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中亚土拨鼠(上)
(一)
这只长得很像松鼠的动物,其实叫做中亚土拨鼠,也叫阿尔泰旱獭。数十万年以来,它一直生活在东北亚的广阔草原上,以啃食草根为生。它最大的天敌,除了人类之外,就是草原狼了。
在我们出生到那个世界之前大约80年,草原民族的人口成长达到高峰。大量的人口增长挤占了草原狼的生存空间,草原狼的数目急遽减少,而草原狼的减少又带来了阿尔泰旱獭数量的迅猛增长。这种旱獭白天啃食草籽、草根、草茎,夜间打洞睡眠,对游牧地区的草原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人口的快速增长和草原的不断衰退,令农耕民族和草原民族相安无事的历史宣告结束。在你出生之前46年,草原的骑兵第一次冲入汉地,劫掠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在你出生之前15年左右,这种侵袭劫掠已经达到非常惊人的频次,规模也越来越扩大。
在你出生之前3年,出生之后2年,草原部落分别发动了两次规模很大的进袭行动,向多达20多个郡县州府发动了全线攻击。我的生父在后面这场战事中阵亡在你家门口。于是,我得以出生在你家里。我们得以相遇。你也被卷入了战争。我们因为战争而分离。
土拨鼠、草原狼,看似是和我们无关的。然而,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样。
万物都是彼此关联的。当草原狼死去的时候,我们的结局也就形成了,虽然我们还看不到它。
所以,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的。所有事情的发生,背后都有着极其深广的,包罗万象的原因。
所谓天罗地网,并不是一个成语,它就是世界运作的真相。事情之所以这样发生,是因为各种原因和条件的聚合,导致它必然只能这样发生。如果条件的聚合不改变,它就只能这样发生。
这就是李老师喝令我站起来之前,我在数学课上发现的。
虽然我没有在听老师讲怎么求解黑板上的题目,但并不能说我没有在如饥似渴地探索和学习着。
我只是在求解一个更大的谜题罢了。在这个巨大的谜题面前,其他的一切题目,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幼稚。
(二)
教室里突然响起了班主任李老师的一声怒吼:“唯心!你给我站起来!”
我抬起头,看见李老师的眼镜片在教室门口闪闪发亮。她圆睁怒目看着我。
我一个激灵,想要把放在课桌抽屉里的书收起来。
李老师像旋风一样地从教室门口刮了进来。她冲到我面前,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书。她大声念着那个书名:《割据时代的草原生态》。
她愤怒地说:“你在上数学课时看1000多年前的草原生态?!”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
李老师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我早就听同学反映说你上课总在看课外书,我都还不相信。这次我站在门外看你20分钟了,你一直都在看这本书,你连我一直在教室门口看你也根本不知道!”
她厉声说:“把你书包打开!”我坐着没动。
她自己动手把书包从抽屉里拽了出來。她在里面找到另外一本课外书。
她翻着这本书。然后,她找到了一个让她眼睛发亮的地名。她把它大声念了出來:“溪源!”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她盯视着我。她说:“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溪源?这地方到底有什么鬼东西那么吸引你?让你在课堂上魂不守舍?让你在训练时神出鬼没?”
她大声喝道:“你今天必须说个清楚!”
但是,怎么能说得清楚呢?这就像三维的生物想要向二维的生物讲解他们的空间观一样没有可能。纵然语言能够表达,二维的生物又怎么可能理解和相信呢?所以,唯一的反应,就只能是沉默。
于是,我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能说。溪水中央岩石上的死亡再次出现在眼前。耳边也再次响起群狼的嗥叫。
站在讲台上的数学唐老师,一手提着一把木制的大圆规,一手推了推由于受惊而掉下来的眼镜片,小心翼翼地说:“上课干别的事情是不对的。唯心,你赶快给李老师道个歉。李老师,我们还是先上完数学课,然后再叫唯心去办公室谈话吧。”
“不行!你们大家不能因为她成绩好就事事袒护她,放松对她的纪律要求。对她总是网开一面,让别的同学怎么看,怎么想?这有悖于公平的原则。”
李老师直视着我说:“不行!唯心,你今天一定要当众讲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在数学课上看历史课外书。那个溪源,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你,你从上次走失以来,就从来没有给出过一个清楚明白的解释。你对什么感到好奇?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三)
那天,我就这样,和李老师僵持在课堂上了。
她意志顽强地要求我必须讲清楚为何要在数学课上看这两本完全不相干的书。而我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她把我的沉默理解为顽强的对抗。于是,她的愤怒达到了沸腾的程度。她不顾数学老师的劝解,一再地提到溪源。她说若我不肯解释清楚,全班就不准下课。
她每提到一次溪源,那个终身难忘的景象,就像一把利刃在里面剜割一次我的心脏。
我觉得自己正在进入从医院二楼爬水管下来,准备翻越栅栏的那种精神状态。
我突然觉得对生命中的一切都非常厌倦。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要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呢?为什么要和这些不相干的二维扁平人发生接触,并且纠缠在一起!
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我的归宿也并不在这儿!
经历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现在很后悔,那天以后没有再设法继续逃跑。我的位置是在那个人的身边。我应该在那儿!那才是我的命运!
我渴望从这一切当中脱壳而出。
我应该去找你!我应该去救你!我应该去陪伴你!那个峡谷里面的世界,才是属于我们的!
我这样想着,泪水汹涌而下。
我并不是因为被当众叱责,深感委屈才流泪的。
我是因为极端的无助,迷失在无量时空中的极端无助!(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中亚土拨鼠(下)
(一)
发生土拨鼠事件的那一天,S正好闹肚子,从上第一节英语课开始,他就觉得肚子绞痛,无法安坐。他满头冷汗地忍了又忍,到数学课上了10分钟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举手申请去上厕所。唐老师见他脸色煞白,就吩咐他上完厕所去医务室看一下,拿点药吃。
在李老师冲进教室之前,他就出去了。当他在医务室吃了药返回教室时,他在走廊上就听到了李老师的怒吼。
他躲在走廊的墙根下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听到我的抽泣声,觉得情况不对,就飞快地跑去找汪指导和你。
汪指导那时还在给17班上体育课,远在校园那头的跳远沙坑那里,体育教研室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准备下午的训练预案。
S气喘吁吁地冲进了你的办公室。
你抬头看着他。你说:“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这个钟点,你怎么会在外面?你不是应该在教室上课的吗?”
S说:“指导,指导,不好了!”
你说:“什么事不好了?”
S说:“我们李老师把全班都留在教室了!她正在追问唯心在溪源基地发生的事。她一定要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去峡谷,在那里到底看见什么。她说如果没有一个清楚明白的回答,全班今天就不准下课!唐老师一直在劝她,可是李老师真的很生气,不依不饶的。我看到唯心的脸色很可怕,她已经哭了。指导,您快去看看吧!”
你忽地一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说:“我这就去看,你赶快去操场那边叫汪指导来,动作要快!”
(二)
在李老师的连声究问当中,周围的一切变得稀薄而模糊。李老师的声音也变得飘渺而遥远。
我只感觉到心脏剧烈的疼痛,就好像有只利爪紧紧抓住了它,把它生生扯出了体外一样。
那种疼痛横亘在胸肺之间,令呼吸变得难以为继。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向整个肩膀、后背、双臂蔓延。
我差不多全部心神都身不由己地被它吸附了过去。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了。我的膝盖瑟瑟发抖,将要向地面滑坐下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你一个箭步就从门口冲了进来。
你转瞬之间就到了我的身边。
同学们发出惊讶的叫声。事情闹大了!现在有三个教研室的老师在课堂上了!
就在我将要滑倒在地的时候,你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拖着我又站了起来。
我听到你的声音说:“对不起啊,李老师,射击队现在有件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带她出去一趟。唐老师,不好意思,和您请个假。”
唐老师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没有关系。”
唐老师趁机顺水推舟地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我们还是继续上数学课吧,这件事回头再说吧,我们还能上15分钟。”
我看到唐老师和李老师在说话,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你没有管另外两位老师的谈话,你用力抓着我,把我带到了教室的门口。我机械地跟着你走,每迈出一步,我都觉得自己马上要跪下去了。
我看到李老师挡在门口不让你带我出去。你和李老师再次说话。
我已经疼痛得几乎无法再辨识你们声音里面的意义。
我站在你旁边,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地摇摇欲坠。
你回头看了看我,你着急地对李老师说:“对不起,李老师,我现在必须带她离开。请您从门口让开。”
李老师顽强地说:“不!你这是公然包庇她!年轻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唐老师好歹还是学校的老教师,而你,不过只是一个代课老师,连正式教职员都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干涉我们班级的教学管理!老汪没有和你说清楚这些事情吗?”
你看着她。你说:“对不起,李老师,得罪了,请您谅解。”
你忽然伸出双臂,抓住李老师的两个肩膀,一下子就把身材矮小的李老师从地上平端了起来,你把她从门口端开,轻轻地放在靠近讲台的地方,倒出了前面的通路。
李老师猝不及防之下,大吃一惊。
她被你的举动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指着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什么!什么!你竟敢,你竟然!”她差不多是声嘶力竭地在喊叫了。
唐老师赶紧从讲台上过来安慰她,说:“李老师,李老师,消消气,大家有话好好说。”
你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出了教室。
我步履蹒跚地跟着你来到走廊上。
我们来到了楼梯口。我没有办法再移动哪怕是一步了。我抓住楼梯的扶栏,我张开口艰难地喘气。
我看到你满脸焦虑地对我说话,但我无法听到你的声音。
世界变得一片空白。
我看到汪指导跟着S,急匆匆地飞跑过来,出现在楼梯下方。
那就是我最后看到的景象。
在汪指导和S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在你身边软倒下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
你抱着我从楼梯上下来。
汪指导帮你打开了医务室的门。
汪指导看到护士正在给一个感冒的同学打针。他大声地问:“吴老师呢,吴老师呢?”
李老师和唐老师都跟在你们身后,也匆匆进了医务室。
你把我平放在医务室的病床上。
你说:“糟了,她没有呼吸了。”
护士说:“哎呀,吴老师刚被老干科叫走了,不过,刚刚出去,如果动作快,还能追得上。”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把那位打针的同学打发走,跑过来测我的脉搏。
汪指导说:“我去追。”他转身出去了。
你看着我越来越发青的脸色,你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你的嘴唇顷刻之间,就贴在了我的嘴唇之上。
李老师和唐老师不知所措地地看着你和护士互相配合着,紧急地给我做人工呼吸。
李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你做了一次又一次。在动作的间隔中,你和护士一起用力压着我的心脏。护士双掌合在我的胸脯上,你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用力砸着她的双掌。
唐老师担心地说:“哎呀,这不会出事吧,千万不能出事啊。”
李老师也有点吓到了,她喃喃地说:“她没有心脏病啊。她体检了那么多次,从来都没有心脏病的啊。”
(四)
你浑身流汗地从医务室走了出来。
汪指导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问:“怎么样?”
你说:“她能正常呼吸了。心跳有点快,但是,应该没事了。”
你低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汪指导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李老师和唐老师。
他说:“有必要吗?啊?你们有必要吗?”
唐老师低下了头。
李老师说:“我不知道她会反应这么激烈。她也没有心脏病史。”
李老师看着你,眼里迸射着愤怒,她说:“老汪,你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你看看他,看看你们教研室的年轻人,在课堂上,当着孩子们,都做了什么?”
汪指导回头看着你,问:“你做了什么?”
你抬起头来。你看着李老师。
你说:“李老师,每个人都会有些伤口,在痊愈之前,是不能碰触的。”
你说:“我做错的地方。我道歉。”
就在这时,教导主任一步跨了进来。
他说:“真是越到期中事越忙,一刻都不得消停啊。”
他看着你们四个人,说:“现在,谁来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站了起来。
你说:“我来说吧。这事主要怪我。其他老师们,都没有做错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二章 医务室
(一)
苏醒过来时,我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我看到你。
你坐在我床头旁边的椅子上。你看着我。
你说:“感觉好一点了吗?”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掉落下来。我对你说:“不。我不要在这里。我要离开。”
你看着我,你说:“我知道。”
你说:“我都知道。”
我用手背挡住眼睛。泪水再次汹涌而无声地倾泻下来。
你说:“没有人会再究问你了。”
你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让它就成为过去吧。”
你看着我滂沱不已的眼泪。
你说:“活着,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待在不喜欢的地方,不喜欢的场景里,经历不喜欢的事情。就像溪流流淌的过程中,会遇到石头的阻挡。”
你说:“但是它会过去的。石头会落在后面,而溪流还会继续向前。”
(二)
那天,在医务室,你对我说:“心心,每个人只要活着,就难免受伤。我们无法把所有内心的伤口都标注在衣服上。我们无法指示给所有的人看:这里有个伤口,请不要触碰它。所以,有时候,别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有时候也是因为爱护我们,希望我们更好的原因,无意中触碰到它。那会很疼痛,甚至疼痛到我们觉得无法忍受。”
你说:“有时候,师长朋友会帮助我们挡掉一些这样的触碰,但有时候,没有人能及时帮我们挡掉。这时候,我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勇敢。就只有勇敢地去把那个疼痛承担起来。而疼痛究竟有多大的伤毁力量,这一点取决于我们。我们若很坚强,它就会很弱小。我们若很脆弱,它就会很强大。”
你说:“心心,我们需要治愈内心的伤口,不能让它一直在那里,长期不愈合。若我们不能治愈内心的伤口,我们就会在很多地方被有意无意触碰。很多的地方,就会变成无法待下去的地方。最后,我们就可能因为害怕疼痛而丢弃生命,可能丢盔卸甲地结束一生。难道这会是一种光荣而不是一种羞耻吗?”
你说:“心心,不管你感到的疼痛是什么程度的,我知道,你都有力量承担起它。也许,你自己认为,你在峡谷中已经被它击倒过一次了。但我从来不这样看。我认为,你已经战胜它一次了。你虽然被击倒了,但你又重新站了起来。我一直相信,你有力量再次站起来。你有力量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就像现在,你正在站起来。”
(三)
你说:“送你个礼物,也许你能开心一点。”
你拿出一个不倒翁,放在我的枕头旁边。
你说:“这个不倒翁,是我小时候,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随身带着它,把它放在学校这边办公室的抽屉里。那时候,我比你现在的岁数还要小,刚刚进入省射击队参加训练。父亲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把这个不倒翁击倒下去,而它每一次都能顽强地站起来。父亲对我说,人生就是这样。儿子。我希望你明白,人生就是:七次倒下,八次起来。”
你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你说:“我走进你们班的教室,对李老师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带你出去。我说的是真的。那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想告诉你,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一个人内心的勇敢和坚强,是他最可靠的盔甲。胜过世界上的一切外在保护。在不具有那副盔甲之前,世界不可能是不可能是安全的,不可能是美好的。你明白吗?”
就这样,在你的声音中,我的眼泪渐渐停止了。
我把手从眼睛上放了下来。
我睫毛上闪烁着泪花,看着你。
你对我温存地笑了一下。
你说:“不要再去想,安心休息。”
我点头。
你说:“等你觉得好点了,我们还有点小麻烦要去一起面对。你会害怕吗?”
我摇头。
我说:“我又连累你了吗?指导?”
你摇头。你说:“没有。”
我说:“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学生。我总是状况不断,害您面对各种尴尬的情况。”
你说:“心心。”
我说:“嗯?”
你说:“看着你如常地呼吸,如常地说话,这感觉,真的很好。”
我说:“指导......”
你说:“我以前认为自己是什么都不害怕的。这辈子,都不会害怕什么事情。”
你说:“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并没有那样无惧。”
一股强大的暖流,包围了我的心脏。
(四)
我说:“指导。”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告诉您在峡谷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您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你点头。你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说:“我在峡谷里遇到了那个人。”
你说:“那个穿着黑色盔甲奔逃的人吗?”
我说:“是的。”
你看着我。
我说:“他倒在河中央的一块石头上,浑身都是可怕的伤,正在死去。”
我说:“他眼睛里还有最后一道光。他看见我了。他一直都在看着我,直到那道光熄灭。”
我说:“有很多蛇在他身边。还有很多狼在嗥叫。”
我说:“我知道他的最后了。他从悬崖上落下来,掉在黑水河的河谷里,在那里死去。”
我说:“他后来被那些毒蛇和野狼,吃掉了。”
我说:“一个好人的结局,也会是这样吗?”
你低下头去。你低垂着头,一时不能说话。
我说:“指导?您怎么了?”
我看着你,担心起来。
我再次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努力抬起头来。你说:“没有。你没说错什么。”
你说:“心心,谢谢你这么信赖我,告诉我这些深藏在心底的话。”
你说:“不管那是怎样的痛苦,如果你需要,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
你说:“做一个好人,是人生的本分。不管结局会是怎样,我们都应该,做一个好人。”
你说:“身体的结局,未必是灵魂的结局。”
你说:“我相信,做好人,是我们在生命中可以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在每次生命里。你相信吗?”
我说:“如果您相信,我也相信。”
我说:“我相信。”(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隔墙有耳
(一)
体育教研室。我们一起站在汪指导的面前。
汪指导一脸严肃地看看我,又看看你。
他对你说:“好了。你要的单独谈话时间,我已经给你了。现在,你们两个,都足够冷静了吗?”
你说:“是的,足够冷静了,谢谢。”
我说:“是的,汪指导。”
汪指导对我说:“唯心,你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了吗?”
我说:“没有了。”
汪指导说:“确定?”
我点头说:“确定。”
汪指导说:“那么,让我们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这件事情吧。”
他说:“你们各自说说,对于这件事情,你们都是怎么看的。”
你想开口。
汪指导阻止你。他说:“你先等等,让心心先说。”
你抿了一下嘴唇,你看了我一眼。
我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我鼓起勇气,说:“对不起,汪指导。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在数学课上看课外书。李老师批评得对,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错。唐老师明知道我做错了,也没有责怪我,还一直为我说话,让我倍感羞愧。还有,指导这么关心我,不仅为我和李老师起了冲突,而且和我深谈,告诉我很多道理,给我很多难忘的教诲。我对自己的行为觉得很惭愧。我以后都不会再破坏课堂纪律了。”
汪指导说:“嗯,认识还不错。”
他说:“心心,你知道吗?李老师对你,那叫爱之深,责之切。你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学生,是她心目中的模范。你来找我要求加入射击队时,我去和她谈这件事,她对你的评语,是我听到过的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所能给出的最好的评语。你在射击队所取得的每一个好成绩,都让她脸上发光。你明白这种老师从严要求的爱护吗?”
我说:“我明白。很对不起让老师们失望。我会向各位老师道歉的。”
汪指导说:“你指导和你单独谈话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啊。我和李老师也谈了差不多这么长的时间。你可以放心去道歉。她不会再问不合适的问题了。”
我感激地看着汪指导,我说:“谢谢指导。对不起,给指导添麻烦了。”
汪指导说:“好了。你先走吧。”
他转向你。你笑了一下。
汪指导口气严厉地对你说:“不要嬉皮笑脸。”
他看着我,说:“心心,你可以走了。现在,我要和你的指导,也单独谈一下。”
我不得不转身朝门口走去。我的眼光看着你。我感到深深的歉意。
为了中止我正在忍受的痛苦,你又一次把麻烦招惹到自己身上了。李老师将会原谅我。但,她会理解你吗?
(二)
我走到体育教研室外面的走廊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
我害怕汪指导对你痛加叱责。我担心你再次为我背上黑锅。
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又掉转头,轻手轻脚地折了回来。
我绕到体育教研室的窗户底下,我靠着墙壁,缩着身体,躲在墙根的窗台下面。
窗户是半关着的,我能清楚地听到你们在房间里面谈话。
汪指导说:“你这件事情办得很糟糕,给我们教研室惹了很大的麻烦,你明白吗?”
你点头,你说:“我明白。对不起。”
汪指导说:“你怎么可以当着学生采取那样的方式?”
你说:“对不起,一时情急,实在没有想到更好的方式。你没有看到心心当时的情况,她都快要站不住了。”
汪指导:“李老师是女老师,年纪可以做你阿姨了,你怎么可以动手碰她?当着那么多学生,还有唐老师,你让她如何下台?以后如何保持班主任的形象和权威?!”
汪指导说:“老师之间这样冲突,会给学生什么样的印象!”
你低头沉默。过了一会儿,你说:“都是我做错了。我可以去她们班上自我检讨,公开向李老师鞠躬道歉。若要给我任何处分,我也都愿意接受。凡你认为可以挽回此事不良影响的事情,我全都愿意配合你做。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汪指导恨恨地说:“以后?你知道教务处和我是怎么说的吗?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去软磨硬泡,你哪里还会有什么以后!”
你说:“对不起,谢谢你保全我。”
汪指导说:“这些没用的话也不必说。你说,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你说:“当然是。”
汪指导说:“那么,你愿不愿意像朋友一样地,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你说:“当然愿意。”
汪指导说:“好。那么,请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心心?”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失去了方向感。
(三)
我屏声静息地缩在窗台下面,一动也动不了。
我听到你踌躇了一下。然后你说:“是的。我很喜欢她。”
我的心差不多不跳了。
汪指导的声音:“除了老师对学生的喜欢,还有没有更多?”
你再次沉默了一会儿。你有点艰难地回答:“有。”
”具体来说,多出來的,是哪一种喜欢?“汪指导毫不留情地追问你。
我听到你呼吸了一下。
然后,你说:“我,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很难给你一个成分分析表。”
汪指导说:“我帮你做这个分析表吧。有没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喜欢?”
你沉默不语。
我靠在墙根下,喉咙发紧,难以呼吸。
汪指导追问道:“究竟有没有?有没有?!”
一两秒钟的寂静之后,我听到你语气肯定地说:“有。”
那个“有”字像一颗高速子弹一样地命中了我。它穿越了我头脑里乱糟糟的各种声音,直接了当地就命中了我。
它穿越大脑,在灵魂深处爆炸。
一种被电击的感觉,从头顶一直汹涌冲卷到脚后跟。
我觉得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不由己地就顺着墙根瘫软在地上,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全身发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泪流满面。(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跳舞的子弹
(一)
“你!你!你!”
我在一片混乱当中,听到汪指导在你面前走来走去,他用一个手指头点着你,恨铁不成钢地对你说:“你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吗?”
你说:“知道。”
汪指导说:“你知道你们岁数相差多少吗?”
你说:“知道。”
汪指导说:“那你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会给你们两个人带来什么后果吗?”
你说:“知道。”
汪指导大声地说:“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当众那样做?”
你的声音也大了一点。你说:“因为我无法站在那里,看着她承受别人看不到的痛苦而什么都不做!”
你问汪指导:“你要是在场,你会什么都不做吗?”
汪指导说:“我不会像你那么鲁莽失控!我不会用那种方法!”
你说:“我知道方法并不是最好的。如果她当时的情况不是那么糟糕和危险,也许我能冷静地再想想怎样做更好。我应该让她在教室里当众停止呼吸和心跳猝停吗?”
汪指导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我再次听到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走来走去了一会儿,在你面前停下来,看了你一会儿,然后叹息一下,又开始走来走去。
你内疚地说:“对不起。老汪,是我考虑不周,是我错了。”
(二)
汪指导说:“我问你,关于这种感情,你有没有对她说起过?”
你说:“我不会说的。我从来没有打算说过。”
汪指导说:“那她呢?心心她有没有感觉到?”
你迟疑了一下,说:“这,我不知道。”
汪指导说:“你不是有读心术吗?不是总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吗?”
你低头不语。过了一会,你说:“心乱或者心动的时候,就不能了。”
汪指导问:“心心对你,有没有这些多余的感情?”
你说:“不知道。”
你抬起头来,你看着汪指导,诚实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汪指导说:“你没有试探过她?”
你说:“没有。”
汪指导说:“你们这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溪源基地你尽力袒护她那时开始的吗?”
你摇头。你说:“更早。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她10枪都没有上靶,在满堂哄笑中默默站起来,收起枪的那一刻。”
汪指导说:“我真是太迟钝了!你们都在我眼皮底下,我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你说:“对不起,没有向你坦白这件事情。我只打算把它藏在心里,没打算让它进一步发展。”
汪指导说:“你现在搞得这样昭然若揭,想要藏也藏不住了!你知道这事之后大家在背后怎样议论吗?”
你说:“有所耳闻,大概知道一点。”
汪指导问:“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多余的情感呢?”
你说:“我想.....”
就在这时,午休结束的电铃刺耳地响了起来。各个楼层的教室门和办公室门纷纷打开了。
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我突然惊醒过来。
力气瞬间回到了身上,我飞也似地逃离了后窗,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我没有听到你打算怎样处理它。
(三)
犹豫了很长时间,那天下午我还是出现在了训练场地。
我走进更衣室的时候,还在犹豫不决要不要换衣服出去。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
听到集合的哨声,我脚步迟疑地向那边迈动。
当我站在队列里的时候,我感到你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
我一直低垂着眼睛,不去看你。我不敢抬头看你的眼睛。
当你走过我身边,检查我的卧射姿势时,我心乱如麻,准星到处乱晃,我听到枪带微微颤抖的声音。
你把一颗空的子弹壳放在我的枪管上,它立刻扑通一声就落了下来。
你捡起弹壳,又放在枪管上,你一松手,它立刻扑通一声再次落了下来。
你说:“还要我再放给你看吗?”
我放下枪管,扑在棕垫上,把头埋进胳膊肘里,稳了一下心神,然后又托起枪管。
你又放了一次弹壳。这次弹壳在我的枪管上开始跳舞。
我看到周围的队友从在棕垫上歪过头来,偷偷看我。
我听到你说:“先起来吧。跟我去办公室。”
我跟着你到了指导办公室。
你问:“下午前2小时你去哪里了?你没去课堂。汪指导帮你撒了谎,说他留着你在谈话。我到处找你。你跑去什么地方了?”
我低头不语,也不敢看你。
你问:“你没事吧?为什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还是低头不语,也不看你。
你盯着我看了一阵子,然后,突然之间,你什么都明白了。
你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你躲在外面都听见了,是吧?你什么都听见了,对吧?”
我的双颊顿时变得通红。我飞快地转身,想要夺门而出。
你眼疾手快,一伸手啪地按在门上,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你说:“心心!不要走。听我说。”
我抓住门把手,想要拉开门。
你一把抓住我的那只胳膊,你再次说:“不要走。听我说几句话,就几句话。”
我甩脱你的胳膊,你又一把抓住:“心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非常惊惶,准确地说,惊恐。
我在你的掌握中挣扎,我开始往外推你,我的脸挣得通红,我开始气喘吁吁,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开始全身发抖。我在你的掌握当中,颤抖得犹如狂风中的树叶。
我感觉到你的手飞快地松开了。你松开了手,并且后退了几步。你再后退了几步。
你说:“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你说:“你别这样激动,我松开了。如果你想出去就出去吧。我不会再靠近你了。不会了。”
我倒退了几步,靠在墙根站着,不能停止地全身发抖。
你说:“你在害怕我吗??”
你有些难过地说:“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你的难过让我感觉很负疚。
我有种感觉:这个情景之前已经发生过,它是某个过去场景的重播。然后我发现你也产生了这种感觉。我们各自努力地追踪着意识深处那点漂浮的线索,可它滑来滑去,就是无法抓住。
我们在这**同的、熟悉的、亲切的、陈旧的、若有若无的感觉当中对视了一会儿。
我安静下来,停止了颤抖。
你说:“心心,很抱歉惊扰到你。我没有恶意。我也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你。你不用觉得为难。我明天就会离开。我会去其他城市,另找一份工作。你不会再见到我,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你可以像从前那样生活,不会受到影响。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请你放心。真的很对不起。”
我看着你。
你说:“我说完了。如果你想出去,就出去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五章 护身符
(一)
我像受惊的鸟雀一样,逃出了办公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靶位上。
汪指导走了过来,他的眼睛盯住我看,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虚。
我低着头,拿起枪,跪在棕垫上。
汪指导说:“你指导刚刚叫你进去,说了些什么?”
我说:“让我抛开种种乱想杂念,沉下心来练习瞄准。”
汪指导说:“乱想杂念?”
我点头。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照你指导说的去做。”
我说:“是。”
汪指导看着我重新趴到了垫子上,把枪带挽好,举枪瞄准。
他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就踱开了。
我看见他朝指导办公室走去。
汪指导在里面待了10多分钟,然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汪指导先走了出来,又过了一两分钟,你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如常地巡场和进行技术指点,你从场地的那一头慢慢走过来,在每一个同学身边都停留、观察和纠正动作,你走到我的旁边,你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你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再弯腰下来检查我枪管的稳定程度。
你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就继续走向下一个同学了。
我感觉惘然若失。
(二)
我背着书包在圆形的运动场上慢慢走着。
我感觉脚步重有千钧。
我的心,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去c市参加联赛的那个时候。
那天晚上,在你房间的盥洗室里,我手中的镜子突然裂开掉落了,我们一起看着盥洗室的大镜子,你说里面的白发妇人不见了,你悲伤地转过身去,说,她刚刚倒下死了。
你回到卧房里,你坐在床上,有一会儿无法从抓住你的那种悲伤中恢复过来。
我跟着你也走到了卧室,看着你带着迷惘的神情坐在那里,被内心的汹涌潮流冲击着。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也不知道可以怎样帮到你。
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你,心里柔情满溢。
过了一会儿,你从那种心潮起伏里面挣脱了出来。
你看了看我,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摇头,我说:“没有。”
你说:“现在没有事了,我送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我看着你,我说:“指导,你不要紧吧?”
你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都没事,我也该睡觉了。”
我站在那里不动,目光一直看着你。
在我的注视下,你转过脸。
你说:“其实,我以前就经常梦到这个女人,只是,在之前的那些梦里,她都还很年轻,没有这样白发苍苍。”
你说:“我梦到她穿着不同的服装,和我在一起,我们从事不同的活动,有时候是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有时候是一起骑马,有时候是并肩看美丽的风景,有时候一起坐在溪流的旁边。她对我说话。她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我。”
你说:“我好几次梦到,她把一个有链子的东西从她脖子上取下来,戴在我的脖子上。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件东西触碰着皮肤,带来冰冰凉凉的感觉,但是,当我伸手去摸的时候,却发现只是一个梦,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你说:“虽然脖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依然非常清晰,就算是我完全醒着的时候,也能鲜明地感觉到。”
你说:“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觉得非常难过,就像有一整座山,在心头压着,难过到就连呼吸,也感觉困难重重。”
我看着你脸上的神情,什么言语都无法说出口。
我觉得你刚刚描绘的那种深刻的难过,此时此刻,也同样沉重地压在我心上。
你仿佛沉浸在了那个常常出现的梦里。
突然之间,你再次清醒过来。
你中止了叙述。
你说:“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
我说:“希望我能够帮到您。”
你说:“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默默无言地在走廊走着。
你把我送到了房间的门口,看着我用房间钥匙打开了门。
我一边推开门,一边回头看着你。
我说:“指导。您没事吧?”
你笑笑,点头说:“没事。早点睡。”
我说:“您也早点休息。”
你说:“那么,晚安。”
我说:“晚安,指导。”
你示意我进去。
我推门走进了房间,房门沉重地自己关上了。
我靠在门上,心里都是对你的牵挂。
我在门上靠了一会儿,转过头,趴在猫眼上朝外面看。
我看到你依然带着迷惘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我心里一阵疼痛。
就在我想要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你转过身去。
我看到你离开了我的房门,转身消失在走廊里。
你走了。
(三)
不!我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我得回去和你说明白。
我也喜欢你!我不想你离开!
如果你离开了,汪指导肯定也会很难过,所有的同学也会很不舍。
你是属于这里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已经和这里的生活融为了一体,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密切关联,你若离开,一切都将黯然失色,一切都会不再完整。
我不能因为自己,就毁掉这美好的一切。
我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
我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
我站在运动场上无法再举步向前。
我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地呆立在那里。
晚霞在天边黯淡下去,夜色从四面八方上升起来,运动场里的各种设施,逐渐变得轮廓模糊,影影绰绰。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再次朝靶场跑去。
(四)
走廊里的灯大部分都关了。光线昏暗。
我在昏暗的走廊上摸索着向前走,径直来到你的办公室门前。门是关着的。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你还在里面没有走。
我听到你整理东西的声音,你正在把书架和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的一个盒子里。
我站在那里倾听着。你在准备离开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和汪指导说。也许没有。我回想着汪指导从你办公室走出来的神情,你们应该就我的事情再次交谈过,但是,你很可能还没有和他说要离开另找工作,汪指导的神情看上去还是平静如常的。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举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停止了。
你问:“是谁?”
我不说话。我再次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
你看到我,显然很吃惊。
你说:“心心?你不是回去了吗?”
你说:“难道你一直没有回家?”
你说:“现在天都黑了,这两个钟头你去了哪里?吃了晚饭吗?”
我说:“指导,我必须回来找您。”
你问:“有什么事情吗?”
我说:“有。有一件事情,我本来也从来没有打算要告诉您。”
你说:“什么事?”
我默默地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你。
你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移动到那张纸上。
你的目光落在纸面上。上面画了一个带链条的金属物件。画得不是很好,但是所有的花纹都很清晰。
你的嘴唇刷地一下就发白了。
你看着它。你看着我。
我们互相看着。
纸张在你手里颤抖起来。你拿不住它。你也无法保持站立。
你跌坐在椅子里。
你捂住了眼睛。
你在我面前变得模糊,越来越模糊。
一行一行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这样的时刻,也是不可能欢笑的。没有语言,只有眼泪,可以用来表达。
(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你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
我第一次看到了你的眼泪。它们在你的脸颊上流淌着。
你说:“怎么知道它的图案的?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我说:“它浮现在我的心里。”
你说:“什么时候浮现的?”
我说:“在镜子碎裂的那天晚上,您说皮肤能够感觉到它的时候。它的图案,就清晰地从我心里浮现出来。”
我说:“后来我在溪源的那个陈列室里看到它。它变得锈迹斑斑的,放在玻璃展柜里。”
我没有说,在那条河流的正中,我看见它从那个濒死的年轻骑士的脖子上掉落下来。
悲痛像一道万里长城,把我和能够表述那个景象的语言,无法逾越地隔开。
你说:“那东西是什么?”
我说:“护身符。那是一个护身符。”
你说:“我给你也挂上过它,对吧?”
你说:“我绕过你高高的发髻,也曾把它挂在你的脖子上,对吧。”
我点头,我说:“是的。”
你说:“是同一件东西。”
我说:“是。同一件东西。”
我看着你苍白的嘴唇。
我说:“指导,请您留下来吧。您不要走。”
我说:“这一次,请您不要离开我。”
我说:“我想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六)
在我说出“这一次,请您不要离开我”的时候,我看到你全身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好。我不会走。”
你说:“我会留下。”
我泪水盈眶地看着你。
我说:“告诉我,您的这一生。”
你点头。你说:“好。让我们重新认识吧。”
(七)
所有的邂逅,其实都是久别重逢。(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六章 星光灿烂(1)
(一)
在这个有关你的故事当中,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写到你的注视。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它。那是因为它令我印象太深刻了。
我沉醉于你的注视。因为你的注视与其他人的注视都有所不同。
当你注视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有很大的能量进入我,而这种能量又能激活我体内蕴藏的另一种能量。它们能彼此呼应,彼此融合,彼此交换,并生成更多新的。就像天幕上一下子亮起了千百万颗星星。
自你离开之后,我被无数的目光注视过,但再也没有一道目光能让我产生同样的感受。
有些目光的确也能进入我。但却不能再点燃我了。
我看到它们像阳光一样射进我内心的山谷,然后自然衰减至黯淡,沉落进山谷的深处。
那种你曾经点燃过的星光灿烂,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二)
这一步迈出之后,一切就将不同。
在相隔了这么遥远的时间之后,我们又开始了约会。
我们都是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迈出这一步的。
你知道,一旦对我发出这种邀请,你就可能从出类拔萃的好老师变成品德下劣的学界败类。
我也知道,一旦我去赴了你的约会,我就可能从纯洁少女的行列迈入了问题女孩的行列。
我们理解世俗的评判标准,然而,我们却都无法抗拒这个约会。
我们的约会里包含了比今生更古老、更持久的东西。
我们的约会是在你住所的屋顶上进行的。
那天晚上,天气晴朗,夜空中星光灿烂。
我们爬上了通往小阁楼的木梯,钻出了狭小的天窗,并排坐在屋脊的阴影里,坐在屋顶上排列整齐的一长溜瓦片上面,看着亿万年前的遥远星光。
下面街道上的感应路灯明了又暗,不时有小小的萤火虫提着它们的灯笼飞过我们身旁。
你说:“心心,看我们头上的星空。我们所看到的,是亿万年前的宇宙的影子。过去和现在,就是如此这般的水ru交融。”
你说:“有些东西,就算已经逝去很久了,也依然会隔着遥远的时光,照耀着此时此刻的我们。”
真正的光明都是如此。
它是不会受限于时空的。
(三)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了很多你过去的生活。我记得你当时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母亲是一位教师。你出生在军队大院里。家庭条件很优裕。
你从小就喜欢枪械。
周岁的时候,家里举行抓周仪式,父母在床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自来水笔、糖果、玩具、书本、电工钳、种子、米袋子、皮尺、画笔、二胡等等。
你从各种东西当中一路爬行过去,你对所有的这些东西都视而不见,你从床上爬到了床边的书桌上,你爬上了你父母叠放在书桌上的一大堆杂志,然后你的手伸向杂志边的白色粉墙,你抓住了你父亲挂在墙上的枪套。
你从看到枪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它。
从你5岁开始,你父亲就教你如何打枪。
他花了三天时间用铁丝和橡皮筋为你做了一把结构复杂、射程可观的玩具枪。
你在一周之后,就能每次皆能命中指定的目标。
你打坏了家里的无数杯盘碗碟,也打坏了邻居家的无数玻璃。
你的母亲一边道歉,一边收拾,一边对你父亲抱怨,而你父亲每次都报以得意的大笑。他把你举得很高很高,说他将来一定会以你为自豪。
你在小学高年级时候就参加了职业射击运动。在11岁的时候就以惊人优异的成绩入选了省青年队。你当时是队里最小的队员,个子比小口径步枪高不了多少。
所以,你是从手枪项目开始练起的。你的成绩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
除成绩以外,你还有更多的地方让大家感到惊奇。
例如你能在完全的黑暗当中,或者蒙眼的状态下,飞快地组装、拆卸任何类型枪械。你甚至能在蒙眼的状态下修好枪械发生的故障。
只要有一瞬间的光亮,你就能记住标靶的位置,然后你能在完全不可见的状态下,仅凭记忆中的座标精确击中靶心。
只要你摸过一把枪,你就能凭手感记住它的特征,然后你就能在蒙眼状态下把它从数十把同型号枪械中挑选出来。
在你16岁那年,你已经成为省青年队非常有名的、公认潜质极佳的职业选手,你得过的奖杯奖牌早就放满了你的房间。
省队和不少全国行业队纷纷争相邀请你的加入,特种兵部队也对你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当时有着非常广阔的发展前景,随便你走哪一条道路,你都显然会有辉煌的前程。这令你的父母深感欣慰,也非常自豪。
(四)
但是,你父母当时的意见略有分歧。你母亲希望你能加入省队或者国家队,走奥林匹克路线。但你父亲强烈倾向你加入军队,继承他的事业。
两相权衡,你也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你还是觉得军队更加吸引你。你差不多已经决定,要遵从父亲的意思,参军加入特种兵部队了。你父亲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但有件事情改变了你的选择。
那年春节,父亲为了能让你入伍后更快地适应军旅生活,了解军旅生活的艰苦,让你做好吃苦耐劳的思想准备,便带着你去慰问驻扎在青海的边防军某部。
在青海,你随同父亲参加了当地政府举行的新春茶话会。在茶话会上,你因为不是正式来宾而被安排在远离父亲的、很后排的一个角落里。
当你入坐之后,你觉得附近有道亲切的目光注视着你。
你环顾四周,你看到一名看上去有50多岁的藏教红衣僧侣,他正在你旁边注视着你。
这名僧侣的面容看上去慈祥而熟悉,当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微笑着说:“很久不见了,大将军。”
僧侣的话让你感觉很惊讶,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并不觉得唐突。
僧侣笑道:“大将军一定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的事情哪。”
他说:“我还记得你们的事情。”
他说:“不记得我了,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你还约了一个人过来相会呢。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那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你去了。现在,是时候去赴那个约会了。你们的缘分,还没有尽啊。”
在会场缠绵的丝竹背景音乐声中,僧侣的话勾起了你某些模糊的记忆。恍惚中,你感觉的确有过这样一个约会。但你想不起来是和谁为了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约会。
僧侣笑眯眯地注视着你的迷惑。
然后他拿出一个黄色丝绸的小布包递给你,说:“喏,你还有样喜欢的东西忘记在我这里了。现在我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你打开那个小布包,看到里面有一面镜子。它背面的玻璃框是蓝色的,闪烁出宝石般的光泽。
僧侣说:“随身带着这面镜子,总有一天,你能在里面看到和你有约会的那个人。”
你看着那面镜子,若有所思。
僧侣笑着拍了拍你的肩膀说:“去见你想见的人吧。你不需要把每一生都奉献给军队和战争。”(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星光灿烂(2)
(一)
你说,从那天遇到僧侣之后,那个似有似无的约会就一直在头脑里纠缠着你。
你开始频繁地做梦,每天晚上都做几个梦。你开始梦到那个出现在镜中的女人。你梦到她年轻貌美的样子。她总在梦中注视着你,满怀期待与柔情,万般思念与不舍。
每当她的目光在梦中注视着你的时候,你就觉得心里像尖刀剜肉一样疼痛难忍。你觉得非常的愧疚,非常对不起她。
有时候,你会梦到她乘坐着一辆马车,马车失去控制地在山崖边狂奔,然后马车侧翻了过去,掉下了悬崖。有时候,你会梦到她躺在床上,鲜血迸流,鲜血染红了被子和床单,流淌到地面上。于是,你就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地坐在黑暗里。你抱着膝盖,把额头用力地顶在膝盖上,想让自己更加清醒。
你问自己:总是梦到同一个从不相识的女人的科学概率,应该是多少呢。
你一边按照父亲的安排,着手进行各种入伍的手续,一边在心里不断地想着那个约会和梦中的女人。
你越想那个约会,就越想不起来那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的约会。越想不起来那个约会,你就越是经常地想着那个约会。
你不知道那个约会究竟约在什么地方,但你感觉很清晰:它并不在军队所在的地方,也不在国家队和省队所在的地方。
你想了很多天,矛盾了很久,最后,你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了你的父亲。
你说,你现在改变了心意,你不想再参加军队了。
震惊的父亲对你的回答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他一再追问你改变心意的原因。但你始终也不能说出一个顺理成章的原因来。
尽管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但你的意志却非常坚决。你不同意再去接着办理任何参军有关的手续。
你母亲见你们父子僵持不下,便从中劝说道:孩子不愿意参军,在职业运动上发展也很不错啊。你母亲甚至为此觉得庆幸,因为军队毕竟是不祥之器,参军就有为国捐躯的危险,尤其是一些执行特别任务的狙击手。
在你母亲锲而不舍的劝说下,你父亲终于勉强同意了你可以选择竞技运动。
然而,他们和你再次谈论发展前程的时候,你也同样坚定地断然拒绝参加竞技运动。
你母亲以无比的耐心对你说:“儿子啊,如果你都不愿意,那么,参加高考,去考大学,继续读书,也是可以的啊。”
你父亲按捺着内心的愤怒,期待着你这一次点头同意。
可是,你却回答母亲说:“对不起,妈妈,我也不想参加高考,不想去读大学。”
你母亲说:“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你诚实地说:“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去哪里。我只是知道,不要去参加军队,不要进省队,不要去读大学。”
你父亲心里郁结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你话音未落,他就甩手给了你一记狠狠的耳光。
你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倒退了好几步,撞在卧室的门上。
结果,不顾你母亲的劝阻,你父亲和你为了这事大吵一场。
你父亲提了一根棍子,追着你打,从三楼一直追到大院的围墙边。
当你蹿上大院的墙头时,父亲愤怒地将手中的棍子用力地掷向你,对你喝道:“混账东西!不参军,你就不要再回来啦!”
当时,你和你父亲都不知道,这就是你们父子今生的永别。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当天晚上你就没有回家。你住在了一个朋友的家里。
你的母亲在你们父子之间做了很多的周旋努力,但最终也没有弥合你们父子之间的嫌隙。
屋顶上瓦片的空隙当中,长着一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我记得你一边说着这些事情,一边摆弄着一根狗尾巴草的根茎。你说所有的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从来都没有看着我。
你说着说着,就仰头倒靠在倾斜的屋脊上,枕着一块光滑的瓦片。
你看着头顶上的星空对我说着这些。
我知道,此前这些事情你从来不曾对人说过。
正如我的很多事情也同样从来不曾对人说过。
(二)
我带着深切的理解看着你。
我说:“后来呢?”
你说:“后来,我就没有再回过家。”
你说:“我觉得我应该出发去找那个约会的地方,去找那个约会的人。于是,我跟随着心的指引,带着母亲偷偷帮我拿出来的少量行李,塞给我的一笔钱,坐上了南下的列车,穿越了大半个国家。我到过不少城市,停留过不少地方,干过各种工作,大多是和射击无关的。可是,在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工作岗位上,我都觉得此心难安,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会深切地感觉到,此处非处,此时非时,那个约会,还在别的地方。“
你就像一个人睡在不舒服的床上一样,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希望能得到最终的安宁。
你说:”在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流浪,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之后,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怀疑自己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约会而一再放弃自己的前程,是否是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心理疯狂。心里非常苦闷的时候,我就会喝酒。有时候我会喝很多。喝完之后就闷头大睡。我有点希望躲避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躲开那种在内心里追逐着我的压迫感。“
你说:“后来,我就来到了这个城市。火车驶入这个城市的前夕,我通过列车的车窗,看到了高大厚重的明代城墙。看到这城墙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震动了一下。我仿佛想起很多事情,但它们都拥挤在一起,熙熙攘攘地经过我的大脑,每一件事情都因此而面目模糊,无法看得很清楚。我隐约觉得那个女人的形象,是和城墙关联着的。我感觉到内心的极度纷乱。我下了火车,提着行李,茫然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向前走着。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湛蓝色的湖水让我五内如焚的心里,觉得很清凉。我走到湖边的小公园里,在一张临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一个人看着地处闹市区的大湖,直到心里的波涛起伏慢慢平息下去。我决定留下来,在这里找找工作。”
我说:“然后呢,你就遇到了汪指导吗?”
你点头。你说:“是的。然后,我就遇到了汪指导。”
(三)
你说,因为人生地不熟,一开始你在这个城市里并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你找了几个活儿,都是非常辛苦的体力工作,每天需要工作10多个小时,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往往精疲力竭,只剩下睡觉的时间了。
有一次,你在一个工厂找到一个体力活。在干活的时候,你搬运着一些东西,偶然路过厂里的篮球场。当时厂里的高管们正在场地上比赛篮球。一只脱手飞出的篮球越过了场地的边界线,直奔你的脑袋。你一抬手就把它接了过来,你随意地朝着远处的篮筐把球抛掷了回去,场地上的高管们都看着这只篮球飞跃了漫长的距离,从他们的头上越过,不偏不倚地投入了篮筐,就连篮筐上的篮网,也丝毫没有碰到!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你。在你随手扔出这个球之前,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准头。
然后,有个矮胖半秃顶的男子抱着那只落地的篮球,从场地上向你跑了过来。
你认出,他就是这家厂的厂长。
他站在你面前,带着惊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你,他忍不住夸赞道:“好小子,生得真是一表人才啊。”
他问你以前是否打过职业篮球。你摇头。你说,就是小时候喜欢,经常在大院里和同伴们一起玩。
他问你可否再投一次刚才那种球给他看看。
你点头,说没问题。于是,你接过球,又扔了一次。结果和上一次完全一样。篮球笔直地钻进了篮筐,速度之快,就连站在篮下的球员想要动手阻挡都没来得及。
那男子问:“你经常能投出这样的球吗?”
你说:“经常。”
那男子便问:“你愿意加入我们企业的篮球队,出去代表我们企业和客户打比赛吗?”
你说:“工作太累了,没有时间吧。”
他说:“工作?工作不是问题?我让他们调整下你的工作量,打比赛的时候,让你上半班就好了。”
就这样,你就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了。
半年之后,你就在当地的业余篮球界成为了颇有名气的风云人物。你的投篮堪称百发百中,永无失手。很多当地的投篮高手,都慕名而来和你切磋较量。你所在的这支球队也声名鹊起,闻名一时。(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八章 星光灿烂(3)
(一)
你就是这样,在篮球场上遇到了校教师篮球队的主力中锋汪指导和新秀边锋美术课柴老师。
多轮次的赛事之后,汪指导和柴老师对你的球风、球技和准头佩服得五体投地,输得心悦诚服。你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你们之间发展出了私人的情谊,渐渐地成为了朋友。
在这段篮球场上的岁月里,你也认识了这家企业老板的独生子,热爱篮球、球技同样精湛出色、年龄和你相仿的高雄。他对你的投篮技术几乎是狂热地崇拜着,你们也成为了好朋友。
有一次,连续五六天的时间,你没有出现在篮球场上,汪指导和柴老师一打听,厂队的队员说你重感冒发烧请病假了,有好几天都没有来参加训练了,也没有上班。汪指导和柴老师便决定去你住的地方看望你一下。
当时你的收入并不高,和很多人挤在一个楼道狭窄的宿舍里居住着。你自己用电炉做饭吃,你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连一个写字的桌子也没有。
汪指导和柴老师提着水果篮,在没有电灯的黑暗楼道里摸索着,几次被堆积的杂物和旧家具所绊倒。当他们敲开你的房门时,发现你正在发着39.7的高烧,眼里布满了血丝。你一边咳嗽,一边打着寒战,自己在电炉上熬中药,满屋子都是苦涩的味道。
汪指导和柴老师赶紧让你躺下,帮忙你炖中药和煮稀粥。
汪指导看着你住的环境,非常感慨。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以你的天赋,竟会如此落魄。于是他开始主动张罗着给你换工作。
汪指导一边看着你喝粥,一边问你有没有求职的简历。你点头。你从床头拿出一份求职简历递给汪指导。汪指导把简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简历,当时眼睛就直了。
他难以置信地说:“你从事过射击职业运动?”
你点头。
他说:“这些奖项都是你获得的?”
你点头。
柴老师也把简历拿过去看了一遍。他也深感惊讶。
他说:“怪不得你投篮会有这样的准头!”
他对汪指导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上天给你准备的助手,原来现现成成的在这儿呢!”
你看着柴老师,沙哑着声音,咳着不解地问:“助手?”
柴老师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是曾经的射击高手啊?”
你说:“你们没问啊。”
汪指导说:“你有这样的简历,为何不去从事和射击有关的职业?”
你说:“这样的职业很少吧。而且很多需要有人担保的。”
你说:“我来这儿,本来是想申请特别保安的,但是他们说已经招满了,但是做重体力活儿的还有,而且因为一直招不到足够多的人,很多人干几个月就受不了会离开,工资还要开得更高一些。我当时身上的钱不多了,不够付三个月的房租押金,我也不想和家里再要钱,就接受了做现在的工作。”
汪指导于是对你说,我们学校有一支学生射击队,在全省都非常知名,曾经培养出过数个全国赛事和全球赛事的冠军,是学校体育学科的特色品牌,号称冠军的摇篮。这个球队是由学校体育教研室负责训练的,汪指导是总负责,以前他手下还有两个助手,负责对射击队进行技术指导。但是,一年多以前,有一个助手跟着家人移民到加拿大去了,数月前,另一个助手因为两地分居问题,调动到爱人所在的城市去了,现在射击队就剩下汪指导一个人在那里支撑着。他深觉力不从心,到处招募助手,然而,这方面的人才也很不好找,退役的职业选手往往更青睐做俱乐部的教练什么的,对到一所中学来执教,还是做代课老师,不太情愿。人品、技术不好的人,汪指导又不接受。于是就这样一直拖延了下来,至今没找到合适的人。
汪指导问你,是否愿意到学校来做代课老师,帮他一把。
你说:“我只有高中毕业证,没有教师资格证,不能执教吧。”
汪指导说:“代课老师要求不那么严格的。而且,你有这样的简历,还需要什么资格证啊!这简历就是最好的资格证了!”
汪指导问:“你当时的射击成绩这么优异,为什么不继续从事竞技运动呢?”
你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因为我身体不太好,如果精神压力太大,就会连续生病。”
因为你当时正病得严重,这样的说法很容易就被汪指导接受了。
柴老师劝你接受这份工作,说做代课老师,体力劳动没有那么繁重,自由时间相对较多,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这样你就可以去上个夜校或者读个师范院校的函授大学什么的,把学历提高,进而考取教师资格证。他说,代课老师的工资比你如今的工资要高一点,而且你还可以通过在体育教研室代上部分体育课而获得更多收入,最关键的是,学校会为射击队的技术指导老师提供免费的食宿、服装,电话水电什么的都不要付钱,这样算起来,收入明显比你现在的情况要好。
在两位老师盛情难却的反复游说下,你点头答应了。你说会和妈妈联络,让妈妈把你的获奖证书都寄过来。
(二)
就这样,汪指导和柴老师开始为你的工作调动而奔走。
虽然技术指导只是代课老师的身份,然而,因为接触未成年人和枪械子弹,对从业者的职业要求和人品要求却是很高的。
汪指导先去找校长,校长听说你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马上就一口回绝了,他说:“老汪,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身兼数职,两处奔波,非常辛苦,但是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我们招收代课老师,基本的要求还是要坚持的,结果也要公示,接受全体教职员工的监督啊。他这样的学历,恐怕不能服众。”
汪指导说:“校长,您跟我来一下。”
校长跟着他到了体育教研室。汪指导打开教研室的柜子。
校长说:“搞什么啊,我还有很多事情呢。”
汪指导从柜子里抱出一大堆证书,堆在桌面上。
校长说:“这是什么?”
汪指导说:“他的教师资格证。”
校长说:“开什么玩笑,资格证就是一张纸,哪有这么多。”
汪指导说:“您打开看一下吧。”
校长狐疑地看了汪指导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证书翻阅着。
他发出一声惊叹:“喔!天啊。”
汪指导满意地看着校长脸上的表情。他得意地说:“您慢慢看,这儿还有很多。”
校长惊讶地看着汪指导又从柜子里搬出了一堆证书。
“这些?全都是他得的奖项?”校长吃惊地问。
汪指导说:“是的。里面还有呢。”
说着,他又从柜子里抱出了第三堆。整个办公桌上已经堆放得满满当当的了。
汪指导看着校长说:“里面还有呢,您还要看吗?”
校长难以置信地说:“这,这,他这样的水平,怎么不继续从事射击运动?为什么没进省队、国家队?”
汪指导说:“因为他身体不好,承受不了很大的压力。精神太紧张,就会连续生病,所以不得不放弃职业运动。”
校长说:“他不去参加高考,也是这样的原因?”
汪指导点头,说:“也是同样的原因。造化弄人,英才落魄。所以,他只有高中学历。不过,他的才学见识,绝对不止于高中水平。您看他的第一眼就会相信了。粗鲁无文的人,绝对不可能有他那样出众的气质和得体的谈吐举止。”
汪指导说:“我可是为您挖到了稀世的珍宝!您可别当面错过了。他绝对是内有才华的青年俊杰,到我们这里来执教,于他的水平来说,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于我们来说,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运气啊。”
校长说:“你确信没有看走眼?”
汪指导说:“没有看走眼,不信您问柴老师。”
汪指导说:“他篮球也打得超级漂亮,我们校队还有很多老师都看过他的精彩投篮。他来了,不仅能在射击队训练上帮我一把,还能在教研室代上部分体育课。您也知道,我们教研室也缺人代课,已经有两位女老师休产假去了,剩下的,还有一位也怀上了。”
校长说:“说得这么天花乱坠的。”
汪指导笑道:“我在学校工作这么多年了,您还信不过我吗?我什么时候吹过牛啊!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的。”
校长说:“嗯,好吧,看在你这样鼎力举荐的分上,看在这一桌子证书的分上,你带他来见见我吧。”
汪指导顿时满面春风地点头:“好好,他这几天正在生病,等他病好了,我马上带他过来见您。”
校长说:“你也先不要这么得意忘形。不管他的证书如何之多,他的学历始终是硬伤。你要告诉他,如果想要在学校长期代课,学历一定要读上去。”
汪指导说:“我们都和他说好了,他说会去读夜校或者师范院校的函授课程,会去考教师资格证。”
校长点头,说:“他这样的情况,按照代课老师的招聘规定,是肯定不能入围的。如果想要入围,并且入选,还要能服众,就必须要有一点特殊的加码。你明白吗?比如说,某个专业权威的推荐什么的。”
汪指导一点就透,他马上说:“这个我来争取。我可以去找省体委的老周,他是全省射击界的泰斗级人物了,如果老周答应帮忙,肯出面推荐,学校破格录用他,大家是没有什么闲话可说的。”
校长说:“我和老周可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不过,好在你有啊。这件事情,既然是你一力主张的,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要是弄不来推荐,我就算见了他十分满意,也不能破坏规矩,让他入围喔。”
汪指导说:“您放心,校长,老周的推荐,包在我身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星光灿烂(4)
(一)
随后,汪指导就开始了锲而不舍的奔波努力,他下定决心,一定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一定要让你到学校来工作,一定要帮你摆脱生活的这种窘境。他在上至省市体委、教育局,下至我们全体队员的广泛范围内,开始了水滴石穿的游说和舆论造势。
你对汪指导的知遇之恩和他为你付出的努力深为感动。
在这个过程中,你们终于发展成为了莫逆之交。
功夫不负有心人。校长和你见了几次,看过你实弹射击,听过你的模拟技术指导之后,对你非常满意。汪指导也终于得到了体育教研室全体老师的支持,并且终于说动了省体委的周老师写了推荐信。你顺利报名入围了代课老师的招聘。你以英俊帅气的长相,端正儒雅的气质和对答如流的谈吐,顺利通过了评委会的面试,虽然你的学历最低,但体育理论笔试成绩竟然令人瞩目地排在第一位,成为竞聘者中引人注目的黑马。实弹射击过后,所有的应聘者都目瞪口呆了,你在每一轮的射击中都遥遥领先于其他所有的应聘者,你表现出了超强的稳定性和绝对的游刃有余。所有的应聘者心里都已经清楚地知道:技术实力的差距明摆在那里,入选者非你莫属!
15天的公示期过去了,汪指导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得到了圆满的结果。他无法按捺内心的激动,公示结束的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邀请你到靶场来看场地。
你跟着汪指导来到训练场地。汪指导一路都在给你讲着明天以后的工作,说着说着,他突然发现和你拉开了距离,你没在身后跟着了。他回头去找你,看到你在靶场的大门口停了下来。你站在那里,看着大门口的那面墙。你脸上有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
你看着那面墙,没觉察自己已经和汪指导拉开了一段距离,也没有觉察到汪指导回头来找你。
汪指导看着你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只好叫了你一声,问你怎么了。
你这才惊醒过来。你抱歉地对汪指导笑笑。
你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个地点很熟悉,仿佛在这里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你说:“可是,我也说不清会是什么事情。”
你离开了那面墙,跟着汪指导走进了靶场。
汪指导带你看了指导的办公室,指给你看你的办公桌、柜子,又交给你枪械室的钥匙,告诉你枪械室门上的密码,带你去看了我们的器械装备。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承担起枪械的安全管理和维护保养工作。
然后,你们来到射击的长廊上。汪指导说,你先转转,找一下感觉,我去拿一下学生们的训练记录和测试记录,你今晚先好好熟悉一下。
你点头。你看着汪指导离开。
空荡荡的靶场上只剩下你一个人。
你站在靶场长廊的中央。你感觉到内在的心潮汹涌。
你走到长廊上的椅子旁边。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强烈的亲切感和熟悉感,犹如钱塘江潮一样,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势不可挡。
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疲倦已极的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你感觉回到了自己生命的根系,灵魂的归宿。
一切寻找都有了答案。没错,就是这里!你苦苦寻找了这么长时间的那个约会地点,它就在这里。它就是你必须要来的地方!
你突然觉得脸上有点湿润。
你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在流泪。
两行泪水汩汩不断地从你眼中流淌下来。
你看着手上的泪水。
这时,你听到远远的脚步。是汪指导拿着资料回来了。
你赶快用胳膊把脸上的眼泪擦掉,你站了起来,面向汪指导。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汪指导的声音喜气洋洋。
你内心涌起一种深切的感激。没有汪指导,你就无法来到这里,无法回到归宿。
你说:“喜欢。非常喜欢。像是我天生就该来这里一样。”
汪指导听了,更加开心,他说:“这就好!这就好!你就把这里当成是新的家吧。”
他递给你一叠记录,说:“好好看吧。明天,你就能和他们见面了。他们都很可爱的。你会喜欢他们。”
你低头看那叠记录。你看到最上面的一张上写着一个名字:唯心。
你的内心瞬间发生了12级的强烈地震。
你觉得脸上所有的肌肉都被子弹击中,离开了本有的位置。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正常。
汪指导觉察出你表情的变化,再次问你:“怎么了?”
你努力地呼吸了几下。
你回答说:“唯心?这个名字好特别啊。”
汪指导说:“嗯,是个特别聪明,很有灵性的小姑娘,是我们学校的女状元。她稳定性超强的,准头极好,领悟力特别惊人。你会喜欢她的,是棵好苗子。你要好好培养她。”
你看着我的资料,说:“我会的。一定会。”
(二)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第一天你来上班,跟着汪指导走出指导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场地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你走进场地的第一眼,就看到有一个女孩在哄笑声中默默地从棕垫上站起身来,卸下枪带,低着头,把步枪抱在怀里。你说,就在那一个瞬间,你的心感到非常疼痛。你看着我,孤单地站立在亿万年的流光当中,心里就像有无数的锥子在扎刺一般。
你就像磁石被南北极吸引一样地趋向着我所在的方向。你忍不住要向我伸出援助的手。你心里充满了想要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的那种莫名冲动。
你拼命控制着自己,你强行把那个冲动按捺下去,按在心底的最深处。
在你开口说话之前,你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我要表现正常,表现正常,像一个新来的代课老师那样正常!”
你忍了又忍,但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等到汪指导先开口介绍,你忍不住还是在汪指导说话之前,先说出了那句话:“别人的失误有那么好笑吗?”
你的这句话冲口而出的时候,你的整个灵魂都跟在它后面追,想要抓住它,把它收回去,但是,它已经说出去了。
你看到我抬起头,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你。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向我走来。
你内心的海岸正在发生着天崩地裂般的坍陷。强烈的情感狂卷而来。
难道,那个约会我的人,是她吗?
你对自己内心的反应深感惊讶。你对自己说:“难道是她?不可能。她还是一个小姑娘。”
你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不是她。你只是寻找得太久了。”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当我在你面前突然开始流泪的时候,你的整个心,全部都被我的眼泪融化了。
你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心里洋溢着万千柔情。
你实在是很想很想能够走过去,把我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让我的泪水流淌在你的肩膀上。
但是你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这样做。
你只能忍耐着内心尖刀剜割一般的阵阵疼痛和颤抖,站在那里看着我。
你掏出手帕递给我,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这就是你全部可以做的。
你看着我的嘴唇印在你的水杯上。
你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能让泪水不涌上自己的眼眶。
那天,你说:“我竭尽了全部的精神力量,才终于能够做到。”(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星光灿烂(5)
(一)
那个我们一起在铁路边的小店里吃馄饨的晚上,我对你说了主动要求来射击队的原因,我说感觉好像有人在那里等着我,好像我在那里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约会。
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的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了。
你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
当你重新骑上自行车时,你抓着龙头的手一直在黑夜中不停地发抖。
那天我回家之后,你还在我家的楼下,一个人待了很久。
你一直看着我家的灯光熄灭,才独自回去。
回去的路上,你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这么小的射击队里面,有两个人在等待着某人的邀见。
你计算着有多大的几率他们可能彼此正好是对方想要等待的人。
你一边计算着这样的概率,一边心不在焉地骑着车。
你一边骑着车,一边不断地否定自己。
你对自己说:“不,不可能是一个小女孩。”
你对自己说:“我都可以做她的叔叔了。我从来没在镜子里看到过她。她和镜中的那个女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你对自己说:“如果我告诉她我也是来赴一个约会的,她会怎样看我?她会相信我吗?她会不会觉得我不怀好意而心生害怕?如果我接近她,她是不是反而会回避我,逃得离开我远远的?”
你对自己说:“如果我等的人不是她,如果在她之后我又等来了正确的人呢?如果我等的人就是她,而她又受惊跑开去呢?”
你一路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你几乎被一辆载重的卡车压到。
一声刺耳的刹车响了起来。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对你怒吼道:“嗨,小伙子,想什么呢?失恋吗?没看到车啊?你不要命啦!”
你惊醒过来,连声对司机道歉。司机愤愤地开车走后,你才发现自己已经早就骑过了回到住所的那条路。
(二)
后来,在溪源基地发生了黑水河的事情。
当我从噩梦中惊醒,一头扑进你怀里,紧紧抓住你的衣襟时,你的感觉,就如同地球遭到了小行星雨的连续撞击。
你觉得全身的血管瞬间全部破裂了,悲伤从每一个毛孔涌流出来,乌黑的血浸染透了你的外衣。
你紧紧地拥抱着我。你是多么地想进入我的生命,进入我的噩梦,去把我带出那种孤单,那种痛苦,那种恐惧。
你说:“那天晚上,隔着医院的栅栏,我远远地看到一个影子从二楼的排水管上爬下来。我看着这影子落在草地上。我看到这影子飞快地向栅栏的方向跑过来。我全身的血液突然之间就沸腾了。它们突然之间就在所有的血管里开始燃烧。我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在我看到你的脸之前,我全身突然就变得滚烫滚烫的。”
“她想重新回到那儿!不能让她重新回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重新回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次到那儿!”
你说:”这就是我看到你的脸的那一瞬间,心里所充满的。我感觉到极其强烈的冲动,一定要阻止你再去那儿。”
你看着我。你说:“绝对不能,让你,再看到任何。”
后来,在医院的草坪上,你从我断续的哭诉里,知道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人。你失望而难过地发现,那个人并不是你。
我为了要去见那个人而狠狠地咬了你。
当我咬你的时候,你的心一阵一阵地紧缩。
你为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失去控制而打了我而难过。你也为我这样咬你而难过。你更为我们彼此不是对方等待的人而难过。
你说:“当你回到病房的床上后,当你重新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以后,我交代了看护你的小陈老师。我把给你带来的食物放在你旁边的床头柜上。我看着你睫毛上的泪珠。我走出了医院。”
“我在月光下骑车。前方的道路像水银一样地闪着光。我不知道骑到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骑得有多快。我只觉得那水银般的道路,漫无边际地长,就好像它一直延伸到宇宙的尽头。”
“前面出现了一道溪流。再也没有道路可以走了。我听到刹车的声音。我发现自己已经骑了很远很远。在右手的前方,一座宏伟的水坝矗立在黑夜里。水坝顶上是一座公路桥。那桥火辉煌地跨在水面上。从那边偶然地传来车辆开动的声音。我跨骑在车上,我在溪流边的夜风里站着。”
“我松开了车把手。这时我才知道刚刚我是多么用力地抓握着它们。车把手上所有的花纹,现在都印在我的手掌里。我低头怔怔地看着掌中的这些花纹。直到它们在手掌里消失。”
“那天晚上,我整夜都待在溪流边。看着水坝上方的路灯,从远到近,一盏一盏地灭了。天空变得亮白。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我到底是谁?为何在此?她到底是谁?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这样问着自己。
(三)
再以后,你就看到我疯狂地在过去的时间里找你。
你在我身上看到你自己找寻我的那种一模一样的痛苦。
你看到我也和你一样,抛弃了自己的前程、形象、舒适的生活,专心一意地寻找真相。
你看着我就像在镜子里看着你自己一样。
你一边看着我,一边想,如果她要找的人在书里,那么我自己要找的人又在哪里呢?
你看着我迷失在书里的时候,也感觉到自己迷失在失去对象的真空里。
当时,你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在一个交通路口一样,周围到处都是通往各种方向的道路,但你觉得其中没有一条是属于你的路。
你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你觉得人生苍白而空虚,一切都没有意义。
(四)
那天,你说完这一切之后,对我说:“现在,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是希望我离开,我明天就会去和汪指导说,东西我也都收拾好了,天黑之前就能离开。我离开之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你不会再遇到我。”
我摇头,我说:“不!”
你闭上了眼睛。
你说:“你依然还是希望我留下来吗?”
我点头。我说:“是!”
我们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指导,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对吧?我是说,我们来射击队之前,我们出生之前。”
你说:“我梦到最多的场景,是和她同坐一辆马车。那天天气很冷,寒风从马车上不断吹进来。她穿着高领的裘皮裙袄,她伸手拉上车帘。她对我说话。她问我问题,再三让我回答她。我好像说欠了她一样东西,我说以后会还给她。但是,我心里知道,那得是很久的以后了。她说,你那时一定会忘记的。你以后还会食言。我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说,那你会来找我吗?我说会来。她说,无论身份,无论年龄,不管发生各种情况,你都会来见我吗?我说,是的,我会来。”
你说:“每次,梦到这里,我就会清醒过来。她期待的眼睛像雾气一样地消失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歉疚和悲伤。可我一直无法想起来,到底欠了她什么。”
我看着你。
你停了下来,看着我。你说:“心心?”
我说:“是一个亲吻。”我说着,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你,说:“你欠她一个亲吻。你本来应该在一个可以看到城墙的山岗上,就给她这个亲吻,可你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你答应来生会还给她。你说,不会让她再空等一生。”
你看着我。你的眼睛里有了眼泪的波光。
你转过头去。你看着在晚风中摇曳的树枝。
你说:“我没有忘记要来还给她。”
我说:“那时,她对你说,你一定要来。不管我那时会在哪里。”
你说:“那时,我对她说,我会来。不管你在哪里。”
我说:“即使一方疾病。”
你说:“即使一方疾病。”
我说:“即使身份不宜。”
你说:“即使身份不宜。”
我说:“你都不会再让我等待。”
你说:“我都不会让你再等待。”
我说:“誓不再相负。”
你说:“誓不再相负。”
你闭上了眼睛。
我声音颤抖地说:“指导,那个穿着黑色盔甲的骑士,就是你吗?”
你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就是你吗?
我们泪眼相看,无语凝噎。
我们彼此看着。
我再次扑进了你的怀里。我在你怀里泪水滂沱。你用力搂住了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你胳膊的力量。
你忽然哼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脖子。
我说:“怎么了,指导?”
你说:“我又感觉到它了。它就在这里。那个护身符。它回来了。”
我声音颤抖着说:“我也回来了。”
我说:“我也回来了。哥哥。”
我感觉到你的眼泪掉落在我的头发上。
我听着你的呼吸。
你哽咽着说:“琴儿.......”
亲爱的你!亲爱的你!我朝思暮想了一生一世的你!
我在你怀里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那是一个怎样摧肝裂胆的时刻。我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悲伤碾成粉末了。
(五)
我抽泣着说:“竟然需要等这么久,这么久!”
你说:“不管多久。”
我说:“是的。不管多久。”
你说:“重要的是,我们又在一起了。”
是啊。我们又在一起了。
所有的那些欢乐和悲伤,它们还会重新再来一次吗?
它们将会一次又一次这样反复上演,永不停息吗?(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一章 爱情自律
(一)
“心心。”
“嗯。”
“有件事情,我们一起来约定一下吧。”
“什么事情?”
“我们现在在一个新的世界里了。这个世界有很多情况都和上一个世界不同了。”
“是的。非常不同了。”
“人们大都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到了根本不承认过去存在的程度。”
“是的。一节课不过45分钟,老师还没有下课呢,不少同学就已经不记得刚刚老师都说过什么了。过去生的事情那么久远,时间相距漫长,就连身体也都更换过了,人们不记得,也很正常。”
“所以,他们不会认为我们在一起是合理的。”
“是的。他们不会理解。他们必定会从自己狭隘的视野来做出判断。”
“我们如果在一起,如果走得太过接近,就会触犯学校的规定。”
“是的。可是我不在乎。为了今天,我们走了那么漫长的道路。”
“不,心心。我们要在乎。我们不能不顾影响,惊世骇俗。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我们也要考虑别人的。考虑校长、考虑汪指导、考虑周老师、考虑柴老师、考虑李老师,为了能让我进射击队来执教,让我能够留下来,他们都付出了很多,承担了很大的干系来推荐和破格录用我。如果我一再行差做错,就必定会影响到他们,人们也会对他们有不好的看法。我们还要考虑队友们和同学们的感受,老师最重要的工作是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和女学生陷入彼此相爱。我们要替学校爱惜它的百年美誉。我们要爱惜体育教研室的名声和射击队的荣誉。”
“心心,我们都生活在社会当中。我们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就算我们跨越了万千流光,好不容易再次相会,我们的爱情也并不是单独的,它还和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情关联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我们也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其他。你说,对吗?”
“你说得很对,指导。那么,我们要约定什么呢?”
“心心,虽然你听到了我和汪指导之间的谈话,虽然我们彼此约会了,但是,我们暂时还是不能走得更远了。就算这份感情是珍贵的,我们也应该发乎情而止乎礼。把这份感情先存在彼此的心里。等你长大。等到可以公开的那一天。”
“心心,对不起,又让你等。你能够理解吗?”
“没关系的。我愿意等。”
“就当你没有听到我和汪指导的谈话,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嗯。我听你的。指导。”
“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师生关系。”
“嗯。指导,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就算我长大了,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也永远都是我生命的导师。”
“集中精力,跟我训练和学习。”
“嗯。我会像以前那样,认真的训练和学习。”
你向我伸出手。
我看了看你,我握住了你的手。
我们的手紧紧相握着。
你说:“那,我们这样约定了?”
我点头。我说:“约定了。”
你说:“心心。”
我说:“什么?”
你说:“对不起。总会有一生,我不会让你再这么辛苦地等着。”
我抿了抿嘴唇,眼泪再一次涌上了眼眶。
(二)
我们从阁楼上走了下来。你关上了通往阁楼的木门,从里面锁好。
我站在你的房间里,环顾着你生活的地方。你的书桌、你的床、干净的床单、井井有条的小书架。我想象着你每天晚上在这里看书睡觉的情形。
那是我无法进入的世界。要等我长大了,我才可能走进你这一部分的生活。
你从楼梯上下来,你看着我站在那里。
你说:“心心。还记得上次给你上的高阶的课程吗?”
我说:“记得。上次你问我为何在黑暗中能够感觉到你的位置,但却不知道子弹射中靶纸的环数。”
你说:“还记得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吗?”
我说:“记得。指导你说,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异己的,而靶纸是异己。我不能感觉到靶纸就是我整体的一部分,所以,我就看不到它,也控制不到它。”
你说:“记忆很好。心心,你想开始更高阶的课程吗?”
我点头,我说:“当然。从那天以后,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能感觉到靶纸和我是一体的,会发生什么?除了能够清楚地知道子弹在靶纸上射中的位置,还会发生什么呢?”
你说:“让我做给你看,还会发生什么。”
你伸出手,掌心向我。你说:“看好,这是我的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又说:“看到书桌上放的那张复印纸了吗?”
我点头。我看着房间那一头书桌上的一叠空白复印纸。
你说:“去数数有多少张。”
我看了你一眼,走过去,数书桌上的空白复印纸。
一共32张。
我又数了一遍,还是32张。
你说:“数好了吗?”
你把手掌放在身后。
我说:“你要做什么?指导?”
你说:“再看我手掌。”
你把手掌从身后拿了出来。我看到你手里多了一张空白的复印纸。
你说:“再数桌上的复印纸。”
我吃惊地看着你手里的复印纸。
我低头匆匆数了一遍桌上的。
31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复印纸少了一张!而那张少掉的,此刻,就被你拿在手中。
你隔空取走了它!你就在我的眼皮下面,隔空取走了它。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并没有看到纸张在空中飞行!你是怎么拿走的它?
我难以置信地再三数了数桌上的纸张,每一次都是31张!的确是少了一张!
我惊讶地看着你。
我说:“怎么做到的?”
你说:“这不是一个魔术。加以训练,你同样也可以做到。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你说:“心心,你能够控制你的手吗?当你想着我要抬起手的时候,你的手会跟随着你的这个念头而抬起来吗?”
我说:“能的。”
你说:“你能控制自己的眼皮吗?当你心里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皮会跟随着你的这个念头而闭上吗?”
我说:“能的。”
你说:“你在这些项目上,你能够随心所欲而不感觉到有任何困难吗?”
我说:“是的。”
你说:“为什么你能随心所欲?”
我说:“因为我明确地知道,并且毫不怀疑,手和眼皮,都是我的。我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控制它们。”
你点头。你说:“如果你也同样明确地知道,同样坚定地相信,同样毫不怀疑那张复印纸,它也是你的一部分,你完全可以控制到它,那么,当你心里想着我要拿到它的时候,它也就会跟随着念头而动,它就会出现在你的手里。”
你向前走了几步,把你手心里的那张复印纸送到我的面前。
你说:“就像这样。”
我接过这张复印纸,低头看着它。
你说:“心心。这个世界的真相,你还没有看到。”
你说:“在我们彼此相爱之前,我们还要很多东西,要一起去学习。你想要知道真相吗?”
我说:“我想。我太想了。我渴望知道这所有的一切,已经太久太久了。”
我说:“指导,教我吧,带我看到你已经看到的。”
你从我手里拿过那张复印纸,你把它放回到桌上的那一叠当中去。
你说:“好。我教你。”
学习,解惑,远比相恋,更重要。(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 物我无间
(一)
我沿着场地外的小路慢慢走。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你之前说的话。
我指着路边的小草,说:“我。”
我指着飞过的小鸟,说:“我。”
我指着小路两边的田野,说:“我。”
我指着地上爬动的蚂蚁说:“我。”
我这样说着,这样走着。身后传来一阵车铃声。
你从背后骑车过来。
我回身看着你。我指着你说:“我。”
你看着我。你说:”做什么呢?“
我说:“练习啊。我在试着感觉,万事万物,本来是我。”
你说:“载你一段吧?前面的路挺泥泞的。”
我看着你,我说:“我。”
你笑道:“好了,上来吧。”
我跳到你的后座上。
车轮转动起来。我们向前驶去。有田野的风吹过脸上。
(二)
我们经过很多电线杆,还有高大整齐的绿化树。
我继续着之前的练习。
我指着电线杆说:“我”。我指着远处的炊烟说:“我。”
我指着一群跟随母鸡回家的小鸡,说:“我。”
你一边蹬车,一边听着我这样念念有词。
忽然,你说:“看那边,跑过来什么。”
我扭头朝车的另一边看去。一只粉红色的、胖嘟嘟的小猪正在穿越一个水渠。
我看着那只面红耳赤的小猪笨拙地迈过水渠。
我戛然而止,没有办法再说出:“我。”
你在前面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我的脸红了。我低声说:“捉弄人。”
你笑着说:“为学不诚,经不起考验。”
我说:“我不要坐你的车了。”
你纠正道:“哪有什么你的车。是我。是我的。”
你说:“坐稳,不要扭来扭去,等过了这段烂路,你再下去吧。”
(三)
在分岔路口,我下了车。
我找不到继续磨蹭下去的理由,然而,我心里很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我依依不舍地说:“谢谢指导带我一段路。我回家了。指导再见。”
你看着我,你说:“再见。”
我离开你,向回家的路走了过去。
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小路上回响着。
我谛听着身后的声音。然而,我没有听到熟悉的自行车飞轮转动的声音。
我向前又走了一段路,依然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我忍不住停了下来。我回头看。
你骑在车上,单脚点地,你停在那里,你一直目送着我,你没有骑车离开。
我们的视线交汇了。
你笑了一下。
我又一次说:“明天见。”
你说:“明天见。”
我咬了一下嘴唇,我再次转身,继续向前走,感觉自己就像想要逃离地心引力的一只火箭在逆风穿行。
我感觉到你的目光一直在后面跟随着我。我感觉自己像一根面条一样,正在被越拉越长。
我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下面是一个斜坡,继续走,你就要看不见我了。
我停住了,我再次回头。我看到你还停在那里,你目送着我。
我站在道路的尽头,不能再向前走。
我们分别得太久了。我无法忍受再多一点点的分离。就在我将要走向你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
你对我说:“心心。”
我说:“在。指导。”
你说:“要不,明天早上7点,我还在这儿等你?我们可以走一条新的路,更近更好走的路。”
我内心一阵战栗的激动。我忍不住踊跃地说:“好啊!好啊!”
你说:“那么,说好了。”
我说:“嗯,说好了。”
你远远地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我抿了抿嘴唇。我转过身,走下了斜坡,从你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一个人走在安静的小路上,心里满溢着无法言表的安祥和喜乐。
(三)
第二天早上7点,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分叉路口。
远远地看到路口时,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我从未意识到我竟然是这么地期待再次见到你。我站在路口四下张望着,但是没有看到你的踪影。
我觉得像从高楼上一脚踩空一样,心情一下子就跌落下去。
我站在那里等着你。
这时候,陆续有附近菜地的主人出来做事了。他们零星地从我旁边经过,钻入附近的蔬菜大棚里去了。
可是,你还是没有出现。
我低头站在那里,看着脖子上挂着的白色电子表。我看着液晶屏幕上的秒针数字一个接一个地变幻着。
我心想:指导不会食言的。他不是那种人。会不会是有事情耽误了。
我突然觉得担心起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我想起你不带刹车从油菜花地的斜坡上高速俯冲下去的情景,心里顿时有点慌张起来。
我又按捺着内心的不安,在原地等了五六分钟。
你依然还是没有出现。
我想,再不走,早自习就要迟到了。而且,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早点去学校才能探听到消息啊。
于是,我再次向你将要过来的方向看了看,便自己朝学校方向走去。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我听到身后有自行车铃铛的响声。
我回过头,看见你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你头上都是汗珠。
你在我身后捏住了刹车。你停在我身后。
你说:“对不起,心心,我来晚了。”
我说:“怎么了?指导,你没事吧?”
你摇头。你说:“没事。半路上车子的链条忽然脱落了,我花了一点时间找附近的店铺,敲开门借了工具来,把链条装了回去。然后骑到分岔路口。我不知道你是没到还是已经走了,于是在那里又等了几分钟,然后我决定往前骑一段,看看会不会遇到你。”
我看着你自行车的链条。它现在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了。
你说:“真是对不起,第一次就迟到。”
我听你说“第一次”,不由得心中一阵喜悦,难道,你的意思是,以后会经常在这里等着我,或者每天?
我说:“没关系的。我很担心,我想去学校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不能来了。”
你说:“上来吧,我骑快一点,不然早自习可能会迟到了。”
我看着你头上的汗珠。
我再次问:“指导,你真的没事吗?”
你摇头,说:“真的没事,快上车吧。”
从那一天之后,每个上学的日子,你都会风雨无阻地在那个岔路口等着我,骑车带我到达距离学校最近的铁路闸口旁边,然后我下车,步行去学校,你从另外一条路骑车去学校。
这短暂的同行,就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就算是在和平的年代,彼此相爱的人之间,也依然是聚少离多的。
想和心上人一直在一起,这个愿望,同样也很难很难实现。(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 回家的道路(上)
(一)
那时候,为了尽量避免让熟人看见我们的同行,并且尽量延长我们相处的时间,我们经常会选择那些僻静和最弯曲的道路行走。我们一共找到了10多条回家的路线。
我坐在你的自行车背后,和你一起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和你一起经过油菜花盛开的菜地,和你一起在铁轨的旁边隔着安全的距离和货运列车一起并行。
那条铁路支线上的货运火车,有时候还会使用蒸汽机车头牵引,当它经过的时候,两侧会放出浓浓的白雾般的蒸汽。这些蒸汽有如白云一样地笼罩着我们。所以,有时候,我会感觉到自己是在和你一起在天上飞行。
我们一起停在枕木的旁边,听着远去的车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我们相视而笑。我们觉得这种日常而简单的事情里面,充满了令人追念的温馨。
(二)
当时我最害怕行走、而你最喜欢行走的一条路线,需要翻过一个铺满菜地的小山丘。
那对于你来说,是最辛苦的一条路线,因为你需要蹬上一个很陡很长的山坡,并且有个很急的下坡转弯。我每次想在那里下车减轻你的负担时,你总是制止我。
你说:“我能行。让我多载你一会儿吧。”
你总是这样说着,仿佛你事先就知道这样的时刻不会长久。
我坐在你的身后,感觉到你全身肌肉的绷紧,我听到你因为运动而加速的心跳与呼吸。
每逢这样的时刻,我就会产生某种心疼的感觉。我会产生想要轻抚你的愿望,想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你,想把我的脸贴在你温暖的后背上。
这些愿望每次都在我的心里潮涨潮落,起起伏伏。
我很后悔我一次也没有真的这样做过。
我害怕这条线路是因为这条线路需要经过一家菜农的房子,这间房子里有一条很高大的松狮犬。每次我们经过的时候,它都会从屋里窜出来对我们大声地咆哮。
它站在那里,不断地对我们呲牙。有时候,它还会奋勇地跟在我们的自行车后追逐。
每逢这样的时刻,我都会惊叫起来,而你就全速向前骑行。
你载着我,象风一样轻快地在田间小道上东弯西拐地熟练地骑行,我看着那条狗逐渐离开我们的车越来越远,我看到它终于停下来,对着我们的方向再次大声咆哮。
你喜欢做这种冒险的事情。你仍象你前一生那样地热衷于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我虽然非常害怕那条狗,但我很喜欢和你一起做冒险的事情。
我喜欢和你一起冒险是因为我知道你将会保护我,并且我乐于看到你享受你喜欢做的事情。
在这件事情上你得到双重的享受:完成冒险和实现对我的保护。
(三)
我们都很喜欢走的一条线路,经过了当地最大的清真寺,这座金碧辉煌的清真寺,仿佛永远都是关着门的,无论里面有没有在举办活动。我们从它旁边路过了好几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打开绿色的大门。
那座圆顶的、绿色和白色为主的建筑很另类地伫立于当时的环境中,彷佛是从外太空突然降临的一个飞行器。它也是当地伊*斯*兰协会的所在地。
我们经过的时候,那里面通常都在进行一日五次拜祷中的倒数第二次晚祷,就是在日落时分进行的那一次。
我们听到扩音器里面发出长老召唤信徒的声音:“为了成功,过来祈祷!”
信徒们在教职人员的指导下,清洁他们的手、手臂、脸、甚至是头发。他们以洁净之身拜伏在他们的安拉面前,虔诚地祈祷。
我们远远地通过扩音器听着阿尔.发提哈的祷辞:“引领我们走正路,走那些蒙你施恩者走的正路,不走那些你的烈怒向他们发作的人所走的路,不走那些迷途的人所走的路!”
有时候,他们也会念一些《古*兰*经》上的词语,他们有如吟唱圣诗一般地祈祷:“问候,奉献,和捐献,祈祷归于安拉。”
“平安归于你,噢,先知,安拉的怜悯和他的祝福。”
“赐福给我们和所有忠心向安拉祈祷的人平安。”
“我见证除了安拉以外没有别神。他是独一的,没有配偶的。并且见证,穆罕默德是他的奴仆和他的使者。”
你告诉我说,以前,你和父亲一起去过清真寺。看到他们结束伏拜后,会屈膝而坐,将头转向右边说:“安拉的平安和怜悯与你们同在。”
你说,女人是不允许进入清真寺的。因为女人是不洁净的。我失望地说:“是吗?那我就永远没有机会进去清真寺参观了。”
我们并肩而立,静静地听着人们向上苍的祈祷。
我们知道彼此的心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一些祈祷。有时候,我们觉得“引领我们走正路”这句话,也是针对我们自己说的。
有一次,听过他们的日落祈祷之后,你对我说:世界上每5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是伊*斯*兰*教的教徒。他们在这个星球上的总数超过10亿。
你说,如果我们坐着一架太空飞船,飞行在地球之上,用超级望远镜来观察人类,我们就可看见,从早到晚,穆*斯*林的敬拜仪式横扫我们的星球,就象巨大的波浪,千百万穆*斯*林一天五次俯伏在地在拜祷。
你说,清晨,刚一破晓,穆*斯*林的拜祷就从菲律宾开始了。这拜祷的第一波大浪冲向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孟加拉国,印度,再是伊朗和土耳其。最后到达欧洲。拜祷的第二个波澜开始的时间,是在中午,那是在中国的穆*斯*林们祈祷的时间。这新的浪潮也已经企及了印度和有四千五百万穆*斯*林居住的俄国。同样,第三个浪潮开始于下午三点,是在远东的下午拜祷。这三个拜祷浪潮一个接着一个,铸造和定规着伊*斯*兰文化下的生命。日落时,倒数第二次拜祷开始了,此时,美国东海岸正值黎明,那里的穆*斯*林正开始晨间的拜祷,尼尔谷的穆*斯*林*们也正在酷热的正午俯伏拜祷,巴基斯坦人则正在他们的清真寺中做下午的拜祷。当穆*斯*林晚祷的最后一浪涌起时,在远东已经是日落后的两点钟,同时,落日的余辉正照在恒河三角洲一带俯伏拜祷的人们身上,而此时麦加的巿圣者们却正在黑石堂前伏地做下午的祷告。那时刻,拜祷的第二个浪潮正触及了摩洛哥阿特拉斯高山上忠心的穆*斯*林们,而这同时,穆*斯*林拜祷的第一波则正冲破落基山脉的晨晓。
我跟随你的言语,心驰神往地想像着这一幕万千大众向神灵祈祷的壮观景象。
和你一样,我为此而感到某种深深的触动与感慨。
你说完这话之后,我们就默默无言地一直望着清真寺那个巨大的圆顶,被某种高于人类日常生活的伟大力量所统摄。
你说:“人们就像需要食物来保持身体的强健一样,也需要信仰来保持灵魂的强健。”(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 回家的道路(下)
(一)
另一条我们都很喜欢走的路,完全穿行在古老的小巷里。
那条小巷,传说在100年前是这座城市里最富有的人居住的地方。窄窄的道路都是麻石铺就的,其中很多麻石都是过去某个人的墓碑。上面还刻着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或者姓氏,写着“先考”、“先妣”、“亡夫”、“亡妻”这样的字样。
道路两旁的宅院都有着很高的门槛和栓马的石桩,高大的围墙的某个角落镶嵌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某宅某宅。
这些宅院都有着很长的进深和雕刻的影壁,黑色的大门上有着金色的铜制的门环。
我们的车轮就从这些墓碑上滚过,我们一家接着一家地从这些古老大宅的旁边经过。
我们一起想像着那些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在这里生离死别过,在这里繁华富贵过,在这里家破人亡过的过去的人们。
我们一边相依相靠着骑过这条街道,一边共同缅想着这些从不认识的过去的人们。
我们经常猜测着这块墓碑下埋的,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我们按照各自的想像来描述他或者她的一生。
我们也经常猜测刚刚经过的那座宅院里,当年都住过什么样的人,在里面都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后来宅院中的人各自的结局和命运如何。
我们乐此不疲地一次又一次做着这种猜测。
每次骑行到这条街上,我们都会各自产生一些说不出来的亲切的感觉。我们因为能感知到对方心里也有同样的亲切感觉而倍感亲切。
相同的体验让我们感觉彼此很近很近。而回荡在这条街上的那些时光流逝的痕迹,又让我们感觉彼此很远很远。
有很多次,我都觉得我们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两条小鱼。我们被同一个巨大的波浪冲撞在一起,在这条街上短暂地匆匆一会,然后又被巨大的潮汐携裹着各奔东西。
我们就在这很短的一个瞬间里相濡以沫。我们就在这匆匆的一面里惺惺相惜。
当我们分离后,生活将会不同于我们相会前。因为我们就在这短短一会当中,彼此进入了对方的生命。
即使从此永不相见,我们也会知道:浩瀚的大海里,还有生活着一条知道我的鱼,一条想念我的鱼。
(二)
有一天,我们骑车经过一个深深的宅院的时候,听到从院子的深处传来了低音长笛的声音。
一只闪着银光的长笛,隐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如泣如诉地吹着一个曲调。
当它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立刻听到前院里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她对着后院大声地喊:“小于啊!别吹啦!你吹这个吹了一天啦!”
她喊道:“我都听得受不了啦!”
我们互相看了一下,不由得都笑了。
那个叫“小于”的人在后院里大声回答说:“姑妈,您反正忍了一天了,就再忍忍吧。”他说:“我明天要考试啦!您就让我多练习两回吧。”
老妇人听了以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然后,她嘟囔了几句:“唉,真是受不了啊。”
她说:“再好的东西,老是这么没完没了地重复,那也受不了啊。”
她说:“反正,我是受不了的。也许,有人受得了你吧。”
小于说:“您受不了没关系啊,考官受得了就行了!”
我们再次互相看了一下,再次笑了起来。
然后,老妇人的声音就没有了。长笛的声音重新开始。这一次,它非常连贯地一路吹奏了下来。我们就此听到了整个完整的曲调。
当长笛开始重新演奏的时候,你把车停了下来。你说:“真好听。我们听完再走吧。”
我说:“好啊。”
我们就站在路边,一起听着这个旋律在空气中传导。
你问:“在里面听到了什么?”
我说:“月亮的光。”
我说:“指导,你听到什么?”
你说:“我听到了静止的水上有些波纹在扩散。有一种缓慢的活动形成了它。”
我说:“是一只船在水面轻轻划过吧。”
你说:“没有那么大,比船还要小,也没有船那么结实厚重。”
你说:“是一种矜持而轻灵的东西。它经过的时候,就像林中的仙子一样。但是,也没有仙子那么飘。有些尊贵的柔缓和平滑。就像丝绸的光。”
我说:“指导,你现在说话像一个占卜的巫师一样。”
你伸手做了一个要轻轻刮我鼻子的动作。
我躲避着,恨恨地说:“鼻梁本来就不高,要给你刮平了。”
你笑着放弃了。
你说:“不知道你还会介意鼻梁。”
我说:“我介意的事情可多了。我还报复心很强哪。”
我说:“每次你做动作想要刮我鼻梁的时候,我都想啊,要是我的鼻子能象暗器那样地发射就好了。”
我说:“下次你伸手过来的时候,它就能先弹出去,阻止你了。”
你再次笑了起来。
我看着你,说:“笑什么?”
你说:“建议你不如直接发射鼻涕好了。”
我的回答是咬了咬嘴唇,用脚尖轻轻踢了你一下。这时,这个旋律结束了。
(三)
我说:“我们再听一次再走吧?”
你说:“好。”
然后我们又听它重新响了起来。
我说:“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说:“是天鹅”
我说:“是天鹅。”
我们差不多是同时说出了“天鹅”。
我说:“是一只白色的天鹅在水面滑过。”
你摇头说:“黑色的。”
我说:“白色的。”
你说:“黑色的。”
我说:“白色的。”
你说:“黑色的。”
我说:“就是白色的。”
你说:“黑色的。”
你说:“黑得就像你的头发。”
你说:“黑得就像你的眼睛。”
你说:“黑得就像熄灭了灯光的夜晚。”
你说:“黑得就像只能用心里的光明来照亮前面的道路。”
你说完,你看着我。
我在你的注视下,默默地低下头去。
黑白之争就这样中止了。
(四)
然后,我们继续一起听它吹奏第三遍。
你说:“听完这遍真的要走了。不然你回家要晚了。”
我说:“好的,真的走了。”
那天,我们一共听那个叫做“小于”的人吹了五遍。在最后一遍快要结束的时候,你说:“他吹得很好。可惜稍微快了一点。”
你说:“如果慢点就好了。如果再慢一点,光线就不会那么浓了。高贵也就会冉冉而升了。”
我说:“是啊,要是他能一直这样,很慢很慢地吹就好了。如果慢点,就更美了。”
你看着我,说:“是啊,如果慢点,就更美了。”
可惜,时光总是快如飞梭,它通常是不会如我们所希望的,慢下来的。
(五)
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旋律叫什么名字。
你死后多年的一天,我和高雄一起坐飞机飞往慕尼黑的时候,在机场的餐厅吃饭,听到背景音乐在播放它。
我当时就忘记了吃饭。我手里拿着叉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随后,我问了一下侍者,知道了它的名字:德国作曲家写的一首低音长笛曲《黑天鹅》。
真的是黑天鹅。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高雄歪着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
他问:“你脸上此刻很特异的这个表情,我可以理解为,是恐惧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重新用叉子叉住了一块紫甘蓝。
我说:“不。不是恐惧。”
高雄问:“那是什么?”
我说:“是过于旺盛的、很不恰当的好奇心。”
高雄咧嘴笑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