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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大殿奏对

    你死后很多年,还常常有南汉投降过来的老臣们,和我说起他们在峒城武英殿初见你的那一天。你那天的入朝觐见,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们经年难忘。

    有一位老臣对我说,他乃文臣出身,不熟悉军务,不能判断你当天所陈述的那些军事观点是否正确,但他清楚地记得你应答时的神情气度。这位老臣说,重要的不是他在说些什么,而是他应答奏对时整个人的那种状态,那种果决自信,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稳定和冷静。你在整个应答的过程中,身心都非常安定,不管南汉新王刘言和周围的重臣们如何反应,你的心里,一丝波纹也没有。他说,你表现出的这种内心的寂静,有一种特别的威慑力。他说,你是一个心无畏惧,亦不放纵的人。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登基未久的南汉王刘言,也是最后一次。

    刘言是老汉王的嫡子,但却是次子,从小身体病弱,如今虽然长成后壮实了许多,但看上去还是身形单薄、脸色略显苍白,声音中气不足,目光闪烁晦暗,且游移不定。坐在王座上,往往不能长时间挺直脊椎,而要斜歪着靠在扶手和椅背的软枕上。看着就如同水上的浮萍,飘浮不实,对比你稳如泰山的叩拜行礼,更显得气势上就逊色了一截。

    “听说你是清流宗门下的大弟子,在清川从师修学多年,清流宗的名头,寡人自幼就有所耳闻,但是贵宗颇为神秘,诸多事情不为外人所知。但不知你在宗门所学的,都是些什么呢?”这是刘言接见你时,对你问的第一个问题。

    “回汉王,臣自幼所学,唯有一事而已:理群雄割据之乱麻,解天下纷乱之困局。”你作礼对答道。

    你一言既出,顿时激起了朝堂上一片轻微的嗡嗡声,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刘言也从靠着的座位上直起身来。他远远地打量着你。刘言在嗡嗡声浪中打量了你一会儿。他说:“说来听听。天下怎么个乱法,你又是怎么个解法?”

    你从容道:“本朝人所共知,先王的未竟遗愿,便是平息各派纷争,还太平安定于天下。先王所苦者,是四面强敌环伺,实力未充,不能四面同时出击,而集中兵力对付任何一方,其他强敌都会趁火打劫,令本朝腹背受敌。其他各方的情形,也都完全一样,所以,各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各自据险对峙,形成僵固难破之局。”

    刘言说:“嗯。三言两语,说得颇有些道理。这天下乱麻,算你说得有三分切中肯綮。且听听你的解法?”

    你对答如流地说:“先说南线,汉王如今心头最想荡平的,首当其冲,想必是北汉的小朝廷。但历年征战,双方互有胜负,始终没有能够平定其乱。本朝实力原本强于北汉的小朝廷,为何经年无法占据上风?因为本朝心有顾忌,不敢投入全部力量,放手一搏。为什么心有顾忌?因为北边的勿吉人正虎视眈眈,戎先、吐蕃、西贝各族骑墙观望。所以,汉王若要荡平北汉,必要先解决北方边患的后顾之忧。再说北线,本朝人口,远远多于勿吉人口,为何经年不能平定边患?问题不在绝对实力上,问题在战术上。我方在北线的作战,以据守坚固城池为主。敌军兵临城下,则迎敌阻挡深入。敌军败退,我方也甚少长途追击,深入敌境。以这样的战术来对抗,失之被动。虽然作战的频次非常高,但最好的战果,也就是让敌人退回草原去,重新积蓄实力发动下一次的进攻,无法沉重地打击到敌军,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消灭他们卷土重来的可能性。这样作战,就好比只烧掉了地面上的草茎,却留下了草根,来春草根发芽,又是一片荒草萋萋。”

    “为何我军不能脱离城防,深入草原主动寻战打击敌军?原因也就是两个字:骑兵。我们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不能适应草原作战的环境特点,数量巨大的步兵,没有骑兵的保护和协同,无法进入草原寻敌打击,空有数量的优势,却无法发挥出来。因此,北线要破局,关键在骑兵。”

    你说:“以骑兵对骑兵,把战线从我们的边境城池推进到敌方的草原上去,去攻打他们的牧宿地,用我们源源不断的兵力优势,逼迫他们从进攻转入防守,重新夺回战事的主导权。”

    “骑兵?”刘言环顾了一下左右,他说:“我们汉地有多少会骑马的人呢?而他们,可是从小都在马背上长大的。”

    你说:“汉人的身体结构和胡人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汉人同样也能做到,所缺少的,只是训练而已。若能加以相同的训练,我们的骑战能力,也能提升到和他们相当的程度。”你说:“汉人生下来也并不会耕种,不会纺织,正如胡人生下来也同样不会骑马,所谓擅长,都是后天反复训练的结果。”

    刘言说:“那么,本王若给你一些士兵,你能用多少时间把他们训练到和胡人的骑兵战力相当呢?”你说:“若能由微臣挑选精锐,至多一年后,便大可与胡人一决高下。”

    刘言又问:“那么,设若让你来统领战事,你能用多长时间替寡人平定北胡边患呢?”

    你想了想,回答道:“若汉王能将全国一半兵力授予臣统辖,臣可用四到五年时间,替汉王彻底平定北方边患。”

    又是一片廷议哗然。有大臣忍不住出列质问你,就算是能将部分汉军的马上战力大幅度提升,也只能说是与北胡诸族旗鼓相当,你何以有必胜的把握,敢说这样的大话。

    你回答道:以骑兵对骑兵在广袤的草原地区作战,决胜因素有四个:一男丁,二战马,三战术,四武器。汉军除战马劣势之外,其他三项都占上风。汉军最突出的优势在于武器的研发、改进和大规模制造使用的能力。你认为,敌军目前胜过汉军的,主要在于长程攻击能力和机动速度,这主要得益于战马。但汉军完全可以通过武器的改良来超过战马的优势。你反问质问你的大臣,在战场上,能比战马速度更快的是什么?他答不上来。你便说:“是箭弩和火器。”

    你提出,可以给骑兵部队配备强大的远程攻击武器,极大地延伸骑兵的攻击距离,增强攻击能力。你认为汉军完全可以做到比敌军更快更迅猛更不可阻挡。你还提出,汉军可以提升战术水平,依靠高度组织的战场行动,超越敌军单兵作战能力强悍的优势,实现集群对集群作战的总体优势。

    这时,又有大臣出列,提出汉地战马品种和胡地不同,且数量不足,认为你以骑兵对骑兵的战术,正好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犯了兵家大忌,是简单的常识错误,认为现行以城池防守为主的战术才是符合兵法通则的稳健之举。一时间,对你方才论述的质疑之声,此起彼伏。诸多重臣对你刚才四五年平定边患和统辖全国半数兵力的说法颇为不屑,只是碍于父亲的脸面,不便措辞太激烈,然而言谈之间,还是流露了对你少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委婉讥诮。

    刘言坐在王座上,听了一会儿朝堂上的纷扰。当一个大臣出来质问你,如何获得足够的战马时,他看到武将当中,有位黑塔一样的将领正准备出列发言,便立刻出声打断了你的对答和群臣的发言。

    他说:“好了,好了。今日乃是例行的觐见与封授,所谓国策对答,不过是小试一下新进世家子弟们对国家的忠诚和报效朝廷的用心程度,并不是正式的国事商讨。”他随即对你父亲表示嘉许,说:“定国公教子有方,子弟年纪轻轻,并不风花雪月,也不养尊处优,而是能在国事上用心,勤奋努力,大有为君王分忧、为天下解困的志气,而且,有些见地颇为可观,假以时日,历练磨砺,将来定是可堪造就的国之良才。”刘言说:“诸卿家中的弟子,也皆当如定国公的爱子一般,立志做国家的栋梁。如此我朝才后继有人,终有一统江山的气象。”

    随即刘言宣布了对你初次觐见的封授。听到刘言决定授给你的爵位和封地,众人心下便明白,你刚才的对答,刘言并不满意,也没有当真,他甚至都没有给你授一个哪怕是很微小的实职。刘言并没有把你刚才的对答当成一个臣子的建议来对待,不过是视若戏言而已。

    你听了刘言的封授决定后,循例跪拜谢恩。

    刘言特别注意看了看你的表情。你看上去一如上殿时那般平静,既看不出你是不是有所不满,也看不出你是不是感到欣喜。

    刘言想了想,又看了看你父亲。然后他决定再补充一点恩赏给你。他下旨授权你可以在汉军的任何部队中挑选500精锐,将你主持修缮重整的清风寨营地划拨给你,着你在那里尝试训练汉军骑射战力和研制火药武器。你再次循例跪拜谢恩。父亲也随之跪拜谢恩。

    于是,这次短暂的觐见,就告结束。刘言示意接见下一位觐见者。近侍便过来,引领父亲和你离开了大殿。

    那就是你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和刘言的面对面,唯一一次站在峒城老汉王的大殿上。

    你离开这座大殿的时候,刘言都没有看你一眼。他很快就把你忘记了,直到你在前线擅夺指挥权的紧急密奏和令人瞠目结舌的捷报像雪片一样地向他飞来。震惊之余,他发现,自己连你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当天和你同在一殿,听过你对答的人当中,有一些,后来死在了两汉争位的战事当中,比如雷士诚;还有一些,在峒城城破后死于非命。

    人最可怜之处,就是看不到未来的事情。若能看到未来,许多人的人生选择,一定会完全不同。

    那天,你的确是对刘言知无不言了。你没有半句虚言。你后来果然就是在四五年的时间里平定了北方的边患,而且你还做得更多,在你去世之前,你差不多帮刘申把覆灭南汉的战争都打完了。你没能够对刘言说出如何解决战马的问题,也没有对他说出峒城城防的缺陷。因为,他没给你这个机会说完。

    后来,你在峒城觐见时提出的三个对策:骑兵对骑兵、战线推进到草原、大力发展远程攻击武器,被史官录入了史册,称为“峒城三策”。

    这就是太平年代的第一块基石。这也是你被载入史册的最早的一件事情。

第三十二章 有惊无险

    从武英殿出来,父亲循例带着你再去慈宁宫向太后问安。

    南汉王廷的太后,是老汉王的王后,刘言的生母,母家显赫,势力广大,南汉王廷的财税开支,基本上都把持在太后母家手中。太后本人又精明能干,颇有心计城府,在为儿子争来王位的明争暗斗中,居功甚伟。可以说,当年若没有太后在台前幕后的种种运筹帷幄,孱弱而年幼的刘言,虽然是嫡出,但也不太可能超越早已开衙立府,参与监国多年的王长子刘申而得到王位。

    你父母的家族与太后的母家,枝蔓相连,关系密切,多有崔氏女嫁入太后的家族,太后的家族也多有女儿嫁入丁氏门中。若论亲族关系,父亲算得上是太后血缘较远的旁系表兄,你母亲算是太后的近支表妹,而你,也能算得上是太后亲眷中的嫡亲晚辈了。太后对母家倚重甚深,对母家一系有出息的青年子弟,多年来非常关注,善能关照。你父亲是老汉王最信赖和器重的大臣之一,老汉王生前与父亲往来密切,性情相投,不吝将一等公这样仅次于亲王的爵位封授给你父亲,而且每年都会驾临父亲在峒城的府邸以示亲密。各方面的关系,令太后与父亲非常熟悉。双方见面,彼此都感十分亲切,叙谈甚有家庭的氛围。

    太后仔细端详过你之后,对你的仪表和气质,大为欣赏,对父亲赞不绝口。太后说:“汉王年轻,先王在世时,又年幼体弱,于政事军务,都没有多少实际的历练。如今承袭大统,国家又是强敌环伺,危机四伏,哀家心里非常清楚,单靠汉王一人之力,哪里就能够把先王打下的根基发扬广大呢。唯有仰仗我们宗亲的齐心拥戴和出谋划策,才能共成大业。宗亲后辈中的人才越多,汉王的朝堂就越是安稳。”

    太后嘉勉说:“定国公这十多年来,舍得天伦之爱,放手让孩子去吃苦历练,对孩子从无娇纵溺爱,真是难能可贵。哀家看,景龙这孩子,年纪虽轻,但性格却是十分沉稳,言谈举止,行走坐卧,自律甚严,没有半点逾礼之处,也没有逢迎谄媚之态,光明磊落,正直敢言,没有沾染丝毫纨绔子弟的恶习,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如今,峒城偏安已久,世风奢靡,在咱们都城的世家子弟中,像景龙这样有志气有出息的孩子,还真是找不出几个了。”

    她说:“武英殿上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清楚,但刚刚也听内官说了几句。国公,景龙,你们不要太在意汉王现时的封授。汉王如今要招揽天下贤士,振兴朝纲,就必得不论身份,唯才是举。因为怕别人议论说王上只重宗亲世家,不重实际才华,对于刚出仕的宗亲子弟,封授未免会刻意淡薄些。好在来日方长,像景龙这样的好孩子,多的是机会为朝廷效力,早晚都能崭露头角,那时候有了实际的功勋,论功行赏起来,别人也没有闲话可说。希望你们能够体谅汉王的用心,不要计一时之长短。宗亲子弟,始终是汉王最倚重的力量。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父亲赶紧拜谢说:“老臣替犬子谢过太后的劝勉。雨露阳光都是君恩,我们做臣子的,只当感激领受,思谋忠君效命,怎么敢挑肥拣瘦,有所希求呢。景龙是世家子弟,效命君父家国是他的本分,责任所在,义不容辞。”

    太后说:“听国公这样说,老身非常欣慰。国公深明大义,不愧是先王那么赏识倚重的肱股之臣。景龙也这么懂事,都是国公教养有方。他母亲若还在世,看到这么好的儿子,想必也能无憾今生了。唉,想起我那苦命的丁家妹妹,我这心里啊,还真是难过。”

    你伏地拜谢道:“多谢太后这么多年一直记得母亲,每年母亲忌日,太后都有恩赏祭品。母亲泉下有知,也当感恩涕零。”

    “哎呀,好孩子,快起来吧,起来吧。”太后亲自下座,伸手把你拉了起来。她再次端详着你的脸,说:“长得真是像你母亲啊,看到你,就让哀家想起她出嫁前的样子,教哀家心里一阵的欢喜,一阵的辛酸。”

    太后转向父亲说:“国公,景龙刚从清川回来,你还没有考虑他的亲事吧。”你心里咯噔一声,嘴唇非常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太后转过来又打量了一下你,说:“真是一表人才,教人看了就心里喜爱。虽然孩子还年轻,可国公就景龙一个嫡子,承嗣传宗乃是大事。早点给他说了人家,办了喜事,国公可以早点抱上孙子,让丁家妹妹在九泉下也能心得安定啊。”

    你听了太后的话,便在她身侧跪下道:“谢太后关怀。虽说承宗传嗣也是大事,可小臣刚刚成年,于国家于朝廷,尚未得效一日之力,亦未有建尺寸之功,实在不敢先谈婚娶之事,宜当先国后家,先全心全意,为国家效命。”

    太后笑道:“难得你这份志气。你也不用紧张,哀家没说马上就给你指婚啊。就算是要指婚,你放心,也必得替你精心选个称心如意的好姑娘,让你们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哀家是不会乱点鸳鸯谱,让你们后辈子有苦说不出来的。且看先王为你父亲牵线的姻缘,那是多么美满啊。”你低头道:“谢太后慈恩。”

    父亲听了,再次拜谢说:“先王与太后的恩典,崔家没齿难忘。小儿的婚事,老朽自会遵太后懿旨,多多留意,太后心中若有中意的佳丽,也恭请太后为孩子们牵个红线。”

    太后笑道:“那是自然的,哀家会替景龙好好留心着。如今,汉王登基,又有了你们忠臣良将的辅佐,哀家也就不用操心国事,大可以好好地来操心一下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了。”

    觐见在一片喜乐的气氛中结束。父子领了太后赏赐的礼物,告辞退出。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太后笑着对身边侍女说:“你们看出来没有?哀家可是瞧出来了,这孩子啊,心里八成是有人了。可惜男人心粗,国公只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侍女忙回答说:“太后的识人眼力,岂是寻常人可比的呢?”

    太后说:“唉,他母亲虽是命苦,但留下这么个孩子,到底也可以瞑目了。”在心里,她暗自慨叹说:“上天垂怜,若我的言儿,外貌气度,也能像他一样,就太好了。”

    走出慈宁宫时,你在清凉的空气中,深深呼吸了一下,刚刚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这时,你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

    父亲感觉到了你的呼吸,回头看了看你,问:“怎么脸色有点发白啊,没什么不舒服吧?”

    你摇头说:“没有。只是初次觐见两宫,儿子心里,有点紧张罢了。太后又突然谈及儿子的婚娶之事,儿子心里没有准备,未免有些…..”

    父亲笑了,说:“这也是早晚要论及的事情,你也不用这般腼腆。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宫回去吧,家里的人还在等着呢。”

第三十三章 雷士诚

    在外面等着你们出宫的,可不是只有家人而已。

    你和父亲走出慈宁宫时,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年汉子正在通往前方广场的甬道尽头等着你们。

    “国公,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少公子,在下雷士诚,今日际会,三生有幸。”他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

    这个名字在你心里轰然响了一下。你肃然起敬:原来这就是南汉朝中的第一名将雷士诚!

    当今天下,但凡军旅之人,没有听到过雷士诚这名字的人,可说绝无仅有。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追随老汉王,经历了无数的南征北战,和天下的各方割据势力都屡有交锋,而且鲜少败绩。当今天下各方,凡有点名气的将领,不论是哪一边的,多半都领教过雷士诚的战法,吃过他的苦头。雷士诚的战法,说来也并无奇特,但有一点,少有人能及。这一点,就是:沉稳。他的定功极为深厚,面对敌军各种花样百出的招数,总是能一眼洞穿对方的真实意图,不为所动,不为牵引,以不变应万变,按自己的节奏控制战斗的发展,绝不跟随对方的节奏,让对方常常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他手下的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单兵作战能力相当强,且以忠诚团结,悍不畏死闻名四方。在各方混乱的战事当中,许多将领都以遭遇雷士诚的部队为大霉运,而雷士诚统领的军队,也一直被刘氏父子,作为最王牌的部队,总是被用在最关键的战事刀刃上。你在清川研究各方战力的时候,对雷士诚的所有战例关注甚多,研究很细,深觉从他的战法中获益良多,心里一直都很景仰他,想不到这次来峒城,能与他不期而遇。而他,武英殿散朝之后,竟然还能毕恭毕敬地在这里等了你们父子这么久。

    你满怀敬意地躬身回礼,说:“雷将军,久仰英名,如雷贯耳,幸会!”

    这就是你和雷士诚两大名将之间唯一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你还那么年轻,天下还没有人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们都不知道,将来你们会在汜水关之战中狭路相逢。而雷士诚将会在你指挥的这场战役当中全军覆没,阵亡殉主。

    你在大殿上的奏对,没有让刘言发生兴趣,但却深深地惊骇了在场的一个人,那就是雷士诚。

    他被你的简短陈词惊得背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多年持续的混战下来,他自己也陷入了某种总体战略的混乱当中,一听你的陈述,他就知道,自己最近这些年沉缅具体的战事,犯了战略含混的错误,倒不如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高瞻远瞩,见事清晰,三言两语,便击中问题的要害所在。你所提出的,从建立强大骑兵入手,先北后南,平定战乱的思路,他深为认同,强烈共鸣。他直觉,这个思想清澈、见地犀利、言辞明确、行动果决的年轻人,若因缘际会,必定会改变天下的格局和历史的进程。

    看着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纷纷诘问你,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想要挺身而出,给你一个明确的支持。但是,刘言一见他要行动,便立刻出面,轻描淡写地中止了有关军事根本战略的廷辩,让雷士诚没有开口的机会。雷士诚知道,这是刘言觉察到他的认同,向他明确地暗示,刘言本人不赞同你提出的战略思路,刘言也不希望公开就战略思路的问题进行严肃的辩论。看着刘言漫不经心地以口头的嘉勉和礼节性的小小恩赐打发了你,雷士诚一方面无比痛心,一方面也感到恐惧。

    他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等待别人的重用和赏识的,你会自己开辟出前进道路。若刘言不能给予你在战争中所需要的资源,你将会自己去取得它们。而若你这样去做的时候,以刘言的才具格局,他是根本无法阻挡你的。

    于是,出于对刘氏父子的绝对忠诚,雷士诚决定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刘言的错误。他散朝后,打听了一下你们父子的去向,便匆匆赶到从慈宁宫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来等着你们父子。他已经在这里站着,等了你们很久。

    和父亲寒暄之后,雷士诚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对你刚才武英殿建言的高度共鸣,并为刚才在殿上出言太晚,没有及时当众给你坚定的支持而致歉。

    雷士诚的态度,很让你动容。你再度对他躬身施礼,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

    雷士诚看你对他并无拒绝之意,就开门见山,进一步地对你提出了挽留。

    他说:“国公,少公子,少公子方才在武英殿建言之事,事关国本,事关全军,并不是只有三言两语就能在朝堂上说个清楚明白,让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的。要让汉王了解其中利弊,要让群臣赞同,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多次陈言。本来就很难毕其功于一役。少公子既然谋虑多年,信心足具,成竹在胸,就不可轻易放弃,要有恒毅不舍之心。相信,如果少公子能有这样的坚持和耐心,终有一日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令汉王刮目相看。”

    你看着雷士诚。你作礼道:“不知雷将军希望晚辈做些什么呢。”

    雷士诚说:“国公,少公子,雷某特为来此恭候,就是想恳请国公不要即刻带少公子回去岭南封地。少公子人中龙凤,宜留在峒城,发挥更大的作用。雷某,诚心邀请少公子留在峒城,耐心蛰伏,以待其时。若少公子觉得一人在此过于寂寞,不妨搬来雷某的府邸居住。雷某此番调防休整,也还要再在峒城居住一段时日,雷某正好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听听少公子的高论,愿得少公子的指点启迪。雷某可以保证,雷某返回战线之前,必定设法再为少公子争取一个单独面君的机会,让少公子得以排除庸臣之扰乱,从容把今天在武英殿上没有机会说完的话,全面完整地向汉王陈述。雷某必会从旁协助,劝说汉王让少公子放手一试,给少公子足够的权力和兵马,在北境去实施少公子的想法。”雷士诚说完自己的考虑,便热切地看着父亲和你。他说:“雷某之言,发自肺腑,还望国公和公子,慎重考虑。”

    父亲看了看你,他再度感谢了雷士诚的这番心意,但是,父亲也说:“此事,由犬子而起,今后如何,老朽致仕多年,于朝局政事已然生疏,不宜贸然决定,不如,由犬子自己来决定去留吧。”他对你说:“景龙,你可仔细考虑雷将军的建议,给雷将军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你决定留下,父亲无不支持你的。”

    雷士诚充满希望地看着你。你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雷士诚看你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还没有充分吸引到你。他自己回头想了一下,也觉得若把你留下,其实他也只能尽力争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说动刘言再次召见你,更没有把握刘言就能被你说动,改变他长期以来厌恶骑兵是蛮夷之风,注重步兵战法的成见和对北地边军的忌惮。于是,他又补充道:“少公子放心,若汉王始终不为所动,雷某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能做的。雷某诚心邀请公子到雷某所部军中为参谋,公子若欲有个军职,只要职分不求一步登高,雷某也可以满足公子所愿。公子若肯留下,雷某必定能给公子超过500人的兵马和更多的权力,让公子得以一展抱负。汉王在殿上给的差事,雷某也可以代为回掉,公子不必为此操心。雷某此番陈词,绝无虚言,公子可以信任雷某必当尽心竭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雷士诚的一片至诚,已经是毋庸怀疑。雷士诚的邀请,就等于是南汉最精锐部队的邀请,而南汉的这支精锐部队,是天下三大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这个分量,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辈而言,可是非同小可,足以让人感觉受宠若惊。

    父亲被雷士诚如此诚恳和隆重的态度深深打动。他心里,也觉得你应该就此顺势接受,不当有所拒绝。但是,父亲也记得,道济曾经多次当面和书信提醒过,你在军事和政务上的见地之卓,能力之强,当今天下,可能无人能比,道济多次表示过,希望你回家之后,父亲不要太过替你做主,在所有的关键时刻,都应该绝对信任你的选择,绝不干涉你的决定。于是,父亲也看着你,等待着你对雷士诚的建议做出反应。

    你沉吟了片刻。然后你拱手向雷士诚再次施礼。你语调平静、神态恭敬地回答说:“雷将军的诚意,让晚辈铭感肺腑,没齿难忘。雷将军一代名将的心胸和忠诚,是晚辈景慕随学的榜样。只是,晚辈离家多年,刚刚回来,私心里,实在很想留在父亲身边,先尽几年人子之孝,这次奉王命募兵五百,在清风寨训练新军,正好忠孝可以两全,晚辈非常感谢汉王的恩典。方才晚辈在武英殿上的建议,只是一家之言,但表对王廷的一番忠诚而已,能否真的实行,究竟怎样实行,晚辈,其实也还多有谋虑不周,思路不清之处,此番回去,正好痛下苦功,完善其策,在岭南封地先行尝试,但求来年觐见,能够稍有心得,或能有所演示,不负汉王所托和雷将军的厚爱。晚辈据实而言,还望雷将军不要见怪。”

    雷士诚听了你这一番话,心里一阵透凉。他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事情上,所做的决定,必然是想得非常清楚的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你既已明确说出,就很难再望你更改了。他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

    你也不再进一步地客气,但再三拱手为礼致歉而已。

    父亲赶紧出来打圆场,说了不少场面上的话,总算是把尴尬的气氛扭转了过来,双方各自礼敬而别。

    雷士诚站在那里,看着你们父子告辞上马离开了宫城。他听着风吹动自己衣角的噼啪声,目送你骑马穿过整个广场,消失在宫墙外。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正如你没有引起刘言的兴趣一样,刘言的平庸和狭隘,也同样没有引起你的兴趣。

    雷士诚知道,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在这座宫城里见到你。你以后不会再来了。

    随后,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其实应该就让这一次的觐见成为你的最后一次觐见。他应该在你回去的路上,在你羽翼丰满之前,先行杀了你!你这么有主见,这么镇定,这么坚不可摧,如果不能为汉王所用,也绝对不能为他人所用,更不能让你自起炉灶!

    但是,这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就让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他随即想到你父亲的忠诚和仁厚。他用力把这个念头从心里推开去。他在内心谴责自己:“我怎么能对一个三代效忠的老臣做出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呢?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杀他唯一的嫡子!”

    雷士诚,像他后来表现出來的那样,始终还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到底没有去做这件事情。

    当天,雷士诚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很快就决定放弃这样做了。他自我安慰地想到:“他这么孝顺父亲,而他的父亲这么忠诚,他即使不能被刘言所用,也应该不会就此走上与刘言敌对的道路吧。”

    他就在内心的这一番衡量与犹豫当中,离开了宫城,悻悻然回府去了。

第三十四章 种子

    “这个汉王,真是有眼无珠!”吴顺看完了汉王的封授旨意和调兵诏令后,愤愤不平地说。

    你一边脱下朝服,换上家常的衣服,一边说:“不是进宫前就告诉你会这样了吗?每个人都会有被别人看不上的时候。只是,可能让父亲失望了。”

    吴顺摇摇头说:“看老爷回来的表情,不像是有多么失望的样子。我怎么觉得,老爷心里,仿佛还是松了口气?”

    你笑道:“父亲心里,其实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我有好的前程,一方面又担心我被送上战场。这次虽然前程落空,但却可以继续留在岭南封地,暂时不用去战场,父亲觉得这样也不错吧。”

    吴顺说:“少主人,难道你就不觉得失望吗?若真如太后所说,对世家子弟一律封授凉薄也就罢了,可偏偏,在你前面、后面,好多没什么本事的人觐见之后,都封授了更高的爵位、更大的封地。咱们,就勉强给了这五百人,连个实职都没有,带兵的名分都没有,摆明是应付一下的。连太后都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他气鼓鼓地看着汉王签署的那份调兵诏令,心里很想一把把它扯个粉碎。

    你伸出手,把诏令从他那里了拿回来。你把诏令重新卷好、束好,放入锦袋中。

    你说:“汉王好歹也给了我一支部队。”

    “打起仗来,五百人也能算部队吗?算卫队还差不多。太少了。”

    你说:“会带兵的人,随时都能自己带到兵。有没有王命的授权,都是一样。又何必去在意人数的多少。汉王许可我带领部队演练新战法,这才是重要的。”

    吴顺叹息说:“这些都是名义上的。说到实惠,总而言之,咱们这趟,差不多和白来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把诏令小心地贴身收好。

    你说:“你说错了。不是一无所获,而是大有收获。汉王,已经把未来新汉军的种子,一个新时代的种子,送给我了。种子虽小,但里面,却包含着整座森林,假以时日,终有荫蔽天下的时候。”

    你说:“接下来,就看我们自己,怎样使用这颗种子了。”

    吴顺说:“回去以后,少主人想做什么呢?”

    你说:“先回去看看清风寨的营地是否修缮扩建完工了。然后,去奉诏选兵。”

    吴顺说:“汉王的部队这么多、这么杂,少主人准备去何处选兵呢?”

    你说:“还用问吗。这支部队,早就有人替我备在那里了。”

    “谁啊?”吴顺不解地问。

    “琴儿的父亲。”你说,“我准备去陈伯父生前属下的部队,去选新汉军的第一批人马。”

    你头脑里浮现出雷士诚的形象。

    你说:“只怕,有人不喜欢我去那儿选兵。”

    “谁啊?”

    你说:“一个非常不错的人。”

    后来,常常有人说,其实,以你在战场上神鬼莫测的表现,你要突如其来地除去刘言,是没有什么障碍的。但是,你从来没有把北线频繁使用的千里斩首战术和雷霆霹雳手段用在刘言身上。虽然你几次让他闻风丧胆,甚至把他吓到卧病不起,但你并没有真的对他下过杀手。你心里,始终是给他留了一点余地的。除了父亲和外祖父家族长期效忠的缘故,更多的,是你在心里,始终记得,并且感谢,是他把太平时代的第一颗种子,送给了你。

第三十五章 护城河

    朦胧的晨曦中,城门刚刚打开。

    父亲和你,还有吴顺和随从,骑马过了峒城的护城河。

    走过护城河上的桥梁后,你回马看着晨光初露中身后高大坚固的城墙。你勒马停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父亲策马走近你。他说:“初来峒城,真的不想多留两天,各处再看看吗?”

    你摇头。你说:“回父亲。儿子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

    父亲说:“新王毕竟还年轻,南北两边的战场,都还没有亲临过,很多情形,他没有深刻的了解,一时不能判断你的主张对错,也是情理之中的。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慢慢改变想法的。”

    你摇头。你说:“谢父亲宽慰。其实,儿子刚才并没有在想汉王。儿子是在想雷士诚将军。”

    父亲说:“雷将军对你这么器重,真是父亲之前没有想到的。下次觐见时,你也会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你对父亲说:“那天我们和雷将军告辞之后,他在背后看着我们离开宫城广场时,心里在想,要不要派人,在路上杀掉我。”

    你的话让父亲大吃一惊。父亲说:“不要乱说,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杀你?”

    “他怕我为敌人所用,或者,自立门户。想趁我羽翼未丰,没有防备,先下手为强。”

    父亲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你说:“一个人心里起了杀念时,周围会有一种杀气弥漫,我能感觉到。”

    父亲再一次地对你的话感到吃惊。他在心里说,这孩子的直觉,的确是非常敏锐,这么说,也许没有错。但是,他还是不相信雷士诚会起念杀你。

    父亲说:“雷将军是众所周知的正人君子。他断不会做这等下作的事。”

    你说:“是啊,他是正人君子。君子贵在有所不为。”

    你说着,远远地对着城墙,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峒城,别了。

    你对父亲说:“父亲,我们回家去吧。”然后,你拨转马头,向前驰去。

    你们的马蹄在正喷薄升起的朝阳下,扬起一道轻尘。

    从这一天之后,你再也没有进过峒城。但是,你促成这座雄伟的城池,更换了它的主人。

第三十六章 归途

    怀州官驿。夜半时分。

    “你在干什么?”

    黑暗中,听到你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吴顺一下子惊醒过来。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短剑也同时已经顶出了剑鞘。

    你手持烛台,站在门廊上。“干嘛坐在我门口,不去自己房里上床睡觉?”你问。

    吴顺揉了揉眼睛,说:“白天你说有人想杀你的。”

    “所以你就整夜坐在这里守着?”你说,“脱了衣服鞋袜,上床好好睡吧。没有千军万马一拥而上,他是杀不了我的。”

    吴顺说:“可是…..”

    你叹了口气,说:“可是什么,你睡得这么香,我在你旁边一刻钟了,你都没有发现,还能救到我吗?”

    吴顺嘟囔着说:“好歹也能绊他们一下啊。”

    你说:“你要真不放心,就进来和我睡一个房间吧,房间还有一张床。你睡外面,我还得担心你。”

    “盖上。”你扔了一床薄被在空着的床上,“夜里冷,容易着凉。”

    吴顺吐了吐舌头,钻到床上,把被子拉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房间的地面上,白茫茫的一片。

    吴顺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咿呀响了一声。

    你说:“怎么还不睡。”

    吴顺仰在枕头上,睁着眼睛说:“少主人,你到峒城总共也没待几天,之前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有想要杀你的人呢?”

    你说:“有什么奇怪。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想着杀掉可能挡着他们路的人。”

    吴顺说:“这就是我不喜欢峒城的地方。峒城虽然热闹好玩,但也到处都是坏人的味道。我还是比较喜欢清川。虽然你说这种想法是心里的灰尘,但我就是很想念清川。虽然生活苦一点,但人和人之间,相处都很好。”

    你说:“人不可能一直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吴顺说:“不知道我们出来这些天,家里的人都在做什么。他们肯定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回来了。”

    你没有声音。

    吴顺说:“其实,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很快回去。”

    你说:“为什么?”

    吴顺说:“因为你不会让盼你回去的人失望啊。”

    你那边一片静默,没有声音。吴顺伸出头朝你那边看了一眼,断定你没睡着。于是,他又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家。”

    你说:“什么是?”

    吴顺说:“有你喜欢的人,在那里一心等着你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你静默了一会儿,你说:“睡吧。唠叨太多,你会睡不着的。”

    吴顺再次伸头看了你那边一眼。他在黑暗里悄悄笑了一下,翻身躺好,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吴顺那边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你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你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吴顺刚才的话,在你脑子里回响:“有你喜欢的人等着你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你心里都是我的影子。

    “在这个世界上,我曾有一个家吗?会有一个家吗?我能给她一个家吗?”你在心里问自己。

    对以上每一个问题,你都没有把握做出肯定的回答。

    父亲坐在客房的偏厅等着你。

    你推开纸门进来,跪下问安:“父亲这么早就起来了,儿子不孝,睡过头了,反比父亲起得晚些。”

    父亲说:“昨晚和吴顺那小子聊天了吧。他明明在自己房里睡的,早上却在你那儿打呼噜了。”

    你说:“他住陌生地方不习惯,晚上溜过来了。他年纪小,贪睡,这会儿还睡着呢,我也没有惊动他。”

    父亲说:“你们两个,谁是主,谁是仆,有时候我还真是搞不清楚啊。”

    你说:“不是儿子乱规矩。实在是他身世可悯,生下来就是奴仆,几番九死一生,父母也不知道姓名,儿子想到这些,就总忍不住想要对他更好一点。”

    父亲说:“这一点,你真是很像你母亲啊,心地柔软,能够体察别人的痛苦。算了,就让他睡吧。我们吃过饭,再去叫他。”

    父亲搓了搓手,说:“今天好像天气冷了许多,你要多穿点。一会儿出门,披件披风吧。年轻时候火气旺,不觉得冷,可是,寒气还是会进入体内,存储在那里。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全身酸痛。”

    你说:“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会儿出去就多加点衣服。父亲也要穿暖和一点。”

    父亲说:“好了,坐下来吃饭吧。早饭都上来一会儿了。”

    你说:“我帮父亲盛粥吧。”

    父亲不住地给你夹菜,说:“多吃点。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呢,路上很远都没有驿站和集镇了。”

    父亲看着你吃饭,叹息了一声。

    父亲说:“这些年在清川,日子都过得很清苦吧。现在回家了,你不必像在道观那样拘谨。在家里,你想吃点什么,都可以吩咐厨房去做。这次回去,你大概要有不少时间住在兵营了,虽然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生活毕竟又要清苦起来了。唉,你虽也是簪缨之家的子弟,可从小到大,都并没有享受过什么。我对景云,虽然管束也很严,但是,他过的日子,还是比你要舒服多了。想到这一点,为父就很内疚,觉得自己对你要求太严格了,心肠也是太硬了。”

    你说:“儿子觉得无论是清川还是兵营的生活都很好,简单节制,儿子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苦。儿子是嫡子,于国于家,责任更重,自当更能自律。”

    父亲说:“唉,景云虽然也能办事,可他,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懂事,父亲就放心了。”

    你说:“大哥也很勤勉的,为父亲分劳不少。”

    父亲说:“你总是很维护他。他若也能这样维护你,兄弟齐心,这个家才算是兴旺有靠。”

    你说:“大哥一直很照顾我们的。我们并没有什么不齐心的地方。”

    父亲说:“好了,不说他了。这次回去,你打算从何着手选兵?可有什么想法?”

    你说:“儿子想好了。我想去陈伯父生前的旧部中去选兵。陈伯父生前的副手孙湛明将军,现时依然还在燕塘关任职副总兵,儿子,想去他的部队中选兵,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父亲笑了起来:“你好眼光啊。湛明老弟手下的兵,可是我们北线最精锐最能打的兵了。湛明老弟和我是多年的交情了,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我回去就给他送封信去,约个日子,为父和你一起去选吧。你办你的差事,我也去看看老朋友。”

    你说:“谢谢父亲。”

    父亲说:“兵呢,汉王可是给你了。你拿走了这么精锐的兵马,一定要用心训练,若不能有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变化,恐怕会要众议汹汹啊。”

    你说:“父亲放心。儿子拿走这支国家的精兵,自会还国家一支无敌的军队。”

    父亲说:“父亲,信得过你,父亲,也永远都是支持你的。”

第三十七章 别后重聚

    快到二堂时,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把脚步放轻放慢了,我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确信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然后,我像平常一样地走了过去。

    ——但是,我立刻就失望了。因为,我只看到吴顺一个人站在那里。你不在那儿。只有你故去生母美丽而安静的画像,一如既往地在墙上注视着我。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忍不住问他。

    吴顺笑嘻嘻地看着我。他说:“给小姐问安。少主人被汉王留在峒城了啊。”

    我说:“不要开玩笑,父亲说你们都一起回来了。”

    吴顺再次笑了笑,说:“好吧,是一起回来了。不过,汉王把清风寨营地划给少主人了,还有五百士兵。他说先去山上看营地,可能还要过一两天才能回到家里。”

    “他去营地怎么可能不带着你?”我说。

    “他怕有的人等得心急,又怕有些人想要知道峒城的情形,特为让我留下来被有些人问话的啊。”

    我脸红了。我说:“是吗?”

    吴顺说:“是啊。要是没有人着急,也没有人问我问题,那我把东西放好,也去山上的营地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我低头说:“知道了。”

    我低着头,走回自己住的小楼前。我扶着栏杆,脚步沉重地慢慢上了楼。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懒懒地推开了房门。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你!

    你坐在圆形的小桌前,微笑着看着我。桌上的花瓶里插了很大一束颜色缤纷的花。

    你看到我。你站了起来:“琴儿,我回来了。”

    我看着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我呆呆地站着,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这一生当中,我所听过的最美好的话,就是你对我说:“琴儿,我回来了。”

    我们对视着,心情起伏。

    你说:“你在家都好吗?”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点头,说:“一切都好。”

    你说:“这些花,是我路上摘来给你的。喜欢吗?还给你带了件礼物,放在吴顺那儿了。”

    我看着你。我声音颤抖地说:“花很漂亮。我喜欢。”

    我低下头,很轻声地说:“喜欢。”说着,一行眼泪,顺着面颊簌簌而下。

    你双手扶着我的肩膀。

    你温存地说:“怎么,流眼泪了?”

    我赶紧用手绢擦掉眼泪,我说:“花香薰的吧。”

    你说:“那我把它们拿走吧。”

    我忙说:“不。不要。过一会儿,眼睛就习惯了。”

    你看着我的眼泪,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柔情。

    你说:“我说过,可以相信我。”

    我再次擦了擦眼泪。我点头。

    你把手绢轻轻地从我手里拿过来。你帮我擦掉残余的泪水。

    你看着我。我呼吸着。

    你说:“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看不见你的日子,每一天,都长得永无尽头。”

    你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感觉过。”

    我的眼泪又一次泉涌而出。

    在滂沱的泪水当中,我说:“我也是。”

    有惊无险的小别之后,我们团聚了。但是,团聚之后,还会有新的离别。人生就是不断地和所爱的一切告别的过程。

    欢乐总是短暂的,不能长久。正因为如此,它才叫做欢乐。

第三十八章 破城之策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觐见不顺利吗?”我问。

    “还好吧。”

    “汉王封了你什么爵位吗?”

    “嗯,封了。一个很小的爵位,和桌上的这茶杯差不多大。领安临县为食邑。”

    “安临县在哪儿?”

    “就在父亲封地的边上。从清风寨翻过山脊就是。800多户人家的小县。可能是全国最小的县了。”

    “没有给你派实职吗?”

    你摇头:“没有。”

    “汉王不喜欢你吗?”

    “大概是的。”

    “什么赏赐都没有吗?”

    “也有一点。他给了我五百人,让我统领他们驻扎在清风寨营地训练马战和研究火器,归属怀州节度使直接统辖。”

    “就这么一点点人啊?”

    “是的。”

    “那你失望吗?”

    你笑了一下,你说:“为什么要失望呢?五百人,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峒城是什么样子的呢?很大吗?繁华吗?城里都有什么特别的?”

    “是座很大的城。城高墙厚,护城河很深,城防严密,现有箭矢的射程,很难从城下射上去。若要攻城,必须要建造大型箭塔车,靠近城墙,从高处发射箭矢压制墙头的守军。”

    我睁大眼睛看着你。我没想到你会从这个角度来回答。

    你抱歉地笑笑,说:“琴儿,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可我待在城里的时间太短,我只能集中注意力,看必须要看到的东西。师父总是告诫我们,任何时候,哪怕只有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都要养成习惯,先看必须要看的东西,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东西分散心力。很抱歉,没替你看到那些有趣的。好在还有顺子,他可是看了不少,可以和你说上两天两夜。”

    我笑了一下,我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所看到的。”

    我们一起看你画的那些城防示意图。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真是难以置信,你只在峒城待了这么短的时间。看上去,峒城的城防事无巨细,要点都在图上标出了,就仿佛这城防,是你亲自指挥布置的一样。

    当一个人把全部的心力都集中贯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时候,他所能迸发出来的潜能,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是,最难的,就是管住自己,心无旁骛,绝不分心。

    你指点着那些图纸,给我讲解。我清楚地记得,你说,峒城的北门看似最坚固,但却是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地基松软,有自然的塌陷和地下空洞,可以从北门下挖掘巨大的弹坑,用火药从下面炸开城门。你还说,城内的每一条街巷都设计有藏兵点,战时可以很快转为工事据守,王城在最中央。就算轰掉了城门,攻城的军队想要接近王城,没有反复的、激烈的街巷拉锯战,也是不可能的,必定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整个攻防战沿线的城市都必会因此而变成废墟火海。

    我记得,当时你说,要强攻破城,至少需要箭矢80万支,10万军队,大量的火药,甚至还需要熔尽天下的铁器制造箭矢,才能一战成功。

    伴随着你的描述,我眼前出现了一幅焦土瓦砾,尸体纵横,血流成河的残酷画面。这必是惊动天下的惨烈一战。

    虽然我不懂战场上的事情,但是,你当年所说的这一段话,我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我很肯定,如果复述,可以做到一字不易。

    就像你把全部的心力都聚焦在战斗上一样,我也把全部的心力,都聚焦在了你的身上。

    当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整个世界就都隐没了,包括我自己,也都消隐不见。你就是整个世界。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专注,所以,我可以铭记你,铭记有关你的一切。。

    你当天对我所说的这段话,给我看的这些图,实在是太重要了。在后来攻打峒城、覆灭南汉的最后战役中,你当天的叙述,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刘申和陈守业就是按照你当天所说的战术和部署,破釜沉舟,浴血一战,终于成功破城,结束了所有的战争。

    我一直不知道,当天你让我一起看那些图纸,和我详细解说最后的战斗计划,是无心巧合呢,还是有意为之。你的思谋,通常太高远了,能够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时间和空间。

    当天,听完你的讲解陈述,我有个强烈的感觉:你就是那个人!那个多年战乱之后,上天选出来结束这一切流血和恐怖的人!

    这也就是雷士诚在武英殿听完你对战局发展的简单陈词之后,当场汗流浃背的原因。只有他,从你的只言片语当中,慧眼如炬地识别出了你的天生禀赋。

    我注视着你。心里充满了震惊带来的动荡。

    “干嘛这样看着我?”

    “难道,难道你,你想要攻打峒城?”我吃惊地问。

    你笑了笑。你说:“没有。只是想帮助他们改进防御。若你不知道敌人将会怎样攻打,就不知道怎样才能有效地防御。攻就是守,守就是攻,它们之间是没有分界线的。”

    “那,他们有没有接受你的建议呢?”

    “他们没给我机会说完话。”

    “多可惜。”

    “在混乱的年代里,一个人必须要有实力,才有人会肯听你说话。”

    “回来后,你不上表把城防的缺陷告诉他们吗?”

    你摇头。你说:“天下的很多事情,都是要靠自己的表现去争取的。对我来说如此,对汉王来说,也同样如此。”

    “父亲没有这样吩咐你吗?”

    “没有。若我就站在汉王面前,他都不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现在我到了离开峒城这么远的地方,他又怎么会有兴趣去看哪怕是一行字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顺子说,你们马上要去兵营?”

    “是的。先回家来看看你,然后我就要奉旨去兵营。好在兵营不远,就在黄桑峪口对面的山腰间。骑马的话,半天就到了。”

    “那些士兵呢?”

    “还没有去挑选呢。过两天父亲会和我一起去燕塘关外城的兵营挑选。”

    “燕塘关”这个词在我心里猛烈地跳了一跳。那曾是我父亲驻扎守卫的关隘。

    你说:“琴儿,我想从你父亲带过的部队里选人,选你父亲亲自培养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我父亲?”

    “是的。你父亲和孙湛明将军在燕塘关的旧部,是整个岭南战区最训练有素的部队,而且廉洁英勇。这是你父亲留给我们后辈的本钱,是他用生命和心血留给我们的天下太平的一块基石。父亲对我说,陈伯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完成对汉军传统战法和战力的改造提升。现在,我想去接替他,就用他锻造出来的部队,帮他继续把这件事情做完。”

    我听着你的话,心里充满了说不尽的感激。在这一点上,景云是永远无法和你相提并论的。你不仅保护了我,将我救出无法对人言说的痛苦,而且,决心帮我做到一个儿子应该为父亲所做的一切。

    你说:“琴儿,这次挑选很重要。如果上天庇佑,让我能够实现心愿,那么,这支小小的军队,将来就会变成一个超级的庞然大物。我希望,它从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是天然倾向于你的,就是爱戴和拥护你的。”

    “为什么要倾向于我呢?我要军队的爱戴和拥护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你说:“因为,对于你的这种天然爱戴和拥护,是你父亲如果还在世,你自然会拥有的。你已经失去了父亲,我不想你再因此而失去更多。”

    你说:“在一个这么混乱的年代里,有时候,没有这样一支军队,即使你只是想要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恐怕也不可得。”

    你说:“你以后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挑选他们。不仅是你需要这支军队,你以后的孩子,也同样需要这支军队的爱戴和拥护。也许,他更需要。”

    我的脸绯红了一下。有个念头在心里飞快地掠过:我的孩子,他,会不会是你的孩子?这个想法像火炭一样烧灼了我。我赶紧把它推开去,按到意识的深层里。

    因为羞涩,我忙转了一个话题。

    我说:“那么,选好了兵以后,你就要从家里搬出去,和他们长久地住在兵营吗?”

    “是的。我必须日夜和他们在一起,我们必须成为一个整体。血肉相连的整体。”

    我眼里的波光黯淡下去。我想起大哥说的话:“我们快乐的日子还很长。”我感到脊背上一阵寒冷。但我不想对你说。你已经在峒城遭受了汉王的冷遇,这支很小的部队,是你实现理想的唯一希望。我想你能够全力以赴于你的理想。怎么能扰乱你的心?

    你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你说:“不过,军营也不远。重要的日子,我还是会回家来尽到孝道。”

    我低头不语。

    你看着我的沉默。你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安排你去看我。”

    我抬起头来。我的眼里有颗星星亮了一下。

    我说:“我可以吗?女人,也可以去军营吗?”

    你说:“其他女人不行,但你可以。你父亲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是士兵心目中的传奇。而他的血,就流在你的身上。”

    你说:“你就是他的存在和延续。”

第三十九章 百发百中

    “这是什么?”我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截双筒的黄铜管。铜管做得小巧精致,上面还刻着桃花的花纹。

    “这个叫袖箭。”你说,“防身用的。天下这么纷乱,一个女孩,完全没有随身的武器来保护自己,是不相宜的。若陈伯父还在世,我想他也会送你一样类似的礼物。”

    你说:“顺子帮你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个东西分量轻、小巧玲珑、易于隐藏、携带,近距离使用,既不需要力气,也不需要准头,但是攻击迅疾,直接有效,杀伤力强。”

    你向我讲解它的用法,示范给我看怎样单手扣箭入筒,怎样用食指和中指控制发射方向。

    你说:“它可以装两支小箭,一击不中,还有第二次机会。机簧特别改造了一下,发射力双倍加强,若在一丈之内发射,箭速之快,饶是大罗神仙,也来不及反应抵挡。但若距离过远,超过三丈,力道就会减弱,对准头的要求也会很高。距离越近,杀伤力越强。你要牢记,应变使用时,一定掌握好距离,不能太远。”

    你拿起袖箭,对着三丈之外的靶心发射了一箭,一阵风声呼啸之后,小箭命中了靶心的正中央。

    你给袖箭递给我,你说:“试一下?”

    我接过袖箭,想都没有想,抬手就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小箭应声射中红心,几乎和你刚刚射中的那支,射在完全一样的位置上。

    你和吴顺一下子都愣住了。

    你看着我,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

    吴顺跑过去,把两支小箭拔下来,递给我。

    你说:“再试一次,从装箭开始。”

    我飞快地把两支小箭装入箭筒,再次抬手发射,砰砰两声,小箭又先后飞出,都射在刚刚被拔下来的位置上。

    吴顺惊叹道:“老天爷!”

    你问我:“以前有人教过你射箭吗?”

    我摇头。

    你说:“这是你第一次射箭?”

    我点头。

    你对吴顺说:“去拿把软弓来,还有练习用的箭。”

    吴顺递给我一张软弓。

    你说:“会用吗?”

    我摇头。

    你又向我示范了一次怎么用弓,然后把弓递给我。我按你的动作,用力地举起弓,然后费了九牛二虎拉弓弦,结果仅能拉到一半,胳膊就没有力气而发抖起来,不得不松开让它弹了回去。

    你对吴顺说:“去,换最小的鱼骨快弓。”

    这次拿过来的弓,只有刚刚的一半大小了,而且是弓身中空的,分量很轻,这次我能顺利举起来。我举弓搭箭,拉弦到犹如满月,略一瞄准,然后用力松弹弓弦。练习箭再次命中了红心,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白色粉点。

    你和吴顺难以置信地互相看了看。你说:“怎么做到的?”

    我说:“就是把全部的心都放在箭上啊,前面的那个点,就会变成全部的世界。随便怎么射,都肯定会命中的。”

    你和吴顺又互相看看。吴顺喃喃地说:“小姐一定做过仙女的。”

    你有点激动地说:“琴儿,这是你天生就会的。一定是你父亲。你父亲把这个领悟和能力,留在了他的血脉里。这是他留给你的礼物,让你能够保护自己。”

    就这样,我也同样惊诧地发现了自己生来就有的一项本领。我天生就有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准头。

    父亲留给我的技能,和你送给我的袖箭,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你们共同的爱,又给我穿上了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甲。

第四十章 聚少离多

    春天过后,是夏季;炎热过后,是秋风。一切都在川流不息地变化。任何状态,我们都无法长久地将它留住。

    短暂的团聚之后,又是难忍的分离。

    在世界安宁之前,没有人能够单独过上安定的生活。

    又一次地,我目送你和父亲离开了家门。

    相遇是这么难,相聚是这么短,但是,家宅是这么小,天下是这么大,有无数的事情在召唤你离开。我们的厮守,就像是一只单薄的风筝,飘荡在高空里强大的风中一样。

    和你肩负的使命相比,我的眷恋,渺小得如同墙角的一线蛛网。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送别你,看着你进入那个血雨腥风,刀剑无眼的世界。

    我既不能像吴顺那样跟随你,也不能像父亲那样帮助你。我又一次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生为一个女孩,我既无力帮助到死去的父亲,也无力帮助到想要帮助我父亲的你们父子。我甚至,都无力保护好自己,不让你们担心。我到底,能为这个纷乱的、动荡的、恐怖的世界,做些什么呢?还是,终其一生,都这样,什么也做不了呢?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心,就局限在这个大宅里,就局限在肌肉、骨骼和内脏之中。

    是你的出现,把我的心,带出了这个狭小的范围。

    我的心跟随着你,看到了我父亲、刘申的父亲、你的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太平梦想,看到了绵延不绝的战乱和由此引发的所有痛苦,看到了所有的这些痛苦都是和我们自身密切关联的。

    因为爱上你,我得以逐渐跳出了自我的藩篱。

    你陪着父亲登上马车。

    你在马车的台阶上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远远地给了我一个笑脸。然后你就进了车厢,在车帘后面消失不见。

    我在大门里面,看着你们的马车走远,心里五味杂陈。

    我真诚地祝福你,此去一切顺利。祝福你,为新的太平盛世,拉开第一道帘幕。

第四十一章 燕塘选兵

    马车在飞虎军的军营前停了下来。燕塘关的副总兵孙湛明已经在那里等候着父亲和你的到来。

    孙湛明今年45岁,身材修长,白面长须,看上去一派翩翩儒雅之风,但却是南汉知名的又一员虎将。他出身平民,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从年轻时候起,就一直追随我父亲,英勇善战,全靠军功一路擢升上来,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和生死之交,两人在战场上的配合心有灵犀,非常默契。我父亲最后一次出征时,就是把燕塘关的防务托付给了他,才开关出城去驰援你父亲的。孙湛明全面继承了我父亲的作战风格,并且在我父亲阵亡后,接管了这支部队,全力经营,保持了部队良好的单兵素质和北线最高的骑射水平传承不断。自从你父亲派人把怀孕的我母亲接到府中居住后,孙湛明就成了崔家的常客。双方在对我父亲的共同缅怀和追念、对我父亲遗属的共同关心和照料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从小和孙湛明很熟悉,我叫他叔叔,曾经骑过他的肩膀,也拉着他的手荡过秋千。小时候,我都很盼望他来崔家探望我。因为每次他过来,都会带很多好玩的东西给我,还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但他从来不给我讲打仗的事情,也很少向我提起父亲。在长期的交往中,我和他的家眷关系也很好。他的夫人、如夫人,还有子女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两家经常在一起过节。

    你小时候,他也应该和你这样玩耍过,只是你们毕竟分开了13年,彼此都印象模糊了。

    父亲阵亡后的这些年里,孙湛明的骑兵部队多次被调派到各地战场参与作战,屡建功勋,拥有丰富的北线作战经验,对北线敌军的情况了若指掌,但却一直得不到重用擢升,十四年来,一直都待在副总兵的这个位置上。朝野上下一直有人为他暗抱不平,特别是他忠诚的部属们,对此状况的不满已经积蓄了很长时间。

    你回来之后,本来父亲是要带你去拜访他的。但他当时正带领部分骑兵,被十万火急地抽调到西线去对付与西贝人的冲突,你奉诏去峒城的时候,他才结束了激烈的战斗,满身征尘地率部回到燕塘关飞虎军营休整。刚刚喘匀了一口气,汉王的选兵诏令、怀州节度使薛云飞要求他配合你选兵的命令和父亲的信,同时就到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起造了供你选兵用的花名册,准备迎接父亲和你的光临。

    跟在父亲身后,你从马车上走下来。

    你的靴子踏在校场的细沙上。

    你看到孙湛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就在你的靴子踏到地面上的时候,校场里起了一阵风,细沙被风扬起来,在空中飞舞着。父亲和孙湛明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眯着眼睛回避飞沙。

    但是你却动都没有动。

    隔着一阵薄薄的黄尘,孙湛明从眼缝里看到,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睫毛都没有稍微闪动一下。但,诡异的是,所有飞扬的细沙在接近你一根指头的距离时,忽然都发生了转向。它们在空中形成了一个薄而透明的弯曲界面。然后,像下沙雨一般,纷纷在你的四周掉落下来。孙湛明一下子就被这个景象惊呆了。

    你就那样神闲气定地站在飞扬的尘沙中,可是,任何一颗飞沙都无法接近你,就像你周围有个看不见的结界笼罩着一样。

    等这阵风过去时,孙湛明才从那种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走上前几步,向父亲见礼道:“末将孙湛明,恭迎定国公和少公子。”

    父亲揉着眼睛,对孙湛明说:“好了好了,都老熟人了,虽然是奉诏行事,也不用这么多礼了。景龙,还不过来见见孙将军,你小时候,孙将军还陪你玩过呢。论起来,你该叫孙将军一声叔叔的。”孙湛明笑道:“这位就是国公刚从峒城回来的少公子吧。一晃都长得这么大了,真是一点不敢认了。”

    你深深一躬,对孙湛明说:“见过孙将军。久仰孙叔叔治军严格、奇功屡建的英名,一直非常仰慕。”

    孙湛明捋着长须,笑道:“少公子过奖。孙某已经老朽了,将来的战事,还要靠少公子这样的年轻人后来居上。”

    寒暄已毕,父亲对孙湛明说:“汉王的旨意你都知道了,都准备好了吗?”

    孙湛明说:“早都准备好了。这是全军的花名册。请少公子从中随意挑选吧。”

    你接过花名册,翻了几页。

    孙湛明说:“请定国公和公子到营帐里慢慢挑选吧。今日外面风大沙大。”

    父亲说:“好,好,湛明老弟想到很周到。”

    你合上花名册。你说:“父亲,请您先去帐中休息吧。我还想单独请教孙将军几句话。”

    父亲看着你,又看了看孙湛明,决定不问你想要单独和他聊什么,毕竟,奉诏来办差的是你和孙,他是不在其中的。父亲说:“那好。你们慢慢聊。”

    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走得远些了,你对孙湛明说:“孙叔叔刚才心里的问题,现在可以问我了。”

    孙湛明再次心下一惊。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他说:“是的。孙某刚刚很奇怪。那阵飞沙,为什么接近不了少公子?”

    你说:“因为晚辈想要露一手,告诉孙叔叔,在清川这十三年,我不是白待的。”

    你目光锐利地看着孙湛明说:“孙叔叔,晚辈既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酒囊饭袋。今日我奉王命到这里挑选五百精锐,训练提升战力,为汉军探索新战法,调兵虽少,却也是国家事务,关系汉军未来,并不是没事闹着玩的。希望孙叔叔不要因为看不起晚辈而不尽心王命,儿戏视之,耽误国事。”

    孙湛明顿时觉得后背上有汗冒了出来。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拱手一礼说:“孙某的确是有点先入为主,错想少公子了。”

    你说:“这是晚辈回来之后,与孙叔叔的第一次见面。私谊归私谊,公事归公事。久闻孙叔叔是正直爽快的君子。我们还是坦诚相见,不要在彼此的误会中开始合作为好。”

    孙湛明再次红脸道:“少公子所说极是。”

    你举了举手里的花名册,说:“这花名册我会好好看一遍。但是我不要选这上面的人。”

    孙湛明说:“恕孙某不明白少公子的意思?”

    你说:“晚辈的意思很明白:我要孙叔叔藏着没有写在这花名册上的人,我要飞虎军真正的骑兵精锐。还请孙叔叔,把真正的花名册拿出来。”

    孙湛明双目圆睁看着你。你也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你们对视了一会儿。

    孙湛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再次拱手道:“能在峒城让雷士诚将军另眼相看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孙某领教了!孙某不胜钦佩!”

    你也笑了一下。你说:“承蒙雷将军格外抬爱,特地再三嘱咐孙叔叔,绝对不要给我真正的名单,不可让我选到真正的精锐。”

    孙湛明再次错愕了一下。然后,又再次大笑:“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定国公有子若此,其幸何如!虽然一见面就被你拆穿,还被你呛了个半死,可我这个老朋友,还是真是替他高兴啊!”

    孙湛明说:“少公子既然是明人,孙某也就不必再做暗事。少公子想要的花名册,在这里。”

    你手上很快有了另一本花名册。

    孙湛明说:“少公子,请相信孙某的诚意,这一次,我是真正倾囊而授,绝无私藏了。”

    他说:“我本没有想要瞒你,但是雷将军再三来信,我也无法置之不理。既然少公子已经识破,我自然也就无可奈何,只得配合少公子的挑选了。雷将军想来,也无话可说。”

    孙湛明说:“少公子目光锐利,锋利如刀,配得上统领最好的士兵。”

    你查验过新的花名册后,笑着抱拳为礼,谦谢道:“这些最好的士兵,都是陈将军和孙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晚辈也是发乎至诚地,敬佩孙将军。”

    孙湛明说:“大家都实话实说吧,到我这里来选人,是少公子向怀州节度使主动提出的吧。”

    你点头。你说:“不然,怎么能有机会和孙将军来一出不打不相识呢?”

    孙湛明再次笑道:“少公子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幸会幸会!”

    他伸手道:“少公子,帐中请。”

    你说:“孙叔叔请。”

第四十二章 投靠之心

    孙湛明仰面靠在椅子上,把手里的茶盏转来转去地看着,神情落寞而沮丧。

    他帐下最得力的谋士徐在田,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想要笑。

    徐在田说:“孙兄,为何这般失魂落魄啊?”

    孙湛明说:“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我们北线,很久没有见过这等凌厉锐利的青年人物了。让我想起陈兄年轻时候的风骨神韵,一时之间,恍惚竟觉得是陈兄再生重现了,心里且喜且悲。我虽是他的长辈,可他恭敬之中,自有犀利,谦下之中,不怒自威,该有的礼数都有了,该办的事情也办了,该给的教训也都教训了。厉害啊!那眼神一扫过来,几句话一说,孙某还真是不能不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当真是后生可畏!”

    徐在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北线出了这样杰俊的人物,是国家之福,汉王之福。孙兄应该高兴才是啊。”

    孙湛明说:“高兴我是真高兴,心痛也是真心痛啊。你说,他小小年纪,这眼光怎么就这么毒呢,怎么就看得那么准呢?!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从我这儿选走的,全都是骑射一流的精锐中的精锐,就连傅天亮和张保,都给他搜刮走了。我这大半天的损失,比在西线和西贝人作战了这么久,还要大得多!多少年的心血,我平素一般战事都舍不得用的,全都被他一网打尽了。我这可是作战部队。这以后,再有突发战事,你让我去用何人啊。”

    徐在田笑道:“孙兄言过了。依徐某看,他还是有情有义,给孙兄留下了一些看家的本钱的。若真有心一网打尽,难道像向副统领这等猛将,他会遗漏吗?他多半还是选的比较低阶的军官和兵士吧。他是给孙兄留下了实战的力量的。”

    孙湛明忧伤地说:“就算他还给我留下了点锅底,这便宜,他也占得实在太大了。”

    徐在田看着孙湛明,笑着说:“他是定国公的儿子,就算占了便宜,也是自家子侄,不过是从一个口袋,挪到另一个口袋罢了。孙兄既已说了随便他选,就不要再肉痛了。”

    孙湛明说:“徐先生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拿走的也不是你的兵。”

    徐在田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孙兄,我倒觉得,您今天比他占的便宜,可是要大多了。”

    孙湛明回过头来看着徐在田:“喔?这话怎么讲?”

    徐在田说:“孙兄觉得这位少公子是谨小慎微的么?”

    孙湛明说:“肯定不是,这孩子一定是个敢作敢为,不受拘束的人。”

    “那么,他像是不讲道义的人么?”

    孙湛明摇摇头:“不像。”

    “背信弃义的人呢?”

    孙湛明又摇头:“也不像。”

    “见死不救的人呢?”

    孙湛明说:“这个,他也肯定不是。”

    徐在田说:“对啊。既然他这几种人都不是,今天他从孙兄这里得了这样大的一份人情去,将来孙兄有急难的时候,若向他求助,您觉得,他会无动于衷,不会来还这个人情吗?他会因为害怕冒天大的风险,就举足不前,宁可忘恩负义么?”

    孙湛明捋着长须,沉思着说:“先生的意思是?”

    徐在田说:“在下的意思是,他肯定要冒着杀身之祸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来还这份人情,肯定不会在孙兄急难时坐视不理,肯定会断然率部前来相助。这样一来,孙兄急需用到那些兵马时,那些兵马依然还是孙兄的。孙兄不但没有损失那些兵马,而且还得了他这一员难得的虎将,更不费吹灰之力,让原有的兵马战力更强,战法更新。孙兄岂不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孙湛明听了,点头说:“嗯,先生说得有些道理。这样说起来,这笔买卖,我是不亏的?”

    徐在田说:“肯定不亏啊。孙兄是大大地赚了。今天他这一去,这辈子,都算欠上孙兄了。”

    孙湛明说:“嗯,听你这样一说,我现在觉得心情好多了。”

    徐在田说:“我再说点能让孙兄心情更好的吧。”

    孙湛明说:“还有好事?”

    徐在田说:“其实,今天这位少公子,自己可并没有觉得满载而归啊。他真正相中的人,其实并没有带走。他也知道,自己实力未充,今天是带不走这个人的,不过,他心里可是一直都惦着呢,将来,还要回来再取的。”

    孙湛明说:“他真正相中的人?是谁?”

    徐在田笑道:“孙兄真的没看出来吗?这位少公子,真正相中的,其实唯有一人而已,那就是孙兄你啊!没有听他对你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吗?”

    孙湛明看了看徐在田,说:“徐先生啊,舌灿莲花、开解主将是幕僚的本分,这危言耸听,就不太好了吧。”

    徐在田微笑着说:“孙兄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孙兄难道不解得徐某所说的意思吗?我们宾主这么多年,早就知己知彼,用不着再彼此打哑谜了吧。”

    孙湛明一笑:“好吧。给你看穿了。”

    孙湛明说:“我岂能不知他的意思啊。这孩子,也真的是非常不错。可是,他毕竟刚刚出道,总不能只凭他红口白牙地这几句话,就来决定这么重要的事。他若当真有意,就该知道,他先要证明自己值得,否则,别的,都无从谈起。”

    孙湛明说:“而且,徐先生,你觉得,到我这样的年纪,再来做这种选择,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徐在田说:“良禽择木而栖,何时都不算晚。难道就因为不再年轻,就一条道走到黑吗。就算孙兄自觉老了,还有那么多的弟兄们呢。他们也都在盼望,有条光明大道可以去走啊。”

    孙湛明点点头,说:“嗯。先生今天的话,孙某句句都听进去了,记在心里。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好好看着这孩子的。”

    孙湛明说:“希望他此去真的能够证明实力,在北线迅速脱颖而出,给北线死气沉沉多年的胶著战局,带来一点令人振奋的新气象。但愿他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能够用战绩来说话,不要坐实汉王的轻视,不要令他的父亲失望。”

第四十三章 创建新汉军

    清风寨营地。

    全军在猎猎风中肃立在校场。你全身戎装,走上校场最前面的高台,面向五百名汉军精锐。

    这是你一生戎马生涯的起始时刻。这也是新汉军的诞生时刻。这是被载入了史册的一天。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

    你缓缓走到高台的前方,面对新汉军的第一批士兵,发表你的第一篇治军讲话。

    “弟兄们,首先,我想说说最重要的事情:大家今天为什么要脱离战斗部队,聚集到这个偏僻隐蔽的营地来。”

    “天下纷争,混战不已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两百年了。起先是前朝礼乐崩坏,群雄逐鹿;后来是老汉王复兴王室,为保卫国家的存在而对各路挑战者频繁征战;再后来是北方的边患,和草原各部族之间的混战;接下来又是现在南北两汉分裂对峙的局面。数代人深受战乱的荼毒,人心思定,但是,却没有人有办法令战火停止燃烧。”

    你说:“战乱没有办法停止的原因何在?原因就是;各方见解各异,利益相悖,但却势均力敌,谁也无法战胜谁。战端一起,不久便陷入各方胶著的状态。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征战各方的军队,各有短长,相互之间,又都打了很多年,对彼此的套路都很熟悉。”

    “所以,依靠现在各方的军队,胶著的状态是无法打破的。必须要有一支全新的军队。它有全新的面貌,全新的战法,全新的思想。它必须是神出鬼没的、无法预测的、所向披靡的、锐不可挡的。唯有出现了这样一支新的军队,战局的平衡交错,才可能被打破。”

    “奉汉王的旨意,我们现在聚集在这里,并没有直接的战斗任务,但我们有着比直接参加战斗更重要的使命:我们要建立一支这样全新的军队,去打破天下征战持续已久的僵局,去停止战乱,开启太平!”

    “你们都是最好的士兵,个个身经百战,骑射娴熟。但是,最好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并不等于最好的军队。最好的军队有什么特点?最主要的特点:他们全体都有统一的意志和共同的信念。”

    “但现在我们有一个障碍。不去除这个障碍,我们就无法开始建设统一的意志和共同的信念。”

    “这个障碍就是:你们不信任我,也不认可我的权威。”

    队伍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

    你说:“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错误。在随时面临生死考验的军队里,信任和权威都不是仅仅通过汉王的旨意就能获得的。我必须自己去赢得大家的信任和指挥的权威。”

    “赢得信任和权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无法在一天之内实现。不过,今天,我们可以先有一个开始。”

    你说:“下面,我想说说第二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我。我是谁?我能做到什么?我凭什么就能指挥大家?大家要不要服从和跟随我?这些,都是你们此刻心里正在想的问题,不是吗?”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对我的想法:这个年轻人,他是定国公家的公子哥儿,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不仅没杀过人,恐怕鸡也没有杀过一只。纵然有些身手,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也许他看过不少兵书,可是从未到过任何一个战场,从未参加过一次战斗,没有面对过敌人的一次冲锋,没有看到过一个战友在身边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凭什么,可以来号令我们?他不会把我们带入死地吗?我们将来会不会只是他手中的傀儡玩具呢?”你说:“士兵们,你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吧?”

    你说:“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我,并不是诸位心目中那样的人。虽然出身豪门,但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不到4岁起,我就离开了家,在清流宗的门下学习,一直受着最严格的修文习武的训练。这种训练的严格和艰苦程度,只会超过你们在军营中所受的训练,而绝不会不如你们。最近两百年在这个地方发生过的全部战事,我都详细地研究过,任点一个出来,我都能将各方的细节完整复盘。关于战争,你们可能比我了解更多的细节,但我,比你们了解更多的全局。我很尊敬你们对细节的了解,你们也不可轻视我对全局的掌握。再看校场那边的兵器架,上面的每一种兵器,我都很熟悉,都能用它们来进行战斗。我离开清川回到这里之前,清流宗除了我师父和师祖,已经没有人能用任何一种兵器,在格斗中战胜我。我是通过了这样的检验之后,才得到了出师离开的资格。”

    “以上自我介绍,都不是夸夸其谈。因为这些,全部的都是可以当场证明的。今天,我就想请诸位看一个证明。”

    你说:“各位弟兄都来自同一个部队,彼此之间非常了解。请问,你们当中,公认战斗力最强的人,是谁?”

    台下一阵嗡嗡声。士兵们的目光大都投向了队列前方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也是他们当中军职最高的人:副统领傅天亮和千夫军士长张保。

    “好。你们两位,请到高台上来。”

    傅天亮和张保互相看了一眼,遵命登上了高台。

    你说:“现在,请你们代表这里所有的士兵,来挑战我。把我看成对面的敌人,用你们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攻击我,制伏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你说:“若你们能做到,我马上就自行离开,去峒城向汉王请罪。若你们做不到,从今天起,就要服从我的命令,接受我为你们新的统领。”

    你说:“若有任何人,既不能战胜我,又不想服从我,丑话说在前头,请恕我别无选择。你们都比我更了解,什么叫做王命,什么叫做军队,什么叫做军队的纪律,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你说:“我说清楚了吗?”

    你转向傅天亮和张保两人。

    你说:“现在,开始吧。”

第四十四章 疾如闪电

    张保迟疑地看了看傅天亮,抱拳道:“傅统领先请。”他在傅天亮眼睛里看到同样的犹豫。

    傅天亮对你施礼,说:“若有冒犯,请少公子恕罪。”

    两人心里都在嘀咕:真打吗?这可是真刀实枪!而这是倍受尊敬的定国公的独生嫡子!

    就在两人一瞥之间,他们听到你说:“如果你们面前的是敌人,你们也会这样互相推让,并且给他拔刀的时间吗?”

    两人齐声答道:“不会!”

    你大声喝道:“那你们还在等什么?!一起上!”

    于是,两人不再迟疑,各自伸手拔刀。

    接下来的过程,对两人来说,就像是一个迷惘的梦境。

    张保的手指刚接触到刀柄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亮,这白光直奔他的前额飞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刀!那是刀!”

    他一惊之下,心便从拔刀的手上移开了,他用最快的速度闪避了一下,一股刀风擦着他的头发呼啸而过,就在刀风经过时,他忽然觉得拔刀的右手虎口一阵发烫,随即钻心地痛,他的心转移到虎口疼痛处时,当胸又有一股强劲的力量以雷霆之势袭来,他不及反应,只觉得胸口也一阵剧痛,身体便“呼”地一下横空飞了起来,飞越了前面的几排士兵,当空向后排的士兵砸过来,随即砰地一声巨响,他整个人砸到了地面上,砸出一阵扬尘。他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傅天亮也从空中直飞了过来,同样重重地砸在他旁边的地面上。

    队列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转瞬之间,战斗就结束了。傅天亮和张保从地上头昏脑胀地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在尘土飞扬当中咳了一阵子,然后抬头看高台。看到你站在那里,右手握着自己的佩刀,左手提着张保的佩刀,傅天亮的佩刀掉落在台面上。

    战斗的开始和结束,实在是太迅速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无论是台上的两位,还是台下旁观的士兵们,都完全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他们竟然连你的动作都没有看清!

    傅天亮和张保二人面面相觑。在他们参加过的数百次战斗中,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对手!怎么可能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他们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好。

    全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你身上。

    “没有看清楚,对吧?”你说,“回到台上来。拿起你们的刀。我再做一次,你们仔细看。”

    傅天亮和张保互相看看,咬了咬牙,从旁边的士兵那里各自抓过一把刀,再次奋勇跃上台去。

    这次,两个人不敢再犹豫,也不敢再轻敌,各自都加上了十二分的小心。他们脚一落到台面上,就心有灵犀地兵分两路,同时从左右方向,分别进攻你的上下两路。凌厉的刀风向你席卷而去。

    可结果,竟然还是完全一样。还是只有一瞬间,刚才同样的过程就又重演了一次,两个人再次发现,自己手里的刀不知何时不见了,而人已经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地飞下台来,砸在了更远的地面上。这次,两个人在尘土中龇牙咧嘴了半天,才被周围的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搀了起来。两个人喘着粗气,捂着胸口看着台上。又一次瞬间完败,刀怎么丢的,人怎么被打飞的,自己完全不知道。

    你神闲气定地持刀站在台前,向全体士兵问:“还有人,想要上来试试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

    你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

    这是新汉军的士兵们第一次看到你疾如闪电、锐不可当的格斗术。

    一千只眼睛都看着你,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拔出的刀。

第四十五章 战术演示

    “现在说第三件事情:纠正大家的一个观点:什么是真正的战斗力?”你把佩刀重新插回刀鞘。

    “战斗力,不是与敌人搏斗的能力,而是让敌人无法发起攻击的能力。”

    “我再说一遍,记住,让敌人无法发起攻击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战斗力!”

    “若能让敌人无法发起攻击,他们的全部战力,就瞬间归零!不管他们如何强大,如何凌厉,他们的战斗力,就永远是零!”

    你指着傅天亮和张保说;“刚才,他们为什么两次都不能成功地对我发起攻击?因为,他们的刀没了。刀怎么没了?当然是我把刀夺走了。怎么被人夺走了刀却无法反应过来?因为,我比他们要快,要快得多!不仅快得多,而且攻击点准确无误。”

    “你们没有看清楚的部分,我来讲解一下。以第一次为例子吧。让我们把时间放慢一点,一个一个瞬间地来看。首先,在我们三个人当中,我是最早把刀拔出来的。为什么没人看到我拔刀?因为你们都在看他们两个,看他们有没有下定决心朝我冲过来,看他们摆了什么架势,用了多大臂力,诸如此类。看打架的时候,你们一般都是先看攻击方的出招,再看被攻击方如何反应的,对吧?在傅天亮把刀拔了出来,但还没有摆好攻击动作,而张保还慢半拍没有拔出刀来,手刚碰到刀鞘的那个极短的瞬间,已经拔出刀来,而不获诸位青睐的我,我做了什么呢?一个人手里挥舞着刀,正准备劈向前面的那个人的时候,这个人最不能保护自己免受攻击的地方在哪里?对了,就是他挥刀的那只手腕。他没法很快调转正在砍向前方的刀,而回刀来保护他的这只手腕。刀不能同时向前又向后,对吧。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去攻击了他无法防范的这个最弱点。我用刀柄狠敲了他手腕上的一个关键点,任何人在这个点被强力打击的时候,手中抓着的东西都会脱手飞出去。这是本能反应。”

    你说:“傅统领,请把你的手腕举起来,向大家展示一下。看到这个点没有?这个发红的地方,就是我刚打击的地方。”你说:“因为我动作很快地攻击了他的手腕,让他还没来得及发起攻势,刀就脱手飞掉了,所以,那个瞬间,他还有没有攻击我的能力?对了,他没有。因此我也就根本不需要防护自己。他那个瞬间在干什么?当然是惊讶。他在想手里的刀怎么突然没了,刀去哪儿了。当他在这样短暂地错愕的时候,他心里有没有在想着我的攻击,对了,没有,他没注意到我的攻击,因此也就没有任何抵抗。于是,我又顺利成章地当胸给了这个没有任何抵抗的人一掌,然后他就嗖地一声飞离了台面,被扔到了无法再对我进行攻击的距离。当然,他很厉害。他在空中迅捷地做了顺势化解攻击力和保护自己的动作,所以,他比张保要稍晚一点落地。总结一下,在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瞬间,他都没有形成过对我的攻击能力。”

    “接下来再看张保。张保的动作比傅统领稍微慢了一点。当他的手碰到刀时,傅统领的刀已经朝着张保的面门脱手飞行了一段距离了。刀朝哪个方向脱手而飞,是由我击打傅统领手腕的哪个部分决定的。这个极短的瞬间,张保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拔刀攻击我,而面门被飞来横刀砍中,要么丢开攻击,赶紧先躲掉飞来横刀。他当然本能地选择了后者。下一个瞬间,他开始躲刀,为了解决迫在眉睫的危险,他的心必定从拔刀的手上移开,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飞来横刀上。刀飞过之后,他又本能地在后怕和庆幸。就在他的心移开的那一瞬间,到他忙着后怕和庆幸的那些瞬间,我不慌不忙地就攻击了他的虎口。这时候,,他的心根本不在手上。那只手,就变成了没有半点防御能力的一堆肌肉、纤维和骨骼的组合。这时候,攻击他的虎口,不费吹灰之力,他甚至连躲闪的能力,都不会有。”

    “然后,他的虎口感觉到了疼痛。在他的心回来之前,身体先行本能地对疼痛作出反应。他的手松开刀柄了。于是,我就一点也没费力气地,把他的刀顺手拿了过来。这时,他的心已经回到疼痛的虎口上来了,然后心意识到刀没有了,心开始惊讶,并且找刀。这时候,他的胸部又被心给忘掉了,他的胸部又是处在完全没有防御的状态下,我当然不能放过这机会,我就顺便反肘给了他一击。在他的心回到胸口的疼痛上来时,他的身体已经飞离台面了,他也被送到了无法再攻击我的距离。”

    “好了,那些你们没有看清楚的瞬间,我一个个都拆开了解说给你们听了。你们从中悟出了什么道理了吗?”

    “没有?那我来告诉你们吧。这个道理就是我要讲的第四件重要的事情:用比敌人快得多的速度,准确无误地,在正确的时点,按照正确的顺序,以正确的方式,击中正确的目标,就可以瞬间瓦解敌人发起攻击的能力。连续不断地瞬间瓦解敌人发起进攻的能力,就能让敌人的战力,始终是零!而这,就是我们未来新军队的主要战术:快速而准确地打击敌人心不在焉的地方,打击他们无法防护的地方,从而迅速而持续地瓦解敌人发起攻击的能力,让他们的战力,瞬间归零,长期为零!”

    “这个战术,不是我最先提出来的,而是你们之前的上司,陈士钊将军。但可惜他英年早逝,没来得及说服你们,更没有机会开始新战术的训练。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所提出的这个战术,只是一个战术理想,它是不可能实施的。对吧。你们当中还有人记得那时的激辩吗?现在呢,看过刚才的打架之后,现在大家依然觉得,这个战术是不可能实施的吗?”

    “最后要讲的一件事,什么叫做防御。刚才,你们看到我做过一个动作来防御了他们没有?对。我没有!一个防御的动作也没有。全部都是在进攻。为什么没有防御?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们每个瞬间都被迫处在无法发起攻击的状态中。他们随时都在自顾不暇,根本没空攻击我。再说一遍,大家也记住:完美的攻击,就是最全面的防守。最万无一失的防守,就是根本不需要防守!”

    “刚才的战斗,我可以做得更彻底。如果我不是用刀柄、手掌、手肘去攻击他们的身体,而是用刀锋。那么,掉到台上的,就将不是他们的兵器,而是他们的肢体,飞到台下的,就将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他们的尸体!”

    你说:“弟兄们。这就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目的。跟着我,学习这种战法,让我们五百人团结得像一个人那样,用比我刚才的力量还要大五百倍的雷霆万钧之力,面对我们的敌人,去攻击!攻击!持续不断地攻击!暴风骤雨般地攻击!”“只要我们够快够准,我们一直够快够准,我们就必定能够锐不可挡,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你说:“你们,汉王最优秀的士兵们!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去缔造这样一支崭新的军队,去开启天下盼望已久的太平?”

    你这番精采绝伦的演示和掷地有声的问题,激起的,是士兵们排山倒海的回应:“愿追随统领!”

    震天动地的一声呐喊,雪亮的刀光眩目地闪过。没有人命令,五百个士兵,齐刷刷地向你单膝跪下,横托单刀,向你行了军中跪拜礼!

    从这一天起,他们当中,除了吴顺,再也没有人叫过你“少公子”,你成了这支部队全体认同的“统领”。

    虽然刘言只是敷衍了事地给了你这支小小的部队,甚至都没有任命你正式的军职,但你只用了一个早晨,就令自己成为了这支部队真正的统领。

    只有一顿早饭的时间,你就把统一的意志和共同的信念,注入了这支小小的军队,从此,它就开始成为了最好的军队。

    那一个早晨,因此就被载入了史书。新汉军的创建日。

    你说得很对。一个善于带兵的人,随时都能带到兵,不管他有没有汉王的授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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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