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崂山道士(上)
(一)
这一天下午,到达训练场的时候,时间还早。我是第一个来的队员。
我看到你站在训练场的门口。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凝视着前面的那堵墙。
你一直在看那堵墙,你的身心沉浸在什么里面,就连我走到了你的身后,也没有觉察到。
我静静地站在你身后,也看着那面墙壁。
我们一前一后,无声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你觉察到了我的存在。你说:“心心,你来了。”
我说:“嗯。”
你说:“为什么看着这面墙?”
我说:“指导你呢?”
你说:“听过禅宗祖师的故事吗?”
我说:“禅宗?祖师?”那时候,我还没有接触过铃木大拙的著作,我不知道什么是禅宗,也不知道你所说的祖师,就是中国禅宗的初祖达摩法师,你是在说达摩在少室山十年面壁的故事。
你回过身,看着我,你笑笑,没有向我深入解释。你说:“没什么。我刚才想起第一次跟着汪指导来这里,路过这面墙的情形。我在想,我能在这里工作多久,能不能送你们到毕业。”
我说:“当然能。指导这么优秀,汪指导不会舍得放您离开的。我也不会再给您惹麻烦。”
你说:“你呢?这面墙,有什么吸引你的吗?”
我说:“指导肯定听过崂山道士的故事。”
你说:“嗯。古时候有个故事,说有位崂山道士曾经能穿越一堵墙壁,但当他想为别人再表演一次加以证明的时候,他却一头撞在墙上了。”
我说:“指导,你相信像墙壁这样固体的、致密的东西,我们人类的肉身可以从中穿越过去吗?”
你看着我,你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我相信他真的穿越过。”
你说:“为什么相信呢?”
我说:“因为,我也曾经穿越过类似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穿过去的,也无法再重复。”
你刚想说什么,训练场的电铃声响了起来。
我扭过头,看着汪指导和几个队友正朝门口走了过来。
你说:“训练时间快到了,打预备铃了。你去做训练前的准备吧,换好衣服。”
我说:“训练结束后,我可以留下来帮你收拾一下场地吗?”
你笑笑,说:“可以。前提是不耽误你回家吃饭和晚间的学习。”
(二)
训练结束后,你拿着通条在逐一清洁队员们的枪管。我在旁边拿着润滑油,帮你沾湿另一根备用通条上的棉纱。
我看着你。
你抬眼笑笑。你说:“怎么?我脸上沾到了油渍吗?”
我摇头。我说:“没有。”
你说:“那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说:“只是不能把眼光移开罢了。就像铁钉不能自动离开磁石。”
你的动作停了一会儿。
然后你笑笑。你说:“帮个忙,拿那边的油壶过来?”
枪械室里弥漫着擦枪液和擦枪油的味道。
我帮你把擦好的枪一一收柜,然后一个个柜子锁上。
我说:“原来,我们训练完走了之后,指导还有这么多的工作要完成啊。”
你说:“是啊。本来是我和老汪轮着做的,他事情多,我就轮得多一点吧。可想而知,我没来的那段时间,老汪忙得有多么的焦头烂额。这还不是工作的全部,明天下午你们来之前,我还要先过来给你们一一校正枪的准星和标尺。”
我说:“指导好辛苦。那,以后我早点来,晚点走,多少帮你一把吧。”
你把盒子里供明天训练使用的子弹拿出来,20颗一组,一一排放在条案上。
你蹲下去,对着光。
你看子弹的侧面。你把其中的一些子弹挑出来,放进另外的一个纸盒。
我说:“这些子弹是有问题的吗?”
你说:“弹头上有细微毛刺的,要挑出来,容易影响你们的准头。”
你说:“这些,也不能浪费了,就留给我自己练习用吧。经费来得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要用到合适的地方。”
“我喜欢做这些工作。”你说,“我经常跟老汪要求说,请他早点回去,让我来收拾这些。”
我说:“为什么喜欢啊?”
你说:“因为,做这些工作,都需要非常细致的心,和精神上的高度专注。”
你说:“当我长时间地做着这些工作时,常常会感觉到,我和枪之间的界线,在不知不觉中消融。就好像它天生就是身心的一部分。”
你看着手里的枪。你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和它们。”
(三)
你把枪管举起来,眯着眼睛往里面看了看,你检查枪膛。
“早上你和我说,你也穿越过类似墙壁的固体?是什么?”你问。
我说:“是陈列室里的玻璃展柜。”
我说:“在那个古战场的陈列馆里,那个护身符躺在玻璃的下面。它像磁铁一样吸引我。我整个人被它牢牢地吸住,都快变成一片玻璃了。有种强大的力量,迫使我靠近它,直到和它融为一体。我脖子上、胸膛上的皮肤,整体都在无法控制地涌向它。”
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你问。
我说:“于是我发现自己在伸手想要抓到它。然后,我惊讶地发现我穿过了玻璃,我的手真的碰到了它。我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我身体分明感觉到它就是这样地在发生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简直是太不科学了。”
我说:“就从那一刻开始,我相信,那崂山道士的故事并不是神话传说,它是真的发生过的。但是,我一直缄口不言,因为大家不会相信我。”
你问:“你怎么从那陈列室的房子里出去的呢?发现你失踪以后,我们调看了录像,询问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都说的确没有看到谁从门里出去。在录像上,我们看到你很沉重地趴在展柜上,然后就是一段10分钟左右的雪花点。设备好像发生了故障,过了这一段,监控才恢复正常影像。”
你说:“雪花点过去后,你已经不在展柜旁边了。你不见了。”
你说:“心心,如果你没有从门出去,那么,你究竟是怎么出去的呢?你穿越了墙壁吗?”(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崂山道士(下)
(一)
那天,我回答你说:“我也不知道。我感觉到手指碰到了那个护身符。它很冰凉,表面粗糙,好像有铁绣的碎屑掉落。我碰到它的那一刻,它马上就和我手长在了一起。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所有的血管都爬上了它的表面。血液都灌注进去。”
我说:“那只是很短的一刹那,然后那缠绕了我几天的流水声和狼嚎声,就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一阵浊浪扑面而来。当我的意识从那巨大的轰鸣声中离开时,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而这条河流,奔涌在你们后来找到我的山谷中。”
我说:“我和大家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那里的。”
我看着你。我说:“真不知道,我并没有说谎骗大家。”
我们互相看着。
我说:“我在水流里昏头昏脑地沉浮。我听到上方的狼嚎声。当我浮起来的时候,我拼命呼吸,我感觉到月光的凉意。然后,我的脚触到了岸边的河沙。我踉踉跄跄地从水里爬了起来。我看到河滩上很多乱石。我本能地淌着齐腰深的水,朝乱石堆走。”
“那时候,整个山谷里的月光非常明亮,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就好像所有的岩石,自己都会发光一样。我感到有强烈的风吹在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上。我冷得一阵发抖。而就在这时,我第二次看到这个护身符。我看到它的时候,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你看着我。你在那一排子弹的后面,隔着条案看着我。
你说:“它在哪儿?”
我看着你。我呼吸着。我想要告诉你,它在那个濒死的年轻骑士的脖子上,它那时挂在你的脖子上!它从你那时满是鲜血的脖子上垂落下来,在河水的上方晃荡着,它上面铁锈都没有了。它现在闪烁着耀眼的光。
但是,我怎么努力都动不了嘴唇。我只能这样看着你。
并没有什么冻住我,也没有什么捆绑我。但是,我就这样,像被什么凝固住,除了张开肺叶呼吸,什么都无法再做。
我们当时就在枪械室里,彼此隔着条案,互相地看着。
我感觉到窒息。
(二)
你忽然动了一下。你伸手按住了脖子。你发出一点很轻微的声音。你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一步。你捂着脖子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我看着你。我从那种冻结的状态中破壳而出。我感觉到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在我周围破碎掉了。我重新能够动到我的嘴唇和舌头。
我说:“怎么了?指导?”
你看着我。你当时脸上的神情我不知道怎么样来描述。
你慢慢地松开了捂着脖子的手。
你说:“刚刚。好像有很热的烙铁,碰到我这儿的皮肤。”
你伸手拉下运动服的拉链。我看到你露出来的脖颈上的皮肤。
我全身颤抖,闭上了眼睛。
你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强烈灼痛的那块皮肤。
你说:“这儿有什么?怎么回事?”
我的眼睛整个被泪水盈满了。我想要回答你,但却无法发声。
“镜子。”你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站起来四下寻找找镜子。
你走到枪械柜子的侧面,你站在墙上的镜子对面。你伸手把领口向旁边拉开了一点。
你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皮肤有一块变成了红色。在那块红色的皮肤中间,出现了一个像是烙铁打上去的印记:那个护身符的图案和轮廓。
你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皮肤。你长久地看着它。
我默默地看着你。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站在那里,陷入了静默无声。
过了很久。我嘴唇颤抖着。我轻声说:“指导。”
你的目光慢慢地从镜子上移开。
你转过来,你面对着我。你看着我。
你说:“以前我只是感觉到它,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图案出现在皮肤上。”
你伸手把领口重新整理好。你把运动服的拉链向上拉,衣服重新遮住了你脖子上发红的皮肤。
我们再次彼此看着。
我站在你面前,眼泪簌簌而落。你的影子和河谷里那个正在死去的年轻骑士的影子彼此交叠重合在一起。
我听到心脏在内部碎裂的响声。
我始终也没有对你说过,后来所看到的。
而你,从那一刻之后,也再没有问过。
你已经知道那天我在河谷中看到的是什么场景了吗?
我始终没有勇气再问过你。
我们就在这里停住。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
所有那些。永生难忘的时刻。
(三)
长久以来,我都不能和他们一样。我一直无法和他们一样。
在有过所有的这些时刻之后,那个常识的世界,又怎么能不破碎掉呢?它从此就不再是坚固的。我从此也就不可能再拥有那样的世界观。我就突然到了整个世界的外面。无法,再回头。
时间,固体和身体,它们都不是真的。如果它们可以穿过去,它们就不可能,是真的有的。
我从此就变成了离群索居的人。事实上,我一直都是离群索居的人。我不能走进人群。除非,人群里,也有相信,世界并非真实的,那种人。
(四)
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皮肤。
那块曾经发红的皮肤,现在已经恢复如常了,而那个护身符的印记,也不见了。但是,在那个曾经烙上了图案的地方,还有浅浅的伤痕。
这伤痕,从此就一直留在那里了。
成年后,除了高雄。我没有过真正的朋友。当然,熟人很多,也有谈得来的,也有从往很多的闺蜜,但并没有真正的朋友。
但是,即使算是对高雄,我也没有说过这些。他也不会相信的。他会相信我没有说谎的恶意。但不会相信事情真的是这样发生过的。
所以,到头来,我只能,让它们,作为一个故事,而发生。
(五)
哈利波特们在一个小说里,能走进火车站的墙壁。其实,所有的人,如果因缘具足,也都能的。
(六)
后来,我还问过你,崂山道士第二次想要穿墙,为什么就穿不过去了呢?
你说:“因为前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将要穿越,所以,心里没有墙壁。因为心里没有墙壁,所以墙壁就不是限制。后一次他知道自己将要穿越墙壁了,所以,墙壁也就在心里建立起来了。当墙壁出现在心里的时候,它也就变得不能穿越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意外来访
(一)
书写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是特别困难的。
就像是赤脚踩过一片绵延到天边的荆棘乱丛那样。
每字每句的背后,都是血迹斑斑的。
我克服着心脏的穿刺之痛和严重的时间混乱坚持着写这个故事,尽量按照人们所习惯的叙述方式。
我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是可以痊愈的。我可以在被击倒之后,再次站立起来。我可以承担起任何形式的心灵痛苦,可以面对生命中最残酷的考验。
我坚持不懈地写着。
此时此刻,写到这里,我依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我会写成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的结局会是什么。
但是,我相信你的指引。我相信,坚持必有它的报偿。
(二)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感觉一步跨进了电视里。
在你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我认识很久了,但却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他是本省射击队公认的泰斗,无数冠军的获得者和缔造者。
他姓周。我在电视里见过他很多次了。他就是推荐你来应聘代课老师职位的省体委的周老师。
他坐在你的位子上,向我伸出手来,他友好地说:“喔,这就是唯心吧?认识一下吧,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
我有点犹豫,又有点受宠若惊地和周老师握了握手。
周老师说:“你坐下,我们聊聊吧。”
我在他面前局促地坐了下来。
我看着站在旁边的汪指导。他看上去兴奋极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惶恐。
周老师对我说:“我看过你所有的成绩和测试,有很长时间,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数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红着脸,拘谨地点了点头。
周老师说:“唯心啊,你很幸运,因为你遇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指导。从所有的训练记录来看,他很了解如何去雕琢你。他对你的指导细致而准确。他让你达到了在你的年龄很难具有的境界。”
他说:“作为省体委负责这一块工作的人,我不能放着这件事情,就好像我不知道那样的。”
我看着他。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我的心沉了下去。
周老师向我靠近了一点,俯低下身子,他问:“唯心,你愿意离开学业,加入省青年队吗?”
他说:“你愿意以此为职业,为国家争取重要的荣誉吗?”
我由内到外打了一个不能克制的寒战。
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听到自己已经开口说话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想也没有想一下立刻就说:“不愿意!”
它的速度如此之快,它就紧紧地贴在周老师的话音后头。它像周老师话语的回声一样在办公室响彻了起来。
我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被自己吓得呆住了。
(三)
被惊住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
周老师过了整整半分钟,才知道我已经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三顾茅庐的刘备被诸葛亮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那样。
看到这个表情,我心里一阵惭愧:天哪,我都说了什么?!我怎么能这样没有起码的礼貌?!
汪指导的脸一直涨红到了脖子根上。作为推荐我的人,作为邀请周老师过来见我的人,他一下子就被我顶到南墙上了。
他在震惊之中,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咳了一下。
他说:“心心,你还没有听明白周老师的意思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时,周老师的脸色缓和了过来。
他笑着对汪指导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小孩子都是这样,有心里话直接就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反应快,能决断,这些都是好品质。”
汪指导追问我说:“心心,你原来是不喜欢射击的吗?如果你并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来主动找我申请入队?”
我说:“喜欢。”
汪指导说:“那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我说:“我只喜欢射击,我不喜欢和人比赛,不喜欢让别人失败和难过。”
周老师这时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的泰斗风范。
他饶有兴趣地问我:“去不去青年队的,这事我们先搁在一边,你不要紧张。我们今天就是随意地聊聊而已。唯心,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要来进行射击训练吗?”
我说:“只是想通过射击,体验和了解一个人拥有的那种力量。”
“什么样的力量?”周老师问。
我说:“泰然自若的力量。面对一切,心无波澜、安稳如山的力量。”
周老师上下打量着我。
他说:“是你指导这样教你的吗?”
我点头。我说:“是的。”
周老师说:“他还教给你了什么?”
我说:“指导说,一个人若是听凭忧愁、恐惧、焦虑、悲伤、绝望,种种这类的不安定,种种的负面情绪侵扰自己,束手无策,被它们俘获,被它们胁裹,这个人纵然能够力拔泰山,也不能称为有力量。若是漫漫人生,从生到死,都听凭自己被这些控制,纵然寿比南山,也不能称为活过了。”
我说:“指导还说:所有的这些不安定,才是我们真正要射倒的标靶。它和别人的成绩,是没有关系的。他说:我们练习射击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对手,战胜对方,而是为了发现自身的不足,突破自我的障碍。在整个过程中,种种惊喜和自由,皆应来自于内在的强大圆满,而不是来自于别人的惨淡失败。”
周老师听了。他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和蔼地问:“你今年是多大来着?”
我说了岁数。
他说:“和我女儿一样大。不过,你可比她懂事多了。”
他说:“你今天让我吃惊不小。知道吗?你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让我想起自己的启蒙老师。”
他说:“你是个好孩子。你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你指导也相当与众不同。”
他说:“好了。唯心,你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
他从桌上拿过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他把那张纸递给我。他说:“这里是我的地址和电话。你什么时候改变注意,愿意参加职业运动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接过纸条,我说:“谢谢周老师。我一直很仰慕您的成就和胸怀。我也一直非常感谢,因为您的推荐,我们队才有可能得到新指导的指点。”
他笑道:“小小年纪,还是很知道体贴长辈的嘛。不用安慰我的失望了。”
(四)
周老师站了起来,他离开了你的座位。
他对汪指导说:“今天没有完成你的心愿啊,老汪。”
汪指导脸上露出抱憾的神情。他拿眼睛瞪着我。我赶紧低下头去。
周老师笑道:“不过老汪你也不用这样的表情啊。此行还是不虚的。你发掘了这样的助手,教出了这样的学生。这是身为教师,很高的成就了。我要恭喜你做得这么好啊。”
周老师说:“另外,什么时候,能安排我再见见你的助手啊。凭你的鼎力推荐,我可是相信你的人品,向你们校长保荐他了,于情于理,也该让我亲眼看看他的本事啊。你知道,我一般是不会随便推荐人的。这次不是你一直来找我,跑了那么多趟,我是不会破例的。”
汪指导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没问题的,没问题的。下次我来安排好了。你见到他的实弹射击后,一定不会后悔推荐了他的。”
(五)
送周老师离开后,汪指导返回了训练场。
他在走廊遇到我。他看着我。他从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说:“还傻站着做什么?去换衣服,开始训练了。”
我站着没走。
他说:“干嘛站着不动?后悔了?”
我没说话。我的眼睛看着你的空座位。
汪指导心里明白了。
他再次叹了口气,说:“你指导请病假了。他打电话来说重感冒发烧了。今天下午不过来了。”
他看着我,他说:“你们师徒,还真是像啊。”
我看着汪指导。
他说:“你那个指导,想必也会和你一样犟!”
我低下头。
等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汪指导已经走到长廊那边去辅导手枪组的训练去了。
我看着你的空座位,心里觉得空空荡荡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重感冒(上)
(一)
我沿着高大的明代城墙下的小路拔足飞奔。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生病了,他在发烧,他病得都无法来上班了。
我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无法冷静地判断权衡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对的。
我就像一条瀑布一定要从山顶冲下山涧那样,身不由己地朝着你所在的地方飞奔。
我必须见到你!我只知道我必须见到你。在知道你究竟怎样了之前,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站在你的房门前急促地喘气。
我一边喘气一边伸手轻轻地敲着房门。
我听到你在里面咳嗽。我听到家具轻微移动的声音。我听到脚步声。
我听到你嘶哑着声音在问:“谁啊。”
你一边咳嗽着,一边过来开门。
你打开门。你看到我。
你吃了一惊。你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你立刻把房门关上了。
我用手撑住房门,不让你关严实。
我说:“指导,让我进去。”
你在门后严肃地说:“心心,干嘛来这儿?你现在应该回家。”
我说:“让我进去。”
你说:“不行。回家。”
我说:“那我就一直站在这儿敲门,我才不在乎被谁看到。我也不在乎后果怎样。”
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看着我。你的眼里满是血丝。你发声困难地说:“进来。”
(二)
不用体温计,我也能一眼看出你在发高烧。
你鼻塞严重。你不断咳嗽。你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你的声音了。
你拉开抽屉里,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你找到一个口罩。你把它戴了起来。你把口鼻部全都挡了起来。
你说:“跑来做什么?”
我说:“看看你好不好。”
你说:“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我朝你走了一步。
你说:“别过来。别靠近我。是流感,会传染的。”
我说:“我才不在乎呢。”
你朝后退了一步,你努力地和我保持着距离。你说:“我在乎。”
我看着你,我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你说:“昨天半夜。我吃了药,本想着今天退烧了,就过去上班。不想一直没有见好,体温还越来越高了。我不想过去给老汪添麻烦,也不想传染给大家。”
我说:“今天一整天,指导,你有吃过东西吗?”
(三)
你端着一个小碗,一口一口地喝着面汤。
你喝得全身发热,头上都开始见汗了。
你喝完之后,我把小碗接了过来。我又夹了一些面条放在小碗里,然后浇了些面汤。
我说:“多吃点吧。出一身透汗,就会退烧了。”
你说:“好。我吃完你就马上回家。”
你说:“今天怎么散得这么早?训练结束了吗?”
我点头,我说:“结束了。我没有逃课。汪指导今天心情不好,提前放我们回家了。他说看着我们就心烦。”
你说:“啊?”
你看着我,你说:“汪指导为什么心情不好?你们又做了什么让他心烦的事情吗?”
我低头说:“他们都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想,汪指导是因为我而心烦的。”
你说:“你?你做了什么?”
我说:“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上次推荐你应聘代课老师的那位省体委的周老师,今天他突然来了训练场。他坐在你的座位上,说要见见我。应该是汪指导邀请他来和我见面的。”
“周老师?”你停下了筷子。你说:“周老师下午亲自到训练场来了?”
“嗯。”我说:“他说看过我所有的成绩,说我很优秀。”
你说:“除了这个,还有呢?你们还谈了什么吗?”
我说:“他想让我放弃学业,去参加省青年队。”
你的手倾斜了一下,面汤在碗里荡漾了一下。但你很快就把碗端正了。
你说:“他明确这么说吗?”
我点头。
你说:“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想都没有想,就立刻回答他说,我不愿意。汪指导的脸立刻就涨红了。我想,我让汪指导下不来台了。他后来心情不好,看着我们就心烦,都是因为我吧。”
你咬了咬嘴唇,你看着我。
你说:“心心,你怎么能这样回答?”
我看着你,我说:“语气是不太礼貌,我知错了。但是,已经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啊。好在周老师大人大量,没有计较。不过,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进省青年队,从来不想放弃学业,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校队去别的地方。不管怎样客气,这个意思,我始终都是要表达的。”
你看着我。你把手里的碗放在了床头柜上。
你说:“不想吃了。”
我看着你。我说:“你生气了吗?我选错了吗?”
你说:“选错了。”
你说:“你知道这个邀请是多么隆重吗?你这样立刻就拒绝有多么不礼貌吗?”
我说:“可是我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了啊。”
你说:“情急之下?”
我说:“指导,我不想离开这儿,不想离开你。一天也不想。”
你摇头。你想要说话,但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我被你的剧烈咳嗽吓坏了,我赶紧帮忙你拍着背,想要让你好过一点。
就在你咳嗽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听到汪指导和他爱人的声音在外面走廊里响了起来。
我一下子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我用眼光在房间里找着可以躲藏的地方。
你一边咳着,一边指了指通向阁楼的楼梯。
我想都来不及想,就飞快地从楼梯爬了上去。
我一爬上来就后悔了,因为我把书包忘记在下面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去开门了,汪指导和他爱人双双走了进来。
汪指导的爱人还是第一次来你住的地方,虽然你去过他们家很多次了。她一走进来,就四处打量着房间。看着她仰头向上看,我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我躲在屋顶上,隔着阁楼的天窗听着屋子里的声音,再也不敢随便伸头向下看。
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千万不要看到我的书包。它就搁在靠近门边的地板上。
我在屋顶上看着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我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的白色电子表。
他们会在这里坐多久呢?如果他们一直不走,待到很晚怎么办?
我坐在那里也不敢动弹,生怕弄得瓦片响动,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就这样被困在屋顶上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重感冒(下)
(一)
一轮新月出现在天边。我坐在你房间的屋脊上,隔着一层天窗听着你房间里的动静。
汪指导夫妇给你带了新鲜的水果,还有煲好的蔬菜粥和冬瓜汤。
汪指导的爱人一边给你削着梨子的皮,一边劝你找个女朋友。
她说:“你这样一个人住着,有个头痛脑热的,谁来照顾啊。”
她说:“你模样好,人也好,包在我身上介绍了。”
她说:“我们厂里的漂亮姑娘多着呢。有一个特别漂亮的,比电影明星还醒目,也还没有对象呢,人又能干,性格也好,又爱学习,求上进。我瞧着啊,和你倒是很般配的。”
你盛情难却地吃着她削成片递过来的梨子,你的脸微微红着,不知道怎样回答。
她一路热情洋溢地说着。
你求助地看着汪指导。
汪指导几次试图阻止她,但都没有成功。
汪指导看着她自顾自地在这个话题上滔滔不绝,在她的背后对你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抿了抿嘴唇。
40分钟之后,汪指导的爱人终于说累了,她端起杯子喝水。
汪指导终于找到一个空白的时候,他立刻抓住这个历史机遇,不失时机地说:“好了,好了,也聊了这么久了,介绍对象的事情回头再说吧,没看到他正病着吗,也不急着在这一时。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让他好好休息吧。他还在发高烧呢。”
汪指导一边说着,就一边搀着爱人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汪指导的爱人说:“好了,我们就先走了。你吃完东西,赶紧上床休息。”
她说:“热水已经给你烧好了,灌在热水瓶里了,你要是觉得没力气,就叫邻居过来帮帮忙。”
汪指导也让你明天继续休息,不要急于过来上班。他说明天早中晚都会安排人过来给你送饭,帮你收拾房间。
他说如果你晚上体温还没有降下来,一定要给他家里打电话,他会过来送你去医院打吊针。
你感激地说:“我现在已经开始退烧了,感觉好多了,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汪指导提醒你当心晚上病情反复,要吃了药再睡。他们两口子都坚持着不让你起来下床送他们。
汪指导夫妇走到房门口时,汪指导的眼光落到了我的书包上。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我的书包。
他看了你一眼。
你一边咳着一边向他笑了一下。
汪指导看着你咳嗽,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二)
我急急忙忙地沿着小巷跑。我跑得背上的书包都快要飞起来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已经全亮了。最后一班公车还有12分钟要停开了。我要赶不到了!
就在我焦虑的时候,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后响了起来。
我回过头,惊讶地看到你骑在自行车上,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说:“天啊,指导你怎么出來了?好不容易退了一点烧,吹了风,体温又要上去了。”
我推着你,说:“指导你快回去休息。”
你咳着说:“上车吧。我送你去公车站,你上了公车,我就回去了。”
我摇头,说:“不!”
你说:“都已经出来了,你想让我在这里多吹一会儿风吗?”
我顿足。但是,最后我还是上了你的车。
(三)
自行车到达公车站的时候,最后一辆公车正在关车门,准备启动了。
我跳下后座,大声地叫道:“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紧赶慢赶跳上了这辆车。
车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
你看着我上了车,看着我在窗口找到一个座位坐下。
车子启动了。
我从车窗里探出身去,对你做了个“快点回去”的手势。
售票员厉声呵斥:“那位同学,请你把头缩进来!”
我只好坐下。车子向前开动了。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再次回头通过后窗看。
你还在车站上。你目送着公交车远去。
你的身影在路灯下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长。
(四)
我再次见到你,是两天之后了。
你戴着口罩出现在训练场。
“指导,你都好了吗?”我问。
你说:“都好了,现在体温已经正常了,也不怎么咳了,只是还有一点点鼻塞。”
我听着你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颗悬吊了几十个小时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你说:“不过,大夫说病毒在病愈后数日内还可能具有传染性。我还得戴几天口罩。”
我看着你的口罩。
你说:“真的没事了。就是一个感冒。”
你说:“那天晚上你回去没有事情吧。”
我摇头,我说:“没有事情。我回去以后才知道,汪指导已经给我家打了电话,说他有事情留了我一会儿,他会送我到家门口的,让我家里放心。”
你心里再次涌起深切的感激之情。
你说:“老汪是好人。”
我说:“是啊。”
你说:“你不重新考虑周老师的建议吗?”
我摇头,我说:“不考虑。”
你还要说话,我说:“那天,我说周老师想让我去青年队的时候,你手里端着的碗为什么倾斜了?”
你说:“我那时手没力气,没端好。”
我说:“是吗?”
你不说话了。
我说:“那天汪指导还说,你和我一样犟。怎么回事?你见过周老师吗?”
你说:“跟着汪指导去过他家里和办公室各一次,主要是为了他推荐的事情,一次去请求,一次去道谢。”
我说:“后来没有再去过?”
你说:“老汪有几次让我再去,我都暂时没有答应。”
我说:“周老师没有看过你打枪?”
你摇头,你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过。”
我说:“汪指导没让你打枪给他看吗?”
你迟疑了一下,说:“他有说过,可是,我暂时还没有那样做。”
我说:“指导,你为什么不打枪给周老师看?”
你再次迟疑了一下,你说:“我怕他看过之后,就会......”
我说:“汪指导觉得有点生气,是吗?”
你说:“老汪是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没有到生气的地步吧。他内心也不是很想让我离开校队。”
你说:“他是为我们好。”
我说:“我知道。”
我说:“可是,我不会去省青年队。现在不去,以后也不去。不要再劝说我。”
你看着我。你说:“好。”
我点头,我说:“我听周老师说,他也看过你的训练记录了,他很欣赏你。周老师说你也很优秀,与众不同,说我遇到你来教导很幸运。汪指导说,会安排你和周老师再次见面的。指导,你大概是逃不了要打枪给他看的。”
你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你说:“这事就这样先过去吧。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我说:“好。”
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就这样过去了吗?
(五)
发现我们之间的感情之后,汪指导是做过多次努力,想要帮我们及时而和缓地刹车,顺利了结这段情感的。
但是,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非是人力所能扭转。
我们和汪指导一样,都真心不希望这段感情在当前阶段继续发展下去了。但是,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是身不由己,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
该发生的,始终都会发生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郊游
(一)
那一年,秋高气爽的时候,校队组织了一次郊游活动。
汪指导的爱人帮忙联系到了他们工厂的后勤基地。
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快乐的整个周末。白天我们参观了他们的菜田、果园、自流灌溉系统、养殖场和加工车间,我们在一起吃了丰盛的田园筵席,所有的农产品都是他们基地自己生产的。
我们第一次看到汪指导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帮厨。
当他穿着一条碎花围裙在饭厅里亮相时,引起了一阵响彻云霄的喝彩。
每个人都玩得胃口大开。每当一盘菜端出来的时候,全场都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然后,大家喊“一、二、三”,一起向它伸出筷子,转眼之间,就风卷残云,什么都给吃光了。大家看着光光的盘子,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那些青春的日子,多么美好啊。
那天,你并没有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你一直坐在f他们那个小组的桌子上。
我看到男生们川流不息地端着基地自产的淡甜酒和苹果汁向你敬酒。
我也随着女生们欢笑的潮流来到你的面前。
你站在桌边,逐一和女生们碰杯。
你的酒杯和我的酒杯相碰时,你看着我,你轻声说:“为相逢!”
我说:“为相逢!”
你笑了一笑,一仰头,把杯中的淡甜酒一饮而尽。
在现场欢乐的混乱中,在互相敬酒的人流穿梭中,我听到你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甜酒也是酒,虽然可口,但也有点后劲的,你别喝太多。”
我的眼睛看着别处,对别人笑着,我轻声地对你说:“你也是。”
你说:“我没事。我是海量的。”
你说:“你要是不行了,让我知道,我帮你对付。”
在你经过我去给汪指导敬酒的时候,你的手轻轻碰触了一下我的手。
一阵暖流经过我。
(二)
大家闹到后来,会餐的现场就很乱了。
在男生们的震天欢呼声中,汪指导和你开始比赛掰手腕。
你们各自坐在餐桌的一头,你们的胳膊紧紧握在一起。
你们各自使出全身的力气较量着。你们交替着占到上风。
同学们自动分成两派,分别大声地为自己支持的那一方加油。
男生们在旁边敲打着桌子和碗筷给你们助威。
我远远地看着你们,感觉自己非常幸福。这时,汪指导的爱人在厨房里叫人帮忙端茶,我就转身去了厨房。
你们僵持了一会儿,汪指导的脸开始慢慢涨红了,手臂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凸出来。一点一点地,他的胳膊被你步步为营地压到了非常接近桌面的地方。
这时,我端着一大盘茶水从厨房里出来。我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茶水泼出来了一些。一个茶杯盖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盖子在地面上滚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才被同学们帮忙拣了起来。
我感觉到你的目光穿越了人群,降落到我身上。
一阵喧哗中,汪指导突然反转过来,一下子把你的胳膊就压下去了,你的胳膊砰地一声碰到了桌面。支持你的同学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哄叫声。
你笑笑,收回胳膊,放下袖子,你说:“我输了。”
汪指导盯着你脸上的表情。他说:“你走神了。”
心有牵挂,就会让我们不能坚持,失去力量。
你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的眼光向我这边投射过来。
随后汪指导的目光如电也跟着投射了过来。
我赶紧低下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你们。
(三)
我给大家分发茶水。茶盘上的茶杯快要发空的时候,我听到你们所在的方向再度喧闹了起来。
我准备把空茶盘送回厨房的时候,听清楚是男生们在一再要求你表演你疾如闪电的拔抢动作。他们的喧闹声引起了女生这几桌的欢笑响应。
在一片暴风雨般热烈的掌声中,汪指导对你说:”小玩一下,给大家助个兴吧,难得他们出来轻松一次。”
你露出某种无奈的神情。你站了起来,你说:“好吧,那么,和谁比呢?”
你话音未落,就有好多只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
s站了起来,他指着我的方向,说:“指导,和心心比!心心写作业最快了,没人比得上她!我们平时都抄她的。”
大家发出一片哗然的笑声。
s说:“我是老实人。我们的确经常抄她的。”
他向我挤了一下眼睛。我咬了咬嘴唇。
你看着我,你带着微笑,你说:“一般不和女生比。”
女生这桌立刻发出一片抗议的声音。小宋说:“喔,指导,你不可以这样歧视女生!”女生们纷纷附和。
然后有同伴往外推我。我被她们推到了你面前。
我看着你眼睛里的光亮,我低头说:“可以指教吗,指导?”
你说:“下不为例。”
你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双没有用过的筷子。你把它们一分两半。你把其中的一根放在你那头,把另一根放在我的那头。
你指着两根筷子中间的一个空盘子说:“既然是和女生比,我们就来文比吧。看谁先拿起筷子敲到那只盘子?”
我点点头。然后周围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男生们开始敲打桌子,发出一阵一阵的砰砰声。
在喧闹声中,我们相对而立。
d站到一张椅子上,挥舞着一条餐巾,大声喊着:“一、二、三,开始!”
他喊出“一”的时候,我的左手在桌下抓到了餐桌上的桌布。当他喊出“开始”的时候,我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桌布,与此同时另一手伸向筷子。在那短暂的一瞬间,盘子在桌面上向我的方向移动了大约七八公分。
你的筷子比我先敲到盘子原来所在的桌面,但盘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你的筷子敲到桌面之后半秒钟,我的筷子敲到了盘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男生的一片惊叹和女生的一片惊喜的欢呼声中,你看着我,你说:“这算不算作弊?”
我说:“当然不算啊,又没人说禁止。”
你说:“好吧,你赢了。”
你说:“我忘记了,和女生比,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情。”
汪指导走了过来,他说:“什么女生不女生的,愿赌服输,你就是输了嘛。”
你笑笑。你说:“好吧,我输了。”
我说:“其实是指导稳赢的。如果我不拉动桌布的话。如果指导没有存心相让的话。”
(四)
在同学们的欢呼中,在一片掌声中,我心里突然涌起一个不能遏制的冒险的冲动。
我不能控制自己一定要把它付诸实施。
然后,我在心头狂跳中,看着你,用我的声音,当着所有的人,对你说了一句:“jet’aime!(法语:我爱你)”
在遥远的一生中,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当众表达对你的爱情,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可是,这一生里,情况依然如此,我依然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对你的爱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听懂的。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听懂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你会法语!
你一下子就被电流电到了。你全身震动了一下。
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的表情一下子就吸引了汪指导的眼光。
他盯住你的脸。
你随后对我说:“moiaussi(法语:我也是)。”
一来一往之后,我们彼此心照不宣,都沉浸在幸福当中。
汪指导听得一头雾水,他带着一脸的疑惑问你:“嗯?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你努力把眼光从我脸上收回来,你镇定自若地看着汪指导。
你对汪指导说:“我们在说方言。”
汪指导狐疑地说:“方言?哪一种方言?”
你说:“我祖籍老家的方言。”
汪指导看着我,问:“你会指导老家的方言?”
我点头,我说:“是啊,我打算将来去报考语言文学专业的。”
汪指导说:“我怎么听着不像中国话呢?”
你笑笑。你说:“我们是个地大物博的国家。”
汪指导问:“请问,你们用方言,都说了些什么呢?”
你说:“没什么,我夸她头脑灵活聪明。”
我说:“我说,是指导承让了。”
汪指导带着一脸不相信的神情看着我们。他说:“真的?”
你笑了一下。
汪指导低声对你说:“笑,笑就是心里有鬼。”
你也低声回答说:“笑也可以代表心情舒畅的。”
你看着我。
我心里瞬间充满了浓浓的甜蜜。(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篝火
(一)
郊游的当天晚上,我们被安排住宿在基地的青工宿舍里。
晚饭后,我们和基地的团员们一起搞了一个篝火晚会。
节目表演结束后,音乐响了起来。跳舞的时间到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加入了跳舞的圈子。
你越过跳舞的人群,从篝火的那一边向我走来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男青年从我身边退开。你看着他从我身边退开,你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我独自抱膝坐在篝火的旁边,看着篝火在噼哩啪啦地啪燃烧着。跳跃的火焰把我的眼眸都映红了。
你看到那个退开的男青年在不远处和他的同伴们说着什么。他们小声说了一会儿什么,往我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就分散开来,分头去约别的女孩了。
你提着一个军用水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拧开水壶的盖子,喝了一口水。
你一边盖着水壶的盖子,一边问我:“那个人刚才对你说什么?”
我说:“他来邀请我跳舞。他说,他们宿舍的人觉得,我们这边的女孩当中,我最与众不同,所以他们派他来约我跳舞,赌他能不能成功。”
你说:“你拒绝了?”
我说:“嗯。”
你说:“难得出来玩一趟,怎么不和同学们一样去跳舞?”
你和我一起看着火焰在飞舞。
我说:“指导怎么也不去跳舞?小宋她们一直在说要约老师跳舞,可是,都有点不敢去。”
你笑了笑。你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说:“是不好意思吧。她们之前去邀请了汪指导,汪指导说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啊,我要敢跟你们去跳舞,回家你们师母要罚我拖地板起码一个月的。”
你忍不住笑了笑。
我看到你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在火光的映射下,乌黑的眼珠里光线流动。
你看着我,无声地对我说:“对不起,心心,我现在还不能邀请你。”
我也一瞥之间无声地回答说:“我知道,我会等你到合适的那一天。”
(二)
我们坐在篝火旁边。你不时地捡起一些柴火,扔进火堆。这些柴火在火堆里燃烧着,发出一些爆裂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有基地里的女青年向你走了过来,她们克服了羞涩,和你打招呼,并且问你要不要跳舞。
你满脸歉意地摇着头说:“实在对不起啊,姑娘们,我下午酒喝多了,头重脚轻,跳不动了。我坐着休息一下吧,看你们跳。”
女工们失望地离开了。
我说:“你干嘛不去?”
你说:“陪你坐会儿,不行吗?再说,我也不会跳舞。”
我说:“饭后,你怎么没跟汪指导他们去钓鱼?”
我说:“我问过师母,她说你喝多了有点不舒服,在找地方睡觉。”
我说:“真喝多了啊?现在感觉舒服一点没有?”
你说:“没有喝多。那只是甜酒,还喝不醉我。”
你捡起一根柴火,在手里摆弄着。你的眼睛看着篝火。
你说:“我只是想独自安静一下,所以那么说。”
你说:“并不是每天都有女孩,会当众对我说那句法语。”
你说完又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在你的注视和篝火的映射下,低下头去。
我们一起看着他们在篝火前双双对对地起舞。
我们一起听着音乐在夜色中回响。
(三)
你说:“再说,我也不喜欢钓鱼。”
你说:“欺凌弱小,有什么乐趣可言。吃不了那么多,为什么要猎杀那么多?看着鱼儿在钩上拼命地垂死挣扎,那么痛苦不堪,那么恐惧绝望,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你说:“小时候我爸爸和他的战友们常带我去钓鱼,我不得不跟着去,可我心里总是很难过。有一次,爸爸塞给我一根钓竿,帮我挂上钓饵,那是一条还活着的沙虫,看着爸爸把它穿刺在鱼钩上,我仿佛能够感觉得到它的疼痛。爸爸让我把钓竿甩在水里,我就悄悄地把钓竿移来移去,希望惊走下面的鱼儿,让它们不要咬钩。结果被爸爸发现了。爸爸就呵斥我说:没事动什么动,你动得这样惊涛骇浪的,哪还会有鱼来咬钩。爸爸的战友们就过来说,他还是小孩子呢,哪里能够一动不动坐这么久。爸爸说,别的小孩子不能,他绝对能。他绝对能坐着三天三夜一动不动,他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钓鱼而已。真是知子莫若父,爸爸一眼就看穿我了,可惜,他不能同意我。爸爸总是希望我能参军,他说一个军人怎么能钓鱼都不肯做呢。”
你说:“过了一会儿,大家都钓了鱼上来,只有我这边没有收获。大人们就走过来打开抛食器,向水里投放大量鱼饵,把鱼儿都吸引到我的钓竿这附近来,终于有鱼在下面咬住了钩子,我感觉到它在动,可我假装没有发现,不想把钓竿扯上来。爸爸就说,你这傻孩子,鱼咬钩了,你要赶紧收杆啊。他就走过来帮着我,用力把钓竿扯出了水面,我看到竿子的末尾,吊着一头好几斤重的鱼,它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我心里真的很不好受,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它。”
你低下了头。
我看着你。我说:“指导。”
你说:“我从来不吃鱼。”
我说:“指导,你是对的。我也不喜欢钓鱼。那些鱼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它们不过是信任主人抛下的食物而已。是我们辜负了它们的信任。其实,钓那么多回去也吃不了,它们只是为我们的一时之乐白白牺牲的。”
你说:“有一次,我看到有个叔叔收竿,钓上来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叔叔嫌弃它太小,就把它取下来,扔在岸边的地上。我看到那小鱼在地上拼命跳跃挣扎,就说,叔叔,它还小,也吃不了,不如把它扔回水里去吧。那位叔叔看了我一眼,说,不,我就是要让它死。”
你说:“当时,我看着这位叔叔,心里想了上百次要走过去,捡起那条小鱼扔进水里,可是,这位叔叔是爸爸的上司,我不知道这样做了之后,会不会让爸爸很尴尬。我就在那里犹豫着。这位叔叔在原地钓了一会儿,觉得这里鱼不多,就起身提了小凳子另外去找鱼多的地方了。看着他走了,我立刻冲过去抓起那条鱼,想要把它扔回水里去。可是,已经太晚了。它已经死了。”
你说:“为这件事情,我难过自责了好多天。后来被妈妈发现了。我对妈妈说,尖钩挂住嘴巴被提起来,然后窒息,那种感觉一定很糟。妈妈就安慰我说,好孩子,就算你及时捡起来了,扔回到了水里,让它暂时逃得了性命,但是它的嘴已经坏了,吃不了东西,也活不长了。”
你说:“我真的不觉得这种事情当中有什么乐趣。”
你说:“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立刻去捡起那条鱼,放它回去。”
你拧开水壶,又喝了一口水。
我充满怜惜地看着你。
你再次盖上水壶。
你说:“真希望我能救到所有的鱼。”
我说:“可是,天下有那么多钓鱼人。”
你说:“是啊。太多了。”
你说:“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渴望有朝一日,能有这样的能力。”
(四)
我们一起看着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
你又一次打开盖子喝水。
我说:“指导,很渴吗?干嘛今天老这样喝水?”
你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很渴。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你说:“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着。”
我心里涌起一阵怜惜。
我心里涌起一阵柔软。
我心里涌起一阵爱情。
我在黑暗中,用在篝火映照下闪闪发亮的眼眸对你说:“等着我,我会很快长大的,会润泽你内心的渴望,会熄灭那让你难受的心火。”
我说:“指导。”
你看着我。
你说:“谢谢,心心。”
你又一次看到了我心里想的事情。
你说:“我都知道。”
你说:“都知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 恐高症(上)
(一)
第二天,我们全队去基地附近的香炉峰爬山。
我们花了两个半小时,沿着青石台阶的小路爬到了峰顶。
汪指导在前面带路,汪指导的爱人和几位工厂团委委员帮忙确保沿途的安全,你在队尾负责收容和照顾爬不动了的同学。
我们浑身大汗地终于到达山顶时,看到了传说中的云海奇观。白云笼罩了整个山头,使得飞檐高耸的道观,看起来就像是玉皇大帝的凌霄宫一样,美若仙境。雾气围绕着每一个游人,让大家的心境也不知不觉变得高远通灵,超凡脱俗。
在山顶道观的后面,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叫做“鬼见愁”。这个景点,其实就是一块硕大的岩石,像一个巨大的球,卡在两片悬崖的缝隙当中,下面是悬空的万丈深渊,看上去真是惊心动魄的危险,仿佛稍有滑动,这块岩石就会直落深渊,万劫不复。然而,它其实卡得挺严实的,已经这样悬空了上千年了。在景点的旁边,有著名书法家张旭书写的“香炉峰”碑刻,是大家登顶之后必来照相留念的地点。
先登上峰顶的同学们,在汪指导的带领下,分批前往“鬼见愁”合影。大家踊跃地爬上危若累卵的岩石,在上面摆出各种惊险的姿势和搞怪的表情,留下一张张令人忍俊不止的照片。从那边,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笑声。
我站在道观门前的台阶上,看到你带领第二批的队友和几个体弱掉队被收容的同学,从台阶上爬了上来。几个同学一到达峰顶,就双腿发软地瘫软在了地上。你赶忙过去询问他们的情况,又去小卖部拿了饮用水送给他们。我看你在忙碌,就过去帮忙,到小卖部拿了事先订好的毛巾,帮你分发给同学们。
你看着我拿着毛巾出现,心里觉得很温暖,你对我说:“谢谢。”
(二)
这些后来到达的同学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你就带他们分批去“鬼见愁”照相。
看着同学们恢复了生龙活虎,欢呼着冲向岩石上的合影处,你问我:“心心,你照相了吗?”
我摇头。
你说:“那现在和我们一起去?”
我摇头。
你说:“怎么了?累吗?”
我摇头。
你说:“害怕吗?”
我低下头。
你说:“我带你一起去,不危险的,岩石很大,四周都有一人多高的防护栏,现在也没有大风,不会有事。不要怕。”
我看着你。我迟疑了一下,说:“不。我不想去。”
你看着我。
我小声说:“对不起,指导。其实,其实我有恐高症。有很多年了。我不敢站在高的地方。”
你说:“恐高症?”
你说:“不会吧?你曾经爬上过二楼的窗台,而且一个人从二楼的水管爬下来。”
我说:“那次是例外。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有勇气从水管爬下来。”
我说:“其他时候,我真的无法克服那种极度的恐惧。”
我看着你,说:“指导,你不相信我吗?”
你说:“哪有。这样吧,心心,你不去照相也没关系的,等下我们回到小坪里,还会全队合影。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先带他们照相,一会儿回来再说。”
你拍了拍我肩膀,说:“在这儿挺安全的。等着我。”
我点头。我目送着你向那悬崖之间的岩石走去。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恐惧。
我无法抵挡这种揪心的感觉。
我忍不住在你身后叫了一声:“不,指导!”
你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说:“不!不!不要去!”
你看着我。你笑了笑,说:“放心,很安全的,你看,汪指导都带着第一批的同学回来了。”
我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恐惧看到你走向悬崖。
我不说话了,站在那里看着你再次转过身,向岩石走去。
一阵浓雾飘过来,遮住了你的背影,也挡住了那块悬崖上的岩石。
(三)
我呆呆地站在道观的门前,看着眼前的一片迷雾,心里充满了焦虑。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从岩石那边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这声尖叫像一把利刃,穿过云雾,霍地一声划开了我的心脏。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恐。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拔腿朝那个方向跑去。指导!指导!我心里全部都是你的影子!
我穿越了那层浓雾,跑到了岩石的旁边。
我看到你完好无损地站在岩石上,你正在弯腰拉起一个女队友,她太兴奋没有注意,爬上岩石的时候,脚下踩到一块青苔,滑了一下,摔了一跤。你正抓住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看到我。
我站在岩石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你,胸膛压抑,艰于呼吸。
我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你和大家合影,看着你指挥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岩石上下来,招呼他们到小坪里去合影。
我的灵魂迟迟不能降落回躯壳里。
我看着你向我走来。
你对我说话。
你说:“心心?怎么了?”
我脸色发白地说:“我,我还以为,以为你......”
你看着我。
你说:“你在发抖吗?”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全身冷汗,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你看着我这样在你面前颤抖。
你说:“心心,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以前也有恐高症。很严重的恐高症。”
我圆睁双眼看着你。
你说:“是真的。我恐惧站在一切高处,特别是在悬崖的边缘。我从小就是这样。”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你。
我说:“可是.....”
你说:“就像你能够从二楼的水管爬下来一样,我们能够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你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说:“不要害怕。我很安全。我们先去那边合影吧。回头我们再来说这件事情。”
(四)
我们站在小坪的中央,排成三行,簇拥着汪指导和你。
小陈老师拿着相机站在前面,不停地指挥着我们靠拢,调整好姿势和脸上的表情。
我站在第一排的最边缘。
当小陈老师喊“茄子”的时候,我忍不住看向中间的你。
我看到了你灿烂的笑容和你侧脸的轮廓。
就在我呆呆地看着你的时候,小陈老师按下了快门,拍下了一张合影。
后来,柴老师帮忙我们去洗照片的时候,发现这张合影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镜头,只有我一个人,在看着你。
第二天,柴老师拿着这张照片去找了汪指导。他默默地把照片递给了汪指导。
汪指导低头看了一会儿。他抬头看柴老师。
柴老师对他点点头。
汪指导心里已经明白了:我也喜欢你。
我们已经彼此相爱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三章 恐高症(下)
(一)
“其实,我并不是生来就有恐高症的。我恐惧高处,是从做了一个梦开始的。”
“我10岁的那一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梦里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就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在梦里,我已经长大成年了。那是一个早晨,我背着运动包,独自在爬山。我从一个峡谷里出发,要攀登到峡谷上方的那座山峰上去。”
“那天的天气还算晴朗,山间鸟语花香,轻岚飘荡。我花了三个半小时,爬上了那座丛林密布的山峰。山峰的尽头,是一个极其陡峭的、深不见底的悬崖。”
“在悬崖的前方,我看到地面上有一个直径约4米的石坑。就好像是很久以前,这里发生了巨大的爆炸而形成的一样。”
那是我作为刘申的女人的一生里,没有看到过的景象。
“因为时间久远,现在,石坑已被碎石和泥土填充起来了,覆盖了许多生长茂盛的植物。但爆炸留下的裂纹犹清晰可见。”
“我在那裂纹前跪了下来。我伸手抚摸着这道古老的岁月里留下来的伤痕。情不自禁地,我俯下身去,把脸贴在那道岩石的伤痕上。突然之间,一股源远流长的强烈悲伤从心底直冲上来,在我意识到自己哭了之前,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的心瞬间被悲伤的洪水淹没了。于是,我就独自趴在这块方圆十数里没有人烟的岩石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哭得涕泪滂沱,我哭得天昏地暗,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哭得摧肝裂胆,我哭得全身力气涣散,无法抬起头来。”
“我觉得这痛哭郁积在我心里已经有千生万世了。”
“我在那悬崖上哭得不知道此身何身,今夕何年。”
那是我在作为刘申的女人而度过的那一生中从未能够实现过的痛哭。
(二)
“一阵寒冷的风吹在我的脸上,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头发在飘动。”
“我睁开眼睛,看到赭红色的岩石边缘,和黑洞洞的万丈深渊。那阵寒冷的上旋风就是从那个巨大的黑洞里吹出来的。”
“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这阵上旋风,它吹走了这个悬崖上出现过的一切。你、月光、翰克尔、黑压压的军队、孙浩成、北汉军游龙一般的火把。
一切王朝更迭、盛衰枯荣、战争和平、聚散离合、恩怨情仇、善恶是非、你死我活,所有这一切,都像走马灯一样地,转过去了。
“我摘下腕上的手表,把它拿在手里。现在,时间就像一条死蛇一样地松开了盘绕,僵硬地被我握在手中。”
“我松开了手,于是,百千万劫的时间就从我的手中滑落,掉进那个黑洞里去了。我看着它消失在一片沉寂当中。”
有一天,你为了把我从死亡里拉回来,你跪在我的床前,你摇晃着我,你对我说了一个誓言。
你发誓说,如果你今生不能兑现这个誓言,你愿意万箭穿身,粉身碎骨,曝尸荒野。
你说这个誓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兑现它了。
所以,那些惩罚,它们都兑现了。
你是为了救我回来,才会发下这个誓言的。
所以,它不止是你的誓言。它也是我的誓言。
我不会让那些惩罚单独加在你一个人身上的。我要和你共担它们。
——“自从做了这个梦之后,我就开始恐惧高处。”
“我就无法忍受走近高处的边缘。”
(三)
“指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恐高的呢?”
“从我记事的时候吧。”
“那,你是怎么痊愈的呢?”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秘方。”
“秘方?”
“嗯。心心,今晚我们会住在这里往下200米的电力招待所里。吃过晚饭之后,你到招待所外面的树林里等着我。”
“我们去哪儿?”
“带你去看那个秘方。”
“我也能治好吗?”
你看着我。你说:“能治好。”
(四)
昏暗的光线中,我们在小树林里相见。
你提了一个水桶型的长条装备包在手里。
我看着那个包,问:“这是什么?”
你说:“药。”
“啊?这么大包啊?!”我吃惊地问。
我跟在你后面在树林里一路向东穿行。
我感觉我们在树林里走了很久了。天色已经黑了。你打开了手电,在前面照着路。
你说:“小心脚下。”
我说:“指导,你带我去哪儿?”
你说:“还有几分钟就走到了。”
(五)
我们在一片林木特别茂盛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走得浑身汗出不已,站在那里气息不匀地喘着气。
你从装备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我。
你说:“擦擦汗。你就在这里休息10分钟,喝点水。10分钟后向前走,过来找我,我就在前面等,你走20米就看到了。手电留给你,我包里还有一支。”
你说:“看表。到10分钟就走过来。”
我点头。我说:“好。”
1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站了起来,打开手电筒,小心地朝前方走去。
月亮从云层里穿了出来,光线变得明亮起来。
我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悬崖。
你站在悬崖的边缘上,背对着下面的深渊。
你距离那边缘只有不到2厘米!你的鞋跟几乎就踩在边缘线上。
你的脚上绑了一圈又一圈结实的登山绳。
绳子把你的两只脚紧紧地绑在了一起。绳子的另一头牢固地系在崖壁边的一棵大树上。
我万分吃惊地看着你。
我结结巴巴地说:“指导?你要做什么?”
我很想冲过去把你从悬崖边缘上拉回来,但是,我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无法再向前走。
你说:“听好了,心心。我现在要从这里跳下去。下面的风很大。我跳下去以后,会在绳索的末端被风吹着大幅度地晃荡。”
你说:“你必须帮助我,到悬崖边上来,抓住这绳索,把我拉上来。”
你说:“如果你不过来,我的头就有可能撞到峭壁的岩石上。”
我捂住了嘴。我惊恐地看着你,我说:“不!不!你别跳!求你不要跳!”
我从来没有这样惊恐过!
你说:“心心,你会过来帮我的,是吧?”
我摇头,我说:“不!我做不到!我不行!”
你说:“你可以的。我等着你。”
我还要再说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到你的身体向后仰倒下去!你背对着深渊,果断地向后仰倒了下去!
只有半秒钟的时间,你就不在悬崖上了,你从悬崖边缘掉落下去,消失在万丈深渊的黑暗里。
我发出了一声惊叫,我双膝无力,扑通一声就瘫坐在地上。
(六)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听到了悬崖下方那呼啸狂吼的风声。我看到那白色的绳索在不断的颤动着。我听到它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
我的心悬吊了起来。
我咬了咬牙,手脚僵直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我四肢着地,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下,跪行于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悬崖的边缘爬动过去。
越接近悬崖的边缘,我的心就越来越狂乱地跳动着。全身的骨头也都变得像空气一样没有重量。
我连跪爬的姿势也无力维系下去了。
我只得全身匍匐在地上,一点点地向悬崖边缘爬去。
我终于爬到了那边缘,我看到白色的绳子在月亮下闪光,它一直延伸到黑乎乎的深渊下面。
我屏住呼吸,一下子就抓到了那白色的绳子。
我用力地抓住它,拼尽全身力气,向上拖动了起来。
只要你能离开黑暗的深渊,就算我粉身碎骨,也根本都无所谓!
我必须拉你离开危险!
几分钟后,随着绳索一节一节地被拖上来我看到你的头顶在下方出现。你的手指攀住了悬崖的边缘。
然后,转瞬之间,你就重新出现在悬崖上。
我奋不顾身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你的怀里。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说:“你怎么能就这样往下跳呢?你怎么能这样!我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你伸出胳膊抱住了我。
我们在悬崖的最边缘上相拥而立。
你在我耳边说:“心心。你看,我们现在都站在悬崖边缘了。”
你说:“是你自己走过来的,是你自己站起来的,是你帮助我上来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到的,就像在医院爬下水管时一样。”
你说:“这就是那个秘方。”
你说:“你痊愈了吗?”
那天,我们在悬崖的边缘紧紧相拥的时候,你对我说:“心心,每个人都会有他的恐惧。但是,我们不要被恐惧所控制。我们要去控制恐惧。”
你说:“那个秘方,就是忘我。当你能够全然忘我的时候,一切恐惧,都会消隐无形。”
怎样才能全然忘我呢?
那一天,在树林的深处,在悬崖的边缘,你以自己的涉身犯险,教会了我:
唯有当我们爱他人胜过自己的时候,全然忘我,才能实现。
唯有无私,才能无畏。(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台阶
(一)
故事不过是一个容器。里面可以装回忆,可以装爱情,也可以装其他的东西。
多年以来,我跌跌撞撞地从这些故事上经过,就像失足从一个陡峭的台阶上滚落下来,也像沿着一个陡峭的台阶,一直向上奋力地攀登。
(二)
当我走完一级台阶,它对于我来说,就不存在了。
或者,就在我走在上面的时候,它也就是不存在的。
(三)
还记得这个悬挂在半山腰陡壁上的索梯吗?
这张照片是2014年8月我故地重游时拍摄的,因为韩国游客的不断增加,那座山增加了索道,所有的山路台阶两边也已经新装了栏杆,这架供山民和采药人攀爬的索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还在使用了。
从悬崖上看到治愈恐高症的秘方之后,你还带我去爬过几次山。
溪源集训后的第二年暑假,我们又外出训练了一次。这一次,是到邻省一座著名高山的训练基地。
在那里集训期间,日程安排得不像上次那么紧张。师生们都有较多的自由活动时间。
在那次集训期间,你带我去山顶看过一次日出。
那天,在日出前的黑暗里,我们相约从训练住地出发,爬上了几近75度的笔陡的台阶,到达了这个索梯的下面。再爬上这个十分惊险的楼梯,我们就将到达山脉的最高峰。我们将会在那里并肩而立,看到一轮朝阳穿越云海喷薄而出。
我们坐在这个索梯的下面休息。
我们背靠背地坐着,我们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你拧开了保温水壶的盖子,你在后面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的胳膊,你把水壶递给我,你喘着气说:“嗨,还好吧?”
我推让着水壶,我喘得说不出话来。我用手势表达着:“你先喝。”
(四)
水壶在我们之间递来递去,我们轮流喝着温热的开水。
我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我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隐约看见你的运动衫背心上也渗出了大块的汗迹。
你说:“我们还要不要爬这个索梯?”
我想起那个在悬崖边缘的彼此相拥,我点点头。
你说:“行吗?”
我看着你。
我听到你每滴血液里都汹涌着登临绝顶的向往和冲动。
你不能抗拒顶峰的吸引。
你渴望和我分享那个时刻,你渴望有一个人能在凌云绝顶上和你携手相伴。
于是,我再次用力地点点头,说:“行。”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会畏惧。
你看着我,你心里明白。
你握了握我的手。
你说:“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
(五)
我们坐在索梯下,回看着来时攀登过的台阶。
我说:“真不敢相信,我们刚刚爬了这么多台阶,而且这么陡。”
你笑了笑,你轻轻地搂了一下我的肩头。你的手停留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的呼吸都安静了下来。我们在昏暗的光线里继续俯视着脚下蜿蜒的无数阶梯。
你说:“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你上次带队爬山前跟我们说过的话。”
你说:“我说过什么?”
我说:“你说,登山就是一个不断放弃的过程。之前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但是,就在刚才,你拉着我的手,一步步爬上那些台阶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说:“每一步其实既是一个接纳的过程,也是一个放弃的过程。如果我们满足于每一步迈上的那个高度,每一步获得的进展,如果我们舍不得丢掉那一切,离开那一切,让它成为过去,我们就无法登上更高的一级台阶。”
我说:“攀登的每一步,其实都是一个不断地迎接与接纳新的困难和痛苦,不断地舍弃与离开已有的舒适和成就的过程。”
“正是因为我们不留恋已经取得和已经拥有的,我们也不抗拒接纳从未经历的和改变现状的,我们才能一步一步地不断抵达新的高度、新的境界,才能看到这个角度的世界和这个角度的风景。”
我说:“如果我们紧紧抱着那些已经拥有的快乐和舒服,如果我们抗拒不断降临的痛苦与坎坷,我们现在就一定还在远远的山脚下。”
我看着你,我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意思,对吧。”
我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登山了。”
你听了,你沉默了片刻。
然后,你说:“知道吗,心心。”
你说:“即使这一生什么也没做成,我也很满足了。”
你说:“因为我曾经遇到你。”
你说:“我知道,有无数的人,历经亿万年的流浪,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知己。”
(六)
我们一起攀登在那架90度笔直的索梯上。
梯子在大风吹动下不住地轻微摇晃着。
我有若干次都吓得紧紧抓住梯子,全身发软,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动一下。
我带着哭腔地说:“我要下去!我不要再爬了。让我下去!”
你在下方大声地对我说:“相信自己,心心!你能爬上去的!”
我说:“我会掉下去的!我抓不住了!”
你说:“那么,相信我吧,心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你说:“我宁可自己掉下去,也绝对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说话间,你向上爬了几格,你靠近我,你在我的腰间又加扣了一个保护索。
你说:“我们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我会紧紧跟着你。”
你说:“不要往下看,不要管风的摇动,也不要想上面还有多少格。心里只要想着一件事情:你下面的那一级梯子上,就是我。”
你说:“我就是你的地面。”
你说:“你不是在半空中的,你始终都在地面上。”
(七)
我们终于攀上了这架“天梯”,当我们的脚踏上顶峰的岩石时,一轮红日正从苍茫的云海中喷薄而出。无法言表的壮丽。
那天,我们一起看到这一切。我们的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你说:“是不是很美?”
我说:“太壮美了。”
你说:“可惜我们住在半山腰,没法天天看到这么美的太阳。”
我说:“我能天天看到的。”
你不解地看着我。
朝阳把你的眼眸映红了,也映红了我的。
我转过脸去,我看着云海,轻轻地说:“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太阳还有一个。”
我说:“一个在那边照耀着我,一个在这里注视着我。”(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 寺院(上)
(一)
在我们每一生的短暂相聚当中,我们都曾经一起去过寺院。
不知不觉中,寺院,伫立于纷乱苦痛的人类生活,已经有两千多年了。
上一次和你一起去寺院,是参拜宝镜峰上的圆觉寺。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图布丹大喇嘛。
在前往圆觉寺的途中,我们完成了那一生的永别,你为自己选定了墓葬的所在地,而我向你发出了那个绵延千年万载的邀约。
那种要和你再次相会的心愿,在茫茫的时间里流淌着,滔滔不绝,就像古老的蝴蝶都天生就知道围绕着花朵飞。
也就是在那里,图布丹大喇嘛向我们昭示了超越生命和死亡的广阔天地,图布丹大喇嘛对我说,此去之后,我们还会有“半面之缘”。
他说的,是跨越前世今生的“半面之缘”。
(二)
这次,我们一起去的寺院,就在高山集训基地的附近,搭乘旅游穿梭巴士三站地就到了。
有一首很多中国人都听说过的诗歌里,曾经提到过它。
它始建于唐朝中叶,正是这个国家最鼎盛的时代。
它一直就是禅宗曹洞宗的寺院,到近现代以后,逐步发展成一个禅净双修的寺院,寺院的外墙上书写着巨大的“南无阿弥陀佛”。
在我小的时候,寺院还没有如今这样红火兴旺。大部分的寺院还比较冷清,去寺院也还不是民俗时尚,而是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排斥的,一般只有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太太们会去那里。
在最受排斥的一段时期里,这座千年的古寺一度被改造成了别的场所,一些机关进驻在里面办公,而所有的僧侣都被驱散了。
我们去拜访的时候,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机关依然还占用了侧面的厢房和部分后院在里面办公,但少数僧侣已经开始被政府请回来了,寺院在按照当年的原貌进行恢复重建,寺院本有的功能也部分得到恢复,香烟重新开始在大殿里缭绕,不过还很稀薄。
因为这座古寺太有名了,当国家开始改革开放之后,许多海外的华人(通常都是投资者)反复提及想来拜访它。很显然,他们都不是想来看机关办公的。
为了满足投资者的意愿,政府把寺院列为了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拨出专款进行重建修缮,把恢复千年古寺的原貌作为一个重要的旅游开发项目。
在寺院门口,我们拿了一份免费提供的导游手册。手册里详细地描述着寺院的历史渊源、文物价值,详细地描绘着劳动人民如何付出勤劳和智慧雕刻各种纹饰、佛教故事的壁画和古代文人题词题诗的石碑,而那口非常有名的大钟又是用了多少人民的财富和工匠的心血熔铸而成的,在外国殖民者的烧杀抢劫当中,普通的中国百姓是如何机智勇敢地保护了它。在这座城市解放的时刻,终于翻身的人民又是如何怀着激动的心情聚集在这里,敲响了它的大钟108下迎接解放军进城。
没有一个字提到宗教。
我们默默地读完了这份一字不提宗教的、对一所宗教寺院的导游手册。
那个年代,情况就是这样的。
(三)
那天,我们去寺院的时候,寺院周围还没有成排成行的卖灯火香烛的地方。商业铺面和游客中心都还只存在于规划蓝图上。
那时候,去寺院拜佛烧香,还不是一件能坦然公开的事情。
附近的居民,为了赚一点零花钱,经常派家里的小孩,提着装着香烛的布袋子,在附近逡巡着,看着有游客表现出可能进去烧香的意思,就悄悄地走过来,询问要不要买香烛。万一被抓住,管理者也不能把小孩子怎样,只能没收东西,训斥一顿了事。
我们到达寺院的门口买门票的时候,一个小孩看出了我们是旅游者,于是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看了四周,然后低声地问:“要不要买香烛啊?”
他问完之后,就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你。
他没有问我,因为他目光如炬地看出我是属于那种没有购买力的。
你接触到小孩的眼光,你看了看我。然后你笑了一下,你点头。
我看到你在身上找钱。
你说:“拿几枝上好的香给我吧,钱不用找了。”
小孩看了看钞票的面额,顿时双眼放射出极度喜悦的光芒。
你们的交易飞快地就完成了。
小孩一道烟地离开了,就好像害怕你后悔,追上他要回多余的钱一样。
我说:“干嘛不要他找钱呢?我看到他带着零钱的。”
你向小孩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秒钟,然后你转过来,看向寺院的大门。
你说:“他心里在害怕被抓,他急于离开,早点离开的话,他会感到安全些。”
(四)
走进寺院之后,我们发现今天的这个时分,里面几乎没有游客。
你什么景色和说明也没有看,径直走到香炉的面前。
冷冷清清的香炉里稀稀落落地插着三五支香,看上去像是干涸的沙漠里最后几棵枯死中的树一样。
你把手里的香在点香处蘸上灯油,在蜡烛上点燃,你面对前殿的弥勒佛塑像恭敬作礼,然后把香端端正正地插入香炉。
我问:“指导?你信佛吗?”
你看了我一眼,你笑了笑,没有作答。
我说:“还是,你心里有什么愿望,想要祈求实现呢。”
你说:“就算并不相信,就算没有愿望,这三柱香,也是应该要上的。”
你说:“这就像进入别人的家里,本就应该对主人表示敬意。”
你说:“这个寺院,存在已经有上千年了,比我们的寿命都要长得多,而这大殿上供奉的佛像,承载人们的梦想和希望更有两千多年了。”
你说:“如果有一个人,在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里,能够安抚人们的痛苦,点燃人们的希望,我会很尊敬他的。”
你说:“即使他会不知道我的敬意,我也愿意有所表达。”
你说:“而如果有一个地方,在上千年的沧桑中都成为人们的心灵向往或者心灵归宿,我也会很尊敬这个地方。不管它此刻是兴盛还是衰落,我都愿意表达由衷的敬意。”
你看着我。
你说:“看到这袅袅上升的香烟了吗?那些坚持信仰,守护在这里的人,看到这几缕香烟,也就不会感觉那么孤单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 寺院(中)
(一)
关于那座寺庙的内景,我现在已经不大记得了。
事实上,我们还在一起的岁月里,我就已经不大记得了。
因为我一直全神贯注于你,所以,世界的其他部分对于我来说总是模模糊糊的。
我记得的,只有两样。第一样,是那座寺院里的门槛。和许多的寺院一样,这座寺院的门槛不仅多,而且高。质地也多样,有青石的,有木头的,还有木头外面包着铁皮的。
我注意到你从不踩踏任何一条门槛,你总是从上面跨越过它。
当你发现我在注意着你这一点的时候,你笑了一下。
你说:“为什么总看我的鞋?”
我说:“指导,你从来不踩门槛?”
你说:“能够直接接触大地的时候,为什么要站在别的东西上呢”
停了一会儿,你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门槛是有生命的。”
你说:“我感觉到里面的一些搏动。而我不想再踩踏别的生命了。”
你当时说的是“不想再踩踏别的生命了。”
你说“再”!
我看着你。
我说:“指导,你以前踩踏过别的生命吗?”
你说:“每个人在明白道理之前,都会犯下无以数计的错误。因为,不明白道理,就不会知道究竟什么是错误的。因为盲目,所以,无法避免犯错。”
很多年之后,我才在一次旅游中听到讲解,寺院的门槛是佛陀的肩膀。
当我听到这句讲解的时候,心里突然格登了一下,猛然间,和你在一起的往事就涌上了心头。
当时,身边的一个同事开玩笑地问:“怎么?你踩过啊?脸色都变了?”
我没有回答。
(二)
我记忆深刻的第二样东西,是这所寺院里非常有名的那口钟。
那天我们是在参观完毕,准备离开寺院的时候,听到那阵钟鸣的。
浑厚的钟声从寺庙的深处一直传到中庭里来。
你当时正在和我说话,你的话一下子就停止了。
你像被什么从身后拉住一样,站在那里不能走了。
我跟着你站了下来。
你回过头,你转向大钟的方向。
我感觉那种声音一直敲撞在你的心上。
你心里有什么在颤动着,而那种颤动来自一个很古老的裂缝。
感觉到你心里的颤动之后,我身不由己地向你靠近了一步。
我紧挨着你,和你并肩站立在那里。
你觉察到我的靠近。你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流露着感谢之意。但你没有说什么。
我们一起谛听悠扬的钟声在黄昏的光线里回荡。
我们同时产生某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我们同时感觉到某种力量把我们朝着久远的时间里拉。
那股力量非常强大,在它的拉扯下,身心就像一块橡皮糖一样地不断伸长。
在钟声的回响中,这种被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强,它逐渐汇聚到我的一只胳膊上。
有什么正紧紧拉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面上提起来。我感觉身体的内容沿着那只胳膊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身体的框架,感觉自己像一卷画轴一样,沿着过去的时间,一路铺摊开去。
某种遍布时间的散碎感。
大量的杂乱与噪音呼啸而来。
我突然感到有点不能忍受。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我动了一下胳膊。正是这点声音让我重新掉回现实里来
。当我重新在现实里恢复知觉能力的时候,我看到你也正从你的出神状态中醒来。
我们的眼光汇聚在一起。
在当天的最后一次钟声里,你对我说:“心心,怎么了?”
我说:“有,有,有东西在拉我的手。”
你呼吸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
我说:“指导,怎么了?”
你说:“也有东西在拉我。”
我看着你说“是一只手,在时间的深处。”
你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你一时不能说话。
我说:“那只手很温暖,很大力气,从我上方,拉住我的胳膊往上提。”
你的表情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我感觉你在震惊中挣扎。
过了一会儿,你眼睛看着地面,你说:“有只手,很冰凉,在下方,握在我手中。有重量,吊挂在我的胳膊上。”
我们同时看向自己的手。然后我们大吃一惊。
我们同时发现: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手牵手的状态了。
像触电一样,我们立刻松开对方的手。
我低下头,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你有点拘束地笑了笑。
你的眼光向前殿的方向看了一下。
你把手插进裤口袋里。
我感觉到你的脚趾在鞋尖下面紧张地扭动了一下。
然后,你的眼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你轻声说:“对不起,心心。”
你说:“我…….”
我抬起眼睛,我看了看你,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
我的眼神让你心中一阵荡漾。
你说不下去了。
我们默默了一会儿。
然后,你轻声说话,打破了沉默。你说:“觉得冷吗?你的手很凉。”
我摇摇头。我低声说:“我很暖和。”
我更低声地说:“指导的手,也很暖和。”
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说:“就像在时光深处那只曾经拉住我的手。”
在我们的那一生当中,有如此众多的迹象反复地表明我们之间存在的古老关联。
我们也反复被这些迹象所触动着。
一层层薄纱渐次揭开,我们在彼此的再次接触当中,回忆起越来越多的前生的时光。
(三)
夏天的气息浮动在金色的光线里。
寺院里很安静。
我们身份和年龄的差异,在安静中悄悄地融化。
我们谁也不愿意离开那种氛围。
多想一直停留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安静的地方,远离这个世界的种种喧嚣。
我不愿意再回去变成你的学生。你也不愿意再回去变成我的指导。
我们觉得,此刻的我们,更接近过去的我们,过去誓愿相约今生的我们。
但是,所有的美好,都是无法一直延续的。它一定会消逝,会变成过去。
现实总会再次扑面而来。
我们还是不得不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的樊笼里去,回到世俗身份定义的那无数框架。
虽然我们经常可以在彼此的身边,但却被无数的障碍阻隔着,无法跨越。
以前,我长久地梦想,有朝一日若我不再是刘申的妻子,我们之间的障碍就消失了,我就有机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我都数不清自己这样梦想过多少月月年年了。
然而,后来,我越来越明白了,这些障碍,它们是无穷无尽的。一个障碍消失之后,还会有更多的障碍显现出来。
有太多的东西会把我们彼此分开。
离散总是无所不在,而团圆,总是寥若晨星,并且昙花一现的。
我一点也没有悲观。
世间的真相就是如此。
从来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 寺院(下)
(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你说:“心心,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说:“嗯。”
但我却没有移动脚步。你也没有。
你看了看我。你说:“那么,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我点头,说:“好。”
我们并排坐在一张长椅上。
我们沉浸在那种待在对方身边的圆满感觉中。
我们就那么坐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却没有一点沉闷,也没有一点尴尬。
如此自然,如此生动,仿佛天生如此,亘古如此。
我安静地坐在你的身边,就像一条河流千万年来安静地流经一座高山的脚下。
事实上,语言是多余的。
各安其所,无需表达。
多年以来,我常常想起这个时刻。
如果要我用绘画来描述这个时刻的话,我一定会在你我周围的空间里画上很多飘落的樱花。
那天,我们周围的空间是空白的,但也是充满的。充满了美丽的东西,但也不无哀伤,带有时间的循环。
(二)
那天,我们坐在那张长椅上。你对我说:“心心,人们经常使用的一个词,其实是用得不对的。”
我看向你。我说:“什么词?”
你说:“寺庙。寺庙,这个词,人们用得不对。”
你说:“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寺院。”
我说:“这两种说法有区别的吗?”
你点头,你说:“有区别。在中国古代时,庙是供奉神仙或者圣贤先祖的地方。而寺,是国家的办事机构,是政府的部门。比如大理寺、鸿胪寺,这都是国家政府的部门,相当于现在的部。”
你说:“中国的第一所寺院,是洛阳的白马寺。汉明帝的时候,在皇帝派出的使者的寻找和迎请下,西域的两位高僧带着第一批佛经来到了汉地。佛经是由白马一路辛苦陀来的。就像,西游记》里面所写的那样。为了感谢白马的一路辛苦,给我们带来了佛教的经典,所以用白马来命名第一所寺院,表明我们中国人是懂得知恩图报的。”
你说:“为什么叫白马寺,不叫白马庙呢?因为当时,那寺院,就是国家的办事机构。两位高僧奉皇帝的旨意,专门在此翻译佛经,培养能够讲解佛经的僧才,在此处设立讲坛,向中国的士大夫阶层和皇帝本人讲授佛经的教义。这是当时的国事,寺院就等于是皇帝设立的国家翻译局和宗教事务局,所以称为寺。”
你说:“心心,你注意到寺院的建筑风格和颜色了吗?你觉得,和什么建筑非常相似?”
我说:“皇宫。无论是建筑样式,规格,还是颜色,都和皇宫一样。”
你点头。
你说:“除了寺院之外,其他的民间建筑都不可以这样比照皇宫的式样来建造,否则就是有谋反之心,是有大逆不道之罪的。”
我说:“那,为什么独有寺院可以呢?”
你说:“因为佛陀和僧侣,是皇帝的老师。是皇帝专程从西域求请来传授智慧的老师。我们中国自古尊师重道,老师所在的地方,建制怎么可以不如学生,没有那种道理。所以,历朝历代,寺院的建筑,都是和皇宫一样的。允许使用皇帝一个人才能使用的明黄色,允许有紫禁城一样的大殿和飞檐,允许雕刻龙的形象,允许使用汉白玉的华表。”
你说:“那时候,寺院,是皇帝、大臣、后宫和全体国民共同的学校。僧侣是全国人民的老师。而佛经,就是老师上课时宣讲的课本。这里面供奉的佛像、菩萨像,就等于是学校创始人的纪念塑像,和历代先师的纪念塑像。罗汉像,就是历代优秀学生的纪念塑像。”
你说:“寺院,其实,更像当时的供奉孔子、朱熹等贤圣的文庙。它和迷信,和求神祈愿,本来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你说:“只是,后来人们把寺和庙的不同功能有点混淆了。”
我说:“原来是这样。”
我仰慕地说:“指导,你好渊博啊。”
你看着我,笑了笑。
我说:“为什么道观不能比照皇家的规格呢?”
你看着我,你反问我:“你说为什么呢?这说明了什么呢?”
在每一生,你总是带我看到之前视而不见的世界,引领我去探索不一样的天地。
(三)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远远的走廊下,有个年老的僧人穿着黄色的袍子,手里提着两个热水瓶,慢慢地从后面的僧寮里走了出来。
我们一起目送他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生出一种敬意。
就在我寻找那种敬意产生的原因时,我听到你在身边轻轻地叹道:“他走得真沉稳啊。”
你说:“好像每一步都能在大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一样。”
好的修行者就是这样,光是他走路时的那种状态,就能让人的心变得沉静。
你说着,站了起来。
我看着你。你看上去好像想对我说:“我们走吧。”
但突然,有点什么袭扰了你。
你迟疑了一下。
然后你说:“不对。”
我疑问地看着你。
你说:“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你说:“我得去看一下。”
然后,你就朝僧人消失的方向,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我站了起来,我在后面跟随着你。我说:“指导?”
你一边走,一边回答我:“我突然觉得,他左手提的那个热水瓶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我得去再看一下才能放心。”
(四)
在中庭右侧的跨院,我们发现了一个热水房。
我们到达的时候,年老的僧人刚刚从锅炉龙头里接满了两瓶开水。他正在弯腰小心地盖着瓶盖。
他盖好瓶盖,准备去提起瓶子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你说了一声:“离开那个瓶子!”
然后我感觉身边一阵风过,你飞快地抢上前去,你在那个老僧人的肩膀上扳了一下。在你的力量作用之下,老僧人不由得朝后面退了三四步。
而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砰地一声巨响。
你感觉不对劲的那个热水瓶胆突然之间就炸开了。瓶底的支撑断裂了。哗啦一声,满地银色的瓶胆碎片,滚烫的开水流成一个小水洼。许多的蒸汽冒出来。一些灼人的细小水珠飞溅在我的脚面上,引起一些针刺般的短暂的细微疼痛。
你刚刚预知到了事故的发生,救了这位老僧人,让他免于被烫伤。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你能够预知到一定程度的未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老僧
(一)
老僧人的眼光和我的眼光一齐投向你。
而你带着同样的惊讶看着那个爆炸造成的满地狼藉。
你看了一会儿,然后你抬起眼光,你看了看老僧人,你又看看我。
你有点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你说:“我,我就是感觉到会要出事,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它。”
我感觉老僧人看你的眼光变得柔软而亲切。我感觉他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一样。
他上下地打量着你。
你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但更令你不自在的是,你隐约感觉到自己心里有点什么在响应着它。
我看到你在设法摆脱这种状态,你在寻找可以说的话。可你受到强烈干扰,你拉起来的网里都是空的。你始终捞不上来一句合适说的话。
我忍不住想要帮你一下。于是我说:“老伯,您有没有烫到脚面啊?”
老僧的眼光被我吸引了过来。
我虽然没有看着你,但我感觉到你一下子轻松了。
然后,我就感觉到了你所感觉到的那阵强烈的干扰。
有一刹那,我觉得这个老僧人就像是我们共同的亲人一样。
我突然觉得自己认识那种眼神,那些皱纹。
在某种情感的冲击之下,我听到自己再次叫了一声:“老伯。”
“叫我老伯?”老僧眯缝着眼睛对我说。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亲切,就像一只长辈的手在抚摸我的头发。
那个声音让我心里跳了一跳,然后一阵紧缩。
我迷惘地看着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到我的心坎上。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
这时,我感觉到你援助。
你在那边说:“心心,对出家人不能称呼老伯的,应该叫法师才对吧。”
我看向你。你已经恢复过来了。你的声音重新充满了阳光与活力。
你接着我的话说:“法师您刚才有没有被烫到啊?不好意思,唐突了。”
老僧重新看向你。他慢慢地摇摇头,说:“没有烫到。谢谢施主了。”
然后他看向热水瓶,他说:“用了很多年了。就像人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破碎了。”
然后,他在开水房里面找到一把扫帚,准备打扫地上的狼藉。
你说:“我来帮您扫吧。您穿的是布鞋,地上的水还烫着呢。”
你说着,就从老僧人手里拿过扫帚,开始清扫。而老僧人也没有谦让,他任由你从他手里把扫帚拿走了。
在你扫地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你。当他的目光降落于你的时候,你再次感觉到那种干扰。
于是你说:“法师,您常住这里有多久了?我听说,以前这里的僧人都搬出去了。”
“回来两年多了,”老僧人回答说,“我以前就是在这里出家的。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出家的时候才6岁多。在俗时,家里穷,孩子多,养不活,父母就送我到寺里,舍给我师父了。”
他说:“从此就一直住在这里。后来,僧人都被强令离开,我也被安排到老家所在的地方,和我兄弟住在一起务农了一段时间。我兄弟们要给我成家,可我不同意。最近恢复政策,政府请我们愿意回来的僧众再次回来,我就又回来了。”
我听着你们说话,突然想问问他的师父后来怎样了。但我想了想,估计不会有什么令人高兴的答案,所以,忍了一下,没有问了。
说来奇怪,这个老僧人仿佛能够看透我心里想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他说:“这位小施主,你心肠很好啊。我师父当年不想离开这里,在寺院关闭的前夜,在禅房里自行坐化了。”
“坐化?”我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老僧说:“就是自己主动停止了呼吸的意思。”
我的脸红了。
这时,我听到你摇晃那个热水瓶壳,你把里面残留的碎片都摇晃下来,清理干净。你把碎片都扫进一个簸箕里。然后你说:“瓶壳没坏,配个瓶胆就可以再用了。”
老僧再次看着你,他再次说:“谢谢。”
突然之间,一种无言降落在我们中间。气氛开始微妙地凝结。
我感觉到一方面有种东西在心里高涨起来,它将会带来眼泪,而另一方面我又感觉到某种封闭正在快速地冻结。
我感觉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你的身上。甚至,甚至,也发生在老僧人的身上。
这时,一阵风吹过,热水房的玻璃窗微微动了一下。一道耀眼的反光投射过来,直刺到你的眼睛上。你一下子被刺得清醒了过来。
随即你意识到了现在的时间。你努力了一下,再次从那种状态中振奋出来。
你看了我一下,你说:“法师,我帮您把另外一瓶水提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寺院要关门了,我们也要赶回去。”
老僧人也被你的话从那种状态里带出来了。
他对你笑了一下,说:“不用了,谢谢施主的善心,我虽然老了,一瓶水,还能提得动。”
他说:“耽误两位施主的时间了。谢谢你们的帮助。”
老僧看着你的眼光还停留在他身上。于是,他再次亲切地对你说:“走吧。我没有事的。”
你犹豫了一下,然后,你说:“好吧,那,我们告辞了。再见,法师。”
你向跨院的外面走去。我说:“再见,法师。”
然后,我赶上去跟随着你。
一路上我都感觉到你心里有回头的**。但你一直克制着自己。
我们快走到中庭出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慈爱地说:“施主,有相会,就会有别离;有快乐的降临,就会有快乐的失去;有活着,就会有死去。对于这个真实,你们要清楚地知道啊。珍惜彼此的相遇,好好在一起吧,做有益的事情。”
这个声音一直钻入我们的心里。
我们不约而同地回过身来。
只见一个穿黄袍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一个月亮门里。
(二)
那天,我们离开寺院,重新搭上旅游穿梭巴士返回住地的时候,你在车上握住拉环,身体伴随着车子的颠簸不住地摇来晃去。
我看到你把头埋在双臂之间,看着地面。
我被人流拥挤在你的身边。
我看着你的沉默不语。我问:“还好吧?”
你抬头看了我一下,你说:“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好像掉在一个什么陷阱里了。”
你看着车窗外,说:“那位法师,他看我的时候,我心里特别乱,纷乱如麻。”
我看着你,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到你。
下车走回住地的时候,你还是有点沉默寡言。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我想到一句合适说的话。
我说:“指导。”
你说:“什么?”
我说:“你听到那位法师对我们说的话了吗?”
他说:我说:“他说,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你抬头看着我。
我迎视着你的目光,我说:“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我说:“终于有人这么说。”
一阵暖流经过你。它轻轻地把你卷出了那种状态。
你眼眸里闪着清澈的光亮。你看着我。
然后,你说:“而且,要做有益的事情。”
你说:“会的。心心,我们会珍惜相遇,会好好在一起,共同去做有益的事情。”
我说:“什么是法师所说的有益的事情呢?”
你说:“学习。学习道理。明白道理。实践道理。”
你说:“这就是有益的事情。”
(三)
很多年之后,我和高雄还一起去过那座寺院。它经过持续多年的翻修和扩建,规模已经很大了。常住的僧侣达到近千人,香火很旺盛。
当然,现在,所有在里面办公的机关全都迁出了。
在寺院的门口,卖香烛的店铺绵延了整整三条街。
我和高雄去的时候,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僧人,我们到客堂打听了一下,我描绘了一下那位法师所说的自幼出家的经历,客堂说,这种情况的僧人在这座寺院里有好几十位,还是无法判断出我们想要见的到底是谁。
所以,我就没有能够再次见到那位老僧人,也始终不能解释为什么他看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会同时感觉到慈爱亲切和心乱如麻。
所以,这件事情就那么结束了,像生命中无数的琐事那样,它就这么过去了。
所有的疑问,都没有解答。
我想,要等到我证得全知全能的时候,生命中的一切未明之事,才会得到全面的解答。(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九章 露天电影
(一)
我们从寺院赶回来的那天晚上,队里组织放映露天胶片电影。
我们都还没有看过露天胶片电影呢,看着放映队的车辆开进基地,放映师从车上搬下硕大的放映机、屏幕和巨大的胶片圆盘,大家都感到非常新奇。
大屏幕被架设在露天的篮球场上。
吃过晚饭,大家就早早地拥挤到了篮球场上,每人搬个小椅子坐在屏幕的前方,等着放映师的到来。到7点钟的时候,篮球场上已经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就连基地的工作人员和附近的山民,也都带着小椅子来到了球场上。
基地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雪亮的灯光穿越了黑色的夜幕,投映到球场中的屏幕上,放映机发出哗啦哗啦胶片转动的声音,一幕黑白时代的城市悲喜剧,就这样在空白的屏幕上,如描如绘地展开。
在投影的灯光柱里可以看到很多的萤火虫在追逐流光。
(二)
因为回来得略晚了,我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已经快要没有什么菜了,大师傅已经连围裙都脱下来了,保洁阿姨也已经在抹桌子,收拾碗筷了。
我站在窗口的时候,大师傅说:“怎么来得这么晚啊?现在都没有菜了。”
我说:“有点事情耽误了,还有白米饭就可以了。”
大师傅说:“米饭倒还有的,你进来看看这些菜盆里还剩下什么吧,刮刮盆底,也许还能凑到一份菜的量。”
我在厨房里刮着盆底的时候,看到你走了进来。你和大师傅打招呼。
大师傅的脸上立刻笑容绽放,说:“哎,指导啊,您也没有吃饭吗?”
你点头,说:“我给心心讲解了一些问题,又让她练习了一下,不知不觉忘记时间了。所以,我们都来晚了。都怪我不好。菜还有剩的,都给她吧。我用这点剩汤泡下米饭,随便吃点就好了。”
你说着,动手自己盛饭。
我说:“指导,剩下的菜,还可以分成两份呢。”
大师傅赶紧说:“怎么能让老师吃剩饭菜呢。我给你们做个西红柿炒蛋吧,再打一个紫菜汤吧,很快的。指导,您先做啊。阿姨,快来给指导盛饭。”
你说:“不用麻烦了。”
大师傅说:“不麻烦,不麻烦。我虽然念书少,可是,我父母从小就教育我,一定要尊敬教书的先生。哪怕是很年轻的教书先生。”
大师傅说着,就重新系上围裙走进炒菜间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响起了热油开锅的声音。
我们在长条桌案上坐了下来。我们相对而坐。
我看看空荡荡的食堂,小声说:“指导,你人缘真好啊。大师傅看上去很喜欢你呢。他从来都没有对我们这么喜笑颜开过。”
你笑笑,你也低声地说:“不是我人缘好啊,是中国人的尊师重道,已经深入了国民的灵魂。”
我说:“你人缘也好。我们才来没有多少天啊,食堂的人都这么喜欢你了。更何况……”
我停住不说了。
你小声说:“更何况女学生们,是吧。”
我忍不住红了脸。我低头笑笑。
你说:“那天跑步的时候,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我说:“我还以为你对小宋说的。”
你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我说:“不可以兼得吗?道理和老师,两样都喜欢?”
你正要说什么,大师傅端着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蛋和紫菜汤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赶紧起身去帮忙端过来,在桌案上放好。
大师傅说:“说什么两样都喜欢呢?”
你看着我,你对大师傅说:“心心刚才夸您手艺好,说两样菜她都会很喜欢。”
(三)
洗完澡,披散着头发走出来时,操场上已经座无虚席了。
我站在操场前想了想,便拿着小椅子走到了屏幕的背面,独自坐了那里观看。
屏幕的背面一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全部投映的影像,只是,所以的画面和字幕,全都是反着的。
我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感觉身边有动静。
我回过头,看到你在黑暗中从老师宿舍的方向走了过来。你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说:“指导。”
你说:“心心?怎么不坐到前面去看?”
我说:“洗澡出来晚了,前面没有地方了。”
我说:“而且,就算有地方,我可能也会转到后面来看。”
你说:“为什么?”
我说:“我觉得从后面看更清楚些。这样不仅可以看到别人都能看到的事情,还能看到别人不能看到的事情。这样,能让人更能容忍和理解与正常表现相反的东西。”
你看着我。
我说:“指导,我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你摇头。你说:“没有。你只是,很特别。”
我说:“指导,你看过露天电影吗?”
你说:“看过。小时候,我们大院里经常放。”
你说:“我也很喜欢坐在屏幕的背面看。”
我说:“为什么?”
你说:“这可以不断提醒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其实要颠倒过来看,才是正确的。”
(四)
你说:“心心,你喜欢看电影吗?”
我说:“嗯,喜欢。”
我说:“特别喜欢看那个放映机的轮子在转动。”
你说:“为什么?”
我说:“屏幕上这些千军万马,这些灯红酒绿,这些爱恨情仇,都是因为那个轮子在转动着,才会逼真地存在,才能让身临其境的人跟随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就算散场了,也都在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说:“只要那个轮子一停,这一切光怪陆离,就都停止了。这时,人们才会发现,所以的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块空白的屏幕而已。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说:“指导,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说:“什么呢?”
我说:“每次看电影的时候,我都强烈地感觉到,我们所有人,其实都是在一部很大的电影里的。没有人在电影的外面。我们只是在一部电影里,在看另一部电影罢了。”
你说:“心心,记得白天,我们在寺院的影壁上看到了什么吗?”
影壁?我想影壁上写了一些字,里面似乎有梦幻、泡影这些词,但是我记不得全文了。
我说:“梦幻?”
你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说:“什么意思?”
你说:“就是说,一切现象,都如同这屏幕上的电影,虽然非常逼真,但其实只是幻影,一旦轮子不转,幻相就会消失,露出那块空白的屏幕。对于一切现象,我们都要把它作为电影来看。”
我说:“这话是谁说的?”
你说:“是佛陀在《金刚经》上说的。”
你说:“也是,你刚刚用现代文,对我说的。”
我睁大了眼睛。
我看着你。
你笑了笑,说:“看着我干嘛?”
你指了指屏幕,说:“看电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