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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依依惜别

    (一)

    结束一天的军营之旅后,我要离开回家去了。

    吴顺带着10个卫兵护送我回家。你一路骑马送我到官道的路口。

    我骑着马,跟着你们的队列走。我渐渐地越骑越慢,越骑越慢,你们不得不一再停下来等着我。

    你们第三次停下来等着我时,你骑行到我身边。你说:“过来吧。我带着你。”

    你伸出胳膊,把我从自己的马上提到了你的马背上。我坐在你的身前。你的胳膊紧紧地围着我。

    这是你从清川回家之后,第二次和我同乘一马。

    我喜欢和你同骑一马。我想,任何女人也都会喜欢。因为你的马感真是太好了。各种不听话的马,喜欢闪人的马,喜欢跑偏的马,喜欢咬人的马,性情暴烈容易受惊的马,别人骑行起来毛病百出诸事不顺,但只要你骑上去,很快就能人马合一,浑然一体。你又很细心,在骑行过程中非常照顾人。我不大会配合不同的马的节奏做“小颠”,骑上不熟悉的马,常被颠得五脏六腑直翻腾。我也害怕马匹从快跑到飞步的这个阶段,马步节奏大变总让我感觉惊惶。但和你在一起骑就不会。你会很自然地带着我身体跟随马的奔跑节奏,引领我保持镇静和放松。

    我在你身前,闭上眼睛,很享受这个过程。

    你在我耳边轻声说:“今天骑累了吧?是不是腿磨坏了?”

    我回头看着你。我点头。我说:“但是,很值得。”

    你说:“这种鞍具不太好,对女孩来说,它太宽大了,容易磨破腿。忙过这段时间,我帮你重新做个能够侧骑的鞍具吧,骑来就没有这么辛苦了。”

    我点头,说:“谢谢哥哥。”

    (二)

    我说:“你要忙很长的时间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家呢?”

    你说:“可能要到中秋了。”

    我说:“还要这么多天啊。”

    你说:“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我。叫家里的小厮送过来。”

    我粉颈低垂,说:“要是没有什么事呢。”

    你笑了一下。你说:“没有事,也可以写信来。我都会看。”

    我说:“天气渐渐凉了。清风峡口这边比家里冷。你要小心身体。”

    你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我们默然骑行了一会儿。

    你说:“琴儿,你的及笄礼,我可能不能回去参加了。生病耽误了太多事情。我要去怀州一趟,接洽一下建火药新库的事情,还要去临水和周围的几个镇,看看那边的防务,心里有个数。营地这边也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置。”

    我说:“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忙。你该去忙大事。及笄礼,只是女人的小事情而已,你不用挂心。”

    你说:“中秋我可能也回不去。军营里有很多人不能回家团圆。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去享受团圆。”

    我说:“我明白。”

    你说:“不过,腊日的时候,我会回家参加祭祖。那时可以在家里待较长的时间。”

    我说:“嗯。不管你回家时间长短,我总在家等着你。”

    我们到了官道的路口。

    你对吴顺说:“今天她骑累了,你带着她骑回家吧。”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你的马背。我看着你。

    你说:“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

    吴顺带着我,踏上了官道的细沙引道。我回头看着你。你骑马站在那里。你一直看着我。我们走出很远了,你还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不断地回头,看着你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模糊。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聚少离多。

    (三)

    你回到了军营。天色渐渐地黑了。你看着校场旗杆上的灯笼。它们已经重新挂上了,闪着红色的朦胧的光。

    你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你回到营房,仰面躺在木板床上。你觉得房间特别空旷,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在抓挠。

    卫兵进来给你送晚饭。你说:“放在桌上吧。我有点累,等会儿吃。”

    卫兵说:“是。”但是,他站在那里不走。你看着他。你说:“什么事?”

    他说:“刚刚小姐走的时候,放了一样东西在这里,她说,等统领送她回来后,就交给统领。”

    你坐了起来,你说:“给我吧。”

    卫兵递给你一个小布袋,帮你点上照明的油灯,然后就退出去了。

    你打开那个小布袋。你从里面拿出一只香囊。你闻到一股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你看到香囊的一面上绣了一个字:“吃”。

    “吃?”你不解地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字。

    你把香囊翻过来,发现那一面上还有另一个字:“药”。

    “吃药”。

    你的心颤动了一下。你把这香囊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第七十七章 军务纷繁

    (一)

    工地。一片敲凿石壁的叮咚声。工匠们正在加快速度干活。

    你带着傅天亮和张保巡查各处的施工。

    你们回到火药库的门口。卫兵把图纸再次铺开在石板上。

    你说:“我们现在做个分工。从今天开始,我要花更多时间去看临水到怀州一线的汉军防卫情况,还有负责和怀州府的来往,吴顺跟着我。这些地区的防卫情况和我的作战想法,不能只存在我一个人的脑子里,不能我一旦有事,就全盘皆乱。若有万一,吴顺就是我的记录。”

    “傅兄,你主要协助我负责训练的事情。你要把营地的训练事务,一肩担起来,必须每天确保都达到训练计划的目标。我们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弟兄们越来越适应这样的作战强度和作战方式,体能也有了极大的提高,现在要花更多的时间在战术配合上。要把训练的重点,逐渐转到模拟攻防实战上。人和马的配合,人和武器的配合,小队和小队的配合,都要精心打磨,做到在战场上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有重要的攻防演练,我也会亲自参加。”

    “张保,火药库和通道工程的事情,就由你全权负责。记住,一定要每天检查到每一个人的每一项工作,确保严格按照图纸施工。通道的线路、出口的位置,洞壁的厚度,都不能有丝毫的偏差。这件事情生死攸关,特别重要。你务必要拿性命担保,绝对不能出现误差。”

    张保问:“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三个地方建运输火药的通道出口呢?敌军进攻的话,只会从黄桑峪口方向过来,在最靠近黄桑峪口的方向建一个出口,不就够了吗?观霞方向,已经非常远离峪口了。我们不大有机会从那条线路运输火药用于参加实战。”

    你说:“现在不要问我原因,你照做就是了。”

    张保领命道:“是。”

    (二)

    傅天亮跟着你从工地回营地。他说:“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统领:大批火药现在陆续都到了,我们真的要试制烟花吗?真的要为太后这样祝寿吗?”

    你说:“真的要试制。行家我已经请好了。明后天就到。”

    你说:“没有太后这个及时的寿诞,我们就无法获得这些火药。我们理应对太后表示敬意,对吧。”

    你说:“你要确保在每个晴天的晚上向夜空中施放研制好的烟花。这样,周围的地方官都会看到。他们会上表证实,那些火药,正在被用于正确的用途,并没有挪作他用。”

    傅天亮钦佩道:“还是统领思虑周全。”

    你说:“还记得那天我去选兵时的两本花名册吗?你以为,我们在这偏僻的山腰上做什么,峒城的朝廷里是没人关心的吗?你以为,没有人在远远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吗?”

    傅天亮说:“谁?”

    你说:“当然是有眼光的厉害角色。我相信,我去见过于文涛的事情,怀州府早就知道了。随后,我去临水和其他镇看北线防务的情况,怀州府也很快就会得到报告。这两件事情,怀州府都可以管束我的,至少,可以来文质询我何以不经请示,自作主张去拜访别的防地。”

    傅天亮说:“那怀州节度使为何一直不闻不问呢。”

    你说:“因为薛大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算得清楚,怎样才是对他自己最有利的。”

    傅天亮说:“统领是说,他有意放纵我们?”

    你说:“是的。不过薛大人心里一直很苦恼。他害怕我不知道他的有意放水,又苦于无法写信同我讲明。所以,我应该去一趟怀州,让他知道,我已经明白他的人情了,而且,我很感谢他。”

    傅天亮说:“他明白这事以后,会有什么不同呢?”

    你笑笑,说:“他明白我的感激之后,会给我更多宽容和自由,可以给我更多的掩护。”

    傅天亮说:“听起来好复杂。我还是管好训练的事情吧,最怕官场上的这些事了。”

    你摇头。你说:“不。傅兄。你以为战争只是在战场上打的吗?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战斗,都是赢在战场,却输在了朝堂。朝堂是更惊险的战场,也是更重要的。身为将领,怎么可以忽略这个战场之外的战场。以后,要在这上面多用心。很多在战场上浴血拼杀都得不到的东西,在朝堂上,一个得当的策略,就轻易得到了。就像这批火药。傅兄,我们的兵,可远远不止这营地里的五百人。整个峒城的朝廷,乃至敌人的朝堂,也全部都是我们的兵。我们,也要善用这一支兵。”

    傅天亮听了这番话,五体投地道:“统领的用兵之论,独辟蹊径,振聋发聩,令傅某茅塞顿开。原来,打仗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的。”

    你笑了笑,赞许说:“功夫在诗外。你开窍了。”

    (三)

    你回到营房,吴顺出来迎接你。

    你问:“吩咐你写的那些公文和书信写好了吗?”

    吴顺说:“写好了。”

    你说:“拿来看。”

    你一边看着吴顺递过来的文书,一边提笔在上面圈画批改。你看完了一份,就随手递给吴顺,说:“照我写的改过来,再誊写一份发出。”

    吴顺看着你修改的地方,顿时就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他挠了挠头,叹气说:“不会这么惨吧,改了这么多,和你自己重写一遍也差不多了。”

    你说:“薛大人的台甫不是这样用的,我们是下级,这样直呼是平辈平级才可以的,你这样写了,薛大人看了心里会不舒服的。”

    你又递了一份给吴顺说:“还有,这个奏报的体例格式套错了。这是给地方州郡的格式,和临水的驻军往来,要用军中的文书格式。印章也不是盖在这位置上的。我没有军职,你只能用我的爵位印鉴,不能盖在文书的起头,盖在起头,是对驻军的不敬,有炫耀身份、压制别人的意思。”

    吴顺说:“不是把事情讲清楚就好了嘛。这么多讲究规矩啊!怎么搞得清楚啊。”

    你说:“官场就是讲规矩的地方。我们若乱规矩,别人可不会知道是你搞不清楚,他们会觉得我们是胡作非为,倨傲无礼。”

    吴顺说:“本来想帮你分点劳累的。心里想着,在清川,你偷着出去练功时,抄书什么的,都是我帮你代劳的。”

    你说:“唉,这和抄书可不一样。这事不怪你。是我的疏忽。在燕塘关选兵的时候,我一心都在骑射能力上了,没想到要选几个老道的文书。”

    你说:“千头万绪,这也不是当务之急。先这样对付吧。回头再处理这个问题。”

    你停了批改的笔,似乎想起了什么。你问吴顺:“上个月孙叔叔写来的那封信呢?”

    吴顺在文书堆中翻了一会儿,找了出来,说:“这个吗?”

    你展开信,重新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你说:“就是这个。代孙叔叔写这封信的这个人,我倒是非常有意。孙叔叔帐下,有个很不错的师爷。”

    你说:“去问下张保,平时给孙叔叔代笔往来书信的师爷,叫什么名字。”

    吴顺说:“是。抄完这些,发出去,我就去问。”

    你把吴顺递过来的公文书信都处理完了,说:“还有吗?”

    吴顺脸上露出一点微笑,说:“还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你,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你。

    你说:“笑得这么奇怪。”

    你低头看信。你刚看了一行,就停了下来。你抬头看着吴顺。

    吴顺笑嘻嘻地说:“好。好。我退下,我去抄文书去。这封,想必你是要亲自回的,不用我代劳了。”

    信是我写来的。

    你看着吴顺退了出去,再次展开信,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

    你读完之后,坐在那里,心里柔情洋溢,思念万千。

    你低头把信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

    “琴儿。我也很想你。”你在心里对我说,“你在家里有多么思念我,我在这里,就有多么思念你。”

第七十八章 薛云飞

    怀州节度使薛云飞的书房。

    薛云飞四平八稳地往太师椅上一坐,接过小儿子薛瑜新奉上的茶碗,揭开盖子,慢慢地品了一口,回味再三,赞叹道:“好茶!”

    瑜新说:“是燕塘关严伯伯家送来的。听姐姐说,是严伯伯从太后那里得到的赏赐,上等的贡茶,严伯伯说,不敢独享,分了一大半送与父亲品鉴。”

    薛云飞说:“嗯,你严伯伯凡事都想着我们家,也算是礼数周到了。我们不能输给了人家。回头,你也把老家捎来的灵芝,分两支送过去吧。”

    瑜新垂手道:“是,父亲。”

    薛云飞又惬意地品了一口茶,舒展了一下身体,说:“今天总算完成了一件正经的事情。”

    瑜新说:“父亲是说今天见了定国公的少公子吗?”

    薛云飞说:“是啊。早听说这位公子的大名了,今天总算见到。果然敏锐机警,凡事一眼洞穿,后生可畏啊。我还道这些日子的好处,他都浑然不觉呢。谁想他那里,早就洞若观火,心里明镜似的了。”

    瑜新说:“儿子鲁钝,实在是有一事不明,不知父亲大人可否指教啊?”

    薛云飞说:“有什么不明白的?”

    瑜新说:“今天来府谒见的这位世兄,虽然是定国公的儿子,但听说在峒城觐见时,并不获汉王欢心,不仅所封爵位甚小,而且至今连个军职都没有。他今日来当面谒见父亲,原是礼数上应当的,父亲何以对他如此隆重优厚呢?”

    薛云飞笑道:“瑜新,你是读书人,凡事难免有点书生意气。这位公子,对我们,可是相当的重要啊,就算他现时完全没有差事在身,也完全没有爵位,父亲也不敢小瞧于他。”

    薛云飞用手里的折扇点了点墙上的地图:“瑜新,我问你,怀州附近是不是多有出产丰饶的良田林地?”

    瑜新说:“是啊。怀州之所以成为节度使的驻地,皆是因为地方富庶,供应充足。”

    薛云飞说:“那,你可知,这些良田和林地都是谁家所属呢?”

    瑜新说:“听说,大部分都是佑安侯丁家的。”

    薛云飞说:“你可知道,这位公子和佑安丁侯爷,是什么关系吗?”

    瑜新答道:“儿子不知。”

    薛云飞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些事情上头,以后要多多用心才好。告诉你吧,佑安丁侯爷,就是这位公子嫡亲的舅舅。”

    薛云飞说:“父亲在外头做官,已经三十年了,家里家外也是一大摊子。光靠陛下给的那点俸禄,怎么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啊。平日用度,节省又节省,还是撑不到年底。全靠驻地附近这些田庄的常例孝敬来帮补一二。这怀州附近,富裕的田庄,都是丁友仁的地产,和丁家地产毗邻的,便是定国公封地的十镇数百个田庄。我怀州府,整个儿就在崔、丁二族封地的包围之中啊。平素里,崔、丁两家的田庄,对怀州府还是尊敬有加的,该给的钱,该送的年节礼,一份不少。这位公子,是崔、丁两家唯一的嫡传后裔,虽说现时爵位微小,可定国公年纪也有这么大了,丁友仁年过半百,无有子息,将妹妹所生的这位公子爱若己出。这位公子,早早晚晚,都是要承袭两家的爵位,成为两姓的顶梁柱和当家人的。届时,我们家的生活,都还要仰仗他的帮补才能过得下去。父亲又怎么能因为些许小事,而开罪于他呢。”

    薛云飞说:“你刚刚也见识过这位公子的果决犀利了。虽然彬彬有礼,但言谈动作之间,有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看他这样气势,又岂是一个能够轻易得罪的人啊。若与他为敌,恐怕想要全身而退,有个不功不过的好结果,也是不可能的了。我看,他虽然年轻,但绝非池中之物,早晚都会飞黄腾达。等到他飞黄腾达的时候,我薛某人,就是想要示好结交于他,可能也没有什么机会了。唯有趁着他如今还不得其势,力量弱小的时候,方能让他欠着我几分人情。此时不对他示好,更待何时呢。”

    瑜新说:“不过短短一天的接触,父亲何以对他的将来如此看好呢?”

    薛云飞说:“这可不是为父一个人的直觉。朝中雷士诚将军,也有同样的预感。自从他峒城觐见回来后,雷将军就有数次来信过问他的情况,交代我务必要监视好他的举动,若有擅专,一定要向朝廷报告。他若不是真有过人之处,雷将军又怎么可能对他另眼相看呢。他回怀州地界之后,二话不说就选走了我怀州最强的兵马,让孙湛明都心痛肉痛,足见雷将军的另眼相看,绝非空穴来风。然则,孙湛明虽然心痛,但也对他颇为心服,不仅没有义愤填膺,反而多有嘉言。孙湛明那个人,是你严伯伯的死对头,他仗着自己的兵能打能斗,一以贯之地恃才傲物,何曾几时真正佩服过多少人啊。可这位公子,不过去了半日,就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可见不是等闲之辈。再说,见面叙谈,确实只有一日时间,可为父监视他回岭南后的行动,却早已非止一日了。为父虽然不像孙湛明那么精于兵务,但看他回来后的举动,虽然都动静不大,看似无关紧要,但却步步都是踏在未来战局最要紧的地方,见孙湛明也罢,见于文涛也罢,申领火药也罢,在山中修建火药库也罢,来怀州谒见也罢,他要去临水等处察看防务也罢,都不是随心所欲之举。他的这些行动之间,背后都有深意谋划。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心里的那盘棋局究竟是怎样的,但至少可以看出,他绝非匹夫之勇的那种类型。将来战局一起,他必然是有自己的计划和步骤的,不会跟着战局的变化而妄动乱动。若他不是对战事全局了然于胸,恐怕是做不到这样井然有序、头头是道。”

    瑜新说:“既然雷将军之前就有吩咐,父亲这样厚待于他,将他在岭南的种种行动一律瞒报,还请他来私宅做客,万一雷将军将来怪罪下来,该当如何呢。”

    薛云飞说:“瑜新,在朝为官,当然应该尽忠国事。可是,什么样的事才是真正的国事,也要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混淆错乱。为父仔细看过汉王的调兵诏令。诏令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五百兵马,虽然归属怀州府直接统辖,但又令我怀州府不必视同正式部队加以辖制管理,又刻意不给他授军职。汉王的意思,其实很明白,汉王就是看在崔、丁两家的面子上,送五百兵马给他自己去玩的,让他玩得高兴就好,不用去烦扰他,让他心情不爽体会不到汉王的恩典,也不用让他卷入战事,以免伤了定国公唯一的嫡子,更不可以让他实际参与军政之事来搅乱各方。总之,只要他玩得不太过火,哄着他高兴安分就好。至于雷将军的意思,那是雷将军个人的想法,不是君命。我们做臣子的,虽然也要照顾着雷将军的意思,可到底,还是要体会圣心,不可以给汉王添麻烦。”

    “雷将军天高地远,自己也在南线各处往来作战,这边的事情,于他来说,并非重中之重,也就是托付我,让我相机行事,不会细细勘察。就算将来发现什么,我也自有办法解释得过去。他没有军职在身,名义上就是闲人,故而离开营地也不一定需要和我请假报告,少年心性好奇,到处走亲访友,结交同好,以他的身份而言,我也不能无端就限制了他。至于今日在私邸宴请款待,也是为了更接近他,以探虚实嘛。事情怎么说,还不是操之在我,雷将军就算不太信服,也不能断然就指责我有负所托。”

    “瑜新。在官场生存,居大不易,这些细微处,你要好好体会。我怀州府,是北线中军事压力最大的地方,历年北胡南袭,怀州府都是首当其中,为父身为节度使,一旦敌军深入境内太多,特别是夺取或者围困了燕塘关,为父是绝对难辞其咎的。相信怀州的整个官场,也不愿意看到北胡骑兵冲击怀州的城墙。然则,北线近年来战事残酷,能作战的优秀将领或死或伤,像定国公、佑安侯这些以前的厉害角色,也都逐渐老了。如今是人才凋敝,除了孙湛明所部,还有一些刚猛能战,战之能胜的,其他人等,也就是一个据险防守、维持现状的才具格局。若我北线能出一个当年陈士钊那样的勇将,于雷士诚将军,肯定是大大的不利,会威胁他在朝中第一名将的地位,会与他争夺兵权。可是于我怀州府,又有什么坏处呢?正好有个人出来,帮我顶住北胡的凶悍,让我们在怀州,安安心心地过太平日子。我又为什么要为了雷士诚的这点小妒忌,而自毁长城呢。定国公是三朝元老,对朝廷忠心不二,他的儿子,就算是再厉害,也得顺从父命,哪能随便就跋扈作乱。只要他不犯上作乱,他多厉害,都是朝廷的臣子,都是我怀州的手下,平日擅专妄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陈士钊当年,还不是一样的喜欢临机自断,不会事事请示嘛。打仗的时候,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有翻盘的本事啊。”

    瑜新佩服道:“儿子方才还只道父亲只为常例钱着想,原来父亲如此深谋远虑,设想周全。儿子实在是望尘莫及,还有很多要和父亲随学的地方。”

    薛云飞说:“瑜新啊,将来出来做官,你一定要记住:凡事固然要为朝廷着想,也不能全然不为自己着想啊。”

    瑜新说:“儿子省得了。多谢父亲教诲。”

    薛云飞说:“这小子这么机敏,今天我对他的示恩和对他的敲打,相信他都已经领悟到了。”

    瑜新说:“那,以后还要不要派人监视着他呢?”

    薛云飞说:“当然要啊。盯着他看,让他知道我们一直在看着他就好。只要他不出格,我们不用管他。”

第七十九章 密道

    吴顺提笔在画着白天在怀州观察的城防详图。他画完一张,你就看一张。

    你在他的图上补充标注上他遗漏的地方。

    你看着他的图纸说:“很好。坚持下去,会做得越来越好。”

    吴顺看了看你修改的地方,有点泄气地说:“还是漏了很多啊。”

    你说:“多多练习,慢慢就不会漏了。”

    吴顺说:“今天见的这位薛大人,好像对你很好啊。咱们要求的,都痛快给了,一点也没有为难。没有要求的,也给了不少。以后,年节也不必每次都来怀州府拜谒了。而且,只要不离开怀州府地界,你可以随便行动,事前事后也不必向上面报告。”

    你继续修改着吴顺画的详图,你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所希冀我的,比他给我的,总是要多一些的。至于报告不报告的,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他会派人监视着我,我去哪儿,不报告他也知道,何不免掉报告的麻烦,做个顺水人情呢。至于行动自由,我本没有任何军职,想去哪儿逛逛,本来就都是可以的。”

    吴顺说:“他干嘛请我们到私邸吃饭?”

    你笑了一下:“他想告诉我,他从来都没拿我们崔、丁二族当外人吧。我们,也不要不看重他的这份心意。如果他要是从中作梗,还是能坏我很多事情的。”

    吴顺说:“既然他别有用心,你还答应他去啊?”

    你说:“不去他的府邸,又怎么能看到他的破绽呢。准确的说,是怀州的破绽。”

    “破绽?”吴顺不解地问。

    你说:“顺子,你有没有觉得怀州的这座节度使府邸,位置上,有点不太对的地方。”

    吴顺说:“我也感觉到了。这个宅邸的位置,好像是个死地。很容易被包围困死的,没有后路。”

    你说:“很对。如果整个城池被敌人攻破,敌人已经到了城里的街市上,那么,这个府邸的人,很容易被敌人卡死与外界的联系,府邸里的人,很难逃跑。”

    吴顺说:“节度使为什么要把府邸修在这样的死巷里呢?”

    你说:“因为前面的三任节度使,都是铮铮铁汉,他们前来怀州,都是抱着与城池共存亡的必死之心来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弃城逃跑。这宅邸是先王在时的第一任节度使修建的。这宅邸的位置,就是昭告全城的军民,若北胡来袭,除与城池共存亡以外,节度使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

    吴顺说:“原来宅子不是薛大人修的啊。”

    你说:“是的。薛大人不过是循例住进了以前的官邸罢了。”

    吴顺说:“如果让他自己建,他肯定不会选这条死巷。”

    你说:“说得很对。这位薛大人,可不是个愿意和城池共生死的人。你看他家里的那些精致摆设,贵重收藏,就知道,他是没有必死之心的人。他很渴望活下去,就算是城破,也绝不会殉难在职位上。但是,他上任之后,也不敢不循例住在这宅邸里。怕另行搬出去住,会遭言官弹劾。先王在时,可是最鄙视贪生怕死的主官。他不想触先王的忌讳。”

    吴顺说:“那他住在这宅子里,岂不是很窝心?”

    你说:“是啊,他从住进来的那一天,就必定是惴惴不安的。但是,你觉得他会安于惴惴之心,而不做点什么吗?”

    吴顺摇头说:“看上去不像,他头脑很灵活,不像是没有办法的人。”

    你说:“所以,他必定会在宅邸里,安排一条通道,可以在被围困的时候,转移家里的人和值钱的东西,作为最后逃命的生路。”

    吴顺眼睛一亮,说:“密道!”他恍然大悟:“原来你夸赞宅院设计精巧,希望参观一圈,是为了找这个密道。”

    你说:“没错。如果他修了一条密道,这密道会通往哪里呢?”

    吴顺说:“必定是方便他逃往最想要逃往的地方。”

    你说:“我们来设想一下,他如果要逃亡,往什么地方逃最容易、最可能成功呢?”

    吴顺茫然地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说:“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枫林渡口。这里有个50年前的码头,因为新建了更大的码头,已经多年废弃不用了,周围林木茂盛,非常荒僻。地图上都很少标。不是多年居住的本地人,未必就知道。如果在枫林渡口藏些船,就能够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顺流而下,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能到达闵州地界的万桥县境内。薛大人的大女婿,也就是燕塘关总兵严方成的大儿子严孝勇,就在万桥县做县官。而闵州的地方官,也正好是薛大人的同年,年轻时候从往甚密的故交。”

    吴顺惊讶说:“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你说:“因为我在清川待着和来怀州谒见之前,做了不少功课。你以为傅兄带着弟兄们训练、张保带着工匠们干活的时候,我一个人关在营房里,是在睡觉的吗?”

    吴顺吐了吐舌头。

    吴顺说:“如果将来,这位薛大人要坏咱们的事情,咱们就可以用这条密道,来要挟他就范,是吧?”

    你摇头。你说:“虽然这也是一种用途,可我想的,不是这件事情。这条密道,将来攻城的时候,就是绝佳的奇袭通道。只要找到密道的入口,有一支奇兵,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节度使府,一举俘获节度使,然后,从节度使府杀入城内,挟持节度使号令守军。城池片刻可破。从先王时期就开始修建的怀州的坚城深堑,就全都被绕过了,一点用处,也发挥不出来。”

    吴顺惊道:“原来你还是在想着破城。这招太狠了。薛大人修密道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这就是给攻城者修了一条攻击的捷径。”

    你说:“城池修起来,就是给人破的。他自己都修好了,就省得以后在地下挖了。”

    你说:“所以,明后天我们还不能回去。我还要在城里闲逛一下,去看看各处的古迹风景什么的,拜访下父亲的故旧门生。但是,你不能闲着。你要带人,化妆成当地的百姓,悄悄地出城,到枫林渡口,去给我找到那个密道的入口。你要是一直找不到,我就得一直找理由待在怀州风花雪月。风花雪月很费钱的。我希望你们能动作快点,因为,这都是琴儿的嫁妆,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吴顺说:“没问题。掘地三尺找东西,我最擅长了。在清川,不管好吃的东西师兄们藏在哪儿,我只要想找,都能手到擒来。放心交给我吧。”

    你看了吴顺一眼。你说:“不用给小时候的偷吃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了。馋就是馋,馋得也要光明磊落。”

    吴顺嘿嘿笑了一下。他问:“那个密道的另一端在哪里,你跟着他参观庭院的时候,找到了吗?”

    你说:“就在书房他的坐垫底下。”

    吴顺说:“怎么见得?”

    你说:“他的庭院显见得是名家设计的,处处都极有章法,方位、朝向、颜色、搭配,都非常讲究。我转了一圈,觉得哪儿都挺正常的。唯有这个书房,有点奇怪。”

    你说:“首先,这个书房是新建的,材料都还很新,不是以前的节度使留下的。其次,这个书房的位置,相当的不僻静,而是在内院多条通道的交汇处,而且修了相当平坦宽敞的道路通往卧室和库房等处,没有曲径通幽的情趣。然后,它的地基土质松软,为了坚固房屋,建造者还在松软的土壤之上,另外搭了木制的基架,把房屋略略悬空架在这片土壤之上。走入室内,书房的主位并不对着入口,而是设在左侧偏位上。客人进来,很容易误以为那是客位而打算坐上去,而薛大人都会很及时地把客人引导到右侧和正面的位置上,总是保持自己坐在左侧的偏位。左侧这个位置的地垫,也比别的坐垫大上一圈。为什么必须那么大?因为下面通道的入口要修得大一点,不然,那么多的宝贝,就搬不进去了。为什么入口要在左侧?因为正位和右侧位下面的地面,都有一块很大的石板在地下挡着。修建密室的时候,如果要把入口开在正面和右侧,就要弄碎这块石板,这可是很大的工程,动静不可能小,如果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密室也就无密可言了。在左边挖个入口,要安静省事很多。”

    吴顺说:“薛大人将来一定很后悔请我们到家里吃了这顿饭,更后悔请你去书房说了一会儿话。”

    你笑笑,说:“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他不请我进去,现在,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说话画图了。我会自己去看。”

    你说:“好了,你接着把剩下的城防图都画完吧,画完再拿来给我看。我会把节度使府的护府兵力分布也画出来。另外,我还打算给舅舅写封信,请舅舅中秋给薛大人的节礼要送得格外丰厚一点。他今天这么配合,我们也理当要多谢他。”

    吴顺说:“以后看谁还敢请你吃饭。你恐怕是天下最可怕的客人了。”

    你笑笑,说:“好。下次再有人请我去吃饭,就由你代去吃好了,省得你老是缅怀在清川的偷吃故事。”

第八十章 隐忧

    (一)

    “誊画完了。”吴顺把誊画完毕的城防详图递给你。

    你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把详图折卷起来,放到了蜡烛上。图纸被点燃,变成了一朵明亮的火焰。

    你把这朵火焰拿在手里,看着它燃烧,等它快要烧尽的时候,才把火焰晃到熄灭,然后扔掉。

    吴顺看着你,哭丧着脸说:“我誊了好久的!早知道你要烧了,就不那么仔细了。”

    你说:“顺子,这些图,以后,你要尽可能都记在心里。要用的时候,随手就可以画出来,而且不错分毫。”

    你说:“战事一起,就不比平时,我们可能没有时间这样画图,所画的图纸也可能丢失,可能被敌人劫掠利用,可能在恶劣天气和快速行动中被毁损丢弃。唯有把这些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才是最保险的。”

    吴顺说:“是。”

    (二)

    你示意吴顺坐了下来。你说:“顺子,你是不是觉得最近我对你的要求越来越多了。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谈谈。”吴顺说:“少主人请说。”

    “不知道你明白了情势没有。从清川回家,到峒城觐见,到清风寨练兵,到怀州谒见,我已经一步步地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很多情况都和我们在清川的时候不同了。你也不能再只是我的书童和长随。你以后要成为我的左右手,在各种复杂的战况中,跟随我。我会带领部队,深入到很危险的敌境去作战,有时候,可能是深入绝境。虽然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我也没有把握能够每次都平安地完成使命,把队伍带回安全的地方。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是跟随我最久,最了解我的,是唯一在我不能说话的情况下,仍能明白我心意的人。所以,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万一我在作战行动中有三长两短,你要揣摩我的心意,模仿我的风格,至少要平安地把弟兄们从险境中带回来。”

    吴顺说:“还没有开战呢,先设想这些凶险的事情,似乎不吉利。少主人这么强,战场上不会有事的。我会用生命保护少主人。”

    你说:“战场本来就是凶险的。我这样的战法,更是险上加险。有时候,生死就是一瞬间,就算旁人想要保护,也不见得就能如愿以偿。顺子,你必须成为我的替手,随时做好接替我的准备。所以,我会的很多东西,你都要会,我怎样去看事情,怎样去解决问题,这些方法你都要非常熟悉。我头脑里记住的事情,也要存在你脑子里一份。你要比现在做得更好,能在更大程度上帮助我。”

    你说:“今后,你要慢慢学会,不要只注意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给我跑个腿什么的,你要开始思索,假设我明天派你带兵去打怀州,你能不能拿得下来,能不能用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我和你说过的这些来形成一个战法,一步步地把它实现。”

    你说:“在清川,我们同吃同住,我学的东西,你至少是都在旁边看过了,听过了,有很多还陪着练过了。你虽然不算正式的宗门弟子,但宗门的那些精髓,你也至少得一半去了。你是有底子在的。只是你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去努力,去要求自己罢了。”

    你说:“这次病了这么久,病中我就觉得很可惜,如果我一病不起,以前的很多积累和想法,可能从此就随我消失了,不能被世上的其他人用到,不能帮助后来的人加快结束战争。病得起不来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都在想,应该要有个人作为我紧急情况下的接替,把那些有用的东西再多存一份下来,让它能够传递到我身后去。这个人,没有谁,能比你,更合适了。”

    吴顺说:“少主人。我愿意为少主人做任何事情。但凭少主人吩咐。只是,在清川,大家都明白,我没有少主人那样的天资,有很多东西,不是我想要学,就能学会的。只恐太愚笨,辜负了少主人的期望。”

    你说:“去峒城之前,父亲也和我说过这件事情,父亲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父亲让我多带着你历练,多教你。从病后回军营开始,我就一直在努力多教你了。但你也要多下功夫,多多主动留心。”

    你说:“那天分工,我没有派你太多的具体任务。你的特别任务就是这个。这一点也不简单,也同样艰苦。如果你完成得不好,将来战事一开,果然有这类情况出现,新汉军的火种,能不能安全地回到汉地,能不能继续保存和燃烧下去,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你了。你要用心,不可轻言放弃。”

    吴顺说:“少主人的意思,吴顺都明白了。少主人希望我的,我一定会努力去做到。”

    你点头。

    (三)

    吴顺说:“可是,少主人,这次你重回军营后,为什么常常在想着不吉祥的事情,为什么老在设想自己出事的情形呢?难道,少主人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没有完全痊愈吗?”

    你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我以前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强健的,很有把握,能一步步地走下去,终结这场百年争斗。可是,没想到,大哥意外的一挥拳,关于这场战争的所有想法和未来行动,就差一点瞬间化为泡影,不复存在了。”

    你说:“人命,真的是太脆弱的东西。有好多事情,可能还来不及做,生命就结束了。”

    吴顺说:“少主人…….”

    你说:“我并不指望能长命百岁,活到松鹤之年。我只希望能够做完这件事情,活到太平重现的那一天。”

    吴顺听了你的话,心里沉甸甸的。

    他想说点什么来劝慰你,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少主人,那场病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要再多想了。只是个意外。好了就没有事了。”

    你看了看吴顺。你说:“好吧,不去想了。”但是,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真的没有事了吗。

第八十一章 危险

    “先总结一下我们前段的进展情况。从怀州和临水回来,我看了大家每日的训练计划,大家都完成得很好。张保方面的工程进展也很快。到目前为止,中心火药库和三条山体内通道已经基本成型。感谢大家的努力。”

    “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都要分一部分人出来,轮流进行一项特别的新训练:搬运火药。”

    “大家听好。你们的任务是,在这壶里的水滴漏干净之前,把这边所有的火药,全部搬到各组的指定地点去,并且垒放整齐,做好引爆准备。”

    “觉得这任务比训练要更容易吗?一点也不容易。只要有一次、一个人、一箱火药失手,就会引起空前的大爆炸,不仅这里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山下的人,可能活着的机会,也不会太大。为了大家都能活着,不要死于非命,所以,每一个,每一次,都不能有半点失误。大家千万不要失手。一次都不要。”

    “我们先试搬装满沙子的箱子。练到每个人都驾轻就熟,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快速和安全地把它们搬运到指定地点后,再换上火药箱。”

    ——“不行。回去重搬。刚刚搬运的时候,大家出现了混乱,有两组人撞在一起、乱成一堆的情况发生。如果是真火药,你们觉得还有命出现在我面前吗?大家一定要严格按照自己的排序,一左一右列队搬箱子,搬完马上一左一右离开,动作要利索,不允许停留。”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拥挤在通道里停滞不前?”

    “报告统领,是他摔倒了。后面的人绊倒在他身上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每两个人之间要注意保持安全的距离,不能跟得太近,队形不能太密集。”

    “大家脚下要小心。一旦绊倒,那就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趔趄。”

    “各位弟兄,从今天开始,我们换运真正的火药。从现在开始,若有任何一丝差错,就可能失手引起爆炸。大家要非常小心。”

    “你们搬的时候,我都会待在这里。如果你们失手会死,放心,我也会和你们一起死。我不会让你们单独地冒特别的风险。你们有危险时,我一定和你们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每天都要搬来搬去,我只能回答一句:练兵千日,用在一时。至于具体怎么用,有什么用,现在不要问我。我也不会说。有两个人知道的军事秘密,就不成其为秘密了。”

    “你。站起来。”你在一个士兵背后对他说。

    正坐在地上喝水的士兵,听到你的声音,心中一慌,被水呛到了。他狼狈地一边咳着一边站了起来。

    你说:“刚才,你为什么腿发抖?”

    士兵红脸低头支吾道:“这里全是火药。很紧张。”

    “紧张什么?”你说,“怕死吗?”

    士兵红了脸不说话。

    你说:“不搬火药,你也一样随时可能会死。比如说,被没有喝好的一口水呛死。”

    你盯着他说:“明白吗?在危险中的紧张,比危险,更危险。”

    “很多人都是死于对危险的应对慌张,而不是危险。”

    “统领,我们反复练习已经很久了。还要再冒险练习吗?”

    “还要。”

    “恐怕次数多了,难免失误。”

    “傅兄,你要先理解这件事情,才能带好他们。我们必须练习到没有任何纰漏。因为,这样的攻击,本来就是孤注一掷,险中求活,一次不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做第二次。”

第八十二章 男婚女嫁 (上)

    (一)

    战乱的年代,人们的平均寿命很短。那时,男女婚嫁的年龄,一般都很小。

    从军营回来不久,我年满15岁,行了及笄之礼,你在外忙碌,没有回来参加。

    在我年满15岁的第一个月里,家里就迎来了第一批提亲的人。封地在绵遂的南汉宗亲夏文侯带着他的第四子,亲来拜访父亲,请求让我和他的第四子缔结婚姻,和父亲成为儿女亲家。

    夏文侯是位正直的忠厚长者,和父亲是多年的挚友。他的儿子长得英俊帅气,文章武功样样都不错。无论是从门当户对,还是从郎才女貌的角度来衡量,这都是一桩非常理想的婚姻。

    夏文侯父子此来信心满满,认为父亲一定欢喜接受,断乎不会拒绝。

    他们的到来,让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就在家里传开了。

    夏文侯父子在会客厅和父亲交谈的时候,很久不见面了的景云,满头大汗地跑到我房间来,抢先告诉我这件事情。他总是给我带来晴天霹雳。

    我一听这消息,就彻底呆住了,我以前从没想过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景云焦虑不安地在我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他气急败坏地说:“完了!夏文侯是父亲的老朋友!这次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他盯住我的眼睛问:“夏文侯的儿子,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娶你?你和他见过面吗?”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及笄礼前,确乎是在姨娘那里,见过一个远道而来的翩翩少年。

    这位长相帅气灵秀的公子,他母亲是夏文侯的继室,也是妾侍出身,因为共同的背景而与姨娘交好。这次,听说我将行及笄之礼,特让儿子代为前来拜望姨娘道贺,并带了一些珠宝首饰作为给我的礼物。姨娘见那些首饰非常贵重,便把我叫出来和这位公子相见,当面道谢。

    我出来向这位公子行礼致谢时,他面红耳赤,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应对着,眼睛上上下下一直都在盯住我看。看得我全身都不自在。

    我记得他当时大着胆子恭维了我一两句,说的什么内容,都不记得了,但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

    匆匆一见而别后,我老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谁想到我的身影却从此留在了这位公子的心里,让他朝思暮想,挥之不去。

    回到绵遂封地之后,他日思夜想,乃至萎靡不振,茶饭不香。七八天下来,整个人都枯萎了。他母亲发现了端倪,几经盘问,终于弄清了儿子的心思。于是,他母亲便告知了夏文侯。

    夏文侯闻言哈哈大笑,说:“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这事容易。”他决定带儿子来拜访父亲一趟,私下先向父亲询问对此事意见如何,若父亲没有异议,便再回来派遣正式的媒人带聘礼上门提亲,并请汉王赐婚。

    夏文侯父子来访的事情,父亲很早就收到了书信通知,他也告诉你了,问你有没有时间从军营回来,拜见一下文侯世伯和世兄。你当时在军营各种事务千头万绪不得脱身。于是你回信给父亲说暂时不回来了。你们父子都以为这是一次寻常的老友探访,都没有想到提亲这桩事情上去。

    夏文侯对父亲说出来意时,父亲颇感吃惊。他看着夏文侯的儿子,心里迟疑不决。沉吟了一会儿,父亲对夏文侯说:“如果琴儿是我自己的女儿,我一定二话不说就会同意这件婚事。但琴儿是陈家的女儿。她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事我必须问问琴儿自己的意见。我答应过她的父母要好好照料她,所以,她的婚事,我一定要她自己情愿才能决定。”夏文侯对此表示非常理解。于是父亲便告辞出来,到书房传见我。

    夏世伯和父亲在书房谈话的时候,景云正在一迭声地问我“你打算怎么办”,他说:“你不能坐在这儿干等着。你得去找父亲明确说你不愿意!”他说:“绵遂是个偏远的地方,你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得。去年那里还发生过瘟疫。你要嫁过去了,一定会后悔的!”

    看着景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躁动不安,我的心里也波澜起伏,十分焦急,但我左思右想,觉得怎样行动都不合适,当真是束手无策。

    你院里管事的小厮,听说这个消息后,顿时大惊失色。他觉得事情紧急,不能不向你报告,便找了一匹最快的马,纵身跳上马,快马加鞭地朝清风寨的营地飞奔而去。

    正在我们后院里种种扰动纷乱之时,父亲派人过来,传我去书房。景云说:“父亲肯定是找你去问这件事。你必须要说不愿意去!你要明确说不愿意!绝不能含糊其辞,让父亲误解你的心意!”

    我跟着来人去书房见父亲的路上,见到房里的侍女。她和你院子里的另外一个小厮在一起。他们对着我挤眉弄眼,做出各种复杂的表情。于是,我心里明白了,他们已经去给你报信了。我心里顿时觉得安定了不少。我祈祷他们快点把消息带到军营,祈祷你快点赶回来。

    (二)

    父亲的书房。

    我低头站着。

    父亲上下打量着我。他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父亲把襁褓里的你抱在怀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你都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说:“琴儿拜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父亲说:“好了,不要说这些客套的话了。父亲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打算。这可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你要想仔细了。此事父亲完全听你的。你的意愿无论是什么,父亲都一定会成全它。”

    于是,父亲向我介绍了夏文侯家的情况,然后问我的意思。

    这个问题让我感觉非常为难。

    我低头想了很久,才小声回答父亲:“女儿跟世伯家的公子只是一面之缘,实在并不知道他待人如何。所以,女儿听凭父亲做主。女儿在崔家这么多年,还没有报答过父母的养育之恩,若即行远嫁,从此,就不能在父母亲面前承欢尽孝了。”

    我回答父亲的时候,景云一直躲在外面偷听。听到我这样回答,他急得直搓手。

    父亲听了我的话,想了想,然后笑着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父亲说:“我会去谢绝夏文侯。”

    我低头向父亲跪了一跪。我说:“琴儿永远是父亲的女儿。”

    父亲走后,景云溜了进来,他说:“你怎么能说听凭父亲做主呢?你为什么不照我教你的那样去说?!”

    我看着景云叹了口气,说:“父亲说的,你也听见了。”

    我说:“我不想再谈这事了。”

    然后,我就转身走了,丢下景云,心神不安地站在那里。

第八十三章 男婚女嫁(下)

    (一)

    小厮的快马像一道闪电一样冲进了营门。

    马匹在吴顺的营房前停了下来,小厮滚鞍下马,抓住一个士兵问:“兵爷,兵爷,顺子哥呢?”

    吴顺手上和脸上都是墨汁,从营房里走了出来:“你?你怎么来了?来送小姐的信吗?这么着急做什么?”

    小厮拼命摇头,说:“快!去找少公子,让他赶紧回家!立刻,现在!”

    吴顺领着小厮像旋风一样卷进了你的营房。

    你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你看着吴顺站在你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有敌军侵袭峪口吗?”

    吴顺说:“不。不。你要快回家!现在!马上!”

    你心里一跳,想到父亲。你脸色一变,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小厮喘着气说:“夏文侯,夏文侯,带着他儿子到家里来了。”

    你看了小厮一眼。你说:“这个啊,我已经和父亲说过,这次太忙,就不回去拜见世伯和世兄了。你就为这个专程跑来吗?”

    吴顺说:“他们是来向老爷提亲的!夏家的四公子,想要娶小姐!”

    “什么?”你头脑里嗡了一声,刹那就一片空白。你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反应。

    小厮说:“他们大早上就来了,我往这儿跑的时候,夏文侯正在和老爷谈话,也许,现在,老爷已经答应把小姐许配给他了!”

    你站在那里,脸色发白。你摇头。你喃喃地说:“不会。父亲不会。”

    吴顺着急道:“哎呀,少主人,还站着做什么啊,快回去!要来不及了!”

    你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你说:“马。叫人备马!”

    吴顺说:“马已经备好在外面了。”

    你说:“我先回去,你和傅兄说一下。”

    吴顺说:“快走啊!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二)

    崔宅的大门口。天已经黑了。灯笼高悬。暖色的灯光照在门前的石板路上。

    你的黄骠马四蹄腾空,一声嘶鸣,在门前的拴马石前停了下来,随后,马的前腿一软,就跪倒在石板路面上了。随即,马就扑通一声侧倒下来。

    仆人们纷纷涌上来。“少公子,是少公子回来了。”“少公子,这马是怎么了,公子你没摔着吧。”

    你飞快翻身下马。你把缰绳隔空扔给仆人。你说:“它累坏了,照顾好它。”仆人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走得看不见影子了。

    你一步跨过了门槛,你径直朝父亲的书房走。老管家看到你,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你浑身大汗,头上都冒着热气,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老管家说:“哎呀,这是怎么了,少公子,出什么事了?怎么跑得这么急啊,瞧这衣裳全都湿透了!这气都要喘不过来了。老爷见了又该心疼了。老爷叮嘱过,你是不能这样劳乏的。”

    你气喘吁吁地问:“管家,世伯和世兄呢?”

    老管家说:“他们刚刚已经走了。公子你回来晚了。你不是说这次不回来了吗?”

    “走了?”你的嘴唇立刻就白了。你伸手撑在廊柱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老管家着急道:“哎哟,少公子,看你跑成这样!快坐下来歇会儿,擦擦汗,我这就叫人去拿衣服来换!哎哟,这是怎么说的呢,看这身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你终于喘过这口气来,问:“父亲呢?”

    老管家说:“老爷跟他们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就跟他们一起走了,说是送他们到下一个官驿再回来,大概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你闭了一下眼睛。你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完了。

    老管家说:“少公子,少公子,你没事吧?就是有什么事情,你也别着急啊,千万别着急。你先坐下歇会儿,把气喘匀了,慢慢说。”

    你流着热汗,喘息着说:“老管家,不用跟着我,我去琴儿那儿。”你说完,忽地转身,拔脚就往内宅去。

    老管家说:“公子还没有吃晚饭吧?”

    你说:“不用了。”

    老管家听到你这句话的时候,你已经消失在二门里了。

    老管家站在你留下的一阵风里,看着你的背影,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他带着这点笑意,看了看你消失的方向。然后他转身出去,吩咐仆人们把你的院子收拾好,给你烧洗澡水,准备干净衣服,让你晚上在家里过夜。

    (三)

    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从父亲和夏文侯走了以后,我就一直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前等着你。天色慢慢地变黑了。侍女送来一盏纱灯,说:“小姐,回去等吧。兵营路远,不定要什么时候他才会到呢。”我摇头。我说:“把灯给我吧。我就在这儿等他,不管等到什么时候。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侍女看着我,心里叹息了一声,遵命退下了。我在纱灯朦胧的光影中,独自在黑暗里站着。

    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是你!是你!是你回来了!

    你急匆匆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你看到我。你站在我面前急促地喘着气。你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你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你满脸是汗地站在我面前,这样急促地呼吸着。

    我的心一阵颤抖。

    我说:“哥哥…….”

    你看着我,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你说:“琴儿,我回来晚了吗?”

    泪水涌上了我的双眼。我摇头。我说:“没有。父亲,已经谢绝他们了。”

    你提着的那口气,顿时就松了下来。你一下子就有点站立不稳了。你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我看到你的两条腿都在微微颤抖了。

    我心疼道:“天哪,看这头这身的汗!一路上干嘛跑得这么急啊?你不能这样玩命跑的。天都黑了,跑这么快,要是出事该怎……”

    我的话,戛然而止。随之,手中的纱灯滑落在地上,里面的蜡烛扑地一声就灭了。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说,突然一把就将我搂进了你怀里!

    你紧紧地拥抱着我。我被你紧紧地拥抱着,几乎连气都不能喘了。

    我紧紧地贴在你起伏不已的胸膛上!

    我的心在瞬间就凝固了。

    时间和空间也凝固了。

    还有所有的语言,和所有的情绪。

    所有的,都空白了。

    那是我身为处子,第一次被男人拥抱。

    也是我身为处子,最后一次,被你拥抱。

第八十四章 私定终身(上)

    烛光摇曳。我小楼上的花厅。

    案几上放着酒菜。我们相对坐着。

    你已经换了簇新的衣服,安定地坐在案前。

    我说:“这一路赶回来,午饭晚饭都没有吃,饿坏了吧。”

    我帮你盛好饭。我把碗放在你面前。我把筷子递给你。你接过筷子。你看着我。你的目光火辣辣的。

    我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我深深地低下头,脸上烫烫的,就连眼皮好像也在发热。

    你说:“对不起,琴儿,我刚刚......”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你生我气了吗?”

    我轻轻地摇头,我小声说:“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快吃吧,菜要凉了。”

    我看着你吃饭。

    我提起旁边烫着小银壶,给你斟了一小杯梅子汁。我说:“庄子里新进的梅子汁,又甜又酸,很好喝,能开胃,你尝尝。”

    你看着杯子被慢慢地注满。你接过银壶,你也给我面前的杯子斟了小半杯。

    你说:“你也陪我喝一点吧?无论如何,今天是喜庆的一天。”我说:“好。”

    我们端起杯子。我们互相看着。

    你说:“为父亲。祝父亲健康长寿。”我的唇边浮现出一点笑意。我说:“好。为父亲。祝父亲寿比南山。”

    你看着我,你不动筷子了。

    我说:“再给你盛一碗吧。这些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你说:“等会儿再吃。大概是跑得太急了。一时有点吃不下。”

    我说:“你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呢。听说马都累得倒下了。跑那么快,会很危险的。”

    你说:“可是还是不够快。我到家的时候,世伯父子都已经离开了。”

    我说:“父亲本来挽留他们住几日的,文侯世伯原本是愿意的。可是,文侯家的世兄,被父亲谢绝之后,心情很不好,文侯世伯怕他在这儿伤心,就笑着对父亲说,此次实在是不相宜,还是下次再聚吧。然后,大家一起吃了顿饭,世伯就带那位公子告辞了,父亲觉得过意不去,便坚持要亲送他们到下一个官驿。”

    你说:“我以前从来都没想到,你随时会成为别人家的人。你可能在早饭的时候还是家里的人,晚饭的时候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我说:“我也没有想到。”

    我又给你斟了一小杯梅子汁。我说:“味道不错吧。我今天已经叫庄上的管事送几桶到军营那边去,大家都可以尝尝鲜。”

    你感激说:“妹妹,你想得很周到。我替弟兄们谢谢你。”

    我们举杯又互祝了一杯。

    我说:“父亲叫我去书房的时候,我心里很紧张。我拖延着时间,一次又一次张望门前的马道。我在想,不知道你院里的小厮现在跑到哪里了。好希望那时候你能在家里。”

    你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以为夏文侯父子只是寻常来访。”

    你说:“今天,为什么不对父亲说拒绝?”

    我说:“我怎么能开口说拒绝?很多亲生女儿都会在15岁之前被遣嫁,也许,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你说:“没有这种事。你是我家比亲生女儿更看重的女儿。”

    我说:“而且,我听说夏文侯世伯是汉王的重臣,在朝中很有权势,我不知道拒绝夏文侯对父亲会意味着什么。”

    你听了,无话。

    你默默地把杯中的梅子汁喝尽了。我也默默地又给你倒了一杯。

    你说:“如果父亲没有听懂你的话,今天会怎样?”

    我说:“好在父亲听懂了。文侯世伯也很和蔼可亲。后来,父亲让我去拜见他。他一直笑着赞叹我父亲,又夸我,还说,被拒绝了虽然是很遗憾,但是能见到我父亲留下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真是为我父亲高兴,说我父亲应该能够含笑九泉了。看上去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他还说,像我这样的遗孤,理所应当有个更尊荣更高贵的归宿,说自己的儿子才器拙劣,果然是配不上琴儿。走的时候,他和父亲一路还是相谈甚欢,应该并没有生出嫌隙。文侯家的世兄虽然垂头丧气一点,倒也没有怨恨不平的意思。”我如释重负地说:“这事总算是平安地结束了。”

    但是,你摇头。你说:“没有结束。琴儿。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会是没完没了的。你已经行过及笄礼了。文侯世伯和世兄的来访,只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

    我惊讶地看着你。我没想到这个。

    我呆了一会儿。我说:“那,后来会怎样呢?”

    你说:“从今天以后,就会不断地有人来。当越来越多的人来访时,父亲就会考虑你的问题。结果最终无非就是两种:要么父亲主动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你许配了;要么,有一天终于来了个父亲无法拒绝的人,甚至,可能是汉王的内使,整件事情也就结束了。”

    “啊?汉王?”我大吃一惊。我想起文侯世伯说的“理应有个更尊荣更高贵的归宿”,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难道,夏文侯会和太后提及我吗?

    我说:“难道,世伯,还会举荐我入宫吗?”

    你说:“有可能。以你父亲的身份和功勋,你是大有资格和荣耀,可以入选汉王的宫廷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之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

    你说:“汉王如今正当盛年,虽然四方战乱,但是事关立嗣,每过两三年,汉王的宫廷也总是会要在世家女子当中选秀入宫的。你已经年满十五,从现在起,就已经有选秀的资格了。”

    你说:“世伯和太后关系密切,深得太后信赖,既然他已经见过你了,又这么喜欢你,不久后去了峒城给太后贺寿,会不会向太后和汉王举荐你,谁也无法料定。”

    我听得心里一阵冰凉,连手脚都冷了。

    你说:“所以,琴儿,你在家里做女儿的时间,不长了。很快,你就会嫁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家,开始另一种生活。”

    我看着你。默然无话。

    你看着小炉下的炭火明明灭灭,你提了银壶,再给我斟了半杯梅子汁,然后给自己的杯子也满上。

    我们又默默地对饮了一杯。

    沉默良久。我问:“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遇到这种事情?长大之后,就会被交给一个自己不认识,也不熟悉的人?是不是一旦被交给之后,就必须终身和这个不认识的人生活,一直到离开尘世?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要远离过去居住的地方,和过去认识的人?”

    你说:“是的。古往今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就像你母亲,就像我母亲。”

    我说:“那你呢?也会要和陌生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吗?”

    你说:“是的。就像汉王可以给我赐爵授职一样,如果太后和汉王高兴,也可以随便给我指婚我不认识的女人。而这是莫大的恩荣,不容拒绝。”

    你说:“父亲和母亲的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吧?我母亲就是老汉王指婚给父亲的。虽然父亲比她大很多岁,当时也早有了宠爱多年的妾侍和儿子了。”

    你说:“其实,上次去峒城觐见的时候,太后就对父亲提起过我的婚事了,说她会帮我好好留心,务必给我指一个合适的人家。我怕说了让你白白担心,回来就没有提起。”

    我看着你。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所有我们这样家庭的男人和女人,都必须这样地过一辈子吧。”

    你说:“差不多是的。这样的生活,延续已经上千年了。”

    我说:“如果不喜欢那个陌生人呢。如果双方无法生活在一起呢?”

    你说:“男人是有办法的。男人可以把这个陌生人好好地养在家里,然后另外再娶,直到有喜欢的。”

    “女人呢?女人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说:“是的。无论她怎样感觉那个陌生人,她都没有机会再换了。即使那个陌生人意外死了,她也没办法再换了。她也要跟着埋葬自己的一生,永远守着那个已经去世的亡魂。”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说:“以前不知道,做女人原来是这么可怕的。”

    我说:“这样没有意思的人生,它就不会发生改变了吗?”

    你说:“也许将来会。但我想,那会是很远很远的以后了。”

    我说:“我等不到它被改变了,是吧?”

    你点头。你说:“是的。我们都等不到了。”

第八十五章 私定终身(中)

    我们又一次默默对饮。我的眼泪掉进杯子里。你看着我的眼泪。

    我坐在那里,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落着。它们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你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任由它们被你抓握着。你把落在上面的眼泪擦了。

    你说:“该怎样理解这些眼泪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该怎样理解你骑马回来的速度呢?”

    你说:“其实,我去峒城之前就想对你说的,去兵营之前也曾想对你说,但一直没有鼓起勇气。”

    你说:“琴儿,我喜欢你。从我在悬崖上抓到你手臂的时候开始。我把你拽上悬崖,看着你惊魂未定地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一时之间不辨东西。我的心里突然很痛。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心里很痛,就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在剜着。我说不清那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一下子就进入了我的生命。就好像,你很久之前,就一直在那里。”

    “回家之后的第一夜,我整夜都没有睡着。我的心里全部都是你的影子。于是,我起来走出了房间。我走到了二堂母亲的画像面前。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母亲的画像,坐到了天亮。”

    你说:“回来后的这些日子,我们经常在一起。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自己是完整的,就像月圆之夜的天空一样,光辉盈满,玉宇澄清。”

    “父亲给我看汉王的诏书,说要带我去峒城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太愿意去。本来,这次下山回家来,我就是选择好了,要走这条入仕从军的道路的。可当这个机会来临的时候,我想的,却是可能从此就要与你分离了。在慈宁宫拜见太后时,太后提到赐婚的事情,我感觉,就像是从悬崖上一脚踏空一样,虽然后来有惊无险,可我走出慈宁宫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峒城,每个晚上,我都很想你。虽然发生很多事情,我应该是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但我发现自己还是在想你。回程时,我发现自己归心似箭,而且因为想你,因为期待着重新见到你,晚上久久都睡不着。”

    你说:“每一次,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有一支往事的箭射穿我的心。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那里。”

    你说:“我知道,大哥也是喜欢你的。如果他对你很好,今天的这些话,也许,也许我会一直埋在心里,永远不会对你说出来。那天在小楼上,我看到他冲进来,在挥拳打我之前,一脚把你踢开。后来,又把你推在一边,我心里,又难过,又着急。难过的是,他这样不珍惜你对他的感情,这样随随便便地就伤害你,而他还以为自己很爱你;着急的是,他在伤害你,而我竟然无能为力,不能阻止他,也不能保护你。看着你跪在我身边泪水滂沱,看着你,夹在我们兄弟的矛盾之间,心痛为难,不知所措,我觉得,很歉疚。我们兄弟,本来应该齐心协力地照顾好你,让你一生平安幸福。可现在,我们却让你这样伤心,这样无助地流泪恸哭。”

    听着你声音里的自责与难过,我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你和景云,是何其不同。只有你,会在自己身处那样的痛苦难当中,还注意到别人的痛苦,还想用仅有的一点力气,安抚和平息别人的痛苦。

    在你陷入那样的疼痛时,你心里想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父亲的感受,景云的下场和我的为难与伤心。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你却总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景云呢,他所想的,都是别人的过失,别人的不公,别人的冷漠。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你痊愈之后,还挂念着景云背上的鞭伤,可是,他呢,他从你房间里走出去之后,心里可有想过你的死活。

    同是父亲的儿子,你们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我说:“不是你们。是我自己觉得,在崔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不仅不能孝敬父母,承欢膝下,反而引发了这么多的事情,让景云这么恨你,让你一次又一次被他的话语、他的拳头所伤害,也让景云被父亲如此责罚,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我觉得自己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如果没有我在这里,也许,事情不会变得这样糟糕。我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想,也许,我早一点远嫁离开,也是一种不错的解决方法吧。可是,父亲问我愿意不愿意的时候,我却无法简单地只说任凭父亲做主。我的心里,在期盼着你。我在想着,他们已经去给你报信了,我盼望你回来,将我救出这样的困境。在父亲的面前,我的心里反复地挣扎着。最后,我终于还是,委婉地表达了我的不愿意。当父亲表示听明白了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块千钧巨石,顿时放下了。”

    “看着文侯父子和父亲一起离开,我突然特别特别地想见你。我知道,你正飞驰在回来的路上。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我想让你在踏入院子的第一眼,就看到我。我提着纱灯,独自站在那里等你。等上彻夜通宵,也无所谓。我只是想在你出现的第一个瞬间,就告诉你,我还在,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你感动道:“当吴顺带着小厮跑过来,催促我马上回家时,我听了他们的话,就像有马鞭在心里抽了一下似的。我一下子就什么都不能想了。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我意识过来,我已经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我生平都没有跑得这样快过。我心里感到害怕。我害怕回来的时候,面对的,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我害怕,从此我们就咫尺天涯,分道扬镳。我上一次这样害怕,还是小时候跟着师父离开家门的时候。我骑在师父的马前,回头看着父亲和舅舅的身影,看着自己的家越来越远,那时,我心里也是这样的害怕过。我以为,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无所畏惧的。面对箭如飞蝗,面对刀山枪林,面对汉王的朝堂和雷士诚的杀心,我都可以心无波澜,但是,我害怕今生的生命中没有了你。我害怕看你辞嫁远去,从此归属于别人的生命。”

    “我跑到院子里,见到老管家,他说父亲和世伯父子已经都走了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心脏顿时就要停止跳动。我也无法呼吸。我几经挣扎都说不了话。我差不多都要顺着廊柱坐倒在地上了。这时,我想到了你。我想,琴儿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她会不会也在为此伤心。她会不会在父母的灵牌前泪流满面,而在这个家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和安慰她的难过的人。这样想着,力气便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终于喘匀了那一口气。我终于能够离开院子到你这里来。看到你在等着我的那一刻,我的整个身心都充满了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就是紧紧地拥抱住你。紧紧地抱着你,今生今世,再也不和你分开。”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现在,我把所有的这一切,都说出来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做对没有。如果是我误解你了,我对你有所伤害,我让你觉得为难,那么,我可以现在就回兵营去,以后,你不会再看到我出现了。”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你。我满怀柔情地看着你。

    我说:“我一直在等着。等着你从那个充满混乱的世界里平平安安地回来,对我说,琴儿,我回来了。等着你,向我走过来。等着你,突然紧紧地抱住我,把我拥进你的怀抱,从此,再也不要让我,和你分开。“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

    我再度依偎进了你的怀里。你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肩头。

    在那个宁静的夜晚里,我们,就这样在烛光下,彼此相依。

    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说:“琴儿,你有没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分离了很久很久,现在终于又彼此遇到。”

    我说:“有。而且,很强烈。强烈到,让一个人的心都无法停止颤慄。”

    我说:“我们以前认识吗?不是说你去清川以前。是说,我们出生以前。我出生在你家里,我掉下悬崖的时候你正好经过,所有的这些,难道都只是偶然的吗?你抓住我的胳膊,和我一起悬掉在深渊的上方的时候,你把我重新拽回到生命里的时候,我面对着你,感觉到你在我全身的每一颗微尘里都显映出来。我觉得有亿万斯年的时间,飞速地从我身心之中流淌过去了。”

    我说:“我认识你。在很久以前。在我不记得的时间里,想不起来的地方。”

    你说:“不管我们忘记了什么,那都并不重要了。”

    你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

    我说:“是的。重要的是,我们又遇到了。”就这样,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第八十六章 私定终身(下)

    我们再次坐在崔家大宅最高的一道屋脊上。

    你仰倒在瓦片上,我抱膝坐在你旁边。

    我们各自望着天上的星月。静默无语。

    我们听见庄集里的巡更声在脚下响起来,又逐渐远去。我们看着庄集里的灯火一盏又一盏地熄灭。

    你说:“要是我们的母亲都还活着就好了。”

    我悲伤地说:“是啊。可惜,她们都不在了。”

    你说:“可是,我们不能坐等。”

    你说:“琴儿,等父亲送文侯世伯到下一个驿站后回来,我自己去和父亲说吧。”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摇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吗?”你说,“姨娘肯定不会帮我们去说。”

    可是,在那个年代里,世族男女不经媒妁说合,擅自私相授受,是很骇世惊俗的。

    我觉得很惶恐,不知道父亲会怎样想这件事情。身为寄养的女儿,若是父亲有不能谅解之处,或者见疑我处心积虑之处,那让我今后在家里如何自处呢?如果你这样径直去说了,若父亲不同意,我们所有的机会就都没有了。而且,如果不顺利,我们一家人今后相见,该有多么尴尬啊,又如何彼此相处呢?

    就在我迟疑不决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丁友仁舅舅!你母亲的亲弟弟,你的亲舅舅,那个最疼爱你的舅舅,对你有求必应的舅舅!若是舅舅肯出面去和父亲提起这桩亲事,去说服父亲同意,事情就顺理成章得多了。

    我说:“也许,你可以先和舅舅说说?”

    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你说:“是啊!舅舅!‘

    你霍地一声从屋脊上坐了起来。你说:“我去临水找舅舅!”

    你说:“不过,之前,我要回营地一趟。我回家得太匆忙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处理完,也没有交代他们。”

    你说:“琴儿,你在家等着我。最迟两三天,我一定会赶回来。我一定能说动舅舅。”

    我点头。我说:“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我们就算是私定了终身吧。

    从那一夜起,我就一直认为自己会成为你的妻子,会陪你走过这乱世中的一生。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心愿,我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就连死后葬在你身边,这样卑微的愿望,也都终将付诸东流。

    后来,你也一定后悔过这一趟临水之行。

    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八十七章 密谋

    午睡醒来,姨娘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蓦地看见大哥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

    姨娘吓了一跳,起身道:“作死啊!这样一声不出地跪在这里,吓死我了!”

    大哥一把抱住姨娘的裙子:“母亲,救我!”

    姨娘大惊失色道:“出什么事了?”

    大哥紧紧抱着姨娘说:“母亲,您一定要帮帮儿子,儿子的一生都在这件事上面了!”

    姨娘把他拽了起来,说:“我是你亲娘,有什么事情起来说,我能做到的,无不帮你的!”

    大哥说:“母亲,你听说夏文侯来家里的事情了吗?”

    姨娘松了一口气,说:“惊天动地的,吓死人了。原来是这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父亲已经回绝夏文侯了啊。”

    大哥说:“可是,这事情还没有完啊。夏文侯和他的儿子都见过她了。那天您是不在场啊。您没有看到夏文侯的儿子用什么样的神情在看着她。就算是夏文侯,他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看到她,连手里端着茶杯都忘记了。”

    姨娘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如今已经到了及笄之年,本就是到了会让男人动心的年纪了。她母亲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神情又怎样,你父亲反正都谢绝了。”

    大哥说:“母亲,您不明白的。以前她是养在深闺人不识,这次给夏文侯看到后,随后来提亲的人就会络绎不绝了。总有一家,是她会动心的,也是父亲拒绝不了的。”

    “儿子啊,她动心不动心,原也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以她父亲的身份,以你庶出的身份,你父亲绝对不会把她嫁给你。她早晚都是要嫁给别人的。我跟你父亲这么多年,太了解他了,他绝对不肯委屈了陈家的女儿。”姨娘说。

    “事在人为。母亲!但儿子需要母亲的帮忙。”

    “可是你干嘛非她不可呢。另选个门户相宜的,岂不是更容易更合适吗?从小到大,你们虽然一起长大,之前相处也融洽,可我看她心气是挺高的,未必对你就有什么。”姨娘说。

    “母亲,我想着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大哥说,“我是庶子,身份只在半主半仆之间,家族的种种好处,我一样都继承不到。封爵授官自然没有我的份,就算是农庄田产,也同样轮不到我分毫,我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帮忙的管家。所有的这些好处,只要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就全部都是他的!不管我怎样尽心尽力,怎样孝顺父亲,也都改变不了!”

    大哥说:“母亲,你居于人下这么多年,这主不主、仆不仆的种种辛酸,种种世态炎凉,您都比儿子体会要深。您忍心儿子也一生都这样度过吗?”

    “不忍心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祖上富贵不如人啊。”姨娘说。

    大哥说:“不!我们是有机会翻身的。机会就在她身上。”

    大哥说:“她的父亲因为战功和殉国封有高爵,只不过因为没有子嗣,这些年爵位都是虚名而已,但是,若她长大,她嫁了人,她的丈夫就是有资格承袭爵位的。就算她丈夫没有资格,她的孩子必定是有资格的。若我能娶了她,我们母子就苦尽甘来了。”

    “可你是没有机会娶到她的啊。你刚也说了,外面等着要娶她的家庭,实在是太多了。”姨娘说。

    大哥说:“有机会!母亲,如果咱们能让所有想要娶她的人,都不愿意娶她了,就有机会了。”

    姨娘吓了一大跳,伸手捂住了嘴,睁大眼睛看着他:“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这样想?!她是你妹妹!”

    大哥说:“凭什么我就不能这样想?我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没有人比我照顾她更多了,没有男人比我和她更亲近了!在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之前,她对我的印象也一直都是非常好的!”

    大哥说:“母亲!儿子爱慕她已经很久了。儿子渴慕她渴慕得都快要发疯了!”

    “不!我不会帮你做这种禽兽的事情!我若帮了你,将来死后怎么去见她的母亲!她死前把女儿拜托给我的。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姨娘断然说。

    大哥跪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他看着姨娘,咬牙说:“那好。您就等着给您儿子收尸吧!反正,她若嫁给了别人,儿子就不打算再过这忍辱偷生的一生了!”

    姨娘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这句话,他说的,是真的。

    姨娘说:“你刚刚被父亲责罚过,若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打死你的!就算饶了你,你也没有可能再住在这个家里。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大哥说:“不会的!如果我能一次让她怀上我的孩子,一切都会改变的!”

    大哥说:“如果她能怀上我的孩子,那孩子就是父亲的长孙,也就是陈伯父的亲外孙。父亲不可能放弃那个孩子的。若是父亲打死我,那孩子一出生就是没有父亲的了。为了这个孩子,父亲虽然会发怒,但最终必得接受事实,必得想法让我娶了她。”

    “那也得她肯生下这个孩子才行啊。”

    “她不肯也要肯!我会弄伤她,让她伤得足够深足够重,让她承受不起做掉一个孩子的耗损,她若是要放弃这个孩子,就必须冒送命的风险!这样,父亲因为绝对不会让她送命,就一定会帮我保全这孩子。”

    “你好歹毒!”姨娘看着自己的儿子,“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原来心里还有这份歹毒的!”

    “歹毒也是被逼出来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母亲和父亲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您是如何卑躬屈膝地站在旁边伺候她!论感情,论先后,您其实才是父亲的原配啊,她才是后来的雀占鸠巢!”

    “母亲,我再歹毒也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所做的一切都绝不会妨害您的。您就算不顾惜儿子,难道也不顾惜儿子的子孙吗?难道您的孙子、重孙子也都要向您和儿子这样度过一生吗?难道我们世世代代就必须这样低贱卑微吗?!母亲,我才是父亲的长子,我身上流的也都是父亲的血!为什么必须这样低贱?”

    “母亲,您放心。我知道这事亏待了她。可是,我会用一生来对她好。只要她肯嫁给我,肯做我孩子的母亲,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不会忘恩负义,我会一生对她非常好。我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我会让子子孙孙都孝敬她。我绝对不会让她过得不幸福的。我们在一起生活了整整15年了,她对我可能不爱慕,但绝对是有感情的!刚开始,她可能会恨我,讨厌我,但是,您也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的。当孩子出生以后,她是孩子的亲娘,看到孩子,她没有办法抵抗母亲的天性的。她最终会因为孩子而原谅我的。我们母子只要一直对她好,她会回心转意的。”

    “母亲。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是显贵的!所有现在的显贵,也都是祖上挣来的。若儿子不赌一回,就这样把一生错过了,儿子实在是不能甘心啊!请帮助儿子吧!帮我得到她,帮我让她怀上我的孩子!这对您来说,太容易了!只要我们敢,我们就一定成功!我们世世代代的荣辱,世世代代的命运,就看您这一个念头了!儿子立誓,若今后对她不好,若让您百年之后无法与她母亲相见,儿子就不得好死!”

    “母亲,您看到他回来之后的情形了吗?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他一回来就救了她的性命!第一天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她看他的眼神,真是让我难受得就像喝了砒霜!若我们不行动,她早晚都会倾慕他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倾慕他了!若是他们两情相悦,父亲觉察了,必定乐于成全他们!若是他们在一起了,日日在我面前恩恩爱爱,持续一生的话,儿子纵然想要活下去,也是万万活不成的啊!不是儿子不孝,给母亲添烦恼。实在是儿子情难自控,身不由己,本就已经没有活路了啊!”

    看到姨娘已经迟疑不决了,大哥决定说出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母亲,还记得您过生日那天吗?我和他打架?后来我问过妹妹了,他当时在头痛。他能被我打倒,是因为他当时就在头痛!他非常痛,痛得没有办法躲闪和还手!母亲,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您还记得那个女人怎么死的吗?他很可能继承了那个女人的病。他会早死的!妹妹和他在一起,会很年轻就做寡妇。她不可能幸福的!只有我,才是踏踏实实、真心诚意地能让她幸福的人!母亲,只有我是能让她幸福的啊!您恩养了她那么多年,也不愿意看到她年轻守寡,就这样孤独地度过一生吧。”

    在那个雨后的下午,大哥在姨娘的房间里一直跪到天黑。他们在一起谈了很久。大哥把他平生所有的本事都用上了。他们连晚饭也都没有过来吃。天黑掌灯之后很久,大哥都还没有从他母亲的房间里出来。

    等到月亮穿过雨后的层云,出现在夜空中的时候,大哥终于出来了。他站在母亲房前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月亮。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全部都汗湿了。他觉得非常疲倦,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从那时起,我的一生就改变了。我和你的人生轨道就错开了。我们就分道扬镳,无法再在一起了。

    就在我们最幸福的那段日子里,我们的命运,其实就已经分开了。而随后的整个历史,也都因此而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就都随之改变了。

    所以,一个人心里想些什么,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而是非常重要的。一念恶毒,一念自私自利,它造成的恶果,会是很可怕的。就像一滴剧毒,滴入一个水缸中,整个水缸的水就全都变成有毒的了。一念伤毁的心,就会造成数以万计生灵的惨剧。这是我们的经历证明了的。看看那些海浪。当一个恶毒的巨浪产生之后,它就会一浪接着一浪地扩散开去,就会扩散到很远的地方,形成黑色的海啸,最终造成极大的、惊人的伤毁。如果我们放任内心的恶念,让它变成了恶行。这海啸,当然会随之吞没很多人,但最后,它还是会要回来的。最终,它都会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它也会把发出这念头的那个人,凶残地摧毁的。

    “害人终害己”,这句话,说了几千年。但是,我们是不会相信的。除非,我们用一生极其深邃的锥心之痛,去取得了那个亲自的证明。除非,我们聪明一点的,在某一生;愚钝一点的,在许多许多生,用自己的眼泪、鲜血、用无量的痛苦和恐怖,取得了亲自的证明。

第八十八章 暗算(上)

    以亲情的名义,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一个毫无戒备的人,实在是太简单,太容易了。因为这么简单、这么容易,而且当时又看不到它狰狞的恶果,看不到它害人害己的恐怖性,所以,很多人会轻易地去做这种事情,而且会产生成就感或侥幸感,以为终于占得什么便宜。于是,古往今来,总是会有人前赴后继地去做这种可悲的事情,随后落入恢恢天网里。

    夏文侯父子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父亲送客还没有回家。你一大早就和我告别,匆匆出了门。你换了一匹马,先快马加鞭地赶回军营去,交代好军营的事情,随后从那边去临水的舅舅家。我送你到内院的门口。你答应我,办好了这件事情,你会尽快回来,会带好消息给我,让我在家安心等着。

    大哥怀着无可名状的狂喜的心情,看着你骑马离开了家门。他憋得自己连连咳嗽才好不容易没有狂笑出声。现在,父亲和你都不在家里了。天赐良机,他决定抓住机会,就在这两三天里,对我下手。

    早饭后,姨娘留我在她房间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神里面有一种之前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我被她打量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这时,她笑着说:“还真是的。平日没有这样仔细打量过你,认真打量一番,才发现,原来你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了。”

    她说:“女孩子长大起来真是快啊。现在,你已经有了你生母的七八分风韵,是个标标致致的小美人了。”

    我低下了头。我说:“母亲不要取笑女儿。”

    姨娘慈爱地笑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取笑你。”

    她满怀爱怜地看着我。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头对侍女说:“对了,去把老爷昨天带回来的茶沏一壶来。”

    “父亲昨天带好茶回来了吗?”我问。

    姨娘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香啊!太好闻了。母亲,这是什么茶?沏一壶过来,整个房间都是这么奇香无比的?”我问。

    “这可是稀奇的宝贝。老爷说,这花是在吐蕃人的雪山上采的。要20多年才会开一次花呢。”姨娘说,“老爷说,这茶最宜给女人喝了,喝了之后,容色明艳照人,肌肤凝滑胜雪。”

    她看着我,眼中含笑地说:“你试试?”

    我说:“那,就谢谢母亲了。”

    我品了一口。果然不同凡响!顷刻之间,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香的。那香气清逸飘渺,袅袅不绝。

    我惊喜地看着姨娘,赞叹说:“果然是神仙喝的茶。”

    姨娘笑着说:“神仙喝的茶,要让神仙一样的人来喝才相配。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喝这些也没有用,弄得香气扑鼻的,倒叫人看笑话,显得不知尊重。”

    她说:“既然你喜欢,这茶就送给你喝吧。你带回去好了。”

    我说:“这怎么可以呢。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心意。”

    “我们母女之间,还分什么彼此呢。母亲有的,还不都是你和景云的。”姨娘对我说:“不过,金贵的东西就是种种讲究。老爷说,这茶开了罐就不能久放了,必要在两三日之内喝完,否则就没有那种奇香了。而且,每天要喝七杯啊,不能中断,这样香气才会深入脏腑,经年不退。以后,所有的香粉你都不用施了。”

    若我当时没有贪爱那奇异的香气,若我不是想着等你从临水回来,在你面前芳香四溢而带给你的惊喜,我就不会被她算计到。可见,所有的上当,也都自有内在的原因。

    我高高兴兴地带着茶罐回了自己的小楼,忍不住好奇,那一天,我按姨娘所说的,喝了好几杯。果然,第二天早上醒来,五脏六腑间就有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闻起来甜甜暖暖的,就连穿在身上的衣裳,手里拿着的手绢,也都染上了那种美好的香气。我喜出望外,第二天白天,又喝掉了一些。姨娘给我的茶叶,很快就只剩下一半了。

    但是,喝掉一半,也就足够了。大哥对我的一切都太了解了。他从我襁褓时候就一直和我相处,他对我的一切,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都太了解了。他也实在是太想要一举成功,万无一失了,所以,他在浓郁香气的掩盖之下,把施放的药物,剂量增加了数倍之多,多到只要我在那个月正巧的时候喝一次,就足够满足他的计划了。

    药物巨大的剂量后来给我的身体造成了长久的伤害。在大哥死后很多年,这些影响依然都还存在于我的身上。是它造成了我之后两次小产的格外艰难和危险,造成了刘申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我们几乎母子双亡。它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给我带来了很多无法言说的痛苦,以致于我在每一个子女出生的时候,都会想起大哥和姨娘的罪恶。

    要原谅他们,真的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也长时间难以真正地原谅他们。直到我终于明白,唯有原谅,才能让身体的痛苦,止于身体,而不动乱自己的心。

    不管多么聪明的人,只要是人的算计,都不会有永远的算无遗策。大哥了解我的很多事情。但是,他还是不够了解我。他忘记了,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是那个宁可被劈成两半,也绝不投降的战士的女儿。我生来身上就流着他的血。大哥没有算计到,我有胆量杀他。更没有算计到,我会甘愿一死,也不让他成功。所以,到最后,他所有的处心积虑,全部都是白算计了。

    孩子们,我现在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我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太多处心积虑,其实到头来,都是白算计。不仅是徒劳费心,而且常常是反算了自己的性命。浑无心机,看上去是最不聪明的,但,往往反而是最聪明的。但是,我不论怎么说,你们都不会信的。你们还是会在种种事情上处心积虑。

    后来,在我60岁寿诞的时候,我儿子为我举办了一次盛宴。在那次宴席上,我再一次见到了夏文侯的第四个儿子。他那时候也已经白发苍苍了,不过精神还很好,从他的面容上还能依稀见到年轻时的模样。

    我特地把他叫了出来,让我的皇二子代我向已经去世的夏文侯和他本人祝了一杯酒。这杯酒让他诚惶诚恐了好几天。他以为这杯酒和他年轻时候曾向我求婚,曾在初见时对我说过一两句孟浪的话有关。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专程上了谢罪表给我。他这样担惊受怕真是不必要的。其实我只是想这样,向那些永远消逝了青春岁月做一个感慨的致意而已。

    这个男人,他永远都不知道,他和父亲夏文侯的来访,他一时的倾慕,给我带来了什么。

    他永远不知道,他和父亲从你家离开之后,在那座大宅里发生了什么。

    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而引发的所有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不会知道,这个时代和他当年的举动之间的联系。

    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知道,平日的一个随意的行为,和全部的现实、全部的历史、全部的未来之间的联系。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行为,是不重要的。

    我们认为无关紧要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至关重要的。

第八十九章 暗算(下)

    你走后的第二天。

    我总感觉今天家里好像有点什么与平时不同。但,究竟是什么呢?

    午饭的时候,我才发现出来究竟是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就是,今天家里的人好像显得特别少。

    午饭的时候,饭厅空荡荡的就我一个人。

    仆妇说,父亲送客出去之前,交代了大哥田庄上的事情,他今天一大早就带了一拨人去了,临走前还派了好几批人去各处办事情。

    而姨娘呢,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多睡一会儿,不过来吃午饭了,让我一个人吃。

    我吃饭的时候,觉得今天内院的侍女仆妇也同样特别少。侍女说,因为庄里的郑老爷家要筹备孙儿的满月宴,和我们借了不少仆妇丫鬟过去帮忙了。

    我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大饭厅里吃饭,觉得饭厅看上去奇怪而陌生。

    但是,隐约的不安很快被忐忑的心情压倒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你现在到了哪里?你已经离开军营去临水了吗?你会怎么对舅舅说这件事呢?丁家舅舅会成全我们吗?舅舅会随后就过来,和送客归来的父亲趁热打铁地说定这件事吗?

    我想着这些事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

    下午,我一个人待在小楼看书、绣花。

    掌灯时分,大哥还是未见踪影,而姨娘也同样没有出来。

    我觉得应该去问候一下她,于是,我也没有吃晚饭,就往姨娘的房间而来。

    姨娘虽然睡在床上,但看上去气色还是很好。只是,我觉得她今天的神情和平时也有一点不同。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切都感觉怪怪的。

    姨娘看到我过来,显得特别热情,甚至,可以说有点紧张。

    她笑容可掬地回应我的问安,说只是一时身倦神疲,也没有什么毛病。

    她的眼光在我周围不住地游动,每次落到我的身上,她就会很快地把眼光移开。我觉得她的笑容看上去有点虚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愿意看着我的眼睛。

    坐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好像礼节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我便低头等着姨娘的吩咐。

    她咳嗽了两声,她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年纪上来了,难免有些疏懒的时候。你既来问候过了,孝心也就尽到了。喝完茶你就回去吧,也不必去饭厅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饭了,我晚一点叫人给你送去房里好了。”

    我遵嘱把杯子里的茶都喝了,然后起身告辞。

    看我站了起来,姨娘叫住我。

    她说:“琴儿,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做梦梦到你的母亲,梦到她当年把你托付给我的情形。”

    我看着姨娘,心里琢磨着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我母亲。

    她说:“琴儿,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有没有给过你一个母亲真正的爱?是不是对得起你母亲临终的托付呢?”

    我听了便跪下道:“母亲这是说哪里话。这些年,母亲待女儿如掌上明珠,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琴儿不知道怎样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姨娘叹了口气,说:“你能记得这些,能这样去想,我心里,就觉得好受一些。”

    姨娘说:“女儿啊,这么多年,我可能有时候管教得不对,让你心里觉得委屈难过,但是,女儿你要相信,母亲不管怎么做,心里都是希望你好的,绝对没有不好的用心。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的感情,是真不是假的。你觉得委屈的时候,心里总要念及这一点,知道母亲,始终都是想让你这辈子的日子过得更好。”

    我低头拜道:“母亲对琴儿一直都很慈爱,没有管教不对的地方,琴儿也从来没有觉得委屈难过。琴儿一直把母亲,看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敬爱。”

    姨娘再次叹了口气说:“唉,我大概是真的老了。人老了,有些废话,就总是忍不住要唠叨。好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回去吧。”

    我再次告辞。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姨娘突然又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像高原的天空一样阴晴不定。

    我说:“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摇头说:“没有了。有些事情,你现在还小,无法理解。等你长大一点,我们母女再好好地谈吧。”

    我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带着满心的疑惑出了姨娘的房门。她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也是怪怪?她绕来绕去的,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跨出房门的时候,我再一次觉得有点什么不对。这次是我自己。我自己好像也和平时有点什么不同。我觉得腿有点软软地抬不动,平时随便就能迈过的门槛,今天好像显得高了几寸一般。

    我刚走出姨娘的院子,姨娘身边的丫鬟就匆匆跑出来叫我留步,说是姨娘有件事情要问问我的侍女,让她回去一趟。她们请我在这里等着。

    可是我觉得头有点重重的,人也有一点不怎么舒服。我就让她们尽管去,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我提了一盏灯笼,沿着平日的路,向自己住的院子走。

    从姨娘的院子回到我自己的院子,路程并不遥远。我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可今天它看起来显得漫长无边。

    我走着走着,就觉得那种沉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觉得手中的灯笼重有千钧,双腿每迈出一步都像在沼泽中跋涉。

    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时,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灯笼也不知不觉滚落在地上。我隐约看到灯火摇晃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我在一片漆黑中,扶着一根廊柱寸步难行。

    我伏在那根廊柱上抵抗着昏沉的感觉。

    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我张开嘴艰难地呼吸着,恍惚地想,为什么这儿今天没有看到一个佣人。

    当我顺着廊柱向地上滑去的时候,我试图呼救,但却软绵绵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九十章 强暴

    我不知道你们的青春,都算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但是,我知道自己的。

    我的青春,是从在悬崖上你拉住我的手,把我救回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开始的,随后,它就在景云把我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天结束了。

    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个晚上。在这个黑夜降临之前,我在世界上没有见过真正的坏人。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心黑暗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而这颗黑暗的心,又会给别人带来何等的痛苦与伤害。

    那天晚上,我感觉到全身绵软,也发不出声音。我顺着廊柱向地上滑去,但我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看到大哥紧张的面孔在眼前晃动。

    我听到他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门问:“琴儿,你怎么了?你病了吗?”

    他摇晃着我,说:“琴儿,你说说话?”

    可是我什么话也说不了。

    晕晕乎乎地,我感觉到他把我抱了起来。隔着他的衣服,我听见他的心在狂跳。

    我知道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比这些年他对我做过的所有的事情,还要可怕。

    我惊恐。我想要大叫。我想要反抗他。我想要逃走。

    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被无形的铁索捆得牢牢的。

    我不能出声,也不能挣扎地被他抱在怀里,任由他把我带向一个女人最难以忍受的命运。

    当他快步走过长廊,往那个堆放杂物的小背院飞奔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浮沉旋转。一切都如同做梦一样,虚幻失真。

    我被他放到在地上。我虽然有点晕晕乎乎的,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我看到地上铺了一床厚厚的毛毯。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地方。他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这个行为。他早就存了加害我的心事,可恨我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如此对待。十多年里,我都把他们看成是最亲的亲人。

    我对他们做过什么呢,就让他们一点点地变成了恶魔?难道就是因为我对你有特别的好感吗?

    我现在明白姨娘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姨娘完全知道我出门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她希望我能够理解,能够在这样的情形下还相信她的母爱是没有恶意的。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内心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父亲,还有亲爱的你,你们在哪里啊?你们现在都在哪里?你们感知到家里正在发生的罪恶了吗?你们快点回来,快点回来救我!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大哥的亲吻在黑暗中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身上。他一边不断地吻我,一边急切地对我说:“琴儿,我喜欢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从小一直就喜欢你!”

    他说:“我不能忍受你嫁给别人。我也不能忍受你和他在一起。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开始剥落我身上的衣服。他开始解开我的裙带。我全身的皮肤都竖起了鳞片。

    我睁眼看着他绿光闪闪的眼睛,眼泪像瀑布一样地汹涌而出。我好希望突然有无数的尖刺从皮肤里刺出来,我不在乎变成什么,只要能让他走开,只要能让他远远地滚开!

    景云伸手擦着我眼中流出的泪水,他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继续剥落我的胸衣和亵裤。

    他说:“琴儿,你不要哭啊。我不想伤害你。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很爱你,我不会弄疼你的。我以后都会好好对你。比世界上最好的丈夫还要好!”

    他的手一边在我的身上抚摸,一边喃喃地说:“妹妹,你真是太美了。像天上的女神和中秋的月亮一样美。”

    他抓住我的手,开始吻我的手指。他的嘴唇沿着我的手指一路亲吻到我的脸颊。他说:“你好香啊。你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芳香。”

    他说:“我要吻遍你身上的每一处地方。要在你全身的每处地方都打下我的印记。”

    他说:“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再也没有人能来和我争夺你了。”

    他吻着我不断涌出的眼泪。他说:“对不起,琴儿,我知道这是你不愿意的。我早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他。可我这样并不是害你,我这样是挽救你。你是不可能嫁给他的。你以后就会知道。你以后就会感激我今天的行动。你会明白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你不需要等很久,就会知道为什么你不可能嫁给他。”

    他开始触碰我的大腿。他顺着我的大腿用舌头舔着我的肌肤。我身不由己地从内心开始颤抖。我的内心颤抖得就如同暴风雨中的船帆。

    他一边这样做,一边说:“琴儿,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痛苦。我会教给你怎样享受自己是一个女人。”

    当我开始流血的时候,他伏在我身上声音颤抖地说:“妹妹,你不会痛太久的。它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一边紧紧抓住我的ru房,一边声嘶力竭地说:“你今夜会怀上我的孩子的。我一定要你怀上我的孩子!”

    我好想杀了他!如果我能够动,如果我手边有任何可以伤害他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这个衣冠禽兽!他根本不是我哥哥,他是衣冠禽兽!

    我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

    当他沉重地倒在我身上的时候,他突然趴在我的身上哭了。他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琴儿。琴儿你不要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想像夏文侯家的公子那样堂堂正正地来向你求婚。但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说:“我在家里从来就活得不像一个儿子。一直以来就活得像一条狗,一条靠忠心才能有饭吃的狗!”

    他一边哭着,一边强行掰过我的嘴唇。

    他说:“琴儿,我最爱的琴儿。求你吻我一次吧,为了我们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你从出生的那天起,就看到我为这个家一直在尽心竭力。可我所有的付出什么都得不到。而他!他从小就在外面!他什么也没做过,他什么也用不着做,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声泪俱下地说:“就连你,他也不放过,他也想要拿走。他什么都不想留给我。”

    他说:“这公平吗?这公平吗?公平吗?我总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无所有!就连你,他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他不断地吻着我的眼泪和我嘴唇,他的眼泪雨点般地滴落在我的脸上。

    他说:“求你吻吻我吧,给我一点温暖,给我一点尊严。不要让我在自己的家里,活得像一个孤儿!”

    在他做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我持续不断地流血。

    我看到窗外的月光和星空。但,那已经再也不是我们一起看过的天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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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