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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黑暗

    (一)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来的时候,我行走困难,举步维艰。

    大哥就像一道黑色影子,他始终跟在我身后。

    在忍着疼痛跨过一个很高的门槛时,我几乎摔倒在地。大哥一把搀住我。我动了一下肩膀,挣脱了他。

    他再次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痛得全身冒汗,没力气再摔脱他了。

    大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一直送到小楼的院门口。

    他看着我脸色,说:“琴儿,回去吃点东西,睡一下,明天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说:“晚饭和水已经放在你房间的桌上,你的侍女我也都安排了,今晚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他说:“出一点血其实是正常的,女人第一次都会流血。你不用害怕。如果晚上还流血,流血很多,就来找我或者母亲。”

    他说:“以后的事情你不用烦心,就都让我来处理吧。等确认你有了我的孩子,母亲会去和父亲说的。”

    他说:“然后,你会有一个很隆重的婚礼,配得上你的身份。”

    他说:“在此之前,你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吧。今晚的事情,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他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我把头偏了过去。他把那只手悬在空气里,悬了一会儿。他把手收了回去。他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就像美好的从前。”

    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关上了门,把大哥和他的啰唣声一起都关在了外面。

    我背靠着门站着,听到大哥还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脚步声。他下楼去了。他走出了院子。

    我看着房间。房间里的案几上,果然已经放好了丰盛的晚餐,还点燃了红色的蜡烛。

    一滴滴的烛油垂泪下来,就像是流淌的鲜血一样,色泽恐怖。

    我扑地一声,吹灭了蜡烛。

    房间里一片黑暗。

    我在父母的灵位前跪下。

    世界一直都是黑暗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这黑暗是来自人心的。来自我们每个人的内心。

    (二)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长得仿佛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忽然从昏沉中醒来。我发现自己趴在父母的灵牌前,整个下身和身下的拜垫都是湿的。粘乎乎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房间里有一种血腥的气味。

    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的身体,以及自己的灵魂。

    我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黑色的污垢,充斥了无比的丑恶。

    药性在慢慢地消退。

    我发现自己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着门环。

    是你!是你!是你回来了!你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赶回来了。可是,一切都结束了。无论你带回来什么消息,都已经太晚了。

    我听到你在外面叫我的名字。

    你说:“琴儿?你睡了吗?开开门?我回来了,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你的侍女们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你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你问:“琴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在吗?你睡了吗?”

    我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羞耻感,让我不能面对你,也无法发声。

    你又等了一会儿。你觉得不对。你有点焦急起来。你开始摇晃那扇木门。

    你说:“琴儿,给我一点声音,好不好?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能感觉到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你不开门?”

    你稍稍用了一点力气晃那木门。在你的晃动下,它显得那么单薄,岌岌可危。但是你并不真的想弄坏它。

    我知道,必须要回应你。否则,你不会离开。

    果然,你用了更大的力气摇晃那扇门。

    就在木门快要被弄开的时候,我说:“我好像受了点风寒。我睡下了。”

    你说:“你不舒服吗?要紧吗?怎么会没人照顾你?叫大夫来看过了吗?”

    你说:“琴儿,你起来,开开门,我只说几句话,看看你好不好就走,就让你休息,好不好?”

    你再次晃了一下门。

    我说:“大夫看过了。我们明天吧,我喝了药,实在是太困了。我都已经睡着了。我马上要睡着了。”

    你说:“琴儿,你声音怎么了?你很难受吗?让我进来看看你,就一眼,行吗?”

    我说:“求求你。让我睡吧。我要睡了。”

    你听了这句话,你不再晃那扇门了。你在外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你说:“那,你好好睡吧。我们明天再说。我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拜垫上。

    我听到你离开了房门,我听到你的脚步到了院子里,你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会儿,你似乎又往回走了一两步,然后,你还是转过身,继续离开了。

    我在一片漆黑当中,听着你就这样,离开我,走远了。

    那一刻起,我的青春,就结束了。它还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我就像一个长期失眠的人那样,干枯衰竭地坐着。

第九十二章 遥不可及

    在一生当中,你从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到过你的院子门前。

    大约凌晨3点的时候,我从厨房回来,然后就到了你的院子门前。

    那时我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悲愤中走了出來。

    我决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本来是想从厨房出来之后,就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的。可是,不知道怎样一来,我就站在你的院门前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

    你的院子里还有灯光。两厢侧院房间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你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

    我看到你的影子映照在窗纸上。看到你在灯下走来走去。我看着看着就泪眼模糊。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我满怀柔情地注视着你的影子,就像注视着在这个世界上最留恋最珍惜的东西,就像织女星隔着浩淼的银河,注视着她曾经的爱人的微弱的光辉。

    我再也不能触及你了。我已经是肮脏的。我不能再接近你。

    忽然,你的房门打开了。我心下一惊,赶快躲进了旁边的竹丛里。

    你来到了走廊上。吴顺从房间里跟了出來。原来他也和你一起去了临水,一起回来了。而且,他也陪着你没有睡。

    你在走廊上继续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你对吴顺说:“你问过了?今天家里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吴顺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啊。”

    你说:“为什么人这么少?”

    吴顺说:“我们回来晚了,大部分下人都睡了吧。”

    你摇头。你说:“不对。一定有事!在临水和舅舅谈完之后,我一直都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这一路上我一直都强烈地这样感觉。”

    你说:“我赶回来了,琴儿为什么不开门?”

    你说:“她不会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你顿足道:“不行!我还要去看看她。”你说着,就要往这个方向走。我瑟缩了一下,更深地藏到竹丛的阴影里。

    吴顺一把拉住你。他说:“天啊。少主人,现在绝对不能去了!马上都要天亮了。不论是给人看到你进去,还是看到你离开,别人都会对小姐想些什么?无论如何,你得等到天亮才能去。”

    你站住了。你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伸手捂住了额头。

    吴顺安慰你说:“其实,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进去,再稍微睡一个时辰,天就大亮了。等小姐院子里的侍女起床了,我们就可以去了。”

    你说:“我睡不着。不如就在这儿等着天亮吧。”

    你说:“顺子,你回去睡吧。这两天一直在跑,你也累了。”

    吴顺说:“不。我陪你等。”

    这时,你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我看到你抬起头来望向我的方向。

    你说:“是谁在那儿?”

    你站起来向这边走了过来。吴顺紧紧跟在你的身后。吴顺问:“什么人?有人在那儿吗?”

    我像惊弓之鸟一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片竹丛。

    我头也不敢回地一口气逃回自己的房间,把门重新关上。

    我在身体从中撕裂的灼痛中靠着门,毫无声息地站立着。

    你走到竹丛前。什么都没有。只有竹子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发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是风声吧?”“吴顺说。

    你说:“不。”你站在夜风当中,看着摇曳的竹枝,你说:“不。刚有人在这儿看着我们。”

    你说:“我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第九十三章 骨肉相残

    (一)

    清晨。新的一天。每个新的一天,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但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踌躇满志地出门,就好像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我慢慢地走下小楼的楼梯。我看到你在庭院中等我。你一定很早就来了。但你没有上来惊醒我。你想我也许需要好好的休息。

    看到我出现,你三步并成两步走了过来。

    我无颜面对你。但也无法逃避和你这样面对。

    你说:“琴儿,父亲大清早就回来了,叫我们一起过去吃早饭。”

    你看着我,说:“怎么了?你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你的风寒好一点了吗?昨晚睡得好吗?”

    我点头。没有别的话。

    你说:“你崴了脚吗?走路为什么这么困难?”

    我摇头表示没有。

    你说:“不对。一定有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不能和你交谈。我不能开口和你交谈。我艰难困苦地守着堤坝。我不能让洪水提前溃决出來。

    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说:“别走,琴儿。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回答我。”

    被你抓住胳膊的时候,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我本能地睁大眼睛,带着对男人的极大仇恨,敌对地看着你。

    我的目光让你的手立刻就松掉了。你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你说:“对不起,对不起,琴儿,我刚刚手重了。”

    我咬住嘴唇。

    你迷惑地看着我。你难过地说:“我有什么做错了吗?你对我昨晚摇晃那扇门生气了吗?”

    你的神情让我心里的堤坝像波浪一样地动荡起来。我坚决地躲避着你的眼睛。我从你迷惘的视线中,尽最大的可能,最快地逃了开去。

    你茫然不知所措地目送我从你身边经过。

    你看着我的背影。你的眼光落到我的裙摆上。你顿时大吃一惊。你看到我的裙摆上沾染了血迹,而且不止一点。你沿着我走过的地面看,你发现了更多的血迹。

    你沿着血迹走到小楼的楼梯边,你看着那血迹逶迤地从台阶上一路滴落下来。你顺着台阶往上走,在玄廊你看到更多血迹,已经不是一点一滴的了,而是成线成滩。

    你伸手推开我的房门。

    你看到的景象,让你好几分钟都无法动弹。

    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鲜血,看到床单上、地板上,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拜垫。

    (二)

    这时候,我已经走进了中庭的饭厅。我看到父亲已经坐在平常的位置上,而姨娘和大哥都早已陪着父亲在那里了。

    看到我进来,姨娘顿时停止了和父亲的说话。景云身体一弹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的神情就仿佛是见到了鬼魂一样。

    父亲看着我们,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走到饭桌旁边,目光直直地盯着大哥的脸。

    在我的注视下,他的表情就好像被放在了油锅里一样。

    姨娘神情紧张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准备要说点什么。但是她没有机会说了。她什么解释都没有机会说了。

    我带着毫不犹豫的坚定,径直朝大哥走了过去。我怒目圆睁,盯住了他的眼睛。我仇恨的眼神一下子就把他钉在那里了。

    他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颤栗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

    就在这时,你从外面进来。只有一秒钟,你就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你用惊人的敏捷飞速越过了摆满早点的桌子,向我扑了过来。你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右胳膊。

    可你还是晚了半秒钟。一支小箭已经从我手里飞了出去,它在你最后一刻的撞击下,略微改变了方向,它紧贴着大哥的头皮嗖地一声擦了过去,砰地一声打在房梁上,入木寸许。大哥头上的帽子应声而落,发髻也散开了。他被蹭去了一大块头皮,瞬间,他的脑袋就变得像个血葫芦一样。

    他被自己的鲜血吓坏了。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叫。

    这时,我感觉自己被父亲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腰和胳膊。我在你们父子的阻挡之下,几乎无法再动弹。

    姨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向了她的儿子。

    听到姨娘的哀嚎,你把我留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你离开我,你朝大哥走去,想要帮忙察看他脑袋的伤势。

    可我不会放弃。我绝不会让他逃脱!

    趁着你离开我的那一刻,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猛地甩掉了父亲的掌握。我对准大哥的脑袋击发了第二支袖箭。

    你在半路听到耳后一阵风响,你想都没有想,你就转身用身体挡在了他前面。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我都还没有意识到它已经发生,它就都发生了。

    我射到了你。那支箭射进了你的右胸口!

    你被箭支的冲击力带得后退了几步。你看着我。

    你伸手抓住箭杆。你一用力,把它连血带肉一起从自己身体里拔出來了。

    你努力保持站立着。在一片巨大的混乱中,你站了几秒钟,就摔倒了。

    父亲的手突然松开了我。他朝你奔了过去。

    当他松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我看到地面上的青砖,看到它们向我倾倒下来。那就是我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我下楼之前服下的毒药开始发作了,我的嘴角流出了鲜血,然后开始吐出白沫。我倒在地上开始了可怕的抽搐。

    我在周围的一片混乱当中,失去了知觉。

    我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对不起,最亲爱的你。”

    这个家。这个我待了十五年的家。这个尘世间我唯一可以立足的地方。那一天,顷刻之间,就这样,几乎给我毁掉了。

    那就是我一生里最后一次见到景云。

    从那一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对方。

    实施这个计划时,我坚信自己是正义的。

    但当箭支射入你胸膛的那一刹那,我已经明白,自己错了。但是,太晚了。我的一生就此结束。没有机会,再来选择了。

    谁能说清楚自己一生究竟犯下了多少错误呢。

    每一生,犯过,多少错误呢。

第九十四章 自责

    你低头看着孙大夫处理你的伤处。你看到一个小棉团被轻轻地塞入箭支拔出之后留下的那个血洞。你看着它变成红色又被取了出來。

    你用力抓住床沿,忍耐着疼痛。你咳嗽起来,咳出了一点血沫。

    丁友仁舅舅在你面前走来走去。他焦虑地问孙大夫:“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孙大夫说:“射到了肺部,有些损伤,但所幸并不太深,应该没有大碍。少公子体格强健,调养一段也就能恢复了。”

    你再次咳了起来。孙大夫说:“少公子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处理好了。”

    舅舅在你旁边坐了下来。他说:“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着来了。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他说:“为什么你要救那个畜生?!他不值得你用这样的代价去保护。没必要为了这种畜生让自己受这份罪。”

    舅舅再次看了看你的伤口。他叹息说:“你怎么就会躲不开呢?怎么就没躲开呢?你不是会金钟罩吗?”

    你说:“我是故意不躲的。”

    舅舅和孙大夫都闻言大惊。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舅舅说:“啊?你故意不躲?”

    你说:“是的。本来我可以伸手就抓住这支箭,不让它射到任何人。可我没有做。”

    舅舅说:“你疯了吗?它可能射穿你的肺部啊!”

    你说:“就算是这样也是值得的。何况不会。从它发射出来的力度、角度和距离来算,它不会射得很深,我也用了点内力隔空挡了一下。”

    你说:“如果这支箭不能射倒我,琴儿的杀心就不会立刻熄灭。就算这一次不成功,以后她必定还会再做。”

    你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难以补救。她还小,不明白每一个生命的消失都和其他的很多联系着。如果她杀了大哥,这事会缠绕她一生的。它会是她最深的痛苦。总有一天,她会后悔莫及的。我不能让她犯这样的错误,也不能让仇恨和杀人的念头一直在她心里折磨着她。”

    舅舅看着你。他再次叹息了一声。他说:“唉,你这孩子啊。”他摇摇头。

    你说:“琴儿现在怎么样了?谁在陪着她?”

    你说:“出事之前,我去了她的小楼,看到她的房间到处都是血迹。”

    舅舅迟疑了一下。你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舅舅说:“好吧,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不要着急。”

    你点头。

    舅舅说:“她下楼之前服了毒药,是从半夜从厨房拿的毒鼠药,所幸她找到的份量不多,也不知道要坚持到行动结束需要服多少。”

    你动了一下。舅舅赶紧按住你,说:“你答应我不着急的。你父亲已经另外请了大夫在那边救她。虽然她还没有醒过来,但是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你父亲在那边守着她。可是......”

    你说:“可是什么?”

    舅舅说:“可是,没想到那个畜生会那么歹毒。虽然琴儿当时没有反抗的能力,可他的动作还是那么粗暴,把她伤得非常严重,撕裂一直从,从那里一直延伸到了腹膜。她已经大量出血之后,他还蓄意继续了很久。可以想见当时动弹不了的琴儿,遭受了何等的羞辱和身心痛苦。怪不得琴儿这么坚定不移地要立刻杀了他!你父亲都快要气疯了!”

    舅舅说:“她需要做一个深入体内的缝合手术才能从这样的创伤中恢复。大夫来了有一会儿了。她可能现在正在做。”

    你的嘴唇发白。你伸手推开大夫,你用手支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你说:“我要去看她。”你再次剧烈地咳出了血沫。

    舅舅再次按着你。他说:“你不是大夫,你去了的话,在那种情形下,我们都是男人,谁也不方便再进去。本来让男大夫来做这种手术,就是一个这样门庭的女人难以承受的了。她受的羞辱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承受多哪怕是一点点了。”

    他说:“我已经让吴顺在那边候着,如果手术不顺利,他会过来报信的。他既然一直没有过来,就是到目前为止,那边还进展顺利,你不要担心。”

    舅舅说:“琴儿现在昏迷着。你去了,她也感觉不到你。就算她是清醒的,看到你,也未免会心情波动,对她恢复不利。”

    你倒在枕头上。你自责地说:“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着急去临水,这一切就没有机会发生。我要是在家里等父亲回来了再走,他就没有机会和胆量下手。”

    你说:“其实,我知道大哥对她不尊重已经很久了。我一回家就发现了。可是,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不必让父亲烦心,也顾念着他始终是大哥。我现在好后悔没当时就告诉父亲。我只顾念着兄弟之情,顾念着父亲对大哥的情感,可没有想到这会增加琴儿的危险。”

    舅舅安慰你说:“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处理并没有什么不对。你不要过于自责。”

    伴随着你急促的呼吸,你的肺部发出一阵呼噜的声音。

    舅舅心疼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先自己好起来,才能帮得了她。你若这么伤心,伤势加重,你父亲将会怎样呢?今天,他看到你被射倒,差不多头发都要急白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连话都不太能说了。”

    舅舅说:“想想你父亲这一天所经历的。你们三个都是他的子女。你们谁出了事情,对他都是难以接受的。现在弄成这样,无论什么结果,最伤心的,都是他。他也年纪一把了。你是他最在意的孩子,你一定要多多体谅他。”

    你听了舅舅的话,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你躺着不动了。

    你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

    舅舅看着你。他心里一阵阵难过。

    他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休息着。只要她醒过来了,我答应你,一定让你们尽快见面。”

第九十五章 走投无路

    我终于醒了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身边守护我的人,因为连日辛苦而在打瞌睡。

    我看到朦胧的光晕,然后看到燃烧的灯烛,随即又看到悬挂在墙上的,我生父的佩剑。

    慢慢地,我意识到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这说明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心中的沮丧难以言喻。

    那年我才只有十五岁。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当着恩养了我十五年的父母亲的面,伤害了他们的两个儿子。在发生了这些之后,我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个地方再住下去呢!

    可是,如果离开这里,我又可以去哪里呢?

    我已经是一个失去了贞节的女人,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不洁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有清白的门庭再愿意接纳我。

    现在,像夏文侯和他的儿子那样的人,只会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我。他们私下里会像谈论烟花女子一样地谈论我。

    整个世界就此对我关上了大门。从此不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变成一个好女人。

    我的一生在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地毁灭了。

    挽救我的唯一办法似乎就只能是嫁给大哥。

    但是,我如此刻骨地恨他,在做他的妻子和死亡之间,我宁选后者。我不能想像怎样才能和他共同生活几十年,不能想像自己怎样去养育他的儿女。我不能克制自己一见他就杀心顿起。

    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去尝试杀他。在看到你中箭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全部的戾气、全部的悲愤、全部的坚定,还有全身的力气,就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只剩下迷惘。只剩下心痛。只剩下悲哀。这景象从此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它让我再也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去实施另一次这样的行为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为了报仇而活下去。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我非常悲哀地发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再次去继续没有完成的旅程。

    我睡在那里,一直看着墙上我父亲的宝剑,积攒着力气。

    当我感觉自己能够行动的时候,我挣扎着下了床。

    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间做过的那个手术。

    我一下床就感觉自己踩在了一个很高的棉花堆上。我扑通一下子就摔倒在地,惊醒了守护我的人。

    我知道自己无法在她们捉住我之前走过去拿到宝剑。

    我便伸手把床头的一个药碗打碎在地上。在我抓到一块瓷片的时候,一个健硕的仆妇牢牢地抓住了我手腕,让我无法动弹。

    我松开了瓷片,又一头撞向桌角。另外两个仆妇从后面冲过来,死命地拖住了我。结果我只是在桌角撞破了额头,晕过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发生了很多的改变。凡能用来自伤的各种危险的东西,都从房间消失了,或者挪到了距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用缎带绑在了床上。四五个仆妇目光炯炯地在床的四周看着我。

    当我的眼睛睁开时,我看到她们欢欣鼓舞地嚷着:“醒了!醒了!”然后一个仆妇就飞奔出去。

    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挽留一个没有活路的人呢?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帮助我,让我很容易地去死呢。

    就在那一天,我知道了,人生在世,有时候,活着固然艰难,就算是想要死,也会非常困难。

    在很多的时候,我们是生死不能自主的。

    只是生死之间的一个傀儡罢了。

第九十六章 生死相随

    “你们为什么要绑住她?”

    在重新见到你之前,我先听到你的声音。

    我看到你在吴顺的扶持下,慢慢地从门口走了进来。我听见你对仆妇们这样责问。

    “松开她。”你说。

    仆妇们迟疑着不敢执行你的命令。

    你推开吴顺。你自己走了过来。你在我床头跪下。你伸手把我身上的所有束缚全都解除了。

    我看着你。

    一个辈分较高的仆妇走过来劝阻你。她说:“不行啊,少公子,这样太危险了!”

    你说:“绑住她难道就不危险了吗?一个人如果想死,会有很多办法。”

    你一下子说中我的想法。我当时正准备用不吃不喝来完成这件事。

    你说:“你们这是在帮她吗?你们只是在迫使她死得更艰难、更痛苦罢了。”你说:“她不是一时冲动才要寻死的,她是觉得没有活路可以走才要去死的。”

    你说:“难道你们可以一生一世都这样绑住她吗?”

    仆妇们在你的问题下,低下头去。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那么多的人,只有你是明白我的。只有你明白!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我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也知道你心里的煎熬。我不说劝你不死的话。你有权决定自己的事情。”

    你说:“如果你已经决定去死,我可以帮助你死得更容易更少痛苦些。我可以让她们都不阻拦你。”

    仆妇们听了,面面相觑。

    那个辈份较高的仆妇对门口的另一位仆妇使了个颜色。门口的仆妇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飞快地下楼,跑去向父亲报告了。

    你努力了一下。你忍着胸口的伤痛,站了起来。你从墙上取下我父亲的宝剑。你把它拿到我面前。

    你说:“你刚刚从床上摔下来,是想要去拿到它,是吧?你想要用它结束生命,是吧?”

    你抓过我的手,把宝剑放在我的手里。你说:“我帮你拿到了。你振作起来,好好地把它拿在手里。它就是你的父亲。你拿着它,就能感觉到你的父亲。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仍在你的身体里。他的生命就在你的血管里澎湃。他就通过你的手,再次握住了这把他曾经握了一辈子的宝剑。”

    你说:“此时此刻,我知道你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悲伤,还有无边的绝望。可是,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你现在还记得他吗?你现在还能想起他吗?”

    你说:“你父亲是勇敢的战士。他的勇敢不在于不怕死,而在于能够面对败局,坚持到底,战胜内心的种种怯弱与恐惧,用毫无畏惧的安定的内心,震慑到敌人。”

    你说:“这把剑从来不是用来结束自己逃避面对挫败的。它是用来斩断怯弱,面对问题的。琴儿,你会像你父亲那样地去使用它吗?你使用它的方式,会让你父亲自豪吗?”

    你说:“你父亲阵亡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会来到这世界上。现在,你就打算这样去见他,告诉他,你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就从生命里逃脱了吗?”

    你看着我。你说:“此时此刻,你也还记得你的母亲吗?你还能想起她是忍受了如何漫长艰辛的痛苦,才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牺牲了自己,只是希望能把你父亲对她的爱留在这个世界上,把你父亲的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她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是如何地希望于你的呢?她必定是希望,通过你,让你父亲的血脉,长久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要和他的身体一起消亡。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希望离开世界的。你觉得,如今你已经可以去见她了吗?”

    你说:“琴儿,每一个人都会死。我们有这样的自由去决定为何而生,为何而死,怎样去生,怎样去死。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现在,剑在你手里,你的性命也在你手里。你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

    我看着你。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你。我无法回答你的这些问题。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在一片寂静当中,彼此看着。

    在生死分际的地方,你是曾经帮过我的。你就像一束光,曾经照进了我漆黑一片的世界。这是自从悬崖相遇之后的第二次。你做到了这样的事情。

    你教会我一件事情:我们的生命不止是自己的。我们的生命,同时也是许多人幸福或者不幸的原因。我们在决定自己生命的同时,也决定着许多人的幸福或者不幸。我们不应该只管自己。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打击,要能够有力量承担起痛苦,最有效的不二法门就是:不要只考虑自己。

    你看着我的泪光盈盈。你继续说:“等你做完你的决定,我也就可以做我的决定。”

    你说:“我的决定就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端午节的晚上,我答应过你,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我没做到。我会承担起自己的过失。”

    你说:“我去临水之前,没有把事情考虑周全,我疏忽了对大哥的防范,我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保护你。我就这样把你扔在了父亲不在,我也不在的家里。因为我没有尽到职责,造成了你的痛苦,影响了你的命运,所以,我理应和你同担一样的痛苦,同有一样的命运。”

    你说:“如果你决定用这把宝剑结束生命,你死之后,我也会用同一把宝剑结束生命。如果你想不吃不喝来饿死自己,我也会陪你不吃不喝饿死自己。你决定自己的命运,然后,我决定我的。你若决心要死,我发誓绝不独活。”

    我泪如泉涌地看着你。我用力地摇头。不,不!

    这时,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该去死的不是你们!是我!该去死的是我!”

    父亲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一下子就跪倒在我的床前了。他跪倒的时候,脸上泪水纵横。父亲说:“琴儿,是我教子无方害了你一辈子!这全都是我的过错!让我先用你父亲的宝剑杀了自己吧!”父亲说着,就要拿过我手里的那把宝剑。他羞愧无比地说:“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再面对你父母的亡灵!”

    周围的仆妇家人一拥而上抱住了父亲。房间里顿时乱哄哄地哭声大作。

    我感到一阵晕眩,握着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宝剑当啷一声,从我手里掉落在地板上。

    我再一次晕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 求婚

    “不要闭上眼睛。不要再晕过去。琴儿,请睁开眼睛,请你看着我。”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你听到,就给我一点回应。”

    我听到你的声音。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你跪在我床前。

    你说:“我现在要对你说很重要的事情。琴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说:“你听到我对你说话了吗?琴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你真真切切地是在这样说!

    你说:“你愿意考虑一下,不要抛弃这个世界,活下去,和我共度此生吗?”

    你说:“我不在乎你发生了什么。你不会因为别人的罪恶就变成其他的人。我发誓一生都不会把你看成不同的人。”

    你说:“琴儿,你所期待的生活,在我去临水之前,是属于你的,现在,只要你愿意,它仍旧属于你。虽然你遇到了困难的事,但你并没有失去这种生活,你也没有失去我。在你和这种生活之间,仍旧是没有障碍的。我用生命和母亲的爱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带给你这种生活。”

    你说:“琴儿,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的丈夫吧,也给我家一个机会弥补过错,让我们全家将来能有脸面与你父母相见于地下。”

    你说:“相信我。我会用一生来实践诺言。我会照顾你一生,保护你,让你过得平安快乐。”

    你说:“我对天起誓,若我今天说的,有半点虚情假意,有半句虚言不能兑现,就让我万箭穿心,曝尸荒野。”

    你说:“琴儿,快点好起来,让我娶你。让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

    你在父亲面前跪下,说:“父亲,请允许儿子代我们全家弥补过失,允许我娶琴儿为妻,与她共度今生,与她一起孝顺父母,为崔、陈两家传宗接代!”

    父亲听了,便双目流泪道:“琴儿,你听到我这一个儿子的话了吗?你愿意再给我家一个机会,不让我们背负上永久的愧疚吗?你愿意成为我家的儿媳吗?你还愿意叫我父亲吗?”

    听着你们父子俩的话。我流下了眼泪。我没有回应。

    父亲说:“琴儿,你不愿意吗?你也不能接受我的这一个儿子吗?你选择用死亡把他也带走吗?”

    我的眼泪汹涌滂沱地流了下来。

    在这个无常的世界上,我们说了很多的誓言,但是,我们常常无法做到。

    就算我们愿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我们也依然,常常无法做到。

    就是在那一天,你承诺要做我的丈夫,给我一个美满如意的婚姻。你说,如果你有半句虚言不能兑现,你愿意万箭穿身,曝尸荒野。

    你当时不知道你是不可能兑现承诺的。

    你后来没能兑现那个承诺。你后来也就真的万箭穿身,曝尸荒野了。

    我一直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究竟是有没有联系的。

第九十八章 驱逐

    当地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了。狂怒的父亲拎着长长的皮鞭出现在门口。

    大哥惊恐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瑟缩在床角,颤抖地说:“母亲,救命啊!救命啊!“

    姨娘惊惶失色地站了起来,冲向门口,试图阻止父亲进入房内。

    父亲怒吼了一声:“你教的好儿子!”

    他一个耳光就将姨娘打倒在地,三步两步跨到床前,一把抓住大哥的领口,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在姨娘绝望的哭声中,父亲不顾大哥脑袋上渗血的一层层包裹,把大哥从房间里一直拖到了庭院的中央。

    父亲气得全身颤抖。他用鞭子点着景云的鼻子说:“混账东西,上次在祠堂我对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我说,你若再敢对兄弟姐妹做出这种事情,就去祠堂伏法,以谢祖宗!今天就是你的伏法之日!”

    父亲举起马鞭劈头盖脑地就抽打了下来,打得大哥抱头鼠窜,哀嚎不绝,不一会儿,大哥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条暗红青紫的鞭痕,简直是遍体鳞伤。

    大哥一边抱着头,满地爬滚,躲避着皮鞭雨点般的抽打,一边为他的行为竭力分辨。

    他说:“父亲,儿子实在是太喜欢琴儿了,一时情不自禁做了糊涂的事情。可是,儿子,儿子并不想伤害她,不想害她这样出血不止啊!”

    他说,如果我的身体不那么紧张而顽强地抵抗,他绝不会搞成这样。这原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即使是在惊恐万状当中,他也没有忘记生死攸关的一点,他把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绝口不提姨娘也参与了合谋。

    他的回答让父亲气得几乎发疯,父亲一边大骂着畜生,一边扔了皮鞭,想要去找利刃来杀他。

    这时,姨娘披头散发地再次冲了过来,死命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姨娘抱着父亲死不放手,她哭得声嘶力竭。她呜咽着说:“老爷,景云虽然办了这件糊涂的事,但是他并没有害了琴儿的性命啊!他从小和琴儿青梅竹马,怎么可能有加害她的歹心,若要害她,何用等到今日啊!老爷!他的的确确就是一时糊涂,情不自禁!再说琴儿也已经杀了他一回了,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算是全没有报过了。景云他是老爷您的亲生儿子啊!老爷您还记得他刚出生时您是怎样欢喜地把他抱在怀里吗!他也是老爷您的骨血啊,老爷,求您大发慈悲,这次就饶他一命吧,饶他一命,让他远远地滚出这个家,自己去找活路吧!”

    父亲被姨娘抱得迈不动步子,甩了几次都无法让姨娘松开。

    父亲勃然大怒道:“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拖开,去拿刀来!拿刀来!!”

    眼见得父亲的随从向自己走了过来,姨娘知道一切都完了,她一迭声地尖叫起来:“景云,还不快逃,还不快走!”

    景云就在随从们奋力去拖姨娘、父亲找刀子的时候,在父亲的雷霆盛怒之中,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子。

    家里的仆人们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从院子里逃窜出来,一路踉跄趔趄着向前院跑去,然后爬出了大门,一道烟地远遁而去,消失在街市上。

    从此,他在屠杀之夜以前,就再也没能回到过家里。

    我们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父亲手里拿着随从递过来的刀,站在院子里全身颤抖了一会儿,用力地将刀掷于地下。

    他痛心疾首地对姨娘说:“母能以子贤而尊贵,亦能以子劣而低贱。景云做下这等禽兽的事情,我且不问你事先知还是不知,就算不知,你难道还有脸恬然再做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吗?亏你和琴儿的生母还是结拜的姐妹,她临终前是如何把女儿托付于你!你当时又是如何答应于她!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如今,我问你,你怎么敢死啊?你死了又拿什么脸面去见琴儿的父母?琴儿的父亲救了我们全家,救了你儿子,可你儿子是怎么回报他的遗孤的呢?祖宗蒙羞啊!你们母子让我活着没有脸面走出这个大门!就连死了,也都没有办法去见祖宗!这,就是我宠爱你这么多年的报应吗?啊?!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忏悔,还敢为他这样辩护。他这样对待琴儿,琴儿还是一个孩子啊,她还只有十五岁!这叫情不自禁吗?这叫心生爱慕吗?你要有良心。你自己也是女人,若有男人如此对待于你,你会原谅他吗?你会认为这是一往情深吗?要将心比心啊!你的亲生孩子是孩子,李太夫人的亲生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这么多年,琴儿始终拿你当亲生母亲,拿你母子当成最亲的亲人,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会毁在你们母子两个手中?!你刚才那些混账话,哪一句对得起琴儿叫了你整整十五年的娘!”

    姨娘哭倒在地,无言以对。

    父亲说:“上次在祠堂,我也和景云讲得非常清楚了。他若再做这种事情,你不可能没有责任。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你也一把年纪了,我不拿你怎么样,你现在给我安安静静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好好反省思过,没事不用出来。家里的事情,从此你也不用再管了!”父亲说:“来人,把姨娘送回她的院子去面壁思过。”

    哭哭啼啼的姨娘,就这样屈辱地被随从们从地上拖架了起来,连拉带拽地送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父亲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

    一个好好的家,从此,就这样四分五裂了。

    父亲感到发自内心的哀伤和疲倦。

    他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庭院里,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老管家走过来,劝说他回房去歇一会儿。

    父亲在心里缠绕了一会儿,要不要派人去找到景云,把他抓回来呢。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让老管家搀住他,送他回自己的房间去歇息了。

    他没有再提过景云的名字。

    这个人,从此就从家里彻底消失了。就仿佛他以前从不存在。

    从这件事情上,大哥只看出父亲对他的冷酷,但没有体谅到父亲对他的仁慈。父亲把他打跑吓走,其实,内心里还是想要保全他。

    父亲深知,这件事情之后,你我和景云就无法再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让他远远地跑掉,未必不是一种对各方都最仁慈的解决之道。

    大哥从家里逃出去之后,一直就躲在姨娘的一个远房亲戚家中。

    姨娘在提心吊胆了几天之后,觉察出父亲心里并没有要对景云赶尽杀绝的意思,也没有追究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事,暗自松了口气,便偷偷给流落在外的儿子送些接济,好让他不致于衣食无着。姨娘托人带话给大哥,让他悄悄地藏在外面不要露头,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再相机慢慢求父亲的原谅。

    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处理,情况就是这样子了。

    景云,是父亲唯一健康的儿子。

    父亲,终究还是不想割舍他。

第九十九章 关于杀人

    房间里非常安静。安静到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和树叶沙沙的摇曳之声。

    世界重新变得稳定。一切都回到了它本有的框架当中。就好像那些噩梦般的狂风暴雨,都从来不曾发生过。

    烛光下只有我们两人,彼此相对。

    “还疼吗?”我愧疚地看着你前胸的衣襟里隐约可见的包扎。我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你的衣襟上。

    你说:“不疼了。”你握住我的手。

    你说:“琴儿你好好的,我的心,就不会觉得疼。”

    我说:“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躲开或者挡住它呢?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为什么要让它伤到你?”

    你说:“为了让你更清楚、更直接地看到,所有的杀害,到最后,都会演变成自己的痛苦,都会波及到自己。”

    你说:“琴儿,从小到大,你都没有亲手杀害过生命。你不会明白,杀害生命的感觉是怎样的。可是,我知道。我花了太多的时间来学习怎样在一瞬间肢解掉、毁灭掉一个生命。我为此做了太多的练习。所有的杀害,都是相互的。你伤害对方有多深,就会伤害自己有多深。甚至,在你能够伤害对方之前,就先伤害了自己。你的箭会在射穿他之前,就先射穿你自己的心。随后,你会感觉到长久的痛苦。它会一直跟随着你。在许多的黑夜出來折磨着你,让你就连做梦,也会惊恐不宁。”

    “琴儿,一个人心里滚涌的杀害之念,才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兵器。它总会在你的箭穿透敌人的身体之前,先焚烧你的心。在敌人的痛苦结束之后,你内心的痛苦还会长久地延续。敌人在你面前挣扎咽气的景象,将会蚀刻在你的心底,成为你永久的伤痕。”

    你说:“那时,你只想到,是他造成了你的痛苦,你心里想着,只要世界上没有了他,那痛苦也就会随之消失或者大大减轻。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一箭射了出去,被射杀的,却远远不止是他一个人。当你的箭射穿他的身体时,也就同时射穿了姨娘的心,射穿了父亲的心,射穿了全家十五年的亲情,射穿了全家未来的和平与安宁。”

    “如果你射杀了他,也就粉碎了你自己许多珍视的、想要保全的东西。”

    你说:“你以为射向他的箭,和射向我的箭、射向父亲的箭,这之间,会有什么区别吗?告诉你,没有的。其实是没有区别的。你无论把箭射向谁,受伤的,都会是全体。作为父子,作为兄弟,我们的生命是彼此相连的。你没有可能只伤其一,不及其余。如果景云死了,你觉得父亲会快乐吗?我会快乐吗?全家上下有谁会真的快乐吗?我们父子从今以后再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不会浮现出景云流血的尸体吗?如果景云死了,姨娘怎么办呢?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景云就是她下半生的依靠,是她在这个宅院里含辛茹苦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唯一的希望,你让她还怎么能活得下去?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父亲的晚年会怎么样呢?你希望父亲因为景云的错误而这样度过晚年,走完余生吗?”

    你说:“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体的。无论你伤害了哪一个,都是伤害到了全体。”

    你说:“琴儿,你当时心里只想着要复仇,让景云受到应有的惩罚,你没有时间,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冷静来好好想想这些,你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肯听我这样慢慢地给你剖开来解析。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你应该再回头好好地想想,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你只是要杀了景云,你并不想杀别人,但是,不论你采取什么方式杀了他,你是没有可能让伤害仅限于他自己的。你一定会伤及无辜,而且,这会让你自己非常难过,追悔莫及。那天,挡在景云身前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而是父亲呢?如果你的箭射到了父亲呢?”

    “琴儿,你觉得射箭之前和射箭之后相比,心里的痛苦会有所减轻吗?如果射箭之后,痛苦依然还在那里,或者痛苦更甚,那么,你射出这些箭,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琴儿,还记得我带你去打谷场的那一天吗?你还记得你曾誓愿这一生绝不杀人吗?你曾说,不仅不会自己杀人,而且要告诉子孙不要杀人。”

    你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对别人生起加害之心,是非常困难的。如果你不能忍受难以忍受的,承担无法承担的,原谅无法原谅的,你就很难做到,对其他人,始终没有加害之心。”

    那一天,在你誓愿成为我的丈夫之后,在所有的人都离开,只留我们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很多杀人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在我那一生接触过的人当中,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做杀人了。

    对于杀人,你懂得这么多,了解这么深,你清晰地看到了它的每一种影响和每一种后果。

    你不像那些战场的普通屠夫和朝堂上好战的疯癫之徒一样,是对此懵然不知的。

    所以,后来,当你说,你将会变成杀人恶魔时,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我对你有着深深的悲悯。

第一百章 怀孕

    一场巨大的风波,在你和父亲的共同努力下,逐渐地平息了。生活渐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在你的爱情滋润下,我的身心都在慢慢地康复当中。

    这段时间,你带着胸部逐渐痊愈的创伤,频繁地往来于军营和家宅之间。你每隔10来天就回来一次,在家中待上一天,陪伴着我。

    往来奔波和悉心照顾我,给你在纷繁的军营事务之上,又带来了额外的辛苦。

    伴随我情绪的平稳和体力的恢复,我们的婚事也在低调地加紧筹备着。在此期间,我们签署了婚书。父亲为了避免汉王选秀时把我也包含在待选范围之内,便早早将婚约送往怀州府存档备案了。

    父亲和舅舅,几经协商,大体上确定了一个婚礼的日期,并且决定让我在婚前一个月移居到临水的舅舅家中去,因为那时的风俗是,男女婚配前双方不可见面的。到了婚礼的那几天,聘书和聘礼由崔府送往丁家,婚礼当天,再由你随迎亲的仪仗队骑马到丁家去接我回来。

    像崔、丁二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婚礼要办得风光体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好多事情,需要内宅有个女主人来承担和决策。可是,姨娘被剥夺了内宅的管理权,并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就算是放她出来,她肯定也一万个不愿意来负责这件事。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康复和帮忙筹备婚事,丁家舅舅提出说,可以派他的两房妾侍过来帮忙。于是,两位舅姨娘乘着软轿马车,被送到了崔宅来。有位较为年长、老成的舅姨娘承担了女主人的职责,负责率领一众老妈仆妇处理日常的和婚礼上的种种杂务,而另一位较为年轻、活泼的舅姨娘,则率领和监督侍女们,负责我的饮食起居。两位舅姨娘的到来,把父亲和你,从琐碎繁杂的内宅事务中解脱了出来。两位舅姨娘不愧为在丁家这样的大家宅里面历练过的,来了不多久,就把内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秩序井然,比姨娘管事的时候,还要条缕分明,公正贤明,上下仆役无不敬服。

    照顾我生活的年轻舅姨娘,性格非常开朗,多言爱笑,心地良善。她在丁宅非常得宠,经常跟随丁家舅舅出门办事,见多识广。她每天从早到晚都陪伴着我,一觉得我心情沉闷,或者看到我精神见好,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天南地北地给我讲她跟随丁家舅舅出入官场,往来四乡,接触各色人物的新奇故事,把种种人事情状描摹得绘声绘色,讲得活龙活现,着实让人听了觉得有趣解闷,让我渐渐地忘记了内心的恐怖和黑暗。她又很喜爱音乐,对古琴曲谱兴趣尤浓厚,收藏了不少好听的古曲。我们在这一点上更是情趣相投,在一起研究揣摩,常常不觉晨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后来,又发现,原来她和孙湛明叔叔的如夫人出嫁前都是一个乐班的姐妹,往来渊源深厚,我们又有了共同的熟人,关系就更加亲密。不过几十天之后,我们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相处非常愉快。

    我自幼在崔宅长大,从来没有和年龄相仿、身份接近的女友相伴过,她给我带来了闺中友谊的全新体验和无限快乐。

    随着我们彼此之间心声的吐露,我郁结的心情,也就逐渐开解了起来。她和我说当年在乐班所受的种种欺凌和侮辱,说舅舅如何成为她命中的救星,她如何与舅舅浪漫相爱,最后克服种种困难,终成眷属,恩爱甜蜜。对于那些女性被欺凌的痛苦,和对于找到真爱的甜蜜,我们都完全能够理解彼此,有着大量的共同话题和深切的共鸣。她听说了我和你之间的爱情故事之后,对我们的爱情非常支持,对我们即将到来的婚礼,有着十二万分真诚的祝福。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走,生活重新变得充满了阳光。景云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渐渐消散下去,红润又回到了我的脸上。

    在万事吉祥如意的美满之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美中不足的。那就是,这些天以来,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常常困倦无力,起坐慵懒,一站起来,稍微走动一下,就觉得头晕眼花,还常常觉得恶心想吐,什么东西都不想吃,而且特别怕闻到各种气味。最喜欢的花香,也能引起强烈的恶心。但是,除了这些,倒也没有别的问题了。自从大出血之后,身下的淋漓不断,也逐渐地停止了。起先还有一点浅浅的粉红,后来慢慢地就全都干净了,而且已经过了日子,也没有出现。我觉得这说明景云带来的伤害正在痊愈当中。想到前些日子给大家带来的辛苦,怕又惊动各房担忧,我把这些若隐若现的小小不适都忍耐了,没有对别人提起。

    一天早晨,我克服着身体说不出的困倦,懒懒地起床,坐在了梳妆台前。我看着自己在铜镜中有些浮肿的脸。我拿过梳子。舅姨娘走过来,对我说:“小姐,我来帮你梳头吧。我新近学了个款式,小姐这么如花似玉的人儿,梳起来一定好看。”我说:“好呀。谢谢你了。”

    她拿过我手中的梳子,开始梳理我的头发,并把它们挽成时兴的发髻。

    她说:“小姐梳这个式样真的好看。过些天,小姐挽了新娘子的发髻,就更漂亮了!真是羡慕小姐,这么青春年少,这么美貌如花,又能嫁给这么好的夫婿。这样的金贵命,我们是求都求不来呢。”

    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说:“姨娘能嫁给舅舅也很好命啊。舅舅这个人一定很.....”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涌上来,我说不下去了。我忍了又忍,几番把胃里涌上来的酸水强压了下去。这时侍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束刚从院里剪枝下来的带露的花朵。一阵花香扑鼻而来。在这个新来的刺激之下,我终于无法忍住,哇地一声就呕吐了起来,这一吐就吐得翻江倒海,一刻钟过去了,都还直不起腰来。

    这番呕吐把舅姨娘和侍女都吓坏了。舅姨娘拍着我的后背说:“这是怎么了?昨天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吗?还是昨晚睡觉着凉了?”

    好不容易心里好过了一点。我脸色发白地坐直了身体,在侍女的伺候下,漱了口。

    我看了看镜子里头,抱歉地说:“姨娘,真是对不起,把你刚挽好的发髻都弄散了。”我重新拿起梳子。

    “不要紧,我重新帮小姐挽起来就是了。”舅姨娘安慰道。她看着镜子里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侍女收拾完毕出去之后,她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小姐,你是不是最近早上起来常常这样不舒服啊?”

    我在镜子里看着她。我说:“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她含着笑低声问:“是不是觉得身体困倦,不想动弹,胃口也不好?”

    我回头看着她。我说:“你问过大夫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左右看了看。她在我耳边,更加低声地说:“小姐和少公子,有没有亲密地接触过呢?嗯,我是说,是说,比如抱在一起,嗯,男女非常接近的那种?”

    我想起你从军营飞马回家后,我们的紧紧拥抱,脸顿时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

    她看了,便以为自己猜中了。她悄声说:“小姐,难道家里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他也不知道?”

    我不解地看着她。我说:“告诉我什么?知道什么?”

    她问:“小姐觉得这样不适有多久了?”

    我说:“不记得了,也许有三四十天吧。”

    舅姨娘满面春风地小声说:“恭喜小姐!怪不得老爷叫我们过来帮忙呢,原来崔家是马上要双喜临门了。”

    我困惑地看着她,说:“什么?”

    她轻声说:“这样的大喜事,怎么就没有人告诉小姐呢?小姐,你这样,大概是有身孕了。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少公子的孩子了。”

    我手里的梳子滑落下去,当地掉在了地上。

    舅姨娘后退了一步。她惊奇地看着我的表情。她伸手捂住了嘴。她惊慌失措地说:“我,我刚说错什么了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变得惨白。我摇头说:“没有。没有说错什么。只是,舅姨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舅姨娘看着我,见我没有更多的异样,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她心里庆幸自己嘴太快,这种事关宅门脸面的敏感事情,涉及崔家的嫡子和有诰封的陈家小姐,自己一个侍妾的身份,怎么可以乱说呢,好在万幸没有闯祸。

    她赶紧点头说:“当然能,小姐只管说吧。”

    我说:“哥哥今天在家里,不过一会儿要陪父亲出去有事情。我要见哥哥。越快越好。请姨娘帮我去告诉他,让他找个托词不要和父亲出去,说我想要马上见到他。”

    舅姨娘有点为难地说:“你们婚约都签了,你马上就要搬到丁家去了,成亲之前这些天,按照习俗你们见面是不吉祥的。这边的风俗是说,见面早了,姻缘可能就要散了。”

    我说:“现在管不了什么风俗不风俗了。请舅姨娘务必去告诉他,让他今天一定要来见我。他若不来,会要后悔的。”

    舅姨娘看了看我,然后在心里饱含温情,原谅了怀孕女人的各种古怪。

    她说:“好吧。只是你们要悄悄的,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第一百零一章 决定

    “琴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见我吗?”你站在我的面前。

    从婚书签订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看上去好像是又清减了几分。我心里一阵歉疚。若不是两头挂牵着,你就不用这样匆匆忙忙地往来奔波。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内宅都告诉我说,你康复得很好。”你问。

    我摇头。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看着我。你低了一会儿头。你没有说话。

    我说:“就连你,也是不可以信任的吗?”

    你抬起头来。你说:“是的。我知道。”

    我说:“孙大夫和父亲全都知道吧。”

    你说:“是的。可是,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怕你知道心情波动,难以控制情绪,危及,危及母子,所以,我们决定暂时不要告诉你。”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说:“就连不能出门的姨娘,也知道吧。我还以为她是想明白了,想重新恢复我们母女的和好,还以为这些天她给这里送各种滋补东西,三天两头让人来问候探视,是因为她觉得以前的一切都做错了。我还觉得对她很歉疚。想不到,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她关心的不是我,而是,而是…….”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一阵心酸顶住了咽喉。

    你赶忙说:“琴儿,你不要这样情绪激动。你先坐下。你坐下听我说。”

    你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椅子里。

    你说:“琴儿,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影响。我不会在乎。”

    我看着你,我说:“可是我在乎!我在乎!我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的容器!并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里面放进什么的容器!”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我说:“我不要在身体里有这个人的东西,我不要他的脏东西留在我身体里!”

    我说:“我厌恶这一切!我厌恶所有的这一切!我厌恶我自己!为什么我不当时就死了!为什么!”

    你在我椅子前跪了下来。你说:“琴儿,琴儿,你不要这样,不要激动,求你,有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不要在这样沸腾的情绪之下做出决定,我们冷静一点,再一起商量,好不好。”

    我摇头,我说:“这件事情,没有商量。我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说:“不。琴儿,你不要做,不要这样想。这孩子的存在,对我们的未来,对我们的恩爱,没有任何影响。大家都会认为这是我的孩子。他不会成为你一生的羞辱和笑柄。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生下他。你现在月份还浅,就算到了婚礼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婚礼一过,这件事情就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说:“怎么可能不再伤害我?从现在起,我日日夜夜都要面对这个行为的后果,这个后果时时刻刻都会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晚上。我会一直陷落在那个时刻无法离开。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我必须让它停止。我绝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我宁可现在马上就去死!”

    我说:“我一生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在哪儿,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嫁,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我连这个都不能自己决定,那么,这一生,我还能决定什么?我到底还能决定什么?!”

    我这样说着,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滚落下来。

    你看着我的眼泪,你再次觉得心都要粉碎了。为什么我们的家庭,会给琴儿带来如此之多的羞辱和痛苦呢。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

    你说:“琴儿,你的感受,我都非常了解。你心里的痛苦,我都能感觉到。可是,你现在不能小产。你被伤得很重。你的情况其实很差。你不能在短期之内,再有比较大的损伤了。可是小产,就是这样比较大的损伤。胎儿虽然现在还很小,但是,整个内部,都会要经历剥离和脱落,还有再一次的撕裂。你有很大的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再次发生大出血。如果再有一次,你会送命的。”

    你说:“琴儿,你答应了要嫁给我,和我共度今生的。求你,不要让我再次经历失去你的害怕和心痛。全家这么多人,这些日子,千辛万苦地才让你脱离危险、慢慢调理康复到这样的程度,你不要让大家的努力又付诸东流。再说,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他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到你,那也是一条性命,而你,是他的母亲。”

    “母亲”这个字让我浑身一阵颤抖。我说:“我不是!”我说:“我宁可死,也绝不要是!”

    你说:“琴儿,你冷静一点。”

    我说:“我很冷静。”

    我说:“哥哥,有很多事情,我都会听你的劝告,按你的劝解去做。但是,唯有这一件,请你原谅,我无法做到。这是不容商量的。你只能选择帮助我,还是不帮助我。我决心去做。我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做。如果你们都不帮我,我就自己去做。”

    我看着你,说:“没有人,能让我回心转意!就算是你,你也不能。”

    你看着我。你沉默不语。你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过了一会儿。你从椅子前站了起来。我跟着你也站了起来。

    你说:“好吧。琴儿。如果这就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如果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那么,我会帮你,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你说:“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自己做。我保证会帮你。我去和孙大夫说,去安排这件事情。相信我。”

    我点头。

    你说:“但是,琴儿,你要明白,你不是别无选择的。直到最后一刻,你都还有其他的选择。你放弃了更安全的选择,希望你今后不会后悔。”

    我说:“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不能和这样的耻辱共存于世。我也不会后悔。”

    你说:“不。你有。任何时候,要不要原谅一个人、一件事,我们永远都有选择的机会。”

    我看着你。

    你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会安排妥当。我也不会告诉父亲。安排好之后,我会再来找你。你照我的安排去做,就可以了。父亲,还有姨娘,会以为只是自然的小产,不会知道内情。我需要几天时间。在我准备好之前,你不要再多想这件事情,不要因此而情绪激动,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再去怀恨姨娘或者大哥。你要彻底放下这件意外的事情,好好休息,让身体变得更强更好。你恢复得越好,就会越容易,越安全。你能答应我吗?”

    我点头。我说:“我答应你。”

    你后退了一步。你说:“琴儿,我很难过。”

    你说:“我们崔家,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这样的身心痛苦,一再地逼迫你,走到了生死边缘。这都是你这样的年纪,所不应承受的。”

    你说:“我们崔家,真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母。所有你经历的这些,就算我想要弥补,有很多,也是无法弥补的。”

    你说:“从我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到现在,除了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心里难受过。”

    你说:“我希望,能结束你的痛苦。但是,无论怎样做,我都无法令你避免经历痛苦。”

    你低头。你说:“我觉得很无助。”

    说完,你就心情沉重地转过身,离开了我。

    我看着你走出房门,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这难过,这沉重,是我加诸于你的。

    我明明是希望给你温柔和幸福的啊。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却会让你难过和沉重?老天爷,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

    你太好了。我不能让你,再次因为我而蒙羞。我绝对不能,对你那样做。

    羞辱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扩散到他人。

    所有的这些锥心之痛。它们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和描述的。

    你只有经历过,才会真正知道,才会感同身受。

第一百零二章 迷惘

    你离开之后,房间显得特别空荡。

    你离开时的难过、自责与沉重,紧紧地箍住我的灵魂和思想。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我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它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丝毫不同。但是,好奇怪啊,几百天之后,竟然就会有一个长得很像我和景云的婴儿,从这里面诞生。一想到有个婴儿的长相同时又像我,又像景云,我就又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捂着胸口,又是一阵作呕欲吐。

    世界从来没有这样复杂难解过。我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现在,在那里面,还住着另外一个生命。

    如果说这是我的身体,为何我不能控制,甚至也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

    一件既不能控制也并不知道的东西,怎可说是我的东西?可是,如果它并不是我的身体,它又是谁的身体?它又是什么呢?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深深的迷惑。

    从小时候起,我对什么是亲生母亲,就渺无印象,我成千上万次地设想过亲生母亲看着我的心情。但现在,突然之间,我竟然就已经是一个生命的亲生母亲。

    作为一个那么渴望见到亲生母亲的人,我此刻却一点也不高兴成为另一个生命的亲生母亲。

    我心里怀着仇恨的念头,厌恶的情绪,我只想中止这件事情。

    我只想让另一个生命,失去亲生母亲,同时,也失去生命。

    我觉得这里面有很深刻的荒诞性。

    隐隐约约地,我知道自己是在做错误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办法停止想做错误的事情。

    一想到身体里至今还存在着来自景云的东西,我就无法克制恶心。

    我就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恶心当中,陷入了极大的迷惘。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想要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那个生命,但是,除了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让人浑身发冷的反胃的感觉,头脑昏昏沉沉,一动就晕眩的感觉,其他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也许这一切都是在梦里,它都不是真的。但是,谁会仁慈地来叫醒我们呢?谁会仁慈地来促成我们的觉醒,结束这个无边的噩梦?

第一百零三章 忧虑

    “该怎么办呢?”你心情沉重地对孙大夫说,“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坚决不要。她说,如果我不帮她,她就自己做。”

    孙大夫说:“少公子答应帮她了?”

    你说:“是的。如果我不答应,万一她马上就自己做怎么办?”

    孙大夫摇头叹息说:“唉,这事棘手啊。”

    他说:“她受过那么严重的损伤,出血那么严重,现在时隔不久,身体亏虚还很严重,如果再有小产之事,恐怕引发大出血,会有生命危险啊。老朽,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否保全。”

    你说:“她根本就不听我说。我一劝,她就很激动。我害怕她这么激动,也是一样危险,所以也不敢多劝。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犯愁过。这事也不宜对父亲说。我恐怕父亲一知道,她担心父亲出面阻止无法拒绝,就会更果断地自己行动。”

    你说:“先生历事甚多,还请先生帮我出个主意。”

    孙大夫说:“少公子,千万不要为此事太忧虑着急!千万不要着急!容我好好想想。”

    孙大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和吴顺都看着他。

    孙大夫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他说:“也许,还有一线转机,让她改变主意。”

    你站了起来,你说:“是什么?”

    孙大夫说:“小姐年纪还小,还不理解什么是母亲。如今,孕月尚浅,她对腹中的胎儿也没有感觉,更有身体上的种种强烈不适,让她对这胎儿有感情,是很困难的。我想,如果有办法再拖她两三个月,到她能自觉胎动时,或者,母亲的天性就会发生作用,她就会犹豫起来?乃至,会放弃现在的想法?那时,她就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体内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且那时孕吐等不适也会缓和了,也许,她的想法就会和现在有所不同?若再从旁反复劝解,或者有希望让她同意保全孩子。就算她没有改变想法,若能再调养一两个月,她的创伤也会比现在愈合得更好一点,身体也不会这么虚弱。”

    你说:“这些事情我不是太懂。若再拖上两三个月,胎儿月份大了,如果她仍坚持,不会更困难吗?”孙大夫说:“是会更困难一些。其实,那时我也没有把握就可以保全。不过,同样都是没有把握保全,后一种情况,至少我们还可以指望她改变主意怀孕足月,或者可以指望她身体康复到可以承受小产的程度。”

    孙大夫说:“女人怀孕时,身体会自动调节的。医书上说,女人柔弱,为母则刚。胎儿在体内,会激发她身体的自愈潜能。或者,康复的速度会快过小产或者分娩的消耗程度。”

    孙大夫说:“大公子算计得真是精明啊!不过也实在是太歹毒了!”

    你说:“现在已经这样了,再说那些都没有帮助了。先生的意思是,若能拖延到她能觉得胎动,事情总比现在要好一点?”

    孙大夫说:“是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能不能让她心意改变,就要看这胎儿的造化了。”

    你说:“琴儿是陈将军的遗孤,绝不能让她就这样出事。但有一点希望,我们就要努力。”

    你说:“我再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安抚到她,让她同意延迟一段时间。”

第一百零四章 劝阻

    室内的小红炉上挂着药罐。药香四溢。白色的水蒸气,婷婷袅袅地飘散在空中。

    “琴儿,你想好了吗?”你说。

    我看着你。我点点头。

    你伸手提起发烫药罐,你把里面的药液倒在小瓷碗中。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液冒着热气注入白色的瓷碗里。

    我站起来,对你跪了一跪,我说:“谢谢哥哥帮我。”

    我伸手去端那碗。你一把抓住我的手。你说:“还烫呢。等凉一点再喝。”

    你松开我。你说:“坐下再等一会儿吧。”我坐下了。

    你说:“琴儿,孙大夫就在外面候着。你喝了这药以后,大约半个时辰,会觉得肚子疼,他就会进来伺候着,直到胎儿流出。可是,孙大夫说,喝下这药,你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会和这胎儿一起死。他没有把握保全你。”

    我说:“我不在乎。”

    你说:“但是我在乎。之所以会发生这些事情,前面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到你,后面是因为我帮助了你。如果你出事,我难辞其咎。”

    你伸手拿出一把匕首。你把它从鞘中拔出來。你把它放在桌子上。

    我看着你。我说:“你要做什么?”

    你说:“和孙大夫要这药的时候,我还顺便要了点别的药。现在,这匕首上已经淬满了毒药。只要割破一点皮肤,就会送命。”

    你说:“一会儿等药凉了,你喝了药,我就坐在这儿陪着你,直到有个结果。我不会让你单独一个人。”

    你说:“如果你因此而死,我必定如前所说,陪你直入黄泉,和你一起去见你的父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无论是死是活,我都决意陪着你。”

    你说:“若我想要做什么,合府上下,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我看着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隔着那碗药相对坐着。我们沉默。药碗上的热气渐渐地稀薄了。

    你端起药碗,你把碗递给我。你说:“现在,你可以喝了。”

    我接过药碗。

    我把它拿在手里。我说:“求你不要这样。我是迫不得已。可是你,你要想到父亲。”

    你说:“我也是迫不得已。琴儿。没有你,我不能活着。”

    你说:“看着你在我面前咽气,我的心会随之碎裂。纵然想要活着,也是做不到的。倒不如,来个痛快的。你喝了它。然后,我们就有八成的可能,一起横尸在这房间。而父亲看到这番景象,想必也不可能再活。”

    你说:“你一碗药喝下去,得到的,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说:“它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琴儿,你要知道,每个行为都有很多后果。没有可能只要希望的结果,而不要其他连带的后果。纵然你不要,它们也会依次发生。”

    我拿着药碗的手在发抖。我流泪道:“你说过会帮我的。难道就是这样帮我?”

    你说:“我是在帮你。药、医生、严守秘密,我都帮你做到了。我现在只是告诉你,事情随后将会这样的发生。这是没有办法控制的。琴儿。你的心停止跳动的时候,我的心一定发生同样的事情。这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知道你会做。如果我死了,你会毫不犹豫地用那匕首。

    你说:“不要哭。琴儿。我知道你心里很为难,很难过。如果你选择不喝,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你可以选择不喝。无论你喝,还是不喝,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随后的结果。我都会陪着你,面对那个结果,不论它是什么,会要延续多久。”

    一阵强烈的恶心直冲上来,咽喉一阵腐蚀般的疼痛。我甚至都差一点来不及扭头,就开始了剧烈的呕吐。

    我的手一松,药碗滑落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随后我一阵晕眩,也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时,已经靠在枕头上。

    我看着你。你坐在我床边。你说:“琴儿,觉得好点了吗?”

    我无力地说:“我不想要它。我不想要。”

    你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是,你现在的身体不允许。答应我,再等一等,给身体痊愈的时间,给自己重新变得健康的时间。你还这么年轻,时间会愈合一切。答应我,等两个月再做。等安全一点,再做。我们先如期办了婚事,再来处理这件事情,可以吗?”

    我摇头。我说:“可我不要带着这羞辱嫁给你。我不要你和我分担这样的羞辱。我不要成为他羞辱你的工具!只要这羞辱还在我身上,我就无法,无法……”我想说的是,我就无法忍受男人的那种靠近。可我不想伤害你。

    你说:“我都明白。你所想的,就算不说,我也都明白。”

    你说:“好。我可以去和父亲说,我们先不办婚事。我都依从你。我会说服父亲。只要你答应我,等两三个月,身体好一点了,再做。此前,都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加快康复。”

    你说:“琴儿。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仍旧是帮你的,只是晚几十天而已。几十天很快就过去了。然后,我们就可以了结此事,开始新的生活。”

    我流泪道:“为什么我不一出生就死了?为什么不和母亲一起死了?”

    你说:“因为,如果死了,我们就没有机会,获得面对种种意外的勇气了。就没有机会发现,原来还有,最美好的人,在未来的生活里,等着我们。”

    我看着你。我说:“你不要死。无论我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你不要死。”

    你说:“你好好地活着,我就不会死。”

    你说:“琴儿,你答应我了吗?过两三个月,我再陪你做。”

    我没有办法对你说不。我最后,总是没有办法,对你说不。

    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伸手推开了门。

    吴顺正陪着孙大夫在里面等着你的消息。

    孙大夫说:“少公子,怎么样?”

    你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说:“她答应我了。”

    你说完这句话,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流汗,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

    孙大夫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暂时过了。

    孙大夫走后,吴顺去收你放在桌上的那把匕首。

    你说:“不要动。”

    吴顺说:“难道,真是有毒的?”

    你说:“真的。”

    吴顺说:“如果小姐真的喝了药,真的出事,你就真的要?”

    你说:“是的。”

    你说:“我不会骗她。她想死的时候,我说过,无论生死都会陪她,我保证过,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骗她。”

第一百零五章 胎动

    和我们深恶痛绝的东西共存,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几十天的时间转眼就过了。那种让人忍不住从内到外寒战的恶心感,渐渐减轻了。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再一阵阵晕眩无力了。身体自身,已经适应了新的情况。还不能适应的,只是我的心。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可能我是在拿着绣绷绣一朵花。忽然之间,我觉得身体内部的深处发生了非常轻微的地震。那点微妙的波动,一下子冲击到了我所有的感觉。我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我情不自禁地,屏声息气地坐在那里,一下子完全静止了。

    在一片寂静当中,那种波动又再一次传来。我的全身涌起一阵电流。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是它。是我身体里的那个生命。是它在动。是它在翻身,是它在吮吸着它还非常小,非常小,非常小的手。

    是我的孩子在动!

    虽然那振动非常的轻微,几乎微不可察,但是,我的整个生命却因此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撞击。

    我的心瞬间就变得非常柔软,柔软到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仇恨,不可能再有任何无法容纳的东西。

    我不知道怎样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刹那的心。那是我的孩子。他活着。在动。

    就在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什么是母亲,什么是亲生母亲。

    我就明白了我的母亲,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巨大的痛苦,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一瞬间,就完全明白了十多年来都不能体会的事情:一颗充满母性的心。

    善良、宽容、慈悲、忍耐,这种种令生命坚强,令生命深厚,令生命开阔的品质,它们始终都是早已存在于我们的。

    而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是为了帮助我们激发出它们,帮助我们看到,它们本来就在那里,它们本来就是我们。

    每一个孩子的最初一次胎动,都能让一个母亲那一瞬间的心,变得和观世音菩萨的心,一般无二。

    我们在那一瞬间,就能突然发现,原来,观世音菩萨不在别处,她就在我们心里。她就在我们身心之中。

    我被这个强烈的震撼定住在那里。很长的时间,都一动也不能动。

    我忘记了那天的日期,忘记了那是什么时刻,是早晨、晚上还是中午,但是我极其清晰地记得那次震动,和它在生命当中激起的层层涟漪。

    我,还要拿掉这个孩子吗?

    如果我执意拿掉他,这个小小的孩子,他也会恐怖吗?他也会觉得痛苦吗?

    他也会如同我被姨娘设计伤害时那样地内心痛苦吗?他的亲生母亲,为何一定要杀死他呢?

    就像你没有对景云做错什么,他却无端地深恨于你一样,这孩子,也没有对我做错什么,可我却和景云一样,毫无道理地迁怒于他。

    我,这就算是变成了和景云一样不可理喻的人了吗?

    我脑海里重新回想起你那些关于杀人的话。

    我曾经誓愿不要杀人,可我没有做到。

    我现在,又要开始杀人了吗?而且,是杀我自己的孩子?

    我该带着景云的孩子嫁给你吗?该让景云的孩子成为你的嫡长子,以后继承你的爵位和家产,让你自己亲生的嫡子,反而失去这些应有的尊荣吗?

    我这样做,可以免除杀人的过患,可是,你三番两次把我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我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吗?

    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迷惘。

    到底,该怎么做,才是两全其美的呢。

    我内心绞结地坐在那里,感到身心疲惫,智慧匮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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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