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公开课
(一)
在博桑期间,我们每天早上都进行晨跑,你每天是全队最早一个起床的人,也是最早一个到达操场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由你负责带着我们晨跑。只有几天的时间,是汪指导来负责。
每天早上,我看着你在满天的星光下,站在光线昏暗的操场上,背着双手等待着大家的到来,看着你一边跑,一边不断地转身照顾队伍最后的人,听到你鼓励他们坚持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感到很疲惫。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这一点,但我总能强烈地感觉到。你把这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掩饰得非常好。我想,你身边的其他人,都并没有察觉。因为,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不会像我那样,强烈地感觉到和你的一体无分。
吃饭的时候,我们没有被分配在同一张桌子上。
但我一直远远地注意着你,我发现你胃口似乎不太好,你每一顿都吃得比较少,你常常都是最早离开桌子的人。
我经常看到博桑基地所属那所学校的校长在与你和汪指导交谈。你们的谈话显然气氛非常愉快。
我感觉你虽然非常疲惫,但内心十分喜欢这样的交谈。你说话的语速都要比平时要快了一些。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谈话总会逐渐地变得以你为中心,对方校长看上去对你无比赞赏。我甚至都能感觉得到,他心里起了强烈的冲动,想要把你调到这里来执教,将你收归旗下。果然有一次,我听到他在对汪指导半开玩笑地说,想找体委的领导说说,把你调动过来,就是不知道汪指导能不能舍得。汪指导马上说,肯定舍不得,但他肯定也会放你过来,因为我们学校那个舞台,实在还是太小了。汪指导一直也觉得,你应该有更大的舞台去发挥。
校长离开后,我听见你对汪指导说:“说笑罢了。我哪儿也不会去。现在这样就挺好。”
汪指导说:“胸无大志。”
他看了看你,又说:“或者,别有怀抱。”
你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在谈话的时候,也有几次把眼光向我这边投射过来,但总是一掠而过,虽然你平时当众看我的时候常常用这样的方式,但这一次,我感觉你掠过的速度好像更快了一点。你不是因为外界的原因而缩短眼光在我身上的停留时间的,你是因为你自己内心的什么想法而不能停留原来那样长的时间的。
我从你的眼光掠过我的速度差异里,知道这些天以来,你心里的那种我似乎知道原因,又似乎不知道原因的莫名沸腾依然在持续高涨,你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将它平息。
你越是不看我,你就越是不能将它平息。
我心头再次经过一阵怜爱。我再次希望自己能尽快长大,就像站在你身边显示出珠联璧合的对称的刘雯丽。
(二)
集训期间的白天,我们双方混队做热身训练,并且互相观摩对方的素质实力和训练成绩。对方校队无论是在个体素质还是在整体成绩上,都让我们感到心中一惊。
以前,我们因为屡战屡胜,在地区以及全国一直小有名气,所以,很多队员都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但云南的校队一上来,很多人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境界差异。
我在吃惊之余,开始很认真地回想你平时的技术辅导和训后点评。我从来没有这样心悦诚服地认同过你。
现在我知道,你所指出的我的缺陷,正说中我最大的短板和最阻碍发挥的问题。
就在我从对方校队的精彩表现里印证了你辅导的精确无误时,我不由得也开始替你惋惜。
我不由得想,你待在我们的校队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应该来这里雕琢这些经过多重筛选和严格训练的少年精英。你如果能在这里工作,一定能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你一定能让其中有些人脱胎换骨,变成耀眼的明星。
在我们混队做观摩训练的时候,你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队里对你另有安排。
你被安排在场地尽头的大教室里,给对方的顶尖级教练们上10堂公开课,双方进行业务交流。
汪指导本来要求你为公开课写好课件的,但你可能是因为觉得很累的缘故,并没有写出来。你就是在大教室里随意地讲着。讲一会儿,就进入互动环节。互动一会儿,再就互动环节大家的问题,接着进行讲解。
你对汪指导说:“大家都是同行,很多基础的问题,早有共识,不用详细讲解了,而具体的细节问题,不如互相提问来得直接随意。”
混队训练数日之后,我们两只校队开始了第一场友谊赛。这场比赛,我没轮到上场,只是和没上场的队员们一起,坐在场地里,看着双方参赛队员的表演。
我坐在场地的长椅上,看了一会儿双方的比赛,感觉我们队最后必输无疑,大概只能追求成绩的差距不要太悬殊了。
我觉得自己上场后,情况也不会更乐观。
我一直在想着你。我特别想听听你怎样讲公开课。
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赛上,于是,我就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我假装寻找更衣室,一路沿着走廊走了过去。
我来到了大教室的附近。我站在那里,听着你在里面说话。
我听着你回答对方教练们踊跃的问题。
你的讲解和诠释明显引起了对方教练们的注意,并且点燃了对方的兴奋。
我不断听到有声调迥异的男女声音问你问题。
当你回答的时候,里面不断传来笑声和掌声。
我听到你一边说,一边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我虽然看不见你,但能听出你的心声在畅通无阻地奔流不息。
我不由得暗自替你高兴。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听着你说话。
我不仅喜欢你的观点,而且喜欢你叙述的方式,我不仅倾心于你的清晰和明确,而且陶醉于你的声调和嗓音。
我站在那里,一直听着你酣畅淋漓地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我感觉就像遇到什么喜事和过新年那样,一阵阵欢欣鼓舞经过我的心里。
我就这样在你的声音里如痴如醉,忘记了时间的飞逝。
等我听到教室里一片椅子响的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能有点惊惶失措地站在那里,看着20多个教师陆续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他们路过我的时候,我不断地说:“老师好,老师好。”
有个女教师问:“小妹妹,你在找厕所吗?”
我赶紧说:“我在找更衣室。”
她指着另一个方向说:“往那边走,看到一个指示牌的地方右转。”
(三)
就在我准备趁势溜走的时候,你在几个对方教师的围簇下,一边说话一边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你一眼就看到了我。
你让对方老师先去训练场地和队员们会合,然后你就朝我走来。
你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我说:“我在找更衣室,走错方向了。”
我看着你的眼睛,感觉到你的心照不宣。你轻声说:“你应该在场地看友谊赛。要遵守纪律。”
这时候,其他的教师走得远一点了。我也轻声地对你说:“指导,你刚才说得真精彩。”
你轻叹了一声,说:“怎么这么擅长偷听啊?”
你说:“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你整个脸都在放光,都可以当路灯用了。”
我说:“我是月亮,自己又不能发光。我不过是在反射别的光亮罢了。”
你说:“什么光亮?”
我说:“去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脸上的表情。”
你听了,怔了一下,随即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脸蛋。
你说:“我真有那么发光吗?”
我说:“是啊。隔着20里都能听到你心跳的声音。”
我说:“指导,你答应他们,调动到这里来吧。我知道你发自内心地喜欢这儿。”
你看了看左右,你压低声音说:“不要乱说话。尤其不准对汪指导乱说。”
然后你说:“我们一起回训练场吧,快要到吃饭时间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六章:密勒日巴尊者的奇异空间(上)
(一)
在博桑集训期间,对方学校的一位藏族老师很崇拜你的枪法,也喜欢你的为人。听完你的公开课后,他就经常跟随在你的身后,总是想找机会和你多交流。
他就是你那天在大教室里面回答了许多问题之后,和你一起最后走出教室的几个人之一。
这个老师有一个四个字的名字,具体哪四个字我已经忘记了。
他被你的观点深深打动。
你们后来陆续聊过几次。你们越聊越觉得投缘。于是,后来你们就互相赠送了一些礼物。你送他的是你自己写的一些有关教学技术的文稿复印件。而他送给你的东西是两本书。
这两本书我们翻了一下内容,都爱不释手。我们就一人拿了一本看了。
我选择拿了那本《中阴教法》,内容是描述人的死亡过程和死后中阴身如何投胎的过程的。
你看到我的选择以后,你有点动容。你嘴唇动了一动,但最后你什么也没有说。你看了我一眼,然后,你把另一本拿走了。
你当天没有说出来的话,其实我听到了。
你想说的话是:“心心,死亡带来的怆痛,还在你心里吗?”
你说:“你还没有从黑水河边的遭遇里暖和过来吗?你还没有解冻吗?”
你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的原因,我也知道。
你觉得这种事情不是靠言语就能解决的。所以你决定用行动。
你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拿走了这本有关死亡的书之后,拿走了另外的那一本书。
你在这个动作里流露了你的心意:“等着我。我不会劝说你,但我会用全部的余生来暖和你,驱散那个死亡在你心中投下的阴影。”
(二)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沉默一直都是很多的。
但它却是很温暖的。
你一直就像篝火和壁炉一样地在我身边燃烧着。
没有对话,但如此暖和。
你是燃烧了自己的生命才会这样暖和的。
当我终于解冻的时候,你却消失了。就像一支蜡烛,照亮了别人的路程,自己却无影无踪了。
(三)
我经常在中午的时间,坐在阳光下看着这本书。
我觉得阳光的温暖,会将死后世界的阴冷驱散一些。
我经常在基地附近丛林里的草地上看书。我看书的时候,你就拿着一个画夹,在我身边画风景画。
集训的那段时间,你画了不少风景画。
我满怀钦佩地看着你画画。
我说:“指导,你怎么能把天上的云彩画得那么美?”
你说:“因为它本来就是那么美啊。”
我懊丧地说:“为什么我总是画不出来?”
你一边涂抹颜色,一边笑着说:“因为你心里有依赖啊,反正指导会替我把作业画完的。”
我说:“可是,我并不是偷懒。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画出来啊。无从下笔的感觉呢。”
你说:“其实,画画和写作文一样,都是很简单的。”
你说:“看那边的池塘。当它很清澈的时候,自然就能倒映出那云彩。那云彩有多美,倒映的投影也就有多美。当你的心清澈如那池塘,这画就会自动从UU小说涌现。”
我看着你画纸上的风景。
我惊叹道:“指导,你画得就像一个职业画家那么惊艳。你真的没有专业学过画画?”
你说:“真没有。”
我说:“那些画,都是自动从UU小说涌现的?”
你说:“是的。”
我说:“甚至连草图都不用画?”
你说:“你写作文需要打草稿吗?”
我摇头。
你说:“对了。就像你写作文时,那些文字都是自然涌现的,连构思,连草稿,连准备,都不需要,一气呵成,完美无缺。画画也是一样的。”
我说:“可是柴老师一直说你的技法很专业。”
你笑了笑。
你说:“他的意思是,这笔法,不适合用来替学生代做作业吧。”
(四)
你拿走的另一本赠书,是《密勒日巴尊者传》。
密勒日巴尊者是西藏中世纪时的一位大修行者,他的很多故事我们都很喜欢。
你在博桑期间常常不在木屋里,所以你没怎么看动这本书。
当我们离开博桑的时候,我那本书已经看到了第500多页,而你那本还只看到第7页。
当我从第7页里看到你折叠的印记时,你有点愧疚地说:“我们回去一起看吧。”
后来,我们真的就一起看了。
这一生里,我有一件事情是速度永远比你快一点的。这件事情就是看书。就是这个速度上,你从来没有赢过我。
我们看这本书的方式也很随意。我们不是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下来的。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相聚的时间。我们通常是随手翻到什么地方就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一个念,另一个听,轮流更替。
有一天,轮到你给我念了。
你随手翻到一页,然后你开始念了一个故事。你当天的神态和声音,我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
那天你念的故事大概情节是这样的:密勒日巴有个心爱的弟子,很崇拜老师,修行的造诣也很深。密勒日巴和他的关系很好。后来,这个弟子被派到去印度学习一种特别的法。从印度回来的时候,密勒日巴因为思念他而非常高兴。正好密勒日巴那段时间没有什么事情,于是,他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去迎接他。
师徒在途中会合了,彼此都很激动。弟子于是向密勒日巴汇报了他在印度的学习经历,密勒日巴听完之后就看出了问题所在。密勒日巴觉得弟子除了那种特别的法之外,还学习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这种多余的携带将会让他在修行的路上增加沉重。
于是,密勒日巴打发弟子去河边打水。等弟子离开之后,密勒日巴就升起了一堆火,干净利索地把弟子在印度学习所记的那些多余的笔记和资料全都焚之一炬了。
等弟子回来,只看到一堆纸灰还带着余热。
弟子当时就痛彻肺腑,那全都是他艰苦游学的心血啊!当时的交通那样不便利,记录全靠手写,很多东西都是失而不可复得的!
弟子心痛地趴在灰烬上试图抢救,但很快发现那是徒劳的。
这件事情让弟子觉得很伤心。于是,随后的路上,他一直在生气。他一直闷闷不乐,并拒绝和密勒日巴说话。
密勒日巴一路设法逗他开心,却都没有结果。
密勒日巴尊者看到他这样执迷和难过,觉得需要换一种方法来开导一下他。(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七章:密勒日巴尊者尊者的奇异空间(下)
(一)
于是,有一天在路上,密勒日巴尊者尊者看到路上有个牛角的骨头,他就让弟子去把那个牛角骨捡起来带着走。
弟子虽然去捡了这件脏兮兮的不值钱的东西,但心里却想着:“师父现在真是老了。那么珍贵的资料他一把火就烧了,而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却这样看重。”
两人没走多久,突然天上下起了一阵密集的冰雹。冰雹砸得两个人无处可躲。
这时,密勒日巴尊者尊者对弟子说:“快把那个牛角放下来,我们躲到里面去吧。”
于是,密勒日巴尊者尊者就爬进牛角去了。
弟子听到密勒日巴尊者尊者在里面呼叫他的声音,就朝牛角里面看去,结果发现密勒日巴尊者怡然自得地坐在里面,里面的地方还很宽绰。
密勒日巴尊者的身体也没有缩小,而牛角也没有变大。
密勒日巴尊者在里面向弟子招手。但弟子就是站在外面不能进入。
这时,密勒日巴尊者开始在牛角里面唱起歌来。
歌声中,弟子恍然大悟,从此明白老师为什么要烧掉那些笔记和资料了,过了一阵子,弟子也终于爬进牛角去了。
当天,你念到这里就停住了。
你感到被什么所触动。你在这种被打动的感觉里沉浸了一会儿,然后你想起我好像很久没有动静了。
于是,你从书里抬起眼光来看着我。
你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叫了我一声。
我怔怔地看着某处,没有听到。
你放下书,再次叫了我一声,才把我惊醒了。
你说:“怎么了?”
我说:“我觉得有点震动。”
(二)
关于这个故事,后来我们还讨论过很多次。
你问我对这个故事怎么看。
你问我,我觉得它都是在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这个故事的表意非常丰富,它告诉我们很多的事情。”
“比如说,第一,我们以为有的身体,其实也许是虚幻的。”
“第二,我们以为不存在或者不可能进入的空间,其实也许是存在的,并且完全可以进入。”
“第三,我们以为有的障碍,其实也许是没有的。”
“第四,我们以为没有的自由,其实也许是一直有的。”
“第五,我们……”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你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认为很珍贵的东西,其实也许是多余的。”
我说:“凡是不能带进牛角的东西,应该都是多余的。身体、金钱、那些笔记代表的知识积累,诸如此类。”
我说完这些就看着你,没有再说了。
你看着我。
我们陷入了一会儿丰富的沉默。
最后,还是你说话打破了沉默。
你对我说:“心心,你领悟得很快。不过,真正的领悟不是解悟,是行证。也就是说,不光是从道理上知道,而且,要落实到具体的行为上。面对具体的情境,在言行上,把道理做出来。”
你说:“既然道理我们已经知道,届时,遇到需要处理的情况时,就要把那些多余的东西,全都扔掉。”
你说:“心心,把那些不能带进牛角的过去,全都扔掉吧。”
你说:“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它们是多余的。”
你说:“要总带着它们,有很多奇妙的地方,我们,就永远也去不了。”
(三)
我们一起读那本书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命运。然而我还不知道。
所以我以为你是在说过去的事情。但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说将来的事情。
我以为你是在说让我忘记前生的过去。
但你其实也是在说让我忘记今生的现在。
那段正在变成过去的现在。
无论是前生有关你的过去,还是今生有关你的时刻,你都在劝说我忘记。
那是你在这一生中,第一次要求我忘记你。
(四)
在那本尊者传记中,我们还读了许多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
那就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密宗和它系统化的修学方法。
有个故事,我印象特别深刻。
密勒日巴尊者年轻时,跟从师父学习佛法,他的师父常常“虐待”他。
有一次,师父让密勒日巴尊者造一套很大的房子。
密勒日巴尊者千辛万苦地在高原上背石头、木头造成了这套房子,肩背上的皮肤都磨烂了,连师母看了都忍不住流泪。
可当他把房子造好之后,师父却看都不看一眼,就说这个房子不好,让他拆了重新建。
于是,密勒日巴尊者就又开始千辛万苦地拆掉他建好的房子。
为什么师父要这么折磨他呢?师父想要让他习惯的是什么呢?
你对我说:“师父想让尊者习惯的就是:人生任何千辛万苦的成就,都随时可能毫无理由地毁于一旦,没有任何结果,毫无所得。辛苦最后都是白费的。”
你说:“师父想要教会尊者的是什么呢?师父想要教会尊者的就是:要对这一切保持泰然。让它起,让它灭,让它来,让它走,泰然顺随。”
你说:“顺其自然,这就是布施,就是供养,就是出离,就是精进,就是忍辱,就是持戒,就是禅定,就是般若。”
你说:“不管遇到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不迎不惧,不喜不忧,不为所动,不为所扰。”
你说:“就像我们平时射击训练的那样。”
(五)
我这一生,很喜欢蜜蜡。
蜜蜡,是佛教七宝之一,世界上最轻的天然宝石。色泽温暖,质地细腻,有的还带有松脂的清香。
但我喜欢蜜蜡的原因并不在此。
有一天,我在给你读尊者传记的一段时,感觉到你一直在侧面出神地看着我。
你看得那么入神,以致于我感觉那一侧的身体都被你看热了。
我产生同时身处盛夏和严冬的感觉。
我在这种感觉的袭扰下,只能停止了下来。
我停止念书已经有一分钟了,可你一点也没发觉。
我看着你的不能觉察,我想了想要不要唤醒你。
然后我轻声说:“在看什么呢?”
我以为你需要我问第二次才能听懂。可你马上就回答了。
你说:“心心,你耳朵的轮廓真美啊。”
我心里一跳,然后低下头去。
我说:“原来你一直没在听我念书啊。”
你说:“我也在听。不信,我可以复述刚才你念的段落给你听。”
你说:“心心,几天前,我去了一趟附近的集镇。给你买了个小礼物,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还喜欢。”
你说着,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我打开盒子,看到一对小小的白银镶边的蜜蜡耳环。
明黄色的蜜蜡珠子在银色的镂花边框里微微地摇荡。
我说:“好美丽的首饰。”
我说:“为什么当天回来没有对我说,现在才送我?”
你说:“因为它是送给未来的你的。迟点也没关系。现在你也不能戴饰品到学校。”
我说:“真漂亮啊。颜色和款式都是我最喜欢的。”
你说:“真想看看你戴上它的样子。”
我说:“等我毕业了,就去穿了耳洞。那时候就可以真的戴上了。”
你听了,就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然后你说:“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我说:“因为是你送的。”
我看到你眼里有些东西在闪动。是眼泪吗?
我说:“指导?你怎么了?”
你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你看向别处。
你说:“把它收起来,以后再戴吧。”
(六)
你果然没有看到我的毕业。
后来,我毕业工作了。
我终于去穿了那个耳洞。
我终于带上了你送我的耳环。
经过很多年的心理挣扎,我终于戴着它,去你的墓地看望了你。
你见到我戴着它的样子了吗?
它,算是我们在博桑的定情物吗?
(七)
夜晚,我们沿着基地的小路一起返回木屋。
我说:“指导。你喜欢博桑吗?”
你说:“喜欢。”
我感慨说:“这儿真美。就像天堂。”
你说:“是的。这儿的风景,能唤醒我们内心的美,让它绽放出来。”
我抬头仰望着夜空。
我说:“这儿夜空中的星星真大,而且这么多,光华灿烂,蔚为壮观。”
你说:“其实,城市里的星星也有这么大,这么多,这么光华灿烂。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我们内心喧嚣尘上的**太浓密了,遮蔽掉了它。”
你说:“不过,就算我们看不见它,它也依然在天上照耀着我们。·(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 小鹿(上)
(一)
博桑基地里有个很大的地下室。他们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地下的电影放映厅。每逢周二的晚上,就会在那里免费放映一些好看的经典电影。
因为距离城市相对遥远,送片员每两个月才会来一次,片源的更新较为缓慢,一般就是那几部老片子,每周循环地播放着。所以,很多基地的老师和对方校队的同学,都已经看过那些片子了,我们去看的时候,里面的人并不多,基本上就是我们这几个新来的观众。
我们在那里看过好几部片子,可我都已经忘记名字了。
其中两部电影的情节,我现在还能模模糊糊地记得。
(二)
一部,是捷克拍摄的古装电影。
光秃的山岗绵延千里。异国侵略者的战马伫立在顶峰。
仅剩的六个骑士进行着无望的抵抗。
最后。荣誉。姿态。不屈服。
刀剑碰撞,盔甲被鲜血染红。
速度。追逐。战斗。怒吼。投掷。
穿透惨叫。争夺。捆绑。殴打。审讯。屈辱。
“最后问一次,要不要向我们的新国王效忠?
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口吐在地上的吐沫。
“现在,让你们看看抵抗的下场!
“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地狱的生活!”异国的统治者面对人群这样说。
很多泥土被挖出来。六个骑士被埋了下去。地面上露出他们的头。
“路卡,你害怕吗?
“哈谢克,有什么害怕的!
“赫尔巴拉,你害怕吗?
“伊利,我笑着哪!
一个手势过去。马队狂飙而上。马蹄践踏着他们的头颅。
头盔歪斜,鼻青脸肿。眼珠滚出眼眶,牙齿鲜血迸流。
雨从天上落下来。鲜血从那里开始,汇入了山村的溪流。
骑士们在马蹄声中奋勇喊叫:“不痛,不痛,不痛,不痛。”他们一直在雨中齐心协力地高喊:“不痛,不痛,不痛,不痛。”
他们在不痛中化为了祖国的泥土。
(三)
一部,是捷克拍摄的现代题材,反纳粹主题的。
鹅卵石的街道湿漉漉的。布拉格都是湿漉漉的。
公园的拐角上姑娘吻了年轻的小伙。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后来,面对枪口也是这样。
党卫军雨衣反穿,三轮摩托驶过。
他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雨还在下。
姑娘看见一滴雨水和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落在鹅卵石路上。
她想起过去的亲吻。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
(四)
我们一起看了前面一部,又一起看了后面一部。
你说:“我喜欢捷克这个国家。”
我说:“那儿有好兵帅克(注:著名小说),还有哈维尔(注:著名作家)。”
你说:“还有聂姆曹娃,还有科拉尔。(注:均为捷克著名文学家)”
我说:“有沦陷与黑暗。”
你说:“也有爱和清醒。很多。”
我说:“死亡的地方这两样东西都很多。”
你说:“所以,死亡是净化剂。”
你说:“我们需要死亡。”
我说:“就像需要呼吸。”
(五)
那天的博桑,阳光和煦,天很蓝,也很高。
午饭结束之后,我和小宋一边说话一边往木屋走。
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你从后面赶了上来。
你和我们打招呼,然后参加了我们的交谈。
你说着当天训练中的事情,引发了我们的一路笑声。
我是那个说话最少的人。但我心里的话最多。
当我们走上小木屋门廊时,小宋拿出钥匙开门。
就在这时,你的手碰触到我的手,然后我感觉有件东西出现在我手里。你飞快地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
当小宋推开门时,你松开了我。
我把这件东西紧紧地握住,把它严密地藏在手心里。
我们各自道别,关上了房门。
我看见你对我笑了笑。
房门关上后,我急急忙忙地展开了手心里握着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简易的线路示意图,下面写着“12:30”。
我的心一阵甜蜜的颤悸。
(六)
12点35分的时候,我出现在你约会我的地点。
我不大会看地图。你已经站在那里等了我一会儿了。
你看到我出现,就向我迎了过来。
你什么都没有说,就牵住了我的手。你拉着我向某个地方走去。
“去哪?”我问。
你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唇上,示意:“嘘。”
我跟着你走了一会儿,在洒满阳光,朝露散尽的丛林里感觉有点不辨东西。空气里游动着大量的负离子,肺腑间充满了芳香与清凉。
在接近某个我不知道的目标时,我看到你的动作变得很小心很轻。
我也效仿着你。
然后,在你慢慢地拨开一些横在前面的枝叶遮挡之后,我就看到了一件让我几乎叫了出来的东西。
鹿。
(七)
你和鹿互相看着。我站在更远的地方。
鹿的耳朵高竖着。你朝鹿走近了一步。鹿后退了一步。
你朝它笑了笑。你后退了一步。
你慢慢地举起双手。你说:“嗨,还是我。”
你的腕表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鹿又后退了一步。
你醒悟,然后说:“原来你怕这个啊。”
你慢慢地脱下腕表,拿在手上,给鹿看了一下。
你慢慢地把它放进口袋。它消失不见了。
你说:“瞧,没了。”
你说:“只是一只表,看时间的,不是武器。”
你说:“现在,可以接受我吗?”
(八)
那只鹿在你手里吃着一根胡萝卜。
它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边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你。
你抚摸着它的脊背,你对它说:“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你的目光看向我。
“想喂它吗?”你说。
“你来试试。轻一点。它很敏感的。”你说。
我把另一根胡萝卜伸向小鹿的嘴唇。
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吃你那根。
我看着你。你说:“我们一起拿着这根好了。“
现在,你的手放开了。小鹿在我手里吃着新的一根胡萝卜。我抚摸着它温暖的肌肤。我看着它的眼睛。它也看着我。它一点儿也不回避。
它专心致志地吃着。它津津有味地吃着。它啧啧有声地吃着。它全心全意地吃着。(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 小鹿(下)
(一)
“喜欢吗?”你说。
“喜欢。”我说。
“你怎么认识它的?”我问。
你说:“我有天中午,在附近走走的时候,遇到了它。”
你说:“它好像不怕我。它站在那里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很暖和。”
你说:“被信任,总是很暖和。”
你说:“所以,后来我就带胡萝卜给它。看来它没吃过。它好像很喜欢这个味道。”
你说:“我喂过它四次了。我发现它每天中午都会在这里等我,好像吃上瘾了。”
你说:“我想让你看看。”你说:“也认识一下它。”
(二)
阳光照耀着我们,空气有点凉,但全身暖烘烘的。
远处有溪流的声音。鸟叫。虫鸣。
幸福。满溢。
有点想哭。不知为何。
(三)
现在,胡萝卜没有了。小鹿走了。只剩我们。
你把腕表重新戴上。你看时间。你说:“回去吧,你还能睡会儿。”
我不语。我也不动。
你看着我。你温存地说:“不想回去啊?”你笑了笑,说:“其实我也不想。”
你说:“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吧。”
你说:“今天阳光真好。喜欢阳光里森林的味道。”
(四)
你仰倒在草地里。你咬着一根草棍在嘴里转动。
我坐在你旁边。你的外衣给我垫着。
阳光在树叶的后面晃动,在你脸上投下一些斑驳的影子,它们随着风在漂移。
你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说:“在这睡觉也挺不错啊。”
我说:“别真的睡着了。要着凉的。毕竟已经快要到秋天了,这边的地气还是很凉的,阴阳面的温差也很大。”
你说:“嗯。”
过了一会儿。草棍不动了。
我说:“指导,睡着了吗?”
你说:“没呢。”
我说:“想什么呢?”
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的目光比阳光还要暖和。我的脸红了。
你说:“心心。”
我的脸更红了。
你说:“这一切,真美好。”
(五)
你说:“突然好想我妈妈啊。有些年没有见她了。”
你对我说:“我妈是个很好的人。她特别喜欢在家里养各种小动物。我们家喂过的小动物才叫多哪。海陆空全都有。”
你说:“我妈曾经告诉我,将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千万别去抽烟喝酒。她说,你就喂一只小动物吧。你每天喂着它,看着它在你手里吃食物,看着它天真无邪地活着。这样,就慢慢地忘记了心里的忧愁。”
我说:“那,以后我们开个牧场好了。你想喂什么,就喂什么。”
你笑着说:“我想喂兔子。它们生得多。两只兔子一年就变324只,第二年你就自己算吧。”
我大惊失色地说:“天啊!”
你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叶公好龙啊?”
我说:“指导?”
你说:“什么?”
我说:“你会有忧愁吗?”
你想了想,说:“有时候有点吧。”
你带着内疚的心情说:“可惜,后来我没完全听妈妈的话。我既抽了烟,又喝了酒。”
我低头不语。
你看着我,说:“以后都不会了。”
你说:“都只是年轻的时候尝试一下,看看到底为什么有人觉得好,而有些人觉得不好。试过之后,就有数了。我都并不上瘾的。来一点也可以,没有也完全可以。我不会主动寻求这些东西的安慰。因为,我已经尝试过了,那都不是真实可靠的安慰。抽烟表示自控力差,喝酒酒醉,一个人更会完全丧失自控力,失去是非判断的能力,什么不良的行为都可能发生。这是很危险的。”
你说:“唯一可靠的,是内心的力量。而这些刺激性的、麻痹性的东西,会让人内心变得更加的不清醒,更加的不勇敢。”
你说:“我尝试过后,非常确定,不喜欢它们。”
你说:“我欠老汪太多人情,有时候,他盛情邀约,我要是始终拒绝,毕竟太不近人情。我也就是稍微顺随一下。希望你能谅解。”
你说:“不过,以后,他也不太可能会这样邀约我了。”
我说:“为什么?”
你说:“他也不再年轻了。这些东西,他也都打算要戒断了。”
(六)
“心心。”你说。
“什么?”我说。
你说:“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来喂小鹿吗?”
你说:“其实,我是想让你亲身体会到一件事情。信任别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它能让世界变得温暖,给自己和别人都带来快乐。”
你说:“能给予信任,是福气。能信任,才会幸福。”
你说:“不要不信任人类。”
我低头说:“哪有。”
你说:“你有。”
我说:“没有。”
你说:“你有。”
你说:“在我们遇到之前,你并不喜欢这个时间和这个世界。你心里总是希望在别的时间里过着别的生活。你喜欢写东西,是因为那样你更能走进别的时间和别的生活。”
我沉默不语。我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出现在这个时间和这个世界。”
你说:“心心,我也是人类。”
我说:“你不同。”
你说:“刚才的那只小鹿,它和我们是异类,都能和我们彼此信任。同类为什么反而不能呢?”
你说:“信任很好,信任也很快乐。”
你说:“如果你永远不试,就永远不会快乐。”
你说:“虽然有些事让我们不能认同别人坚信的常识,但是,别囚禁自己。”
你说:“他们不会认同我们的见地。就像这只小鹿,我们的很多见地,它都并不认同,也不明白。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彼此信任和友好。纵非同道,也能善处。”
你说:“像信任我一样地,信任别人,心心。”
你说:“哪怕有时候会有挫折。”
你说:“好吗?”
你说:“这个世界也有很多不错的地方。比如说,今天的阳光,你看,它多好啊。”
你说:“打开心的窗户,它就能照射到心里了。”
(七)
在博桑,我们一起喂了那个小鹿10次。
后来,我们就离开了。
我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只小鹿了。
你后来告诉我,行前你去林中和它说了告别,还给它留下了一些胡萝卜。
不知道后来它怎样了。
我还一直都记得它呢。
它已经把我们都忘记了吧。
(八)
很多年过去了。
有一年,我们的车在加拿大南部空旷的原野上飞驰了3个小时后,进入了一个高速公路旁的大型休息站。
在那里我重温了一件美好的事情:用胡萝卜喂一只小鹿。
在那个休息站区域的中间,有一个木制的栅栏圈,栅栏圈里面有几只童年期的幼鹿。它们和后来我收养的三只小马一样,也是出生后就被命运所遗弃,它们也是在异类的慈悲下被抚养长大的,等它们稍大一点,还会对它们进行一些野外生活的恢复训练,然后把已经强壮起来的它们放归自然环境。
那几只小鹿自幼在人类的照料下长大,所以对人类毫无戒心。
它们会走到距离人非常近的地方,用它们明亮的眼睛看着你的手和口袋,探出还没有长角的头部,在你拿着的各种容器里面找寻。
它们随便你怎样伸手摸它们的脊背,尾巴,头部,脸部,都不会有丝毫的畏惧。
它们的嘴唇和鼻孔甚至都主动靠近你的呼吸来探寻你的气息。
它们的如此信任,让我心里温暖,让我油然而生感激之心。
我拿了一根胡萝卜在手上,一只小鹿马上走过来,急不可耐地啃食着它。
我的手拿着胡萝卜的一端,它就在我的手里从另一端吃起。
它有条不紊地咀嚼研磨着,一边吃一边用它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我抚摸着它的脊背,看着它的舌头在牙齿的运动里搅拌。
我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原野上有微风吹动,四下一片宁静。
这样的时刻,我感觉特别的踏实,我感觉不仅降落而且扎根在这个星球的大地。我感觉有依有靠,不再孤苦伶仃。
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遇到一只小鹿在我手里吃东西。
第一只在我手里吃过东西的小鹿,现在大概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它已经经历了从童年到青年到壮年到老年的过程,它已经看过这个世界的美丽和繁华,并且体验了衰老和病痛的折磨,它已经穿越了爱情和生育,它已经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安息。
就像你一样。
就像我将来一样。
我们都是同路的。殊途同归。(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章 马
(一)
在博桑,你主动约会过我两次。
第一次是约我去看小鹿,第二次是约我去骑马。
就如同你在前生的时候一样,你这一生里也很喜欢马。
博桑地区的马种其实并不怎样好,但它们毕竟也是吃苦耐劳的雪地马,带有高加索马种的混血因素。
当它们膘肥体壮地经常游荡在基地的四周时,对你就构成一个难以抵挡的诱惑。你太想骑上它们了。
你这一生里和马接触的机会比前一生少太多了。所以,当你不断看到这些马出现在视野的时候,你细胞里面的某种东西开始燃烧起来,对它们的思念与渴望开始在血液里沸腾。
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晚上,还有一些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木屋里的中午,你其实很多时间都花在骑马上了。
你就是在骑马游荡在四周的时候,发现了那只因为愿意信任异类而品尝到胡萝卜美味的小鹿。
你独自一人骑在马上跑过夏末的草地和山脊,你感受着马的起伏节奏和马的心跳,你陷落与沉浸在一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觉里,你感觉自己离记起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有一层薄薄的面纱了,你很想知道这层面纱的后面到底是什么,但你始终看不透它。那个念头就在面纱后面滑来滑去,像条捉不住的泥鳅一样。你越是看不透它,就越想看透它。因此,你就更加眷恋于待在马背上。
你一次又一次地在你感觉到熟悉的那些触动点上反复地经过着。
你希望终有一刻能够洞然明白地穿越它。
你独自在迷惘中努力着。
在反复的骑马奔驰当中,你发现了两件事情:
第一,当你骑在马上的时候,你强烈地感觉到你接近你本来的自己;
第二,当你骑在马上的时候,你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想和我在一起。
你觉得有股比地心引力强大千万倍的力量拖拽着你,让你趋向我的方向。
当你在地面上的时候,你感觉还可以勉强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这种趋向,但当你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你就完全被这种力量俘虏了。
你骑在马上的时间越长,这种力量就越是深入你。它一直这样深入深入深入,直到摧毁你所有的堤防。
(二)
那天,第二次友谊赛结束得比较早。因为我和s这次轮上了参加,我们校队的总体成绩有一点提高。但还是很快输给对方了。然而,我们输得心悦诚服。比赛结束之后,大家都没有感觉到失败的沮丧与挫伤,反而都感觉到收获满满的喜悦。
而对方的收获感,几乎也和我们一样。
所以,在比赛结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命令,我们不约而同地自发为对方的精彩表现而鼓掌。然后双方的队员有如兄弟姐妹一般地握手和拥抱。场面感人,前所未历。
换好衣服向餐厅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我心里在想,很久没有打过这种比赛了。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比赛呢。这就是你常常想要引导我们去实践的那种比赛吧。在这种比赛里面,胜负输赢高低名次,完全不重要。正如你所说的:“好的比赛没有输家。”
当我这样回想着这次比赛的滋味走进餐厅时,我几乎一头撞在你的身上。
当天我从午饭以后就没有见过你。你下午也没在赛场上。汪指导说你有事去了。
我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一阵欢喜。我觉得有许多话都涌到嘴边,恨不能马上全都对你讲。
但就在我想要对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发现你也有话更着急地要对我讲。你脸上那种隐约的急迫和激动让我立刻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
我叫了一声指导好,就用眼睛询问着你。
你回答了一声,并表扬我们下午的表现。
就在其他的队友纷纷走进来的时候,我听到你很低声地对我说:“快点吃完去房间等我。”你说完就离开了我,向汪指导走去了。
我一边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边看到汪指导兴奋地和你谈论着什么。
我用最快的速度吃饭。当第三个菜上桌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
我看了看另一张桌子上的你。我看到你也在加快速度吃饭。你一边很快地吃饭一边对着汪指导点头。
就在这时,我看到汪指导的眼光向我的眼光迎过来了。我回避不及,一下子就和他的眼光撞上了。
在我转开眼光之前,我觉得他已经看穿我了。我的脸上一阵发热,心里有点发慌。
当我再次朝那边看去的时候,我看到你在吃饭中停顿了一下,你侧过头,看了汪指导一下。你镇定自若地看着他,然后对他笑了一下。你那样的神情里面有一种很坦荡,很磊落,很自然,很友善的东西,汪指导从来就不能抵挡你的这种神情,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对你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看到汪指导的这个表情,我就知道平安无事了。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就轻轻地“啊”了一声。
同桌的人都抬头看我。我抱歉地说:“我忘记了,刚在更衣室,我好像忘记关水龙头了。”
我说:“哎呀,水可能都流到地板上了!”
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我吃完了,我去看看。”我就这样从餐厅溜了出去。
当我跑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到汪指导的目光落在我的后背上。
我出了门就飞快地向木屋跑去。
我很快就把那道目光留在后面了。
(三)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想好好地坐着等你,但我就是坐不下来。
我不停地看着房门,我的耳朵一直听着门廊的动静。
但我一直感觉不到你的接近。门廊方向的空间里总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来自你的讯息。
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的话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木护窗板上轻微地响了一声。
我飞跑过去,把窗板打开了。
——然后,我就看到一件令我吃惊的事情。
你出现在窗后的那片草坪上。你骑在一匹高大的、带着一点灰色斑点的白马上!
我感到一阵惊喜的眩晕,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你在马上对我笑了一笑,对我做了一个手势。
我如梦方醒,立刻领悟了你的意思。
我飞快地关上房门从里面锁好,我到浴室里微微拧开水龙头,放出一点盥洗中的水声,然后我就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当我越过窗框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的手臂抓住了我。
你一下子就把我提到了马上。我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和你骑在同一匹马上了。
在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骑在马上了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在后面夹了一下马肚,白马用很快的速度向远离基地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我就这样,在幸福带来的迷乱当中,在一阵旋风里,被你带走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一章 薰衣草
(一)
世界飞速地向身后掠去。
花草树木的面目变得动荡而模糊,它们如梦如幻地在眼前消逝,隐没在某个越来越远的灰暗空间里。
千丝万缕、缠绕不休的前世今生就此全都被抛在后面。
我坐在你的身前,被你的臂弯所环绕,以流光的速度在时间里穿梭越过,和你一起奔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未来。
就在世界因为速度和你的怀抱而脱离正常轨道时,我感觉生命从来没有这样真实和光明过。
我感觉自己空前广阔,也空前深远,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所有的限制都冰消雪融,所有的藩篱都遁迹隐形。
我激动,我颤栗,我喜悦,我悲伤,我混乱,我清醒,我同时感觉到上百种情绪和心念经过我而向虚空流散:安详、留恋、各种程度的爱、各种程度的渴盼、官能上的兴奋、惊讶、尊重、顺从、敬爱、吻、拥抱、攀执、鼓励、欢喜、紧张、慷慨、清澄、**、安心、悲悯、诱惑、认知、激发、了解、放纵、慌乱、顺畅……
我跌落在一个空前复杂的湍流当中,被它携带和包裹着。
所有的这些,纷纷扰扰地、密集地穿越我,但好像都不能深入我。
它们流经我的表面,冲刷我的浅表进行雕刻,但不能触及我的内核。
在这种潺潺奔涌的急流下面,我无牵无挂,我无染无滞,我同时感觉到温暖和清凉,白昼与黑夜,繁华与寂灭。
我包容万物,我无处不在,我遍布虚空,我化身万千。
(二)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当中的时候,我听到你在我耳边说:“害怕吗?”
你的话语让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框架里面。
你的声音在无数漂移的可能性当中定义了我。
随即,我听到自己回答你:“不怕。”
你说:“喜欢吗?”
我说:“喜欢。”
你说:“好像等待了无量的时光。”
我说:“是啊。”
我心里涌现出一句话:“希望我们就一直这样跑下去,永远都不要停。”
就在我想要对你说的时候,我听到你已经说出它了。
你说:“希望我们就一直这样跑下去,永远都不要停。”
(三)
那天黄昏,我们在暮色中跑出去很远很远。
我们骑在马上跑啊跑啊,一直跑到我产生了强烈的飞翔的感觉。我感到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在身后迎风展开。
我感到身心之内有个瓶子被打破了。内外已然合一无分。
我说:“我以前一定做过一只飞鸟,曾和另一只鸟一起这样飞过。我们飞到了很高的地方,好像越过了这个星球最高的表面。我们一起飞了很远,好像穿过了这个星球最广阔的海洋。”
我说:“我们一直一起飞着。不记得我们后来怎样了,但记得我们曾在这个星球的空气里一起飞行。”
你说:“知道我现在心里想什么吗?”
你说:“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总是感觉到自己在飞翔。不管是不是在马上。”
你说:“心心,你就是我的天空,你也就是我的翅膀。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能向上提升,能够振翅飞翔。”
你的话语像温暖的空气向上强大而平稳地托举着我。
于是,我说:“对我来说,指导,你也是这样。”
我们是彼此的天空。我们也是彼此的翅膀。
我们能释放和提升彼此离开地面,上升至飞翔。
(四)
那天,我们一起,在马背上,向远离尘嚣的广阔里奔驰了很久。
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拉我上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不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没有问你,是心里根本没有这些问题。
当我进入你臂膀的环抱,就产生倦航的船只终于抵达港口的感觉。
我觉得在一切方向上和一切时间里都已抵达那个最后的终点。
心平如镜,完美圆满,没有任何**兴起,也没有任何遗憾残留。
我一点不好奇你为什么要约会我,我也根本想不起来要问你想带我去哪里。
我对现状无限满足。
我同时远离不断消失的过去和不断产生的未来。
我像一只昆虫被包裹在远古的琥珀里一样,被你恒久地封存在当前的一刹那里。
前念已死,后念未生的空隙。
(五)
你说:“现在,闭上眼睛。当我说到了的时候,你再睁开。”
我说:“好。”
于是,我顺从你的声音,就像这是与生俱来的不可抗拒。
我闭上眼睛,把身心和此生的命运全都交付给你。
在你面前,我总是千依百顺,不问因由。
我从来没有一丝疑惑,我比信任自己更信任你。
当我闭上眼睛,我的宇宙里就只剩下了你。
你充满了所有的天和所有的地。
绵延了亿万年的潮汐突然停止了。
发生何事?
古老而永恒的牵挂为何突然平息?
我感到一阵不明原因的激动,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有一种令乾坤倒转的巨大力量将我向身后拉去。
渴望放弃坚强,放弃独立,放弃缰绳的紧握,放弃一切地依偎进你的怀里,就此消融。
就在我失去全身力气,身不由己地靠进你怀里的时候,我感到你由内至外震颤了一下。好像地壳下面几万里的所在发生了一次岩层的巨大错裂。
你在某种巨浪的冲击下闭上了眼睛。大量不能承受的断裂在我身后发生。无数的盔甲从你的外表上纷纷脱落。
你从来没有这样柔软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纷乱过。
你几乎不能再骑在马上了。你也几乎不能控制马缰了。
一阵恍惚控制了你。你竭尽最后的意志力抵抗住它。
我听到你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心心。”
我声音很小地说:“嗯。”
你说:“我们到了。”
这四个字耗尽你所有的意志力了。
你失去控制马的能力了。
马停了下来。我睁开了眼睛。
——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紫色的花海。我们的花海!
前世瞬间全景重现,大至寰宇,小至微尘。
虚空粉碎,逻辑断裂,时光倒流,天地旋转,日月无光。(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二章 初吻
(一)
经历了浩如沧海的、剜心刺骨的离别之痛后,我们终于又同处在一片花海当中了。
我们还是我们吗?我们已经不是我们了吗?我们的命运改变了吗?没有改变吗?
那天黄昏,在薰衣草的海洋当中,你在我耳边叫了我一声。你说:“心心。”
你的声音有一些轻微的颤抖。这点颤动一下子就渗透到我的内心深处。我听到我的生命在根基上跟随你颤动了一下,我听到一些很牢固的藩篱动摇松垮的声音。
在我没有回答之前,我的肩头就被你紧紧地抓住了。
我顺着你的力量,转过脸来看着你。
你眼神里有些雾气在飘飘荡荡,带着一些梦境般的朦胧。
而在你的眼眸深处,我看到一点火光在跳跃流动。
我就在和你只有半支手臂距离的地方,看着你的眼睛。
我感到你要被心中的海啸卷走了。你紧紧抓着岸边的某个攀附物,但你还是即将被它卷走了。
当你意向明确地继续朝我俯身下来时,高压电流经过我的灵魂,周围的世界变得凌乱而动荡。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了。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我闭上眼睛不是不想看到你,而是希望更强烈地感觉到你,让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能够更清晰地感觉到你。
我屏声息气地等待着你的接触。身体及灵魂,全部,对你打开。
你说:“上一次,我让你等得很伤心。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我记得,我答应过你,今生决不相负,我会做完它。”
你说:“对不起。心心。让你等太久了。希望你内心古老的渴望,从此得以平息。”
于是,你亲吻了我。你的嘴唇接触到了我的嘴唇。你青春的气息进入我。
我感觉到好像生命的地心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全身所有的细胞壁顷刻间就一起崩断倒塌,你一下子就穿越了无数细胞进入了我生命的最深处。你在每一个细胞里存在和显现。每一个细胞就此留下了你的印记,永难磨灭。
我感觉到灵魂冲出了我的内心,它升涌到嘴唇上。
它的许多部分已经越过了嘴唇的边缘向你飞散而去。
它像流星一样地划过你体外空气的表面,发出熊熊的燃烧。
我感觉自己像一束烟花一样地,无声地开放了。
我从千万个角度向你的方向延展地绽放。
就在这一刻,我知道了所谓“魂飞魄散”是一种什么感觉。
(二)
我们在薰衣草的花田里彼此紧紧相拥,热烈亲吻。
这是上一辈子我们就该奉献于对方的融合。
造化弄人,竟然延迟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
可是,在这金风玉露的一刻,我却感觉到内心刀割凌迟般的悲恸。
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睫毛上。
我睁开眼睛。
我看到有泪水从你眼中涌流出来。
你的嘴唇离开了我。
你放开了我的肩膀。
我们彼此分开了。
我看着你眼里的光亮,我说:“指导。”
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里很爱你。超过所有言辞所能表达的。”
你全身打了一个寒战。你被击中了。你握住我的手指。你把它紧紧地握在掌心。你感觉到它的冰凉。
你嘴唇颤抖着。你说:“心心......”
你低下头。你转过脸去。你看向别处。
你捂住了眼睛。
你在我身边。你握住我的手指。你捂住了眼睛。你没有声音地流泪。直到越来越浓的黑暗模糊了你的面容和你的身影。
空气很冰凉,但也很芬芳。
世界很广大,我在你身边。
亲爱的你,你为什么哭了?
生命为何存在?
相逢为何实现?
爱情因何萌生?
泪水因何流出?
(三)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望着我。”
(四)
我们并肩坐在薰衣草的花田里。
我脸颊绯红,脸上的皮肤依然火烫。
我看着远方的雪峰慢慢消失在越来越深的黑暗当中,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大片一大片地显露出来,微光闪烁。
我觉得四肢绵软无力。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刚刚破坏了师道尊严。”你说,“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把我看成是老师了吧。”
我把眼光从雪峰上收回来。我看着你。
我说:“不。从此以后,你会是摄受力更强的老师。”
我说:“就算是在刚才,我心里对你的敬意,也没有半分减少过。”
(五)
是的。这一生里,我们就只那样接触了一次嘴唇。那就是我们最接近的时刻。
就是在那一次接触里,我体会到了某种不同凡尘的力量。
我理解了,有些亲吻可以是不因为占有欲念而实施的,可以是因为慈悲而产生的,可以是因为要平息对方的痛苦而实施的。
表面上看,我们在薰衣草花田里的亲吻,和电影里浪漫的亲吻并没有不同。
但是,作为亲身参与的一方,我全部的身心都能体会到那个不同。
你在亲吻中的冷静、沉着、温存、暖和、坦然、磊落和仁慈,和你面对死亡时所表现出來的,是完全一样的,也和你在课堂上表现出來的,是完全一样。
成年之后,我对此感触更深。
你没有其他男人身上都有的一些东西,但你有其他男人身上全都没有的一些东西。
这个“没有”,和这个“有”,都同样地深深震撼我。
那种特质,在人生的暗夜中,始终散发着柔和的光,吸引着我身心之中的有些特质,与之呼应着。
从此以后,在种种难忍的处境中,只要想到你,就会有力量注入我的内心,就会有因为慈悲而要担当起痛苦的力量从我内心生起。
所以,你并不是普通的男朋友,或者是普通的初恋对象。
哪个男朋友能让女朋友在忆念他的时候,产生出要了断生死,要担荷起世界所有的痛苦,要彻底洞悉宇宙人生真相的那个想法呢?
哪个男朋友会不断地鼓励和启发女朋友去想到这些事情呢?
哪个男朋友会像你这样,在亲吻我的时候,在激起我全部的生命能量,打破我所有的生命边界的同时,让我感觉到你内心那时的波平如镜和纤尘不染的、毫无占有欲的冲动呢?
若说上师,那么,你就是最初的上师吧。
这一点可以得到验证。
因为,每次面向你的时候,我坚硬僵直的心就会变得开放和柔软,我会很容易地和人类普遍的,乃至所有生命普遍的痛苦相连通,我会很容易地产生出熄灭所有生命全部痛苦的想法。
(六)
“即使千多百个深夜,
曾在梦境内我有吻过你,
这毕竟并没存在。”
(刘德华《暗里着迷》)(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三章 小牛
(一)
很深的暮色。新生的夜幕。光明与黑暗交织。
昼夜的边缘。寒冷上升。包围我们。
我们背靠背坐着。马在身边吃草。
你说:“心情平复了吗?”
我说:“嗯。”
我说:“你呢?”
你说:“我没事。”
我说:“天黑了。”
你说:“我们回去吧。”
你站了起来。你拉过缰绳,踏在马镫上。
我说:“指导。”
你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再来一次。”
我说:“不要再把我嫁给别人。不要再先于我离去。不要再把我一个人,长久地留在没有你的世界上。这一切,都不要再来一次了。”
你沉默。我看着你的沉默。
我看着你,眼泪再次模糊。
我说:“我知道,那都是对我好,都是因为爱我。可是,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你能够了解吗?”
你心里震动。你低头说:“对不起,让你曾经承受那样的痛苦。”
你说:“我们走吧。”
你翻身上马,你向我伸出了手。
你说:“上来吧。”
我没动。
你说:“怎么了?”
我说:“指导。”
你说:“我在听。”
我说:“你会一直等到我长大吗?”
我说:“我想从此都和你在一起。我哪里都不想再去了。”
你看着我,你说:“我们一直都在彼此心里的,心心。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哪里也没有去过。”
你说:“上来吧,该走了。”
(二)
返程途中。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你骑马的速度仍旧很快。比来时还要快。
凛冽的风切割肌肤。
马在奔跑的时候突然低了一下头。
我一直最怕这个动作。我身体向前倾倒下去,我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我感到你的手臂迅速环拢。我感觉到你手臂的肌肉。
你说:“不要怕。抓牢缰绳,不要松开。”
我说:“好。”
你说:“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我说:“我知道。”
我说:“指导,你骑马骑得真好。”
你说:“是吗?我不知道算不算好。”
我说:“是你父亲教会你的吗?”
你说:“没有。他只教过我开车。好像天生的。”
你说:“你也不错。来的时候,骑得飞快,我以为你要害怕的。”
我说:“我本来是不会骑马的。和你一起,我就会了。”
我说:“我也奇怪为什么我不害怕。”
你说:“不,心心。你的勇气是来自于内部的,并非来自于我。”
你说:“那是你本有的。即使没有我,它也依然在你内部。”
我说:“指导,为什么是今天?”
我说:“为什么今天带我出来骑马?”
我说:“以前你和我约定过,等我长大以后的。”
我说:“发生什么事情,让你觉得需要提前了吗?”
你默然了一会儿。
你说:“也许,这儿的风景实在是太美了吧,让我,让我有些,有些难以自控。”
这时,前方出现了零星的灯光。
你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你说:“看那些灯光,我们快到基地了。”
(三)
那天,骑马回来的路上,快接近基地围栏的地方,我在马上回过头来,不停地向身后张望。
你勒住马,你把马头扭转了方向。
你说:“怎么?掉了东西吗?”
我说:“没有。指导,你看,那边,有灯光的地方,有只小牛。”
你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
你说:“小牛怎么了?”
我说:“天这么黑了,它怎么还不回家?我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它就独自在那里。”
我说:“它会不会是迷路了?怎么没有人来找它呢?天都快要黑了。”
我说:“也许我们可以陪它等等,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找它。”
你说:“好。交给我。我先送你回去,再来看它。你穿太单薄了。天黑就要冷了。”
我们驶入了基地后面的木制围栏。
你将马停在木屋的后窗附近。我从马上溜了下来。
你帮助我爬上窗框,看着我跳进室内。
你说:“早点洗澡睡吧。我这就回去帮那只小牛。”
“等等。”我在窗口叫你。
我说:“回房间去加件毛衣再走吧。天黑了,路上你不要跑那么快。”
你说:“好。”
我说:“我等你回来再睡。”
你看了我一会儿。
你说:“我走了。”
我一直站在窗口,看着你消失在夜幕当中。
一生里,我就只和你一起骑过这一次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
晚上10点半,汪指导突然过来了。
他进门后眼光在客厅里四处寻找。
他看到小宋和我正在沙发里翻丝线玩,显然吃了一惊。
然后他就开始寻找你。他推了推你房门,房门是锁着的。
他问:“你们指导呢?”
小宋说:“指导回来过一趟,拿了件毛衣就又走了。”
汪指导说:“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们摇摇头。
汪指导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他说:“过来一下。”
汪指导和我走进我的房间。
房门关上后,汪指导压低声音问:“他人呢?”
我说:“不知道。我刚才都在洗澡洗衣服。”
汪指导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他伸手从我头发上拿下一点什么。那是一颗薰衣草的花籽。
他说:“不要骗我,你们刚一起出去了。”
我低下头。
汪指导看着我说:“你们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他说:“你明白我在问什么吗?”
我说:“指导借到了一匹马,带我出去骑了一圈,然后他送我回来,他去还马了。”
汪指导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他说:“就骑了一圈马?没做别的?”
我的脸有点红了。
我不语。
汪指导口气严厉地说:“从现在起,不准和任何人单独离队。”
我说:“是。”
汪指导追问:“他去还马有多久了?”
我说:“有三个多小时了。”
汪指导露出一点担忧的神情:“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吗?”
我看着他。
他顿了一会儿,问:“你们出去期间,他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
“反常?”我疑惑不解地看着汪指导。
汪指导沉吟了一下,重新选择了一下词汇,说:“就是看上去和平时不大一样?”
我说:“应该没有。”
汪指导犹豫了一下,显然他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他说:“那好,让他回来去我那边一趟,不管多晚一定要去,我有事找他。”
我说:“是。指导。”
汪指导将要出门时,又回过身来,仿佛想要问什么。但看着我迷惑的眼神,他还是放弃了。
他说:“出去跟他们说,全都早点睡,不要玩太晚。明天还要训练呢。”
我说:“是,指导。”
我看着汪指导的背影从木屋的大门里出去。
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无法安定。(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严厉质询(上)
(一)
我躺在黑暗里。我一直睁着眼睛。
已经快12点了,你还没有回来。
汪指导刚才的表情一直在我眼前晃。我心里一阵阵发慌。不会出什么事吧?就算去处理小牛,也不可能这么晚啊。
我全身心都听着门廊方向的动静。只听到外面的风穿越门缝的声音。
11点52分,门廊里有了轻微的声响。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你没有打开客厅的灯。
你经过过道时,看到我的房门打开了。
我低声地叫了一声:“指导。”
你出现在我房间的灯光下时,我吓了一跳。
你的脸上有几处蹭破了,手背在流血。我说:“出什么事了?”
你说:“小牛我送回去了。它真的迷路了。我不知道它是哪个村子的,就一个一个问过去。它是咬开绳子跑出来的。那家人还以为它丢了。”
我说:“怎么会受伤?”
你说:“它不让我牵它。小小搏斗了一下。”
我看着你。
你说:“不要紧的,就蹭破一点皮,我一会儿自己处理下就好了。”
我内疚地说:“都是我不好。”
你说:“就是蹭破点皮,明后天就好了。”
我说:“汪指导10点半前后到这里来找过你。他让你无论回来多晚都一定去他那边一趟,他说有事找你。”
你听了,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你说:“好,我洗一下就过去。你早点睡吧。”
我说:“指导。”
你看着我。我说:“汪指导知道我们一起出去了。他还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他看上去有点担心你。他问我和你出去时,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有没有异常表现?”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说:“没有。没有什么事情。”
你手背上的血滴在地板上。你按住它。
你说:“去睡吧,我都会处理的。老汪的为人我很了解,他不会为难我们。”
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又出了木屋,去了汪指导那边。但我没有听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醒着坚持到了3点20分。我睡着时,你还没有回来。
关于那天晚上,汪指导和你之间的谈话,你始终没有对我说过,我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从汪指导那里知道的。
第二天,我发现训练的日程安排有所调整。
调整后的日程里,你所有的晚上都被安排了活动,并且没有一天晚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在整个集训期间,我们就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二)
汪指导在他那边木屋的客厅里等你。看见你推门进来,他吃了一惊,然后一脸严肃地问:“你的脸和手怎么了?”
你抱歉地说:“天黑,路不熟,不小心摔了下。”
汪指导站了起来,问:“从马上?”
你点头:“从马上。”
汪指导拉住你的手,前后左右地检查了一下你,说:“不要紧吧?”
你说:“不要紧,就是蹭破了点皮。你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汪指导看着你,叹了口气,说:“看你这模样。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坐下吧。”
他递了一杯热水给你,说:“喝点水,暖和下。”
你说了谢谢,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地喝着。
你看着汪指导,笑笑,说:“找我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汪指导严肃地说:“这两天你颇有一点反常,知道吗?”
你说:“知道。对不起。我缺勤的时候没有和你请假。”
汪指导说:“你以前不是这样,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就擅自缺席,从来不会无端地耽误工作上的事情。”
你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很抱歉。我以后会努力保持以前那样的。”
汪指导说:“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请问: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来开会?去哪儿了?”
你说:“没去哪儿。我在房间睡觉。我开了闹钟,但还是睡过头了。我醒来时发现已经快天亮了。”
汪指导说:“我去敲过你房门,我在外面起码敲了15分钟的门。”
你说:“实在对不起,我睡太沉了,没有听见敲门声。”
汪指导说:“今天上午在枪械室,你也没有听见吗?我在外面敲了半个小时的门。门都快要敲破了。你明明在里面,为什么不过来给我开门?”
你说:“我只能再次说,对不起。当时有点事,没办法过来给你开门。”
汪指导穷追不舍地盘问:“你究竟有什么事当时不能过来开门?你不知道我们在外面急等枪械吗?”
你说:“我知道。我进去就是想要拿枪械出来的。可是......”
汪指导盯住你的脸,问:“可是什么?”
你沉默了一下。你说:“我还是晚点,我晚点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汪指导说:“要等到多晚?”
你说:“最晚,新学期开学的时候。”
汪指导说:“看在你受伤的分上,这事我就等你的解释,现在且不逼问你。”
你说:“谢谢。”
你说:“问完了吗?”
“没有!”汪指导严厉地说:“我再问你,昨天下午你为什么不去体检?”
你说:“我没有高原反应。不用体检我自己也知道。”
汪指导说:“没有高原反应,为什么这几天会老睡过头?”
你说:“可能就是太困了。”
汪指导说:“太困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还带她出去骑马?”
你看着汪指导。
汪指导也看着你。
你们四目相对。
汪指导说:“你不会否认吧?不会告诉我你没有单独带她出去吧?不会告诉我你没有带她跑去远离基地的荒僻地方?”
你嘴唇动了一下。
你说:“我不会否认。我是带她出去了。”
汪指导说:“为什么单独带她出去?”
你说:“就是偶然看到一匹好马,一时心痒。想带她出去体验一下骑马的快乐。”
你站了起来,你说:“老汪,还有很多问题吗?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明天早上还要带他们跑步。这里海拔很高,你血压有点高的,睡眠不足,对心脏不好。”
汪指导说:“不要试图岔开话题!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你给我老实坐下来好好回答!”
你看了看汪指导因为生气而绷紧的嘴角线条,你低下头,再次坐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严厉质询(下)
(一)
汪指导问:“老实告诉我,你今晚带她去了哪里?”
你说:“我们没有跑多远,就在这附近,靠近雪峰那边,有一大片薰衣草花田,风景很美,我带她去看看。”
汪指导说:“你们就只是看了看风景?没有做点别的?”
你看着汪指导。
汪指导说:“编吧,你就在心里编!编好了再说出来,省得露出破绽。回去以后再和她对好口径!”
你抬起头,你说:“我不会编的。除了看风景,我们还做了点别的。”
汪指导霍地一声站了起来。
你看着汪指导的眼睛,你平静地说:“我吻了她的嘴唇。”
汪指导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他看着你,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说:“你,你,你!”
你说:“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不对就是不对。我不应该这样做。”
汪指导看了看前后左右的那些紧闭着房门,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尽可能地不提高音量。
他差不多是咬牙切齿地说:“明知道不对,明知道不应该,你还要做?!你不知道就这件事情就可以立刻开除你吗?!”
你说:“知道。所以,要骑马带她跑远一点,到没人会看见的地方。”
汪指导再次被你气得说不出来话。
你说:“老汪,别激动,不用为我的错误这么激动。”
(二)
汪指导半晌才透过这一口气来,他痛心疾首地说:“以前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种人!”
你自嘲地笑笑,说:“这也很正常。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很多别人的事情,我们都会不知道。”
汪指导说:“笑!笑!笑!亏你干了这种事情还能笑得起来,还在这里耍幽默!你当这种事情是儿戏的吗?”
汪指导说:“老实交代,你就只吻了她的嘴唇?”
你诚实地说:“就只吻了她的嘴唇。”
汪指导说:“再也没有别的?没碰她别的地方?”
你点头,你说:“没有别的。没碰她别的地方。她是未成年人,我很清楚。”
汪指导气急败坏地指着你的鼻子说:“为什么要这样?!啊!你着的哪门子急啊!你就算真心喜欢她,你们就算是真心互相喜欢,你就不能稍微等她几年吗?上次在教研室你跟我保证过的,你会把感情埋葬在心里,你们会发乎情,止乎礼,你绝对不会碰她。你对我保证过的,还记得你自己当时说的话吗?”
汪指导激动地说:“一直以来,你都并不是师德败坏的那种人啊。”
你说:“可是我也是不得已。我不能欠债不还,一再辜负她。”
汪指导说:“欠债不还?”
你说:“老汪,有些时候,事情并不像表面显现的那样。有些事情,说来源远流长,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清楚。不过,我可以试着解释一下能够解释的部分。以前有句话,我用来回答过你。我不能站在那里,看着她经历别人看不见的痛苦而什么都不做。而且,我......”
你顿了下,你放弃解释了。
你说:“对不起,我错了。”
你说:“我以后都不会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汪指导说:“你以后不准单独和她出去,一次都不准!你们不能再走得更近了!否则,你要毁了自己的,也会毁掉她!我也同样不能站在这里,看着你们这样危险地发展下去什么都不管!”
你说:“谢谢,老汪。我知道,你都是为我们好。你也的确都是对的。”
你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单独和她出去了。”
汪指导说:“你说到要做到!你这一次,一定得说到做到!”
你说:“我会做到。如果我做不到,现在就不会答应你。现在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
汪指导说:“我警告你,最后一次警告:在她在校读书期间,你绝对不准再碰她。你不准对她做那些不合适的事情!”
汪指导说:“朋友归朋友,道理归道理。我真心诚意地规劝你,丑话也都说在前面。如果你胆敢再做,不管她什么感受,我绝对不会再当没有看见!我一定会要求学校开除你。我们也就永远都不再是朋友了。你听明白了吗?这是底线,你绝对不可以突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要搞清楚!”
你说:“我听明白了。我很感谢你的这次宽容。我不会再碰她。”
你说:“你放心,我不会再碰她了。”
(三)
你手背上的绷带上渗出一片殷红。那片红色正用很快的速度向周围扩展。很快,你受伤的手背上的绷带就全部变成了鲜红色。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汪指导看着血迹的快速扩展,他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他拉过你的手背,在眼前看了看,说:“流这么多的血。还是去队医那里再处理下吧。你真的没有哪里摔坏了吗?”
你说:“没有。你没有问题要问了吗?”
汪指导说:“如果你不再出问题,我也就没有问题要问了。去处理伤口吧,小心感染了。”
你站起来,说:“那么,晚安。”
汪指导说:“你要懂得爱惜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名誉。”
你说:“好。”
看着你捂住血流不止的手背,走出了房间,汪指导从心里往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壁炉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捂住了头。
头痛啊,年轻人的爱情!
(四)
那天夜里,从汪指导那里出來后,你没有去找队医,你也没有回来木屋。
事实上,你整夜都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你那夜在哪里度过的。
晨练跑步的时候,我到达集合地点,远远地看到,你已经站在起点线那里等着我们了。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整夜都没有睡过,但是你手背上的绷带已经换了新的了,现在上面一片洁白,没有血迹了。
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没人知道那两天,你到底是怎么了。
除了你。
只有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而你决心,暂时什么都不说。
汪指导知道,你拿定主意的事情,你就会坚持做到底的。所以,他没有盘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耐心地等待着你。他相信,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你会遵守诺言,给他一个清楚明白的解释。
这件事情,就这样地过去了。
但是,汪指导从此也就把我们防得死死的,一星半点的机会也没有再给过我们。
我们虽然还在博桑,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任何机会,单独相处了,就连个别的技术辅导,汪指导也取消了。
我们再也没有单独说过哪怕是一句话。
(五)
“那天为什么带我去骑马?”后来,我问你。
你说:“想多留一点美好的记忆给你。在未来黑暗的日子里,它们会像夜明珠一样地,在你生命里发光。”(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告别博桑
(一)
日子飞快地过去。
我们在相距咫尺,但却无法单独接触的状态下,结束了在博桑集训的后半段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除了晨跑、训练和吃饭的时候,我已经不大能见到你的影子。而在晨跑、训练和吃饭的时候,汪指导几乎都和你形影不离。只要我的眼光投向你,我就能看到汪指导双目圆睁,目光炯炯地直盯着我。我不得不很快地又把目光移开去。
在那些天里,汪指导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坚强地阻挡着我们传递情愫,阻隔着我们的进一步接触。
没有了你的靠近,甜蜜的日子立刻就变得索然无趣。
我变得少言寡语,罕有说笑。我沉默地完成着每天的训练计划,晚上闭门写作业、读书,不再参加客厅里的各种集体活动。我早早就上床睡觉。
我关了灯之后,睁着眼睛躲在被窝里,全身心谛听着来自你房间的动静。
我经常听到你很晚才被释放回来,你用钥匙打开木屋的大门,踏进门廊,检查炉火,检查灯光,最后,你提着烧开的热水,灌在热水瓶中,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我全身的细胞都突破了墙壁的限制,追随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渴望再和你单独说话。渴望你出现在我房间的灯光下。渴望你的臂弯,你的怀抱,你的气息和你的亲吻。
但是,我也十分清楚地知道,我必须熄灭这样的渴望。
从我们相遇以来,我已经给你招惹了太多的麻烦,也给汪指导增添了不少烦恼。我不能再这样连累你了。我只能接受命运的阴差阳错,只能忍受我们年龄和身份的限制,只能耐心地等待着我长大成年,获得自由选择的权力。
我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独自回想着你。回想着我们从第一天相遇,直到如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景。你在我的记忆里熠熠发光,而我,就靠着这来自记忆的光亮,度过这漫漫长夜的寒冷与孤寂。
(二)
很快,告别博桑的日子来临了。
我们圆满结束了在博桑的集训,带着满满的收获,踏上了返程之路。临别前的夜晚,我们双方举行了联欢晚会,双方都表演了节目。
你代表我们校队,把你在博桑期间画的20幅风景画,送给了基地。基地领导接受了你的礼物,并且表示,将会把它们挂在博桑基地办公楼的走廊上,铭记我们双方的友谊。
后来,他们真的把这些画挂在办公楼的走廊上了。
不过,你去世多年以后,我再一次回到博桑基地的时候,那些画已经不在那里了。原来的办公楼已经被拆除重建。我在原来办公楼所在的地点,看到了另一栋更高的银光闪闪的大厦。我设法打听过,你的那些画到哪里去了。我打听了好几个人,最后,有个退休的后勤处长告诉我说,老楼拆除的时候,他们原本打算把这些画扔了的,可是,来了一个当地的画商,说是他有个朋友很喜欢这楼里的20幅水彩画,希望能够买下。于是,他们就以每幅500元的价格,把这些画都卖给了那位感兴趣的画商。
我带着无尽的失落离开了基地。
又过了几年的时间,有一天,美术课的柴老师专程来找我。他说,有些东西,他收藏了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他送给我一个很大的箱子。他走后,我打开那些箱子,顿时就热泪盈眶。
我看到了整箱你生前的画作。从代我完成的美术作业,到博桑走廊上的水彩画。好多画作,是我在你身边看着你画完的。还有一些,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但是,画面的一角,都有着你熟悉的签名,和你亲笔写下的日期。柴老师都仔细地把它们装裱过,或者入册,或者装框,收拾得精致美丽。这是他对你深切的怀念。这也是他对我们爱情的深切同情。
于是,你当年送给博桑的画作,终于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到住宅的阁楼上,打开这个箱子,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看着你在生时留下的画作。往日的时光,如泉水般地涌上心头。
哀恸与怀念,势不可挡。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一天也没有。
(三)
我们登上了来时的旅行车。
我坐在车里。我靠在玻璃窗上。
我看到你和汪指导把沉重的装备和我们的行李一件件放进行李厢。
我看着你站在车门口,手拿花名册清点已经上车的队员数量。
我看着你和汪指导说话。你们和基地后勤处的老师说话。你和司机说话。
司机上车了。汪指导也上车了。车门关上了。车子开动了。
你没被安排在这辆车上。
汪指导刻意把你和保安们安排在后面的那辆装备车上,押送着枪械等物。你们还要稍晚一个小时,等待当地警方的人到了,才能出发。
我在车窗里看见你的目光追随着我们的车子移动。
基地的老师一直在对你说话。
你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朝车子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你就转过身去了。
你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野了。
我看着窗外的雪山和葱绿的山坡,还有广阔无边的田野和薰衣草,它们都向后退去,一一消失不见了。
博桑。再见了。我们最后的天堂。
(四)
你独自站在树林中。
那只眼睛明亮的小鹿,带着湿润的嘴唇和天真无邪的表情,站在你的身边,耐心地等着你打开口袋。
你把一袋胡萝卜倒在小鹿常来的地方。你伸手抚摸着专心致志吃胡萝卜的小鹿。
你看着它热情友好的大眼睛。
小鹿伸出舌头,用没有长角的头顶轻轻地蹭着你,一下一下地舔着你的手心。
你伸手搂了搂它的脖颈。
你说:“分别总是难受的。越是灵性和敏感的心,就会越是难受。可是,我们也不用难过,对吧。我们将来还会再见面的。只不过,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你说:“这里是保护区,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你还会有新的朋友,会找到新的食物,还会有新的惊喜,在前面的路上等着。”
你充满爱怜地说:“好好活下去吧,小东西。明天我不会再来了。你别失望。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再见了。”
(五)
2006年。我又一次到达博桑雪山地区的冰川。
我穿着羽绒衣,戴着两双手套,从早上4点半等到上午10点,才等到云开雾散。
那座我们曾经共同仰望过很多次的雪峰,它的轮廓从雾气中逐渐显露出來,在阳光的照映下,它像金子一样在闪光。
我独自站在亿万年前形成的寒冰上,仰望着金色的雪峰在蓝天上出现。
我就那样看着它,手里拿着莱卡的相机,却忘记照相了。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新学期(上)
(一)
我们又在同一辆火车上了。
但是,这一次,我们不能再坐在一起了。
在从博桑回来学校的火车上,汪指导刻意把我们的铺位安排在两个车厢里。他自己和我在一个车厢,而把你安排去了别的车厢,两个车厢中间还隔了一个餐车和五节卧铺车厢。
汪指导唯恐我们相隔还不够远,唯恐我们会穿越车厢,找机会彼此说话。
眼看着我们罔顾危险地彼此接近,已经滑到了与这个世界相安无事的边缘,他深深地担心,他觉得我们很快就要越过某个重要的樊篱了,而一旦翻越过去,整个世界将会变得对我们非常敌意,会有巨大的压力呼啸而至。它不仅将会撕碎我们的名誉,而且将会吞没我们的前程。
汪指导觉得,身为一个从狂乱的恋爱当中走过来的人,他有责任,也必须帮助我们保持冷静和理性。
路上他一直很小心地看住我。就算是我到车厢尽头去接一下开水,他也会找个理由跟着我一起去。
整个旅途中,你虽然偶然也会过来这边看看,但我们依然没有机会哪怕是说上一句悄悄话。
你从餐车方向提着许多盒饭和饮料杯走进车厢来,向我们点头,和汪指导说话,和别人说话,我的眼睛追随着你,无法把视线挪开。而你一边说话,眼睛也会一边远远地看着我。
但每逢这种时候,汪指导就会大声地咳嗽起来,或者立刻对你说话,有时候他还会站起来,用身体阻挡住我们彼此连接的视线。
所以,一路上我感觉某种被监禁的孤单。
我感到四面都是铅灰色的高墙。
火车到站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你。
我们两边车厢的人都在站台上聚齐。
我看到你的眼光落在我的行李上。
你心里想着要过来帮我拿行李,但在你行动之前,汪指导就自己走过来帮我提起了最重的装备包。
他一边帮我提着这个包,一边招呼你,让你帮小宋提她的包。
汪指导提着我的包,和我一直说话,拖着我一直走在队伍前面,你都没有和我并肩而行的机会。
你就这样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看着汪指导把我送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我在车窗里看见你的目光追随着车子的移动。
然后我看到汪指导用身体挡住出租车远去的方向,他在对你说话。
你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朝车子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你就转过身去送小宋上出租车了。
我看着你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心里惘然若失。
我们从此就都得过这种囚犯一般日子,一直到我毕业了吗?
我觉得自己绝对忍受不了。我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但是,如果我再前进一步,会不会害得你名誉扫地,害得你被学校开除呢?
我就这样,心有千千结地回到了家里。
(二)
新学期,在我们从博桑回来之后一周开始了。
那一周里我们没有见面。s也没有来我家。
夜里,我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眼欲穿地、远远地看着那边科研所的实验大楼,看着那些黑洞洞的阳台和窗口。我期盼着来自那边的微弱光亮。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盼到。
你也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单独接触更好吗?
显而易见,你没有主动寻求和我单独接触的想法,也没有这样的行动了。
在薰衣草花田里,我表现不好吗?
有什么,让你觉得我们还是相距更远一点比较好吗?
我心里充满了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
没有你,我的世界就不再有阳光,而我,也不会再是完整的了。
(三)
终于开学了。我等待这一天,好像已经有亿万年之久了。
我盼望见到你,盼望能够确认我曾遇到你,确认你还存在,确认我们的感情,还依然和从前一样。
但是,当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明白了,时间的威力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大。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周,也能变化许多的事情。
我发现很多东西,似乎都与从前不同了。
第一个改变就是你比从博桑刚回来时明显地消瘦了。
你很显然慢慢地在瘦下去。每天看到你,你好像都比前一次要消瘦了一点,颧骨都显得有点凸出了。虽然后来你一直说体重没有改变,但我却没有那样的感觉。
与你的消瘦相伴随的,是你越来越多的沉默。
开学集训的第一天,我发现你不再像上次别后重逢那样急于见到我,你也不再总是想和我单独相处在一起。
在训练过程中,你在我身前身后走来走去,你对我说许多的话,但我感觉你话语的后面不再有没有说出来的话。
原来是丰富的语言的地方,现在修筑起了一堵墙。
在公众场合,我现在常常只能听到你声音说出的话语。你不用声音说的那些话语变得静默无声了。
当我们彼此不能看到对方的时候,我不再感觉到有一道遥远的目光穿越所有的障碍追随在我的后背上。
我感觉到这道目光在你心里跳荡,然后我感觉到你用力自行阻断了它。
(三)
新学期集训的第一天,汪指导做了一个简短的开学动员讲话。
他在讲话里多次提到,假期的放松现在应该收紧了。
他说:“无论是在家里过暑假的同学,还是去了博桑集训的同学,从今天起,都要把玩野了的心收一收。”
他说:“我们开学要有开学的样子。与学习和训练无关的事情,一律不能再去想了。”
他说到这里,用眼光扫了你一下。
我看到你在他身后,低下眼睛看着地面。
我看到你轻轻地踮了一下脚后跟。
就在我看着你的这些细微动作的时候,汪指导冷不防叫了我一声:“唯心!”
我看着你,根本没有听到汪指导在说什么。
我看到你的眼睛在对我说话。
然后我突然惊醒过来,意识到刚才汪指导叫了我的名字。我赶紧回答:“在。指导。”
汪指导说:“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整支队列的眼光都落到我身上。
我看到你嘴唇动了动。你有点按捺不住的样子。
我立刻抢在你能有其他行动之前,回答说:“报告指导,我听到了。”
汪指导在眼光里对我说:“我希望你是真正地听到了。”
然后,他说:“很好。听到了,你们还要真实地做到。做到,才是真的听进去了。”
他说:“现在,解散吧。”
在大家散开,纷纷向更衣室和器械室走去的时候,我一边随着大家离开,一边看到你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你站在那里,心里想着事情。
我看到你的手向裤口袋摸去。我看到你裤口袋里露出一个白色纸盒的边缘,看上去像是一盒药的一部分。
我用脚尖踢了一下道边的一张椅子。椅子发出一点声响。
汪指导和你同时抬起头来看着这边。
你的手在裤口袋边缘停住了。
我在汪指导的目光盯视下,不能自拔地继续看着你。
我看到你的手指在口袋旁边抓紧了一下。
你一直抓紧着的拳头在口袋旁边流连了一下。然后,你慢慢地松开了拳头。你的手离开裤口袋了。
然后,你转身向指导办公室走去。
我看到你的背影。感觉你的肩膀上有很多看不见的重量。(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八章 新学期(中)
(一)
你跟着汪指导走进了办公室。
汪指导上下打量着你,说:“怎么搞的?这才几天的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笑笑,你说:“博桑伙食好吧。假期学校食堂也不开,自己一个人懒得麻烦,随便吃吃,没有弄得那么正式。”
汪指导带着点怀疑看着你。
他说:“不要嬉皮笑脸。你答应我的事情,我可还没有忘记呢。”
你说:“我也没有忘记。”
汪指导说:“那么,关于在博桑期间你那些奇怪的举动,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吗?新学期,可是已经开始了。”
你说:“可以解释了。”
你看了看办公室敞开的门,你走过去,把门关上,并且从里面锁上了。
汪指导看着你的举动,奇怪地说:“这是干什么?还要锁门?”
你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
你对汪指导说:“老汪,如果我诚实地对你解释了,你可否保持平静,不要激动?”
汪指导说:“嗯?”
你说:“并且,我可否请求你,让这个解释暂时止于你一人知道?”
汪指导说:“什么意思?”
你说:“就是说,暂时,你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对别人说。”
汪指导说:“搞什么啊,你?神神秘秘的。”
你笑了笑。
你说:“老汪,你可能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再物色个新助手,来接替我的工作了。”
你说:“我知道,这个人选不好找,你要早点动手,才不会耽误事情。”
“为什么?”汪指导大为讶异地看着你说,“你这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校长对你很满意啊,大家也都和你磨合得相当默契了。”
他说:“难道,你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是不是博桑那边的校长和你谈了什么?我知道他一见你就很喜欢,他一直想要调你去博桑工作。你同意了吗?”
你摇头说:“不是。他是跟我谈过这事,说只要我点头,调动的事情他来运动,都包在他身上,不要我操心。可我并没有答应他。”
汪指导奇怪道:“那为什么?我们合作得不好吗?你对我在博桑期间和你的谈话介意了吗?觉得我做错了,在我手下干活不舒心了吗?”
汪指导深感疑惑。
你摇头。你说:“也不是。关于那件事情,我对你只有感激,绝无埋怨。”
汪指导看着你。
你停顿了一下,你说:“老汪,我可能工作不了太久了。这期间,我会尽量帮你,让你能有个过渡缓冲的时间,但不知道可以帮多久。”
汪指导看着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平静地说:“我可能快死了。”
(二)
汪指导张开了嘴,他的下巴都快要掉下去了。
他看了你一会儿,他说:“开什么玩笑!这样的玩笑是可以随便开的吗?”
你说:“我也希望只是一个玩笑。但它不是的。”
你打开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
你递给汪指导一个大纸袋。
汪指导把纸袋打开,一件件看了里面的东西。
他跌坐在椅子里。
他说:“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
汪指导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去博桑集训前。还记得那天你邀我去你家里喝酒吗?”
汪指导说:“当然记得。那天我们喝得很尽兴。”
你说:“从你那儿回来之后,我觉得胃里很难受。不是一般的难受,而是非常疼痛,从未经历过的疼痛,痛得蹲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后来我吐了,整个池子里都是血块。”
汪指导大惊道:“什么?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第二天你还来上班了!”
你说:“我以为就是一时喝多了,刺激了胃粘膜,过几天就好了。”
你说:“可是,过了几天,虽然好了一点,但还是会经常突然剧痛,尤其是晚上,出血也没有完全停止,吃东西很不好受。我就去找了打篮球时认识的朋友高雄,你还记得他吧,他父亲就是原来我工作的那家工厂的老板。他母亲在市里最好的医院工作。他母亲强烈建议我去做一个全面筛查。我按她的意思做了全面检查。”
你说:“因为有些检查结果要过几天才能拿到,而我急于赶去博桑的集训基地,所以我委托了高雄随后把检查结果给我寄到博桑基地来,就带着他母亲开给我的胃药和止痛药,匆匆出发了。”
你说:“在集训期间,我收到了他寄来的结果。你还记得我收到的那个邮件吗?”
说到这里,汪指导想起来了,你的确是在到达博桑后不久就收到了一封特快专递,很大的一个信封。而你所有看上去不同寻常的行为举止,全都发生在收到了邮件之后。
你说:“我打开邮件,看了所有的检查结果和最后的结论,还有高雄写给我的安慰信。说实话,我心里不太相信情况会这么严重。我想,一定是检查结果哪里出错了。因为之前,根本没有什么明显的肿瘤症状,甚至连不适的感觉都几乎没有,怎么可能一发现就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呢,它总得有个渐进的发展过程。”
你说:“我想,集训结束之后,回来再去医院复查一下就能确定了,所以,我也没有对你说。但我自己,心里并不安定。我想出个办法检测一下。于是,那天晚上我也没有跟谁说起,就自己去爬雪山了。那山的高度,我之前是爬过的,你知道我一直喜欢爬山,在来学校工作之前,那样的海拔是我完全能适应的。但是,爬到上面时,我就知道了,检查结果很可能是对的。因为我出现高原反应了。”
“我没能爬到终点就不得不下来了。我费了比平时长很多的时间下来,感到非常疲倦乏力。回来之后,我几乎快要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一个小时后都还感到难以动弹。我勉强坚持着,安排了学生们去睡觉,自己回到房间后检查了血压和脉搏,情况都很糟糕。于是,我开始想,若结果是对的,随后该怎么做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汪指导说,“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不能信任我吗?”
你说:“还没有确定的事,何必先让你跟着我烦恼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九章 新学期(下)
(一)
汪指导看着你。他的脸色变得灰白。
他说:“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很沉重的突然打击。”
你抱歉地说:“真是很抱歉,带给你这样的消息。从博桑回来到复查确认后,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和你说比较好。真是对不起,我知道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调过来,没想到,我只能帮到你这么短的时间,又要让你费心去再找助手。”
汪指导说:“那么,后来几天你的迟到缺席呢?那是怎么回事?”
你说:“我没预料到爬山带来的高原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随后的几天,我都很不舒服,并且感觉到数次无法忍受的疼痛。缺席会议,我是不得已的。我回到房间只是想稍微躺一会儿的,结果刚刚睡下,疼痛就变得极为剧烈,剧烈到我只能抓住床单跪在床边,直不起腰来。后来,我听到你在外面敲门,你用力地敲门,敲了很长的时间,我是想要过去给你开门的,可我努力了又努力,真的是没有办法站起来走到门旁边去。”
汪指导说:“你怎么不呼救呢?怎么不叫我进去帮你?我站在门口听房间里的动静,可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你说:“我不想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那个样子。”
汪指导说:“在枪械室呢?怎么不来开门?”
你说:“我本来是进去帮你拿枪械出来的,可是,进去之后,忽然就痛得受不了。也是因为疼痛,我很长时间走不到门口。等我捱到门口,你已经不在门外了。”
汪指导顿足道:“情况都这么严重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唉,那些天我还让你带学生们晨跑!”
你说:“我不能说。我当时要是说了,你们就都知道了,学生们也就全都知道了。”
汪指导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说:“所以,你那天下午要带她单独外出?”
你说:“是的。”
他说:“所以你吻了她?”
你说:“是的。如果我在博桑,在比较宽松自由的环境里不给她,今生也许就没有机会再给她了。我不能一再欠债不还。那样,太伤害她了。”
“一再欠债不还?”汪指导疑惑地看着你,“什么意思?”
你说:“这不是事情的重点,可以不用去管。有些事情,老汪,你和她没有那么密切,你不会明白她的感受的。你看不到她后来将要经历的是什么样的痛苦。我应该给她足够的温暖,让她能在此后的痛苦中能够支撑到点什么。她十分需要这个支撑。“
汪指导看着你,他把内心的疑惑压了下去,他决定不追问你没有说出来的那些。
“那么,你和她外出之后,后来是怎么受伤的?”汪指导回到重点的问题上来。
你说:“去还马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到非常疼痛。我在那种情况下控制不了马,被它摔下来了,蹭破了一点皮肤。我坐在路边,休息了很长的时间,疼痛才慢慢过去,而我才能再次上马,去还了马匹,然后走路回到基地。”
你说:“集训一回来,我就看到高雄在我住所的门口等着我。他看见我从车上下来,就走过来要帮我提行李。我说我提行李没有问题。我们就一起上楼去。我们讨论了上次检查的结果,我觉得结果可能是有差误,于是他帮我约了时间,陪着我一起,再次去做了检查。复查的各项结果,全都在你的手上,都在那个袋子里,你刚刚都看到了。”
你说:“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解释完了。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突然。我真的很抱歉。我原本想再晚一点,坚持不了来上班的时候,再对你说。但是,早说晚说,总是难免要告诉你,你追问我的解释,我也就这样如实地直接说了。”
(二)
汪指导双肘撑着桌子。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膊当中。
他说:“这真是,真是太突然了。我很难接受。我很难接受。”
你说:“人都会有这一天的。早一点晚一点,差别,其实,并不大。”
你说:“我们天天教学生们控制心情,面对各种复杂情况的冲击,内心不要波动,若自己遇到一点波澜,就失去了对内心的控制,那就不能证明我们所教的,是有效的了。”
你说:“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可能没有机会好好报答你了。”
你看着汪指导。
你说:“别太难过。”
(三)
那天,你就这样,像说一件平常的工作那样地,对汪指导说了你的解释。
汪指导被事情的意外所震动,也被你的处置方法所震动。
听了你的话,他感到有点惭愧。
他说:“我年龄长于你,道行却远不如你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像你这样谈论这种事情的人。”
他说:“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是我来安慰你的吧,却需要你来安慰我。”
(四)
汪指导说:“心心不知道吗?”
你说:“不知道。我还没有对她说。”
汪指导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你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肯定没有准备好。她快要考试了,我如果对她说了,她必定会有很大的波动。”
汪指导说:“你告诉家里人没有?”
你说:“也还没有。我想,他们也并没有准备好。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出事的话,这个家,也许就垮掉了。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承受下来。”
你说:“半年前,我父亲心肌梗塞过一次,从那时到现在,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妈妈在家里照顾着他。我不知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说。我不敢贸然对他们说。”
汪指导说:“你对谁也不说的话,谁来照顾你呢?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继续一个人住着,你需要有人照顾。”
你说:“现在我情况还好。自己完全能照顾自己。少辛苦别人一点是一点吧。我自己没有问题。”
汪指导说:“你不能再这样天天来上班劳累了,你应该请病假静养。”
你说:“我要是请了病假,什么就都暴露了。心心就会马上知道。你也知道,她是经不起这种突然打击的。她之前的种种情况,你也都看到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意外,就再次害她陷入危险中。”
你说:“我真的感觉还好,不痛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和平时没有两样,只是吃东西不如原来的胃口那么好。让我再帮你一段时间吧,也让所有人都有个心理缓冲的时间。”
你说:“我也不想这么早早地就被当成活死人安置着。我还能为大家做点事情。反正到了这个阶段,也是无救的了,病假不病假,治疗不治疗,结果都是一样的。少点折腾,尽可能保持正常生活,大家都会更轻松。”
你说:“既然注定必然分离,那么,彼此说告别的时间,越短越好。拖得太长,大家心里,都会很难受。”
你看着汪指导说:“老汪,人都是会死的。虽然有点意外,可我并不恐惧。能最后帮帮我吗?让我尽量长时间地正常生活。也让我,最后帮帮你。”
汪指导捂住了眼睛。他声音颤抖着说:“好。既然你已经想得这么透彻了,那么,我会帮你。”
你说:“谢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