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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打谷场

    “还记得你生日的愿望吗?”

    “可以带我去了吗?”

    “可以。”

    “今天吗?”

    “嗯,就现在。”

    马车里。我换了一身淡素的衣裙,去掉了各种钗环首饰,仅在耳边垂了一对珍珠耳坠。

    “就我们吗?”

    “本来这事我和大哥说过,早上我也去请了他,希望他能一起来陪你。可他不肯。他说受凉感冒了,要待在房间里发汗。”你说,“他坚持不肯,我也没有再勉强。”

    “在哪儿?”

    “我打听清楚了,就在打谷场内。马队进出庄集的必经之路上。”

    那天的谷场很清净。诺大的地方,就只有我们和仆人。连平时嬉闹的小孩子也都不见踪影。

    你说:“就是这儿。陈伯父当年阵亡的地方。”我看着这片地方。全身打了一个冷战。

    你对随行的一位老仆人说:“指给她看吧。”

    于是,老仆人指给我看父亲阵亡的位置,说:“当年,陈将军就是倒在这个地方。”

    我看了看他指的位置。我问他:“您当时在场吧?”

    老仆点头。我说:“可以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吗?”老仆迟疑着看你。他说:“老爷吩咐过,要等小姐长大后才能说。”

    你对老仆人说:“告诉她吧。她已经长大了。可以听这样的故事了。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老仆人再次看着我。我说:“请告诉我吧。关于父亲,我所知道的,是那么少,除了他的名字、他的画像、他的爵位和官衔,还有他的结局,我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我实在是太不孝了,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记忆。”

    老仆听了这话,就说:“好吧。”

    于是,老仆人给我们讲了那场十多年前的战斗。讲了那天晚上勿吉军队凌厉的突袭。你父亲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提刀冲到外面时,庄集的北门已被敌人强攻突破,整个庄集已经被黑甲骑兵的潮水淹没了。他们到处都是。他们放火点燃房屋,见人就杀,无分老少男女。父亲仓猝间组织护镇军兵勇们奋起抵抗,但是寡不敌众。当时敌军领队的,乃是现在统一了勿吉各部的大汗王——乌林登木汗。当时他还没有做上汗王,他正值壮年,健勇善战,强悍凶残,正是他一马当先冲开了庄集的北门。他一路斩杀,直冲人口密集的中心地带,留下遍地尸体,无人能够抵挡他的锋芒。他追到了你的父亲。他们恶斗在一起。你父亲不敌,且战且退,一直退到谷场中央,被他一刀削在后肩上,跌倒在地,挣扎不起。就在汗王要催马上前一刀劈死你父亲的时候,我父亲赶到了,他举起兵刃,奋力架开了汗王的刀。他把汗王的刀崩开了一个缺口,迫使汗王不得不倒退了几步,离开了你父亲。

    当时我的父亲陈士钊将军是燕塘关的总兵,那天抓到一个奸细,偶然知道了敌军将于夜间声东击西,绕道偷袭你父亲所住庄集的消息,他来不及请示上司,匆匆和我母亲告别后,就率领燕塘关的守军部队,开关赶来救援。因为时间紧迫,父亲带了数量不多的精锐轻骑兵,抢先抄小路赶了过来,把大部队和更多调集过来的援军甩在了后面。他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正好在护镇军招架不住,即将溃败时候加入了战斗。轻骑兵的到来,帮助镇上的兵勇们获得了喘息的时间,他们重新组织起来,顽强地顶住了敌军的攻击,守住了中心地带,保护了大部分居民没有被屠杀。所以,也可以说,若没有那天夜里我父亲的冒死驰援,和拼死作战,整个庄集里的年轻人,或许,都不会有出生的机会。

    双方的马队在庄集各处激烈地交锋着。我们的两位父亲,也和汗王的亲兵队在谷场殊死战斗。我父亲的英勇给汗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也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但最终,我父亲还是落在了下风。汗王把他逼到谷场的这个角落时,勒马停了刀。他看着我父亲的面容,用生硬的汉话说:“你很勇敢。我不杀你。到我这儿来吧,我请你做大统领。”我父亲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了他。于是,汗王说:“那太可惜了。你让我没有别的选择。”说着,他就挥动大刀,以排山倒海的力度,朝我父亲当头劈了下来。你重伤的父亲看在眼里,想要过来援救,但实在是伤重难支,力不从心。

    这惊心动魄的一刀,老仆人说他到死都会记得。这一刀如雷霆霹雳一样地砍下来,把我父亲从肩膀到腰部斜着劈为两半。我父亲就在被劈为两半的时候,还在奋力想要刺到对方。当他分为两半倒下去的时候,佩剑还紧紧地握在手里。

    老仆人指给我们看。我父亲的上半身就掉落在这里,而另一半掉落在那里。就在这时,更多的汉军部队陆续赶到了,滂沱的箭雨射向敌军。汗王见偷袭无功,汉军主力又似源源不断而来,判断继续攻击得不偿失,就放弃了和汉军的硬碰硬交锋,指挥勿吉马队呼啸而走。

    老仆说,我父亲当时并没有马上断气。他的眼睛还睁着,身体也还在微微地动弹。整个那一片地面都被他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随后很长的时间,那片地面都是红色的。连接下了几场暴雨之后,那红色也还没有完全消褪。你父亲咬牙挣扎着爬到我父亲身边。我父亲睁眼看着他,却已经说不了话。那时,我父亲还不到35岁,正值英年,又刚刚续弦,新婚未久。他看着你的父亲,嘴唇动着,鲜血从内脏泉涌出来,满嘴都是血,没有办法说哪怕是一个字。你父亲抓住他的手,向他起誓,将会照顾好他的家人,将会如同自己家人那样地终身照顾好他的家人。在你父亲的誓言当中,我父亲的呼吸渐渐微弱,不一会儿,就在你父亲身边断了最后一口气。临终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还是睁开的。

    老仆人说,战斗结束后,你父亲派人到燕塘关报信。我的母亲一听说丈夫阵亡的消息,马上就昏倒了。我父母生前伉俪情深,非常恩爱。我母亲当时也不知道,她已经有孕了。是她昏倒之后,大夫来救助时,才发现的。所以,她没有机会告诉我父亲。我父亲死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在这个世界上。

    听完这个令人全身发冷的故事,我在父亲鲜血曾经染红过的土地边跪了下来。我伏拜下去。我的额头接触到那片潮湿的地面。父亲的血液这时在我的血管里汹涌起来。它撞击得我的耳鼓发出一片瀑布般的轰鸣。

    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我说:“为什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事情?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人们要互相杀害?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伸手把我拉了起来。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泪。我对你说:“难道人们千辛万苦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为了导致彼此的死亡吗?”我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你说:“因为,有时候,人们以为,杀掉别人,可以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或者更好一点。”

    你说:“是因为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非常深的恐惧。人们杀掉别人,都是因为对于自身死亡的、深渊般的恐惧。”

    那天,在打谷场上,我对你说:“这一生,我誓愿绝不会杀人,将来也会告诉我的孩子不要杀人。“

    你说:“要做到这一点,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后来的事情,证明你是对的。

    若不拔除内心的恐惧,一个人很难停止伤害别人。

第十七章 同车

    回家的路上。我们并肩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滚过大地的声音。

    我低头沉默不语。你看着我的珍珠耳坠在耳边晃来晃去。

    你用胳膊碰了碰我。我抬头看你。你说:“还在难过啊。快到家了。”

    我说:“谢谢你今天陪着我。”

    你说:“应该的。从小,我也一直想来这儿祭奠一下陈伯父。若得成为军人,愿我能像陈伯父那样英勇无惧。”

    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在彼此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你说:“琴儿,一会儿到家了,帮我个忙,可好?”

    我说:“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说:“你代我,去看看大哥好不好?”

    我说:“他没生病。他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去。”

    你说:“我知道。他不是针对你和陈伯父的。你不要见怪。他只是不想和我一起。他也不想去给我母亲扫墓。他恨我,也恨我母亲。”

    我说:“那你还这么操心他?”

    你说:“我们是兄弟。”

    我说:“那,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你摇头。你说:“他不会想要看见我的。他更不想看到我和你一起去。”你说,“帮我转达一下问候吧。你单独去看他,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看着你。我咬咬嘴唇。我说:“好吧。”

    你看穿了我心思,你笑了一下,说:“不用害怕。有我在家,他不敢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马蹄声变得清脆起来。马车已经驶入了庄镇里的青石街道。

    我说:“哥哥,你也不要难过。”

    你的眉毛稍稍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被自己的兄弟仇恨,在自己的家里被家人仇恨,滋味很不好。”我看着你。我说:“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我,都明白。”

    你看着我。你转脸看窗外。

    你说:“我们到了。”

第十八章 荠菜粥

    门开了。门缝里露出大哥警惕的一只眼睛。他说:“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好不好,给你送点荠菜粥。今天路上特别为你采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哥脸上的戒备神情缓和了一点。他说:“特别为我采的?真的?”

    我说:“哎呀,大哥,让不让我进去啊,大老远从厨房端来,我快要端不住了。”

    景云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托盘和粥碗都接了过去。他说:“让下人端过来啊,小心把自己烫着。”我说:“亲自端来,才有诚意啊。”

    大哥坐在桌边,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我在旁边看着他。他喝一勺就看我一眼。

    我问:“味道怎样?我自己熬的。”

    他说:“真的?”

    我点头,说:“当然是真的啊。在厨房守了好久呢。不信你去厨房问。”

    他冷笑道:“或许是你自己熬的,看在你辛苦的份上,我都喝了。不过,你也不要想骗我。是他叫你来的,对吧?”

    我摇头。景云说:“我们这么熟悉了,你心里想什么,瞒不到我。若是你自己的主意,你肯定不会单独来的。”

    我不说话。他哼了一声。他说:“你对他,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言听计从!”

    我忍不住说:“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没有人对你有恶意。他很关心你,他没过来,是怕你不想看到他。”

    大哥停了下来,伸手把粥碗推开去。他说:“一提到他,就让我恶心,这粥,也吃不下去了。你一口一个他。照照镜子,看看你提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你一说到他,整个人都在放光!他有那么迷人吗?十多年来,他总共陪了你几天?我陪了你多少天?可你从来没有为我这样放过光!”

    我叹息了一下。我说:“大哥你真是病糊涂了。”大哥说:“我没有病!我是心痛!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有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没有。”

    我说:”可是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啊。这么多年,你留在父母身边,尽享父亲的教诲和母亲的爱,而他一个人独自在清川长大。”

    大哥冷笑道:“那有什么意义。只要他回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回来,所有的这一切就都是他的。我不过是他的看门狗罢了,这么些年辛苦帮着父亲做的事情,都不过是替他看守罢了。”

    我说:“你们是兄弟。他并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存过害心。你为什么要这么恨他呢?”大哥说:“是的!我恨他!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说:“你不明白这里面的事情。从父亲12岁起,我母亲就侍奉他,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冷了,热了,病了,累了,都是我母亲在伺候他。我母亲和父亲才是真正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的,才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家里所有的长辈对我母亲多年来的表现都没有话说,是所有的长辈一致许可,母亲才做了父亲的妾侍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本来夫唱妇随,恩爱和美。但是,那个女人,她一来就夺走了我母亲的一切!她年轻,她出身高贵,她是正室,她通琴棋书画,她漂亮。她把父亲迷住了。父亲完全忘记了我母亲!”大哥说:“每天早上,我看到母亲早早起来,去问候她,去伺候她和父亲吃早饭。当她和父亲吃饭时,我母亲只能站在一边,连个座位都没有!我母亲始终笑着,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可你知道她心里有多痛吗?可你看见过她独对空房时候的眼泪吗?”

    我说:“可是,在这里面,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对你做错了什么呢?而且,夫人只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很短的时间就去世了。这么些年,一直还是母亲陪在父亲身边啊,和过去并没有两样。”大哥说:“他错在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里!如果他没有出生在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早晚都会是母亲和我的!是他!是他非要出生在这里,把本就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全部夺走了!他为什么不和他那短命的妈一起死了?!”

    我被大哥的话吓得脸都白了。

    正在这时,门突然砰地一声开了。你出现在门口。

    大哥看着你,一时张开了嘴,合不拢来。

    你站在门口,盯着大哥看了一会儿。你抬腿跨过门槛,走到屋里来。

    大哥的脸色刷地白了。他连连倒退了几步,退到墙角,尽可能离你远点。他看着你,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又想做什么?”

    你看着大哥。你说:“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出生在这里了,已经活着长到这么大了。没法改变了。”

    大哥看着你,觉得你不像是要对他有所行动的样子,胆子便又大了一点。他说:“你好卑鄙!让她来套我的话,然后躲在外面偷听!”

    “大哥!”我忍不住想说什么。你举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你说:“我让她过来看看你好点没有,没有让她套你的话。那些话,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没有人蛊惑你说。我也没有偷听。只是我看她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去,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我站在廊下,就是想要不听,也做不到。”你看着景云的眼睛,你说:“我不放心妹妹是有理由的。大哥你对此非常清楚。”

    大哥的脸慢慢涨成了茄子的颜色。他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你说:“大哥,你怎样恨我,怎样说我,都没有关系。但是,我母亲是父亲的妻子,是你的嫡母,你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当众谈论她。请你保持对我母亲的尊重。我不会把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告诉父亲。但你最好,不要再口不择言。”

    大哥转过头去,不和你的目光对视。

    你说:“说话声音这么洪亮,看来大哥是没事的。既然大哥没事,我们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你伸手拉住我。我们一起向门外走去。

第十九章 屋脊

    你拉着我的手,离开了景云的院子。你一直向前走。我默默地跟着你。

    我们走到别院的回廊上。走到回廊的一半时,你松开了我的手。你停了下来。你站在那里,看着回廊的尽头。你没有说话。

    我看着你,心里充满同情。我轻声地说:“大哥就是那样子的。你不要介意他说的那些糊涂话。”

    你转过脸来看着我。你说:“我不会介意的。”你说:“作为兄弟,没有办法让他走出仇恨,我很难过。”你说:“也许,我还是应该留在清川。我回来错了。”

    我说:“不。你没有回来错。要是你这次没有回来,我现在已经在坟墓里腐烂掉了。感谢上天,让你回来了。”

    你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你的目光一直停在那里。我的脸颊慢慢地变得绯红了。我稍稍偏了一下头,避开你的目光。

    我说:“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看着我。你说:“没说错什么。只是,我刚发现,有个妹妹,原来这么好。”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我带你去个开心的地方吧。你肯定从没去过的。”

    “又去后山吗?”

    “不,就在家里。”

    我说:“可是,家里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啊。”

    一个温暖的笑容从你嘴角跳荡开来。你说:“当然有。”你说:“现在我们就去。”

    我们一起坐在大宅最高的屋脊上。春天的微风,带着花草的味道,像丝绸一样从皮肤上滑过。

    我们看着整座庄集里绵延成片的、高高低低的屋顶,和下面的人、车、牛、马。

    “没来过吧?”你说。

    我还沉浸在刚才被你紧搂住腰肢带到这个高度上来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中,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的。

    你看着我的样子,温存地问:“怎么?吓到了吗?”

    我的脸再次红了。我摇头。

    “这么高,害怕吗?”你问。

    我再次摇头。我说:“有你在,我不怕。”

    “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我们的家,我们的庄集。”我说:“从来没人带我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你说:“这是家里我最喜欢待的地方,晚上大家都睡了,我有时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从这里看下去,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小。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可大可小。若视点足够高、足够宽,它就会变得很渺小,不能成为我们的障碍,也不会充满我们的心。”

    你说:“在清川的时候,师父常常对我们说,当你们感到自己陷入了什么烦恼的事情不能自拔,无法解脱的时候,你们就独自去最高的山峰上坐一会儿,俯视一下在群峰间翻腾的松涛。这样安静地坐一会儿,你们就会明白,其实,世界足够大,烦恼非常小,而我们,也本就比任何烦恼都要高大和辽阔。师父说,我们能比最高的山峰还要高,比波澜壮阔的松涛还要博大,我们没有理由被一茶匙大小的烦恼所障碍,所充满。”

    我说:“多么让人敬仰的话。好羡慕哥哥,能有这样的师父教导。多想我也能是男子,也能到达最高的山峰上,俯视万顷松涛。”

    我说:“在你回来之前,这个宅院里,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有力量的话。”

    你说:“琴儿。其实,每天,我都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瞬间停跳了一下。

    你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水洗过的天空一样。”

    听你这样说的时候,世界瞬间变得宁静从容。

第二十章 内观

    再一次的。我们在树下相对静坐。

    落花缤纷,缓慢地飘落在我们身前身后。

    我再次睁开眼睛,悄悄地看着你。看着你被罩在那个美丽的金色光圈中。

    你没有睁开眼睛。你说:“琴儿,如果你也想有这样的光芒,就不要睁开眼睛。不要看着我。要看你的内心。“

    “看什么?”我问。

    你说:“看你内心的平和有多深厚,看你内心的广阔有多深厚。”

    你说:“不管这世上正在发生什么,要始终看到你内心的平和与广阔,有多深厚。”

    你说着。你睁开了眼睛。你说:“就算睁着眼睛的时候,也要始终看着内心。永远不要对内心的状况盲目。”

    你说着,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向上。我看到许多的花瓣从空中飘落下来。它们一片又一片落在你的手掌上。它们不再落到别处。它们不再降落到任何其他的地方。它们都降落在你的手掌上。它们层层叠叠地飘落在你的掌中。它们在那里叠起来,就像一座小小的山丘。你的手动了一下。你把手掌翻了过来。你手掌朝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所有的花朵就落到了地面上,在你面前形成了一个五色斑斓的圆。

    你看着我,说:“此时此刻,就算外面的景象很神奇,很让人喜欢,也要始终看内心。不要让你内心的那种明亮,被这景象遮蔽。”

    那天,你说:“若是一个人能够控制内心,他就不需要在意命运。”

第二十一章 徐氏姨娘

    在我出生那一天,我的亲生母亲就去世了。我在崔家,由徐氏姨娘抚养长大的。她是大哥景云的亲生母亲、你的庶母。

    父亲少年时代起,徐氏姨娘就是他的贴身婢女。她比父亲的年龄要大。很多年里,她一直全心全意地、无微不至地伺候着父亲。渐渐地,他们就产生了情感。她成了父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父亲习惯了她,就像习惯了空气。而缺少了她,也同样就像是缺少了空气。

    父亲成年后,向父母提出纳她为妾侍的请求。家中的长辈也很喜欢徐氏的细心体贴,安分守己,于是,在获得太祖母的同意之后,她成了父亲的女人。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和睦,很恩爱,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甜蜜岁月。

    但是,所有的甜蜜,最终都是要消失的,不是以这种方式,就是以那种方式。

    父亲年纪再长些的时候,就要去承担起家族嫡子的使命。他被家中的长辈带去峒城觐见了老汉王,被封爵授职,开始为王廷效力。去峒城之前,他和徐氏依依惜别,千万叮咛。因为徐氏那时已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正大腹便便地怀着第二胎,不久就要临盆了。父亲一路都很牵挂她。

    觐见时,老汉王一见父亲就很喜欢,于是就额外加恩,为他指配了一件门当户对的亲事,与岭南的另一望族丁氏联姻。被指婚的丁氏女儿,就是你母亲。你母亲当时只有16岁,比我嫁给刘申时还要小,性情和婉,容貌美丽。

    这门婚事被确定之初,无论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母亲,心里都是抗拒的。他们都因为这桩婚事而心情抑郁。不过,最抑郁的,还是怀着身孕的徐氏,指婚的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但是,以她的身份,她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意。更有甚者,她还必须打起十二分的欢喜,拖着沉重的身体,协助长辈为你父亲准备婚礼。看到你父亲的抑郁,她也不能表现自己的悲伤,还必须安分守己地劝慰你的父亲。所有的这些委屈,她都藏在心里。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她深夜独自流下的眼泪,看到了她如何握住心口,一个人无声地痛哭流涕。这个人,就是大哥。大哥那时候还是个小男孩,但他记住了母亲是如何从天堂堕入了地狱。

    因为劳累,因为伤心,因为压抑,因为担心,徐氏在你父亲新婚的前一天晚上临产了。这次分娩并不顺利,她在痛苦中煎熬了很长的时间,九死一生。但是,已经确定好的新婚仪式,那么多的宗室亲贵都到场了,它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卑微妾侍的阵痛临盆而停止的。父亲只能离开满头大汗、翻滚嘶号、生死一线的她,出发去迎娶你的母亲。你父母拜堂的时候,徐氏拼死挣扎,血流成河,终于生下了又一个男孩,自己也就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但是,因为产程太长,那男婴只活了一会儿,就中止了呼吸。景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几乎死掉,眼睁睁地失去了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在母亲的整夜哀嚎声中,拼命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拳头,把一双拳头都咬得鲜血淋漓。

    在你母亲进门之前,大哥就对她恨之入骨。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对她暗藏杀心。但是,迫于无奈,他仍必须叫她母亲,必须和自己的生母一起,对她毕恭毕敬。他的种种幼稚的谋杀企图,也一个都没有成功。

    新婚之夜,你的父亲怀着对徐氏母子的一万个担心,心不在焉地挑开了你母亲的盖头。他挑开盖头之后,好几秒钟,眼神都还没有聚焦到你母亲的脸上去。但是,当他看到你母亲的脸时,他一下子就楞在那里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汉王的恩典是这样隆重的。因为,她竟然是如此的青春年少,和婉美丽!她温柔的浅笑,就像夜明珠一样,照亮了整个庄集的黑夜。

    这场战争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你的母亲年轻美貌、性格恬静、有文才通音律,更兼出身高贵,已经快到30岁、生了两个孩子、几乎目不识丁的徐氏,完全不能和她相比。很快,你的母亲就赢得了长辈和父亲的全部欢心。虽然你母亲性情温和,从来没有对徐氏和景云不好过,但徐氏和景云曾经有过的很多称心如意,也就从此落花流水而去了。

    但是,在此尘世,是没有胜利者的。没过多久,你母亲就得了一种头痛的病,她病得很厉害。而这时,她也怀孕了。不顾各方的规劝,她不肯放弃这个腹中的胎儿,她冒着生命风险,为父亲生下了你。生下你之后,她的身体更加不好,不久就病逝了。她的去世,让你父亲伤心欲绝。你父亲抱着襁褓中的你,跪在她灵前,当着丁氏一族发誓,此生不再娶妻。正室夫人的位置,从此就一直空悬在那里。徐氏姨娘又成了家里实际上的女主人。

    你在不满4岁的时候,父亲就送了你去清流宗学艺。你一去就是13年。

    从此,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好像你父亲娶妻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大哥清楚地知道,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现在父亲有了嫡子,家业已经有了继承人。他永远不可能有希望转成嫡出了。他非常恨你。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希望你快快死去,去给他刚出生就夭折的那个弟弟抵命。他这一生里,始终都怀着这样的希望,一天都没有改变过。

    他从来都不接受,连想都没有想过,你,同样,也是他的亲弟弟。

第二十二章 混元丹

    “顺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我穿着外出服,罩着面纱在内院门前等候,看见吴顺从前面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满脸都是笑容,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了。

    “小姐,少主人让我来告诉你,今天我们不能出去玩了。”

    “哥哥有事情吗?”

    “嗯,清川道观的四师兄刚来了,少主人这会儿在老爷书房里,正和四师兄谈话呢。”

    “那他一定很高兴吧。离开清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师兄弟到家里来。他心里,一直都很想念清川的。”

    “四师兄是奉师父的命来看望他的,一方面向老爷问好,一方面给他送丹药,还带了好多师兄弟们的礼物。回家以来,我还没有看到过少主人这么高兴呢。”

    “送丹药?”

    “就是这个啊。”吴顺高高兴兴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晶莹润泽的玉葫芦。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啦。”

    我接过这个小葫芦,倒了一小粒出来在手心里。

    “好漂亮。传说中的仙丹,就是这样的吧。”我惊奇地看着手心里的那点莹洁。

    “比仙丹还要金贵呢。天下就只有我们清流宗才有这个!”

    “什么味道的?你吃过吗?”我好奇地问。

    吴顺说:“我怎么会有资格吃。必须要被师祖和师父选出来学金钟罩的弟子,才有资格服用。师父说,其他人吃了,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

    “这是什么做的呢?怎么还会发光。像夜明珠一样。”

    吴顺说:“怎么做的,这可是清流宗最大的机密了。只有被选为传宗弟子的人,才能知道具体的炼制方法。”

    “会让人益寿延年吗?”

    “具体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少主人说,它能和金钟罩的行气方法互相配合,让金钟罩的威力更大,效果更持久,可以让身体的潜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要每天服用吗?”

    “嗯,师父一再交代,少主人自从被选出学金钟罩之后,每天都早晚服用,一天都没有停过。不过,这个丹药的炼制非常费时,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少主人带我从清川回家的时候,丹房里还没有炼成多少,师父让少主人先带了些回来,说炼成更多后,差人再送到府上来。四师兄在山上一直是管丹房的,想必这些都是刚炼成的新丹了。”

    我看着那璀璨晶莹的丹药。我说:“既然道济师父专程差人跑这么远送来,想必对于哥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你可千万替他收好了,每天不要忘记提醒他按时吃。”

    “小姐放心。”吴顺说,“这些年,都是我替少主人管着呢,误不了!”

    “四师兄回去了吗?大老远的赶来,就吃了一顿饭,也不在家里住一晚上吗?”我问。

    “师父还另差他有事情。他本来就是顺路来看看我回家后的情形,帮大家捎个话问候一下的。”

    “还来给你送丹药吧。”

    “顺子和你说了丹药的事情了?”

    “嗯。还给我看了。”

    “从小时候被选出来跟师祖和师父学金钟罩以来,师父对这件事情看得特别紧,比功课还要紧。我若一天忘记,就要狠狠被罚。不独我,顺子也要跟着受罚。师父的戒尺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的手心都被打出过血泡。”

    “这么严啊?”

    “师父说,这药是天地精华所聚,多少代宗师心血的凝集,用好了,能让人起死回生,脱胎换骨,能让护体功出神入化,随心所欲,若用法不对,那就会元气大伤。一旦开始服用,就必须持之以恒,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然,难得其益,反受其害。”

    “这个丹药,是不是叫混元丹?”

    你看着我,脸上带着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就连顺子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说:“我记得以前你还在清川的时候,有天孙大夫和父亲谈话的时候,提到过一次。父亲问孙大夫有没有听说过混元丹。孙大夫就答复他,说此物是清流宗的独门丹药,健脑护心,最有奇效,但是炼制极其费时耗物,还需要宗师高手的内力加持,开炉的成功率极低,用法上也诸多讲究,用得不适宜,反为毒药。清流宗一般都是留为本宗自用,规矩严格,外面很难得到,千金难求。孙大夫也只是在医书上读到,不曾有幸得见。”

    “这药原来这么金贵吗?而,我从小到大服用了这么多。”你心里的吃惊都写在脸上。你为自己如此靡费而觉得有点愧疚。

    我说:“越是金贵,越应该物尽其用。师父既然让你每天服用,必然有师父的道理,必然是觉得唯有这样才能物尽其用。哥哥不必觉得靡费,安心听师父的吩咐即可。”

    “父亲也知道混元丹的名字,想必是师父写信时告诉的。”你说。

    我看着你脸上的表情。我说:“师父选你出来学金钟罩,是宗门弟子稀有的荣耀,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报与父亲知道。”

    你说:“是啊。也很顺理成章。可是,我总觉得这里面……”你露出一点迷惘的神情。

    我说:“你怎么了?”

    你回过神来。你笑道:“没什么。我是说,师父和父亲都还把我当孩子呢,日日夜夜地念叨着,以为一个看不紧,我就怕苦不肯吃药了。”

    我也笑了,我说::“在长辈眼里,无论我们长到多大了,始终都还是他们的孩子吧。”

第二十三章 奉诏

    “父亲叫儿子来,有什么吩咐吗?”你说。

    “景龙,有件重要的事情。你先看看这个。”

    你看着从父亲手里接过的文书。你说:“汉王,要召见我?”

    “是的。”父亲说,“你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已经到了循例去峒城觐见汉王的年龄,不能总是这样在家里闲散着。我早就打算天气再好一点,就择个吉日带你去峒城觐见新王,不想汉王的诏令倒先到了。太后的寿诞快要到了,汉王这次召见边疆封地的青年世家子弟,广加勉励封授,也是为给太后的寿诞添几分吉庆,让太后看到本朝年轻的一代,才俊辈出,老汉王的班底后继有人,令慈心欣慰。”

    你低头又看了一遍文书。父亲端详着你。你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说:“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父亲说:“我找人看过日子了,就是后日吧。你明天收拾一下。好在觐见的朝服一早就预备好了。汉王召见时,必然会问一些有关朝政和军务的问题,特别是北疆战事的问题,要听你的奏对。你可好好准备一下。”你说:“是。”

    父亲看着你。他说:“怎么?看了诏令,无动于衷吗?首次入朝觐见,对于每个世家弟子来说,都是无上的光荣,是一生仕途的起点。很多孩子会为此激动得彻夜难眠的。你怎么一点踊跃都没有?”

    你低头答道:“儿子并没有不踊跃。”

    父亲问:“景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愿意去峒城吗?”

    你把手里的诏令卷起来,奉还给父亲。你说:“没有。儿子但恐殿前应答不当,不获新王欢心,令父亲失望而已。”

    父亲笑了起来,拍了拍你的肩膀。父亲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新王的确还年轻,又是新承大统,于国事政务,经验不及先王丰富。但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算这次去峒城,汉王对你的封授不厚,也没有关系。父亲对你有信心。不管是政事还是军务,父亲绝对相信,你都终会有让汉王刮目相看的一天。”

    你说:“谢父亲勉励。”

    父亲再次拍了拍你的肩膀。他说:“第一次入朝上殿觐见,紧张一点,也在所难免。不过,你可以放松一点。以我们家族和你母亲娘家的地位,再怎么不获欢心,汉王也不会怎样为难你的。”

    你说:“是。”

    父亲说:“对了,你把那个吴顺,也带上。我看他年龄不大,倒是很机警忠诚的,你带着他,凡事也都多些方便,能照顾得周全些。”

    你说:“儿子代他谢谢父亲。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比庄镇更大的地方呢。”

    父亲说:“不过你要约束好他,在都城不比在家里,凡事要有规矩,不可以像在家那般无拘无束。”

    你说:“是。父亲。其实,顺子在家,也并没有不守规矩,只是我们多年一起在清川为伴,名为主仆,情同兄弟,有时候可能…….”

    父亲说:“好了,你也不必解释,父亲也没有怪你们。你有个这样好的孩子跟随相伴着,父亲甚感欣慰。你要好好待他,平时也要带着他多历练。人生在世,良伴难得,你将来出去做事,身边也少不了要个贴心知底的人帮衬。”

    你说:“是,儿子会多多教他。”

    父亲满意地看着你。他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你就已经长大成人,要为国家去效力了。你母亲,若能见到今天,九泉之下,也必然会感到欣慰吧。你也去二堂在你母亲灵前禀告一下吧。这次要去一些天,暂时是不能日日去她灵前拜祭了。”

    你点头:“儿子领命,这就去二堂禀告。”

    你告辞转身要出去。快走到门口时,父亲又叫你:“景龙。”

    你说:“父亲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父亲说:“呃,你师父前几天差人来吩咐你的话,一路上都要牢记,无论这次觐见之后,有没有封授官职,会不会继续待在家里,待在我们的封地,每日的文武功课都一样要坚持不懈,不可因事荒废了。就算在都城期间,也不可放逸游逛,声色犬马。还有,你师父专程送来的丹药,也一定要带着。清流宗的秘技差不多都是历代单传的,你既已学会,就要练习到炉火纯青,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将它发扬光大,不可辜负你师父精心传授和师兄们辛苦炼丹配合的一片心意。”

    你说:“是,父亲。师父的吩咐,儿子会牢记,无论怎样,功课不会丢,助功的丹药也会随身带着。”

    父亲看着你,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说:“父亲?”

    父亲回过神来,说:“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去吧。马上要出门了,这两天,早点睡,休息好。”

    你说:“是。”

    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父亲转头吩咐管家说:“马上要出门了,让孙大夫备点旅途上用得着的常备药品送来。他来了,让他来见我。”

    父亲和孙大夫相对而坐饮茶。

    孙大夫说:“国公还是有点不放心吗?”

    父亲说:“是啊。虽说一切正常,可我这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还是有点忐忑,不能完全坦然。”

    孙大夫说:“国公与夫人伉俪情深,这件事情,国公一直搁在心里,不能忘怀,也是人之常情。”

    父亲沉默不语。

    孙大夫说:“国公如果实在不放心,孙某就随着去一趟峒城吧。”

    父亲摇头,说:“不妥。这样太明显了。一而再,再而三,他会起疑心,反而不好。”

    父亲说:“这样吧,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你替我准备着点用得上、能应急的东西随身带着,若有万一,也不致于措手不及。”

    孙大夫说:“听说诏令以后,孙某已经备好了,再说,前面还有道济师父的丹药护着呢。不过,国公请放宽心,少公子的情况非常好,这些,必定都用不上的。”

    父亲说:“惟愿如此吧。有劳先生了。”

    父亲说:“这次如果新王有所封授,他就要走上出仕之路了,说不定,会被派上战场。虽然这么想是不对的,可我心里,有时候还是觉得,新王若不太器重他,让他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多过几天安逸日子,也挺不错。”

    孙大夫说:“做父亲的,都会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孙某看,少公子心志格局大有过人之处,于岭南诸世家子弟当中,鹤立鸡群,卓而不凡,假以时日,羽翼丰满,必定是做大事的人,必能光耀门楣,前途不可限量。风云际会时,国公不能舍,也要舍了。”

    父亲说:“是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种种矛盾思虑也是无用的。不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上天的安排,总会是最好的。我们,都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十四章 晴天霹雳

    我从姨娘房间里出来,在走廊上迎面遇到匆匆进来的大哥。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上的帐本,好像是很忙的样子。

    我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想要找个地方躲避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看见了我。

    他说:“想躲开我,是吧?我是毒蛇吗?从小到大,我对你不好吗?”

    我说:“我没有想躲开你,只是想给你让道而已。”

    大哥说:“现在好难见你一面啊。你整天都和他在一起,我都快要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你们玩得好快活,只有我,永远有这么多的事情要为家里忙!”

    我说:“你是大哥啊,父亲信任你,倚重你,让你在家里举足轻重,不可或缺,这不好吗?”

    大哥看着我说:“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你永远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低头不说话。

    大哥说:“好了。不为难你了。看着你这样子低着头,我的心也会痛的。”他说:“其实,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可爱的,如果没有他每天给你不好的影响的话。”

    我嘴唇动了下,我想说你并没有给我不好的影响,但是我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正好,有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大哥说。

    “什么好消息?”我问。

    他说:“你听说汉王的诏令了吗?父亲后天要带他去峒城了。父亲要带他去觐见刚登基的新汉王。他要被封爵位了,然后会留在峒城做侍卫官或者被派去外地做武官,给国家效力,就像父亲年轻时那样。他要飞黄腾达了。我们这个边远的小地方,留不住他了。”

    真是晌晴白日打了个炸雷!我的心瞬间就翻了个个儿。“真的吗?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

    大哥嘴角撇了一下,他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这是男人们的事情,你只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片子而已。”

    大哥说:“怎么?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吗?你不喜欢他飞黄腾达吗?”

    我脸色苍白地说:“没有。”

    大哥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欣赏了一会儿我的脸色和表情。然后他说:“他这一走,可能就会很多年不回来了。”

    “什么?”我目光迷惘地问。

    “如果汉王喜欢他,封他做殿前侍卫官,他就要马上履任,留在都城。只能我们去看他,他是不能跟着父亲一起回来了。”

    “是吗?”

    大哥看着我,说:“等他做了几年官,就会有人来做媒,或者汉王会给他赐婚,他会娶一个公侯家的小姐,也许还会娶到公主郡主什么的。他会回来结婚,然后再带着新夫人去继续做官。他从此都会忙于国家的事情,还会有自己的封地。总之,他不会再住在我们这里了。”

    我被他的话弄得心乱如麻。我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能判断他说的这些是不是对的。但是,听起来,他的话不像是没有逻辑的。

    大哥看着我,心里充满了报复得逞的那种快意。他决定在我的伤口上再洒一层盐,以平衡他这些天所忍受的忌妒之苦。

    他说:“还有更要恭喜你的地方呢。如果汉王觉得他的才华还不止于做一个侍卫官的话,他还可能被从都城直接派上战场,数日后就参加作战。我们东南西北一直都在和周边打仗,有的是烽烟弥漫的战场。”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大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表情。他说:“总而言之,你们两个的好日子,这就到头了。现在,你感觉到痛苦了吧?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是家里的嫡子,他对于家族是有责任的。他要光耀门楣,要承袭爵位,要建功立业,要尽忠尽孝。不可能一直这样在家里陪着你玩。他是属于国家的,是属于汉王的,属于爵位的。他早晚要走这条路。他不属于你。这是他命中注定的。这也是你的命。你觉得,他会为了要和你在一起,而拒绝去峒城,放弃入朝为官吗?他会肯为你做出这种牺牲吗?他会因为你而拒绝上战场吗?”

    他摇头道:“告诉你,他都不会。他什么都不会牺牲,不会放弃,不会拒绝,他只会牺牲你,放弃你,拒绝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不信,你等着看。”

    大哥说:“只有我,只有我,能够踏踏实实地始终在这儿陪着你,只有我,哪儿都不用去,可以天天、时时照顾你。就像小时候,就像他回来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很快乐地在一起。”

    看着我怔在那里。大哥的嘴角浮起一线冷笑。

    他说:“这个人,他不合适你。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这只不过是他第一次让你伤心,第一次抛弃你。如果你执迷不悟,他以后还会。他会不断地带给你伤心和痛苦,不断地丢弃你。这条道路是清清楚楚的。只是你被蒙蔽了眼睛,自己看不见而已。”

    他落井下石地说:“好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你自己慢慢地伤心吧。你这么伤心,肯定也不愿意听我在这儿唠叨。不过,伤心之后,希望你想清楚一点,什么才是真正对你合适的,谁才真正对你好。不要再痴心妄想犯糊涂了。”

    说完,他袍袖一抖,带着一股冷风,昂头而去,留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就在那一天,在景云的种种打击和刺痛之下,我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我多么爱一个人,他都是同时和世界上的很多事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远远不是他的全部,也无法独占他的全部生命。我和他的关系,只是他与万物的众多关系之中的一种而已。他对太多的事情负有责任,不可能只满足我一个人的想法,他的生命不可能以我的欲求为中心。

    如果他要关照万物,就不可能只爱我。而,如果要他只爱我,就是要他放弃对万物的照顾和责任心。而一个人,如果他放弃了对万物的关照和责任之心,那么,他还是那个值得我敬爱的人吗?

    有很多道理,人不可能生来就自动明白,而是,要被痛苦逐渐教会的。

    痛苦就是这样一种礼物。当你每次从里面经过的时候,你必定会学到点什么。你不可能是一无所获的。

第二十五章 彼此心诺

    你走回自己的院子,进了卧室的房门。你和衣仰面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吴顺跟在你后面走了进来。

    “少主人,怎么了?”

    你闭目不语。

    吴顺猜测道:“在老爷那儿挨训了?”

    你继续闭目不语。

    他想了想,又猜:“难道挨揍了?”

    你忍不住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吴顺吐吐舌头,不说了。

    你闭上眼睛,说:“去收拾我们俩的东西。后天我们跟父亲去一起去峒城。”

    “峒城?!”吴顺整个人就像一盏灯一样地从头到尾都给点亮了。他站在那里,兴奋得熠熠放光。

    “你要带我去峒城了!”他差不多要欢呼起来了,“哈,我们可以去吃峒城的羊肉面、绵水鱼、白斩鸡、福元饼、炸面圈、焦脆干、鲜花酱…..”他咕咚一声,使劲咽了一口吐沫,继续充满憧憬地说:“还可以去逛牛马市、皮革市、兵器坊、鞍辔房、清河的西贝乐坊……”

    你再次忍不住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吴顺刹住无尽的遐想。他奇怪地看着你。他不解地说:“难道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干嘛这样无精打采的?”

    你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内墙。

    吴顺站在那里,脑子里转得飞快。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骨碌一转,脸上放出光来。

    他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笑着说:“喔,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舍不得和……”

    你断然喝止他:“不准说。去收拾!”

    吴顺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正准备退下,外面有个小厮进来了。小厮回禀说:“少公子,小姐过来了。要不要请小姐进来?”

    你呼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吴顺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你严厉地瞪他,他马上捂住嘴,把笑容硬是收了回去。

    你对吴顺和小厮说:“你,老实出去收拾,你,速去请小姐进来。”

    我们在案几两边相对而坐。

    你说:“你,都听说了?”

    我点头。我说:“后天就要走吗?”

    你说:“是的。”

    我说:“一下子就这么急。”

    你说:“我也没想到。”

    我说:“去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会被委任官职,派去别的地方吗?”

    “有可能。”

    “会去很远的地方做官吗?要去很多年吗?”

    你不答。

    我又问:“汉王,会派你上战场吗?”我听到自己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你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们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你说:“琴儿,你不愿意我去峒城吗?”

    我低头不语。

    你温存道:“但是,这一次,是必须要去的。我不能违抗诏令。不论去了会怎样,我都没有别的选择。”

    我说:“我知道。”

    你说:“去了之后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呢。我们,不用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先发愁,是吧?”

    我说:“是的。”

    我看着地面,感觉到你的目光落在我眼皮上。你在端详我。

    我更深地低下了头。我听着你的呼吸声。

    我们谁都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听见血液在自己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还有你规则而有力的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你说:“琴儿,我心里,都明白。”

    你说:“我全都明白。”你说:“相信我。”

    我抬头看着你。我们对视良久。然后,我说:“好。”我说:“我相信。”

    那一天的那次谈话,也许就是我们之间第一次隐晦的彼此表白吧。

    虽然你没有说出你明白了什么,我也没有问你要相信什么,但我们就这样,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的情况下,彼此做了承诺。

    分别的时刻,很快就来临了。

    出发前的晚上,你再次过来和我告别。

    “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我会跟姨娘、大哥来送你们。希望哥哥此去心想事成,能够把对天下的种种想法,都付诸实施。”

    “嗯。惟愿天下早日太平。希望我能有机会促成这一天早日到来。”你说,“琴儿,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自己小心,离大哥远点,日夜多和姨娘在一起。不过,我来这儿之前,又和他谈了一次,我相信,他不敢了。”

    “我会小心。你放心去。一路多保重。照料好父亲。”

    我们彼此对视着,默默无语。

    人生就是这样。若有相聚,就必会别离。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跟在姨娘的身后,我送你们到了二堂的门口。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和你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感觉到内部巨大的空洞。我久久地看着影壁上的镂空图案,忘记了晨昏晴雨,忘记了春夏秋冬。

    “琴儿?听不见我叫你吗?”我惊醒过来。姨娘看着我的眼睛。她说:“瞧你这眼神。魂不守舍的。我们回去吧。”

第二十六章 孤独

    我在走廊里再次遇到景云。我低头让在旁边。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他盯住我看。他的嘴角跳荡起一个暧昧的笑容。

    他朝我靠近了一点。我感到全身的皮肤一阵紧绷,有密密麻麻的电流从所有的皮肤上穿过。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的后退。他说:“你害怕了?”他说:“他走了。现在,家里又只有我们了。”

    景云说:“有些人,注定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人各有命。你难过,舍不得,也没有用。”

    就在我以为他还会进一步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朝后退了开去。他后退到让我感觉到安全的距离以外。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时我才觉察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景云站在一两步外,他咧嘴笑着看着我。他说:“就像我们过去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一样,我们未来快乐的日子,还多得很。”他说:“你慢慢享受。”

    说完,他再次看了看我。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向他母亲的院子。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我感到深刻的孤独。

    没有你在,所有的院子都显得特别空阔,就连雨点打在台阶上的声音,也那么的陌生。

    你离开的那些天,我在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家里,突然有了流离失所的感觉。我感觉到有扇看不见的门,对我关上了。除非你带着钥匙回来,我就无法,再重新进去,无法再重新回到幼年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我坐在窗边,长时间地看着孩子们放在天上的五颜六色的风筝。我当时不知道,这种在自己的家里流离失所的感觉,从此,将会跟随我漫长的一生。

    有没有人,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呢?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明明是在亲人的环绕当中,明明过得锦衣玉食,但却感觉到,仿佛是被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囚禁着,威胁着,不得安全,无法自由?

    我想念你。

    但是,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上,在遍地杀戮与争夺的巨大痛苦当中,一个女孩小小的思念,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太渺小了。

    我一直都知道,它是渺小的。在上苍的眼中,它非常非常小,小到,不可能单独加以照顾。我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我对生命的态度,从来都没有真正乐观过。

    我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不可知的将来。等待着种种不可知的痛苦或者欢乐,轮番地袭击我。

    很多年后,我一个人白发苍苍地坐在暖阁里,面对着对面无人的条案时,我常常会想起年轻时的那些日子。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就连你短暂的一生,也倏忽间就过去了。而我,还是这样,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前方,种种不可知的痛苦出现。

    你说得很对。当一个人,可以这样平静无波地,承受各种匕首扎在心上的时候,她才可以配得上称为:老了。

    我从来不觉得老了有什么不好的。事实上,这种来之不易的平淡,它挺好的。

第二十七章 峒城北门

    峒城。

    南汉王廷的所在地。南汉王刘言的都城。当时中土最大、最雄伟的城。历朝历代耗时270年陆续建至如此规模,汇聚百万常住人口,16座城门呈辐条状分布,棋盘格状的街道纵横共有522条,内有坊市96个,商业发达,店铺林立。中央巨大的王城,占据了全城1/3的空间。王城东西两侧,分别为文臣和武将的宅邸区,称为东门阕里和西门阕里。峒城的城墙,宽达百米,可以并驾齐驱16辆兵车,城门极其高大,护城河深达70米,号称天下最坚固的城。

    你跟着父亲策马穿过了巍峨的城墙和高大的城门。

    你穿越城门后心中一动。你停了下来。你回马看着刚刚经过的北城门,看着深深的城门洞里的阴影,看着外面的护城河,看着城门下甬道地砖的水平线,看着城门与甬道形成的空隙与夹角。父亲、吴顺和从人们也停了下来。第一次进都城的众仆无不为此城的坚固雄伟所震撼,个个唏嘘感慨,赞叹不已。

    父亲对你们说:“峒城城防严格,未奉诏令,不得无故逗留在城门口。我们快走吧。”

    你们骑马走过峒城180米宽的中央大街,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马流中穿行而过,来到了父亲在西门阕里吉祥巷中的定国公府。峒城府邸的管家早就带着一干仆从,在门口相迎了。相见已毕,管家引各人入府,安顿在各自的居所。你和父亲住在内院的同一进院落中,父亲在正房,你在左厢房,吴顺没有和其他仆从住到偏院,而是住在你左厢房旁边的小耳房内,和你的卧榻仅有一墙之隔。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自家在峒城的府邸。略略洗漱收拾一番,父亲便带你去参观整个府邸,又去供奉祖宗牌位的小祠堂拜祭。

    这处的府邸,是父亲壮年在朝为官时,老汉王赏赐的。父亲致仕之后,常住在岭南的封地,这边,只是每年例行到都城觐见朝拜时住一下。较之岭南的府邸,这边的府邸气象更为庄严华贵,规制严整,所用物料家具,无不精美可赏。父亲最喜欢的,便是后花园的12棵参天古柏,据说,最年轻的一棵,树龄都已经超过400年了。老汉王当年对这12棵古柏也甚是喜爱,曾多次来园子里赏柏下棋,并为12棵古柏一一御赐其名。

    从祠堂出来,父亲便带着你来后花园看这些古柏。父子俩屏退从人,在柏树间慢慢散步。

    “景龙,刚刚在城门口,你突然停下来,在想什么?”父亲一边走,一边问你。

    你说:“儿子在想,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不惜重金修建了多少巨大而坚固的城,想要保住拥有的一切。将来,又还会有多少人,会继续这样做。”

    父亲看着你。

    你说:“可是,那些城呢?那些修筑城池的人呢?他们保住了什么了吗?”

    父亲说:“宏伟的城池能带给人们必需的安全感。”

    你说:“安全感只是幻觉。不可攻破的城池,历史上,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将来,也同样不会存在。”

    父亲说:“你是不是看出城防的什么破绽了?”

    你点点头。你说:“城池新建的时候,人们对它各方面的细节都会比较关注。可是城池建成这么多年了,人们维修加固时,往往就只会注意到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就不会那么注意了。峒城的城防固然异常严密,但百密一疏,若被人看出弱点所在,想要攻破,也不是不能得手。儿子经过城门时,的确发现了一个破绽,只是,还不能十分肯定,随后几天,若能有闲,儿子会去核实一下。”父亲说:“若真有这个破绽在,你能攻破它吗?”

    你摇头。你说:“凭儿子现在的力量,当然不能。但若有十万雄兵在手,一月之内,应该可破此城。”

    饶是父亲非常了解你,他还是被你这样坚定明确,毫不含糊的语气所震撼。他停住脚步,站了下来,看着你。你低头致礼道:“父亲恕罪,儿子妄言了。”

    “好了,父亲只是有点吃惊,并没有怪你。父亲知道,没有依据和把握的话,你不会说得这么断然肯定。只是,觐见时,你不可用这样的口气回汉王的话。汉王不喜欢这样的直截了当。”

    你说:“谢父亲教训。儿子自当谨言慎行。”

    父亲说:“这两天等候觐见时,你可去核实了今日所见,若真有你觉察的城防缺陷,觐见时,若有机会,你要委婉措辞,禀奏汉王,令得补救。”

    你说:“是。上殿时,若汉王问话,若有机会,儿子会知无不言,尽到臣子的本分。”

    父亲看着你。他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父亲说:“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身为臣子,我们的本分,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才华和全部的生命,都用来辅佐君王,饶益天下。”

    你说:“儿子谨遵父亲的教诲。但能饶益天下,决不会为一己得失藏拙弄巧,也绝不会顾惜一己身命荣辱。”

    父亲赞道:“好!能有此心,就很不容易。希望你将来,能善始善终,不改初衷。”

    你说:“父亲放心。儿子此心坚固,无论将来情形如何,都不会有所动摇。”

第二十八章 浮尘

    “峒城的尘土还真多啊!”

    你坐在书桌前看书。吴顺在你身后嘟嘟囔囔地抱怨:“早上我明明刚擦过,现在又到处都是一层灰。”

    你听着吴顺在身后弄出的动静。你说:“有什么奇怪的,**多的地方,脏东西自然也多。”

    吴顺叹了口气,说:“还是清川好。擦过一次之后,十天半个月都是窗明几净的。回到家里,三五天擦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可这儿,恐怕得一天三五遍才行!”

    你说:“所以叫尘世啊。算了,歇歇吧。活在尘世上,尘土是除不尽的。必得心中无尘,才能四下无尘。你这番辛辛苦苦,要用来除心里的尘,而不是除外面的尘。”

    吴顺说:“好深奥。什么是心里的尘?”

    你放下书,说:“在家里,觉得家里没有峒城好玩,恨不能插翅飞来峒城;在峒城,又觉得峒城不如家里清净,只希望快点结束马上回去,这就是心里的尘。”

    吴顺停了下来。他看着你。他咧嘴笑着说:“想要快点结束,马上回去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你听了,没有说话,举起书卷,继续阅读。

    吴顺笑着说:“所以啊,这外面,是清净不了啦。还是我勤快点擦吧。”说着,吴顺就开始擦你前面的桌子。

    他手里的湿布接触到桌面的时候,桌面上起了一阵微小的风。

    桌面上那层细微的浮尘突然开始在湿布面前自动向后退去。

    他手里的湿布向前移动一点,那些浮尘就向后退却一点

    吴顺惊讶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他尝试着更快地移动湿布,浮尘也随之更快退却。吴顺试了若干次,始终都没有办法让湿布碰触到浮尘。他惊奇地看着你。

    你一直在看手里的书,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吴顺咬牙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不可能我连个灰尘都抓不到。”

    你说:“你可以再试试。”

    吴顺果然又在桌上扑来扑去地试了几次,都惨遭失败。他沮丧地说:“好吧,我总是玩不过你。”

    你说:“这桌子,本来就是无尘的。尘土只是附着在干净的桌子上而已。就算桌上铺满了灰尘,桌子本身,也是干净的。”

    你说:“它要不是本来干净的,你是不可能擦掉那些浮尘的。若能见到本来干净,就不妨表面有尘。”

    吴顺摇摇头:“听不懂。”

    你说:“简单地说,有些人虽然也觉得峒城不如清川,不如家里好,但,如果大家总是待在干净的地方,不肯深入尘世,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人来收拾河山了。”

    你说:“总得有人,动手干点脏活。”

第二十九章 城防缺陷

    “逛了一天,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你一边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画着什么,一边问吴顺。

    吴顺说:“看见好多饭店、酒肆、茶楼、绸缎庄、扇子店、铁匠铺…..街上到处都是人,还有不少碧眼髭须的胡人,还有很多寺庙、礼拜堂…….,还有胡姬的肚脐都是露在裙子外面的……”

    你说:“就这些?”

    吴顺说:“是啊。大家都是看到的这些啊。”

    你不言语。你画完了一张纸,你把它往吴顺这边挪了一下,开始画第二张。

    你说:“不要用妇孺的眼睛来看。你要用军人的眼睛来看。身为军人,乱世之中,不论走进哪座城池,唯一应该看的,就是它的城防部署和城池缺陷。”

    你示意吴顺看你刚画的东西。吴顺只低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全身冒汗,深感惭愧。你画出的是德胜门附近的详细城防示意图。

    你一张一张地画着。不一会儿,就画了16张。合起来,峒城16个城门的城防布置尽展眼底,一目了然。吴顺看得张开嘴,两只眼珠都要对在一起了。

    最后一张是北门的城防图,你在这张图上做了标记,还详细地画了北门的城门和城墙。你换了一种颜色的颜料,在北门的城墙和城门交界处,画了一条水平线。从图上能够看出,这条交界线在城门位置是向下凹陷,低于水平线的。凹陷处,正好穿越城门的两边。

    你说:“这些,墨干了以后,收起来,带回去。北门这张,装好,我后天觐见时,带到武英殿去。”

    吴顺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详尽标注,说:“老天!这都是你今天一天逛街的时候记住的?怎么可能记得住这么多?”

    你说:“你记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很多啊,只不过都是打仗时没用的。”

    吴顺说:“这条有颜色的线代表什么?”

    你说:“代表地平线。进城时你们都经过了北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吴顺挠挠头,说:“不寻常?没有啊。”

    你说:“它的地面。地面不正常。城门下甬道的地砖,总体不是水平的,而是中间部分严重下凹,整个甬道变成了倒过来的龟背状,中间低,两边高。而离开城门后大约半里路,甬道变成了水平的,再走半里,甬道就和城里街道的地面一样,变成了龟背状的,中央高,两边低。这才是正常的设计,下雨的时候,街道排水会很顺畅,不容易渍涝。城门附近的甬道,之前也必是同样设计的,可现在却严重地凹陷了下去。”

    “因为中间人马车辆走得多的缘故吗?”

    你摇头。你说:“我开始也怀疑有这种可能性,可是,我们今天去看了整条中央大街,还有其他城门,以及王城的城门,类似的道路都有人车往来密集的特点,但所有的地面,都没有凹陷得这么厉害。这只能说明,北城门附近的地下,有了一个之前没有的空洞,地底不再是实心的。而这个空洞,是怎么形成的呢。”

    你开始画一张新图。你一边画,一边说:“地面从进城前开始凹陷,到进城门后半里地结束。进城前的凹陷程度大于进城后的。这说明,这个地下看不见的空洞,是从护城河边先空过来的。护城河的地底结构是怎样的呢。我们今天沿着护城河整整走了一圈。护城河那么深,水从哪里来,只能从离开峒城最近的地下河引流而来,把地下河引流到地表的护城河沟里来。这条地下河怎么走的呢?跟着全城的水井看,就知道线路了。城北的全部水井,应该都是从地下河汲水上来的。但是,汲水的水量,却在北城门附近最多。因为我们今天看到,这里有许多的造纸坊、洗染坊,还有众多的花圃园。这一带的大水井星罗棋布。”

    吴顺说:“这些和凹陷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这一带地面集中取水太多,造成了地下水在这一弯曲段时常处于被过度抽取的状态,地下河的水位不断降低,带动了河上方地面的不断下陷。日积月累,这里形成了一个地下的空洞。空洞越来越大,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近,只要集中人力,在城门下,沿着城墙根,向下挖掘半个时辰,估计就能挖到连通那个地下的空洞。”

    “挖到空洞有什么用?”

    你说:“可以在里面填满火药,一旦引爆,整个北城门和附近的工事,都会飞上半空。”

    你直着地图,说:“北门炸飞之后,攻城的军队从这里涌入,离王城最大的城门,就只有这么短的距离而已了。”你在地图上划了一道连接线。

    “巨大的地下爆炸之后,王城这一段的城墙,至少将会布满从上到下的裂痕,如果它不会部分错裂崩塌的话。”你说:“你现在明白了吗?”

    吴顺说:“峒城城防的那个死穴,就在这里!”

    你说:“是的。因为这个死穴藏在地下,城防部队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也没有注意到它的危险性。峒城守将只注意到了防范正面冲击城门和攻占城墙的这一方面,而忽略了让一个城门彻底消失的可能性。”

    吴顺看着你,说:“难道你将来要攻占峒城吗?”

    你说:“胆子好大,不怕有人听到会告我谋反么?”吴顺立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噤若寒蝉状。

    你说:“不过,所有的城,都是会被攻陷的。只看被谁,在什么时候。”

第三十章 预感

    对着一人来高的铜镜,吴顺在帮你换上簇新的朝服。

    你对吴顺说:“一会儿父亲和我去宫城了,你带两个人到城里去一趟,帮姨娘和有身份的仆妇们带点时兴的胭脂香粉和首饰之类的吧,还有老管家和各房的管事,也带点礼物。买回来之后,都打包收拾好。”

    吴顺一边帮你整理衣带,一边说:“这就收拾东西吗?还不知道汉王会给你什么封授呢。谁知道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你说:“汉王不会给我什么封授的。他不会重视我。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吴顺惊讶道:“你还没有见到汉王啊?怎么就知道?”

    你说:“虽然汉王还没有见到我,我却已经见到他了。”

    吴顺不解道:“在哪儿见到的?我们一路上都在一起的啊?”

    你说:“就从这座城。我们在城里逛了两天了。每座都城的格局气度,都是君王精神的化身。”你说:“汉王,对我不会有什么兴趣的。”

    吴顺将信将疑。他说:“结果你都知道了,咱们干嘛还要这么大黑天就爬起来进宫去呢?”

    你正了正衣领。你说:“因为我答应了父亲,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到臣子的本分。”

    吴顺说:“少主人要不要特别带点什么给小姐啊?”

    你说:“不用。她在意的,不是这些。”是啊。我在意的,不是这些。你能回来,就是最无价的礼物。

    “什么也不特别带给小姐吗?”吴顺看着你的表情,问。

    你想了想,伸手拿过一张纸。你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样,你把纸递给吴顺。你说:“去找找,有没有这样东西。要轻巧精致的,机关灵敏,容易扣动的。”

    吴顺接过纸。上面画的,是一支双筒袖箭。“送这个吗?”

    他不解地问。你点头。

    你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她也许更需要这个,而不是香粉首饰。”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你总是想把平安送给我,想让危险远离我。我们就是这样,总是想心爱的人能够平安,能够避免一切危险。但,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只要活着,无论我们怎样努力,都是不可能逃脱危险的威胁的。

    这就是后来那支黄铜袖箭的来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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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