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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章 女朋友(下)

    (一)

    大雨一直倾泻不停,窗外滚过沉闷的雷声。天空漆黑一片。除了茫茫雨雾和狰狞的黑云,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继续对我说刘雯丽的事情。

    你说:“她进了会客室,看见我,就咯咯地笑了。她说,想不到真的是你啊!我看到会客单,还以为眼花了呢。真是没有想到你会到我单位来!她说,还以为那次看电影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还在班上,你不要兜圈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请直接说吧。她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是来约会我的,上次见面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早已经有人了,你答应来见面,只是出于礼貌,应付一下汪家大姐而已。所以,后来我都没有联络过你,留了你的电话,也是以防大姐问起来,好对她有个交代罢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再打你的电话去烦扰你。”

    “看见我露出尴尬的神情,她又笑着说,说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就算不谈恋爱,始终也还是夜校同学嘛。无论如何,看到你能来我单位,我总是很高兴的。这说明,我在你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印象。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起码还能想得起我来。”

    “见她这样坦率磊落,我也就没有隐瞒。我就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我问她周末可不可以帮个忙,和我一起去校长家吃顿饭,向校长证实一下,我们的确常常见面。我说,吃完校长那顿,我会再单独请她,好好谢谢她的帮忙。”

    “她听了,就问:干嘛不带你真正的心上人去呢?我说,这个实在是有困难。她就追问,那女孩到底是谁啊。我就坦诚地对她说了。我对她说了你。但是没有说我们之前的那些故事。我说,我肯定不能带心心去校长家吃饭的,而除了刘雯丽,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认识别的姑娘可以来请求她帮这个忙了。她听了之后,看上去很高兴。她说,这太好了,我还以为有大把的女孩追着要来帮你的忙呢,想不到我还是唯一的。她说,真是太好了,竟然天赐良机,让我能做一两天你的女朋友呢。她当场一口就答应了。”

    “她答应之后,就一直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她又笑了,她说,看你这老实巴交的样子,想必是不会演戏的,就你这点演技,到校长家一走,他一眼就看穿了。她说,还是让我带着你来演好了。她说,放心吧,我会比你期待的,演得更好。”

    你说:“我从来没告诉过她靶场的地点和训练的时间,是她自己向汪指导的爱人打听到的。下午我从学校骑车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靶场的门口等着我了。她说,要演就要演得像一点,让我见见你心里的她吧,我们得坦诚相见,互相了解得更多一点,不然吃饭时,校长多问两三个问题,就要穿帮了。她怎么都不肯离开,一定要在这里等着见你。”

    “她看到我为难的表情,就笑了起来。她说,我又不白看的。她说,我可以帮你问问那种女人之间才会坦诚地说的话,可以你看看她也是真的爱你吗。”

    你说:“我不知道她要对你做什么,于是就赶紧说,好吧,你们就认识一下吧。问题就谢谢不用问了,我心里都知道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可是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作为即将帮你,也帮她一个大忙的人,我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值不值得我帮。”

    你说:“听她这样说了,我就无法再拒绝她,只好请她到办公室休息。”

    (二)

    你说:“事情的过程就是这样。她是很有性格的女孩。但是,她心地很好。她来这里之后,还要赶回去轮班,当时天色阴暗,马上就要下雨了,她只带了一把小阳伞,我不能让她一路淋着雨去上班,理当送送她。”

    我说:“是的。应该去送送她。”

    你说:“心心,对不起。这些事情都没有事先跟你说。我觉得我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个意外,不用扰乱你,不用把你牵扯进来。”

    你说:“我没有要隐瞒欺骗你的意思。”

    我说:“雯丽姐很喜欢你。她爱上你了。看她的眼睛,就知道。眼睛是不会欺骗人的。”

    我说:“但是,她非常懂得,什么才是爱。”

    你说:“是的。我知道。她很有见识,也很有心胸。很了不起的女孩。”

    我说:“她的内心,和外貌一样美丽。我很喜欢她,也很敬重。”

    你说:“心心,你不生气吗?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我说:“她肯这样帮助我们,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你宁可这样大费周章,欠她人情,也不去和校长的侄女见面,我同样也是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你说:“心心.....”

    我说:“不过,看到她这样美丽的女人站在你身边,和你那么匹配,看着你们交相辉映,我心里,是有一点难过。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没有早一点过来等着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状况,无法光明正大,要让你委屈,让你等待。”

    你说:“心心,我没有什么委屈,我也情愿等待,不管时间多长。你不要难过,时间过得很快的,再过三五年,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了,像所有的情侣一样。”

    我说:“那时,你都要30岁。”

    你说:“3000岁也无所谓。无论多长的时间,我都会等待,就像你以前在漫漫岁月中一直记着我,坚守着我们的爱情一样。我一生,就是为此而来的。”

    你说:“我这一生,就是为你而来的。”

    (三)

    在我们彼此的心潮起伏当中,窗外的雨声渐渐地低了。

    街道上的积水汩汩地急速流淌着,灌进了下水道。

    天色变得明朗起来。撑着伞的人群星星点点地出现在道路上。

    我们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象。

    我说:“雨小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你说:“我去拿雨衣。”

    我说:“你要好好感谢雯丽姐。我以后,也要好好感谢她。”

    你点头。你说:“我会的。我会好好感谢她。”(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技能考试

    (一)

    远离事实而追逐概念,这种情况在我们的生活里已经非常普遍了。就像大都市街头的垃圾筒一样数量众多。

    事实上,它的密集更早于垃圾筒的出现。

    还在我们彼此相聚的时候,刘雯丽不幸就遇到了一次。

    当时,刘雯丽是一个很好的技术工人。她学习很主动,而且掌握新东西的速度很快。除了自己被分配操作的机器之外,她还在业余时间和师傅们学会了操作更多的机器。

    她是这样很直观地来理解这个问题的。她认为自己将会在这个工厂里工作大概20-30年,就像之前的一些老前辈那样。而这间工厂里有史以来的每一部机器使用寿命都没有超过10年。所以,她认为如果只懂得一种机器的操作,并让自己的职业技能为之固化,是有问题的。如果发生那样的情况,当某种机器被技术进步所彻底淘汰时,她也将会跟随机器一起进入“无用之人”的行列。

    而只有不断学习新的东西,不断尝试掌握不同机器的操作,才能培养出快速而广泛的适应能力。

    在那个国营工厂还不存在解雇概念的年代,她就懂得了应该把自己的价值建立在适应变化的基础上,而不是顽强地粘附于某个固定的东西。

    事实证明,她是具有先见之明的。

    在我们和她交往的那段时间里,她熟练操作的那种机器就真的被技术进步而全面淘汰了。所有的人都要转岗进入其他的车间。

    变化总是比我们预期的来得要快。听到转岗的消息,和她同车间的许多人都很沮丧。因为这意味着许多熟练工将会丧失因过去的技术熟练而带来的地位和利益,重新回到新学徒的位置上去。

    一些年岁大、资历老的工人将会被迫向年轻的、资历很浅的工人学习新的操作,而按照惯例,这就意味着将会从师父变成徒弟。这种转变带来的变化是很深入的,直接牵涉到经济利益和在群体中的地位。

    刘雯丽却很高兴。因为她之前就已经自行学会了这种机器的操作,并且熟练程度完全可以达到某个较高的技术级别。

    当她向新的车间领导表示不需要经过两年的学徒阶段就能够实际上线操作的时候,她就遇到了那个屡见不鲜的问题:实际能力不能得到认可。

    尽管她已经多次在新的车间领导面前表演了她的操作能力,而所有的老师傅和熟练工也都在场目击了,但她的操作能力还是不被认可。

    她被告知说,如果她想要直接上线操作(这意味着更高的收入和补贴),就必须先拿到一个技术等级的证书。为此,她先需要通过一个很复杂的考试系统。

    对此,刘雯丽感觉很沮丧。

    她在你面前抱怨说:“他们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却相信一纸印刷的证书。”

    当她对你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和你在一起。

    你当时也受困于同样的问题。因为你没有相关师范院校的毕业证书,所以你在工作上的各方面都是受到限制的。尽管校长和汪指导都很关照你,但有些方面的限制,他们也无法突破。比如,对教师来说非常重要的职称认可。

    所以,当刘雯丽开始抱怨的时候,你立刻就明白她的苦恼是什么。

    你安慰她的办法就是让她明白这是非常普遍的。你说,人们远离事实,沉湎概念已经很久了。事实上,就连结婚和生孩子也是这样的。我们判断一男一女在一起是否是健康的,一个孩子是否是国家需要的未来公民,凭据根本不是男女之间是否真诚相爱,一个婴儿是否健康强壮聪明,而是要看他们有没有结婚证书和准生证。从根子上来说,这和刘雯丽被要求具有那个技能证书,都是同样的事情。

    在刘雯丽感到自己并不是那么孤单之后,你鼓励她说:“如果你能对付机器本身,考试也就不难对付。”

    刘雯丽愁眉苦脸地说:“有关机器的部分我倒是不愁啊,问题是还要考政治和英语呢!就这两项最怵头了。为什么开一部德国的机床还要考政治和英语呢?”

    你笑了一下,问她,为了通过考试都需要些什么。你对她说:“我会尽力帮你的。”

    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刘雯丽的脸上焕发出某种光采。

    我知道这光采由何而生。

    (二)

    当你答应要帮助一个人之后,你就会立刻付诸行动的。

    在刘雯丽备考的那段日子里,你为她找了不少有助于备考的复习资料,包括一些录音带、一些模拟试卷和一些过去年份的考试卷子。

    你就像为我设法弄来专业借阅证一样地为她的备考忙碌着。

    有一天,因为场地电路检修的缘故,训练较早结束,你建议我们一起去给刘雯丽送复习资料。

    我当然是同意的。任何事情,只要能够延长我和你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我都视之为上天的礼物。我欢喜不尽地答应了。

    那天下午,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面一起前往和刘雯丽约好见面的地方时,给刘雯丽的那几本资料都在我手里拿着。

    你在前面骑车的时候,我随手打开那些资料翻看了一下。然后我发现了你的细致。

    你不是单纯地把一些资料提供给刘雯丽的。你在一些英文资料里刘雯丽可能不认识的单词后面都用铅笔标准了音标、词性和汉语意思,这样她就不用花时间去翻字典了;你把附在书后面的一些中文翻译段落复印了下来,裁开,分别粘在那一段的英文上面。这样她就不用在书前书后来回翻了;在政治的模拟题目里面,凡在试卷末尾附上了标准答案的,你都把那个答案填写在空白里了;凡题目出得比较灵活,标准答案没有的,你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一个回答供她参考,并写下了一些可以让她查阅的书目名字和报刊的检索日期。

    当我翻看着这些的时候,我就知道刘雯丽一定会被这个深深地感动。

    不论考试的结果如何,我相信刘雯丽都不会再感到沮丧了。

    当一个人接受了另一个人如此细致的关怀和帮助时,她会感到自己很幸福的。相比之下,工资多拿几块,少拿几块,也就不是那么至关重要了。

    事实上,很多人其实是因为不能感觉到圆满幸福才会在收入上锱铢必较的,倒不完全是因为感觉自己在经济上贫穷。

    (三)

    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非常好,不仅仅因为你曾经那样地帮助过我,而是因为你对别的人也是这样的。

    当我看到你用帮助我的那种细致和体贴,同样地帮助着刘雯丽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不安全。相反我感到更加安全。

    如果你仅仅只对我一个人那样细致体贴,那只能说明它是某种特殊情况所激发的,它并不是你的本来性格。既然不是与生俱来的,那么也就是不可靠的。当爱情凋谢下去的那一天,本性的东西早晚会回来的。

    只有当你在对其他的人也呈现出这样的细致体贴时,它才会是源自本性的,并且是牢固的。

    那天,当你感觉到我在看那些资料的时候,你有一会儿是有点想对我解释什么的。

    在一处红绿灯的街角,你停了下来。你回头看着我,你想说点什么。

    但你接触到我的目光。我对你笑了一下。

    就在这一笑当中,你知道我是不会产生那种误解的。

    每当你担心我会产生某种误会,而发现我其实没有那种误会时,你心里总是很感动的。可你也什么都没说。你也对我笑了一下。

    我们就在这彼此一笑之间,把那点心有灵犀交换过了。

    (四)

    但是,在绿灯亮起之前,你还是感觉到我有话想说。于是,你问:“想说什么?”

    我说:“让我帮你。”

    我说:“下次你熬夜帮别人的时候,分一点事情给我,让我帮你。”

    你笑了起来。这时绿灯亮了。你示意我坐好,然后你继续骑车向前走。

    当我们穿过街口之后,我在背后问你:“刚笑什么?”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你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微笑。

    你说:“想要我说吗?”

    我突然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笑了,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咬了咬嘴唇。我说:“不要你说。”

    你又笑了一下,你笑着在前面摇了摇头。

    我轻轻地在你后背上捶了一下。

    我小声地说:“也不要你笑,不要你摇头。”

    你说:“听起来好像让我做木头人啊。”

    我被你逗笑了。我不说话了。

    于是,我们静静地骑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你在前面说:“其实啊,你现在就在帮我。”

    你说:“就像这样,坐在车子后面,陪我一起去送资料,就是帮我了。”

    你说:“而且,这是别人不能替代的。”

    你说:“有时候帮助别人,不一定要为他做具体的事情。”

    你说:“就像你这样,默默地坐在他旁边,也就可以了。”

    你说:“有时候,这,就是那个最大的帮助。”(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德彪西

    (一)

    不知不觉,写这个故事,已经整整一年了。

    我现在距离你,比开始的时候近多了。差不多就等于你站在我的眼前了吧。心里觉得真温暖啊。

    没有事情的时候,我经常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你。

    我什么也不想写,就想这样静静地看看故事里的你。

    就像当年你睡着的时候,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你均匀的呼吸。

    在这个网站上,我一路亡命地写到了600多章,我奔驰得这么快,以至于我自己都还没有好好享受过这些故事里面的温馨呢。

    所以,我就披着新洗完的头发,从第一篇看起,看着我自己如何一点一点地深入死亡的禁区,终于,再现出了你。

    世界一片静谧。

    (二)

    你还记得这段旋律吗?这段钢琴曲,是德彪西的《月光》

    我们原来坐在屋脊上的时候,常常一起听着它的吧。

    我把学英语用的录音机放在屋脊的最高处,听着磁带版的德彪西。

    我们最喜欢的曲子,都是这一首。

    磁带是在电教室录过来的,上面并没有曲目的标签,所以,我们当时不知道这段音乐的名字是什么。

    听完之后,我们就各自描述在旋律里面听到了什么。

    你说听到丰腴的水面、潺潺的水流、微荡的涟漪和平静的夜半波涛。

    我说听到风儿吹过林捎,听到一盏油灯在一座古老的寺庙里燃烧。灯芯燃尽的时候,火苗熄灭了。月光从窗棂里面照射到地面上。窗纸上树枝的影子在轻轻动摇。

    你说,这段旋律的景象里面是无人的。因为空无一人,所以格外动人。

    你说,即使有人的话,那个人也一定是单独的。最多是两个人,而且,他们的身影会是很小很小的。

    你说,尽管很小很小,但,还是不如无人之境那么好。

    我说,就算景象中是没有人的,但其实还是有人的。

    我说,虽然有人,但却没有人能看到他。

    你听了,就看着我。你说:“那,人呢?”

    我说:“在万物的气息里啊。”

    我说:“浑然一体的中间,有一点清明自觉的观照。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虽然还不会区分世界和我的差别,但毕竟,还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万物的当中有一点什么能够独立地出来看着万物本身吧。”

    我说:“就是在这样似有似无的边缘,摇摇曳曳地闪烁着。”

    我说:“像梦醒之前的最后1/4秒。”

    你听了,笑了一笑,然后你继续看着我。

    我低头说:“又这样看着人家。”

    你说:“不喜欢啊?”

    你说:“每当我心里被你触动但又不知道怎么来说的时候,我就只能这样看着你。”

    我听了,不说话。

    你说:“你要不喜欢,以后就不看了。”

    我小声说:“看都看过了。”

    你说:“以后还可以看吗?”

    我小声说:“嗯。只有你可以。”

    (四)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会谈到音乐。我们说到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

    你说你两种都喜欢,也没有特别的偏好。你说,只有时间的区别。

    你说,你会在不同的时间喜欢不同的音乐。当你广阔无边就像今夜的星空一样时,你就喜欢古典音乐。而当你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高远深阔,感觉自己更加具体和细微的时候,你就喜欢流行音乐。

    你说完,就问我是不是这样。

    我说,是啊。我也两样都喜欢的。我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两样。

    我说,我觉得啊,古典音乐就是在时间的冲刷下留下来的过去许多年积累的最好的流行音乐。因为它们具有一种跨越时间的人心结构,所以可以在很远的时间里面还引起反响。它是连接已经死去的人们和还没有死去的人们之间的一座桥梁,是连接我们不能回去的时间和我们正在离开的时间之间的一座桥梁。我说,当我心里有很多东西,但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时候,我就喜欢古典音乐,因为它会代替我表达。

    而当我心里有很多东西,并且知道如何表达的时候,我也非常急于表达的时候,我就喜欢流行音乐。因为它就可以印证和呼应我的表达。

    当我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进行表达的时候,我就两样都喜欢。有时候我喜欢这个,有时候我喜欢那个,具体喜欢哪个,要看我心里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它们将会用与我心里想要表达的东西相同的结构来引起共振,从而像助产士那样,帮助它出生到这个世界上。

    你听了,就问我:“那,你听着这段旋律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哪种表达呢?”

    我看着你,我说:“那,就取决于谁是那个和我一起听它的人了。”

    你说:“如果是我呢?”

    我低下头,我轻声地说:那,就取决于你怎样陪我听了。”

    一阵电流经过你。

    一阵紧张的静默。里面有我们急促的呼吸,一点慌张,和,大量的甜蜜。

    你深呼吸了一下。

    你抬头看着天色。

    你说:“最近这个区域轮流停电检修线路,快到停电的时间了。”

    你说:“我们下去吧。”

    然后,你就牵着我,从那个小梯子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地下去了。

    (五)

    当我们回到你房间里的时候,我从最后一级台阶上下来,转背靠在小梯子上。

    我靠在那里,我看着站在面前的你。

    月光从天窗里照射下来。

    你一边看着我,一边倒退到桌子旁。你的手在身后摸索着,你拿到我的运动背包。

    你走回来,你轻声说:“该回家了。”

    然后,你帮我把包背上。

    你说:“帮我锁门,我先去拿车了。”

    我看着你走到门口,你拉住了门把手的时候,我对你说:“我们忘记事情了。”

    你回过身,说:“什么?”

    我说:“录音机。我们忘记把录音机从上面拿下来了。”

    我说:“它还在放着音乐呢。”

    你说:“我上去拿。”

    我说:“不如,今晚就让它在那里唱到磁带放完吧。你睡觉前去拿下来充电,明天早上带给我就好了。”

    你说:“好。这么美好的旋律,这么美好的月色,就让它再播放一会儿吧。我们听不到的时候,宇宙里一定还有许多的生命,能够听到并且呼应。”

    (六)

    那天,我们告别的时候,你对我说:“你的美术作业我中午帮你做完了。”

    晚上,我在台灯下打开自己的美术作业本,看到老师要求画的那棵素描树,你已经帮我画好了。

    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树木的光影,我觉得看不出来。

    你处理得比我好太多了。你对光总是比我更敏感的。

    但是我看了一会儿,就在光影里面还看到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我凝视了一会儿,我把本子颠倒过来。

    在粗黑的铅笔勾勒的树叶凌乱的线条里,我看到你用很纤细的铅笔淡淡地倾斜着写了一些比较潦草的字。它们散落在树的枝叶之间,凌乱无序。当我把它们都找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它们是这样一些字:晚想好昨你。

    ——“昨晚,好想你。”

    我泪光莹莹地看着这几个字。

    然后,我把铅笔掉过头来,用橡皮擦把它们,一一地擦掉了。

    (七)

    有个朋友在朋友圈里问:“11月,天气渐渐寒凉了。过去的一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大家都来说说吧。”

    过去的一年啊,我做的事情可多了。

    其中最了不起的那件事情就是:我终于,把你,从死亡里,写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 博桑集训(上)

    (一)

    在失去你的漫长日子里,我体验到人类生活里的各种哀伤。我尝过它们的各种滋味。

    那种还能流泪的哀伤,其实远远不是最难承受的哀伤。

    就像我在进入你故事里的第一次死亡的前夜,曾经哭得肝肠寸断那样的哀伤,其实并不是最厉害的哀伤。

    最厉害的哀伤其实是不会这样激烈的。

    它其实是很缓慢的,很平和的,很舒展的,很安静的。

    相对于这种柔静软和的哀伤,那天的痛哭甚至都可以说是一种幸福了。

    真正的哀伤是无法宣泄的。你无法阻挡它的渗透,你也无法用任何方式排遣掉它。它像毒蛇的毒液一样渗入血液和细胞液,无孔不入地从各个方向轻轻地包围着你,它在你没有任何感觉的情况下就入侵了你最本质的地方。你在不知不觉当中就被浸泡在里面了。

    你不能出声,不能动弹,不能感慨,不能哭泣,也不能流血,你只能微笑,只能沉默,只能安静,只能坐下来,落入它的天罗地网。

    它既不是苦涩的,也不是甘甜的,也不是辛酸的,也不是火烧火燎的。

    它是无色无味的。

    当它袭来的时候,你是不能挣扎的。

    它像一柄最快的刀那样直接摧毁了你的内核,只留下一座外表安然无恙的、空无一人的、不再有任何生命和声音的村庄。

    所以,除了它的猎物和最智慧的彻悟的觉者,没有人可以知道它,也没有人可以看到它,也没有人可以战胜它。

    它甚至在文学里面也是不能捕捉和谈论的。

    当它到来的时候,文学的表述者,只能转过身去,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地说:“今夜的月色真清凉啊。”

    (二)

    在这一生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射击队一共进行过三次外出集训。

    这三次外出集训,在提升比赛成绩方面都很成功。它们也都给参与训练的每个成员留下了终身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在后来队友们长大成人之后举行的多次聚会上,每个人谈到这三次外出集训,都记忆犹新,感触良多。

    这些聚会我全都没有参加过。我是后来在酒吧里见s的时候,听他一桩一件地告诉我的。

    大家对这几次外出集训的深刻记忆,证明了你当时训练观点的正确。

    你当时一直很反对把射击关闭在训练场地中按照科学技术的方式来进行。你一直主张射击既是一项竞技运动,同时也更是一种心灵活动。

    你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能做到心性澄明,空灵宁静,他的射击水平不会臻于化境。他就很难突破他的潜质上限。他的天赋就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也不能在射击运动中感受到最酣畅的生命张扬的快乐。

    你一直认为身处自然环境当中,感受各种自然的元素,对于提升水平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你认为当一个队员感觉自己的上限达到或者瓶颈不能突破的时候,放他去自然的环境中感受和思索一下,常常是迈上全新台阶的触发点。

    你一直认为,能量和智慧就蕴含在自然当中,如果脱离自然的哺育和滋润,人的心灵就会像秋天的枯草一样败落。

    而不是立足于饱满和谐心灵基础上的射击运动,也就不再是你理解的射击运动。

    正因为你持有这样的观点,所以你能够达到那样的水平。也正因为你持有这样的观点,所以跟随你训练成为所有的人都很热衷的事情。

    你像一个魔法师一样,能在指点之间,充分释放一个人享受生命,发挥潜能的那种快乐。

    你并不像一座山峰那样挡在前面让人俯首。

    你只是通过轻轻的引领,将生命的溪流导入它本来就应该汇入的那条河。

    (三)

    溪源集训是你来到射击队以后,一直努力争取的结果。集训的很多具体事情都是你往来联络。集训的成果也是有目共睹。

    遗憾的是发生了我的安全事故。我的失踪几乎破坏了你前期努力的所有成果。

    事后,你在学校方面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你因我而承受的那些压力,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这件事情被作为一个监护失控的失败案例在各种会议上被反复举例。每当这样的时刻,所有的目光就悄悄地投射向你。甚至在教育系统的高层会议上,这件事情也曾被提出来讲述。

    所以,溪源集训之后,你这方面的观点几乎都没法公开地提出。但你一直都还在设法提出。汪指导也尽了他的力量支持和帮助你,但是你们的努力较长时间都没能成功。

    对于很多的学校领导来说,丰富和解放一个人的心灵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工作目标。它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工作目标。在他们看来,有无数的事情全都比这个目标更加重要。他们总是倾向于为各种琐碎的事情而埋葬这个目标。

    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也不能说全是他们的错。因为他们的利益关联决定了他们必须那样做。

    在这个工业化的教育体系当中,没人会为你丰富和解放了一个人的心灵而付给你报酬。它会为你按照教学大纲的要求操作了45分钟而付给你报酬,但它不会因为你给一个人的心灵送去了甘露而付给你报酬。它注重的就是那个机械的操作程序是否得到精确的重复。它其实对这种执行的具体效果漠不关心。

    这就是仅靠教育还不能达成智慧的根本原因。一定得有点什么,来关怀一再遭受漠视的人类的灵魂。

    (四)

    就在你认为今后再也没有可能组织集训的时候,省体委的周老师给了你们有力的帮助。他为我们学校争取到了一个在某高山集训基地举办国学夏令营的机会,由于承办国学夏令营的地点就是在高山基地,所以他建议成校长考虑,就派我们射击队前往参加,一方面可以学习国学,另一方面也可以进行暑期的射击训练。

    这一次的训练,非常成功,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我在溪源集训中造成的负面影响。

    从高山基地集训回来,我们校队连续稳定的好成绩,在各种地区赛里面为整个地区赢得了荣誉之后,更大的惊喜,自己送上门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博桑集训(下)

    (一)

    这个送上门的惊喜就是:我们被全国第一流的校队注意到了!

    一所云南的学校主动派人来到了我们学校。这个学校并不以正规教育而著称,令它非常知名的,是它拥有的校队。它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别都拥有自己的男女射击队,每支队在全国联赛上的声名全都如雷贯耳,历年来,它为全国射击运动界培养了无数的好选手和好教练。在某种程度上,它成为射击界的“少年黄埔”。

    这样一所声名卓著的学校的来访,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省市两级的教育部门和体育部门也都参加了进来。后来,这个访问事件就被载入了校史。母校校庆的时候,给我寄来了一本厚厚的讲述百年校史的书。我包装纸都没有拆开就把它锁进了一个抽屉。它里面写了什么,我都是后来隐约听说的。

    就在这次来访中,这个学校的领导参观了我们的训练场地,观看了我们的汇报实弹射,然后在分别的时候,双方达成了协议。云南学校的领导邀请我们夏末的时候去他们那里作一次互访。他们慷慨地表示愿意承担那边所有的接待费用。他们希望在双方充分接触了解后,成为长期的伙伴。他们有意把我们的校队发展成为他们在这个地区的第一支外地联队。

    (二)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全队都沸腾起来了。因为这意味着又一次激动人心的美妙体验,外加一次免费的长途旅游。

    这事定下来的当天你也很高兴。

    平时很少自己喝酒的你,那天晚上就忍不住在汪指导家里喝了很多。你说你那晚喝得差不多和你决定告别职业运动的当夜喝得一样多。

    第二天早上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你像平常一样地在路上等我。第二天上午做课间操的时候,我感觉你都依然状态不佳。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们是一起慢慢走着回去的。你虽然有自行车但一直都推着。你不放心自己骑车载我,我也不放心让你骑车。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走着回去。

    你和我谈了很久的对方校领导,看起来你对他的印象和他对你的印象一样深刻。

    你说你自从遇到汪指导以后,很久没有遇到过第二个这样谈得投机的人了,在工作上也很久没有觉得这样舒畅过了。

    你说,这么多年,在射击这件事情上,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在渠道外漫游,你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流淌在自己应该在的那条河谷里。但这次你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河谷。你有一种穿越千山万水终于看到入海口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就是在那天的谈话里,我知道了其实你在学校和射击队的工作都并不是那么快乐。你的确是找到了正确的约会地点,并在赴着这个约会。但除此以外,这里并不是最合适你的地方。你心里还是隐约渴望着那种汹涌奔流的自由。

    就是在那天你的兴奋里,我知道了你其实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

    我一路听着你说,一路觉得承载了你的万千深情,我油然而生要用一生来回报你的那种心愿。

    我在这种心愿的浸润当中,忍不住停下脚步来看着你。

    我看你的眼神让你立刻明白自己在高兴当中已经不觉说得太多。

    你略带后悔地笑了一笑,你说:“我今天的话,好像是说得太多了。”

    我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对我说。我喜欢每天都能这样听你畅所欲言。”

    我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其实,你从来没对我说过的很多东西,我最后也都会知道。”

    我说:“我知道的事情比你认为的要多。”

    我说:“当一个女人心里非常喜欢谁的时候,这种事情就会发生。那个人的心里,就能看到对方说出来的事情,和他没有说的事情。这就是上天赋予女人的能力。女人生来就知道她深爱的人心里的事情。”

    我说:“只要她很深地爱上了,达到母亲爱她的小婴儿的程度,她就能够穿透人心的墙壁。”

    我说:“那些墙壁就会消灭于无形。”

    (三)

    在我们短暂相聚的每一生里,总会有一些时刻,像划过深邃夜空的灿烂流星一样地炫目和美丽。

    上天在每一生里都曾经给过我们一些人间天堂。

    正是这样时刻的存在,让我们能真切地感觉到什么叫“生命的光辉”。

    在我们这一生中的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8月暑假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期盼已久的第三次外出集训终于成行了。

    那是我那一生中最后一次跟随你旅行。

    考虑到对方的接待能力,我们没有全队都去,只挑选了8名成绩最好,技术最有特色的队员参加。s和我都在其列。

    汪指导和你两位老师带领我们乘火车到达了昆明。

    对方学校的接待隆重而热情。他们专程派出一辆车到昆明车站来接我们。休息一夜过后,旅行车再度出发,奔向远在昆明数百公里之外的该学校。

    我们在旅行车上又颠簸了两天,才到达对方的学校。我们在学校停留了一天后,就得到一个巨大的惊喜。

    对方告诉我们,将会安排我们去他们位于博桑雪山下的训练基地参加联合集训。

    从此,博桑就成为我们那一生里最美好的记忆。

    (四)

    和溪源基地一样,博桑基地也是当时蜚声全国的训练基地,以各种设施的齐全和优良而著称。该基地的海拔有4860米,不是所有的选手都能适应这种海拔的训练环境。很多运动队都会选择这里,开展队员在恶劣环境下稳定性的强化训练。

    这两次集训,在我生命中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在后来的岁月里,溪源一直是我回避想起的地方,而博桑则一直是我魂梦萦绕的地方。

    博桑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博桑野训的经历里面,美若天堂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每逢我想起它时,所有的这些动人心魄的美丽就有如清泉般汩汩涌现。

    我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最好地表述它。我一直觉得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充分地表述它。

    它就像一座梦中冰清玉洁的处女峰一样,萦萦独立于所有的表述方式的云雾之上。压倒一切地让人心驰神往,但却无法用表述来攀缘与登临。

    凡夫就是这样。永远在逃避痛苦,永远在眷恋快乐。因而,也永远被感觉玩弄着,滋生出无穷无尽的“逃不开”或者“留不住”的烦恼。(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 雪山

    (一)

    博桑集训基地,是当时全国最好的四大集训基地之一。

    它位于云南和西藏交界处的藏族聚居地区,建在著名的博桑雪山南坡下。

    它虽然在资产归属上被放在这所学校的名下,但几十年来一直都是由国家投资建设的,由专门的基地中心负责经营和维护。

    它拥有比溪源基地还要先进和齐全的训练设施,在很多方面,都能和国际一流的训练场地相比,适合进行素质的、体能的、技巧的、各个运动项目的训练。

    除此之外,尤其让它鼎鼎有名和熠熠生辉的,是它得天独厚的美丽的自然环境。

    博桑雪山是亚洲最美丽的雪山区域之一,拥有令人惊叹的各种雪域奇观。其主峰博卡达峰,海拔高达6400多米,倚天耸立,直插云霄,是藏族传说中的神山。人类有史以来还从未征服过它。

    围绕该主峰的附近,伫立着多达13座奇异多姿的雪峰。它们兀立绵延200公里,在广阔明净的空间绘出一道白得耀眼的线条。

    在博卡达主峰下,还有非常壮观的桑格冰川。

    它是世界上罕见的低纬度现代冰川。冰川从海拔5500米的雪山下延至海拔2200米的森林地带,长达10公里,宽至500多米,面积有100.5平方公里,如一条银色的雪龙缠绕在如黛的山间,随处可见千古长存的冰舌、冰刀、冰隙、冰洞、冰塔林。

    我们的旅行车进入雪山区域后,车窗外那清远澄净,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不时能看到一座座高洁雄奇的万年雪峰,绵延起伏,锋芒直指苍穹。

    每当清晨时,万缕霞光照耀在晶莹的一座座冰峰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冰川下的森林层次分明,色彩斑斓。

    各座山腰系挂着一条条漂渺的白云,云海翻涌,有如玉龙,使其愈发呈现神秘、含蓄婉约的美态。

    在博卡达峰的南侧,还有从一条千米悬崖倾泻而下的雨崩瀑布。它从雪峰中倾泻而来,在阳光照射下,水汽蒸腾有若云雾,映射出彩虹般的光泽,美若仙境。

    (二)

    当我们的汽车进入雪山地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看到的美景所震撼。车上立刻发出一片惊叹。

    S和几个男生争先恐后地趴在窗玻璃上贪婪地往外看着,坐在窗户旁边的S的鼻子都快要被身后拥挤的男生压扁在玻璃上了。

    汪指导本来坐在前排的驾驶旁座上在和司机聊天。这时也被沿途壮丽的景象所吸引而忘记了交谈。

    你坐在我旁边的单人座上。

    你一直随着车身的颠簸,一路看着窗外的景色,你一直没有参与车上人们的激动赞叹和纷纷议论。

    你显得格外的沉默,但你的眼睛一直闪闪发亮。

    我隔着一条走道,也能清晰地听到你心中波涛汹涌的震撼与激动。

    我在旁边看着你一动不动的侧面轮廓。

    我感觉你的灵魂已经溢出了身体,溢出了车窗。

    我感觉你的生命边界逐渐模糊,正在周围的风景里快速地融化。

    你很快就和窗外的景物物我难分,彼此混同了。

    你被陶醉得本身就变成了窗外的风景了。你被陶醉得都不能觉察自己的存在了。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你对博桑一见钟情了。你为它所倾倒、所吸引了。它在一切方面都高度符合你对射击运动的理解和你希望追求的那种境界。它一下子就在你心里扎下根了。你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向往和眷恋过一个地方。

    你感到前所未有的超然、祥和、宁静。你感到身心两忘,灵魂清澈,纤尘不染,万念不兴,你心里渴望着从此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守护着这块辽远无垠的清静与荒凉。

    我在你平静而沉默的外表下,听到了命运对你的强烈呼唤。

    你是属于这儿的。

    你渴望向它奔涌,你强烈地感觉到,在这里将会发生许多难忘的事情。

    你头脑一直非常清醒,很少忘记事情。一个十分冷静的人,随时随地都在觉察身心的种种细微变动,反倒不容易忘记事情。而那些所有的感官随时随地都在向外奔逸的人,反而经常顾此失彼,表现出头脑的混乱和记忆的浑浊不清。

    但这一次,我们的旅行车驶入基地的大门,在接待处的前台门前停了下来时,你罕有地把保温杯忘记在座位上了。

    看着你办完了住宿手续后,出来找师傅开车门拿杯子,我就深切地理解了你的陶醉程度。

    (三)

    在奔向博桑的旅行车上,司机在音响里一直放着一首日文歌。他说不放歌容易打瞌睡,而CD刻录碟上很多歌都坏了,完整的就这一首了。于是,他就一直反复地播放着这一首,单曲循环着。为了确保行车安全,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那时候,我还没有学日语,不知道它的意思,只觉得那旋律真的很好听。听了一路,我也就不知不觉地会唱了。至今,一听到这段旋律,我的眼前仍然便会立刻浮现出巍峨的雪山和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

    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了这首歌的歌词。它的意思是这样的:

    “下雨天,灰色天空里面是我的想念,想念你温柔的脸。

    你吻我的那瞬间说再见,谁都知道再见就是再不见。

    我的眼泪断了线,还有谁会看得见寂寞的夜。

    一个人躺在孤单的房间,可是现在你的双眼,映着谁笑脸。

    翻开那些照片,想象你还在我身边。

    回忆那些美好画面,泪水模糊了视线。

    忘记你之后,我真的会好过一点么?

    照片都撕毁了,记忆空白了。

    放弃爱你了,我才能去寻找幸福么?

    如果这是真的,我会试着做。

    希望这是真的,我是幸福的。”

    一首好悲伤的歌曲啊。

    现在想起来,也许,那就是一个预兆吧。

    预示着所有的快乐都会变成痛苦,所有的天堂都有结束的时刻。

    (四)

    在美若仙境的博桑基地,你给我的幸福感太强烈了,我一直都觉得不够真实。

    我一直都觉得它太美好,和现实非常不像,而是太像梦境了。

    我每天入睡的时候,其实心里都是挺害怕的。

    我怕睡着之后再次醒来,就发现这段时间幸福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境。

    所以,我就尽可能地一直撑着不睡不睡不睡不睡。

    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我不敢相信我能拥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就像我现在不敢相信,这个有关我们的故事,我竟然已经写了140万字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木屋

    (一)

    当汽车驶进博桑基地时,另外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我们。

    原来我们居住的地方不是想象中的公寓或者宾馆,而竟然是:童话一般的木屋!

    大约40座千姿百态的木屋,散布在基地四周的居住地带。

    它们有的大、有的小,风姿各异,但皆与周围风光景色和谐地融为一体。在春夏秋冬四季的流转当中,呈现出不同的童话景观。

    每一栋大的木屋里面有7-8间客房,小的木屋里有2-3间客房。

    每座木屋里都有一个公用的客厅,里面有生火的壁炉,还配了一些沙发和一个小书架。大一点的木屋里面,若干客房中间还有一个小的起居间。

    有的木屋还带有休息阳台。

    每座木屋都里面有2-4个盥洗间,虽然里面的设施不是很豪华,但生活非常方便。

    除了装修过的生活居住木屋之外,还有一些更原始的装备木屋星星点点地分布在方圆60多里的基地范围内。它们更让人心醉神迷。

    我们一行10个人被安排在两座木屋里。

    汪指导带着4个队员住在靠东边的一座木屋里。

    你带着我和另外一个女生、S和另外一个男生,住在靠西边的一座木屋里。

    两座木屋之间大约相距200米的距离。

    (二)

    当我们跟随你在服务中心完成登记,拿了钥匙,打开木屋的房门时,大家一眼就看到了客厅中有上下两个火门的大壁炉,壁炉前的地板上还有一张半圆形的、柔软的、踩上去深可没踵的羊毛地毯,那个女生立刻就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

    大家立刻把沉重的装备包和行李扔在客厅的门廊里,兴高采烈地往各个方向跑去,迫不及待地察看木屋里的各个房间,东摸摸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你出于维持纪律的习惯,叫了两声,没有发生效果,于是就笑了笑,随便我们在房间里上下乱蹿。

    你把我们扔在门廊里的装备包一个一个提到公用的起居室,放置在柜子里锁好的时候,我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谁分配住哪个房间,并且因为意见分歧而发生了嬉笑和打闹。

    S拿起壁炉边的一根劈柴,绕着各个房间追逐另外一个男生。他们在各扇门之间跑来跑去,木地板发出响亮的咚咚声。

    当他们越过沙发的靠背,在沙发里嬉闹着滚成一团的时候,你走过去把他们一手一个提了起来,分开了。

    你说:“好了,先生们,房顶都要给你们掀翻了。”

    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我们5个人围着壁炉坐了下来。

    旅行的疲倦开始逐渐占据了上风。大家都开始想到食物,想到床。

    你说:“这样分配吧,女生住在靠里面的房间,男生住靠外面的房间。我住靠门口的房间。”

    你的意见得到了一致的同意。

    于是,大家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盥洗、换衣,安顿下来。

    你先帮另外一个女生把行李提到房间,你帮她检查了一下房间的水电等设施,然后你又出来帮我提行李送到我的房间。

    你检查了门窗、试了试房间的暖气片,你按了按床,拍了一下枕头,看了看被褥的厚度。

    你说:“先收拾一下,过20分钟我来叫你们去吃饭。”

    你说:“这里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很冷的,吃完饭我再去服务台,给你们拿几床毛毯过来吧。”

    你说:“你衣服带够了吗?”

    我都点点头。

    然后你对我笑了一下,你说:“喜欢这里吗?”

    我说:“太喜欢了,这里就像天堂一样!”

    你听了,再次笑了一下,你说:“好好享受。”然后你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听到你在走廊里走动,我听到你提起自己的行李包,我听见你走到了客厅那边自己的房间里,我听到你把门关上了。

    (三)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述的幸福感:

    真是不敢相信!我竟然和你住在一个屋顶下了。我们就像一家人那样地,住在一个屋顶下了!

    在跨越生死、分别了如此之长的岁月之后,我们终于又像一家人那样地,同住在一个屋顶下了。

    一时间,我被一种古老的熟悉感所包围了。

    我就在这种强烈的熟悉感之中,幸福而疲倦地仰倒在床上。

    此时此刻,你在你的房间里,也感受到了和我一样的感觉,你也带着和我一样的感觉,仰倒在了你的床上。

    (四)

    第一次写出木屋的故事时,我正在香港出差。

    我们的商务车路过了张国荣跳楼自杀的文华酒店。陪同我们的当地人,指给我们看那栋楼,向我们说了当年张国荣跳楼的情形。

    受到这个情景的刺激,同行的人开始谈论起自杀的话题来。

    有一个同行者说起最近他爱人单位发生的事情:有个读书的年轻人,因为计算机考试只得了20分,受不了这种打击,陷入精神沉郁。周围的人看出他的阴郁和沉默,和他谈话,劝说帮助了3天,但没有发生效果,他还是从楼上跳了下来,就此葬送了大好人生。

    同行的另一个人从事过心理救援工作,他听了以后就发表评论说:“对于钻了牛角尖,一心想死的人来说,那种劝导谈话,通常都是没用的。那些大道理,想要自杀的人是听不懂的。他心里彷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

    他说:“想要去死的人,都不是瞬间决定的。在他决定之前,他深感沮丧和孤独绝望,一般都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他心里有个死结,没法和人说,别人也没法触及。”

    他说:“他和世界之间,早已是不能沟通的。”

    他说:“如果没有人能让他感觉非常温暖,不能让他内心感动,单靠讲讲大道理,是救他不回来的。”

    他说:“理性救不了被魔鬼套住脖子的人。反倒是一片无私的真爱,却有那可能。”

    他说:“所以,现在的心理援救有点走入技术主义的歧途了。救援专家们好像忘记了,人之所以决定要弃绝世界,是因为感到世界无可眷恋。”

    他说:“无可眷恋的原因,就是没有什么爱能把他系住。”

    他这话没有引起反对,也没有获得赞同。

    他这话就像没说一样,在车上没有引起任何回响。然后,讨论的话题,就转向了别的地方。

    但,这位同行者的话,它在我心里引起了回响。

    我很认同。

    (五)

    对所有的绝望者来说,这是一个孤独者自立的世界。

    万物皆与“我”敌对。(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睡眠

    (一)

    夜深了,我还在写着这个故事。

    我不想睡着,也不想闭上眼睛,因为我不想停止思念你。

    我不想让有关你的事情消隐在意识里,

    我不想让你的微笑从我意识里隐退,

    我不想让你说过的话从我意识里隐退,

    我只想这样清醒着和你连接在一起,紧紧地和你依偎,

    我就想这样靠近你,感觉到你的心跳,感受你的梦想,

    我只想与你在一起,让这种时刻永远延续下去。

    我不想睡着,也不想闭上眼睛,因为我不想停止思念你。

    虽然有时我也能在梦中见到你,但好梦却从未能够成真。

    我仍愿意清醒着这样思念你。

    (二)

    20分钟之后,你抱着一叠厚毛毯回到木屋,来叫我们过去食堂吃饭。

    你第一个来到我的房间,你敲了敲门,没有听到动静。

    你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听到动静。

    你想到沿途的颠簸,想到这里的海拔,你感到有点不安,于是,你拧了一下门的把手。你发现门并没有从里面锁上。

    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你说:“心心?准备好了吗?去吃饭了。”

    里面依然没有应答声。

    你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了。你说:“我进来了。

    然后,你就小心地推开了我的房门。你轻轻地把毛毯放在入门处的软椅上。

    你看到我仰倒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像一片花瓣坠落在水面上那样地,像一片落叶飘落到大树的根系上那样地,在那种终于回家的幸福感和疲倦感中,静静地睡着了。

    我睡得就像一个一千年里从未安眠过的人终于得到放松那样。

    我的脸在高原的海拔里,红扑扑地,闪着青春的光泽。

    我的睡眠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深深地打动了你。

    你不忍心惊动我。

    你环顾了一下床上,你从抱过来的那叠毛毯中拿起一条,你轻轻地给我盖上了。

    然后,你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你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眼睛上,落到我的鼻梁上,落到我的嘴唇上,落到我的头发上。它像柔软的天鹅绒一样,落到我均匀呼吸的生命上。

    (三)

    你看着看着,眼眶就湿润了。

    你轻轻地在我的床前跪了下来。

    你看着我宁静的脸,你体验到我沉重的疲倦。

    你听到我心里的冰原开裂溶化的声音。你听到我心里有远古的雨在原野上横扫。

    你的眼光停留于我的睫毛上,你看到上面有一星泪花。

    有一刹那,你产生了强烈的冲动,你想抚摸我的头发,你想握紧我的手,你想亲吻那点为你而流的泪花。

    你产生了一种空前汹涌的想要和我拥抱,和我融合的愿望。

    一种从你内心最深处流淌出来,流经了漫长的岁月和路程的愿望。

    一种你感觉与生俱来,至死方休的愿望。

    你觉得我们彼此之间的那些疆界都模糊消散了,你不知不觉就走出你的轮廓了。

    你感觉自己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

    你感觉自己像温暖的蒸气一样地弥漫在我的周围里了。

    你感觉自己的某种念头已经脱离控制,向我沉睡的意识飞奔而去了。

    有一会儿,你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解除时间对我的禁锢的办法。

    你觉得你只要紧紧地和我拥抱着,把我溶化在你的体温中,我就可以从那种被冻结的孤单里解脱了。我就可以从那些冰块的包围当中消失了。

    你觉得你可以这样把我暖和过来,从此让我不再冻僵了。

    你觉得这件事情你想做已经很久了。你不记得是什么让你耽误了这么久。你只感觉到你现在就想立刻兑现它。

    你被这个念头搅得七上八下。

    你在你的冲动里波涛起伏着。你内心挣扎着,你感觉自己渴望得在颤抖。

    你沉浸在“本能之中的本能”的深刻愿望当中,你被它淹没了。

    你感觉到我熟睡的身体仿佛感应到了你生命的气息,你感觉它像一棵枝叶婆娑的树被风吹拂那样地,发出一些摇曳呼应的轻微的声音。

    这些声音彷佛在召唤着你。

    你感到一些围墙要被突破了。

    你感觉一些伤口要开始愈合了。

    你感觉到一些新的生命开始萌芽了。

    你感觉到万道阳光的热量照在你的心里了。

    (四)

    就在这时候,你听到其他的房间方向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你惊醒过来。你心里的一扇门也应声砰地关上了。它生硬地反弹回来,碰到你的鼻尖上。

    你在刹那间就被撞回现实里来了。

    你的冷静重新回到了身上。

    你轻轻地从我身边站起来,你仔细地帮我掖好了毛毯,你再次看了我一眼,你再次感到无法移开你的目光。

    你心里再次燃烧起一些不能被安抚的渴望。

    你强行把自己从这种渴望的疯狂滋长中拔出来,你强行在上面浇了一瓢凉水,把它的火焰压制下去了。

    你违反了你自己的心愿,轻轻地向门边倒退而去了。

    你退到门边,你反手抓住了把手。

    你的手在把手上迟疑探索了一会儿。你终于再次拧开了它。

    你最后看了我一眼,你移开了你的目光。

    你退出去了。你轻轻地为我把房门重新关上了。

    一阵凉风从门缝里漏了进来。

    我在睡梦中,在毛毯的覆盖下,轻轻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在意识的深处知道你走了。

    我又一次孤独了。

    (五)

    我醒来的时候,吃饭的队友都回来了。

    你不在木屋里。

    当我开始吃他们给我带回来的饭的时候,同住一个木屋的女生告诉了我席间的情况。

    云南学校的那位校领导也来参加中午的欢迎宴会了。他一定要拉你和汪指导同桌,你们三个在一起谈了很多话。你们相谈甚欢,气氛热烈。不时有笑声从你们那边飞过来。

    她说,是你不让他们叫醒我的。你说,这里海拔比较高,我心脏数度受损,可能有点一时适应不了,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你让厨房拿了两个干净的碗,你每盘菜都先给我夹一些放在碗里。

    简单的宴会结束后,双方校队的队友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各自返回住处,大家都沉浸在新鲜感当中,同时,连日旅行的疲劳也袭上身来。

    下午是自由休整时间,大部分队友都安排先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结伴去基地附近走走看看。

    汪指导和你宣布了自由活动的纪律和返回时间之后,对方的校领导意犹未尽地继续邀请你们去他的住处接着聊。

    你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答应了。

    在校领导和汪指导边聊边朝他的大木屋走去的时候,你到厨房去,请师傅帮我把菜热了一下,盛了热的米饭,还用一个大杯子装了一杯汤。

    你要了一个大木盘,把这些都装在木盘里,然后你叫来S和同住我们那栋木屋的女生,交代把我叫醒趁热吃掉,你交代他们注意我的身体状况,如有反常,立刻到大木屋去汇报。

    那位女生陪着我坐了一会儿,看到我把饭菜都吃完了,然后就催促我洗澡。

    我洗澡的时候,她一直坐在外面等我出来。

    她说这也是你吩咐的。

    她说,你进房间后发现浴室为了防止夜间寒冷,修得比较封闭,通风不是太好。因此,你吩咐那位女生在外面陪着我,以免洗澡蒸汽太浓感觉气闷而发生意外。她洗澡的时候,我也该去陪着她。

    我用大毛巾擦着头发时,她打了一个大呵欠,说:“我困死了,我也要去睡觉了。”

    她说:“指导让你继续休息,下午不要到处乱跑。”

    她说:“指导说,让你这两天活动量不要太大。等身体慢慢适应了就好了。他说,他的工作完了,还会过来看看你。如果你觉得疲倦,就继续睡一觉。玩的时间还有,不要一时逞强。”

    她一边照着墙上的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一边笑着说:“指导这个人真是体贴心细啊,怪不得他那个女朋友那样粘着他。”

    她说:“心心,知道吗,有时候,我好羡慕你啊。有时候,我也希望我能有你们那么好的成绩,也希望指导能每天给我单独做技术辅导。”

    我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脸红了。

    她在镜子里看到我脸红红的,就嘻嘻笑了起来。

    我咬了咬嘴唇,摸起一个小枕头,朝她扔了过去。

    她躲避着,笑着跑到了门口,说:“好啦好啦,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吧。我睡觉去了。”

    她像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在客厅的地板上踩出咚咚的声响。

    现在,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再次感到那种慵懒的疲倦。

    我觉得呼吸有点受到压抑,四肢有些发软。

    然后,我就再次钻到你从总服务台拿过来的毛毯下面,我感到软羊毛的毯子又暖和又舒服,擦在脸上,感觉就像母亲的抚摸一样。

    我再次沉浸在那种从内部放射出来的幸福感当中。

    我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我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香甜的觉了。自出生以来。

    (六)

    “我好像一生都是这样,不管何时,都在忍耐着等待的煎熬。”(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风景如画

    (一)

    在到达博桑基地的第一天,我在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

    某个下午,我在倾盆大雨中独自回家。

    我穿着运动鞋,打着一把伞。

    我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地的狭窄小街,前往某个我似乎知道目的,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的地方。

    暴雨如注,狂风大作,小街上空无一人。

    街道两边的小摊被躲雨的摊主丢弃,摊上的遮阳棚在风雨中呼啦颤抖有如海啸中的船帆。

    在这样大的雨中,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没有防御的作用。雨水从各个方向狂扑过来,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我的运动鞋里面全是积水。冰冷的袜子贴在脚上。

    我在积水流成了小河的街道上独自行走。

    在走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无数的雨线在一种白色的光亮下开始以某种方式聚集。它们就像受到某种凝聚力的吸引一样,按照某种我不能解释的规律开始向中心汇集。然后,它们开始集合成某种依稀可辨的形状。

    再然后,它们开始发出哗哗的声响。这种哗哗的声响震动着我的耳鼓,直捣我的心脏。我意识到这就是我在前往溪源的路上和在溪源的住宿地所听到的水流声。

    然后我就辨识出,雨水聚集成的东西,正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我开始闻到那条河流阴冷的味道。

    就在我感觉一阵刺痛从内心放射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我看见你从雨雾茫茫的虚空中出现。你从那条雨水汇集成的河流中显现。

    你在河流的表面上走过,就仿佛你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你也被大雨淋得透湿,你的脸上不断有雨水流淌下来。

    你迎着密集的雨点的打击,努力地睁开眼睛。

    你的表情看上去又迷惘又着急。

    你不断地向街道的两边看,彷佛你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你很想找个人打听,但是你一个人影也找不到。

    你就这样寻找着从我身边穿过。你对我视而不见,仿佛我并不在你可以感知的世界。

    我看到你走了过去,我手里的伞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地上。

    我冒着瓢泼的大雨在你身后追着你。我在你后面叫着:“指导,指导!”

    但你什么也听不见。

    随后,我看到你仿佛在地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在大雨里弯腰捡起这个东西。你端详着它。

    我走近你,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但你对我的存在毫无察觉。

    我看到你手里拿着一截已经断了的绳子,似乎是一截马缰绳。

    你看到这个马缰绳就全身一震。

    你焦虑起来。

    你开始顺着道路快速地往前奔跑。你一边奔跑一边抬头四顾。你开始呼叫“琴儿”的名字。我听到你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它。

    你一边寻找,一边擦着脸上淌下来的雨水。

    你一直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们在同一场雨里各自跋涉和寻找,但我们却无法交集。

    当我伸出手去,从身后轻轻地拉住你的衣襟时,你的衣襟在我的手中消失了——然后你就像之前突然从雨中显现那样地,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一阵冰冷的雨水浇淋在我的脸上。它迷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就在我的视觉中消失了。

    我就被淹没在天地洪荒的倾盆大雨当中,不能视物,艰于呼吸。

    (二)

    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人摇晃我的肩膀。

    世界重新显现,但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俯身站在我的床前。

    你看着我疑惑的眼睛。

    你说:“醒醒?怎么了?做梦了?”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看到了博桑的小木屋。看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氧气枕。

    我梦见你在雨中消失的时候,就是你推门进来的时候。

    即使是在熟睡的时候,我的意识深处也总是能感知到你的靠近和离去。

    当你靠近我或者离开我的时候,无论是作为有机体的生命,还是作为量子层面的物质聚合体,构成我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粒子,都会因你而作出反应。

    它们或者改变位置,或者改变速度,或者改变轨迹,或者改变结构。

    你的每次靠近或者离去,都会带来我生命的一次重组更新。

    我就是这样感知你的。不需要用眼睛。

    这个梦,就是后来我迷上解析梦境的精神分析的原因。

    我想知道它所传达的那些秘密。

    (三)

    我盖着毯子,靠坐在床上。

    因为睡得温暖,全身热乎乎的。

    我的脸色绯红,皮肤感觉发烫。我的头发有点散乱。我的思绪还在梦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即使是很深沉的酣睡,你也仍在梦中。

    你轻声说:“是不是觉得有点气闷乏力?”

    你递给我一个帆布面的橡皮大枕头,鼓鼓囊囊的,带着一根吸管。

    你说:“吸点氧气,感觉会好点。”

    你说:“我找了半天,这个是最大的。”

    你告诉我怎样使用。

    我呼吸到一阵清凉的甘露。一股力量在我的肺叶里散开。一些受损的地方得到修复。略略有点晕晕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你看着我呼吸氧气。你说:“这个就放在你这里,感觉气闷就呼吸一下。”

    你说:“明天我再给你去换一个新的。”

    我点点头。

    你说:“伙食还习惯吗?”

    我说:“好。很好吃。饭菜拿过来还是热的。”

    你说:“晚上要是还没力气,让他们再帮你带吧。”

    我说:“不用了,我能去。我已经睡很久了。”

    你说:“以后觉得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我看着你。我心里充满了对你的柔情。我想要你接触我。

    一些亮晶晶的光线在我眼波里流动。

    你被这个眼神看得有点心神摇荡。

    你轻声问:“什么?”

    我说:“指导,你对我太好了。”

    你心里格登了一下。你感觉有种难过从内部袭来。你脸上的表情让我看到了。

    我说:“怎么了?”

    你喃喃地说:“不。我对你不好。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我,一直想着要补偿。”

    我说:““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说:“如果你什么时候没有满足我的心愿,那也一定是为了我好。你一定是为了让我过得比你更好。”

    你感到眼眶里又是一阵潮湿。

    你心里的那种渴望又一次卷起5米高的浪头直扑上来。

    我感到它气势磅礴,来势汹涌地向你的灵魂冲来。

    我感觉到你身体的紧张和肌肉的发硬。

    我的呼吸一阵急迫,心跳快如非洲土著的激情鼓点声。

    我不由得把氧气枕抱得紧了一些。

    你觉察了这个微小的动作,你再次克制了自己,你把眼睛看向别处。

    我听到一个雪白的巨浪直打在你岸边的岩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飞溅出无数的水花。

    这些水花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缓缓消散,阳光穿透其间,映出七彩的虹光。

    (四)

    你转过身,你避免看着我。

    你说:“趁天还没有黑,先开开窗,换换空气吧。”

    你说:“这样,晚上睡觉,就不会那么气闷了。”

    你说着就走了过去,你提起木窗上的插销,你伸手推开了它。

    一道明媚的阳光从木窗里倾泻进来。你站在窗前,呆住了。

    我的目光穿过你的背影,看到了窗外。我在顷刻之间也被窗外五色斑斓的美景震慑了。

    我把氧气枕头放在一边。

    我从床上溜了下来。我站在你的身边。我和你一起看着这片仙境一般的美景。

    “太美了。”我说。

    你说:“是啊。因为有光的无穷变化和流动,所以这么美。”

    我说:“像油画。”

    我看向房间的另一边。我说:“那边还有一扇窗户。”

    我想跑开。你把我按住了。

    你说:“别跑。我去开。”

    我们看着那一边窗外的景色。

    我说:“我们好像落在两个季节的夹缝里了。”

    你说:“雪山地区就是这样的。四季是按照高度垂直分布,不完全是按照时间分布的。”

    你说:“那边的远处靠近雪山,雪山附近的秋天来得比较早。”

    我说:“也是因为,这里的时间流淌得比较快。”

    我说:“一下午很快就没了。还没感觉到,它就要没了。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你看着我。

    你说:“凡事都有好处。那样的话,你很快就会长大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 壁炉(上)

    (一)

    到达博桑之后的第三天,你收到了一封来自我们城市的特快专递。

    你在场地里指导我们做适应性训练的时候,基地的老师从外面带了这个蓝色的大信封进来给你。

    我看到你坐在靶场后面的椅子上,拆开了信封。你在信封里拿出一些纸张,你坐在那里把它们都看了一遍。

    你对那位老师说了谢谢。你把所有的东西都重新收进信封。你站起来走向汪指导,和他说话。你好像是在说有点事情要先出去一下。汪指导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你又过来吩咐了我们几句,就转身从靶场出去了。

    我看到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再看到过你的出现了。

    训练解散之后,我们回到木屋,你也不在木屋里。

    晚饭的时候,我和大家一起去吃饭,但在饭桌上也没人看到你。我问了几个队友,没人知道你去哪里了。我没敢去向汪指导打听。

    (二)

    后来我才知道,你和汪指导说了一声,从靶场里出去以后,回了一趟房间,放了东西,换了衣服,拿了装备,然后就独自离开营地了。

    你在附近找到一匹当地的马,向当地人问了路,你背了一个运动包,骑着马,独自来到雪峰下。

    你去爬山了。

    那天下午,从3点到晚上6点,你一个人从海拔4400米的地方起步,越过了三个草坪和一个漫长的石坡,一直攀登到海拔6400米的地方。然后你独自在黑暗中坐了30分钟。

    你坐在寒冷的雪山上,你希望那种冰冷的温度能够冷却一下你心里还在翻滚的沸腾。

    除了那天晚上照耀博桑的星星和月亮,没人知道你那天在雪山的高处都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你没和汪指导说你要去爬山。所以,队里没人知道你在没有冰爪、登山杖等装备和必要救援措施的情况下,独自去冒险了。

    你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你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小木屋。

    你累得几乎都要提不动手里的运动包了。

    你在小木屋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你把手按在门廊的电灯开关上。你感觉有种力量阻止你走进屋去。你一直没有按下电灯开关。

    就在你在门口迟疑的时候,你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声音听,有男有女。然后你看到门缝里有一股蓝色的烟冒了出来。

    你不由得一惊,你伸手按开了电灯,用钥匙开了木屋的门。

    你推开门之后,立刻就发现自己被呛人的烟雾笼罩了。

    (三)

    “你们在做什么?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听到你的问话,我们几个一起从壁炉边转过身来。

    我们一边咳着一边擦着被熏出来的眼泪。

    S从火边站起来说:“晚上有点冷了,我们想点燃壁炉。

    他和另外一个男生的脸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另一个女生说:“可是我们弄了半天,它只冒烟,就是燃不起来。

    你的眼光落到我身上。

    我看着你,用眼光问你:“去哪儿了?

    你不回答我。

    你把眼光投向壁炉。

    你说:“都回去多穿点,先把窗户和门都打开,让烟散出去。

    然后,你把运动包放回自己的房间,你来到壁炉旁边,仔细检查了一下。

    你笑了一下。你说:“你们架劈柴的方式不对,点火的方式也不对。“

    你在壁炉边单膝跪了下来。

    你用钳子夹走了冒烟的湿劈柴,你选了一些比较干燥的木柴,把它们一纵一横地架空起来。你在燃料箱里又找到一些木屑和树皮,你把它们洒在柴堆的上下。

    你感觉了一下空气的湿度,你说:“等一下。

    你想站起来。但你没能站起来。

    你又努力了一下。你站起来了。

    我看着你站起来,走向放装备的柜子,打开了锁。

    过了一会儿,你拿过来四颗子弹,你小心地用刀尖把子弹壳撬开,在里面倒了一些火药在木屑上。

    你再划燃火柴点火。火苗一蹿,火舌很快就把最下层的木柴棍点燃了。

    队友们顿时鼓掌欢呼起来。

    我在火光下看到一些汗水从你脸上流淌下来。

    你感觉到我的目光。你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笑了一下,对S说:“我先回去洗个澡。壁炉一会儿就热了,注意要这样慢慢加劈柴。

    你说:“明天还要训练,你们玩一会,务必早点睡觉。

    你说:“我等下过来帮你们熄灭炉火。”

    你说着,就慢慢站起来离开客厅了。你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目送着你,我看到你走进去,门从里面关上了。你没有再看我。

    我从壁炉边站起来。

    我说:“指导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廊的灯了。“

    然后我就来到了门廊,我打开门,看到门廊的地板上有冰雪和泥土的痕迹。

    我按下开关,把电灯关上。

    我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四)

    你再次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1点40分了。

    你惊讶地看到,我独自坐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椅子里。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我的眼睛看着壁炉里的火焰。我的心神不在这个房间里。

    你看了看我,你从燃料箱里拿出几根劈柴,加到炉子里。

    你的动作惊醒了我。我的眼光转向你。

    我们相视笑了笑。

    我看到你手里又提着那个军用水壶。火光把你我的脸映得通红。

    你疲倦地在壁炉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你靠在一张沙发椅的边缘上。

    你觉得双腿发僵,全身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你说:“你怎么还不去睡?很晚了。”

    我说:“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了。”

    你说:“明天要早起训练,再坐一会儿就去睡吧。这里海拔高,睡眠不好,会生病的。”

    你说:“就算一时睡不着,闭目养养精神也好。”

    你看了一下我的衣着,你说:“冷不冷?我看你带的毛衣,有点单薄。”

    你说:“等等。”

    然后你就起身再次回到你的房间。你起身的时候,身体抗拒着你,不愿意再起来。但你努力克服了。

    一会儿,你拿了一件蓝色的厚毛衣夹克出来。

    你说:“我的,先披一会儿。”

    我把你的厚毛衣披围在身上,顿时感觉到全身暖乎乎的。不一会儿,冰凉的手就恢复了温热。

    我朝你感激地笑笑。你也回笑了一下。

    然后你又一次疲惫地在地毯上坐了下来,面对着炉火。

    你拧开水壶的盖子,仰起脖子准备喝。我伸手按住了你的水壶。

    我说:“别喝,凉的吧。”

    然后,我把你的保温杯子递到你手里。

    就是我们相遇的第一天,你曾经倒水给我喝过的那一个。你到达基地后忘记在旅行车上的那一个。

    你拧开杯子盖。你喝了一口,温度不冷不热。你看了一眼我。你说:“谢谢。”

    你感到非常干渴,于是你一口气咕咚咕咚把一大杯水全都喝了。

    你意犹未尽地把最后一滴水也倒进了嗓子眼。(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 壁炉(中)

    (一)

    你把保温杯放下的时候,看到我把我的杯子也递给了你。

    我已经帮你拧开了盖子。

    我说:“这个杯子也是新的,里面是泡的奶茶,也是温好的。”

    你接过杯子,你又看了我一眼,你再次说:“谢谢。”然后你又一次一饮而尽。

    我站起来,从你手里接过两个空了的杯子,我走到客厅沙发的边几上,你看到那里有个热水瓶。我把温水再次加满两个杯子。

    你想走过来,但你的身体强烈抗议。

    我赶紧用眼神阻止你。

    我端着两个杯子回到炉火前。我们各自捧着自己的杯子坐在壁炉前。我们听着劈柴燃烧发出的声音。

    我说:“我帮你烧了一壶水,灌了两瓶。一瓶在这里,另一瓶在你房间的门口,给你晚上睡醒了喝的。”

    你感到一阵暖流经过你。你看着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琴儿。”

    我轻声说:“别这样叫。也许大家还没睡呢。”

    (二)

    我说:“你爬山去了?”

    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看你的鞋。”

    你说:“嗯。”

    我说:“一个人去的?”

    你说:“是。”

    我说:“那太危险了!”

    你说:“没事,这山我之前爬过几次。来这里联系集训的时候。路线我熟悉,没有什么危险。”

    我说:“干嘛去爬山?连训练结束也等不了?”

    你说:“训练结束,天就快要黑了。晚上就要住在上面的基地,下不来了。我不想耽误明天的工作。”

    你说:“突然之间,我就是想到高一点,冷一点的地方去。”

    我低头不语。

    你看了我一眼,你的语气很温存。

    你说:“对不起,没和你说一声。让你担心我了。”

    你说:“心心,你看,我都回来了,没危险了。”

    我看到炉火在你眼睛深处跳荡。

    我说:“你还没吃晚饭吧?”

    你摇摇头,说:“累,不想吃。”

    我说:“很累吧。”

    你点头。你说:“以前爬到6400米,没感觉这么累过。”

    我说:“多少吃一点吧。晚上这么冷,饿着肚子会不舒服的。”

    我说:“等着。”

    你目送着我从火炉边站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我跑了一步,感觉地板发出一些声响。

    于是我脱了鞋子,光着袜子悄悄地穿过了客厅。

    (三)

    你端着一个圆形的塑料保温饭盒,用一把勺子在吃饭。

    我用一个不锈钢的杯子在壁炉边暖着老姜肉片汤。

    我说:“喝点汤?”

    你说:“哪儿弄的汤?”

    我说:“晚饭的时候,我从食堂带回来的。”

    我说:“我看到你没去吃晚饭,怕你回来错过了,这附近也没商店。”

    我说:“我把它包上棉垫藏在棉被里,放了两个热水袋保温。”

    我说:“饭菜的量够吗?”

    你说:“够了。”

    你端着饭盒在吃饭,你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把不锈钢杯里面的汤递给你。我说:“现在够热乎了。

    你说:“谢谢。”

    你接过热汤喝了一口,你心里暖烘烘的。

    你克制着自己不看我的眼睛。

    你知道,心里的那点沸腾,就算是整个冰川融化在里面,也不能冷却了。

    (四)

    “指导,”我说,“生日快乐。”

    你吃惊地说:“什么?”

    我说:“生日快乐。”

    那是我第一次对你说生日快乐,也是最后一次。因为,那就是你的最后一个生日。

    和浩瀚有如银河的分离相比,相聚相守,越是甜蜜,就越是短暂得像一束流星在天际划过的微光。转瞬即灭。无法挽留。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它总是这样的吧。它一直就是这样的。

    我们面对着壁炉里红色的火光,听着木屋外的风声呼啸。

    你看着我。你说:“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身份证件上的日期并不是准确的。我不记得对谁说过这个日期。”

    我说:“从您心里看到的。”

    你说:“怎么看的?”

    我说:“就这样看着您喝水,它就出现在我心里。因为您心里在想今天是我生日,它就出现在我心里。”

    你说:“那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一个名字。”

    你眉毛轻轻动了一下。你看着地毯。你看着壁炉里燃烧的木柴。你看着我。红色的光映着我的双眸。

    你说:“什么名字?”

    我说:“琴儿。”

    我说:“你心里在想琴儿这个名字。”

    我说:“你刚刚在想,今天是我的生日。然后您想到琴儿这个名字。你在想,她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你看着我。你不说话。

    我们再次看着壁炉里跳荡的火苗。

    高原上,古老的风在上百万年的森林里吹起层层波涛。

    良久。

    你说:“没错。今天是我生日。”

    你再次说:“谢谢。”

    (五)

    “你还看到什么?”你问。

    我说:“你在想之前在青海时见过的红衣僧侣。他在你心里的面容非常和善,嘴角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你在想他对你说过的一句话。”

    你说:“什么话?”

    我说:“我看不到这句话。就像是湖面上起了风浪,水面变得凌乱,我看不到这句话的内容。”

    你说:“那我告诉你吧。他对我说,在我今年的这个生日结束的时刻,我会和一个人在一起。”

    “琴儿?”我说。

    你说:“是的。他对我说,我会和她在一起,在这个生日结束的时刻。”

    “就是现在?”我说。

    你说:“就是现在。”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那是无法言传的时刻。

    “我为什么能知道你心里的事情?”我说。

    你说:“因为,你就是她。”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心里像被尖刀剜割一样的疼痛。

    “可为什么看不到那句话?”我说。

    你说:“因为它让我们的心都乱了。我们的心里,起了波浪。”

    (六)

    “你以前就很喜欢登山吗?”我问。

    你说:“是的。从小时候发现自己恐高开始,我就格外喜欢尝试一切需要登上高处的活动。就算是我父母,也从来不知道,其实我恐高。每个人心里都有恐惧。但,我们不一定要那么懦弱,被它控制到。我喜欢站在山峰的最高点。我站在那儿,就是为了要告诉恐惧,它并没有力量。”

    我看着你。我感到振奋,也感到惭愧。在同样的恐惧面前,我们的态度,差距是如此的大。

    “那么,指导,你知道恐高的原因吗?”我说。

    “知道。”你说,“我曾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粉身碎骨。”

    “那么,我也曾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粉身碎骨过吗?”我说。

    你看着我。你说:“也许从前有过这样的惊吓。”

    你说:“我若在,都不会让你那样落下去的。”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我说:“我也不会。”我说:“我也不会让你再次落入黑暗的深渊。”

    你看着我。你说:“这是今天的生日礼物吗?”

    我说:“是的。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生生世世的承诺。”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

    一阵颤抖经过我。

    你说:“如果你有了这样的力量来救到我,你也就有了力量,从深渊里救拔所有的生命。”

    你说:“我们有了那力量时,应该去深渊,救出所有被吞噬的人。”

    我点头。我说:“嗯。”

    后来,我才知道,僧侣对你说的话,不完全是你告诉我的那样的。

    他对你说的那句话是:在你今生的最后一个生日结束的时候,你会和她在一起。(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壁炉(下)

    (一)

    你说:“7月26日晚上9点15分。这就是我的出生时刻。”

    你说:“听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只轻轻地哭了一声。当医生把我收拾干净,抱给我妈看的时候,我的嘴唇在她的脸上探索和找寻。”

    你说:“我妈说,就在那一刻,她觉得她的生命已经改变。她说一旦改变,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你说:“都26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你说:“26岁。”

    我看着你脸上的表情。

    我说:“生日的时候,应该一直说吉祥的话,不该问不合适的问题。”

    你说:“没事。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我说:“指导,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你今天,好像.......”

    你说:“好像什么?”

    我说:“不知道。我总是有一种预感,觉得今天肯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你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只是,我想自己庆祝一下生日,过个特别一点的生日而已。”

    我看着你。我在心里说:“是这样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说:“就是这样,是真的。”

    (二)

    “然而,出生是一种错觉。”你说。

    “我们处在母亲的子宫里时,有一根脐带把母子连在一起,我们所需要的氧气和各种营养物质,就是这样从母亲的生命里进入我们的生命。在我们称之为生日的那一天,这条脐带被剪断了。我们从此就产生一个错觉,即:我们是独立的。这是一个错误。从日常生活中我们就可以观察到。”

    “即使是脐带被剪断之后,我们还要依赖母亲生活很长的一段时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她继续通过哺育和爱抚来支持我们。她的生命仍将通过她的哺育,她的爱,她的抚摸和轻拍,她温柔的声音,她的深情注视,进入我们的生命,滋养着它。”

    “除了我们生身的母亲,我们其实还有很多的母亲。我们其实还有很多条脐带和这些母亲相连着。只是我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而已。我们有脐带和天上的流云和蔚蓝的海洋相连。我们身体里,至少有70%的成份都是水。这些水在我们的体内和体外循环着,就像胎儿期我们的水份和母亲的水份交换循环着。”

    “我们也有脐带和这个星球上所有的森林相连着。我们把它们需要的二氧化碳供奉给它们,进入它们的生命,就像我们在胎儿期,通过小小的胎动,把幸福感、勇气、坚强和力量传递给母亲;我们也依靠它们供养我们的氧气而存活于每一秒。它们也时时刻刻都渗透在我们的生命中。我们彼此依存。如胎儿期的母子一样。”

    你说:“心心,你看到过海浪吗?”

    我说:“当然。”

    你说:“新波浪升起时,并非它的诞生日,只能说,是一个相续日。当波浪瓦解时,它也并没有死,也没有任何东西减少或者毁灭。波浪瓦解时,它只是变成了另一个新的波浪。”

    你说:“没有这种方式的存在:你原本不存在,然后突然之间你存在了。这种我们认定的出生方式,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你说:“反过来,也是一样。你原本存在,然后突然之间,你就不存在了。这种我们认定的死亡方式,它也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没有任何存在,会变成不存在。变幻的,只是存在的方式而已。就像能量守恒定律所发现和表述的。”

    我说:“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你点头,你说:“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我说:“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真实。”

    你说:“大自然也从来没有对我们隐瞒过这种真实。”

    (三)

    我说:“指导,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总是能带领我进入一个前所未知的世界。不论何时,哪怕是在一起过生日。”

    我们一起看着炉火。炉火的光变得黯淡下去,火焰也越来越小。

    你说:“不加柴了。让它自己熄灭吧。”

    你说:“很晚了。我们都回房间去睡吧。”

    我说:“好。”

    你说:“额外的毛毯暖和吗?”

    我说:“很暖和。”

    你说:“晚上不要打被子。早起多穿衣服。”

    我说:“好。”

    我说:“你也早点睡吧,你太累了。”

    我们感觉到难舍难分。我们又看着炉火坐了几分钟,看着壁炉里的光摇晃了一会儿,变成了一片暗黑。

    你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回去。”

    我说:“你先走吧。我也想看着你回去。”

    你笑了一下。你说:“男人总是应该走在最后。”

    我说:“我不管。我不要扔下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要你最后走。因为走在最后的人会没有人送。”

    我说:“我们猜拳吧。谁输了谁先走。”

    你笑了笑,说:“长幼有序,师道尊严,男女有别。我不和你赌。”

    你说:“听话。”

    你看着我。你眼睛里的什么让我心有所动。

    我突然转变了心意。我因为体恤你眼里的那点什么,而改变了主意。

    我听从地站了起来。我说:“好吧,那我先走了。”

    我说:“晚安。”

    你说:“晚安。”

    我站着不动。你看着我。

    你再次笑了笑。你温存地说:“晚安,心心。”

    (四)

    我的后背承载着你恋恋不舍的目光,我走到了客厅通向房间的过道上。我长长的影子仍然投映在熄灭的壁炉旁。它在夜灯下越拉越长。

    就在我快要离开客厅的时候,我听到你心里的说话的声音。

    我转过身来。我看到你正目送着我。

    我说:“想说什么?”

    你说:“真是好熟悉的感觉啊。在你还是我妹妹的时候,我常常送你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看着你走进去,心里期待着明天的再见。我无数次地看过你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曾跪在地上,看着你和你丈夫的车驾粼粼地驶过我的身边。我骑马跑上一个高岗上,看着你的车驾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我看着空白的地平线,心里无限空虚。我不想和你就此别离,但是,我必须和你这样别离。这样,我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就能远远地离开你。你不必看着我离开,不必看到那些会让你心碎的事情。我不想你再看见我生命里的痛苦。哪怕你因为误会,对我怨恨终身,我也在所不惜。”

    我说:“我何尝怨恨过你。我终身都在思念你,铭刻你。”

    你说:“现在,我知道那样做,也是无济于事的。你依然会心碎。”

    你说:“现在,我不会再那样选择。你是愿意和我一起的,对吗?不论发生了什么。”

    我点头。我说:“是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一起经历,一起面对结局。也许我表现不会太好,可是,我希望能一直陪着你。”

    你说:“我知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会一直和你一起,直到......”

    我说:“直到我们幸福的结局。”

    你点头。你说:“好。直到幸福的结局。”

    你说:“知道吗,心心,离开你真是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你说:“每次离开你,或者送你离开,都真的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我在心里说:“那就不要离开吧。”

    我很轻声地说:“不存在离开这件事情。”

    我说:“我的想念会一直跟随着你。”

    我说:“永远。”

    我说:“不管我还能不能看到你。”

    你低下头去。

    你再次说:“晚安。”

    (五)

    当天晚上,或者说,当天早上,当我再次蜷缩在棉被和毛毯下面的时候,你最后的这些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把半边枕巾都打湿了。

    我们,美好的,博桑。

    宛如天堂。

    我是说,最后的天堂。(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 口琴(上)

    (一)

    我怀念那个美好的年代。

    那时候还是报纸和广播的年代,电视、电脑和智能手机还没有霸占人类的室内生活,我们还不能跨越半个地球和同性在游戏里厮杀,和异性在视频里虚拟**。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我们还是自由的。

    我们还能看着身边人的眼睛,我们还能全心倾听对方的故事,我们还能长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我们还能促膝谈心,我们还能一起享受书本和书信带来的幸福。

    在博桑的许多夜晚,我们就是这样度过的。

    因为夜间天气寒冷,并且供电范围有限,基地之外就是一片漆黑的凛冽,所以,晚饭后,如果没有安排集体活动,各组就在自己的木屋里面活动。

    汪指导带领的那个小组恰好都是扑克迷,所以那边一般都是在扑克鏖战中度过漫漫长夜的。每天早饭时候,都能听到他们在意犹未尽地谈论昨晚的牌局,有时候还能看到某个失败者的脸上贴着一些纸条走进餐厅。

    有一天,当汪指导和你说着话走进餐厅的时候,听到大家正在哄堂大笑。那组的队员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汪指导昨晚输牌赖皮不肯钻桌子的那场追捕。

    汪指导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笑着看了他一下,咳了几声,制止这种议论。

    整个吃饭的过程里,那组队员都在不断地窃笑着。

    我们这组的爱好不很一致,所以晚上的活动也要分散一些。

    小宋最近迷上了编织毛衣,晚饭后就在壁炉前拖出了她的毛线球。

    S和另一个男生有时候一起下跳棋,有时候一起下军棋。

    我有时候和宋丽芸一起学着织毛衣,有时候看男生们下棋,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看书或者写训练日记。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想要进行的活动。

    我心里想着的是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

    但你晚上常常是不在的。

    到博桑以后,你很忙碌。对方学校的各色人等常常约你去谈话,你也常常和他们在一起活动。

    我有时候觉得你是故意在晚上避开的。

    你想回避那天晚上在壁炉前温暖的一幕。

    你因为心里的某种缠绵和渴望而需要离我远一点。

    你宁可独自待在什么冷一点、暗一点的地方想着我。

    不过,你始终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所以,你也总是会在正常的睡觉时间之前赶回来,尽职尽责地检查安全,并敦促我们按时睡觉。

    有很多次,你回来的时候身上冒着寒气,带着夜露,让我觉得你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在某个木屋里面和对方教师交流,你好像独自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

    在你回到木屋,我们回去房间睡觉的短暂时间里,我的目光跟随着你在客厅里走动,我听着你的声音和我们说话,一种朦胧的亲密感萦绕心头。

    你一直也感受到我目光里的温柔和无声的追随。

    你一直为此而分心。

    你感觉到内心的呼应在澎湃。

    有好几次你都因此而忘记了自己正在说着什么。

    每天和你说再见的时候,我总是因为恋恋不舍而声音小极了。而你也总是和其他人说过再见之后,最后再和我说。

    我们在各自的房门口远远地互相对视着,然后,各自关上了门。

    关上门之后,我常常会在黑暗里背靠着门,长久地站立着。

    我回味着你当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点接触,每一句言辞,心里充满针对你的万千温柔。

    有时候,我会感觉到过道对面你的房门悄悄地又打开了。

    我会感觉到你在门口心潮翻涌地看着我关闭的房门。

    你的目光穿越阻隔温暖着我的后背。

    每逢这种时候,我就屏住呼吸,心怦怦地跳着,一动也不敢动。

    我生怕稍微的动作惊动了你。

    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沉浸于你远远的凝望,倾听着你内心的波涛起伏。

    每逢这时,我总觉得很久以前也曾被你这样悄悄地远远守望过。

    近在咫尺的相思之苦。

    (二)

    有一天,降温了。

    雪山地区的天气第一次展示了它的变幻莫测。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天气暖和,到傍晚时候,就北风呼啸,冰风刺骨。外面的空气变得格外冷,晚饭后往回走的时候不仅夏天的感觉找不着了,连秋天也径直跳过了。

    大家都在寒风中瑟缩着,回到房间后纷纷找出最厚的毛衣,然后拥挤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小宋甚至连刚织好的围巾都戴上了。

    交谈的时候,呼出的白气在房间里清晰可见。

    当你从房间里出来,又准备去外面的时候,你感觉我的目光从后面很快地追上来。

    你觉得你被它缠绕住了。

    你力不从心地抵抗了一会儿,然后你就被我的温柔拉回来了。

    你穿着厚毛衣,你拉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天气。

    在我失望的那一刻,你在门口说了一声:“今晚真冷啊。”

    然后你关上了门,你回过身来,你看着我。你对我露出一个温存的笑。

    我在这个微笑里面听到你在心里对我说:“今晚不出去了,今晚陪你吧。”

    你看到一朵烟花在我的心里升上了夜空。它无声地绽放了。它绚丽的光华在我的眼睛里面闪烁着。

    你心里一阵感动。

    然后你走过来,你拿过我手里的书。

    你接过它的时候,它正因为我的魂不守舍而向地板上掉落。

    你不露痕迹地接过了它,然后你问:“什么书呢?借我看一会儿?”

    我因为内心的幸福而无法说话。我看着你,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幸福的静默很快被S打破了。我后来觉得他是有意要打破的。因为我们都在那种温暖的静默当中,难以自拔,几乎忘记身处何时何处了。

    S说:“指导,不要看书了,我们这边也搞点活动吧。”

    (三)

    S的话立刻得到了其他三人的响应。他们都说:“是啊是啊,那边的木屋每天晚上多热闹啊。”

    你的目光还在我身上停留了好长一会儿,你一边看着我,一边带着歉意应答说:“好吧,你们想搞什么活动呢?”

    另一个男生立刻踊跃地说:“讲恐怖的鬼故事吧!这么又黑又冷的天气最合适讲这个了。”

    他的话音未落,立刻遭到了小宋的反对,而S的脸色也在炉火下变了一变。我看到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嘴唇有点发抖。

    你也看到了这一点。

    你说:“不好吧。”

    你说:“所谓鬼,过去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也有亲人,他们不是怪物。”

    你的话里面有什么打动了大家。于是,这个主意就被集体否决了。

    小宋说:“要不,我们来跳舞吧。天气这么冷,跳舞正好暖和呢。”

    她的话立刻得到了两个男生的响应。

    S从那种状态下恢复过来,他格外大声地喊着好。

    他说:“我们还没看过指导您跳舞呢。”

    他煽动说:“欢迎指导来一个,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口琴(中)

    (一)

    S对我们两个女生做了一个冲锋的手势。

    我看着你,我感到你看不见地瑟缩了一下。于是我朝S摇摇头。

    他看了一下我的眼睛,然后回头对小宋说:“上!”

    小宋咯咯地笑起来,但眼神里露着同意。

    你看了看小宋,又看了看我。然后你笑着说:“你们什么时候看到过我会跳舞啊。”

    另一个男生怂恿说:“跳舞很简单的。指导抱住小宋一顿乱转就可以了。”

    他说:“大不了就是把她的鞋踩烂罢了。她腿快,自己会躲开的。”

    小宋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一个毛线球朝他砸了过去。

    就在这阵打闹中,我看到你的目光再次向我投了过来。

    我在你的目光里看到渴望:你渴望让我进入你的怀中。

    你也在我的目光里看到同样的渴望。

    我们的目光再次纠缠在一起,难以分隔。

    这时,我们听到另一个男生说:“大家给指导来点掌声,鼓励一下,如何?”

    于是,噼里啪啦的掌声响了起来。

    我激灵一下被惊醒了,我看着你笑了一笑,然后,也随着他们一起鼓掌了。

    但我的掌声没有一点力气,我觉得全身软软的,都已经被你熔化了。

    (二)

    你在掌声里略略有点不知所措。

    你在那里站了片刻,然后,你想出了解决之道。

    你说:“这样吧,没有音乐,也不能跳舞。我给你们伴奏吧,你们跳好了。”

    你说:“不是正好多一个人吗?我老了,你们不要赶鸭子上架让我出丑了。”

    小宋笑着反对说:“指导要是老的话,我妈妈该怎么算呢。”

    不过,你说要伴奏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

    我之前只知道你喜欢音乐并熟悉简谱,但我并不知道你还会演奏。

    我忍不住问:“指导,您要怎么伴奏啊?没有乐器呀。”

    你看着我们笑了一笑。

    你说:“都闭上眼睛,给你们变个魔术。”

    当我们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你手里出现了一样银光闪闪的乐器:一支十孔口琴。

    (三)

    我就是那一天知道你会吹口琴的。

    在博桑的那天晚上,你在热烈的掌声中,吹了一段旋律。

    此后,它就和有关你的所有回忆一样,永远铭刻在了我的心中。

    当这段旋律在小屋的炉火前响起,并在空气里飘向远处寒冷的雪峰时,我爱情的雪花在你的天空纷纷飘落,你被它们的光华和美丽所簇拥和环绕着。

    你的脸上闪着一种动人的光芒。

    你的眼睛里面有波光荡漾。

    你把生命的气息注入了那件冰凉的乐器。

    在你吹奏的时候,你的眼光一直无法离开我。

    音乐终于解开了你禁锢自己的那把小心的锁,你终于还是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你终于还是没有按捺住你内心表达的冲动。

    你就在这首“JAZZ”格调的《MOULIN--ROUGE》里面向我倾诉了你心里的声音。

    我听着你这样向我倾诉,泪水情不自禁地模糊了双眼,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非常非常古老的悲伤。

    我就这样含着眼泪,听着你在音乐里呼吸,感觉我们绕过了现在的时间,在一个很远的过去牵起手来了。

    我听到你旋律里每个细小的迟疑和每个微弱的颤抖。

    亲爱的你啊,我们互相等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我们每次历经千万劫难,终于能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什么隔着,我们之间总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们总是什么也没有做。

    我们总是太在乎对方了,所以,我们总是克制着。

    就连一个来自对方的亲吻,我也从来没有等到过。

    (四)

    那天的夜晚,我们的木屋是在快乐的舞蹈里走向睡眠的。

    此刻回荡在我耳边的,正是你当天晚上最后吹奏的一曲。

    那天,我就在这个旋律中,被S带着在房间里旋转着。

    我在S的臂弯里,眼神迷离地始终看着你所在的方向。

    我的眼神让近在咫尺的S看得心醉神迷。

    在小宋他们那一对旋转得离开我们远一点的时候,我听到S在我颈边说:“什么时候会有女孩这样看着我呢?”

    我一时没有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他说:“什么时候我喜欢的女孩也会用你看指导的这种眼神看着我呢?”

    他轻叹道:“如果有那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我的脸红到了耳根。

    S轻声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啊,我喜欢隔壁班的班花小霞。”

    我睁大眼睛看着S。

    他对我挤压了一下眼睛,说:“保密。互相。”

    (五)

    后来,我们之间还多次地谈论过口琴的事情。

    你告诉我,你是12岁的时候和住在隔壁的一位文工团的叔叔学会吹口琴的。

    你一度非常痴迷,你感觉它是除了枪和画画之外最能让你迷恋的东西。

    你父亲既不十分反对,但也并不怎样支持你的这个爱好。

    他总是淡淡地说:“这个东西太不堪一击了,你如果喜欢乐器,也该喜欢一种威力更大的。”

    他这样说的时候,就遭到你妈妈的反对。

    你妈妈说:“又不是选大炮,威力越大越好。这种东西是讲究打动人心的。”

    你就在父母的小小争执当中,一言不发地继续拆开口琴,继续研究令它发声的内部结构。

    你14岁那年的春节,你妈妈悄悄送了你一件礼物。

    当你打开那口银色的小箱子的时候,你吃惊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箱子里看见了许多前所未见的口琴品种!

    除了文具店里常见的那种十孔口琴之外你,还看见了重音口琴、复音口琴、半音阶口琴、和弦口琴、回音口琴、低音口琴、铜角口琴......林林总总,琳琅满目。

    你站在装载着这些口琴的那口小箱子面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你一言不发地就拥抱了你的妈妈。

    你妈妈就在你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之下,泪水盈眶。

    那天,你妈妈对你说:“音乐能让人保持一颗柔软而温暖的心。妈妈知道,你会很勇敢。妈妈希望,你在勇敢的同时,也始终有一颗温存的心。“

    你说,你离开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拿。这箱口琴也留在家里了。

    你后来曾经托人给你妈妈捎话,希望能把这个箱子带出来。

    你妈妈本来是同意的,但最后一刻她又犹豫了。

    你说,她也许是担心箱子拿走以后,你就永远不会回家了。

    她对你托付的人说:“早晚他还是要回家的,这些,我就替他保管着吧。”

    她说:“这样,他在外面的时候,他想有所表达的时候,他就会想家。”

    你说,听了你妈妈带来的话之后,你的心里一阵颤抖。

    你从此就没有再吹过口琴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口琴(下)

    (一)

    当天晚上吹奏的这支口琴,是你认识我以后买的。

    就在你陪我去过花海的那次旅程后,你在C市里的一个商店里买了它。

    你说,你陪我去过花海和小镇之后,你心里一直涌动着一些什么。它一直在内部冲击着你。你被这种冲击搅得无法安静。

    你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口琴,你想得什么其他的念头都不能兴起了。

    在我们启程返回之前的那个夜晚,就是那面湖水一样湛蓝的镜子在我手里破裂掉的那个夜晚,你离开我出去了一下。你在C市的街道上打听到最大的文具商店,然后你就在那里的二楼终于从一个冷淡的营业员手里买到了它。

    当时它是唯一可以选择的品种,也是唯一的一件存货了。

    你说,当这件口琴被装在你的口袋里带回来的时候,你却又没有办法吹奏了。

    你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你打开口琴的盒子,数次悄悄地把它放到嘴边,但你就是无法吹响它。

    你拿着这支口琴,在灯光下看着它。

    你看着看着就心绪烦乱,然后,你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你就把口琴揣在口袋里,转身进了盥洗室去刮胡子。

    当你脸上涂满泡沫的时候,你就在盥洗间的镜子里面看到过去的我了。

    就在那天,你的镜子在我的手里碎裂了。

    当我面对镜子想要仔细看看过去的自己的时候,时间的逻辑不能维系了。

    于是,镜子就破碎了。

    那个破碎的声音一直刺入你的心里。

    你觉得有些什么在内部要突破你理性的屏障跑出来向你呼喊了。

    (二)

    那天晚上,在C市,你几乎通宵未眠。

    你一直想着镜子和口琴。

    有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旋律,那时候就自动出现在你的心里了。

    第二天,你在火车上看到我坐在窗口的风里,看着花海向时间里消逝,你忍不住就对我说,你一直都相信有前生这件事情了。

    你是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了的。

    你意识到之后就吃惊了,然后你就沉默了。

    从C市回来之后,你也从来没有吹过这支口琴。

    但你常常把它带在身边。

    你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它就是在等着博桑的这一刻。

    当你在博桑的木屋里吹响第一个音符时,你立刻知道,你一直以来心里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了。你也恍然大悟,谁是你想要表达的对象了。

    你说,以前一直不能吹响就是因为我没有倾听。

    你说,在没有我的倾听时,冰冷的金属就是冰冷的金属,它是不能出声也不会鸣响的。只有当我的倾听和你的生命气息结合的时候,它才能从冰冷的外壳里破茧而出,羽化升仙,才能为我们的珠联璧合而委婉悠扬。

    就在你对我说这些话的那天,你为我吹奏了那段自行出现在你心里的旋律。它听起来温柔如水,听起来风情万种,听起来缠绵悱恻,听起来柔肠百结。

    你吹完之后,我们就长久地沉浸在沉默里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三)

    我也是那个冰冷的金属乐器。

    只有当你的生命气息和我结合的时候,我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令我出声表达的魔法。

    我在千百万年里面一直都是坚硬无比地沉默着的。

    只有当我面对你的时候,我才能精彩纷呈地自由表述。

    (四)

    早晨。

    牛奶般的雾气笼罩着基地。

    我坐在木屋前面的木栅栏上,手里拿着一册英语单词和一个白色封面的笔记本。

    我看到你穿透了茫茫迷雾,向木栅栏走来。

    你说:“早起背单词啊?”

    我说:“嗯,我也想等着,看雪峰日出时的样子。”

    我们并肩坐在木栅栏上,看着云雾笼罩的雪峰。

    你说:“还要等一会儿呢。”

    我说:“指导,你为什么会喜欢口琴呢?”

    你笑了一下。你说:“就是喜欢,没有想过什么原因。”

    过了一会儿,你说:“也许因为,它能把孤单、寒冷、脆弱、微小、渺茫、纤细,凡此种种灰暗与无力,都变成闪耀的美。”

    我看着你。

    你笑了笑,说:“还想听吗?”

    我用力点点头。

    你从口袋拿出口琴,去掉袋子。

    你说:“这首曲子,名叫《丹尼男孩》,浓郁的凯尔特风格,表现了一位老病的父亲对即将出去作战的爱子的哀婉诉说。”

    我问:“它有歌词的吗?”

    你说:“有。歌词是这样的。”

    “丹尼男孩,风笛,风笛在呼唤。穿越片片峡谷,沿着那山的方向。夏天已经过去,玫瑰花都凋谢了。此时,此时你必须离去,而我必须留下。但是,你要归来,当夏日降临草地的时候。或当山谷寂静,白雪皑皑的时分。那时我会在这儿,在阳光或者乌云的下面。丹尼男孩,我是如此深爱着你。”

    “当你在所有花朵都凋零的时候归来,如果我已经死去,那是很有可能的。我祈祷你会找到我的长眠之所。在那里跪下,跟我说声你好。我将会听到,在我之上你踩踏的轻柔。我整个墓地将会变得更加温暖舒适。然后,你会跪着,轻声地说你爱我。我将会安息,直到你来陪伴我。”

    我默然地听着你的吹奏。口琴单薄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浮动着。就像我们全体,无助地在生死之间沉浮。

    你偏过头看着我。你说:“心心?怎么?哭了吗?”

    我擦拭着涌出来的眼泪,说:“好悲伤。这曲子。”

    你说:“是啊。很悲伤。”

    我说:“所有的感情,最后的归宿都是这样黯淡吗?”

    你说:“我想是的吧。我们都是会死的生物。”

    你看着我黯然的表情,又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有曾经辉煌过的事物,才会享有黯淡的收场。是吧?”

    (五)

    “快看,太阳出来了。”

    一瞬间,远处的雪峰就由苍白变成了绚烂耀眼的金色。

    阳光下,浓雾逐渐消散,露出了雪峰下五色斑斓的山坡。

    我们一起看着这宁静的美景。

    我说:“我现在觉得,万事俱足。”

    我说:“我不敢期待进一步的接近。就这样,我们一起并排坐在栏杆上,看着原野上乳白色的雾气,还有远处雪山金色的峰顶。在同一阵风里,在同样的时空,彼此感受到。就这样,就很满足了。就这样,宇宙中的万事万物,就都处在了,本来就在的位置上。”

    你说:“心心,宇宙中的万事万物,从来都处于,本来就在的位置上。它从来都没有失常过。只是,我们不常有这样的从容和开阔,看到它,从来都没有失常过。”

    你说:“保持你现在的满足。这就是定。”

    你说:“定,就是无所求。甚至,连定的状态,也同样无所求。”

    (六)

    你说:“单词本下面是什么?”

    你看着白色封面的笔记本,说:“这是什么?我可以看吗?”

    我说:“当然可以。”

    你打开笔记本,翻了一会儿。

    你说:“有点像日记,也有点像故事。你在写我们吗?”

    我说:“是的。”

    你说:“为什么写我们的事呢?”

    我说:“在我们分离的时候,我就可以到故事里去,继续和你在一起。它只是桥梁。我自己搭建的鹊桥,与你相会。如此而已。”

    你说:“心心,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的生命。你要记住,我从未离开,即使是在你连故事也不能写的时候。”(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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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