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宗门心诀
清风寨营地。指挥所。
你和傅天亮闭门单独相对密谈。
你说:“小弟见过七师兄。久从师父和四师兄那里听说过七师兄的英名,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心情大快。今后军营的诸多事情,还要仰仗师兄的大力支持,望师兄对小弟多多指教。”
傅天亮拱手道:“统领谬赞,末将岂敢。虽然忝长统领几岁,早入师门两年,但是傅某才疏志浅,实在不敢以师兄自居。四师兄上次来,已经交代过师父的意思了,说若有机会,一定要设法到统领帐前听令,全力协助统领,做统领的左膀右臂。四师兄来时,还放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
傅天亮从怀里拿出一个温润透亮的玉葫芦,呈给你。
你接过玉葫芦,看了一下。你说:“四师兄可有交代过什么吗?”
傅天亮说:“四师兄说,我们见面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告诉你,若有军旅艰苦之事,体力耗损巨大时,要比平常加倍服用,不然,内力难以保持充盈,金钟罩的使用,将很难随心所欲。一旦启用,也可能反自伤内息。但若体力耗损恢复正常,又要立刻减到平常的服食量,绝对不能错乱,你自己务要把握好分量时机,否则,会极大地损伤元气。四师兄说,恐怕你忙时忘记,又恐怕吴顺一时顾不周到,让我务必也跟着多留心,提醒你们。四师兄还说,新丹的事情,也请你放心,若得炼好,不论你在哪里,宗门自会设法送来,不会供应断绝。”
你把玉葫芦握在手心里,感动道:“虽然离开清川了,但师祖和师父的关爱,一直都跟随着我们,真是师恩重于泰山。我们怎么能不奋勇努力,广利天下,光大师门呢。”
“是啊。”傅天亮感慨道。他说:“统领在清川,是师祖和师父两代倾力传授的大弟子,我早听说过统领在师门的种种传奇。今天动手之前,心里还真是十分发怵啊。”
你说:“少年故事而已,谈不到什么传奇。今天因为要在军中立威,迫不得已要用些手段,多谢师兄体谅相让。”
傅天亮说:“哪有谦让,我是真的不是统领的对手啊,输得心悦诚服。统领下山回家之前,果然是通过了传说中剑阵门的考验吗?”
你说:“是的。因为我身份特殊,回家后必然要侍立于朝堂之上,行走于万马军中,众目所望,也将是众矢之的,若我行为有差,或者功夫露拙,就会连累师门数百年的清名。师祖、师父都期望我能通过剑阵门的考验再下山回家,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傅天亮说:“数百年来,能够通过剑阵门而出师下山的人,总共也没有几人啊。很难应付吧。”
你说:“是的。重重凶险,间不容发,我也是倾尽全力,才能勉强过关。”
傅天亮说:“统领既然能凭一己之力,通过剑阵门的考验而不落败,格斗之术当深得本宗精髓。早听同门师兄弟说,统领的格斗之术炉火纯青,雷霆霹雳,天下无两,攻击速度,神鬼难追,人莫可敌。今日亲身试过,方知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我好歹也在宗门学了这么多年,竟然毫无招架之攻,还手之力,瞬间落败。如今,才知道原来宗门武学的境界,是如此天高地远,我这点拳脚刀法,实在还是表面肤浅,于宗门心诀,还远远未得其门而入。现在有幸追随统领,还望统领也能多多提点开拨,提携我再上一层楼。”
你说:“师兄过谦了。师兄的骑射水平,在汉军中,已经是上上之选,在千军万马之中,能困得住、伤得了你的人,已经不多了。”
傅天亮说:“在下心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统领指教。”
你说:“师兄请讲。”
傅天亮说:“我清流宗的宗风不是以逸待劳、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吗?讲的是缓慢宁静的功夫。为何统领的风格却与宗门之风大相径庭?强调的却是快上加快呢?”
你笑了一下,随手提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你在圆圈上随意地点了两点。你把这张纸递给傅天亮。你问:“傅兄,请问,这两个点,哪个是前,哪个是后?”
傅天亮一时顿住。你说:“所谓先发后发,有类于此。”
你又说:“师兄以为,宗门所谓的缓慢,是指动作之缓慢么?”
傅天亮大惑:“难道不是?”
你摇头说:“不是。宗门所谓的缓慢,是指因为心的高度专注,而令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就像今日我所演示的,对你们来说,一瞬间就是一眨眼,而对于得到宗门心法的人来说,一瞬可以变得长于百年。一瞬间可以分成无数个细格,你可在万兆分之一瞬的时间单位上,来进行从容的应对谋划,一瞬之间可以完成常人散乱的心多年都无法完成的谋划和动作。内在的慢,体现于常人眼中,就是不可思议的快。”
你说:“还记得师祖对我们的反复教导吗?师祖常说,我宗门之中,有的,全是不着急的人才能学会的功夫,他老人家说的意思就是:只有尽去浮躁焦虑之心,方能得到心的静止,得到心的静定之后,时间才会变得越来越缓慢,乃至全部停止。时间变得缓慢之后,外用可以得雷霆闪电的奇快速度,内用可得长寿不老。”
傅天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宗门的无上心诀。”
你说:“是的。但是,得心诀易,行心诀难。傅兄既然恍然明白,以后还要多多付诸行履,方能得其妙用。”
傅天亮说:“谢统领今日指点。傅某必当日日揣摩,笃行践履。”
你说:“本宗宗门之道,就像是这砚台里的水,原无一定之形,倒入砚台则方,倒入铜盆则圆,入溪流则弯曲,入瀑布则垂直,若论根本,是万变不离其宗,若论应用,则千变万化无穷。我们宗门弟子,但得其宗,便可随心化用,当刚则刚,当柔则柔,当强则强,当弱则弱,当缓则缓,当速则速。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像这纸上的圆,转动起来,圆圈上的每一点都在运动不已,看似动得飞快,实则,它的圆心,是始终不动的。”
傅天亮再度连连点头,似再有所悟入。
你说:“当今天下,动荡已久,动荡之因,更是盘根错节。解这团百年乱麻,只合用闪电快刀。”
第四十七章 白手起家
清风寨营地。指挥所。
你、傅天亮、张保、吴顺商讨训练的事情。
你问傅天亮:“傅兄,关于骑射,你们之前训练的极限是什么?”
“连续骑行一昼夜或者一次驰行300里,同时保持较强的战斗能力。”
你摇头说:“不够。远远低于敌军的能力。我们要突破这个极限,靠艰苦的训练超越敌军的能力。”
你说:“张保,按照这个标准量,做一个每日逐渐提升的训练安排。从后天起,全军每个人,包括我,不管多么痛苦,多么难以坚持,都必须日日达到这个渐增的训练量。达不到这个训练量,任何人,包括我,都不得休息。宁可全体粉身碎骨,也绝不降低标准。傅兄,请您负责,将持续达不到训练量的人员,一律淘汰,退回燕塘关外营,然后按我勾选的花名册,依次补充新的兵员,保持五百总数不变。每月日日达到训练量的人,下月可轮流休整5天,路途近的,可给假3天,回家探望,路途远的,可增加兵饷一个月,通过官驿,送给他们家里。多出来的兵饷,不必再向怀州府呈文请示,就从我自己安临县食邑的入项中支取,顺子,你负责好这件事情。”
张保看了看你写出来的标准,瞠目结舌:“统领,这,这,没有写错吗?”
你断然回答:“没有写错。你也没有看错。”
张保说:“这么大的持续训练量,怎么可能?人怎么受得了?就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
你说:“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受不了。你问吴顺,他对这训练量是怎么看的。”
吴顺接过你写的标准看了一眼,他说:“在清川,这就是我们练功的基本训练量。统领和我,都是这样熬过来的。统领练功的训练量还要更大。如果大家的身体素质和我差不多,应该咬咬牙,都能够承受。当然,会非常辛苦。必要脱几层皮。”
你说:“敌人也是人,他们的营养状况比我们差,而且不稳定,没有理由我们不能超越他们。”
你说:“马不是问题。我已经托了父亲的朋友韦先生,去戎先集市选购战马,购齐之后,可达到一人三匹的配置。日后作战,如果可能,按一人五匹战马配置,战马轮番使用,换马不换人。这笔费用,也先从我安临食邑的入项中垫上。如果正常申请,怀州府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另购马匹,必定逐级上报朝廷,引起无谓风波,反而可能令事情不能成功。不如我们自己解决,不要让怀州知道。这事,也由顺子负责。顺子,你不必对父亲说。父亲家大业大,开支众多,还要负责统筹岭南防务,钱库上面,本来就不富余,大哥和账房上每年也是精打细算,千方百计才能应付下来的了,我们,不要增加父亲的负担和大哥的辛苦。”
吴顺说:“是。”
傅天亮说:“统领,这又何必呢。安临食邑是你的私产,是将来成家立业的根本,安临本来就很小了,每年入项微薄,要再支出这些兵饷和马匹的费用,你就差不多没有收益了,不管怎样节俭,你的身份上,各种开支总是要有的。哪能全都充了军费呢。”
你说:“有父亲的封地在,我自己必要的开支总是有办法可想的。安临是我的封地,但它更是国家的县郡。采邑的收入,取之于民,用之于公,正是用得其所,没有什么不妥的。如今国家战事频繁,军费吃紧,能省就省,国家的军费,要花在刀刃上,我们这样的非战斗部队,不能再多消耗军费,否则,可能招来言官弹劾。若招惹到言官谏言取缔,就会影响我们的大计。”
“小姐,这是顺子的来信吗?信上说了什么?”
“顺子说,哥哥决定用自己安临食邑的收入,来为新军购买马匹,补充军饷开支。还说,他的意思,是不能让父亲知道此事。”
“啊?”侍女说,“那少公子去了一趟峒城,岂不是完全一无所得了?”
“去,你悄悄让账房上帮顺子算一下,除去顺子所列的开支,他的食邑收入,每年还能剩下多少?”
“是。”
“回来。务必要悄悄的,不要让大哥知道。安排可靠老实的人去替他办。大哥在账房上的人,一定要避开,免得大哥又胡乱猜想,横生什么枝节,坏了哥哥的事情。”
“小姐。账房上算出来了。除去这些开支,每年只剩下白银十二两。按小姐的吩咐,都交代可靠的人去办了,没有经过大公子。”
“安排得很好。只是,怎么,只剩下这么点了吗?他自己平素的用度,都要不够了。年节回来还要打赏呢。”
“要不要和老爷说说,帮他一把?”
“不好。我们不能违逆他的心意来帮他。”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他自己的用度有不够的地方,就都从我的名下出吧。平日我的置装费、首饰费和点心什么的开支,你们也都帮我清理一下,可省的,都省下来。至少他年节打赏的费用,应该是可以够了。他是忙大事的人,这些细微小事,我们当主动帮他料理清楚了,不要去烦扰他。”
我说:“我会在回信里写。你也吩咐替顺子来送信的人,务必告诉顺子,钱还是不够用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还能为他想点办法。”
“是。可是,小姐,你能想什么办法呢?从小到大,你也没有攒过一文私房钱。”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嘱托来人就好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梳妆台前。
我在那儿坐了一下,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打开了妆台下面的一个暗格。
暗格里,有个丝绸的袋子。
我打开袋子上的束绳。
一种淡淡的银光从袋中溢出,整个妆台都为之一亮。
我从袋中取出一颗,放在手心里。
是一颗正圆无瑕的夜明珠。
我想着你,把绸袋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那支军队,以前,是我父亲的性命,现在,是你的理想所系。
第四十八章 艰苦训练
清风寨营地。校场。
全军集合,迎风肃立。
你全身铠甲,骑马立于队列的前方。
你说:“大家听好。我们在这里,没有去参加各处战场的浴血厮杀,但我们的任务,绝不比在战场上厮杀更为轻松。甚至,有可能比战场上更为艰难。”
“因为,从今天起,我们每个人,包括我,都要挑战体能的极限,都要一直奋勇前进,直到生死的边缘。我们当中的有些人,可能会越过那个极限,走向死亡。”
“为什么要挑战体能的极限?因为我们的敌人很强,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强。我们要做到比他们更强,唯有能够进入他们不敢进入的那个极限领域。我们要比他们更骠悍,更能搏命,更不怕死,更能忍受一切难耐的身心痛苦,更有敢于牺牲一切的胆魄!”
“以前,我们的作战方法,是以坚固的城池作为依托。城池能够抵御掉相当一部分敌军的强悍,能够为我们提供盔甲之外的另一重保护,也能确保我们行动中的给养。但是,如果我们永远吊在母亲的裙带上,就永远无法解决北线的问题。按照我军的新战法,从此后,我们要经常深入敌境千里,乃至数千里,我们要像狂风一样横扫草原。我们要习惯在没有友军,没有堡垒,没有给养,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新环境中作战,而且要取胜。这是大家从未面临过的情况。要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唯有靠今天艰苦卓绝的训练。”
“我们的训练目标,是将长途骑行奔袭作战的能力,提升到目前极限的10倍以上!新的目标是:我们要能连续骑行15天甚至更多,连续驰行超过3000里,并且保持较强的战斗能力,能和对方的主力进行能够重创他们的决战!”
“是的。我们要超过任何一匹战马的承载能力。我们要同时携带四到五匹战马,在草原上狂飙席卷千里!”
“今天是第一天,我们的目标是:昼夜不停,疾驰400里,并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分两队进行1个时辰的高强度骑兵对战,然后,再在没有给养的情况下,疾驰400里回到营地。”
“下面,由张保来给大家讲解具体的行军线路和作战部署。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天下来,大家每一个人都要脱掉一层皮。”
第二天拂晓。天还没有亮。
全军再次在黑暗中的校场集合。
万籁俱静。周围的山峰在黑暗中露出奇形怪状的轮廓线,叫人看了心里发毛。
你骑马走到队列正前方,做今天的训练动员。
你说:“我知道,昨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了。一路上,我们共有23人,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模拟对战中,有56人阵亡,123人重伤。按照昨天训练的成绩,我们和敌人遭遇的第一个昼夜,就减员了一半。我们只够和敌人拼两天的。三天都坚持不到,想要结束战争,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我们离胜利,还非常遥远。”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疲倦,也很痛苦。很多人的双股之间都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连马鞍也都被鲜血浸透了。现在大家骑在在马上,已经很难夹住马鞍,而每次马匹的颠簸,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今天早上很多人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都迈不开步子。我和顺子,比大家略强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看看顺子的脸色。他也同样在承受痛苦。而且,昨夜大家倒下休息的时候,他还在安排营地的巡防和准备今天的训练。”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我们不可能做到比他们强,因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但是,我们也同样可以从现在起,就生活在马背上。我们和他们是同样的材料做成的。他们的双股之间是血肉,我们也是同样的血肉。如果他们的幼童就能生活在马背上,我们这些铁塔一般的男人,为什么就做不到?难道我们比不上他们的孩童吗?我们同样可以在飞驰的马背上吃,在马背上睡,在马背上治疗创伤。我们同样可以习惯于把马变成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变成我们的新器官!”
“磨掉双股的一些血肉,有什么可怕!磨掉了男人的勇气和士兵的斗志,才是真正的可怕!我们若连马鞍都不能战胜,我们还能战胜什么?!”
“就让那些娇嫩的血肉被磨掉吧,上天会奖赏我们的忍耐和坚持,我们会长出更坚厚的血肉,它们会成为我们随身的皮甲!”
“大家以为,敌军强悍的长途骑行作战能力,都是生来就有的吗?在婴儿的时候,他们和我们是没有区别的。他们也是靠着坚持不懈的长期训练获得的。他们是靠投入了整个生命来训练获得的这种强悍。如果他们能够这样得到,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同样地得到!”
“我们的血肉可以在艰苦的训练中被磨掉,但是,我们的骨气和我们的意志,是不可磨灭的!”
“这就是新汉军的精神!如果要死,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死在冲向敌人的方向上!”
“今天的训练目标和昨天完全一样。不完成训练目标,我们可以中途死掉,但绝不能中途休息。”
“现在,大家跟着我,出发!”
夜晚。你浑身大汗,从指挥所回到自己在军营中的房间。
吴顺已经在那儿等着你。
他朝你迎了过来,从你手里接过头盔,说:“少主人,热水已经备好了。”
“弟兄们情况怎么样?”
“可以想象,都累得半死了。今天有60个人在途中晕倒了。现在还有1个情况很糟糕。”
“随队的军医去看了吗?”
“去看了,可能要躺两三天才能起床,明天肯定是爬不起来了。”
“带我去看看他。”
“还是先休息吧。一路上你前后奔驰照应督促,你跑的路,比我们跑的,要多上一倍。他现在神志不太清醒,你去了,他也不知道。”
“但是其他士兵都知道。他们将会知道,他们的统领不会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
你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对吴顺说:“回去睡一会儿吧,不用在我这里伺候着,洗漱什么的,我自己都能做。马上又是明天了。别累垮了。”
吴顺说:“不。你睡了我才能睡得着。你先把这两颗丹药吃了吧。”
你看了他一眼。你从他手里接过混元丹,喝了两口水,吞了下去。
吴顺说:“我帮你去弄热毛巾。”
“顺子,回去睡。听话。”
“你不好好躺下休息,我是死也不会去睡的。”
你看着吴顺。你叹了口气,说:“好吧。”
第四十九章 超强战力
(一)
黑云翻滚。大雨倾盆,下得山涧轰鸣,四野生烟。
“现在下着滂沱大雨,大雨让人睁不开眼睛。一丈之外,就视线不清。从营门出去一两里地,所有的道路都布满泥泞,又湿又滑。很显然,这是不合适骑兵作战的天气。但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天气,也就是敌人不会防备骑兵突然来袭的天气,就是敌人没有任何防备的天气,所以,它就是我们攻击的天气,是我们攻击的天赐良机。”
“我们必须通过训练,拥有在这个绝佳时机发起突然攻击的强大能力!”
“为了能够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敌人面前,我们必须拥有在所有天气都能作战的能力。我们今天不能休息。今天的训练任务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减少。”
“没有人逼迫我们这样受苦。那些在战场上倒下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们期待我们成功,期待我们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这比滂沱大雨更恐怖更危险更令人生厌的战争。他们期待不再看到有人像他们那样倒在发臭的泥土中,眼睁睁地看着乌鸦啄食自己的眼眶,而自己的妻儿还在灯下满怀希望地缝制着他们的棉衣。”
“我们自愿选择这样吃苦受罪。因为,我们想要天下的人,都从此不再吃苦受罪。”
“现在,弟兄们,跟着我,为了终战,为了太平,出发!”
(二)
“现在,所有的人全部返回出发点,重新练习一次冲锋。”
“不行。刚才的冲锋,无论是速度,还是冲击力,还是心理的震撼力,全都不够!”
“怎样才叫够?你们必须做到只用刚才一半的时间就冲刺到我所在的位置,你们冲刺时的呐喊声在峡谷的那一边必须能够清晰地听到!而你们冲刺时战马奔腾扬起的尘烟,必须能惊动那边庄集的居民全都跑出來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刺。当我们五百人列队冲刺的时候,我们必须让大地颤抖,让天空变色,让敌军感到面对产生五万大军呼啸而来时的那种震慑和恐惧!”
(三)
“今天的训练,是骑行射箭。我知道,这是大家最拿手的项目。在整个北线的汉军当中,你们每一个人的成绩,都是出类拔萃的。它是我们这支部队的骄傲。”
“但是,它还不是我想看到的成绩,也远远不是你们所能达到的成绩。”
“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能达到最理想的成绩吗?因为你们的方法不对。”
““在过去的训练中,教官只教给你们使用手臂的力气。但这远远不是我们拥有的全部力气。我们还拥有风的力气,还拥有马匹飞驰速度的力气,我们还拥有整个灵魂的力气!当我们拉弓放箭的时候,我们必须把所有的力气全部用上去。我们必须把全部的心、全部的身体、全部的环境,都放在拉开的弓弦上释放出去。”
“当我们拉开弓的时候,我们的胳膊里、我们的整个心里,都要充满了盘古开天辟地时拥有的那种气势和力气!”
“命中标靶不是我要的效果。我要的效果是这样的。”
你在马上拉开弓,对准了远处的标靶,你把弓弦拉成一轮满月,然后一声呼啸,一只白羽箭就从你手里飞了出去,以流星般的速度直冲标靶,一秒钟之后,远处的标靶被直接命中,并且应声轰然倒地。
队伍里发出惊叹之声。
“我需要你们发出的每一支箭,都能贯穿敌人的盔甲、敌人的身体、敌人的马匹,并且能冲击到带着他们的身体在空中飞行!”
“就像这样!”
你策马飞驰起来。
你再次在飞驰的马上,弯臂搭弓,回身疾射一箭,只见茫茫雨雾中,远处的标靶再次被直接命中,并且砰地一声,从固定标靶处断裂开来,随着箭支的飞行惯性,被穿透着,向后飞行了大约三四米!
(四)
“你,出来。骑马,跑!朝我放箭!”
“没听清楚吗?放马围着我跑,随便你从什么角度朝我放箭!走!”
“呼”地一声啸响,一支白羽箭以流星般的速度,一点寒星从左前方直奔你的面门而来。
你举起手里的快弓,对准白羽箭飞来的方向,引臂亦发一箭。
你的箭支直奔白羽箭而去,两只箭头不偏不倚地在空中相遇,只听到当地一声,火星四射,你的箭支竟然以极大的力道穿越了那只射向你的白羽箭,一路火光流溢地将那只箭从箭头到箭尾一分两半,而且力道犹未衰减,一路向前冲去,再次当地一声,射中了朝你射箭的士兵的头盔,再次迸射出点点火星。被射中头盔的士兵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撞击在头盔上,身不由己地大叫了一声,仰面从飞驰的战马上摔了下去,落到了泥水当中。
“没有可能做到这样吗?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我的手掌。看到所有这些指关节上的厚茧了吗?它们并不是天生就在那里的。它们就是做到这种穿透的途径!若你们手上的厚茧能达到我手掌上的数量,你们也就一定能让箭支带着这样的力量在空中飞行!”
(五)
“请问,这叫劈杀吗?这只是普通的砍人。任何一个力气大的樵夫也能做到。而我们不是樵夫,我们是精锐的士兵!”
“我们这一刀劈下去,不仅要教敌人的身体分裂断离,而且要教他们肝胆俱裂,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我们的这一刀,不仅要摧毁他们的身体,而且还要劈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的斗志一刀之下土崩瓦解!”
(六)
“我知道今天在下大雪,上山的道路全部有积雪或者结冰。”
“如果我们在这样的道路上奔驰,战马可能会打滑失蹄,我们可能会被摔断脖子,或者掉落悬崖。”
“但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在更长的时间里被割断脖子或者落入死亡的深渊,我们有时候必须承受这样悲惨的结局。这就是士兵存在的意义!这就是军队的使命!”
“为了能够在这样的天气,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敌军的背后,我们必须训练这样的能力。必须以我们面对粉身碎骨毫不退缩的英勇和牺牲,去获取这样的超凡能力。”
“不管你们会不会跟着我,我已经决心要在这样的道路上用最快的速度奔驰,翻越这座山。如果我死在途中,是天不假我命,我无怨无悔!”
“不怕死的士兵,愿意跟着我的士兵,让我们举起马刀,策马冲锋,去把这场冰雪,去把这座高山,去把一切艰难险阻,全部踏平!杀!”
“杀!”
第五十章 惊天动地
(一)
我坐在房间的长方形绣绷面前,用七彩的丝线,对着刚打好的图样,精心地绣制着父亲长袍上的牡丹花。
忽然我感到绣绷发生了轻微的抖动。我把手放在上面,想要稳定它。但那震动却传递到我手上。
震动是来自大地的。
我看了看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的水面也正在荡起小小的涟漪。随即,墙上有轻微的尘土落下来。
我把绣针插在绣棚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现在是大晴天啊,不可能又发生泥石流引发的山崩啊?
就在我站起来的那一刻,墙上发出一点响动,我回头看时,只见挂在墙上的父亲的佩剑,歪斜了一点。
门打开了。
侍女们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小姐!快来看,那边是什么?”
我跟着她们出了房门,我们站在楼边的栏杆前,举目眺望。
在清风峡口的方向,远远地传来了排山倒海一般的呐喊,伴随着呐喊,还有一阵闷雷似的声音贴着地面滚了过来,就是这声音引起了大地的震动。
在峡口方向浓密的一片绿色当中,慢慢地升腾起了一大片淡黄色的烟雾。它们一路翻滚着,越升越高。
“天哪,那是什么?那里在发生什么?”侍女们一片叽叽喳喳。
我隔着楼边的竹帘,看到庄子里的街道上,许多人也驻足在看向那个方向,并且议论纷纷。
周边很多楼阁的窗户都打开了,各色男女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向那一大片黄色的烟雾。
侍女们问:“小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那是你。那是亲爱的你。那是你在实现你的理想。
那就是太平时代的第一缕曙光。
我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和思念,我回答说:“那是他们。是汉王的士兵们。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所有人,开辟世间的太平。”
亲爱的你,你这么努力,上天都看见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二)
就在我心潮起伏的时候,驻守黄桑峪口的汉军部队也在居高临下地看到了峡谷半山坡上的这片淡黄色的烟雾。
统领于文涛策马走到悬崖边,俯瞰下去,在悬崖边的强风中,他明显地感觉了脚下大地的动摇。悬崖的边缘有一些细碎的土石开始滑动,向深渊掉落。他的战马感到了惊恐和畏缩,嘶鸣了一声,向后倒退了几步。
于文涛问手下:“半山腰这些烟雾是什么,有地方发生了山火吗?”
手下的军士回禀说:“回于统领,那是清风寨驻军的营地位置。应该是他们在训练。”
“训练?”于文涛稳定着胯下的战马,“他们才有500人,什么样的训练能弄得这样地动山摇?”
“回统领,听说,他们在演练马队的正面冲锋。”
于文涛说:“冲锋?”
于文涛看着那阵烟雾,听着那种声响,说:“什么样的马队冲锋才会有这样的气势啊!”
他说:“看来,大家的传言是真的。定国公的儿子,那个小子,果然有些不同寻常。”
他说:“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应该过去拜访一下他,看看他在那儿,这些天究竟搞了些什么新名堂。”
第五十一章 晕眩
(一)
清风寨的营门打开了。
你带领着精疲力尽的士兵们结束了训练返回营地。
你骑马穿过了营门,骑行到指挥所的营房前。
你对走过来迎接你的吴顺说:“韦先生从戎先集市采购来的马匹到了,是吗?”
吴顺说:“是的。你和傅统领带队走后不久就来了。”
你说:“马呢?现在带我去看。”
吴顺圆睁双眼看着你。
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说:“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地方弄脏了吗?”
吴顺摇头说:“不是。你脸色好苍白啊。你没事吧?”
你说:“带我去看马。”
(二)
马厩。一千匹新战马的到来,正令这里前所未有的热闹。一片喷鼻和嘶鸣声中,负责战马的士兵们分成20多组,正忙不迭地给战马切草料,喂食草料。随着新草料一层又一层地铺到食槽中,周围响起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咀嚼吞咽声。
负责购买马匹的韦先生正站在马厩的门口,等着你过来。
你带着吴顺和张保骑马过来。你隔着老远就向韦先生抱拳作礼。
你翻身下马,你迎向韦先生,再次作礼道:“韦先生,这趟真是太辛苦您了。”
韦先生恭敬地回礼,说:“这不算什么。真正辛苦的,是少公子和这些兵爷啊。我也就是给各位爷跑跑腿罢了。”
韦先生引领着你验看马匹。他说:“看,都是戎先人最好的马种,个个的,都膘肥体壮,脚力全都是一流的。就连身高,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完全和少公子所提的要求一样。”
你说:“多谢韦先生的精心挑选。”
韦先生说:“都是因为少公子出的马价实在公道啊。戎先人听说我们的收购价之后,都争着给我送好马,有人还是骑了两天两夜赶来送马的。一分价钱一分货,这话可是说得一点也没错。”
你突然身子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你伸手按住了额头,双腿一阵发软。
“哎哟,少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韦先生赶忙搀住你的胳膊,“你脸色很苍白啊。”
吴顺和张保都赶上前来。吴顺说:“你没事吧?”你按住额头,没有声音。
吴顺对张保说:“快去叫军医来。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很不好。”
你把手慢慢地从额头上放了下来。你站直了身体,你说:“不用。刚就是,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你说:“韦先生,我们继续看马吧。”
(三)
你在一匹高大的黄骠马前停了下来。你端详着这匹马。你说:“好马。”
韦先生说:“少公子真是识货的人啊。这一千匹马当中,就属这匹最贵了。”
你说:“要买这匹马,我给你的价钱,恐怕不够吧。”
韦先生说:“还要什么钱啊,这匹马,是韦某特别买下来,送给少公子的。少公子为了这些战马,把自己食邑的收入都拿出来了,让韦某很感动。韦某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见过无数用朝廷的东西补贴私用的人,还从没有见过少公子这样,拿自己收益补贴朝廷的人呢。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韦某心里知道,还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平息战乱,让我们能有太平的生活。韦某虽然也是男人,但可恨自己没有各位兵爷的这份能耐,帮不上什么大忙,这匹马,就算是韦某人对你们的一份心意吧。还望少公子千万不要推辞,让韦某也有个机会为你们分担点什么吧。”
你听了韦先生的话,看看他的表情,便再次对韦先生作礼致谢。
你说:“好吧。既然韦先生是发乎至诚,先生的这份心意,我们,就敬领了。”
韦先生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你再次看向那匹黄骠马。你说:“我想试骑一下它。牵它出来吧。”
韦先生说:“还没有配上鞍鞯呢。”
你摇头说:“不用鞍鞯,就这样骑吧。”
(四)
你骑在黄骠马上,在校场内驰骋。
不少士兵围了过来,远远地看着你的骑行,纷纷发出惊讶和赞叹之声。
韦先生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说:“天哪,他骑马的姿势,真是太帅了。连缰绳、笼头、马蹬、马刺都不要,他就能控制那匹马,就像是和那马天生就长在一起一样。那马,完全服从他,完全明白他的心意。”
吴顺说:“在清川的时候,他就是我们整个道观最会骑马的人了。比我们师父骑得还要漂亮。那些马,见了他,就仿佛见到了天神一样,我还没有见过不喜欢他,不服从他的马呢。”
韦先生看着你,再度惊叹说:“帅啊,太帅了!这匹马,给他骑着,就像是变成了天马一样了。”
骑了几圈,你策马向马厩这边回来。你在马厩前停了马。你抬腿跳下马。就在马靴落地的时候,突然间天地倒转,围绕着营地四周的山峰,全都向你倾倒了下来。你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随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五)
你觉得有人在轻轻摇晃你。
你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觉得头很沉重,脑子里像是灌满了铅块一样。你看到一团白色的雾气在眼前飘来飘去。
一个激灵,你突然间清醒过来。你意识到自己是在兵营里。
你看到了傅天亮和吴顺的脸在围绕着你旋转,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蒙着一层雾气。
你发现自己躺在营房的木床上。营地里的军医正在你身边。
你努力克服着大地摇晃倾斜,床铺翻滚侧转的感觉。你伸手按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傅天亮的声音说:“统领?你觉得好点了吗?”
你闭着眼睛说:“我怎么了?”
吴顺满脸都是焦急地看着你。他说:“你下马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你用力按住额头。在又一阵剧烈的晕眩中,你咬着牙,把胃里的翻江倒海拼命压制下去,你晕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地重新恢复了水平。
你把手放了下来。
军医说:“统领,你觉得怎样?”
你说:“我没事。现在,没刚才那么晕了。”
军医问:“以前有过这样的头晕吗?”
你说:“没有。”
军医说:“除了头晕,统领还有别的不适吗?”
你说:“没有。”
军医给你诊脉。他仔细诊了一会儿,说:“脉象没有异常。应该是这些天体力消耗太大了。统领,你需要休息。”
难以忍受的晕眩又涌上来,你觉得灵魂一下子就从脑子里被甩了出去。你抓紧床边,在世界飞速的旋转中,和恶心想吐的感觉搏斗着,又一次地不能说话了。
(六)
有人点亮了灯。
你醒了过来。在安眠药物的作用下,睡了一大觉之后,你觉得好多了。脑子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貌似是消失了。
你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吴顺忙过来帮你,递给你一条热毛巾。
你擦了脸。你问:“我睡了多久?”
吴顺说:“五六个时辰。”
吴顺说:“要不要吃点东西?军医吩咐熬了点药粥,一直温着呢。”你说:“好。”
吴顺说:“你别动。我给你端过来吧,军医让你醒来后,再多躺着休息一会儿,别太着急起来,不然又要觉得晕了。”
你没有坚持。
你靠在床背上一勺一勺地喝完了军医留下的药粥。吴顺端了热水来,让你漱口。
你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那种冰冷的苍白消褪下去。
吴顺松了一口气,说:“这样的脸色还差不多。看来,应该是缓过来了。”
“顺子,”你说,“回去之后,这事不要和家里人说,免得父亲担心。”
吴顺说:“好。”
他问你:“头还觉得晕吗?”
你摇头,你说:“不了。我休息好了。”
第五十二章 期盼
(一)
“琴儿,我回来了。”
望眼欲穿的盼望之后,终于,等到你从兵营回家了。你终于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注视着你,心里拥塞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虽然分开的时间并不太久,可你却改变了很多。
你说:“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说:“在军营,很艰苦吧。”
你说:“想要赢得胜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可能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太平的生活,就从天下掉下来了。”
你问:“我改变很多吗?”
我点头。我说:“你自己不觉得。也黑了,也瘦了,脸上都没有原来的那种光泽了。让惦记着你的人,看了心疼。这次回家来,好好休息几天吧。”
你摇摇头。你说:“并不是我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了顺子、张保和几个人回来。我们回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说:“事情是永远也做不完的。”
你说:“琴儿,我也想在家里多待几天,好好休息。可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随时都可能被敌人的突然袭击打断。也许,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它做完了。明白吗?”
我低声说:“明白。”
我明白,你已经向那个血雨腥风的世界迈出了第一步。从这时起,与我厮守,和我团聚,就已经不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最不可舍弃的事情了。景云说得对。属于我们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它是不可能持久的。你属于国家。
“琴儿,你在家里都还好吗?”你问。
“都好。父亲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大哥常去田庄上办事。一切都很平安。”
我们相互看着,感觉到彼此的心潮起伏。
我们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万事圆满,心平气和,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体谅和温柔。沐浴在你的目光里,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光芒散发出来。
“琴儿。在军营,我,常常想起你。”你说。
我垂下了眼睛。
你说:“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你。”
你说:“醒来后,心里都是你,想你现在睡着了没有,还是和我一样地醒着。牵肠挂肚的。就这样一直想你,很久都再也睡不着了。”
我觉得全身涌起一阵暖流。
我看着地面。
我说:“我也看到了你们的冲锋。整个庄镇的人都看到你们的冲锋。人们都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被你们所吸引。人们都说,之前只有胡兵来袭,才有这样的声势。我们汉人的军队,从来没有过这样气势磅礴的冲锋。”
你说:“从现在起,汉军,也有了。”
我问:“这样艰苦的训练,要持续多久呢?”
你说:“琴儿。这样的训练,不过是更艰苦的战斗的开始而已。在天下一统,太平重现之前,这样的艰苦,是不会停止的。我们选择的,就是这样一条艰苦的道路。漫长的艰苦。”
我看着你。
你说:“还有牺牲。”
我说:“为什么我们要出生到这样一个战乱的世界上来呢?”
你说:“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为中止战乱,为结束人们深重的痛苦,做点什么。”
你说:“有时候,我们必须离开喜欢的地方,愿意与之相处的人,去做正确的事情。”
我点头。我说:“哥哥,你说,太平盛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能看到它吗?”
你说:“能的。”
你说:“琴儿,你一定能亲眼看到太平盛世。”
你说:“我一定能做到,让你活在太平的岁月中。就像你父母曾经期盼的。”
(二)
二堂。灯火通明。
你拈了一支香,插进母亲画像前的香炉里。你久久地看着母亲的画像。我陪着你,一起看着画像上你母亲年轻的面容。
“怎么了?”我觉察到有一阵深刻的难过经过你的心里。亲爱的你,你为什么觉得难过?
你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母亲会因为生了我到这个世界上来而感到难过。”
我看着你。我说:“怎么会?”
你说:“世事难料。很多人都不会成为父母心目中希望他成为的人。有时候,还会成为父母从来都不希望他成为的人。”
我说:“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会。”
你转过目光,看着我。你说:“要是,我让你失望呢。”
我说:“不会。你一直没有一颗想要害人的心,不可能突然就有。”
你摇头。你说:“琴儿。你还不知道,想要做一个于万物无害的人,一个永无害心的人,有多么难。”
你说:“真希望,这辈子,能有机会,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我说:“你一定能的。”
你笑了笑。你说:“一辈子,真的很短。有时候,你都还没有找到方向和道路,它就已经过去了。”
在那一生当中,诸如此类的话,除了对你母亲的画像,你只对我一个人说过。
你一生作战始终无败,但你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胜利者,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代名将,从未因为任何战略目标的实现而喜悦过。
因为,在你心目中,真正的胜利,是成为一个于万物无害的人。你认为,一切有害万物的胜利,全部都是失败的。
历朝历代的军队里,都有名将涌现,都有惊人辉煌的战绩载入史册。但你在我的心里,始终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因为在这一点上,你和所有的将领,都大有不同。
我从来都不是,只因为你对我特别好,而爱着你的。
我深爱着你,是因为,体察到,你有着一颗悲悯万物的仁慈之心。
不管你一生做了什么,也不管当时和后世的人怎样评论你,我认为,你始终都并没有泯灭这样的,柔软的心。
第五十三章 秘密武器
绳子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吴顺说:“再放一点。”士兵便把绳索再放长了一丈。
铃铛再次响了一下。吴顺说:“停。”
张保站在悬崖的边上,探头往下看。他问吴顺:“他在下面做什么?”
吴顺耸耸肩,说:“他说有件威力巨大的武器,就藏在这山的里面。”
“武器?”张保问。吴顺摇头,表示他不知道更多了。
你抓着绳子从悬崖下爬上来。你说:“我们再到对面的山崖上去看看。”
你说着,从腰里拿下那个装着锥子和锤子的皮袋。你松开皮袋口。一只松鼠从里面跳了出来。它站在袋子口吃惊地看着你。你也看着它。你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那松鼠忽然大惊失色,它吱地惊叫了一声,飞也似地从你手上蹿了下来,冲过山路,爬到对面的松树上去了。你看着它,忍不住笑了笑。
你看着大家吃惊的表情。你说:“我在下面察看的时候,它忽然跳到我怀里来了。怕它掉下去,就抓来装在袋子里带上来了”
你看到张保在打量你。你说:“找什么?”
张保说:“藏的武器呢?”
你笑了笑。你说:“还在下面。”
张保好奇地问:“统领,是什么?”
你说:“一只恶魔。”
你说:“把绳子收起来,去对面。”
你抓住绳子,准备再次下崖。
吴顺说:“要小心。这边的回旋风很大。绳子会荡。你会被甩到石头上去的。不要下去太深。”
你说:“知道。”
你一点点地消失在崖下的雾气里了。吴顺从上面,只能看到一根绳索伸进了一团迷雾当中。吴顺看着那绳索在雾气里微微地动着。
“我想,他是在看那裂缝的走向。”吴顺说,“我们刚回家的那天,他就对这个很有兴趣。后来,第二天他又带了我上山,顺着那裂缝爬到很高的地方,快到山上的湖了。”
张保说:“裂缝?”
吴顺再次耸耸肩膀,再多的,也猜不到了。
“地图。”士兵们把地图摊开在一块大石上。你用小石块压住地图的四角。你在地图上详细标注着裂缝的位置和估计的深度。你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事情。
你完成了标注后,你说:“现在,我们到上面去看看。”
你们顺着溪流的水道向上攀爬。坡上不停地有泥土和小石块向下滑落。不时地有士兵踏脚不稳,跟着泥石向下滑去。大家互相帮助着。你走在最前面。
“这一带的地面非常不稳定。”张保说。“如果下暴雨,会很危险。”
你说:“是的。明天记得让人在道路上做一个标识,提醒往来行旅小心滑坡。”
你说:“不过,危险的东西,也自有它的用处。”
你们坐在山顶的湖水边休息。
你把一只水囊递给张保。你说:“喝点水吧。”
张保接过水囊。他说:“统领。”
你说:“什么?”
他说:“你和以前我跟过的统领很不相同。”
你说:“怎样不同?”
张保说:“统领你很勇敢,也很果断。但是,没有一点暴戾之气。”
“而且,”张保说:“不知道统领你自己发现没有。你从来都不生气。你有时候会语气严厉,但是你从来都没有生过气。你从来都没有对人发过脾气。”
你笑了一下。你说:“你们现在个个练得如狼似虎,我敢对你们发脾气吗?”
张保笑了起来。他说:“统领,你曾经恨过什么人吗?”
你说:“没有。”
张保说:“以前跟的统领,打仗之前,都会对我们说敌人的种种凶残可恨之处,点燃我们内心对敌人的仇恨。可是,统领你,却从来不会这么做。你从来不点燃我们内心的仇恨,但却能让全队士气饱满。这很神奇。从未见过像统领你这样带兵的将领。”
你说:“仇恨,是一种不合理的情绪。它只会让人无力,不会让人有力。”
张保说:“那么,统领你的力量来自哪里?”
你想了想,说:“同情。”
“还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张保说。
你说:“什么?”
张保说:“这个世界上,统领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你说:“当然有。”
张保说:“是什么呢?”
你说:“我害怕,自己会有一颗喜欢杀戮与伤害的心。”
听着你和张保的一问一答,一个卫兵忍不住说:“统领,您不怕死吗?”
你看着他,你说:“怕,就能不死吗?”
卫兵说:“不能。”
你说:“那,为什么要用害怕来折磨自己?”
你们回到了山下。
你在地图上圈出三个地点。
你对张保说:“告诉工匠,三个通道的出口修在这里。”
张保说:“工期太短了,我们没有足够的工匠。”
你说:“不要随便说没有。军官的使命就是,让种种没有,变成有。”
你说:“在缺少东西的时候,有两种方法去解决问题:一个叫等着给,一个叫设法拿。”
你说:“我写信去怀州要。”
第五十四章 拜会于文涛
“于统领,清风寨的驻军统领在外面求见。”“什么?”于文涛站了起来:“定国公的公子?他倒是先来了。速请他进来。——不,不,我去营门迎他。”
于文涛骑马赶到营门口,只见你穿着软甲,带着吴顺和五六个卫兵,早已下马站在营门口,恭候着他的到来。
你们互相打量着对方。一眼之下,彼此都颇有好感。
你抱拳施礼道:“唐突造访,先向于统领告罪了。一路走来,见峪口防御严密,思虑周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统领经验丰富,思谋老道,在下由衷仰慕。”
于文涛亦抱拳还礼,笑道:“少公子在山下的马队冲锋,地动山摇,气势如虹,差点把我营中的山崖都震塌了,当真是杀气凌厉,势不可挡啊。少公子雄才大略,于某也由衷佩服。”
你们相与一笑。于文涛说:“请少公子营内一叙。”你说:“统领请。”
“早闻于兄是爽快人,不如我们就开门见山吧。今日在下来访,一来,想送给于兄一样礼物,二来,也是请于兄帮一个忙。”
“少公子太客气了。于某愿闻其详。”
“于兄驻守黄桑峪口已有多年,和敌军交锋也远非止一次,请教于统领,以往交战中,我方最大的不利是什么?”你问。
于文涛想了想,说:“最大的不利是被动。”于文涛说:“其实,峪口守军的营地位于高处,视野开阔,敌军的每次进袭,我们都能预先看得清楚。但是,我们并没有把这种预知的时间优势发挥到最充分。”
他说:“不能把时间优势充分发挥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守军大部分是步兵,没有足够的灵动性可以主动出击去包抄或者拦截敌军;二是守军的武器不够好,射程不够远,威力不够大,无法在敌军还没有前进到足够近的距离时,先行打击他们,也无法一击就摧毁他们的攻击能力。”
于文涛痛惜地说:“而敌方经常全部都是骑兵,前进到射程位置的时候,若我们无法一击摧毁他们的攻击力,他们就会快速地前进到近战距离,冲击营门,和我们展开肉搏,所以,每次进袭,我们守军都伤亡惨重,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才能守住峪口。从这里到半山坡,每一寸土地都被我方士兵的鲜血染红过。每次打扫战场,都是令人心碎的时刻。”
“那么,于统领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没有呢?”你问。
于文涛叹息说:“我曾多次上表朝廷要求在峪口部署骑兵部队作为步兵的策应,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新汉王不喜欢骑兵,认为那是蛮夷之风,少公子当是有所体会的。汉王连提到骑兵的奏折都不愿意看,不想批,又哪里会给我们配备骑兵部队呢。”
你笑了笑。你说:“于统领又何必舍近求远,问道于盲呢。”
于文涛不解:“公子何意?”
你说:“于兄想要的骑兵,在下正好有一支,现就在于兄近侧,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今后但有战事,我任凭于兄调度。如何?如果于兄还需要更多的策应,我父亲统领的岭南各镇守军,也都可以配合协同作战。”
“这个.......”于文涛吃惊之下,喜出望外,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除骑兵策应和各军联合作战之外,在下还有一样东西,也可以解决于统领的烦恼。”
“是什么?”
“火药。”你说,“火器是比骑兵更快的骑兵,是比马刀更有威力的武器,最是敌军骑兵快速冲锋的克星。蒙汉王恩旨,在下的部队恰好也略有一些,战时亦可听于兄调遣。”
于文涛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可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大礼物。有了骑兵的策应和火器的帮助,峪口守军再次对敌作战的时候,势必如虎添翼,士兵的伤亡率将会极大地减少!
于文涛被惊喜弄得晕乎了一阵子,随即恢复了清醒和冷静。
“少公子愿慨然相助,于某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少公子统领的驻军并不是参战部队,没有作战任务,少公子原本可以不必主动以身犯险啊。”
“若少公子战时未经请旨汉王,擅自策应我部守军,即使战胜,也必以擅动参战而遭汉王猜忌,不仅无功,而且有过,当年的陈士钊将军就是前车之鉴,如若战败,公子则必被追究问罪啊。”
你说:“黄桑峪口之下,就是我父亲封地最大的庄镇,峪口一旦失守,庄镇亦必倾覆沦陷。于忠于孝,于友于悌,不管有没有王命,不管危险不危险,我都理应和于统领同仇敌忾,互相援手。”
于文涛说:“少公子洞明大义,果决善断,于某感佩不已。少公子的骑兵,本是孙湛明将军的精锐,战力强悍,虽然人数较少,但人人可以以一当十,于某人深信不疑。只是,少公子手里现有的火药库存,数量想必也不会很多,研试新火器和爆破术还勉强可用,若用于实战,恐还大大不够。”
你说:“于兄一语中的。火药的数量,这正是我来拜访于统领的原因。”
桌上摊开着背头山一带的地图。你和于文涛共同看着地图。
你说:“于兄,回来后这些天,我把整个背头山区都跑遍了,心里实在是有一个很深的担忧。于兄你镇守峪口多年,注意到了没有,近百年来,北胡进犯汉地,选择的突破口中,频率最高的,就是黄桑峪口,差不多每十次进犯来袭,就有六七次会选择从峪口突破。峪口的防守压力,是整个岭南封地中最大的。正因为如此,怀州府派了于兄你,率领精锐的守军在此驻扎,而没有把这里的防务,一并交于我父亲与岭南十镇一起统筹。为什么敌人特别喜欢选择黄桑峪口作为突破点呢?实在是因为峪口后的崔家集,位置太重要了。我家所在的崔家集,是岭南最大的庄镇,不仅非常富庶,而且是整个北线的一大交通枢纽。敌军突破黄桑峪口后,马队可以居高临下地冲击崔家集,他们在高处可以用密集的箭雨越过崔家集的北门,直接杀伤集镇中的守军。守军处在非常不利的位置,一旦峪口失守,失去屏障,庄镇的情形就会是易攻难守,若庄镇守军有一点闪失,敌军就会长驱直入。而占领崔家集后,他们不仅可以劫掠浮财,获得良好的补养,而且会掌握高度的战斗主动。从崔家集出发,他们可以向东南西北任意方向前进,可以选择深入汉地的路线非常之多,汉军若想阻挡,很难判断他们的意图,很难快速调兵在各个方向上进行拦截和防守。汉军会处在被动挨打的状态下。一步被动,后面就会步步被动,导致整个战局从开局就处于颓势,后面要扭转,就会困难许多。”
于文涛说:“少公子分析得非常准确,近百年来的攻防战,情形的确就是如此。峪口,是关键中的关键。失去峪口,后面,汉军的处境就会很不利。”
你说:“这正是在下的担心所在。峪口有于兄把守,当然是固若金汤,但凡事总有意外。万一峪口失守,后面的崔家集,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要独立挡住敌兵,绝非易事。于兄还记得当年汗王的那次突袭吗?若非陈士钊将军当机立断,冒死火速来救,并且用生命挡住了他的前进道路,后面的败局,是可以料定的,说不定今天连怀州都已经归了北胡所有。但是,陈将军的拼死救援只解了一时燃眉之急,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于文涛说:“那么,少公子是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吗?”
你说:“正是。”
于文涛说:“可是,崔家集缺少地理屏障的问题,是很难解决的啊。”
你说:“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考虑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人为地在这个地区制造出一个地理屏障呢?”
于文涛说:“人为?”
你说:“我从清川回来的那一天,在路上遇到了一次危险的泥石流。这给了我一个启发。我察看了这一带的山势,画了一张图。”
你们同看你画的这张图。
你说:“于兄发现没有,从这里到这里,这座山,有一个从上到下的缝隙。这道缝隙的周围,土质非常疏松,平时就经常发生滑坡,雨天频发泥石流。这道缝隙的虽然很狭窄,但是上面通达到湖顶的湖泊,下面深及我所能下到的最深的谷底。如果,我们沿着这道缝隙的走向,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在这三个点布放大量的火药,紧急的时候,同时引爆,就有非常大的可能,撕裂这道缝隙,引发超大规模的山崩。如果是暴雨天气,还会伴随有巨大的泥石流。无论是超大规模的山崩,还是泥石流,都会瞬间改变这个地区的地理面貌,不管崩塌和冲击的效果如何,这个地区,都会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地理屏障,阻挡住敌军前进的道路。”
于文涛觉得一股冰泉从头顶灌注,顿时整个后背都发冷了。他说:“你竟然会往这方面想。可是,如果引发山崩或者泥石流,山下的崔家集,不是全完了吗?你的家、你父亲经营多年的庄镇,还有山下所有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说:“所以,这必定是最后的办法。若是峪口失守,敌军攻占了崔家集,他们会做什么呢?一定是大肆屠庄。崔家集这二三十年来,对他们的抵抗是岭南地区最顽强的,没有一次不是拼死相搏,勿吉人死伤在这里的上将也早非止一个两个,就连汗王本人,在这里也差点被陈士钊将军卸掉一条臂膀。崔家集与勿吉人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一旦再次攻入庄集,勿吉人有极大的可能性屠庄报复,更兼对后面的汉地军民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如果这种情形发生,而无法抵挡,我刚刚说的这个办法,就是最后的解决办法。”
于文涛看着你,说:“那样,你的家乡,就永远会被埋葬在新的地理屏障之下了。它从此就永远消失了。”
你说:“是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办法。但,也唯有这个办法,才能永绝后患。”
你说:“再看地图。如果敌军在这里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地理屏障,他们的主动性就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向东,绕开这个地理的屏障,直取临水,从临水突破,再进逼岭南其他数镇,最后兵临燕塘关城下,威胁怀州府。他们只剩下了这一条线路是最近最方便的。而他们从这里绕行到临水,大批马队最快也需要起码一天。这就给汉军准备拦截设伏,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什么原因,全面丢掉了峪口和崔家集,这就是最后挽救败局的办法。而实施这个办法,我需要大量的火药。这些火药,朝廷出于对边军投敌的忌惮,无论如何都不会批准给边军的。”
于文涛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你说:“于兄,我若上书朝廷,说为了实战需要存储更多火药,汉王必然不允。因此,我需要另找一个妥当的理由。不久后便是老太后的50大寿了,我想上表汉王说,为感谢汉王的恩赐,愿在太后的寿宴上,为太后呈现最灿烂的烟火表演,为了将这一盛大的表演雕琢得美仑美奂,特申请更多的火药用于试制大型烟花。我会说,这是整个岭南十镇军民对汉王的一片忠心,是对太后的共同祝福。父亲会帮我找到足够的文武百官和乡绅贤达,共同上表,恳请汉王让我们有一个表达对太后的敬爱的机会。”
于文涛说;“果然好主意。那么,公子希望我怎样帮忙呢?”
你说;“需要于统领为我做一个证明。请于统领也上表朝廷,报告说清风寨驻军不知何故,正在夜以继日试制烟花。请于统领以一贯的正直,在上表中痛斥我玩忽职守,擅自改变军品用途,用于娱乐,靡费朝廷的火药,建议朝廷取消掉我的统兵权。”
于文涛听了你说的,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公子此行,是来求我痛斥你的。”
你也笑了一下。你说:“还请于统领不要通过正常的上表途径痛斥我。此事如果弄到朝野皆知,就有明眼人阻挡,难以成事。我们必须走其他的路子,直达汉王。”
“那我们怎样递进上表呢?”“于统领不是李妙常总管的远亲吗?不妨走走这条路。我的上表会通过父亲,走昭阳侯的路子,经由王后直接递给太后,再由太后转给汉王。”
“好!”于文涛一拍桌子,说:“就照少公子的主意去办!”
你感激抱拳道:“多谢于兄的慨然相助。虽然要作最坏的打算,但毕竟这个办法实在是太惨烈了。更要紧的,还是要死守峪口,不能让敌军夺取。峪口成败,关系全局,在下不管汉王有无授权,事后会否担罪,都必定竭尽全力,配合于兄,共同守住峪口。一旦有战事,清风寨的骑兵,可以绕行到敌后,作为机动的力量,配合于兄前后夹击,更可帮助于兄在山路以火药设伏,我们两相配合,必定会极大地减轻峪口的防守压力,降低我军将士的伤亡,能更有把握地把敌军挡在峪口之外。下次战事起时,但凡于兄有需要,在下和清风寨的部队,都愿唯于统领马首是瞻,同心协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于文涛激动得紧紧握住你的手:“少公子此行这番评点,真让于某茅塞顿开,想来这些年,我都在等待朝廷的恩赐,浪费了许多时光,令许多兄弟枉死,实在是惭愧。我原本也应该向公子那样地,自己去设法争取战争的资源,而不是在这里坐等朝廷的给予。从今日起,峪口和清风寨的驻军,就互为后备,互为支援,成败与共,同进同退!但凡少公子于军务上有用得着于某的地方,也请公子随便吩咐。”
从这一天的深谈开始,你和于文涛就成了情趣相投的知心密友,黄桑峪口和清风寨的驻军,往来密切。你和于文涛经常互访对方的营地,多次就北线战局交换看法,共商对策,共同制订了峪口、清风寨和崔家集三处驻军在迎敌时的联合作战计划,并率领部属联合演习,熟悉配合。于文涛镇守峪口多年,对勿吉经常侵入汉地的部族力量分布非常了解,对于他们各部守将的特点、各部作战的历史和风格,如数家珍。在密切的交往中,于文涛越来越看好你的军事才华,将自己这些年的全部积累,一一对你倾囊而授,对你后来的作战,帮助极大。你回家之前,本来对北线战局就研究颇深,如今加上于文涛的具体补充和详尽解说,更是如虎添翼,对敌情了然于胸。
第五十五章 欲言又止
“事情都办好了?”
“嗯。”
“你又要回军营去了吗?”
“是的。”
“训练新军原非一日之功。不要太劳累了。”
“好。”
我低下头。心里空空如也,一阵一阵地作痛。
你看着我。
你说:“琴儿,我会很快回来的。过些日子,就是姨娘的生日了。昨天晚上,父亲和我说,她嫁到我家来这么多年,主持家务也有了好些年头,虽然名分上不是夫人,但也算得上劳苦功高。父亲说,今年是姨娘的整岁数生日,父亲准备破例好好替她贺一下,热热闹闹地办个酒宴。那时,我也要回来参加的。”
“真的啊?”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看着我眼里的光彩。你点点头,说:“真的。”
你说:“我走了,等着我。”
我目送你转身离开。
你走到门口。你站住了。
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彼此看着。
你动了动嘴唇。你想说什么。
我的心头一阵狂跳。我知道你想要说的是什么。我双颊绯红地等待着你说。
可是,你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你再次说:“我走了。”
我说:“多保重。”
我听着你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快速地走了下去。
你在楼梯的尽头再次停了下来。你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重新上楼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你再次决定了暂时不说。你离开院子了。
我站在那里,听着你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温暖的心再次感到寒冷。充盈的灵魂,也再次变得空洞。
我意识到,你从清川回家之前,曾经有过的那种独立无求的快乐,从此,就远离我了。
当你爱上了什么,你就把自己的快乐,交出去了。
从此,你再无法做主。你所爱上的,将会决定,你是否快乐。
第五十六章 画像
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
我独自持烛来到二堂。我凝望着你母亲的画像。
那时候,我一生都没有你的画像,若想看到你的面容,就只能来二堂上,看你母亲的画像。
你母亲的这张画像,后来,随着庄集的覆灭,和父亲的灵柩一起,消失在熊熊烈焰当中了,又被埋葬在厚厚的泥石流底下。
我们住在燕塘关期间,你曾经也想过要再给母亲画一张像,但是,原来画那张像的画家,也在勿吉人的屠戮中变成了尸体。还有家里所有见过你母亲的人。
你不想请舅舅帮这个忙,你怕要引起他的悲伤。于是,这件事情就搁置了。
离开燕塘关后,你就投入了战争,而我们也就分道扬镳了。这幅画像,也就终于没能画成。
所以,后来,我非常想念你的时候,就只能在心里想着你的音容笑貌,就连独自到二堂,看着你母亲画像的那种幸福,也都不再有了。
我在烛光下,看着你母亲美丽而忧郁的面容。
我在心里对你母亲说话。我心里的这些话,除了对着夫人的画像之外,又可以对谁去说呢。
夫人,您知道我此刻正在思念您的儿子吗?您知道我夜夜思念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吗?
您知道,我仰慕他,爱戴他,依恋他吗?
您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呢?您会为这件事情而高兴吗?还是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呢?
此刻,我真切地感知到了您临终的那种不舍与哀恸,那种想要把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却又力不从心,更不得不撒手而去,永不相见的悲痛。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夫人。不,母亲。您希望给他的爱和照顾,愿我能够替代您给予他。您可以通过我,继续在他的生命里活着。就像他,努力地让我的父亲,通过他,而在我的生命里继续活着。”
我长久地跪在你母亲的长明灯前。
孤独,与思念,在内部一点点地啃噬着我。
每一个生命,其实,本来就不是单独的。
所有的生命,本来就是这样彼此交错,彼此交融的吧。从来,都没有单独过。
第五十七章 兄弟阋墙(上)
分别的时间虽然漫长,但也渐渐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姨娘的生日就到了。
那一天,为了出席姨娘的生日宴会,你带着吴顺从军营回来了。但你是嫡子,你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只要出席宴会就好了。
可是大哥那天忙坏了,又要张罗筵席,又要帮助父亲招待客人。拜见过父亲和舅舅,向姨娘贺寿之后,因为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筵席开始也还有一段时间,你便和吴顺到内宅来看我。
那时候,我还没有正式行过及笄礼,是不能出去陪女宾的,姨娘让我留在房间里打扮自己,等下筵席开始了,过去贺寿就可以了。侍女仆妇们都去前面帮忙了,后院里差不多就是我一个人在。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对着铜镜戴一对新打制的梅花耳环。我对着镜子找耳垂上的圆孔时,看见你出现在镜子中。
我停住了。我看着镜子中的你。
我听到你在身后说:“琴儿。我回来了。”
“琴儿,我回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盼望听到的一句话。
我回过头来看着你,我的心怦怦地跳着。
你不在家的每一天,我都很想念你,刻骨地想念着你。
我们彼此看着,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围。
吴顺看着我们,他用力地咳嗽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觉察到了自己的心神摇荡。
我脸红道:“你们回来了。”
这时,我才看到吴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上面罩着布罩。我看着它,我说:“这是什么?”
吴顺把那个鸟笼放在梳妆台上,他说:“是丁家舅爷送小姐的礼物,可好玩啦,小姐一定喜欢的。”
我问:“舅舅已经来了吗?”
你说:“早来了,我们都在父亲书房聊了好一会儿兵营里的事了。一会儿你也能见到他。他怕你一个人在后院等得无聊,让我们先把这礼物拿来给你解闷儿。”
我说:“你在兵营都好吗?怎么眼圈都有点发青啊?这次,能在家里待几天呢。”
你说:“可能是早起赶路起太早了。待两三天吧。”你看着我的表情,你笑道:“好吧,那就,待三天吧。然后,我想跟舅舅去临水看看那里的防务。”
你说:“要不,我和父亲说说,也带你去舅妈那儿住两天吧。然后,我可能还有一个惊喜给你。到时候再说。”
我的心都要乐开花了。我用力点点头。你看着我的激动,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柔情涌动。
吴顺说:“小姐,快来看吧!”他已经把鸟类上的布罩拉开了。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呢喃宛啼,声音非常好听。
我弯下腰朝笼子里看:原来是两只很可爱的、毛绒绒的、胖乎乎的小鸟。它们在鸟笼中的栖架上蹦蹦跳跳,亲亲热热地互相给对方梳理着尖嘴边的羽毛,种种萌态丛生,让人看得心都要化了。
你说:“舅舅还担心你不会喜欢呢。”
我说:“怎么会,它们好可爱。”我看着它们,我把食指伸到笼子边。我逗小鸟说:“过来,好吃呢。”
有一只蓝色的小鸟果然就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侧着头,圆圆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它就认认真真地开始用嘴上的硬壳啄着我的食指,还试图用圆圆的小舌头去舔。它把我的手指当成了一个超级的大坚果,开始锲而不舍地试图把它剥开。
你说:“小心,它嘴还是挺尖的,小心把手指啄坏了。”
我说:“才不会呢。我的手指啊,可好吃了,你看,它都舍不得放开了。”
吴顺说:“想要它放开还不容易啊。看我的。”他拿起布罩,又一次把鸟笼蒙上了,只留下一条小缝。
鸟笼的光线迅速变暗下去,吴顺说:“快瞧!”
我从小缝里悄悄地往里面看,发现两只小鸟在变暗的光线中都以为是天黑了,它们马上抖松了羽毛,站在栖架上,眼睛开始眯呀眯呀的,叫声也变成了低低的哼哼唧唧。它们把头扭过去,把头藏在翅膀底下,哼啊哼啊地,就准备睡觉了。哼声慢慢地小下去了。它们居然很快地就睡着了。它们瞌睡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我还没有看够呢,吴顺伸手又把鸟笼的布罩揭开了。光线瞬间又明亮起来。于是,两只睡着的小鸟又马上醒了。它们把头从翅膀下抬了起来,开始放大声音,宛转啼叫起来,并且跳到水杯前,对着水面照呀照呀的,认真地自己整理着羽毛,然后互相喂食对方。
吴顺还要伸手再拉上布罩。我忙说:“不要。不要捉弄它们了。让它们醒着吧。”
吴顺说:“小姐要是想听它们唱,就把布罩拉开,把光线变亮。什么时候想让它们安静了,只要把布罩罩上,它们就会乖乖地睡着了。好玩吧?”
我说:“好玩是好玩。不过,还是不要这样捉弄它们比较好。它们这么相信光线,毫不怀疑,捉弄起来,心里觉得怪对不起它们的。”
你看着我,笑了一笑。
吴顺说:“我帮小姐把它们挂在走廊上吧。”
我说:“不知它们能在野外自己生活吗?”
吴顺说:“应该能。丁舅爷刚在书房说,就是别人从外面捉来卖的,刚捉来没几天。他来的路上,经过集市,觉得好玩,就买了。”
我说:“如果我把它们放了,舅舅该不会生气吧?”
“放了?”吴顺说:“这么好玩,小姐不想留着玩吗?”
“就是因为它们太可爱了,我都不舍得这样关着它们。笼子这么小,伙伴这么少,而且,我看上去也不好玩。我想,它们不会喜欢待在这儿,天天看着我的。”
我说:“只是舅舅特地买了送我的,下次来时却看到它们不在了,会觉得我不懂礼节吧。”
“不会的。”这时,你说,“舅舅既然把它们送给你了,它们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都没有问题。你高兴放了它们,就放了吧。”
我看着你,我说:“真的啊?”
你点头。你说:“真的。我保证,舅舅不会生气的。舅舅不论买什么,都是想让你开心。他会很喜欢你的善良。”
你看着我。我的脸红了。
我低头看着鸟笼。
你说:“我们一起把它们放了吧。”
我说:“好。”
我伸手去打开鸟笼。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笼门却在开到一半的时候卡住了。我用力往上推推,没有推开。
你走过来,说:“我帮你弄开吧。”
你弯腰去打开鸟笼的门。
第五十八章 兄弟阋墙(中)
你俯身帮我去弄开卡住的鸟笼门。
但,就在你一低头的时候,你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极其剧烈的头痛。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头痛。
彷佛被什么人当头重重地打了一棒一样,疼痛从后脑的某一点开始,闪电般地放射到整个头部,几秒钟里就达到令人难以忍耐的程度。
你觉得眼前的地面飞速向后移动,然后突然竖立了起来。
你无法保持平衡。你咚地一下向前倾倒,重重地撞到了妆台角上。你的前额立刻就青紫了一大块。
你伸手试图抓住妆台的凳子支撑一下身体,可那张凳子的份量太轻了,根本起不到支撑作用,哗啦一声,你连人带凳子都翻倒在了地上。
我吃惊之下本能地伸手去拉你,但力气不够没能拉住你,反而被你和凳子倾倒的力量也带倒了。
我惊叫了一声,就和你一起摔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大哥拿着一件雪白的狐毛披肩出现在房间门口。
听到我的惊叫,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了。
然后他看到你和我一起倒在地上。他惊诧地看了一秒种:“你?!你们两个?!”然后一股怒气直撞脑门,他的眼睛就红了。
他扔了披肩,一步就抢上来,一脚把我从你身边踢开。他一把揪住你的领子,把你从地上提起来,不容分说就对着你的脸部狠狠地挥了一拳。
那时你的头正痛得像要从里面爆炸开了一样,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拳头挥过来,却无法躲闪。
你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鼻梁都差一点被他打断了。你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眼前金星直冒,一只巨爪从你头顶伸了进去,抓紧你的脑子,把你整个脑子里的东西血淋淋地撕了下来,生生扯了出去,你痛得心脏都要碎成粉末了。
你站立不稳连连向后退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书案上,书案一下子就翻倒了,案上的笔墨纸砚纷纷掉落在地上。你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顿时鼻子里就淌出了鲜血,片刻之间就血流满地。
我看到这样的场面,吓得惊叫了一声。我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我爬起来,扑过去想要拉住大哥。但他盛怒之下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想要冲过去打你第二拳。
这时,吴顺终于反应过来,他像老虎一样冲向大哥,一下子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他们两个人就滚在一起厮打起来。房间里一片家具倾覆、物件破碎的声响。
我顾不上他们两个。我扑到你身边。
你正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你靠坐在墙边。你满脸都是血,脸色可怕极了。你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你希望找到点什么支撑能够站起来。你刚站起来一点就又痛得坐倒在地上。你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
你听着房间里一片稀里哗啦的乱响,心里很焦急,你咬牙挣扎说:“给我剑。”你的声音痛得都严重变调了,听上去那么陌生。
我从墙上拿到了父亲的佩剑,可我心慌意乱,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我怎么也无法把它从剑鞘里拔出来。
你看着我的手忙脚乱。你再次奋勇努力一下,终于控制到了自己。你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抓住了佩剑,把它从我手里抽走。一道寒光从我眼里闪过。
这时,吴顺正把大哥压翻在地上,掐住了大哥的咽喉。大哥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面如猪肝,双手乱抓,眼球突出,再有一小会儿,吴顺可能就要把他掐死了。
你用剑背飞快地在吴顺手上抽了一下。他“啊”了一声,手应声松开了。
你声音颤抖着说:“放开他,退后!”
吴顺看看景云,又看看你,双手捏了一下拳头,极其不情愿地从大哥身上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你对吴顺说:“他,是我哥哥。”
吴顺满脸怒色,但听了这话,还是又气鼓鼓地向后退了两步。
大哥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他左右看了看,就近操起一只花瓶,对准吴顺的脑袋就要砸下去。在花瓶抡过头顶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皮肤上一阵冰凉,你的剑尖抵在了他下巴上。
你在一阵阵让人分崩离析的头痛中,觉得两边的太阳穴都要被一根铁钎左右洞穿了。你强自支撑着说:“住手!”
景云哪里就肯善罢甘休,他闪开剑尖,还要扑上去。
你的剑尖晃了一下,这次,直接抵住了他的咽喉。在冰凉的剑锋刺激之下,大哥手一松,花瓶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把脸转过来朝向你。
你对景云说:“你想搅了你母亲的生日,让她当着这么多人下不来台吗?”
你声音打着寒战,对吴顺说:“向大公子道歉。”吴顺想要说些什么,但听着你声音里的寒战,他拼命忍住了。他万分勉强地对景云说了声:“对不起,大公子。”
景云眼睛里都是红色的血丝,他带着满腔仇恨,看着吴顺,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
你说:“都不准再打。请你出去,大哥。”
景云瞪着你,他动也没动。你的鼻血像小河一样汹涌地流淌下来。你用手背擦着它。你说:“到此为止,你出去。今天的事情我会当没发生过。”
大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刻毒的眼光盯着吴顺。他的眼睛左右看着,他还在想找点什么来打吴顺。
你把剑稍微往前推进了一点,大哥哆嗦了一下,被你逼得再次后退了一步。
你说:“走。”你的手臂开始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你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大哥盯住你看了一会儿。他铁青着脸,再次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你的剑锋。他又狠狠地瞪了吴顺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踩着满地的碎瓷片,回头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子。
我脸色煞白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房间,你的手臂就软了下来。我听到那支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下的声音,随之,你也软倒在了地上。
你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得整个身体紧紧蜷缩成了一团。
第五十九章 兄弟阋墙(下)
我和吴顺把你扶起来,让你仰卧在我的床上。你的鼻血汹涌流淌,很快就把枕头和床单都染成深红色了。我和吴顺手忙脚乱地用凉水和毛巾帮着你止血。很快,我房间里能找到的毛巾就全都染红了。吴顺的手上也满是鲜血,看上去很可怕。
我看着铜盆中的血水颜色越来越深,惊惶得手脚都发软了。你仰头躺在那里,视线模糊地看着头顶的房梁,痛得直想一头撞在墙上。你看上去很不好,你的脸色都发灰了。
我对吴顺说:“你快去叫孙大夫!我守着他。”
吴顺正要离开,你伸手一把拉住吴顺的胳膊。你挣扎着说:“不。”你说:“不准去。”
你紧紧抓住吴顺的胳膊,让他无法挪动。
你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说不了话了。
吴顺看你这样,实在不忍用力甩脱你的手,只能放弃移动的意图。他在你的身边跪了下来,紧紧握住了你的手,希望能减轻一点你的痛楚。
我和吴顺互相看着。我心里什么主张都没有了。
你竭尽全力地呼吸着,你努力地把注意力从疼痛中抽离出来,集中到呼吸上来。你努力让意识紧紧贴住自己的呼吸。意识就像是风暴雨中的帆船,在进出的气息流动中浮浮沉沉。不断有疼痛的巨浪打上船板,整个意识也就突然向某个方向倾覆下去。每次倾覆,它都进一步向黑暗的深渊沉没下去。你渐渐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也渐渐听不到我和吴顺的声音了。你觉得周围很寒冷,你漂浮在一片茫茫的白云当中。你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就在你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阵抓住你的头痛忽然消失了。你觉得勒着你脖子的那根绳子一下子散开了。许多黑色的蛇滑落下来,从你身上游走了。
你慢慢地松开了抓住吴顺胳膊的手。你的手脱力地掉落在床单上。
现在你不觉得痛了。鼻血也止住了。你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你慢慢地坐了起来。你摇晃了一下头。你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
我说:“觉得好点了吗?”
你说:“没什么事。用不着叫孙大夫。孙大夫一来,我们在这儿打架,就瞒不住了。”
你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房间,到处是破碎的瓷片、倾倒的家具、染血的毛巾、枕头和床单、地板上流淌着墨汁、砚台也摔成两半了。你现在鼻青脸肿,上衣触目惊心地血迹斑斑。我和吴顺的身上也都沾染了鲜血。场景相当惊心。若有人这时候走进来,恐怕会以为这里发生了生死搏斗或者凶杀案。
你头脑很清醒。如果把孙大夫叫来,他看到这沸反盈天的场面,一定判断事态严重,会把父亲叫来,景云的下场,不问可知。
吴顺担心道:“你刚才为什么摔倒了?有没有给他伤到?”
你说:“一时有点头疼,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他没伤到我哪里。”
我不放心地看着你。我说:“你刚刚痛得脸色和声音都变了,流了这么多血,他一定是伤到你了。还是叫孙大夫过来看看吧。”
“算了。”你说:“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能让孙大夫相信没事发生。今天是姨娘生日,父亲知道我们在这里打架,那么多客人,会很尴尬的。”你说:“大哥可能是误会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我也不想解释。反正他也不会相信的。琴儿,你没有给他伤到吧?”我摇头表示没有。
你说:“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要往外说。”
吴顺愤愤地说:“难道,就叫他白打了这一拳吗?下手这么重!”你说:“算了。当时痛一下而已,也没伤到什么。”你说:“姨娘一辈子就只做了这一次寿,若被搅了,她会不高兴很久的。”
你扶着床柱,克服着全身无力的绵软感,慢慢地站了起来。你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你说:“可是我这模样,不方便再去筵席上了。”你对我说:“一会儿想个办法,替我遮掩一下吧。”
我跟着你站了起来。我看着你,我说:“真的不要紧吗?”
你说:“我没事。放心。”
你说:“我们帮你收拾房间,你赶快再换套衣服,打扮好吧,筵席马上就开始了。”
这时,房间里传来两三声小鸟的啼鸣。
我们闻声看去,那只刚刚在梳妆台上的鸟笼,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打翻了,两只小鸟从半开的笼门里早就飞了出来,在地上一蹦一跳。
我们看着它们在地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张开翅膀,在房间里盘旋滑翔了一小圈,从打开的窗子里飞走了。我们看着它们飞上了外面的天空。
我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那种不公平、那种意外、那种意想不到,就是人生。
第六十章 月亮门
(一)
内院的女眷席。
我坐在姨娘旁边的位置上,心神不安,只是机械地低头回应着周围女眷的招呼和夸赞。
姨娘看上去心情还是很好的。只是听说你因为于文涛有急事要商量而临时外出,可能赶不及宴席了时,她的脸色略微暗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并对你的临时外出表示理解,还主动对父亲说,少公子有事就让他去忙吧,反正大清早他也赶回来贺过寿了,寿礼也送了,孝心算是尽到了。晚上如果他能回来,还能赶上家宴呢。
父亲见她这样贤惠明理,心里更加高兴,宴会中对她的礼数也更加周到,给足了她面子。丁家舅舅也专程过来内院,给她祝了酒,贺了寿。一个侍妾的生日,能得到一等公、一等侯的亲自祝酒,这尊荣也是无上风光的了。姨娘为此颇为激动。
在周围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我却魂不守舍,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你流了那么多血,脸色灰白成那样,会不会有事呢。我恨不能马上离开宴席,插翅飞到你的院子里去。
在觥筹交错的闹哄哄之中,我忽然看到自己房里的一个侍女悄悄溜进来,缩在门边的角落里看着我,不住地使眼色。我心里一沉。我找了个谈话的缝隙,对姨娘说:“姨娘恕罪,我好像是……..那个,需要去方便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姨娘笑着说:“去吧,去吧。”我向周围的女眷们告了罪,走到门口。
我和侍女出了门,转到内院一个僻静少人的角落里。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你院子里的一个小厮。
小厮正着急得在那里抓耳挠腮。
“出了什么事?”我问。
小厮回道:“小姐,顺子哥让我来请您拿个主意。”
“他怎么了?他不好吗?”
小厮惊讶道:“原来小姐也知道啊。岂止是不好啊,简直糟糕透了!”
我脸色一下子就煞白了。侍女忙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添油加醋,看吓着小姐!”
小厮说:“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顺子哥陪着少公子回来,少公子不知道被谁打了,整个脸都肿起来了,又青又紫,看上去很吓人。顺子哥让我们不要声张,把院门关上,有人来问,就说峪口的于统领派人来,叫少公子去峪口有急事商量,少公子已经出门了。少公子一进咱们院子就不行了,头痛得走不了路,连门槛也迈不过去,搀回到房间后,就开始流鼻血,流了好多好多,吓死人了,后来又吐,吐得也很厉害。可他一直不让我们去找孙大夫,说无论如何都坚持到明天家里客人散了再说。可是后来,他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人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和他说话,他都听不到,就连顺子哥也认不出来,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眼看着就要痛晕过去了。看这情形,一定是什么地方伤到了,坚持到明天肯定是做不到了。顺子哥怕要出大事,急得没办法,又怕自作主张请了孙大夫,少公子以后会痛责,只好让小的来问小姐怎么办。”
“这还问什么啊!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怕什么痛责!救人要紧啊!速去叫孙大夫来瞧他!若他好了要责罚你们,你们只管推在我身上!”我着急道。
“我们,要不要回给老爷呢?”小厮问。
我沉吟了一下,说:“暂时不要。要紧的是快去请大夫!别的明天再说也不迟。”
小厮答应一声,拔腿飞也似地跑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对侍女说:“现在宴席还没有散,我还要回去。你赶紧去他们院里帮忙照料着点,再有紧急的事情,速来报我。”
侍女也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朝你的院子跑去。
看着他们一东一西急忙而去,我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我用力捏了捏双拳,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站在那里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才慢慢地回到宴席上去。
我回到席上的时候,正看到景云过来给母亲祝酒。
我满怀仇恨地看着他。景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但是,他假装若无其事,回避着不看我的眼睛。
从小到大,我对景云一直都是有好感的,就算他对我做了那些事情,我也只是害怕他,并没有仇恨过他。但是,此时此刻,我恨他。我非常恨他!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起了仇恨之心。
原来,手足之间也是可以如此仇恨的。
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他对你的仇恨,那种仇恨在心里焚烧时,是什么滋味了。
(二)
一整天我都无法脱身。直到晚上家宴后,我才找到机会早点退出。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其间,侍女两次过来报信。听说孙大夫已经在你那里了,你的情况也略有好转,鼻血止住了,呕吐也减轻了,我一颗翻滚灼痛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点。
我提了一盏纱灯,悄悄离开依然灯火通明的内厅,急急忙忙地赶往你院子里去。
经过月亮门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暗处伸过来把我拖了过去。我吓得几乎把手里的纱灯都扔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哥。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把我的胳膊抓得生疼。
他压低声音说:“走这么急,是去看他吗?他在哪儿?怎么一整天到这个时候都还不露面?”
我一边愤怒地甩脱他的手,一边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把他的脸打成那样,他怎么出来见客人。他藏起来不露面,都是为了免得父亲责罚你!”
大哥哼了一声说:“我只打了他一拳而已,能伤多重?他只是借故不参加我母亲的寿宴,他从来都不尊重我们!”
我说:“明明是你无故打了他,下手还那么重。你打了他,他一句埋怨也没有,还替你瞒着!”
大哥冷笑一声:“把他说得和圣人一样!你也看到的,他欺负你,还用剑尖顶着我的咽喉!他只用剑背敲了那个奴才一下,却用剑尖对准我!”
我说:“你真是颠倒黑白!他打了吴顺的手,但却没有伤你一根汗毛。他只是不想你们把事情闹大,不想令家丑外扬,让父母尴尬。他当时被你打成那样,不用剑,怎么能分开你们两个,怎么能让你们罢手?”
“胡说!他一直都想杀我!他回来以后一直都想除掉我!”景云咬牙切齿地说。
“大哥你真是不可理喻!不和你说,我走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愤怒过。
“站住!别跑!”大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不松手。他把我拖回到他面前,说:“琴儿,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白天他为什么会在你房间?你为什么和他一起滚在地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惊叫?”
“你还不是也去了我房间?”
“我去是给你送礼物的!母亲说客人贺寿的一件白狐披肩式样很漂亮,很合适你,让我拿给你,顺便叫你快点打扮好过去。”
“他也不过是去送丁家舅舅给我的一笼小鸟。你进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舒服摔倒在地上,我想去拉他,但是被带倒了。”
“他不舒服?”大哥看着我,“怎么个不舒服?”
“他头痛得厉害。”
大哥的眼里顿时闪出一丝异样的光亮:“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为什么摔在地上?”
我说:“他头很痛。”
大哥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怪不得他还不了手。”
他好像对这一点非常感兴趣。他追问道:“是怎么个痛法?是不是一会儿突然痛到受不了,一会儿又自己不痛了?”
我警惕起来。我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对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觉得大哥的脸上迅速地掠过了一阵狂喜。但他很快掩饰过去。
他冷冷地说:“我哪能知道他的事情。”
我说:“不!你肯定知道是什么原因。”
大哥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打断我,他问:“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呢!走这么急,是去他那里吧?”
“是的!他回房间之后又流鼻血了,还吐得很厉害,倒在床上都没法爬起来了!他是在我房间里受伤的,我当然应该去看他。”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今天吴顺也掐我了,他差一点就把我掐死了。怎么没见你关心我一下?你一整天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让我的心都碎了。”
我说:“你那是自作自受!”
“别忘了,从小到大,对你千依百顺,照顾关心的,是我!是我!不是他!”大哥说:“你最好不要喜欢他,因为他这种人没有那个福气来承受!”
我说:“大哥,你喝多了。你放尊重一点,不要总是胡说。”
大哥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舅舅丁友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在那边说话啊?”
大哥忙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面孔,从我手上狠狠地夺过纱灯,高声回答着:“舅舅,是外甥我啊。”
他一边说着,一路小跑出去迎着舅舅:“舅舅您仔细脚下,看您喝多了,怕天黑路不好走,我特地给您送纱灯来了。”
从小到大,大哥在很多方面是对我很好。他的想法我也大致知道。但每次看到他这样快地换一副面孔,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留在黑影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我看着他陪着舅舅走远了。
我转身去了你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