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方向
(一)
两次联赛的热潮过去之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每天我去上学,放学后过来训练,训练后回家写作业,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也有什么,从此就不一样了。
我开始期待上学,开始期待放学,开始期待早点到达靶场,开始期待早点见到你。
开始期待训练的时间延长一点,开始期待你对我的单独指导,开始期待你对我说话,开始期待你走过我身边。
就连在训练场门口看见你的自行车停在那里,我也倍感温馨亲切。
每天训练结束,我总想找点什么事情在靶场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主动要求帮忙收拾器械,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扫卫生,主动要求帮助两位指导誊写训练记录。
我像磁石被南北极吸引一样地被你所强烈吸引。
离开你,让我感觉到痛苦。
我渴望在你身边,渴望这种状态一直延续。
“在你身边,我很宁静。很柔和。就像波平如镜的湖。”
(二)
“在开始射姿训练之前,我们先进行体能训练。”
你一边说着一边从我们面前走过:“有的同学可能要说了,射击并非体能运动,为什么也要和田径队一样长跑?因为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心境是密切相关的。”、
“啪”地一声,你手里拿着的硬木纸夹板掉了下来,砸到了g的脚面上,g发出嗷呜一声怪叫,单脚跳了起来。
你说:“你们看,当身体出现状况的时候,他刚才因为打赢了扑克而得意洋洋的心境,马上就为之转变。”
女生们窃笑了起来。
我弯腰帮你捡起掉在地面上的硬木纸夹板,递还给你。
你说:“谢谢。身心就是如此密切相关。如果我们的身体很脆弱,我们的心也会随之动荡,难以保持坚固的稳定。所以,即使射击并非体能运动,我们也要进行适量的体能训练。长时间举着步枪保持射姿,缺乏有力量的肌肉,也是很难善始善终的。”
你说:“好了,现在我们从这里出发,最先跑到终点线的人,我会给他一个特别的奖励。”
你话音未落,男生们就咆哮了一声,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争先恐后地蹿了出去。
我看着你。
你嘴角微动,露出一个难以觉察的微笑。
(二)
s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他在那里吁吁带喘地说:“指导,我,我,第一个到的,特别的,特别的奖励呢。”
你说:“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求胜心切就未必是好事。”
你满怀同情地说:“我说过要往这个方向跑吗?说过从这个方向跑到终点线吗?我话都没有说完,你们就跑出去了。”
你说:“你回头看看,听完了我的指令的女生们,都在朝什么方向跑。”
s发出一声呻吟。
你说:“现在给你兑现那个特别的奖励,那个特别的奖励就是,请你带领跟着你提前抢跑,从这个方向跑过来的男生们,沿着原路,再掉头跑回起点,然后从起点,按照正确的方向,再跑到终点线来。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s绝望地说:“不要吧,指导.......我们知错了。”
你笑了一下,你说:“欲速则不达,古人老早就教导过我们了。而任何错误,既然已经犯下,就必须支付代价。”
你说:“往回跑吧。我跟你们一起跑。”
(三)
我们聚集在终点线上休息,嘻嘻笑着,看着你押解着丢盔卸甲的男生队伍在场地里跑圈。
你一边跟着他们跑,一边大声地说:“我再三提醒过你们,一定要随时注意方向!方向错误的话,跑得越快,付出的代价越大!”
你说:“快点,跟上,跟上。”
你说:“如果你们在方向抉择的时候节省了时间,就会在校正方向上付出更多的时间!”
你说:“方向方向方向方向方向方向方向方向方向方向!先生们,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们迷失了正确的方向!”
(四)
小宋在我身边心醉神迷地看着带队向终点线跑过来的你。
“好帅。看指导跑步的姿势!”她带着痴迷的表情说,“指导什么时候都这么帅。”
“哇!”周围的几个女同学看着她,发出了笑声,“小宋喜欢上指导了呢。”
小宋回头看着她们,毫不相让地说:“哼,你们难道不喜欢指导吗?又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他帅。”
小宋横了她们一眼,说:“只是你们胆小,不敢说出来罢了。”
她说:“我就是喜欢指导的帅,怎么了?”
(五)
男生们东倒西歪地冲过了终点线,发出各种各样的挣扎喘气声。
落在最后的d,做出艰难爬行的样子,张牙舞爪地迈过了终点,就像一条颓废派的霸王龙。
女生们再次笑了起来。
“好了,体能训练到此结束。把你们的龇牙咧嘴、奇形怪状都收起来。把你们的幸灾乐祸、嬉笑拌嘴也都收起来。现在,我们列队,慢跑返回靶场。”你说。
我们列队,一个跟着一个地慢跑着。
我感觉到你从身后跑过来。你越过了我。你和我前面的小宋并排跑着。
但从小宋绯红的脸色,我也能感觉到她心跳的急剧加速。
你说:“要喜欢上老师所教的道理,不要喜欢上老师。”
小宋大吃一惊。她看着你。
她说:“对我说的吗?指导?”
你没有回答,你向前面跑了过去。
我的心也猛地跳了一下:你是对谁说的呢?
小宋看着你的背影。
她回头对我说:“不可能!当时他还离开终点有200米以上的距离呢,他不可能听到我说的话。”
“还用听吗?你不知道指导有读心术吗?你就算没有说出来,你想什么,指导也完全知道。”跑在我身后的一个女生说。
“就是。我们心里想的事情,在指导面前,都像是透明的。”又一个女生插话进来。
“透明的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对谁隐瞒。指导这么出色的人,喜欢他是正常的。难道,我们要去喜欢那些平庸猥琐的人吗?”小宋嘟囔着说。
她突然话锋转向我:“唯心,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喜欢指导这样的人吗?”
我的脸不觉有点发烫。
“看,她脸红了耶。唯心也喜欢指导吧。”
我身后的女生笑了起来。
小宋睁大眼睛看着我,问:“你喜欢指导吗?”
我被她盯得浑身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
我回避着她的盯视说:“好了,指导说让我们慢跑回去,可没有说让我们热聊回去。指导刚说的话,你就不听从,这算是喜欢吗?”
小宋耸了耸肩,说:“那好吧。”
叽喳声消失了。
我只听到大家的脚步声,还有我自己内在的、狂乱的心跳。
“要喜欢上老师所教的道理,不要喜欢上老师。”你的话在我的耳边反复回荡着。
你那句话,真的是对小宋说的吗?(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六章 宁静的价值
(一)
你拿着一个玻璃水杯出现在大教室的讲台上。
你面对着我们。
s和同学咬着耳朵:“坏了,今天我们又要上化学课了。”
你听到s的窃窃私语,你回答他说:“你们以为各门学科都是彼此隔绝的吗?”
你说:“你们以为射击和化学是两回事情吗?”
你说:“我告诉你们,不是的。”
你举起没有拿玻璃水杯的那只手掌。
你说:“看看你们的手掌。手掌在指端的时候,都是分开的。可是,沿着指端一直向下,到最后,所有的指端都会汇聚在同一个掌心里。”
你说:“所有学科的关系就是如此。当你学得非常肤浅时,你会觉得它们的每一个都是分开的。可是,无论哪一门,当你学得足够深入时,当你纵深前进到足够的程度,你就会发现,它和所有的学科都是彼此融会贯通的。就像我们的大教室,无论你从前门、后门、左右的旁门,无论你从随便哪一个门进来,进到里面,都是同一个空间。”
你说:“从哪一个门进来,都是一样的。无论走哪一个门,射击门或者化学门,走到尽头,都是一样。关键是,无论走哪一个门,你都需要持之以恒,一门深入,锲而不舍。”
你说:“如果浅尝辄止,什么都是泛泛地涉猎一下,玩一下,什么都稀松平常,普普通通,那么,无论你走哪一个门,都不可能看到门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s看着自己的手掌,张开了嘴。
他张开嘴在那里停了几秒钟,又赶忙紧紧地闭上了嘴。
(二)
你看着s把嘴巴紧紧地闭着。
你说:“好了,回归正题吧。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宁静的价值。”
你从桌上的铁盘里抓起一把沙土,你撒了一些沙土在玻璃水杯里面。你用玻璃棒把它搅浑了。
然后,你叫s到前面来。你说:“现在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畅所欲言了。”
s的脸红了一下,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你让他低头看水杯。
你说:“透过水杯,你能看见顶上的吊灯吗?”
s摇头。他说:“看不见。里面都是浑黄的。”
你把水杯挡在他眼前,你说:“透过水杯,你能看见对面的同学吗?”
s说:“看不见。”
你问我们:“吊灯此时在不在?它有没有藏起来?”
我们说:“没有。吊灯一直都在,它从来都没有藏起来。”
你问:“那么,你们此刻在不在,有没有对他藏起来?”
我们说:“没有。”
你问s:“那你为何不能通过水杯看见吊灯和同学们?”
s说:“因为水浑浊的时候,就不透明了。”
你继续问:“什么叫浑浊?”
s说:“就是里面有很多东西在七上八下地乱动。”
你说:“很好的回答。”
(三)
你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你说:“现在,我们把这杯子放在这儿不动。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就让它放在那儿不动。”
我们一起看着那杯水。很多杂质在里面起起落落。
10分钟过去了。杂质开始沉淀。上面的水层变得清澈。
又过了5分钟。所有的杂质都沉淀到杯底了。水重新变得透明清澈。
你再次把s叫上来。
你说:“再看。能看到顶上的吊灯吗?”
s说:“看到,很清晰。”
你把杯子再次放到他眼前:“对面的同学呢?”
s说:“看到,就像透过玻璃一样。很清楚。”
你把那杯水拿给我们每个人看。
然后,你问我们:“为什么我们开枪之后看不见自己射击的结果,必须等靶纸拿过来,或者要借助望远镜?”
你说:“为什么我们看不见自己行为的后果?看不见未来会要发生的事?为什么我们在光线暗下去的时候,就眼前一片漆黑?”
你说:“因为浑浊。”
你说:“这杯水,就是我们的身心。当我们身心浑浊的时候,我们就会看不见很多的东西,虽然它们都明确无误地存在着。”
你说:“就像这盏吊灯,就像对面的同学,事物并没有对我们藏起来,但我们因为身心的浑浊而无法看见。”
你说:“所以,一个身心混乱的人,真的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以为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
说到这里,你看着我。
我想起了那消失的10颗子弹。
(四)
你说:“这就是宁静的价值。”
“宁静就是不动。不动就能清澈。清澈就能透明。透明就能恢复水本有的映照功能。我们就能看到一直存在,而我们一直无法看见的世界。”
你说:“我们每天要在这里趴两个小时,站两个小时,或者跪两个小时,我们忍受夏天的炎热和冬天的寒冷,我们忍受蚊虫叮咬,忍受电闪雷鸣,忍受身体疼痛,忍受心烦意乱,我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坚持忍受,我们不管外界发生什么,都坚持着同一姿势稳定不动。”
你说:“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坚守不动,总有一天,身心之内的那些杂质就会自己沉淀下去,我们的身心就会变得清澈透明。那时,我们就能看到那个真正的奖赏。和它相比,冠军、总排名、学校的荣誉、个人的加分、朋友的仰慕、异性的崇拜,其实都不算什么。那是最高的奖赏。和它相比,世间的一切奖赏,都会黯然失色。”
你说:“但是,诚如大家刚才看到的,澄清需要时间。它不会瞬间发生。”
你说:“而且,在澄清的过程中,我们看到,很多杂质会上下浮动,让我们觉得比以前更混乱。你们每个人训练时都曾有这样的体会,一拿起枪,就会觉得心里的乱念特别多,身体上的痛痒难受也此起彼伏。但那是好现象。那说明我们正处在澄清的途中。这时候,一动就等于又晃了一下杯子。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跟着动。”
你说:“越是混乱的时候,越是不要跟着它动。明白吗?这时候,坚定就是一切。定住,就是一切。”
你说:“给自己时间。相信它会发生。等时间到了,它一定会自然地发生。”
(五)
我知道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然而,没想到竟然如此之长。
10年过去了。
有一天下午,我在巴厘岛度假。
我读完了《安般守意经》,这是一本教授禅定方法的南传佛教的佛经。
我独自坐在四面垂纱的木板地上。
我挺直脊梁,盘腿端坐在蒲团上。
我看着白色的轻纱在微风中轻微地飘动着。
我半闭上了眼睛,开始了生平第一次打坐。
气息从鼻尖进来,穿越整个呼吸道,弥漫在身体里,然后又聚拢起来,变成气息,从鼻尖上呼出去。
我这样安静地坐了很久。
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下肢消失了。
戒生定,定生慧。
这时,我才明白,这就是你当天所说的那个澄澈身心的过程。
(六)
宁静致远。
唯有宁静,方能致远!
“一切秘密,都在深度的宁静里。”(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章 溪源集训
(一)
在紧张的学习与训练中,不知不觉,夏天到来了。
那一年的夏天,让我永生难忘,相信这一生,只要有呼吸,只要有意识,我都会记得它。
期末考试结束后,放暑假之前,汪指导向我们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喜讯:
今年夏天,省体委安排我们队去省内训练条件最好的溪源基地进行为期20天的集中训练,作为我们队进步神速,成绩优异的奖励!
汪指导宣布完这个重大的喜讯,大家都无比激动地踊跃欢呼了起来!
溪源基地,我们听说这个地方都已经很久了,这是诞生过很多冠军的地方,无论是住宿、用餐、训练、模拟赛,条件都是一等一的!以往只有省队、省青年队和全国成年赛事的组合联队才能到这里来进行赛前集训。我们只是一支普通的青少年校队而已!
能进驻溪源基地集训,表明省体委已经将我们视为省队和省青年队的预备梯队了!我们在所有的校队中已经脱颖而出,取得了稳固的优势。
兴奋的另一方面来自于溪源地区风景优美,林木茂密,也是著名的疗养地,还有诸多的名胜古迹可以参观。想必集训期间,我们也会有不少好玩的项目安排。
最后,因为去集训20天,每个人都被免除了一半的暑假作业!
有这么多的理由,我应该也和大家一起感到兴奋不已的,应该也从现在就开始,心心念念地期盼着成行的那一天到来。
然而,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溪源”这个名字,我听说过至少有半年了,以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听到它从汪指导的口里说出来,我却当场就感到有一记重锤砸到了心上。
我感到内心一阵伤口开裂的剧痛,以至于我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心脏。
在欢呼的人群中,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光游离,心神紊乱。
我感到你的目光穿越了人群,落在了我的脸上。
(二)
自从校队宣布了前往溪源基地的野训计划之后,我就陷入一种无可名状的深度沮丧当中。
我知道溪源基地是任何职业选手都很想一去的地方,特别是对喜欢移动标靶项目的选手。
我也知道这次外出集训的机会来之不易,如果没有你的执教,没有我们前2个赛季共同努力实现的出色发挥,这次行程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样一次行程,花费相当不菲,无论是省体委和校方,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
从内心里说,我一点也不想破坏这次集训,也不想给外出集训这件事情带来什么意外的麻烦。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从那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并且有点落落寡合。
我强烈地感觉到有两股力量在朝相反的方向拉扯我:一种力量是吸引我去溪源的;另一种力量是阻挡我去溪源的。两种力量都十分强大。
我隐约觉得,溪源那个地方,有着我必须要去看的东西,也有着我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怀着这样复杂的忧郁,我在出发的那个早晨,就因为忘记带全必要的训练用品中途返回拿取而迟到,导致全队途中的午饭推迟了1小时。午饭时间又不慎打碎了餐具。下午到达基地后的热身训练中,因为心不在焉,完全没听到训练要求,而受到汪指导的点名批评。
但幸好,随后的热身训练成绩尚佳,故被汪指导判断为行前过于兴奋,睡眠不足所致,没有给予必要的重视。
在晚间的技术总结与指导时间里,汪指导和你对我进行了第一次诫勉谈话。
汪指导要求的重点是集中精力,你要求的重点是保证睡眠。
汪指导说,来这里的20天时间非常宝贵,又为了给大家挤出一点娱乐游玩的时间,训练安排得非常密集,希望能把优越的训练条件和各种高大上的国际赛事规格的设施充分利用到最大程度,这样密集的训练,需要充分的体力和高度的专注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汪指导希望我作为上两个赛季排名最好的队员,戒骄戒躁,为大家带一个好头。
那晚,我被要求很早关灯上床。
但我躺在床上却没有很快入睡。
我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心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三)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了。
我听见隔壁的水房里有涓涓的水流声。那水流声沿着房间的墙壁和穿越墙壁的水管直透耳鼓。应该是哪位最后在水房洗衣服的同学忘记关紧水龙头了。
我看了一下配备在每张床床头柜上的闹钟。夜光指针显示,凌晨4点20分。
我叹了一口气,穿好拖鞋,离开我的房间,打算出门去水房关闭龙头。
但当我来到水房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龙头都关得好好的,不仅没有水流在淌,而且连滴水现象都没有。龙头下的水泥槽,全都是干干的。
然而,我还是听到水流在响。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听,好像还在水房隔壁的房间。
水房的隔壁是女浴室。也许是浴室的龙头或者水箱?
于是,我又进了女浴室,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再仔细听,水流声好像还在女浴室的隔壁。那是男浴室。
我在男浴室的门口站了一下。此时夜深人静,男浴室里显然无人。
但我站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进去检查龙头的想法,准备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我一转身的时候,我的拖鞋踩进了一洼水里。水花溅到我的脚趾上。
也许是谁洗澡洗衣服的时候,在走廊倾倒了水盆,晃出了这洼水吧?可
是我不记得走来的时候看到过它。
我蹲下去看了看水洼,走廊的瓷砖地上的确有个踩塌了洼下去的地方,就是在这里积了一小滩水。
我觉得有点瞌睡,就离开了水洼,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
在回到床上的时候,我发现脚趾上的水迹在床单上印上了一点颜色。好像是黑色,或者暗红色。我也没产生什么别的想法,拉上毛巾被就又睡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八章 奇怪的水流声(上)
(一)
6点的时候,我被闹钟闹醒。
窗帘拉着,我听到窗外响起淅沥的雨声,彷佛下起了小雨。
于是,我拿上脸盆去女浴室洗漱。这时候,我发现一点奇怪的事情。走廊上我昨天看到有水洼的地方,竟然是平整的。没有踩塌下去的瓷砖,也没有积水!
在女浴室里,我见到了第二组的几位女队友。大家一边刷牙洗脸梳头,一边谈论今天的训练。
我说:“外面下雨了,今天可能不会去2号靶场,会改成室内吧。”
结果另外几个人都惊讶地一齐看我。
我疑惑地看着她们,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其中一个队友说:“你说错了天气。外面正在出太阳,没有下雨啊。”
我拉开了女浴室里厚厚的窗帘。
一缕明媚的阳光直射在我的脸上。
我奇怪地说:“我起床明明听到窗外有下雨的声音啊?”
于是,我跑回房间,打开门,窗帘还是拉着的。我又一次听到了窗外的淅沥声。
几个女队友也跟着我也走了进来。
我回头对她们说:“你们听到没?还在响着雨声呢?”
结果,令我惊异的是,她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什么雨声啊!”
我拉开了房间的窗帘,看到清晨的阳光下,外面停着4辆小客车。
我关上窗帘,等了一会儿。这次,并没有听到什么雨滴的声响。
我拉开窗帘,又关上,然后又拉开,又关上。
一位女队友终于忍不住了,说:“唯心,你昨晚做梦了吧?好啦,不要玩了。他们都吃饭去了,去晚了面条都凉了。”
(二)
我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了餐厅。
我无精打采地排队,等着师傅下馄饨。
这时,我看到你走进了餐厅。
你和我打过招呼之后,看了看我的脸色,问:“嗯?唯心?你昨晚早睡了吗?怎么看上去脸色灰白,气色这么不好啊。”
我说:“晚上房间里一直有水流的声音在响。我半夜起来找了一圈,可是我没找到漏水的龙头在哪儿。可能在男浴室。”
你说:“龙头漏水吗?好的。我记住了。晚上例会后,我会去看看,叫人修好它,不要影响你休息。”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三)
当天晚上,召开每周队会,汪指导在会上强调了纪律,我也代表第二组发了言,保证遵守纪律。
会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同学都去看电影了。同在这里训练的全国烟草行业队今晚在大礼堂放一个精彩的、没有公映过的科幻大片。
你如约跟着我一起去看看男浴室的水龙头。
刚走进空空荡荡的宿舍,我就再次听到那个水流的声音。
我站住了,说:“指导,你听。”
你仔细听了一下,说:“我没听到什么。是水龙头的滴水声吗?很响吗?”
我说:“很响。好像就在耳边流淌一样。”
你说:“你听到它是在什么方向?”
我说:“还是男浴室的方向。”
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男浴室门口,走了进去。
一会儿,你走了出来:“现在你还能听到吗?”
我说:“还能听到。”
你说:“男浴室没有漏水的龙头。我把每个龙头也都再拧紧了一下。”
我看着你,没说什么,心中若有所动,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沿着男浴室的方向一直前进,查看了每一个有水龙头的房间,均无异常。然后你又上楼,查看了二楼所有有水龙头的房间,也未见异常。
你回到我面前。你对我摇摇头。
(四)
我说:“指导,不用找了。我想不是水龙头的问题。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那个声音。”
我说:“早上它还在我的窗帘后面响过。别人也不能听到。”
你说:“去你房间看看。”
我们来到房间,打开灯。
我看着窗帘,对你说:“它现在就在那后面响着。但是您听不到。”
你把窗帘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
你重复我早上的动作。
但这次水声并没有消失。它始终在那里哗啦哗啦地响着。
我说:“其实,我昨天晚上见过它了。就在走廊上。也许它是来见我的。”
你惊异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
我说:“指导,您相信我吗?”
你看了我一会儿,说:“我相信。你没说谎。我相信你听到了,也看到了。”
你问我:“那是什么?你知道了吗?”
我说:“就是一些水,颜色是黑色的,或者是暗红的,或者既是黑色的也是暗红色的。”
我说:“它是找不到的。”
你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因为它没在这里。它在别的地方。一个和我们所在地方重叠在一起的地方。”
你说:“我不是很明白?”
我说:“就是说,它在过去。或者说,它过去在这里。”
我说:“它是来找我的。它在这里很久了。”
我说着,在床上坐了下来,看着窗帘,陷入沉默。
你看着我,也沉默了一会儿。
(五)
我说:“原来这栋房子所在的地方,是一条河流。”
你惊异地看着我。你说:“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我说:“没有人告诉我,我心里就是知道。我所听到的水声,就是那条河流流动的声音。”
我说:“它从我们所在的地方穿过,流往餐厅那个方向去。它的水量很大,在这一段,水流湍急。”
你默然了一会儿。
你说:“你说得没错。这里原来就是一条河流。这个基地,就建立在古河道的河床上。”
你说:“我来这里打前站,联系集训的时候,基地的负责人告诉我的。他说,在历史上,将近一千年前,这里有过一条河流,名字叫做黑水河。附近有一个古战场的遗迹,在那里发掘过很多文物,各种古代的兵器,有的是从未发现过的,技术很先进,工艺精良。有一种弯型的马刀,异常锋利,出土以后,依然能够削铁如泥,令人十分惊叹。这些出土文物,有一部分被收藏在遗迹博物馆里,就在当时出土的地方。我们这次会安排去看。”
听到“黑水河”这三个字,我全身都打了一个冷战。
你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寒战。
你说:“唯心,你怎么了?”
我脸色发白地说:“没有什么。”
你说:“为什么别人听不到水声?”
我说:“因为我过去曾经发愿,曾经强烈地发愿,要来这里。而别人,没有发下这样的心愿。”(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九章 奇怪的水流声(中)
(一)
你说:“唯心,你觉得这个声音对你危险吗?”
我说:“不知道。好像对我并不危险。”
你说:“那么,你害怕吗?”
我说:“说不清楚,好像有点害怕,又好像有点期待。”
你说:“它影响你睡觉吗?”
我说:“影响。”
你说:“你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吗,比如汪指导?”
我用力地摇头。
我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说:“那么,我们就暂时不对别人说。我们先来解决睡好的问题吧。”
你说:“要不,今晚你调整一下房间,睡到值班室去。值班室在一楼的尽头,有两间房子,你睡在里间。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安眠药,你吃完再睡,看看能不能摆脱水流声的干扰。我今晚正好值班守夜,我会一直在外间做事情,我不会睡着。你如果害怕,或者有任何情况,随时都可以叫我。”
你说:“先不要管那流水声是怎么回事。晚上确保休息充分,白天专心训练,尽量不要受它的影响。”
我感激地看着你,我点头。
(二)
你在外面轻轻地敲门。
你问:“好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吗?”
我说:“好了,可以了。”
我换好了睡觉的衣服,躺在了被子里。
你说:“都收拾好,准备睡了吗?”
我点头。
你把水杯递给我,还有一个小纸袋。
你说:“安眠药。吃了再睡吧。”
我接过你递过来的水杯和纸袋,把药片吞了下去。
你问:“现在你还能听到流水声吗?”
我摇头。
你说:“闭上眼睛,好好睡,什么都不要想。”
你说:“我就在外面。有事一定叫我。”
我点头。
你站了起来,你说:“要我带上门吗?你也可以从里面锁上。”
我再次用力摇头。
我说:“不!不!”
你说:“如果你害怕,我们就让门半敞开着吧。这样,你可以看到外间的一点灯光,房间就没有那么黑了。”
我说:“嗯。”
你说:“放心睡。我整夜都会在外面,不会离开。”
你说:“晚安。”
我说:“晚安,指导。”
(三)
我闭上了眼睛。
眼皮像石头一样地沉重。
头脑里也有浓墨汁一样粘稠的黑色。
我的意识就在这黑色的泥潭里挣扎着,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沉没。
透过眼皮,我感觉到外间温暖而柔和的灯光。
我听到你在写字。你的钢笔在纸张上快速地划动着。
我听着你笔尖移动的声音,感到心里很安定。
我的意识依靠在这个声音上。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自己好像靠在你的臂弯里。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灯光、笔尖移动的声音、整个世界,都离开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四)
我感到有阴冷的空气从地面上升起,从四面八方向我包围过来。
我闻到堆积多时的落叶腐烂的气味。
我脚上的皮肤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我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河里,河水正湍急地流过,没过了我的小腿。
我再次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就是这条河!
我正站在这条名叫“黑水河”的河里。
我踩着河床上的沙子,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水流向前跋涉。
现在应该是晚上,有银白色的光辉从上方洒下来,水流中漂浮着的落叶都被映照得闪闪发亮。那应该是月光。
正在我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轻轻蹭过我的小腿。
我低头看时,惊恐地发现,有一条长达1米多的绿色水蛇,迅疾地贴着我小腿的皮肤游窜过去。它三角形的眼睛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我吓得站住不敢动弹了。
我停在冰凉的河水中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从我身后,又游过来一大群的水蛇,可能有上百条之多。
它们浩浩荡荡地席卷过来,从我的两腿左右飞快地蹿过去。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我觉得咽喉被什么紧紧地掐住了,什么声音也无法发出。
我紧闭双眼,满怀恐惧地站在水蛇堆里,等待着致命袭击的降临。
然而,袭击并没有降临。
当我睁开眼睛时,看到这些邪恶的生灵已经从我脚边游过去了,正随着流水,消失在前方的视野里。
奇怪的是,当它们游过去之后,跟在它们身后的水流,颜色变得深暗了。看上去,水流变成了深红色或者棕褐色的。
水流的颜色越来越深。
当那些水蛇消失在前方的时候,脚下的河流已经完全变成棕黑色的了。
突然!我惊觉了过来:那不是棕黑色!那是鲜红色!是血!是鲜血!鲜血染红了整条河的河水!
我正站在鲜血的河流当中!
就在我恐惧地发现这一点时,耳边传来了一声长长的狼嚎声。
这声长嗥是如此的凄厉,就仿佛这个世界上的全部悲伤,都凝聚在这个持续不断的声调里了。
这声音像一把匕首,插入了我心脏。
就在我身不由己地伸手捂住心脏的时候,前方的河岸上出现了两点幽幽的绿光。
然后,又是两点,又是两点.......
狼!前方出现了三四只饥饿的野狼!
我忍不住双腿发软,在河床上后退了一步。
我发出的声响,迅速吸引了那些绿光。所有的绿光瞬间都聚焦到我的方向上来。
只间隔了一秒钟,或者更短,饥饿的狼群突然像离弦之箭那样,向我直冲了过来。
我大叫一声,扭头就跑。但是,没跑几步,裙子就被什么东西咬住了。随后,几只野狼跳到了我的身上,我被它们扑倒在河水当中。
在它们的利爪与臭烘烘的气味当中,我奋力地挣扎着,想要逃脱。
我感觉到手背上钻心的疼痛,它们咬住了我手背上的皮肤。它们尖利的牙齿切开了我的血管。
它们咬住我的两只手,奋力地把我朝河流的更深处拖行。
我能感觉到它们粗硬的鬃毛在皮肤上钻刺着。
它们身上腥恶的气息直喷在我的脸上。
恐惧,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一样,直冲我的心脏。(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 奇怪的水流声(下)
(一)
忽然之间,野狼与血流之河都不见了。
我被绑在一张竖立起来的床上,动弹不得。
这床好像又是一张手术台。
凄厉的狼嚎声依然回响在耳边。
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我看到周围有一群没有皮肤的生物。
它们全身的肌肉和血管都狰狞地暴露在外,脸上都是苍白的线条。
它们正把我用力地按在床上,想要剥除我全身的皮肤,把我也变得和它们一样!
它们拿着一把尖锐的剪刀,正准备从我的眉心剪开一个缺口,然后把整张皮都撕下来。
当剪刀靠近我的眉心时,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这张床上一跃而起。
我想要逃出去,可是,那些没有皮肤的生物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重新按到在床上。
它们苍白的肌肉和跳动的神经纤维近在咫尺,还有白色的牙床在咔咔作响。
当它们的剪刀剪破我额头的皮肤时,我感觉到眉心一阵烧灼的剧痛。
我尖叫一声,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在四野回荡的凄凉狼嚎声中,持续不断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二)
门被完全推开了。
外间的灯光倾泻进来,房间内的景物瞬间变得轮廓分明。
我看到了你。
你出现在一片灯光当中,脸上都是焦急的表情。
你坐在我的床边,双手扳住我的肩膀,你用力地摇晃着我。
你说:“醒醒,醒醒!”
在我自己的尖叫声中,我不假思索地,就一头扑进了你的怀里。我紧紧地抓住了你的衣服,就好像它是洪水中漂浮着的最后一块木板。
我感觉到你全身一震,你全身的肌肉瞬间就绷紧了,就连呼吸也停止了一个瞬间。
你怔了一会儿,只是几秒钟,然后,你就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用力地把我搂抱在你的怀里。
你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你在我耳边说:“不要怕,那只是一个梦,那都不是真的。”
你紧紧拥抱着浑身颤抖不能自已的我。
你说:“没事的,心心,没事的。那只是梦,那些全都不是真的。那些全都没有发生过,你也从来都不在那里。”
你说:“你很安全。不要害怕。我都在的。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在你紧紧抱住我的那一刻,狼嚎声、水流声,全都瞬间停止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我,在万籁俱静当中,紧紧依靠在你的怀抱当中。
只剩下你,在万籁俱静当中,紧紧地抱住了我。
只是一个梦。
幸好只是一个梦。
那些可怕的东西,全都不曾存在过。
因为梦醒了,它们全都恢复了虚无的本来面目。它们像雾气一样地散去。
它们无法再伤害到我。
(七)
你看着我逐渐变得清澈的眼神,看着我满头的汗水和满脸的泪水,你的胳膊稍微松开了一点。
我说:“不!不!”
我更紧地抓住了你。
我声音颤抖地说:“不要!”
你感觉到我的颤抖。
你的胳膊再次紧紧地环绕住了我。
你说:“我不会走。”
你再次用力地抱紧了我,你说:“别害怕。我都在,我不会走。”
我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你的心口上。
我感觉到你心窝的热气,听着你的心脏,强有力地、稳定地,一下下地跳动着。
(八)
我离开了你的怀抱。
我的手还死死地抓着你的衣服,不能放开。
你看了看我满是冷汗的手。
你伸手抓住它,把它从你的衣袖上轻轻地拉了下来。
你把我的手紧紧握在手掌里。
你说:“我去拧把热毛巾,给你擦擦脸,就一会儿,可以吗?”
我听到自己的牙齿还在打战。
我强制自己点了点头。
你说:“就在外面,你能听到我。”
你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你说:“别怕。”
(九)
我接过你递过来的热毛巾,我把脸埋在了毛巾的热气里。
你把一件衣服放在我的枕头边。你看了看夜光腕表上的指针。
你说:“才凌晨2点多,还早呢,你换了衣服,再睡一会儿吧。”
我把脸从毛巾里抬了起来。
我摇头,我说:“不。它们还会出现的。”
你说:“不会。”
你说:“我去洗好毛巾,你换了衣服,我会一直守着你。你可以一直抓着我的手。它们不会再出现了。我保证。”
你看着我深深的黑眼圈。你说:“我就在你身边坐着。你需要休息。”
(十)
我再次躺了下来,盖好了被子。
我的手放在床边。它依然在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我痉挛地五指用力抓紧,捏握成拳头。
你拉过一张椅子,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
你伸手拉过我紧握的拳头。
你拉住它。
你说:“放松点,不要想刚才的梦境。”
你说:“心心,我知道,你正在经历非同寻常的事情。你感到很恐惧。在生命的过程中,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经历这样让人害怕的时刻。但是,不要让恐惧控制我们。”
你说:“你试过游泳吗?人体的比重比水小,照理说,人都能自然地浮在水面上,不会沉没。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淹死的人呢?因为恐惧。因为恐惧死死地压在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惊慌失措地妄动,因而无法正常地从水中浮起。”
你说:“恐惧不能赶走我们不愿意经历的事情。它只会让我们失去力量,变得虚弱。”
你说:“它会加剧我们所受的伤害。甚至,会在真正的伤害发生之前,就先行重创我们。”
你说:“心心,那只是一个梦。就算它们能摧毁掉梦中的你,也丝毫不可能伤害到真正的你。”
你说:“那都是幻觉,没有什么会损失掉。”
在你的话语声中,我慢慢地松开了紧捏着的拳头。
我点了点头。
你笑了一下,你说:“很好。”
你说:“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会把力量和勇气传递给你。”
你说:“安心睡。生活中的事情可以湍急如乱流,但我们的心,要始终安定,不随着外面的情景变化而慌乱动荡。”
你说:“以不变,应万变。”
(十一)
在你语调安定的安慰声中,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全部的心力都凝聚在了你的手上。
我们的手,紧紧地彼此相握着。
安眠药的药效再次浓烈起来。
我疲倦已极地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我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
果然,如你所说的,它们没有再来,什么也没有再发生过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失踪之旅
(一)
那是永生难忘的一天。
正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达溪源峡谷的,队里的人也没人知道我是如何脱离队伍消失不见的。
距离参观溪源峡谷古战场遗迹的日程越近,我就越强烈地感觉到水流声和狼嚎声的无处不在。它们就像冲入大气层的外星陨石一样,生硬地强行插入到我的日常生活里,又像是被狂风吹入眼里的一颗沙子,一直都在折磨着眼皮。它让我感到严重的困扰。
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重复着你说过的话:“不要被恐惧牵引”、“以不变应万变”。我忍耐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强烈呼唤和强烈干扰,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保持着正常的作息和逐日完成紧张的训练。
值班室之夜后,你多次地询问过我,是否还能听到流水声,我每次都坚决地回答你,现在没有了。你看着我疲倦的面容,心里知道,情况不是那样的,但我坚持一口咬定一切正常,你也就只能远远地关注着我,不能再有进一步的帮助。
我对值班室之夜自己噩梦后的孱弱表现深感羞愧。
那天晚上,你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一夜,没有合过眼,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依然看到你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椅子上,你的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我。我莫名的感动,却也非常内疚。我怎么可以让你彻夜不眠不休地这样守护着我?怎么可以用你的无眠来换取自己的安眠?
看着你第二天依然带我们跑步,组织我们紧张的训练,写训练日记,处理训练中的各种事务,逐个进行技术辅导,我的心里一阵阵疼惜你的辛苦。
我决定自己来扛起这件事情,不再辛苦你为我而操心,而熬夜。
我拒绝着你的帮助。
我依然在不断地做噩梦。噩梦都与河水或者可怕的死亡有关。我心里知道,这些噩梦,不过是正片上映前的片断预告。那条河流,正席卷着一个可怕的死亡,向我奔涌而来。而我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一切都按照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在精确地执行着。我深知,这个程序的启动者,正是我自己。正是我自己,千万次地发下深刻的愿望,我渴望遭遇这个可怕的死亡。我渴望看到它。我想要知道,那时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想要知道。我想要在场。
(二)
那天早上,我跟随着大家一起坐上游览车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和凄厉的群狼嗥叫已经响彻耳鼓,我根本无法听见老师在车上说了什么,也无法听见导游拿着话筒说了什么,队友们的一路高歌,我一声也没听见。我只看到周围的人不停地在张开嘴巴,闭上嘴巴。
我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坐在车上,而是彷佛掉入了一股激流当中,在一条河流里漂浮着,向溪源峡谷前进。
我觉得自己好像切分错误的电视屏幕一样,被分散在两个世界里了。头已经进入了一个世界,看着这个世界的景象,听着这个世界的声音,而脚还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地上,感受着那个世界的炎热。
这种一分为二的感觉折磨得我精疲力竭。我一路上都只能沉默寡言。
当游览车在山谷里颠簸向前时,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是走在一条一去不复返的末日之路上,一方面又有少小离开老大还家的归宿感。
一草一木里面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却也带着无可名状的敌意和凶险。
我不仅被上下切分,而且被前后拉扯,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防止自己的分崩离析,才能把自己拼凑在一起。
你和我坐在一辆车上。你坐在车子的最前面,和导游并排坐在一起,而我刻意远远地离开你,我选择了坐在车尾的最后一排。我悄无声息地蜷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用大家的背包筑成了一个临时的壁垒,严密地封锁住我自己。
车到中途,你站起来,和导游一起,给每人发瓶装水。发到车尾时,你发现我的脸色可怕的苍白,就忍不住问:“怎么了?晕车吗?”
但我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我胡乱点了点头。
你到车子的前面去了一趟,然后又回来,你对我说话,递给我晕车药。我不记得你还对我采取了什么措施了。我觉得自己快被另一个世界拉扯进去了。我就像一颗行星抗拒着黑洞的吸引那样,无望地抗拒着过去的深渊。
(三)
当车子在一栋长条型的大平房前停下来时,我听力以外的其他感官也开始发生分裂。
明明肌肤感觉到的是夏阳如火,但眼前看到的天色却是黑雾蒙蒙。
眼睛明明看到脚下踏着的是一条水泥小路,但踩上去的感觉却是松松软软的,一步一陷的泥土。
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之所以还在跟随队伍朝平房里走,完全不是因为纪律性的问题,而是因为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在拉动着我往里面走。
走进大门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看到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什么出土文物展示室。
这大概是新开辟的一个参观项目,设施和展板都是簇新的。
平房里展出了近年来在这个古战场附近出土的各种古代文物,包括古代的钱币,兵器,玉器之类。大量的是兵器。
墙上的展板写着关于古战场的介绍,还有一些标识着当时作战情况的地图。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烂泥里,在陈列室里跌跌撞撞地走着。
我趴在了一个玻璃展台上,被那种五马分尸的拉扯感折磨得精神错乱。
我觉得有种歇斯底里的尖叫正在喉咙深处上升。我觉得再有一秒种就要不能忍受而尖叫起来了。
(四)
但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到了展台里面。一个锈迹斑斑、带着链条的小东西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个护身符!
那是你的护身符。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护身符。是你送给我,我又送还你,你又送给我,我又送还你的那个护身符。
那个曾经紧紧贴在我们胸口过的护身符。
那个如果你没有违背诺言的话,死亡的时候还应带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这是从你的脖子上掉下来的护身符!
在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伸手去拿那个护身符了!
我向玻璃展台里面伸手过去。
我在理智上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就这样穿透玻璃,但我在感觉上却知道自己已经穿透了玻璃。
我的手指感觉到冰凉。我抓起了护身符的链子。
那个护身符就这样落到了我的手上。
就在我抓到护身符的时候,一阵浊浪扑面而来,将我掀翻在地。
我就在你们身边,就在这个展示室里消失不见了。
我掉入了一条冰冷的河流,满耳皆是河水的轰鸣。
在过去它还没有断流的时候,它的名字叫做黑水河。
我就这样,出现在当时乌林登木汗的幼子翰克尔正在低头俯视的2500米高的悬崖下。(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月光下的黑水河
(一)
关于从陈列室落入黑水河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一生长时间地守口如瓶,就算是对你,也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没有详细说起。
后来,你们是在距离陈列馆8公里远的峡谷深处发现我的。
你们发现我时,我毫无生气地倒在古河道边一大堆嶙峋的怪石当中,对一切灯光和声音都没有反应,手脚冰凉,瞳孔放大。
你们以为我在休克当中,不会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但其实我全都知道。
我虽然知道但却不能作出反应。
我不能作出反应是因为那时候我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个地方。
我不能作出反应是因为我的心脏已经结冰并且冻僵。
我不能作出反应是因为我已经柔肠寸断,土崩瓦解。
我不能作出反应是因为我当时处在身为人类可以处在的最震惊和最悲痛的状态之下。
我不能作出反应是因为我的无数碎片正像雪花一样地在整个峡谷中漫天飞舞。
我漂浮在我自己**的上空。
我看到月光照在我自己的**身上。
看到清凉的月光把整个峡谷照得通明透亮。
我同时看到了月光下的两段时间和两个世界。
在一个世界里,我看到汪指导和你顺着古河道的方向,远远地向我走来,艰难地爬过一堆又一堆的石头,晃着长柄的手电筒。你们一边走,一边呼喊我的名字。你们不断地被滑动的石块绊倒。
我看到你们在摇晃我的肉身,在检查我的呼吸、脉搏和心跳。我看到汪指导脸色苍白,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紧张而全部突出在了皮肤的外面。
我看到你脱下身上的外衣把我包裹在里面。
我看到汪指导朝天开枪,打出一颗红色的信号弹。
我看到一朵红色的烟花在如水的夜色下突兀地盛开,随即凋谢陨落。
我听到远远的地方有警笛的呼叫。
我看到有雪亮的车灯从峡口的方向刺眼地照射过来。我看到基地的吴老师、队医小陈老师,和更多我不认识的人,从车的方向朝这边跑来。
我看到你们几个人抱着我,越过石堆走向救护车。
我看到我的胳膊在你们的怀抱中无力地低垂下来,拖在地面上。
我看到我的指甲在石头表面的藓苔上划出淡淡的痕迹。
我看到低矮的车顶摇摇晃晃。
我看到有人试图把我和形形色色的仪器连接。
我看到有人试图用起博器恢复我的心跳。
我看到有人将冰凉的液体灌输到我的身上。
我看到你抓住我的手不断在我耳边对我说话。
我看到一个围绕即将到来的死亡而纷乱忙碌的典型景象。
以上,都是你们能看到,而你们以为我不能看到的景象。
(二)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正经历着另一段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是你们无法看到,也难以相信我能看到,但我实际上就是历历在目地看着的景象。
在那个世界里,有着和这个世界完全一样的月光,完全一样的山峰轮廓,就连穿行在峡谷中的风声,也完全一样。
在那个世界里,我看到那个曾经出现过的、穿着黑色盔甲的被追击者、那个在花海当中对我说话,让我心中忽喜忽悲的年轻骑士,我看到过去生的你,正在万籁俱寂当中经历着孤独而痛苦的死亡。
我看到你的身体仰倒在黑水河河道中间一块突出水面的巨石之上,你的长枪已经折断,你的短剑还插在腰间,散发着蓝色寒光的马刀还握在手上,但你的手已经不在你的身体之上。
我看到你全身插着数百支密密麻麻的箭矢,四肢俱断、五脏俱碎地仰倒在那块巨石之上。
我看到那匹叫做月光的战马,倒在距离你大约20步的地方。
当你们从悬崖上坠落下来的时候,它落在了一块外形锋利的石头上,石头穿透它的身体从另一端露了出来。它所有的内脏都已经流出体外,而它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我看到鲜血大量地、有如泉涌般地从你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全身上下数不胜数的伤口里流淌出来。它们是如此的汹涌奔腾,以至于你身下的巨石已经全部被染红。
你和你的战马倒在那里,绵绵不绝的鲜血从你们的身上一直流到轰鸣的河流当中,把我可以看见的整段河水和浸泡在河中的石头全都逐渐地,一点一点地染成了红色。
我感到那带着你最后体温的红色的河水,翻腾着血腥的泡沫,淹没了我的凉鞋,轻轻地滑过我的脚趾。
我听见你的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最后几下。
我看见了那个护身符!那个我刚刚以为抓在了手里,但突然间却发现它并没有被我抓在手里的护身符!现在它上面的斑斑锈迹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它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它正从你满是血水的脖子上垂落下来,颤巍巍地一摇一晃。
我看到你的眼眸深处还有一星光亮。它像狂风中的蜡烛一样忽明忽暗,奄奄一息。
我看到那点光亮茫然地,缓慢地游移向我的方向。
我看到它慢慢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说不清当时身体到底是处在哪个世界,所以我不知道它最后是落在我的身上,还是落在我的灵魂之上。
我看到它缓慢地、艰难地,绕着我的身体或是灵魂盘旋。
它就这样慢慢地,无声地围绕着我盘旋。
它滑过我的头发,滑过我的脸,滑过我的双肩,滑过我的胸膛,滑过我的腰身,滑过我的裙子,滑过我的鞋跟。
它好像认识我一样地盘旋着我,缠绕着我,拥抱着我,留恋着我。
然后,它虚弱无力地,不能控制地逐渐松开了我。
它从我身上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退向无边的黑暗。
它一点一点地摇曳,一点一点地黯淡,一点一点地熄灭,一点一点地化为虚空。
(三)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抓紧了我的心脏。
我发不出声音,做不了动作,也流不了眼泪。
我无法把外面的空气吸进肺里。
我双腿发软,无法站立,我身不由己地跌坐在河岸边的乱石上,全身僵硬有如石像。
一瞬间,我感觉不到自己的生死存亡,感觉不到世界的冷暖炎凉,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生命也一贫如洗。
我同时看到你在两边的世界里用不同的方式呼唤我。
我看到一个世界里的你,抱着我,一步一步地远离另一个世界里的你。
我看到一个世界里的我被你抱着一步一步地远离另一个世界里的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像一块木柴一样,被时间的巨斧从头到脚一劈两半。
我不能承受这样的重叠和错乱。
我眼前泛起一大片浓酽的血红色。
两个世界,都逐渐在这一片血海之中变得稀薄,然后消失隐没。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听到的声响是黑水河哗啦哗啦奔涌的流水的声音。那些红色的血水带着你逐渐远去的生命,经过我的脚下,擦过我的肌肤,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无始无终,无情无义,无知无觉地流淌。
我最后听见的水流声,也就是你在那一生当中最后听见的声音。
就这样,我们在那一生的临终,都分别穿越时光,看到了另外一生的对方。
这就是图布丹大喇嘛当年在圆觉寺对我说起过的、以后还会有的“半面之缘”。(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三章 难以解释
(一)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薄被,空气里都是碘酒和消毒水的味道。
我逐渐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基地里的康复医院,我们到达基地的第二天,曾经来这里做过体检。
这也是方圆数十公里唯一的一间医院了。
我想坐起来,可是,我刚一动,胳膊就被按住了。
我看到了你。
你坐在我的床头。你伸手按住我的胳膊,说:“还在输液,别动。”
我闭上了眼睛,扭过头去。
不!我不想回到现实的世界。不想和这个世界发生任何的关系!
我应该再次回到那个峡谷的深处去。我应该在那个死去的年轻骑士身边。我应该去陪伴他。我不能把他就这样独自丢在群狼嗥叫的峡谷当中,不能任由他尚未冷却的遗体被饥饿已极的群狼吞噬。他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我无法接受他这样的结局!
我应该回去!可是,回去的那扇门在哪儿呢?那条道路在哪里?
在生死之间,我们始终就像一个骰子,被不知名的力量抛来掷去,全无半点自主,而我们还在奋力地争取什么自*由!我们何尝有过半点的自*由!
在我心里飞快地过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我听到你在我耳边说:“唯心,我知道你醒来了。你放心,我不会问你在峡谷里遇到了什么,也不会问你究竟是怎么去的。凡是你不愿意说的,我都不会问。”
你说:“无论发生过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你。
你松开了我的胳膊。
我说:“那条河。”
你说:“你见到它了吗?”
我说:“原来是这样。”
你说:“你找到答案了。”
我说:“原来答案是这样。”
一颗很大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滚落下来,扑地一声落在枕头上,然后,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我说:“我不要在这儿。”
你说:“等你好一点,就可以离开。”
我说:“我不是说医院。”
你说:“我知道。但是,在你自身健康有力之前,你帮助不到任何人。”
更多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我声音颤抖着说:“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你说:“我知道。”
你低下头。你说:“我知道。”
你的声音里也有了一点颤抖。
这点颤抖以闪电般的速度传导到我的心底。
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我怎么能说讨厌这里的一切?
你们刚刚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我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我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地说,讨厌这一切。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在你为我的事情而忍不住声音颤抖的时候。
(二)
“你现在好一点了吗?”你问。
我默然点头。
你说:“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心脏已经不跳动了。”
可是,它现在又跳动了。
所有的问题都并没有结束,门外还有一大堆的问题在等着我。
我感觉到非常的疲惫。
你说:“心心,不要再去想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如果反复地想着它让你感到痛苦。”
你说:“放下它吧。想要解决任何问题的前提,都是你的心脏还在健康地跳动着。让你的心从打击中恢复,让它休息,当前,没有任何事情是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我看着你。你说的是对的。如果我的心脏就此破碎,我就什么都不能再做。可是,如果它继续跳动,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说:“心心,我已经尽量做了大家的工作,让他们不要急于问你问题。大家也都同意了。在你恢复之前,没有人会强迫你说。你可以安心地休息。”
你说:“但是,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对于这件事情,等你好了之后,你要给大家一个答案。”
你说:“在我们回去之前,你要回答大家的疑问。”
你说:“你可以想好合理的回答。”
我再次默然点头。
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必须说谎。不得不如此。因为人们拒绝接受真相。
(三)
我再次睡着的时候,你和汪指导在病区的走廊里小声交谈。
“她醒了吗?”
“是的。”
“你和她谈过了?”
“是的。”
“她给你解释了吗?”
“没有。”
“那你们在谈什么?”
“我告诉她,她可以等心脏的情况好一点了,再向我们解释。当前没有比康复更重要的事情了。”
“唉。”汪指导叹息道:“真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以后想要出来集训,就困难了。还好找到她了,她也只是一时惊吓而休克,恢复得也很快,没有出更大的事情。她家里的人也很通情达理。”
你安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汪指导说:“她为什么要跑去峡谷呢?心心一直是守纪律的模范生,她从来都不会招惹麻烦的。更关键的是,她究竟是怎么去的?你也看过监控录像了,她明明前一秒钟还是在陈列室里看着玻璃展柜的。”
你说:“也可能不止一秒,后面的录像不是出了故障吗?也许正好没有录到她出去的那一段。”
“几天前的体检报告上说,她并没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她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
你说:“也许遇到野生动物什么的。那一带是原始森林。基地的人也说,有时候会遇到野猪和野狼。她是城市里长大的,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汪指导看着你。他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脸上。
你觉察到他的注视。你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汪指导说:“你在尽力维护她。”
你的嘴唇动了一下。你说:“难道不应该维护她吗?”
汪指导说:“你应该弄清楚真相。如果她错了,你要纠正她。这才是真正的维护。”
汪指导说:“你那不是维护,是袒护。”
你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你说:“她还病着,不是吗?”
汪指导说:“我也没说现在就要逼问她啊。”
你低头不语。
你们沉默了一会儿。
汪指导看着你。
他改用和缓的语气对你说:“唯心是特别优秀的选手,是你最好的学生。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说:“她只是一时受惊过度,她会没事的。”
你说:“有些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汪指导看着你。
你低头说:“我去食堂给她弄点吃的吧。”
汪指导站在那里,看着你离开的背影。
你心里的沉重,远比你表现出来的,要多。(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逃跑
(一)
我其实没有睡着。我很清醒。
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你和汪指导在外面的谈话。
我清楚地听到你说:“难道不应该维护她吗?”随后你又说:“她还病着呢,不是吗?”我最后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说:“有些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我想到你刚刚声音里的颤抖,想到我噩梦醒来扑进你的怀里,紧紧抓住你衣服的那个时刻,想到你胸膛的热气和你稳定的心跳,想起你对我说:“别害怕,我都在,我不会走。”
然后,你的形象逐渐淡薄下去。我又回到了那个峡谷。群狼如泣如诉的哀号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我想起那个仰倒在河水中央大石上、浑身插满箭矢的人,想起他面对死亡长刀时脸上露出的微笑,想起他在花海中拉住我坐骑的缰绳,想起河对岸那些绿色的闪光,想起向我扑过来的野狼尖利的獠牙、粗硬的鬃毛和它们口水中腥臭的气味。
他最后被群狼撕碎了!我之所以会梦到群狼撕咬我和被剥皮肢解,是因为那就是他意识中最后的感受!
我怎么可以还在这里安心地躺着!
我再次强烈地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容身。
我应该去陪伴他!不能救他一起活,也要带回他的尸身,将他好好安葬。如果这也做不到,我应该陪着他一起去死!他的身边才是我应该待着的地方!除了他的身边,所有的空间都是所处非处,所有的时间也全都是非时!
(二)
我闭着眼睛,尽可能保持呼吸的平稳。
我觉察到病房的门开了,汪指导带着队医小陈老师走了进来。
他们在床头非常小声地说话。
小陈老师在我的床头坐了下来,她陪护着我。
汪指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我把心里的焦灼强行按捺下去,我耐心地等待着。
折腾了大半夜,小陈老师显然也累坏了。
听着我平稳匀称的呼吸,她的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摇晃了起来。
她开始打呵欠,无声地打了一个又一个。
我继续装睡,等待着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我小心翼翼地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小陈老师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我仔细地观察着她,看到有一点点口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我用最轻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拔下了贴在皮肤上的感应器,把自己和心脏监控的仪器分开。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拔下手背上输液的针头。
我悄悄地从病床的另一边溜了下来。
我赤脚踩在了地上。
我站在床边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陈老师,又看了看敞开着的窗口,发现我是在二楼。
小陈老师依然在轻微地打着鼾。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轻轻地爬上了窗台。
我看到了下面的草坪和草坪边缘亮着的射灯。草坪的边缘是一人多高的栏杆,如果能爬过那片栏杆,就能离开这个院落,进入旁边的树丛。
我看到窗台边的排水管。我毫不犹豫地将身体探出了窗台,我抱住了那根水管。我顺着那根水管滑了下去。我的脚接触到了草上的露水。
没有人发现我的行动!我快要成功了!
我轻手轻脚地穿越了草坪,接近围墙的铁栅栏。
就在我抓到铁栅栏,准备从上面翻越过去的时候,一道手电筒的亮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我看到你骑着基地吴老师的自行车从围墙外面过来。你自行车的前篮筐里放着一个保温筒,里面装着你从食堂给我带来的食物。
我们看到彼此的时候,都一样地吃惊。
然后,我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离开了这边的栅栏,朝对面的方向拔腿飞奔。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你顾不得架好自行车,你把自行车往身边的草丛里一推,就飞步踏上了围墙,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从铁栅栏上翻跃进来,朝我跑了过来。
(三)
你在草坪上把我迎头截住。
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低声地喝问:“唯心!你要去哪里?”
我哀求道:“指导,请放开我,请让
我去吧!”
你低声问:“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我在你铁钳一般的手掌中奋力挣扎,我歇斯底里地说:“我必须去,我不能在这里呆着!”
我说:“他刚才还没有死!他明明还有呼吸!而且他还在看着我!他一直在等着我!”
我说:“那边有好多水蛇,还有狼群,我要去救他!”
我说:“我要去救他!他不应该被毒蛇和狼群吃掉!这太不公平了!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结局!”
我每说一句,就拼命地在你的掌握之下挣扎一次。
我一边说着一边拚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可我始终无法摆脱你的掌握。
我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语不成句地说:“求求你放我回去,指导!”
我哭道:“我不能就这样让他留在那里。”
我哭道:“我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那里,留给毒蛇和野兽!”
我像一只落入陷阱等待刺杀的小兽一样亡命地反抗。
我哭道:“求求你放了我!我要去陪他!我要和他一起死!”
我发出令人窒息的尖叫。我持续不断地发出这样的尖叫。我陷入不能控制的尖叫。
就在这时,你抬手给了我一记很重的耳光!
你的耳光啪地一声打在我右边的脸颊上,我一下子就身不由己地摔倒在草坪上。
你疾言厉色地对我说:“他不想你去死,他想你好好地活着!”
(四)
我惊愕地停顿了一下,圆睁双眼看着你,你在我面前急促地呼吸着,胸膛起伏。
然后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一口就咬在你的右前臂上。
我拼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在牙齿上用上了全部的力量。
我把千生万世对命运戏弄的满腔仇恨全部发泄在你的身上!
我拼命地咬着你。
我感觉到牙齿深深切入了你的肌肉,切开了你的血管,你的鲜血带着咸咸的味道进入我的嘴里,然后顺着我的嘴角滴在草坪上。
我感觉到你手臂的肌肉瞬间绷得又硬又紧。
我感觉到你的手臂微微发抖。
我听到你的呼吸起起伏伏。
我知道你在站立不动忍受着我的攻击。
你一边忍受着我的攻击,一边平息着你自己的激动情绪,尽量用温和安抚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心心。可是如果他是对你来说那么亲密的人,他一定不想看到你再去。”
你说:“每个人都会希望他喜欢的人好好活着。”
你说:“每个人都不希望看到他喜欢的人痛苦。”
你说:“尽管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想要你再去了。”
你说:“心心,你冷静下来,请你好好想想。你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不要违逆他的最后心愿。”
“可是,我已经辜负他啦!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辜负他啦!”我哭着松开了口,我顺着你的臂膀瘫软在草坪上。
我说:“他付出一切只是希望我能幸福快乐,可我一直就没有感到过幸福快乐!”
我说:“我一天都没有感到过幸福快乐!”
我说:“一天都没有!”
我说:“从来没有。”
我说:“我没脸再去见他。”(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 检讨书(上)
(一)
四天后,我出院回到了队里。
在我返回之前,校队老师肯定向大家交代过了注意事项,所以并没有人就失踪事件询问我什么问题。
我默然地回到队里。大家非常安静地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吃饭,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在打完饭后,我发现没有人主动选择坐在我的身旁。
我独自一人端着餐盘坐在长长的条案边。我感到背后有很多眼睛的注视和细小的声音。
我低头不语地用勺子舀饭,可刚吃了一口就偷偷地吐了出来。菜里面的辣椒油让我嘴角的伤处痛得有如火烧。我又喝了一口汤,随即也吐了出来。
我看着餐盘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完好的那半边口腔咀嚼着食物。
我顶着背后无数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艰难困苦地对付着盘子里的饭和碗里的汤。
这时,我看到你拿着一个饭盒朝我所在的那张长条桌走了过来。
你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低着头,不看你的眼睛。
你把饭盒朝我推了过来,你说:“吃这个吧。”
我坐着不动。
你帮我把饭盒的盖子打开,我看到里面是熬得很烂的,香喷喷的蛋花粥。
你说:“现在已经不烫了。”
你又推给我一把较小号的勺子,说:“用这个。小些,不会碰到口腔里的伤处。”
我默默地接过勺子。我看到你的右臂上缠着很大一圈白色的绷带。
你说:“快吃啊。晚上我让食堂给你单独做了小馄饨,不放辣椒胡椒的。”
我吃了一口温度正合适的蛋花粥,然后抬起眼睛看着你。
你无限愧疚地看着我破损的嘴角。
你难过地说:“对不起,心心。我以前从来没有打过学生。”
你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很后悔。我向你道歉。”
我低声说:“不。指导您什么也没有做错,是我,行为太离谱了。应该道歉的是我。”
你说:“还很疼吧?”
我摇摇头。我看着你手臂上的绷带,低声说:“那您呢?还疼吗?”
你活动了一下手臂说:“我是钢筋铁骨的,已经都没事了,你看,活动自如。”
你说:“我还一直在担心你的牙呢。把门牙崩掉的话,你将来嫁不出去可就麻烦了。”
我不由得稍微笑了一笑。
你看了看四周,你递给我一个纸卷。
我问:“是什么?”
你说:“回去没人的时候再打开看。”
然后你说:“下午还有训练,中午老师们要开会,我先走了。晚上的小馄饨和明早的粥,食堂的小唐老师会给你送去房间。这周你不用来食堂吃了。”
你站了起来,我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你就离开我走了。
(二)
吃完午饭后,老师们到礼堂集合开会,队员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午休。
我关上了房间的门之后,小心地打开了你塞给我的纸卷。
那是一封你的笔迹书写的检讨书。用我的口气写的检讨书。
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校队领导、基地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现就本人在27日的外出参观活动中擅自离队而发生的严重人身安全事故,作出如下自我检讨,并向领导、老师和同学们真诚道歉。
为提升校队的实战水平,根据学校暑假学生工作的整体安排,本月23日,本人随校队来到训练条件较好的溪源射击训练中心基地,进行为期20天的强化训练。
临行前,校队领导曾三令五申,反复强调,因溪源基地位于自然保护区内,也系地质灾害频发地区,野外环境复杂,各小组一定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住宿后除自由活动时间可以在指定场地休息娱乐外,任何同学不得擅自外出,如有特殊情况外出,需向领队老师报告,征得同意,并严禁单独行动。在外出训练或参观的过程中,各小组应按事先的安排,乘坐指定的车辆,跟随领队老师和导游,按既定路线,统一行动,开车之前,各小组组长均应核对人数,并向总领队老师汇报。本人对校队领导提出的上述要求,均已明白知晓,并在24日的队会上,代表第二组做了遵守纪律的表态发言。
然而,在27日外出参观溪源峡谷古战场遗迹出土文物陈列馆的过程当中,本人因为要满足个人探险猎奇的好奇心,违反了校队的行动纪律,在导游讲解过程中,擅自脱离队伍,并离开了预定的游览路线,独自深入峡谷,并进入了树有“小心野兽”标识的古河床乱石滩地区。因为天黑,在峡谷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道路,以致深入峡谷危险地带约8公里,结果遇到觅食的野狼群,受到狼群的追击。因为奔跑过快和受到惊吓,而心跳猝停,发生休克。
此事造成了如下严重后果:第一,导致校队修改了既定的训练日程,出动全队老师和工作人员,配合进行搜救工作,严重影响了本次集训的顺利完成,影响了本次训练的效果,并可能直接影响到校队及各位同学本季度的赛季成绩和年度排名;
第二,惊动了训练中心的管理人员和当地公安系统,严重影响了学校的声誉和形象,给今后外出集训工作的持续开展造成了非常恶劣的舆论影响;
第三,造成了对自己的伤害。
第四,造成了校队本月保健经费的严重超支。
本人现对以上严重后果,都已深刻认识,并且万分愧疚。
经深入反省,本人认为,造成本次事故的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集体荣誉感淡薄,组织纪律性差;
第二,个人英雄主义思想严重;
第三,对他人的批评劝告不能虚心接受,对已被校队领导指出的错误,当时还有抵触叛逆情绪,不能认真悔改,乃至攻击老师,给老师造成了人身伤害,性质恶劣。
事故发生后,校队领导一方面在训练基地和当地公安系统的帮助下,及时采取了搜救措施,成功营救和实施了急救,保证了我的生命安全,另一方面也对我进行了深入的、严肃的、反复的批评教育,帮助我认清了自己错误的性质,端正了对错误的态度,树立了改正错误的决心。
各位同学也在搜救过程当中和随后的治疗过程中,对我表现出了真挚的同学情谊,并在事后帮助我改造思想、端正行为等方面,给予了我大量的关心。
在此,我对校队与基地领导、各位老师和同学们的关心和帮助表示衷心感谢,并再次就27日的擅自外出行为表示万分追悔和真诚道歉。
本人愿意接受校队给予本人的撤销小组长及新赛季停赛三次的处分,对学校做出的严重警告处分决定也没有异议。在此,我也对受到我攻击而受伤的指导老师,表示真诚的道歉。
我保证今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要努力改正缺点,力争成为遵守各项规章纪律的模范,也希望各位同学以我为鉴,切实增强安全意识,遵守组织纪律,做一个合格的校队队员。
在本次集训的后段时间中,我一定排除各种思想杂念,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地完成各个训练项目,并力争取得优异成绩,将功补过。希望校队领导、各位老师和同学们给我机会。
检讨人唯心
某年某月某日于溪源训练基地”(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 检讨书(下)
(一)
在这张检讨书的最后,你的笔迹写着:“我学不像你的字迹,麻烦你自己抄抄。”
我的手颤抖起来。
我闭上了眼睛,把这份检讨书紧紧地贴在心口上。
你在我最需要的地方,给了我最及时的帮助——在我把你严重咬伤之后。你带着右臂上的那一大圈绷带,忍痛为我写了这么多。
(二)
第二天下午的全队大会上,我低着头,站在前台,逐字逐句地当众念了一遍这份检讨书,我一边念,一边看到自己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落在纸面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随后,汪指导和校队领导再次发表了讲话,要求大家吸取教训,不要再违反纪律,出现任何安全事故。他们也勉励我不要有心理负担,集中精力,搞好下一阶段的培训。
汪指导还特别要求,其他队员不得再就这件安全事故议论纷纷,要正确对待犯了错误的同学,保持全队团结友好的气氛。
老师们讲话的时候,我一直低头站在那里,接受着四面八方的众目睽睽。
散会之后,我跟着你来到指导办公室。
我一直低着头,眼皮下垂,目视地面。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成为反面典型而暴露在众人的注视当中。
你看着我在你面前这样低着头。
你对我说:“对不起,心心,例行程序就是这样,希望你能理解。”
你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给大家添麻烦的,也不是故意要违反纪律。”
你说:“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对人诉说。”
你说:“你也有无法言说的悲痛,难以和我们沟通。”
被批评和示众了50分钟之后,听到你这样说,我拼命压抑在眼皮后面的眼泪,再也无法忍住。它们再度喷涌而出,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我面前的地面上。
你看着我无声的眼泪。
你的眼睛也湿润了。
你说:“心心。我很难过让你经历这样的时刻。我很想帮助到你。可是,我很惭愧,爱莫能助。”
你难过地说:“对不起,我只能看着,心如刀绞,但是,爱莫能助。”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你的声音再度颤抖起来。
在你身不由己的声音颤抖当中,一股暖流涌遍我的身心。
我的眼泪再次中止了。
是啊,身为凡人,我们都会有这样的局限。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苦,但却爱莫能助。
(三)
这件异乎寻常的事情,就此翻过了一页,成为了过去。
生活又一次回到了日常的轨道。
我嘴角的伤一周时间就完全痊愈了,我重新回到了食堂里吃饭,又和大家坐在一起了。
而你手臂上的绷带缠了整整一个月才撤掉,之后那里就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疤痕。
在你短暂的一生中,那个疤痕始终都在,到你去世的时候,它还在那里,没有再恢复完好过。
(四)
这张检讨书,就是你短暂的一生中留给我的最长的文字。
在我们的交往中,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写过情书。
在我心里,这张检讨书,就是来自于你的深情告白,我一直把它当成是情书,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在失去你之后的无数夜晚,在我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无数次地把它拿出来重新阅读。每一次,我的泪水都打湿了纸面。
后来,为了延长它的保存期限,我把它过塑之后,放在了一个小镜框里,与空气尽可能地隔绝起来。再后来,我把它保存在银行的保险箱里。
此时此刻,它依然还在那儿。
它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
证明我们的再次相遇、再次相爱、再次相濡以沫,虽然短暂如同飞逝的流星,但却是的确发生过的。
(五)
后来,我还独自回到过溪源峡谷。
现在,那里已经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区了,原来是集训基地的地方,已经扩展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镇子上设立了游客中心、酒店客栈,还有一条售卖旅游产品和当地特产的商业步行街,每年都有很多背包族的驴友会前来此处欣赏自然风光,在野外的宿营地露营。
原来那个树立着“小心野兽”标识的乱石滩,早已经没有危险的野兽了,就连小动物,也全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电影院和一个篝火烧烤场。
我在新集镇的一条老街上,找到了集训基地的旧址。它现在已经不在那儿了,省体委在附近的一个新地方建立了条件更好、场地更大的新基地。原来的老基地,改成了一个射击俱乐部,只要你出钱,就可以到里面享受实弹射击的快乐。
而我们原来住过的宿舍,那栋我听到流水声、后来在值班室扑进了你的怀抱的宿舍,现在已经出租外包,变成了一间ktv和一座足浴城。
我站在俱乐部的门口,看着它光芒闪闪的霓虹灯招牌,驻足良久。
我听到旁边的ktv里面有个男声,五音不全地在唱着邓丽君的歌:“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我呆立于门前的时候,有俱乐部的推销小弟热情地走过来拉客,他大声地招呼我说:“这位美女,感兴趣就进去看看啦,我们是正规经营的,有合法许可,实弹射击,各种枪械都有,也有适合女孩子的小手枪喔,还有自动冲锋枪,安全刺激,没有什么后坐力!移动飞靶也有的!小孩子也可以玩的,是我们镇上最好玩的项目了,旺季都要预约,要排队都排不上喔!你进去看看吧,包你玩得开心!”
可是,我并没有进去。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枪械,也没有勇气再尝试射击。
当我掉头走开的时候,那位推销小弟在我身后大声地呼喊着:“美女,你走了会要后悔的。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找到这么好玩的项目。试试吧,试试吧!”
在他的深情呼唤声中,我低头加快了步伐,从那条老街逃离了出去。
(六)
我真的不喜欢故地重游。
因为,故地重游往往会证明,所谓故地,其实早成烟云,不复再有。
但是,后来的日子,我是那么地想念你,我只有依靠故地重游,来获得心理的支撑,以便更久地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我一直都在坚持下去。
其实,写这个故事,也算是一种形式的故地重游。
我一直相信,只要能完本这个故事,我就一定还能坚持更久,更久,更久。(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美好时刻
(一)
失败的时刻,总是黯淡的。
在以追求成功为主要目标的运动场上,情况尤其是这样。
溪源集训之后,全队的成绩都有了明显的提高,除了一个不争气的人。
这个不争气的人,就是我。
集训之后大约有2/3个学期的时间,我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在各种训练和比赛当中,常常莫名其妙地失误,不仅自己达不到预期中的成绩,而且多次影响全队的总成绩。
我能够清晰地感到周围的压力,虽然老师们和同学们是用鼓励、理解、安慰和殷切期待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你显然也因为我的成绩不稳定,承受了指责和压力。虽然你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这些,但我能够感觉得到。
这让我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我一直处在某种萎靡不振的状态当中。我一直心情不好。就算是发挥正常的时候,也高兴不起来。
我总是渴望离群索居。
我渴望独自待着。
每一次的集体活动,都让我深受内心的煎熬。
我常常设法逃避。差不多,是不计后果地逃避。
你注意到我在人群中的沉默,以及内心的逃离。
(二)
有一次,我又出现了令人侧目的低级失误。水准之差,甚至低过了一年级刚入队的新生,让汪指导都觉得无法替我圆场。
看着我没精打采,魂不守舍,完全不思进取,也没有反省之意的样子,汪指导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他差一点克制不住自己,就要对我发火了。
那天下午,他把我叫到指导办公室,他在我面前走过来,走过去,他点了点我的鼻子。他想不出怎样开始火山爆发才好。
就在他将要吼出“心心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你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你的出现,汪指导的那句怒吼,在嗓子眼打了两个圈,又咽回去了。
你看着汪指导的脸红脖子粗,来喽说:“老汪,别生气。我来跟她谈吧。”
汪指导对我瞪了一下眼睛,默然同意了。
你看了我一眼。我低头看着脚尖。
你说:“跟我来吧。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三)
当时,已经时近黄昏了。田径队和无线电队的训练已经散了。诺大的运动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并肩坐在圆形看台的水泥台阶上。
在台阶破损的地方,小草从水泥的缝隙里伸展出来。它在风中摇摆不定。
我看着夕阳从巨大的拱门那边落下去。
我一言不发。
我很迷惘。我不喜欢现在的状态,但也没有办法摆脱它。
万千纠结。都是无法言传的。
你一直都没有说话。
你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着晚霞色彩的变化,听着晚风吹过头上的树梢。
在你的脸上,我看到很美的光线。看到你犹如古希腊雕塑般端正匀称的脸部线条。
(四)
良久。我说:“指导,您不批评我吗?”
你回过头,你笑着看着我。
你说:“你希望被批评吗?”
我说:“可是,我应该被批评的。这个学期,我真是表现太差了,太浪费老师们的心血。”
你又笑了一下。
你说:“有这样的认识,难能可贵。”
你说:“如果你觉得不被批评很难过,就帮我批评一下你自己好了。”
你说:“这样,分寸可以掌握得更好,正好做到让你觉得解脱,又不引发你新一重的难过。”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我吃惊地看着你。
你再次温和地笑了一下。
(五)
过了一会儿。我说:“指导,您带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指出我的错误吗?”
你摇摇头。你说:“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指出你的错误。”
我说:“那么,是为了帮助我改进缺点?”
你又摇摇头。你说:“也不是为了帮助你改进缺点。”
我说:“那么,是为了不让汪指导看着我就心烦生气?”
你第三次摇摇头。你笑道:“也不完全是为了不让汪指导看着你就心烦生气。”
我诧异地看着你。
我说:“那,指导您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呢?”
你说:“为了让你享受失败的时刻。”
你说:“为了让你,在这么美的光线里,这么美的地方,尽情地享受失败的时刻。”
你说:“为了让你,经历并体会内心的种种波澜,情绪的种种痛苦。”
你说:“为了让你享受这一阵风,还有那边的炊烟,鸟的翅膀碰动树叶的声音。为了让你感觉到,生活并没有就此完结,生命也没有就此枯萎。世界仍然是生机勃勃的。”
你说:“为了让这一切构成一个美好的回忆。”
你说:“为了让你在70岁的时候,回首今天下午的这个时刻,感觉到它远隔岁月的美丽和温暖。”
你说:“为了让你在那个时刻,想起今天的一切,能够说: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怀念的下午啊。”
你说:“为了让你那时,能够说:年轻时候我所经历的那种失败,它是多么的美好啊。”
你说:“就像你在很多书里所看到的。很多作家成年以后追忆种种青春烦恼的那种笔触。”
(六)
你看着我。你说:“心心,各种各样的失败时刻,其实,也是很美好的。”
你说:“如果我们能够真正体会到,生命中的各种失败,其实都有圣洁的美好之处,那么,我们就会赢得一种更加坚固的成功。”
你说:“我们通过射击运动,或者通过其他的各种人生活动,所要训练的,就是这种更加坚固的成功。”
你说:“我真的没有什么要批评你的。”
你说:“我希望你喜欢今天下午,喜欢这场失败,喜欢此刻的烦恼,喜欢我们的这次谈话。喜欢所有这些,正在发生的。同时也是,正在过去的。”
你说:”我只是想作为你的朋友,在你身边坐坐,让你感到,在这样的低谷时刻,你也并非是孤单的。就是这样。“
(七)
你的话强烈地撞击着我。它一直向我心里的最深处渗透。
我低下头,摆弄着衣物柜的钥匙绳。上面有一只红色丝线编制起来的小鱼。它在我指间跳啊跳的。
你看了那只小鱼一会儿。
你说:“心心,你往水里扔过石头吗?”
我看着你,说:“扔过。”
你说:“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水面是不是会必然出现涟漪?”
我说:“是的。必然会出现。”
你说:“我们的心湖也是这样,如果有石头投入,它就会产生波纹,就会发生动荡。这就是自然规律。这就是自然,就是正常。”
你说:“心心,你在溪源的峡谷里遇到一些让你很难过的事情,你的心因此而产生波动。然后你的心的波动影响到你的成绩。这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什么不正常。”
你把钥匙绳从我手里拿了过去。你很随意地,三下两下就把它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小结扣。你把这个小结扣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
你说:“我希望看到你能够享受这个心湖波光荡漾的过程。不要为一个正常的过程而沮丧低落。”
你说:“当你能够享受这样的过程时,你就自然而然地,摆脱它的围困了。”
你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那个非常复杂的小结扣,一下子就散开了。钥匙绳奇迹般地再次变成了一条直线。
那天,你做得太快了。所以,我没有看清楚那个解扣的过程。
你说:“心心,世界上的一切心理痛苦,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一个问题:我们不肯接受事情如此这般地发生,我们不肯接受它的自然状态,不肯接受它的正常发生。”
你说:”心心,这种不好的状态,你不用忧愁它的存在,它自己会过去的。你见过不会平复如初的涟漪吗?它荡漾一会儿,就自然停了。在此之前,我们,都需要接受,都需要忍耐。“
(八)
那天训练日记上的技术指导要点,你是这样写的:“失败,或者痛苦,并不是问题。”
你接下来写道:“不知道如何面对失败,以及痛苦,才是问题。”
(九)
我举枪瞄准。我扣动扳机。我听到子弹出膛呼啸的声音。我不用看也知道它直接命中了标靶的最中心。
我持续地扣动扳机,心里明镜似地知道,子弹一发接着一发地命中了最中央的黑点。
子弹洞穿的靶心,仿佛是开了一朵黑色的梅花。
汪指导看着靶纸,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看着你:”你昨天和她谈了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你笑了一下,你说:”我们只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漂亮的晚霞,听了一会树梢在风中摆动。”
你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说:“这些,都是她自己做到的。“
汪指导看着我。
我说:“我明白了。指导说得对。真正要击倒的标靶是内心的怯懦和无力。标靶,是在里面的。不在外面。”(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卧姿训练
(一)
“不要像毛毛虫一样在垫子上蠕动。”你在场地里,一边巡视一边说。
“保持你们的卧姿。保持枪口的稳定。保持心的宁静无波。”
“我知道,你们已经保持这姿势很久了。我也知道,你们现在整个手臂都在酸麻疼痛,肩膀就像马上要脱臼一样,肘部火烧火燎的感觉好像要把垫子都点燃了。”
你说:“我知道你们经历的这一切痛苦,因为我自己也同样地经历过。”
你说:“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曾连续15天,上午和下午,都专一练习保持同样的姿势,稳定不动。15天下来,两边手肘的皮都全部脱落了,露出了皮肤下红色的肌肉。吃饭的时候,双臂重有千钧,几乎都无法端起饭碗,也根本控制不了筷子,拿着筷子手指就瑟瑟发抖,筷子一竖起来就掉落,就连穿脱衣服都困难重重。”
你说:“你们到现在为止,总共才保持了90多分钟而已。你们感觉到的这些难耐的痛苦,还根本算不上痛苦。”
“大家要问了,为什么要施加给你们这样的痛苦?是因为老师丧心病狂了吗?”
你说:“不是。这是必须经历的。不经历这样的磨难和痛苦,你没法知道你的稳定坚固到了什么程度。有痛苦,才能知道你坚强的程度。正如有凶恶的敌人,才知道你无畏英勇的程度。有怨仇,才知道你心胸宽阔的程度。”
你说:“诸位现在急于要从里面逃跑出来的痛苦,它不是来折磨你们的,它是来帮助你们的。它就是你们每个人内在的技术指导,就是你们内在的老师。它会给每个愿意忍耐的人以充分的回报:强大的内在力量。”
你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听到你的声音在场地里回荡着。
你说:“不要在内心哀叹。我听得到你们心里的每一种声音。”
你说:“从现在开始,倒计时最后20分钟。我拿着表站在这里,看各位谁能坚持到最后,谁是第一个逃兵。希望各位都坚持住。”
(二)
“扑通”一声。d的手肘倒了下去。
他趴在了垫子上。
他呻吟道:“哎呀!指导饶命吧!我坚持不住了,实在太痛了!我要残废了!我的胳膊已经废了!”
你走到他身边,你跪在他的垫子旁边,拉过他的胳膊。
你检查他的胳膊。
你拉动他胳膊的时候,他大声地惨叫起来。
在他叫唤声中,又有两个男生满头汗水地放弃趴倒了。
你一一检查过他们的状况。
你说:“你们三个,都站起来。”
你说:“看看你们左右还在坚持着的队友,告诉我,她们都是什么性别的?”
他们吞吞吐吐地说:“女,女生。”
你说:“你们是什么性别的?”
他们低声嘟囔道:“男,男生。”
你说:“你们是男生吗?”
你说:“大声地告诉这些还在坚持的队友:你们是男生!”
你站在我和d之间。
你问d:“你比她年龄小吗?”
d说:“不是。”
你问:“你的体能指标比她差吗?”
d说:“不是。”
你问:“你的枪比她重吗?”
d说:“不是。”
你大声地喝问:“那你为什么要第一个屈服于你内心的怯弱!”
d惊慌失措地说:“我,我知道错了。指导。我,我现在就趴回去,重新补做20分钟。”
看着d垂头丧气地又抖抖索索地端起了枪,另外两位男生也愧疚地说:“指导,我们也去补做20分钟。”
(三)
最后的5分钟实在是太难忍耐了。
所有人的手臂都已经在瑟瑟发抖,所有的枪口都在上下晃动着。
我听到左右两边枪管和枪带的颤动声像暴风雨中的窗玻璃一样响着,感觉自己的双臂正在从肩关节上脱离,正在节节寸断中。
就在我的意识快要模糊的那一刻,我听到你的声音。
“时间到。现在,装弹,射击。”
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你说:“今天的成绩我不会看。靶纸留给你们个人做个纪念。与年度竞赛总排名相比,它更加清晰无误地告诉了你们,你们真实的稳定程度。”
你说:“好了。打完子弹的各位,你们可以站起来了。你们从本次训练当中,解脱了。”
当你终于说结束了的时候,我如蒙特*赦地站起身来,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大家走进更衣室,像一个刚刚骨折的人那样,艰难困苦地弯曲着胳膊,脱下了厚厚的训练服。为了减轻后坐力的干扰,也为了增强稳定性,训练服的厚度和大冬天的厚棉袄差不多。
“哎呀,真是热死我了。凉快一下。”有人打开了天花板上的大吊扇。
一阵阴冷的风席卷而来,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血液逆流。
我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我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但没有抓到什么支撑。
我扑通一声跌倒在长凳上,在同伴们的尖叫声中虚脱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
“心心?你今天怎么来了?”你惊讶地看着我。
你说:“你好点了吗?不是说好休息一周的吗?”
我说:“就是一时中暑而已。我觉得已经都好了,就过来了。”
你上下打量着我:“真的没有事了?”
我点头,我说:“真的都好了。”
你满怀歉意地看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
我很想念你。虽然分别只有三天而已。
你说:“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没有把握好训练的强度,没有根据大家的情况循序渐进。我恳请你的原谅。汪指导已经批评我了。我以后都会加倍注意。”
我急忙摇头,我说:“不,不,这只是个意外,不怪您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您的强度把握没有什么问题。”
我很难过,我总是给你添麻烦,让你替我背黑锅。
你说:“其次,我要恭喜你。”
你向我展开了一张靶纸。你说:“这是你上次极限训练的纪念品。现在,还给你。恭喜你打出这么漂亮的成绩。”
你说:“知道吗?你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坚强,要有力量。我很钦佩你能坚持这么久,打得这么好——尤其是在连续数周没有吃午饭,低血糖和轻度贫血的情况下。”
我睁大眼睛,看着你。
你说:“我发现了你的小秘密,是吧?”
你说:“告诉我,为什么连续数周不吃午饭?你不知道在这种闷热的天气进行强化训练体力消耗会很大吗?”
我低头说:“知道。”
你说:“你经济上有困难吗?家里减少你的零花钱了吗?”
我说:“没有。”
你靠近我。你看着我说:“那,请问,你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说:“可不可以,请你诚实地告诉我?”(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多方援助
(一)
在你直截了当的提问下,我红着脸,低头沉默不语。
你说:“心心,我不是要打听你的私事。只是不想看你这样饿着自己。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学校,课业负担沉重,晚上有很多作业要写,下午还要强化训练,营养跟不上的话,会伤及根本。年轻时候伤了身体,年纪大了,就要支付代价。你明白吗?”
我小声说:“明白。”
你说:“那天,我刚回到办公室,就听到女生更衣室里面她们在尖叫,我飞也似地跑过去,见到你毫无生气地倒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就连嘴唇也是蜡白的。有一瞬间,我以为是上次在峡谷的情况又发生了。我以为,以为从此......”
你停住不说了。
我看着你停顿在那里无法继续。我的心里一阵柔软。
我说:“好吧。我告诉您。因为我想把钱省下来买一些书,但不想让人知道我需要这些书。它们都很贵。”
“哪些书?”你问。
我说了几个书名。
你说:“你对考古感兴趣吗?”
我说:“不。我只是想知道在那条河还在奔流的那个年代里,峡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只想知道他是谁。我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
你听了我的话,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我们,不如,这样来解决吧。你以后跟我借钱买书吧。你想买什么,就告诉我,我把钱给你。这钱算是我借给你的。你将来工作了,再还给我。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付给我利息。对我来说,这就像是存钱在银行一样。我一个人在这里,住宿、吃饭、服装、水电开支这些,都是学校免费提供的,用不了什么钱。钱放着也是放着。你看可以吗?”
我说:“不。不好。我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你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让自己的身体垮掉为止吗?”
我低头不语。
你指了指身后,说:“这儿有个保险柜,你看到吗?是分给我用的。钥匙只有我有。我可以把钥匙给你。若你没有地方存放那些书,可以寄放在这里。”
你说:“我不会干涉你买什么,会替你保守秘密。”
你说:“你信得过我吗?觉得这办法可以接受吗?”
我心里一阵温暖。我感激得无法表达。
我说:“指导,谢谢您这样帮我。”
你笑了一下。你朝我伸出手来。
你说:“同意的话,我们就握握手成交吧。”
我迟疑了一下。我和你握握了手。
你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不要再饿自己了。好吗?”
我说:“好。我再也不会了。”
(三)
“我梦寐以求的爱,原来竟近在咫尺。
但我竟茫然不知,只是无言看着你。
在这陌生世界里,我日复一日书写着爱。
期待雏菊的芬芳,会和你一起骤然而来。
此刻虽然太迟,但我终于认出你了。
我诚惶诚恐,害怕这份爱会再次骤然消失。
但是你再次告诉我,你的心,会一直守候我。”
(四)
我们家的人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所以,从小到大,我常常忘记自己的生日。
事实上,我一直奇怪为何人们如此热衷过生日。难道每过去一个生日,不就意味着离开死亡的时刻更接近了吗?就像是在即将干涸的池塘里挣扎的鱼,每一滴水的消失,难道不都意味着末日的更快降临吗?有什么好欢天喜地的呢?
值得纪念的似乎应该是另外的时刻,另外的起始和中止。比如,找到了生脱死法门的起始,和生死湍流的中止。
那天,当你训练结束后对我说“生日快乐”的时候,我想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我记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说:“怎么?过生日还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
我说:“没有不高兴。只是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啊。”
我说:“谢谢指导。您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你说:“想不想看到点高兴的事情?”
我说:“是什么?”
你从背后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我手上,说:“生日礼物。”
我看了看信封,有点吃惊。
你说:“打开?”
我拆开信封,一本红色硬皮的借阅证落在我的手上。
我说:“这是什么?”
你说:“这是全省最大的专业历史图书馆的高级会员借阅证。有了它,就可以任意查阅所有的馆藏资料,包括不对外开放的珍贵馆藏资料,还可以付钱复印重要的资料和拍照。”
我“啊”地叫了一声,眼睛里燃起一点火光。
我仔细端详着这本崭新的借阅证。
你说:“很多在外面买不到的书,你也可以看到了。如果你单独使用的时候,工作人员觉得你年纪太小,你可以说是孟老师的学生,在帮他找资料的。这样,就不会有人过问你了。”
我说:“孟老师是谁呀?”
你说了孟老师的名字。如雷贯耳的大名啊!
我说:“可是,他们不会和孟老师电话核实吗?”
你说:“电话核实也没问题,我和孟老师都谈好了。这借阅证就是他帮我办到的。全省只有一百多本这种借阅证而已啊。”
我问:“指导,您认识孟老师吗?”
你说:“以前不认识。为你专门去认识的。”
我说:“听说孟老师一心都在学问上,平时深居简出,性格很古怪的。他怎么会肯帮你这个忙?”
你笑着说:“如果我先帮了他很大的忙。”
我无限感激地说:“您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去结交孟老师。您总是这么帮助我。我,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您才好。”
你笑道:“我也很喜欢历史啊,和孟老师聊天是很愉快的事情。感谢你给我动力,去接近心中的偶像。”
你站起身来,用手里的靶纸夹子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好好利用这张借阅证吧,有效期是两年的。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如果没找到,后年,我再给你弄新证。”
然后你就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把手插进裤子的口袋,转身走出了训练场。
尽管我从来也没有说过需要什么帮助,但是,你每次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地方,给我最及时的援助。
不过,造化弄人,你没能看到我两年后的生日。
所以,我一生中也就没有再得到第二本这样的借阅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