丹药都吃了,自己的内功也都用上了,还是抵挡不住。就算是救转过来了,想必也是元气大伤。可能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如果他好转以后马上再去军营,恐怕很快就会再次发病,那时,就要积重难返,无法可想了。他必须安心静养较长的时间,不能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丁友仁说:“只要他这次能够挺得过来,这些事情,我和他父亲都会慢慢劝他。他是个明智冷静的孩子。相信他自己,也会心里有数,会做出权衡选择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见道济

    因为跪得太久,当父亲和舅舅派人来请我去和道济相见的时候,我的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我站不起来,长久无法举步。

    我延迟了很久,才能挪动到父亲的卧室门前。

    我慢慢走到房间外面的时候,听见三位长辈正在里面交谈着。

    舅舅问道济:“道长,你确定和小时候那次一样吗?”

    道济心情沉重地说:“一模一样。”

    舅舅难过地说:“毕竟还是这样了。毕竟还是这样了啊!”

    道济说:“十多年了,我以为已经做到断根了。想着只要他一直练习金钟罩和服用混元丹,就能保任终身,不再复发。没想到......”

    我听见父亲垂泪的声音。

    舅舅问:“怎么会再次复发的呢?他明明很强健啊?”

    道济问:“他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持续不断地过度劳乏?又或者,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特别刺激他情绪反复激烈波动的吗?”

    父亲和舅舅对视了一下。

    舅舅长叹了一声:“孽障啊!”

    我突然觉得无法忍受,我几乎就要立刻扭头离开。可是父亲和舅舅都没有继续往下说。道济也没有再往下问。

    父亲沉重地问:“是不是复发之后,情形就会和惠英当年一样?”

    道济说:“这倒也不一定。毕竟,他和夫人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友仁当初建议送他去清川,决定是很正确的。他在清川这么多年,十多年的童子功练下来,基础扎实,体质强健,内力深厚,意志坚定。虽然这样凶险的复发,使得彻底痊愈的希望更加渺茫,但是,随后的过程,却不一定会那么快,不一定就是这么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的,可能会比夫人的情况更缓和,有个较长的渐进过程。”

    道济说:“景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处理事情之冷静,决断之坚定迅速,都是我生平仅见的。这次复发来势相当凶猛,他应该是立刻就感到了剧烈疼痛,应该没有可能从军营坚持着一路奔驰回家才倒下。但是我问过他的从人了,他非常机警,自己的处理非常妥当。他一发病,感觉到剧痛,就立刻猜到了混元丹的用途,毫不迟疑地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当机立断把随身的丹药分两次都吃完了。然后他一点也没耽误,就立刻决定抛开一切,回家来寻求孙大夫和全镇大夫的共同帮助。在路上,丹药的效力依然不足以克制疼痛时,他又努力地成功使用了自己的内在力量,聚集起体力,确保自己走完了回家的最后一段路。孙大夫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前期的措施和用药都非常妥当而及时,虽然没能制止住凶险的症状发展,但是却成功护住了他的心脉,尽量地保存了他的体力,使得他能够坚持到我来。缺少上面的任何一环,我都不可能救到他。”

    道济说:“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紧急过程中,他虽然疼痛得非常厉害,但是头脑丝毫也没有混乱,能够自救的措施,他全部都采用了,而且能够利用的外援的力量,他也全部都用上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有这样的判断和行动,真是太难能可贵了。他一点都没有慌张,也没有恐惧。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也准备好了最糟的结局。”

    道济说:“我给他治疗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但他感觉到我的救治时,竟然还能在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本能地调动内息,与我的力量呼应配合,使得内外力量迅速打通融合,发挥出作用。”

    道济说:“这次,如果没有他的正确自救,大有可能,他在军营或者是路上,就会要不行了,根本等不到我赶来相助。与其说,这次是我救了他一命,不如说,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国公,侯爷,你们要相信他的冷静和意志力。这对于改善后面的状况,会很有帮助的。”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友仁啊,我对不起你妹妹。她一生就那么一个心愿,就对我有这么一个托付。她牺牲自己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可我还是......”

    父亲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我听见舅舅也掉下了眼泪。舅舅叹息道:“看他这样受苦,我这心里真是……唉。”

    父亲随后又说:“想不到如今我要白......”

    父亲说到这里,忽然中止了。

    然后是道济在问:“谁在外面?”

    我应声答道:“是我。琴儿。”

    门打开了。你的师父道济,出现在门口的灯影里。

    那时候,你师父道济还只有50岁,看上去精神矍铄,仙风道骨,面貌和中年人相差无几。

    他面色相当红润,腰板挺得笔直,一头青丝,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道济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一种很温暖慈祥的东西,让我觉得他很亲切,可以完全信赖。

    我忍耐着膝盖的疼痛,低头朝他拜了下去。

    道济赶快伸手把我拉了起来,说:“你就是琴儿啊。上次我见到你时,你还在襁褓里。一晃就长得这么大了。”

    道济的眼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好像听到他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你一直在担心着他吧,孩子。他已经度过难关,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个,老道可以打包票,大家都不用担心。可是,这次起病来得太凶猛了,病情多半不会戛然而止,随后还会有若干的反复,他可能还要受一点苦,要好好静心调养,才能慢慢恢复。大概要在床上躺好一阵子了。”道济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道济对大家说:“这几十个时辰折腾下来,他已经很虚弱,现在他已经睡了,想必一时也不得醒来。家里人从他回来起,谁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也没有合过眼吧。大家也都休息一会儿吧,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老道和徒儿守护着他就行了。不要全家人都累病拖垮了。他随后病情还会有变化,还有大家跟着辛苦的时候。大家要从长计议。”

    父亲说:“那怎么行,道长一下马就进去看他,到现在,连一口水都还没有喝过呢。”

    道济说:“我师徒都是多年练功的人,在山中辟谷十天半个月,也都是很寻常的。这点消耗,不妨事的。国公、侯爷、小姐,你们都休息去吧。这里有我、徒儿、吴顺和仆役们轮班守护,他不会有事的。”

    那就是我和道济的第一次见面。

    道济,是我一生要特别感谢的人。

    你的母亲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你之后的生命,全部都是道济给的。

    没有道济的医术,我们的相遇和爱情既不会发生,也不能延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师徒谈话(上)

    (一)

    房间里遮着厚厚的窗帘,点着安息香,非常的安静。昏暗的光线中,偶然能听见灯芯在油灯上燃烧发出的轻微爆响。

    你微微睁开了眼睛。你感觉有人用毛巾轻轻给你擦脸上的汗。

    你声音微弱地说:“师父。”

    道济说:“景龙。你醒了?”

    你说:“我在哪儿?”

    四师兄在床的另一侧拧干毛巾,再次递给道济给你擦汗。他说:“师弟,你在自己房间里。只是挡上了厚窗帘。师父说这样可以隔光隔音,让你休息好。”

    你说:“师兄。”

    道济问:“头还是疼得厉害吗?”

    你说:“不太厉害了。”

    道济说:“你这次可把全家吓坏了,幸好有惊无险。但是你需要卧床一段时间,休息调养,不能再去军营劳心费力了。”

    你说:“我知道。”

    你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冷汗不断地从你脸上流下来。

    道济看着你极不平稳的呼吸,他拿起你的手腕再次给你把了一会儿脉。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对四师兄说:“扶他慢慢起来,再吃一次药吧,希望能够镇得住了。”

    道济对你说:“就用这汤药和着这些丹药一起吞下吧。这样两方面的药力可以混和得更好。你会觉得好过一些。”

    你在师徒二人的帮助下,慢慢地靠坐了起来。你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又失去知觉了。

    (二)

    你再次苏醒过来。只有道济一个人守在你身边。

    你问:“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道济说:“后半夜了。你又晕过去了大半天。现在觉得怎样?”

    你说:“好些了。累师父和师兄劳顿了。”

    道济说:“唉,都这样了,还客套什么呢。”

    你说:“师父。还有多久?”

    道济说:“什么多久?”

    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道济没有想到你问的是这个问题,一时错愕,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说:“告诉我吧。”

    看着道济的犹豫,你微弱地说:“我自己身上发生什么,我心里知道。”

    于是,道济说:“生死穷达的道理,师父想,你也知道。”

    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直捣神经中枢。你不得不随着颅内的抽搐而闭上了眼睛。

    你闭着眼睛,你很久没有说话。

    你倒在枕头上,也不动,也不说话。

    道济看着你,也没有说话。

    室内浮动着安息香馥郁的香气。罩着灯纱的火焰微微摇曳着,把你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过了一会儿,道济说:“景龙,师父不知道怎样安慰你才好。”

    你说:“我脑子里长了东西,无法取出,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它会不断长大,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到底还有多久?”

    道济说:“要看病情发展的速度,师父也不知道。”

    你说:“后来会怎样?”

    道济说:“头痛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直到没有办法。也许会失明,也许会突发大出血,也许会肢体瘫痪。”

    你说:“生命真是太短暂了。有时候,短暂到什么都做不了。”

    道济说:“有时候,会是这样的。”

    你说:“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道济说:“早点知道,也改变不了。”

    你说:“虽然不能改变结局,但是能改变过程。一个人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会活得完全不一样。”

    道济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知道自己的死期,有些人宁可不要知道。”

    你说:“无非是畏惧罢了。我不害怕。我愿意知道。无论前面有什么,我都愿意清清楚楚地知道。”

    (三)

    “我母亲也曾经这样吧?”你问道济。

    道济点点头。

    你心脏一阵收缩。你说:“这太残忍了。”你说:“对于女人来说,太残忍了。”

    道济说:“所以,她最后痛得不堪忍受,有天晚上,陪护的人睡着了。她用被单系在了床栏上。”

    你沉默。你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你声音颤抖地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是自杀的。父亲一直说她是病逝的。”

    道济握住你的手,安慰你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和舅舅,都是怕你伤心难过。”

    你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说:“我真是不孝。”

    (四)

    “为什么我从小不在家里,一直在清川?”你问。

    道济说:“因为你快三岁的时候大病一场,表现出和你母亲一样的症状。那次,你差点死了。是师祖和为师正好有事路过崔家集,师祖出手救了你。但是师祖说,你这病还没有断根,过些日子还会复发的。师祖说,如果不好好调养,你很难活到长大成人。为了你能平安地活下去,你父亲和舅舅反复商量,最后决定一直让你跟随在师祖和为师的身边,所以你会在清川长大。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花了无数的心血,多方面调理治疗,你也没有再复发过。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好了,以为它已经自愈消失,不会再威胁你了。可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保持了一些保护措施。”

    “让我练童子功,学金钟罩,并不是因为我资质出众,可以传承本宗,是吧?”

    “不。也是因为你资质的确出众,足以传承本宗。不过,也有发挥你体内的最大正面潜能,克制它的生长的目的。”

    “混元丹呢?也是抑制它生长的,对吧?”

    “那是本门独有的奇药。你三岁时发病,就是靠它把你救下来的。于修习内功法门,也有独特之效。”

    “无论我在哪儿,都给我送丹药来,是为了不让我发病,对吧?”

    “是的。也是为了能在万一复发的情况下,救你性命,护住你的心脉,给你向师门或者大夫求援的时间。”

    “可是四师兄对顺子和七师兄并没有说破这件事情。他们都不知道丹药的这个用法。”

    “他们都不是善于掩饰的人。他们知道了,就等于是你知道了。若是已经断根,又何必让你知道,徒增内心的烦恼呢。”

    “要是我没想到它的用途,没有用它来救命,这次会怎样?”

    道济说:“你是师父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在平常的服用中,一定能深切体会到它在身体疲倦时对心脉的有力保护,你一定会在紧急之际,直觉体察到师父的心意,联想到它在那种危急情形下的用途。”

    道济说:“在那样的时刻,我们师徒的心,会是彼此相通的。对吧?”

    你说:“若是没有童子功,没有学会金钟罩的内功心法,没有混元丹的保护,会发生什么?”

    道济说:“它就一定会长大,你也一定会发病。”

    你的脸突然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师徒谈话(下)

    (一)

    你说:“我是不能娶妻的,对吧?”

    道济说:“如果断根了,一直都不复发,只要不纵欲无度,应该还是无碍的。可是,现在,你已经复发了,证明它并没有从脑子里慢慢自愈消失,而是依然还在,并且又开始慢慢地长大,那么…..”

    你说:“那么,如果我结婚娶妻,失去了童子功,就会缩短寿命,加速死亡的到来,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嫁给我的人,会很快守寡,是吧?”

    道济点头,说:“是的。”

    你说:“如果我,如果我,让她能有孩子呢?”

    道济说:“那么,你多半不会看到孩子出生。”

    你弯曲手肘,挡住了眼睛。你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道济再次安慰道:“师父什么都告诉你了。再也没有对你隐瞒什么。”

    你没有声音。

    (二)

    道济说:“景龙,你心里的痛苦,师父都知道。”

    你说:“我答应她了。我以为我能给她美满的一生。可我竟然是注定做不到的。我注定要食言,兑现不了承诺。”

    道济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你说:“我对不起她。”

    道济说:“有时候造化就是这样弄人的。”

    你说:“我不能让她重复她母亲的命运。她该有安定的生活和更好的归宿。”

    道济说:“她对你用情很深。你垂危的时候,她誓愿和你同生共死。”

    你说:“不。她不能和我一起沉没。她应该离开我。”

    道济说:“师父一生都没有爱过什么女人,感情的事情,师父不知道怎样决定才是对的。不过,师父觉得,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命运,如果要做个什么决定,应该也是你们两个人一起来做。”

    你说:“不。我不能让她在结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生活之后,马上又陷入无依无靠,无夫无子的漫长一生。”

    你说:“若她因为我而陷入这样悲惨的命运,我们崔家,还有什么面目,和她父母相见于九泉之下呢。我们家,给她带来的不幸,已经……”

    你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你的呼吸再度困难起来。

    道济站了起来:“怎么了?”

    你的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你痛苦地说:“它又来了。”

    只有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你就被剧烈的疼痛碾压成无数粉末了。

    你现在再也没有体力去抵挡这样烈度的疼痛了。

    你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隔绝

    分离的到来是不可预测的。它常常会在你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突然现身。

    自从你把枕头扔到我脸上,将我驱赶出房间以后,我就没能和你说过话。

    我此后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话。

    我们再一次说话,是那个暴雨之时背头山中的哨站里。

    从你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处心积虑地推开我了。

    如果不是战争突然爆发,你或许再也不会从清川回来了吧。

    道济把你救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你再一次发作剧烈的疼痛,九死一生的煎熬之后,又再一次被道济师徒挽救回来。

    此后数日之内,间断的剧痛时急时缓,而你在反复的折磨当中,已经出现严重的心力衰竭了。

    病情的反复让全家人都很痛苦和疲惫。

    父亲身心交瘁,几乎也跟着病倒了。

    当你再一次醒来之后,你请求道济带你回清川去。

    你说:“我不能让父亲再经受一次目睹我发病的痛苦,也不想让她再看到我病中的样子。”

    你说:“如果痛苦不可避免,让我一个人来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卷入那么多人。”

    你说:“师父,带我回清川去吧。”

    你说:“我想远远地离开他们。”

    道济说:“你不想多一点时间最后相处吗?”

    你说:“相处越多,离别就会越难。早晚都是离散,何必让留下的人更痛苦呢?”

    你说:”我远远地离开,他们习惯了我总是不在,到时候,接受起来,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天,你请求道济,不要把你恶疾在身的实情告诉给我。你说:“我死之前,都不用让她知道。”

    道济感觉到你内心的痛苦。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为了不增加你心里的难过,他默然答应了。

    你病情反复的那几天,我不知道多少次去过你的院子,可都被吴顺和你院里的小厮用各种理由挡驾在院门外。

    你意志坚定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不想让我再有任何机会来增加对你的依恋不舍。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不知道你何以对我的态度大变。

    我想,也许是因为病情反复,身体痛苦,心情烦躁的缘故。

    我一直顺从着你的心意。只要你能好起来,不再受苦,你希望我怎样,我都是情愿为你去做的。

    道济去找丁友仁舅舅商量回清川的事情。

    舅舅倒是觉得这样也有它的好处。

    他觉得,崔家已经发生过这么多事情,环境复杂,随时可能各种意外爆发,而军营就在近旁,你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只有在环境优美的清川,你才可以远离诸般劳乏,以及情绪上的波动,得到最充分的休息和良好的恢复。你以前在清川那么多年,不是心情平静,一次也没有复发过吗?也许再次回到清川之后,同样的好运气还会再持续下去。

    于是他和道济一起去找父亲谈。

    父亲的意思是,只要于你的康复有益,什么他都是情愿支持的。虽然舍不得短暂相聚之后再度分离,但他还是决定让你回清川去,得到身心方面的彻底休息。

    于是这件事情就决定下来了。

    父亲代你向汉王和怀州节度使奏明了突发疾病的情形,请准了病假,又决定让吴顺陪着你回去。你离开期间,怀州府着令由傅天亮署理清风寨军营的事务,并将这支部队暂时划归于文涛管辖,直到你病愈归来。

    你的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后,道济就决定启程,带你回到清川去养病。舅舅代表父亲送你到道观。

    你们一行人离开家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你。

    我觉得已经有一千年没有见过你了。

    你病容惨淡,整个头脸都肿起来了,憔悴得我一眼之下都认不出你了。你非常虚弱,两个人左右扶着都坐不起来。你被他们小心地抬了出来,躺进了马车。

    你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你是不能睁开眼睛,还是不想睁开眼睛。

    我看着吴顺陪着你上了马车,你们的车跟着道济和舅舅的马,离开了大门,沿着平整的官道,慢慢地越走越远了。

    父亲和随从们骑着马,跟在后面,把你们送出很远。

    我不知道你们父子,在一路上,可有说过什么话吗,还是,因为你病体虚弱,什么话也没有说过呢。

    那就是你们父子的最后时刻,就是你们父子的永别。

    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我们不知道,哪一次告别,就是此生的永诀。

第一百二十章 师祖

    (一)

    “我来看看。他情况怎样了。”须发皆白的师祖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无论是走路的样子,还是说话的声音,他都是从容不迫和稳如泰山的。

    吴顺哽咽道:“师祖!求您帮帮少主人吧!刚刚您过来之前,他又在呕吐。自从回到清川的道观之后,他一直都觉得头里面胀痛难忍,整天恶心呕吐,水米不能沾牙,又整夜都疼得睡不好。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消耗下去,人怎么受得了,这都已经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师祖说:“道济已经都和我说了。这次劫难,对他来说,要度过,不容易啊。希望我老朽之身,多少还能帮上他一把。带我去看他吧。”

    你睁开眼睛。你看到师祖站在你的床边。你看着他,连动动嘴唇也没有力气做到。

    你的嘴唇颜色惨白,唇纹干裂,眼神也朦胧迷离,眼眸暗淡无光。

    你困难地呼吸着,师祖还没有坐下来,你又是一阵忍耐不住的呕逆。

    吴顺和四师兄赶忙用力架着你起来,师祖坐下来,看着你剧烈地呕吐着,你吐得浑身冷汗,连绿色的胆汁也呕出来了,几乎要脱水昏迷。

    四师兄叹了口气说:“他颅内的压力太高了,压迫到了脑子里的东西,所以,隔一会儿就会这样吐一次。丹药吃下去,还没有发挥效用,就又给吐掉了。”

    (二)

    师祖说:“不要紧张。很多事情,看似棘手,没有解决的办法。但若我们肯接受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它就是如此发展的,肯顺势无为,也许反而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师祖对你说:“景龙,师祖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要安定下来,不要被那个漩涡卷着走。来,你试一下,不要抵抗疼痛和恶心感,慢慢松开拳头,松弛胃里的肌肉,可以做到吗?就像平常练功一样,慢慢呼气,然后慢慢地吸气,把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只要关照呼吸,不要去注意疼痛与恶心。它们只是你身心之中的客人,不管它们多么愦闹,客人终究都是会走的。只要主人不离开,它们就始终做不了主。不用太担心。”

    师祖满意地点点头:“对的。孩子,你领悟很快。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不要注意疼痛,要注意你的心的状态。如果它紧张用力了,就要再放松,继续放松,彻底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和心情都要充分放松,肌肉不要用力,也不要屏住呼吸,心里不要畏惧它的到来,也不要盼望它的离去。如果觉得想吐,就顺应它,去吐,不要把那感觉强行压制着。如果干呕吐不出东西来,也顺应它,就随它干呕,不要想着一定要吐出什么,呕吐才算平复。不要和它对立,你可以和它共存。你可以敞开身心,让各种不好的感觉,任意兴起,任意消退,让它们这样经过你。大部分的体力,都是因为你要抵抗疼痛和恶心感才会被消耗的。你仔细想想,情形是不是这样?”

    师祖说:“不要以为身体健康才是正常的,现在这样是反常的。你要懂得,现在这样,同样也是正常的。就像波浪有高峰也有低谷,高峰是正常的,低谷也是正常的,并没有优劣之分。舒服的状态和不舒服的状态,都是身体本有的正常的状态。不要喜欢一种正常,而抗拒另一种正常。睡得着,就安心地睡着。睡不着,就安心地数呼吸。两者都是休息。心无渴求,也无畏惧的时候,它就是在休息的。”

    “这种消耗让你觉得难以忍受,脑子里的那块东西,它也同样觉得难以忍受。呕吐虽然快速降低了你的体力,但也快速降低了颅内的压力,保护了你脑子里的血管和神经,而且可以清空身体中的毒素,减少对那个肿块的滋养和供应。这种消耗,它也是在帮你的。你安静地躺在这种消耗中,就可以接受它的这种帮助。你在消瘦的同时,那个肿块也在消瘦。它消瘦得比你更快。”

    师祖对四师兄和吴顺说:“你们这些照顾他的人,怎么能比他自己更紧张呢。你们的纷纷扰动,大惊小怪,对他的安定可没有什么正面的影响,只会加剧他的分心和不必要的消耗。你们也同样,要保持身心的寂静。不要他一觉得难受,你们就慌乱无措。你们听说过以己之乱,能助人不乱的事情吗?”

    四师兄和吴顺面带愧色,垂手称是。

    师祖看了看他们两个,说:“我在这里守他一会儿,你们且出去等着我吧。”

    (三)

    房间里只剩下师祖和你。

    师祖说:“景龙。你现在,还能看到自己的心吗?你还能觉察到它现在很凌乱吗?”

    你依然除了呼吸,什么都没有力气做,但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你听着师祖的每一句话。

    师祖说:“不要让心里的爱情,和消灭战争的渴望,让你的心变得不平静。”

    师祖说:“如果你的心不再平静,你就会变得动荡而无力。而当我们变得纷乱时,我们也就会失去饶益心中所爱的力量,更不用饶益天下所有的人了。”

    师祖说:“你相信带着一颗纷乱如麻的心,可以给天下带来太平吗?带着一颗矛盾痛苦的心,可能给琴儿带来安定幸福的未来吗?”

    师祖说:“不要去想离开末日还有多久。要去观察自己此刻的心,是动荡的,还是安定的,是纷乱的,还是平静的。末日未必是呼吸中断的时候。心神大乱,就已经是末日的开启。”

    师祖说:“你以为连嘴唇都动不了,就叫做虚弱无力吗?”

    师祖说:“不是这样的。战胜是一种力量。而接受,是一种更大的力量。接受虚弱,接受疼痛,接受分离,接受壮志难酬,接受誓言落空,接受无能无力的感觉,接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凡此种种,都是力量。在身体生病的时候,我们的心不一定也要变得衰弱。相反,我们的心可以通过接受,而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安定,更有力量。”

    师祖说:“景龙,你如果深爱琴儿,就要成为她的榜样。面对痛苦,面对分离,面对不幸,你要成为她的榜样。只有你能成为她的榜样,她在今后漫长的岁月当中,才会拥有内心的依靠,才会有追随效仿的目标,才会最终拥有自己的力量。这是你能够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

    师祖说:“孩子,你会通过这种方式,长久地照顾她,守护她吗?你能做到吗?”

    你无法动弹和回答。但你在心里说:我能做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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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