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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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离开运京返回北线之前,给我留了一盒桃树的种子。
我随刘申去岭南王府的灵堂祭奠你的那一天,满怀悲恸地把它带回了宫中。
后来,我吩咐内侍们把这盒桃树的种子种在御花园的曲柳河边。春天的时候,这些种子萌发出了10来棵小树苗。
我闻报亲自前去察看树苗的生长情况,从中挑选了一棵长势最茁壮、树型最美的,送到岭南王府,移栽到你当年住过的卧室所在的庭院里。其余的树苗,则分别赐给了丁友仁舅舅和傅天亮两人,着令他们妥善移栽到了燕塘关的总兵府旧址、我们父母们的祠堂、舅舅在临水的旧宅、金风寨行宫你会盟时曾经住过的院落、你在阳泉关的行辕、怀州的节度使府和你的无字墓碑前等处。
你阵亡之后的第三个春天到来时,所有的这些桃树都成功地开了第一次的桃花。
岭南王府的管家指挥仆从们,把那枝种在你卧室窗外的桃花剪枝了一些下来,送到了昭阳宫里,献给皇帝皇后和幼小的世子。
从那一年起,每年的春天,你的岭南王府向昭阳宫中进献新开的桃花,让刘申和我分赐六宫,就成了一个传统的惯例。
我的孩子们个个从小就习惯了在“舅舅家的桃花”中迎来美好的春天。
他们的第一张画作,往往都是从画“舅舅家的桃花”开始的。
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长大到可以握笔的程度,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开始学习临摹桃花水彩,心里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传。
(二)
你就用这样的方式,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在那夭夭灼灼、明艳绽放的花朵里,对我深情地说:“又是一个春天到来了,琴儿,你的心,已经温暖起来吗?还是。你永远都不要温暖过来了呢?”
每一次看到你的岭南王府送来的桃花,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相遇的第一天,你从悬崖下跃上来,送给我一大束缤纷花朵的情形;想起你峒城觐见回来,在我房间的花瓶里插上花朵的情形;想起你从遥远的草原上,给我送来一朵蓝色的云霄花的情形;想起你离开温泉行宫的时候,送来的那些装在长条木匣子里的桃花。
你留下的桃树,在岭南王府的庭院里生长了15年,然后。就慢慢地枯死了。
不过,它也留下了种子。
用它的种子,他们又在那地方种上了新的桃树。
在我去世之前,你岭南王府庭院里的桃树,已经生死枯荣了四代了。
(三)
每一次看到桃花,都是接受一次大自然的说法。
生命的生灭和转换,它一直都是这样发生的。
这桃花是因为有了你的生命才会这样显现在我的面前的。
因为之前有你那样的显现,所以。现在有它们这样的显现。
就像因为有前面的波浪,才会有此刻这朵亲吻脚趾的浪花。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
后来的桃花,是之前那棵桃树的延续;之前的那棵桃树,又是桃核的延续;生命就是这样,互为缘起地波浪一样地延续着。
若有穿透时间,洞悉因果的慧眼,我就能从这代代相承的桃花里面。看到你遥远的爱,看到你依然还呈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的存在。
我的确是永远都不会看到拥有同样音容笑貌的你了。但是,每年的春天,你的爱和关怀,都仍能如我独自嫁到运京的第一个春天那样地。在无数美丽的花朵里面,向我涌现。
你并没有离开过我啊。
无论是在记忆里,还是在时光里。
就在你永远离开我的同时,你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的生命啊。
(四)
举国哀悼,为你办过规格极高、极为隆重的丧事之后,按照你最后的心愿,刘申在宝镜湖畔为你修了一个简单的陵墓。
陵墓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关于陵墓上的碑文,你生前曾经两次提及,一次是你在恩图、苏隆会战时期对汉军将领们说的,你说你不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因为你没能用最快的速度让战争立刻停下来,你牺牲了那么多的生命,才终于让它停了下来,所以,你希望在自己的墓碑上刻着:吾非良将,愧疚无言。但是,刘申那时既然已经支持了你是天神下凡,为他的太平新朝扫除障碍,开天辟地的说话,就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让这样过于谦逊自贬的内容出现在你的碑文上。
另一次,是你回运京的时候,对傅天亮说过的。你对他说,一个像你这样杀人无数、血债累累的人,是没有颜面把父母赐给你的名字,留在这个曾经饱经沧桑的世间的,你希望它就随着岁月湮灭掉吧。
傅天亮向刘申报告了你的这段遗言之后,刘申就不能决断,最后他决定,还是来询问我的意愿,究竟该怎样铭刻你的墓碑。
我听刘申说了事情的种种前因,就悲伤地叹息道:“那,就请汉王遵从哥哥最后的心愿,在那墓碑上,什么都不要写吧,不要名字,不要头衔,不要任何的评论语言。就立一块无字的墓碑。”
我说:“关于他的一生,所有的事迹、所有的评价,就都留在人们的心里吧。”
直到现在,我已经从琴儿变成了唯心,也仍然在想要遵从你的遗愿。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特别不想要提及你的名字。我尽可能少地提及你的名字。
我多希望一直使用“你”这个代称贯穿全文,永不提及你的名讳啊。
多想就让它随着我们一生的结束,而湮灭在无尽的时空当中。
在岁月中,如果时间足够长,所有的盛名,都会最终归结于籍籍无名吧。
(四)
思念就像指甲,剪掉了,还会长。
(五)
月光带着你跃下悬崖的那一天,就成了你的忌日。
每年你的忌日,或者是清明节,如果刘申不带我出宫去宝镜湖畔你的无字幕碑处祭奠,我就会在宫中举行小规模的祭奠仪式,以寄托哀思。
每逢你忌日的夜里,我都会来到宫中为崔、陈两家父母先祖设立的小祠堂中,独自一人,沐浴斋戒之后,为你守灵诵经。
夜深人静时,我跪在拜垫上,面对着你母亲的牌位,想起当年高挂在崔家大宅二堂上的那张美丽妇人的画像,想起你点燃檀香,将香条恭敬地插入香炉的情形,想起我们曾经并肩举烛站在这画像之下,祈祷我们的爱情终能有个琴瑟和谐、白头到老的美满结局。
此时此刻,阴阳相隔,只剩我独自一人,看着供桌上的灯光。
我流泪祈祷说:“美丽的丁夫人,敬爱的母亲,您唯一的儿子,现在也已经结束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生了。他和战争,同归于尽了。”
我在心中默默地说:“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你们母子,还有父亲,你们一家人是不是重新团圆了。如果你们已经重新在一起了,希望父亲和您能够了解他这一生所做的,不要责怪他。”
我说:“我希望父亲和您能够了解,即使他的这一生,所做的事情,全部都是错误的,他也并不是为了要做错误的事情而去那样做的。他是因为想要做正确的事情,才会做了所有的那些事情。他始终都是想做正确的事情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错误的事情。”
我说:“终其一生,他都没有过凶暴和狰狞的心。他是无愧于丁夫人您的舍命生养的。也无愧于父亲多年的殷殷期望和谆谆教诲。女儿我,发自内心地,是这样觉得的。”
面对你母亲的牌位,面对我们两个家庭所有祖先的牌位,我发愿说:“所有因他而死的冤魂,我都誓愿超度,誓愿解救他们脱离生命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怖,我愿意奉献出生生世世,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快乐,所有的顺利,所有的舒服,所有的一切,誓愿超度他们,离开一切痛苦。”
每年祭奠你的日子,我都面对历代先祖,由衷地发下了这个坚定不移的慈悲大愿。
它是因为你,而才会有的。
是因为你的爱,而产生,而会有的。
从开始到结束,我们的爱,一直是和所有人的命运在一起的。
它从来,都没有,单独过。
从来都没有。
(六)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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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剑指峒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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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刘申站在巨大的铜镜前。左右侍从正在小心翼翼地帮他穿上战时的甲胄。
他从侍从手里接过金色的头盔,自己戴在头上,端正了一下。
他后退了两步,看着镜中的自己。
刘申本来就继承了他母亲汪太淑妃的天生丽质,长得俊朗清秀,如此全身上下戎装穿戴起来,更是光彩照人,玉树临风。
我看着镜中的刘申,镜中突然浮现出了你的身影,我不由得心里一阵剧痛。
我低下眼睛,双手捏拳,把涌流出来的泪水,用力地关在眼皮后面。
刘申觉察到了什么。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他说:“怎么了,琴儿?”
他看到我眼里的泪光,说:“怎么,舍不得我去吗?在担心害怕吗?”
他看着我,然后,他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心里想的,是这样的吧?”
我抬起头,对他说:“汉王,你深思熟虑过了吗?一定要去亲自参加攻打峒城的最后之战吗?现在的汉军已经强盛得如日中天,名将如云,军威远播,就算此战生死攸关,非同寻常,没有哪一个将领能单独担荷重任,汉王就不能派若干将领,共同领军,去打完这最后一仗吗?”
我说:“本来大战当前,臣妾不应该说不吉祥的话。但是,事关天下大局。臣妾此心无论如何不能安定。汉王,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我们夫妻如今还没有子嗣,宫中其他女人也无有生养。若汉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下就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也许会混乱几百年之久,都难以再出现今天的大好局面了。”
刘申说:“琴儿,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但是,我实话告诉你,让我亲自去领军攻打峒城,完成这最后一战,是大将军的遗嘱。”
我怔了一下。
刘申继续说:“大将军北去草原之前,我们君臣一起在阳泉关度过了去年的除夕,那天晚上。他再三叮嘱我,必须要亲自指挥攻灭峒城的最后一战。他对我说,绝不能把这场战斗最大的功劳让给任何一个汉军军官。覆灭峒城朝廷的最大功臣,必须是我本人,而不应该是任何汉军将领。琴儿,你明白大将军为何如此建议吗?终结当前的战事,并不等于所有战乱的种子都不会发芽了。大将军心系千秋太平,谋虑深远。我们,都应该按照他的遗嘱去做。”
我说:“可是。峒城号称是东方最坚固的第一坚城,从先王时代开始,就苦心经营多年,人人都说它是固若金汤,不可攻破的。攻城的决战,一定会非常惨烈。汉王乃国运所系,万民福祉所系,亲身赴险,实在是…”
刘申摇头,他打断我说:“不要担心。琴儿,我相信苍天有眼。如果刘申真是天命所系的太平天子,如果上天真的选择了我刘申来结束战乱、一统天下,老天爷就绝不会让我死在峒城的战场上。”
他说:“相信我,琴儿,我会回来的。我不会就这样扔下母亲和你在这个世界上。”
他说:“你放心地等着我回来。我会为天下人带回来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时代。”
我说:“既然汉王心意已决,琴儿,也就不再多言,臣妾必定与汉王同心同德。琴儿会在这里一直为汉王祈祷,为新的国家和朝代祈祷,为结束战乱,开启太平的时代祈祷。”
刘申说:“琴儿,你就安安心心地留在这儿,不要担心,要自己保重身体,也帮我照顾好母亲,带领着宫中的女人们,等着我的捷报和凯旋。”
我说:“是。琴儿遵旨。”
刘申说:“一会儿我出去,你不要带领宫眷去宫门口送我了。我不要你们为我送行。我要你们在胜利后,来宫门前迎接我。为了所有汉军阵亡将士的英灵,我必须要胜利!”
我点头说:“好。我会带她们去迎接汉王凯旋。”
刘申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他说:“虽然我也一万个不情愿,不想离开你,但是,君主是属于天下人的,我必须先去,为天下人找到太平,然后,才能回来,照顾好你。”
刘申松开我的手,他说:“那,我走了。”
他说:“若有万一,你也不用害怕。汉军会保护母亲和你。你听从母亲的决断。母亲必能拿定大主意,处理好那样的乱局。你要坚定地支持和帮助母亲。”
我点头称是。
(二)
眼看着刘申转身就要离开房间,我心里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于是,我在刘申背后叫他:“汉王,请留步。”
刘申返身回来,问我:“琴儿,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我说:“是的。可以问一下,你们此去准备怎样打峒城吗?”
刘申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然后,他稍微想了一下就说:“可以。”
我问:“请问汉王,是不是带陈守业前去攻城?”
刘申说:“是的。大将军说,陈守业就是他为今天的这场硬仗准备的。当年他在金风寨会盟时看到陈守业的作战记档,就已经在心里选定了他作为峒城最后之战的指挥人选。此后对他的种种历练,都是为了今天准备的。”
我问:“那么,陈守业是不是已经叫人建造了高过峒城城墙的大型箭塔车?”
刘申说:“是的。我们造了很多,大概有200座箭塔车。你怎么知道的?”
我再问:“不知道陈守业为此战准备了多少支箭弩?准备了多少兵力?”
刘申说:“预备了50万支箭弩,20万兵力。”
我说:“开战之后,你们具体如何作战呢?”
刘申说:“陈守业说,破城后会有激烈的争夺战,双方部队,都会死伤惨重,我军必须倾尽南线全部的精锐兵力参与夺城,才不会功亏一篑。”
我说:“那么你们准备从何处着手破城?”
刘申说:“陈守业准备从东门突破,因为东门是峒城最早建成的一个门,建成时先王还没有建立稳固的王权,四面都是敌人,局势动荡混,先王当时的财力主要投入在军事作战上,修城池的费用不是那么宽裕,所以东门不仅最为窄小,而且各种设施最为老旧脆弱,应该是峒城的一个弱点所在。但他不是很有把握。如果东门不克,我们会转攻南门。”
刘申看着我,不解地问:“可是,琴儿,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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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剑指峒城(2)
(一)
我说:“刚刚看着汉王离开的背影,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说:“多年前,大将军跟父亲去峒城觐见你弟弟,回来时曾和我说过,峒城城防最薄弱的地方并非东门,而是北门。他说北门虽然是新近才修建成的,最为深广坚固,但城门下的地基却最松软的。若要破城,可以用攻城塔的密集排射形成保护,然后派军从护城河下深挖隧道到北城下,挖一个巨大的弹坑,填满火药,炸开城门。”
我说:“当时,大将军对我说,可以集中全部箭塔车,强势佯攻其他城门,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同时入夜之后,派军秘密挖掘北城通道。他说,这样破城,是速度最快,伤亡最小的。”
刘申看着我,他两眼顿时闪闪发亮,他激动地说:“大将军当年这样说过吗?”
我说:“是的。当时他从峒城回来,我问他峒城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就说了这些话。”
刘申说:“你确信没有记错吗?”
我点头,我说:“琴儿非常确信,一点也没有记错。因为当时我很意外他会从这个角度回答我的问题,所以吃惊之下,深深地记住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刘申说:“他当时还和你说了什么?”
我回答道:“当时,他说必须建造箭塔车从高处射箭压制城头守军,还说城破后必须经过激烈的巷战才能接近王城。他说,北城门是最接近王城的一个城门,北城门下的猛烈爆炸,不仅能将整个城门送上半空,而且更能把王城的城墙撕开一个裂口,便利后来攻城部队的长驱直入。”
我说:“汉王。陈守业可能还是有点低估了战况的惨烈程度。他准备的箭弩可能不够。大将军曾说至少需要80万箭矢,甚至,需要收尽全国的铁器熔造箭支,峒城之战,才可望一战成功!”
(二)
刘申突然伸出胳膊,紧紧地搂抱了我。
他说:“琴儿。琴儿,你真是我的命中福星!是父王在天上特地选出来,帮我完成统一大业的!好,我马上就派徐在田去办这件事情,就算熔化全国所有的铁器,也一定要保证对战场的箭矢供应。其他诸事,我也去交代好他们,一一按大将军的吩咐去做。”
我犹疑道:“可是,琴儿不太确定这样转述是否适宜。”
我说:“汉王和大将军明明在一起过的除夕啊。之前又在黄龙开会那么多天,大将军生前为什么没有自己对汉王陈说攻城之策呢?琴儿担心,现在的战事情况和城防情况已经有了较大的变化,他当时说的办法也许已经不合适了呢?”
刘申摇头。他说:“你不知道,当时他对我说,他没有遵守父亲的遗愿,没有选择父亲效忠的君王,作为儿子。是大不孝,死后难与父亲相见于地下。”
刘申说:“他说。有时候做对天下正确的事情,与孝顺父亲,难以两全。他说,峒城一破,父亲效忠的君主也就不再是君主。他请求我允许他不参与峒城之战,也不为攻城出谋划策。他说。这一仗是我和兄弟之间的战争,应该我自己来解决。他说,这是他对父亲的最后一次尽孝,也几乎是唯一的一次。”
我一下子怔在那里了。原来,那天。跟着父亲从峒城回来,你并不是一时兴起才会那样回答我的,也并不是随意说的。
原来当天你是刻意要对我这样说的。
回家那天,你不仅送了我一束五彩缤纷的野花,而且,你把天下终战,开启太平的那把钥匙,也同样送给我了。
因为握有这片钥匙,我在乱世中的价值就更为与众不同。就算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拥有的这片钥匙,这种价值,也足以为我交换到尊荣的地位和富裕安康的生活。
原来,你早就把今天给刘申、给我们的最后一个礼物,交给我了。
(三)
就在我被你的谋虑如此深远而震惊的时候,刘申再次紧紧地抱了我一下。
他说:“琴儿,真是太谢谢你了!你也是这一仗的大功臣!”
他说:“等我得胜回来,会代表新的国家好好感谢你的!”
从那时起,从那天之后,连续有好多天,我都一直沉浸在震惊当中。
那天,我处在震惊之中,就连刘申什么时候离开我的,怎样离开的,事后想起来,都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四)
峒城决战,是刘申一生中亲自运筹指挥的重要一战。此战当中,他表现出的英勇无畏、坚定果敢、预见力和洞察力,让汉军心悦诚服。他完全表现出了一个新国家的开国君主所应具有的一切优秀品质。
虽然他的一生是以仁政德政载入史册的,但他终其一生,都得到了汉军的拥戴和敬爱,在军中的威望从未动摇过。
刘申全身戎装地站在太和正殿的前方。
他面对着你用生命锻造出来的强悍无比的北汉新军。
他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闪亮耀眼的盔甲和刀枪的森林。
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他举起手里的剑,大声地说:“大将军平生之愿,就是消灭战乱,还天下人以太平的生活。我等全军将士,对大将军最好的怀念,就是坚持不懈,奋勇努力,去完成他的遗愿!”
刘申大声说:“汉军将士们!决战的时刻到了。天下大局,在此一战!跟随我!去攻克峒城!去统一天下!去开启太平的新朝!让我们去结束南线的战争!”
汉军阵列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响应:“统一天下!开启太平!汉王万岁!新朝万岁!”
整个运京城,从汪太淑妃居住的上阳宫的宫人内侍,到街衢市井,贩夫走卒,人们都屏声息气,静听着这震天动地的声音。
全体缟素的汉军,在一片悲痛的气氛当中,由刘申亲自带领,奔赴南线,直扑被四面包围的峒城。
汪太淑妃和我并肩站在文渊阁的顶楼上,我们的手紧紧相握着,我们看着这支白色的军队像汹涌的钱塘江潮一样,源源不断地奔涌出了运京的南门。
就像你离开我,从北门进入了最后的战争一样,现在,轮到我丈夫,他也离开了我,从南门离开了我们,进入了最后的战争。
(五)
为了做正确的事情,就连铭心刻骨的深爱,也不惜断然牺牲,这就是男人。
在那个古老的世界里,在那时的我心目中,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称为男人。
而,为了做正确的事情,就连这么英雄的男人的深爱,也都可以放弃的女人,才能配得上被这样的男人,深爱着。
爱,就是牺牲。
爱,就是忍受牺牲。(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剑指峒城(3)
(一)
刘申离京的当天。入夜之后。运京的王城里,宫中灯火粲然,如满天的星斗。
峒城的决战,牵绊着宫中所有女人的心。所有的宫苑里,女人们都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都在各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默然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宫中内侍来报,说汉王离开之后,汪太淑妃饮食俱废,坐立不安,现在已经二更敲过多时了,尚未能够安歇。
看着夜色已深,我吩咐内侍,不用再惊动宫中其他有位分的妃嫔,我自己带着侍女前往上阳宫去侍奉汪太淑妃就可以了。内侍领命。
我又传旨,让御膳房做了汪太淑妃最爱吃的宵夜,亲自携带着,送往太淑妃的寝宫。
烛光把汪太淑妃的卧室照得通明透亮。
我们婆媳在灯下各怀心思,彼此相对。
我劝谏汪太淑妃道:“母亲,这些小点都很清淡,也可口,就算没有胃口,您为了汉王在前线能够放心,为了让宫中各院嫔妃能够心安,多少也吃一点吧。”
汪太淑妃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琴儿啊,自从汉王离开之后,我这颗心啊,就没有一刻安定过,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的,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呢。”
刘申的母亲叹息一声。她说:“不知道他现在领军到了哪里了?要多久才能到达峒城呢?”
我说:“计算路程,今夜大概还在洪州府一带,大约还要三四天才能到达峒城战区。洪州府已经是我们的地界了,今夜汉王肯定是安全的。母亲可以放宽心,吃好睡好,养足精神。等待决战开始的消息”。
汪太淑妃说:“唉,我这样失态,真是很不妥当啊。以前,先王常常率兵出战,就算是汉王,也常有领兵出征的时候。可是,我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忐忑不安过。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怎么了。也许,是我已经老了的缘故吧。可是,一个人老了,不是应该更能够面对种种的考验和打击吗?”
我说:“峒城之战,是天下乱局形成以来,最凶险的一战,汉王亲征。母子连心,母亲这样担忧,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汉王临行之前,再三吩咐,让琴儿等侍奉好母亲,让母亲安心等待着他的凯旋,如今母亲这样忧虑不安。琴儿恐怕汉王远在征途,也能感知到母亲的牵挂。而深感心难安定,不能全心全意,投入作战啊。”
汪太淑妃说:“是啊。我应该相信他,相信大将军锻造出来的汉军精锐,不应该这样胡思乱想的。”
在我的再三劝说下,汪太淑妃略略用了一点宵夜。看着她能够如常饮食了,我和内侍、宫人们,这才放下一颗悬吊着的心。
(二)
汪太淑妃放下羹碗和银勺后,又说:“他们抵达战区后,很快就要开战了。是吗?”
我说:“是的。母亲。两汉分庭抗礼,彼此相争已久,汉王兄弟之间,早晚要有此一战,早晚要有一个最终的结局。”
刘申的母亲说:“其实,自从汉王来跟我说,他要按照大将军生前的建议,亲自领军,去攻打峒城之后,我这心里啊,就一直很不好受。夜里我都久久无法入睡。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很多事情,我还梦到了老汉王。我感到很自责。”
太淑妃说:“现在,我算是真正明白了,女人贤淑之德的重要性了。说起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也都有我的罪过。”
她拉着我的手,推心置腹地对我说:“琴儿啊,若是我年轻貌美的时候,在先王对我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时候,能够更懂事一点,能够更体谅王后的担忧和她内心的痛苦,能够更理解她的心情,在宫中各种事情的处理上,能够更加的安忍谦让,先王也就不会夹在他的两个女人,和他的两个儿子之间,那么左右为难,这两个孩子,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地势同水火,必须要拼一个你死我活。”
我说:“以前的往事,是非曲直,天下早有公论,母亲和汉王已经是多次隐忍,离开峒城,另立门庭,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的,并非母亲和汉王的初衷本意。如今时过境迁,母亲也不必如此自责了。”
汪太淑妃说:“年轻的时候,我的想法,也就是刚才你说的那样。我总以为自己既然得到先王的宠爱,还能甘居妃位,礼敬王后,事事忍让,安分守己,能做到那样,已经是非常不容易,妇德算是相当的好了。现在,我才知道,我做得还远远不够好啊。”
她真诚地追悔道:“若我真正贤淑有德,现在南边的这一场战争,是完全可以不必打的,如此的旷日持久,如此的生灵涂炭,都是不必要的。我,真是难辞其罪啊!我一生所求所想,就是维护我儿子的安全,可是,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故去的先王王后固然机关算尽,依然事事落空,死难瞑目,而我的儿子,也并没有变得更加的安全啊。”
她说:“现在,我的儿子,他也在战场上了,也在刀林箭雨当中了。我现在真正懂得,天下所有士兵母亲的那种痛苦了。”
(三)
汪太淑妃说:“其实,汉王和言王子,他们两个孩子,小时候都是天真无邪,彼此关系本是非常融洽的,兄弟之间,也有过许多快乐无忧的日子。他们都是先王十分钟爱的儿子,先王对他们兄弟的疼爱,原是一体无分,没有高下的。而现在,他们却在先王当年的都城之下,各率先王的臣属和子民,彼此厮杀,手足相残。先王的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切,该会如何地谴责于先王王后,该会如何地失望于我呢。妇人无德,才会如此天下大乱啊。”
她说:“很多年里,我都觉得自己对得起先王的恩爱,为他培养和保全了这么出色的儿子。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还是有负于先王的一往情深的。我是对不起他的!”
她说:“我错在还是太自私了。我只爱自己的儿子,虽然我对王后的儿子没有害心,但我也从来没有像一个母亲那样地真正爱过他。我从来都没有把他看成过自己的儿子。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心情、他的感受和他的命运。”
汪太淑妃说:“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很多错误,已经铸成,积重难返,事到如今,以我一介妇人之力,已经无法再去改变了。”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是母亲这辈子最大的过失和最深切的教训。现在,琴儿,我都如实地告诉你。你要吸取母亲的教训,做一个好妻子,善处与宫中诸位嫔妃的关系,不要再犯下母亲同样的错误,也不要让我将来的孙子们,再犯下汉王兄弟之间这种同样的错误了。”
我说:“母亲对琴儿这样推心置腹,吩咐了这样的肺腑之言,琴儿一定谨遵懿旨,不辜负母亲的期望。”(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剑指峒城(4)
(一)
那天深夜,在上阳宫的交心深谈中,汪太淑妃对我说:“其实,琴儿,我的女儿,我想和你这样好好聊聊已经很久了。”
她说:“我知道,大将军故去之后,作为大将军的至亲,你心里的悲痛,是我们都无法安慰的。看着你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常常想起老汉王病故之后的那段日子。那种失去亲人的滋味,我想,我是能够体会到的。”
她说:‘但是,琴儿,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悲痛下去啊。”
她说:“身为我儿子的妻子,你也并不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我们虽然只是女人,但我们也对国家负有责任。我们的状态,并不是和天下的状态没有关系的。有时候,若我们不能保持冷静,天下也就不可能保持平静。有时候,不管多么悲痛,多么难以忍受,就像你今天来劝谏母亲所说的那样,我们都要能够放下自己的痛苦,担起自己的责任。”
她说:“琴儿,我知道,你是坚强勇敢的。母亲答应你,为了天下的安定,母亲要放下自己的担忧,去尽到自己的责任。你,也要同样地答应母亲,不要再让悲伤,充满了你的生命。你,也要同样地放下痛苦,去担起自己的职责啊。”
(二)
孩子们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唠叨地给你们讲这个先太后和我之间的这段故事呢。
因为老太婆我,看着你们在太平日子里的种种思想、种种作为,实在是为先皇的天下,觉得非常担忧啊。
特别是你们,这些新进宫廷的女孩们,你们可不要觉得做了皇帝的女人。就可以多么的高高在上,多么的颐指气使,怎样的为所欲为。
宫廷的生活,绝对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的。
身为皇帝的女人,你们要比天下所有的女人更懂得克己奉公,更懂得诚心正念。更懂得言行谨慎。你们要为天下的女人做出榜样,凡事不能以自己的私欲为先,而当以天下苍生的最大福祉为先。
你们以为帝王家女人的尊贵,是天生就应该有的吗?我告诉你们,绝对不是。帝王家的女人,之所以更加的尊贵,乃是因为她们要比天下的女人更加无私,更加肯牺牲,更加甘于奉献。因为她们如此尽职尽责。天下人才心甘情愿,给予她们这样的尊荣。
你们千万不要错解了身份尊贵的来源。这尊贵不来自于皇帝的宠爱,不来自于你们娘家门庭的高贵,更不来自于你们那些争夺宠爱的阴谋心计,而来自于你们在婚姻、生育和教养子女的过程中,是否为天下人的福祉做过一点什么。
若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过,或者甚而为祸天下,你们以为。这没有了根基的尊贵,能有无尽的福气享受得长久吗?你们以为。到了那时,你们的子女,覆巢之下,能有完卵吗?
(三)
刘申离京出征后的次日,傅天亮递奏折进来,请求见我。
见他语气急迫。看上去事情非常重要,我便破例传召他入宫觐见。
“为什么请求见我?”我们见面后,我对他说,“汉王刚走,你就来请求见我。很容易招人猜疑。汉王虽然人不在宫中,可宫里发生的一切,始终都会在他眼里。你有事可以写奏表进来,亲身来见,总是让汉王心里不太舒服。”
傅天亮说:“臣有迫不得已的重要事情,必须要来向君夫人当面请示。”
“什么事?”我问。
他踌躇了一下。
我说:“不用顾忌,你尽管直说。”
于是,他说:“臣斗胆请示,若峒城之战不利,或者汉王不幸有什么闪失,君夫人有什么打算?”
我默然不语。
他说:“虽然话说来不吉利,但若真的发生,情势会非常不利,君夫人宜早为自己做打算。”
我看着他。我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若汉王不能回来,我的路也就到了尽头了。我打算就按汉王临行时吩咐的,在这里听从太淑妃的决断,支持她,跟随她,与她同命运。生死由命去吧。”
我悲伤地说:“若大将军和汉王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傅天亮说:“君夫人果然有这样的想法。”
我说:“果然?为什么说果然?”
他说:“君夫人恕罪,有件事情,臣下没有当时向夫人禀报。”
我问:“什么事情?”
他说:“君夫人还记得大将军第一次绕城而过的那天吗?”
我说:“当然记得。”
傅天亮说:“那天,其实大将军是有一封书信留给君夫人的。”
我双目圆睁。我问:“书信在哪儿?”
“在这里。”
傅天亮掏出你生前留下的书信,上呈给我。
我说:“为什么后来我召见你询问的时候,不当时就交给我?”
傅天亮答道:“因为大将军吩咐说,等将来汉王领军去攻打峒城的那一天,等汉王出发之后,在战斗打响之前,再入宫求见,当面交给君夫人。”
(四)
我打开信。里面是一张空白的信笺。一个字都没有写。
信笺当中夹着的,是我父亲佩剑上的长穗。
我把剑穗拿出來,我端详着它。
我以为它和我父亲的佩剑一样,都消失在燃烧的小楼里,都被永远埋葬在厚厚的泥石流下了。
你是什么时候拿到它的呢?
我在心里回想着当天的情形,想起在屋里弥漫的一片浓烟当中,你像狸猫一样从屋梁上滑进来的情形。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拿下了它。但是我在慌乱、迷惑和吃惊当中,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你拿了它,但却没有告诉过我。
你是想把它留在自己身边吧。因为你那时已经决定,不要把我留在身边了。
我看着父亲的遗物。
我明白你在一片空白当中,想要对我说什么了。
你想说的是,提醒我要记得,我父母的生命都在我的生命里,他们和我一起活着。你的生命也在我的生命里。你也和我一起活着。
你提醒我,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无论做什么决定之前,都要想想这一点。
我看了一会儿剑穗。
傅天亮一直期待地看着我。
良久。我说:“若汉王不测,情势危急,太淑妃和我不能待在运京了,你就安排好,我们就去找舅舅吧。相信天下之大,必定会有一个可以让我们母女容身的地方的。”
傅天亮说:“是。臣会做好一切准备的。君夫人放心。臣等会拼死保护君夫人的安全的。”
我说:“还有太淑妃。她就是我的母亲。汉军上下,也要齐心保护好太淑妃的安全。我绝不会愧对汉王,把他母亲一人扔下在乱局当中的。”
傅天亮说:“是。臣下遵旨。”
(五)
傅天亮走后,我攥着父亲的剑穗滑坐在椅子上。
你真是把我看透了。你什么都预料到了,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我承受了你的如此用心,如此深情,我已经无法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我只能努力地、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上活下去。
你希望我能够这样坚强地活下去。
你知道,若我能够这样坚强地活下去,最后,我一定能够明白人生真正的意义。(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南汉覆灭(上)
(一)
你在溪源战场阵亡后的第54天,在北汉王刘申的亲自督战之下,以陈守业部为主力的20万北汉军部队发起了攻灭南汉首都峒城的会战。
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200座巨大高耸的攻城箭塔车集中了大量的箭弩,对峒城城头进行了连续不断的密集排射。
为支撑这场战役,北汉全国各地的铁匠都被集中起来,日夜打造箭弩,全国的铁器也几乎被搜刮一空,用来熔铸新的箭弩。
徐在田在后方组织各地方政府征用了大量的骡马车辆,川流不息地络绎于途,昼夜不停地向前方输送箭弩。
全国的男女老少都带着紧张的心情,看着运送箭弩的车队,充满了官道,延伸南去,祈祷着北汉一鼓作气,取得此战的胜利。
此战若胜,则天下战乱可息,如若峒城不克,北汉军队必定蒙受重大打击,乃至战事拖延,或许就变数横生,在你已经阵亡草原的情况下,将来的战局将会如何发展,真是无人能料。如若刘申阵亡于此战,则难免天下又一次群雄并起,逐鹿重开,天下人对于太平的期盼,又会再度变得遥遥无期。
会战激烈进行。北汉军队在6天之内,总共向峒城城头发射箭弩80万支。
峒城城头,南汉守军尸横遍地,城墙俨然变成了箭弩的丛林。
在南汉守军被催山弩的巨大威力压制得不敢在城墙上露头的时候,北汉军队派出工兵和火药部队从地下挖掘了长长的隧道,越过了北城门前护城河的壕沟,他们在城下经过3天3夜的艰苦挖掘,终于找到了北城门下的那个地下空洞,在那个空洞中填满了炸药。把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弹坑。
北汉工兵和火药部队撤离隧道后,便通过长长的引线,点火爆破。
峒城极其坚固的北门和半边城墙在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当中土崩瓦解,城门飞上了半空。
不少南汉守军士兵被爆炸形成的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双耳流血。
天崩地裂般的巨大爆炸停止之后,北汉大军如同洪水一样从这个极其宽阔的缺口。源源不断地冲入了峒城。
南汉军在外城城廓失守之后,继续顽强抵抗。
双方围绕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每一座房子进行了反复的、激烈的争夺。
战况紧张惨烈,混战的局面瞬息万变。
陈守业和众多将领为鼓舞士气,一战而定天下大势,全都亲自披甲挥刀,身先士卒,上阵杀敌。
北汉王刘申也全身盔甲,亲自乘坐装甲战车立于北关城门内督战。
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南汉守军几乎反击突进到了距离刘申只有200米的地方。
他们向刘申的车驾发射了许多弓箭。
在飞矢如蝗中,刘申差点被射在铁甲上碎裂的箭头迸射到眼睛,眼角鲜血迸流,半边脸都染红了。
但他不听左右的劝谏,固守城门,坚持不退。
他大声说:“要我退出这扇门,除非把我变成尸体!”
在刘申誓死不退的决心鼓励下,北汉军终于踏着无数的尸体。挺进到了王城的门下。北汉军队从四面冲杀过来,把南汉王刘言居住的王城紧紧围困在当中。
(二)
透过被爆炸震得四处龟裂的王城城墙。北汉军喊杀从四面八方传入了王城中的深宫,随后,北汉军队集中了全军的攻城锥车,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王城的城门和城墙。每一下撞击,都重重地击打在王城内守军和宫人们的心上。恐惧的气氛在宫中无可遏止地快速蔓延。
在这令人心惊胆寒的重重声浪中,南汉王刘言心知自己的末日到了。他搂抱着宠爱的妃子和几个子女双目流泪。完全没有了主张。
内侍总管李妙常建议他投降。李妙常说,大王子刘申从小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如果投降,献纳上老汉王的国玺,当众认罪。忏悔之前对刘申母子的种种不公与谋害,表示臣服,大王子刘申必定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不忍斩尽杀绝。
李妙常的建议,让刘言冷静了下来,他仔细回思了从小到,耳闻目睹哥哥的为人,也觉得落到哥哥手里,远远好过落到北汉军队这帮杀人如麻的悍将手中。
就在刘言决定出去投降的时候,武阳侯带领一队士兵冲入了深宫。
武阳侯把刘言和他身边的人团团围住,扔下一条黄绫,声言眼前已是国破朝亡的最后时刻,请他为了南汉国的荣誉和尊严,自杀殉国。
李妙常当即大骂武阳侯是叛臣,他是想在城破之前解脱自己,是想拿着刘言的人头去向刘申摇尾乞怜。
随后,武阳侯和李妙常发生了争吵,双方互相揭露了当年接受徐在田贿络,出卖雷士诚的劣迹。
刘言听到李妙常也曾出卖自己,只觉得万丈悬崖上一脚踏空。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呢?
李妙常分辩说,自己只是贪图钱财,嫉贤妒能,但并不会心狠手辣,弑主求荣。
武阳侯指着刘言,轻蔑地说:“当今天下弱肉强食。君上他自己无能断送了大好江山,连累我等臣下,数年追随,不仅毫无收获,现在也一样大祸临头,他本是罪有应得,又怎能怪我心狠手辣?!”
武阳侯对刘言说:“君上,你和申王子都是先王的儿子,其实谁来做天下的君主,对我等臣下都是一样的。为了保全你的嫡传正统,国家和军队已经四面苦苦征战了这么多年,为你的王位,已经枉死了无数的人。你现在城破国亡,能够英勇光荣地一死,也算是对得起这些为你而死的人了。可你若像一条狗出去乞降,又怎么有脸去面对那些因你而死的冤魂?”
武阳侯说罢,用阴毒的眼光看着刘言,冷酷无情地说:“君上,你今天愿意死也得死,不愿意死也得死!”
(三)
这番决绝之言说完,武阳侯就挥手命令士兵上前用黄绫勒死刘言。
李妙常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挡在刘言的身前,被武阳侯带来的士兵毫不迟疑地一刀捅穿了心窝。
士兵们一脚踢开血流满地、垂死挣扎的李妙常,不容分说地把黄绫套在了刘言的脖子上。
刘言吓得浑身剧烈颤抖,大小便一齐失禁,嘶声大叫救命。
士兵们用力地勒紧刘言脖子上的黄绫,刘言的气管被勒断,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他双手在空中拼命地乱抓,双脚乱蹬,鞋袜尽落,不一会儿就脸色乌紫,舌头伸出,眼珠凸爆,最后终于一命呜呼。
武阳侯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将刘言的后宫嫔妃和子女全部杀死。
一时间,整个后宫一片恐怖气氛,宫人纷纷抱头鼠窜,士兵提刀四处追逐杀戮,宫中各处惨叫不绝,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中夜时分,王城全面告破,陈守业的部队势如破竹,杀气腾腾地长驱直入,冲进了内宫。
他们冲到老汉王上朝听政的武英殿上时,看到武阳侯满身是血,手中持剑,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站在老汉王的宝座旁。
武阳侯迎着北汉军队的刀山剑海,大声地说:“臣武阳侯恭迎汉王陛下,汉王万岁,万万岁!”(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南汉覆灭(下)
(一)
当第一缕曙光照亮天际时,峒城全面陷落。
南汉的最后一面旗帜终于倒在一片火海之中。
刘申的车驾在北汉铁骑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开入了内宫。
他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长大的家里。他穿过过一重又一重熟悉的院落,来到了父亲的大殿之上。他看到了父亲的宝座。
他看着那个宝座,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现在,他终于战胜了命运,靠自己的力量,把这个宝座拿回来了。他终于让这个王座重新回到能配得上它的人手里了。他终于能够继承父亲的遗志,让他的王朝发扬光大了。他也终于成了一个忤逆的儿子,让父亲九泉之下无法瞑目了。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能说得清楚呢?该怎样去选择呢。
当刘申坐上父亲的宝座时,从大殿,到全城,四面八方爆发出北汉军队地动山摇的呼喊:“汉王万岁!汉王万岁!汉王万万岁!”
刘申听得热泪盈眶,全身血液沸腾。
现在,天下终于只有一个汉王了。
南北两线的战争终于全部结束了。
但就在这个时刻,刘申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
这种空虚有甚于他当年违背父亲的旨意,逃亡到峒城,独立称王,与弟弟分庭抗礼的时刻。
这种空虚的感觉令他错愕不已。
他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中,暗自思忖:“难道理想实现,美人在侧,仍不是人生的巅峰吗?如果这样的巅峰,都无法解除人生中的空虚和孤独,那么。要怎样,才能够呢?”
这时,他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的人生和你所选择的道路。
你解除了那种空虚和孤独吗?
解除了吗?
(二)
现在,刘申高高地端坐在武英殿上。
仅仅是在数年前,高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他的弟弟刘言,而在大殿上从容陈词,言说终战之策的,是已经葬身荒野、烟消云散了的你。
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变化无常,而又不可思议啊。
刘言一家的人头和尸体血淋淋地被放置在大殿的中央,惨不忍睹地呈现在刘申眼前。
刘申内心一阵刺痛。他被罪恶感和空洞感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刘言一起玩耍,一起在上书房听讲的情形,他们兄弟间也曾有过手足情深。无忧无虑的友爱,两兄弟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放风筝骑竹马,一起学习骑射,一起出城狩猎。
看着刘言苍白的人头上死鱼一般呆滞的眼睛,他感到了某种血肉相连的断离之痛。他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的脸颊上流下了一行又一行的滚滚热泪。虽说这眼泪并不全是真诚的,但也绝非全无真诚。
(三)
看着弟弟一家的遗体。刘申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
不知为什么,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我不久前失去的那个成形的男胎。
他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上天夺走他的第一个儿子,就是为了惩罚他今天所犯下的这种不孝不友的罪恶。
这个念头让他从心里往外深深打了一个寒战。
他沉下脸,愤怒地喝问道:“是什么人做下了这件事情?!谁许可你们这样对待先王的儿孙的?”
满殿文武看着刘申形似货真价实的出离愤怒,一个个噤若寒蝉。
陈守业拿眼光看着对面的徐在田
徐在田从幕僚队列中走了出來。
他走到大殿的中央,对刘申躬身行礼,从容地说:“臣下启禀汉王。这件事,是言王子的重臣武安侯做的。他眼看王城将破,大势已去,为了自保,不惜卖主求荣。带兵进宫,残忍杀害了内侍总管李妙常,后来也逐一残杀了言王子一家。”
刘申拍案喝问:“这个武安侯,他人呢?你们最先攻入王城的部队,可有抓到此等奸恶之徒?”
这时,他看到徐在田和陈守业在悄悄地交换眼神。
他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其中缘故,顿时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是悲。
徐在田朗声回答说:“启禀汉王,臣等先头部队最早攻入王城时,即见武安侯浑身沾血,面目狰狞,手提宝剑,和滴血的言王子人头,立于武英殿王座之侧,大声称降,高呼汉王陛下万岁,万万岁,臣等上殿之后,但见殿内血流成河,宫中妇孺遍地横尸,言王子的遗体身首异处,狼藉不堪。臣等念及先王的爱子之心,念及汉王的手足情深,汉军将士,无不怒火万丈,义愤填膺,深觉此人不忠不信,手段残忍,擅自杀戮了先王的亲生骨肉,陷汉王于不仁不义的恶名,实在是罪大恶极,其恶当诛,所以,臣等在战况紧急、人心动荡当中,欲广为昭示汉王的仁德,安抚峒城纷乱的人心,已经临机断然处置,将此人和入宫行凶的士兵全部都当场抓捕,就地处决了。臣等临机擅决,如此大事,未及向汉王请示,臣等死罪!”
陈守业心领神会,也率众行礼附和道:“臣等死罪!”
(四)
刘申盯住徐在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一瞥之间,君臣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于是,刘申压下心头的百感交集,大声说:“你们处理得很好。像这样不忠旧主,不顾人伦的穷凶极恶的叛徒,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如此滔天罪恶,岂能让他一死了之!传令全城,搜捕武安侯的余党和家人,一律抓捕羁押,按律审讯问罪,不得放一人漏网!”
说完了这番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的道白,刘申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再次对着弟弟的人头,禁不住第二次流下了滚滚热泪。这一次,他的眼泪,基本上都是真诚的了。
按照刘申的旨意,刘言一家的遗体得到了收敛,刘言以先王后裔的王子身份,得到了厚葬。陵墓也安排在老汉王陵寝的侧旁。他的眷属子女们也得以安葬在王室的墓园当中。
一个曾经的王朝就此落下了帷幕。
但这种悲剧却并没有落下帷幕。
两百多年后,新的篡位者又把同样的历史悲剧重新上演了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遭到屠戮与杀害的,换成了刘申和我的子孙。
世事就是这样交替轮回,欠下的血债,久后终究都是要还的。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因为刘申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的子孙,最后还是落入了和刘言子孙完全一样的命运当中了。
我们施加给别人的那种血腥和暴力,最后,再次回到了我们自己的身上。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多少君臣,诸般争夺,连绵不休,可是,究竟有谁,又曾经能得到些什么呢?
面对着先王和列祖列宗们的陵寝,你们告诉我,究竟有谁,从这些刀山火海中,得到过什么呢?
(五)
“生活就是错综复杂的乱流。”(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新朝开立
(一)
峒城大捷的飞马传报到达了运京。全城为之鼎沸欢腾。
多少代人渴望了已经的天下太平,在牺牲了这么多条的性命之后,在付出了这么多的血泪代价之后,终于到来了。
当年,那些最先不能隐忍容让,轻率发动战争的人们,他们真的了解这长达上百数十年的天下混战,形成了一架多么巨大的绞肉机,吞噬了多少青春和生命,毁灭了多少人的平安幸福吗?又连带了多少蜎飞蠕动的其他生命,跟着一起遭受生灵涂炭之苦呢。
小不忍的结果,一直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总会是这样的惨烈的。
率领众位宫眷,去上阳宫向汪太淑妃表示过祝贺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昭阳宫。
我拿着使者飞马传来的大捷战报,推开东暖阁的那扇格子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我回身把门关上。
我看到你坐过的空座位。
这就是我们今生最后告别的地方。
自从你从这扇门走出去之后,我就一直让房间里的一切保持原样。就连你喝过的茶杯,也都始终放在原来的地方。
我知道这并不能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我所能表达出来的怀念,也就只限于这样了。
我走到空着的座位前。
你是在这个位置上最后坐过的人。自从你离开之后,这间暖阁我就常常锁闭,日常并不启用来见客聊天了。
它成了我们这一生爱情的一个纪念馆。
我把手里的报捷奏章,恭恭敬敬地放在座位前的案几上。
奏章送来的时候,我的心是忐忑不安的,全身肌肉紧张,胃脘都是紧绷绷的。然而。看着使者脸上的光芒,我一颗悬吊着的心立刻就松落了下来。不用打开奏章,我也知道,刘申的梦想,你的梦想,现在。已经实现了。
在汹涌的欢呼和道贺声响彻宫廷之前,在建朝立国的各种纷乱开始之前,这是最后安静的时光了。
我只想和你一起度过它。
(二)
我面对你的座位,也坐了下来。
我看着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许多的灰尘在阳光里漂浮上下。
我说:“哥哥,我是来告诉你的,峒城被攻克了。”
我说:“南北两线的战争全部都结束了。它终于结束了。”
我说:“全天下,最应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就是你啊。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我说:”太平的时代就这样开始了。可是,你在哪儿呢?你一个字、一样东西。也没有留给我。你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地,消失了。”
我说:“你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把我的心也带走了。你不见了,它也不见了。所以,现在,我既没有心,可以感到高兴,也没有心。可以感到悲伤了。”
我说:“虽然此时此刻,我有血有肉地坐在这里。但是,实际上,我也和对面的空座位一样,是完全空白的。”
我说:“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活着,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自寻死亡。因为,可以死的东西,在你走出去的时候,都已经死掉了。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去死了。”
我说:“这份捷报。我就一直供奉在你的座位前了。”
我说:“现在,我也要从这里出去了。去面对欢呼的浪潮,去担起我的责任。”
我说:“你知道,我发自内心地不想从这里出去。永远都不想再出去了。可是,就像你去峒城觐见时对顺子说过的,人不可能一直待在他喜欢的地方。”
我说:“但是,我的心,会永远待在这里。会永远坐在你的面对。它会永远留在这里。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我站了起来,朝你曾经所在的位置,隆重地再度伏地,深深一拜。
我说:“我,永远不会再去别的地方。”
(三)
“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孤单,有如世界上的最后一幢屋。离开村子的人将长久漂泊,有许多人,会死在途中。”
(四)
峒城决战结束后的第48天,一个新的王朝终于建立了。
刘申在隆重的登基典礼上正式加冕称帝,成为了东亚地区那片广阔土地上唯一的君主。随后,他册封内宫,尊奉生母汪太淑妃为皇太后,亦追封他父亲老汉王的王后、他自己的嫡母,为新朝的皇太后,维持其陵墓的太后墓葬规制,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一国之母,史称正德皇后。来自戎先和吐蕃二族的妃子,被册封为东西两宫的贵妃。我第一次登上了你曾经从容陈词的武英大殿,在那里接受了群臣百官的朝拜道贺,戴上了刘申赐予的皇后金冠。
在刘申加冕登基的大典上,当朝贺的文武群臣鱼贯而入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件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刘申的皇座左侧,在比刘申的皇座仅仅低三级阶梯的地方,安放了一个空着的座位。
刘申从来没有解释过,那个座位是谁的,也从来没有人坐过那个座位。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刘申为你设的座位。
刘申设那个座位在自己的眼前,乃是为了时刻提醒他自己,因为有些人的座位永远地空着了,他才能坐上这个座位。、
从他登基到他去世,他一天都没有撤掉那个座位。
后来,我的儿子、孙子和重孙陆续即位为皇帝的时候,这个座位,也一直都保留了下来。
再后来,刘申的王朝结束之后,篡位的新君,把这个座位更换成了一尊塑像。这座塑像,在新的王朝的大殿上又站立了一百多年。
一个人是可以在死后依然活着的。一个人的生命有多长,并不取决于他的身体能够正常运作多久,而是取决于,他对其他生命的关怀有多么宽广。
刘申的王朝覆灭后,新的统治者继续在运京建都,并继续使用和扩建了刘申用过的宫殿。
那个大殿上的雕像,逐渐变成了象征皇权稳固的护殿神。
后来,护殿神又被死去的统治者们带到了陵墓的门口,成了他们死后世界的守护者。
到现在,在那个时期的帝王陵墓前,仍然还能看到残存的那座雕像。
但是,在越来越混乱模糊的传说当中,关于这雕像的来源,已经渺不可考。
后人演绎出了无数猜测的说法,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最初的真正来源是什么了。
已经没有人再知道,它最初的来源,就是你。
它就是你的塑像。
它的面容,就是你当年活着时的面容。
(五)
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虽生犹死
(一)
刘申建朝登基以后,全国上下都改口尊称他为“陛下”。
起初,我也是按照规矩,随着众人一起这样改口称呼他的。但是,他第一次听到我称呼他为“陛下”时,就断然阻止我了。
他说:“琴儿,不要改口。你,不用和他们一样地改口称呼我为陛下。”
他说:“我特许你,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称呼我为汉王,就像我们在驯马场第一次谈话时那样,在我们的这一生当中,永远称呼我为:汉王。”
于是,我就和刘申的母亲一样,成为了在太平新朝仍旧可以称呼刘申为“汉王”的人。
刘申就用这种方式向我表明了,他对我的感情,并没有因为你的去世和新朝的建立而有所变化。
这也是他向整个强大的汉军表明的态度:虽然太平的年代已经到来了,但是,已经登基做了皇帝的汉王刘申,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汉军在开创太平过程中付出的血汗,从来都没有对汉军有过任何的猜忌、提防和不义之想。新的皇帝,对待汉军的将士们,始终就像是过去浴血奋战的日子里一样。刘申,依然是原来的刘申。
刘申的这个姿态,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让汉军将领们的忐忑之心,为之释然。他们都深深地被刘申的仁义守信所感动。
越到年老,刘申越是喜欢听着我,在他身边叫他“汉王”。
这一个称呼里面,包含了多少永不再返的青春记忆啊。
有时候,他没有什么事情,也会到昭阳宫来和我坐坐。
他会对我说:“琴儿,其实我过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听你,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称呼我为汉王,陪着我,像我们年轻时候那样,随意地说说心里的话。”
刘申说:“每天在朝堂上。在后宫里,听着他们称呼我为陛下,山呼万岁,极尽讴歌和赞美,我的心里,觉得好孤独啊,就像年轻的时候父王把我召到他的书房,对我说,他已经决定让我弟弟继承王位的那天。我觉得无依无靠的孤单,无可诉说的孤单。”
他说:“现在,母亲也已经去世了。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称我为汉王了。”
刘申说:“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自古以来的君主,不是称孤,就是称寡。因为。那种高高在上的滋味,就是且孤且寡的。”
(二)
自从你阵亡之后。我就经常独自待在我们最后告别的暖阁里。
除了必要的责任,我其实都不太关心外面的事情。我经常独自在这里静静地坐着。
我坐在暖阁里。门窗都是关着的。
我呆呆地坐在暖阁里。心里空空荡荡的。
我不想出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不想看到阳光。不想见到花朵。
我不想知道今夕何夕,今岁何岁,我也不想记得我是谁,不想知道我在哪儿。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就只想坐在这儿,因为这儿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看到你的地方。
我就只想永远地守在这个地方,直到变成灰尘,直到变成微粒,直到末日,直到天地倾覆。万物永不再生。
我无法哭出来。因为我已经彻底干涸。
我也无法笑出来,因为我就是一个深渊。
我无处可以投奔,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
对所有的他们而言,对所有的你们而言,那个永不再出现的人,他就只是一个曾经听说过的人,他就只是一个已经过去了的人,他从来都不曾是你们生命中最大的支撑,从来都不曾是你们生命的内核。
所以,他们,所以,你们,你们是可以像接受一片树叶从树枝上掉落那样地,接受他的永不出现。你们不会觉得心里很痛。你们永远都不会像我这样地,觉得锥心刺骨的心痛。
因为你们不曾爱他,所以,他的死亡也就伤害不到你们。
因为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地心痛,所以,我和所有的人,也就不能再沟通。
世界变得奇怪而陌生,就像是一片从来没有生命出现过的荒漠。那里的繁花似锦,那里的鱼跃鸟飞,和我也不再有什么关系。
我和世界之间,所有的绳索,都断掉了。
(三)
我渴望睡觉。我在睡觉的时候也仍然在渴望睡觉。因为,睡觉,是最接近死亡的模拟了。而死亡,又是最接近你的地方。
每天每天,我都会花很多时间坐在这里。
我们的一生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地在我的心里浮现着。
我只能在记忆里和你在一起。
每天每天,我尽完了所有的责任之后,就会神思恍惚地坐在这里,就会心如死灰地坐在这里,就会绝望而无助地坐在这里。
我真诚地希望,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沉没。
(四)
但是,有一个人,无法看着我就这样沉没。
他无法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
他就是刘申。你为我选的丈夫。你牺牲自己的余生给我交换到的尊荣的丈夫。那个爱了我一生但却没有得到回报的丈夫。
虽然我们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救拔一个人于深重的绝望,但是,我们因为无法忍耐那目睹的痛苦,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管那是什么。我们必须做一点什么。
(五)
暖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未经我的许可,能够擅自从外面推开这扇门的,只可能是两个人:或者是新朝的皇太后,或者是我的丈夫,皇帝刘申。
刘申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的光线当中,带着闪光的轮廓和模糊不清的面孔。
他看着我。他走到我面前。
他说:“琴儿,不要老是一个人枯坐在这儿。你应该出去,看外面的阳光,还有外面的天空。你跟我出去吧,我带你去郊外,我带你出去巡视各州府郡县,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新朝初立的风光和景物,也让天下的百姓看看他们太平新朝的皇帝和皇后。”
他说:“琴儿,过去你的世界有阳光和天空,你现在的世界依然有。将来,也同样还会有。”
他拉住我的手。他用力地拉着我。他就像是我出嫁那天执意要跪在你面前不肯起来时你的反应一样,用力地拉着我。
我没有力气再抵抗什么。我就跟着他站了起来。我梦游似地站了起来。我任由他拉着我。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阳光和天空,但是,我心里没有。
我心里,从此都不会有。(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帝后失和
(一)
那一天,在我们最后分别的暖阁当中。
刘申万般心碎、万般无奈地看着我。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急促。终于,他无法再忍耐我的神思恍惚,也无法再忍受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了。
突然之间,他就紧紧地搂住了我。
他用力地把他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
他的动作是这样猛烈,我瞬间就不能呼吸了。我惊叫了一声,试图抗拒他的突然亲近。
他一边这样强烈地吻着我,一边说:“琴儿,你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求你让他能够在泉下心安,求你让自己能够从这件事里解脱!”
刘申说:“每一天我这样看着你,我无法对你描述心里的难过。我不想打扰到你,可我无法看着你就这样虽生犹死地过完一生。我无法看着什么也不做。”
他说:“琴儿,你要明白,你什么都没有失去,依然有人疼你,依然有人爱你,依然有人是你的依靠,依然有人能够给你幸福。”
刘申说:“虽然你永远失去了他,但是,你依然有我!你始终有我!”
他的吻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脖颈上,我的肩膀上。
他说:“吻我一次吧,琴儿,求你吻我,不要关闭你自己,不要拒绝你丈夫的爱。求你,放下你所有的痛苦,接纳你依然拥有的甘甜的生活。”
刘申说:“吻一次我!吻一次我!今天你必须吻一次我!”
他说:“为了你自己的一生不陷入深渊,今天,请你一定要吻一次我!”
(二)
刘申把奋力挣扎着的我一把按倒在暖阁的桌案上。
他把我按得紧紧的,我几乎动弹不得。
我的眼泪终于如滂沱大雨一般地流了下来。我泪流满面地用力抗拒着他。
我说:“不!不!”
他不能在这个地方这样对我。他不可以在这个神圣的地方这样对我!
我一边哭着,一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抗拒着他。
我绝望地说:“不!不!不!”
我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生为女人!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痛恨过拥有女人之身!
(三)
就在那个大白天。
刘申,你们的先皇。我的丈夫,他在这间暖阁里,强迫了我。
他想要毁了我对这暖阁的留恋,他想要让我没有地方可以再这样待着,他想要进入我的身体,让我真真切切地深刻感觉到生命里还有其他的。
他想要一直强烈地让我感觉到生命里还有其他的。
他想要进入我的生命。把他的生命给我。
这就是他想要做的。
然而,当他采取这样极端的措施,想要摇撼我,让我醒来的时候,如果我手边有一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割断自己的咽喉。
我不能忍受!没有办法再忍受!
我恨他!我恨这些男人!我恨自己!
但是,我手边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不能做。除了涕泪滂沱,我什么也都不能做。
我只能这样寸丝不着地。在那条屈辱的桌案上,接受他做我丈夫。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如此这般地玷污了这地方,这样地玷污了我!
(四)
有时候,我们虽然是出自好心,但却方法错误,结果,就事与愿违。
刘申的这个行为,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当他发现我晕过去并且停止了呼吸时。他吓坏了!
他被自己行为的后果吓得三魂六魄都出窍了!
许多老宫人多年后都还记得他当时的恐惧和惊慌。她们也都被吓坏了!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这样惊慌失措的刘申。
(五)
帝后之间发生的如此惊人的事件。立刻在后宫里不胫而走。
在我昏迷不醒期间,戎先和吐蕃二族的贵妃急忙赶来昭阳宫伺候,陪伴着太医,悉心地照顾我,等待着我的苏醒。
而惊慌失措、追悔莫及的刘申,立刻被传召到上阳宫。受到了他母亲汪氏皇太后劈头盖脑的严厉痛斥。
汪氏皇太后从来都没有用这样严厉的语气,毫不留情地痛责过她唯一的儿子。
刘申被惩罚着在她宫里的台阶上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皇太后痛心疾首地对刘申叱责道:“皇帝!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宫人的眼前,做出这样有损列祖列宗脸面的事情!皇后是一国之母,是你的结发妻子!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妻子。一个国家的母后!而且还是在我朝新立、百废待兴的时候,还是在皇后娘家至亲新丧方葬的时候!”
汪氏皇太后对刘申说:“皇帝!你要是害死了她,不仅有失君道,被宫中人侧目,被天下人物议,而且就是你,也会后悔一辈子的!你要如何去面对琴儿父母的忠贞报国,如何去面对大将军临终的再三嘱托,如何去面对他尚在荒野之中漂泊无着的不灭英灵?!”
她说:“你要知道,心里的痛苦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不需要用刀!不需要用刀!”
面对母亲盛怒的叱责,刘申伏地长跪,泪流满面,无言以对。
(六)
一天一夜之后,我才恢复了知觉。
精神上的惊骇和身体上的疼痛都已经消失了。但是,有些什么,从此就再也不一样了。
我看到了刘申。他提心吊胆,羞愧莫名地守护在我的床前。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说:“琴儿,你醒了。”
他说:“琴儿,对不起。我不是想要伤害你。我不是想......”
我朝着床里面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说:“琴儿,我错了。你听我说,我......”
我说:“出去。”
我说:“请汉王杀了琴儿,处罚臣妾的抗旨之罪,或者,请汉王出去。”
刘申在我床前怔了一会儿,到底惭愧难言,无辞以辩。
他说:“那好,我不在你面前出现了。你安心休养,不要因为我而影响心情,影响身体。”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离开了我,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我说:“把宫门关上。就说我要安心静养,除了皇太后之外,什么人都不要进来。”
内侍从未见过我和刘申之间关系如此糟糕,个个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内侍总管伏地而拜,小心翼翼地说:“遵皇后懿旨。”
昭阳宫的宫门,就紧紧地关闭上了。
同样紧紧锁闭了的,还有我的心。
现在,我的心里全部都是黑暗和绝望。
我觉得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尊严尽失,心如死灰,再也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言归于好
(一)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汪氏皇太后坐在我床榻旁边。
我大吃一惊,挣扎着要坐起来见礼,被她温柔而坚定地阻止了。
我们婆媳屏去闲人,彼此相对。
皇太后拉住我的手说:“琴儿,我的女儿,我是替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来向你道歉的。他做了这件荒唐的事情之后,很羞愧,也很后悔,自从你要他出去,关闭昭阳宫的大门,谢绝探访之后,他就不敢强行来探望你,他深感无颜再来面对你。”
皇太后说:“琴儿,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闲着无聊,要来管你们夫妻间的事情。皇帝和皇后,是天下人的父母,是天下人的榜样,是天下太平安定的基石。如今,你们帝后失和,闹成这样,宫中上下人等,无不焦虑忐忑,私下里议论纷纷,人心浊乱。要解开你们彼此的心结,促成你们重新和好,为今之计,也就只有我这个老太婆来出面说合了。”
皇太后说:“这件事情,凭心而论,的确是我儿子做错了。不管当时他是什么想法,都不可以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场合,不顾你的感情和你的身份,那样鲁莽地粗暴行事。他这样做,失去了身为皇帝应有的威仪和对待后宫眷属的礼节。老身已经代他的父亲狠狠地责罚过他了。”
皇太后说:“不过,琴儿啊,有句话,我也还是想要说给你听的。你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我这个做母亲的,说得有没有道理,是不是据理而论。有没有偏袒自己儿子的私心。”
皇太后说:“不管皇帝他做错了什么,他始终是你的丈夫。虽然你们是结发夫妻,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侍奉丈夫,原也是我们女人本分的事情。皇帝也并没有要求他身为丈夫,本分之外的事情。你作为皇后,作为他的妻子。不能连这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他。”
“琴儿。”刘申的母亲说,“不管你怎样的悲痛,你始终也还是要尽到你的本分的。你始终也要为后宫的女人们,做出一个贤淑妻子的榜样,要做他所有后宫女人当中最大度、最宽容、最温柔的那一个。因为你是这宫里、这国中最尊贵的女人。你不可以因此而与他生出嫌隙。你们都不可以因此而夫妻失和,令天下人心纷乱。”
那天,刘申的母亲对我说:“新朝建立不久,天下尘埃未定。这新的王朝。这新的年代,都是大将军千辛万苦浴血奋战的成果,都是大将军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还有许许多多,像大将军那样,牺牲了自己的将士。你们夫妻两人,都要珍惜他们的牺牲。不要因为个人的情感纠葛而危害天下的安宁。”
皇太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所以,女儿啊,皇后。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必须要原谅皇帝。你必须尊重他是一国之君的至高无上。你必须服从他,体谅忍耐他的种种冲动鲁莽。这就是我们皇室女人的命运。这也就是我们皇室女人的责任。就像我当年忍受他的父亲因为要寻求政治支持的原因。决定册立年轻的新王后一样,这是我们必须要忍耐的事情。”
刘申的母亲说:“琴儿,今天母亲对你说过的话,之前,我也对皇帝同样地说过了。你们以前都是好孩子,你们以前都一直做得很好。母亲相信。这一次,你们一定还能够互相体谅,以后仍旧还能做得很好。”
她说:“琴儿,我儿子,他始终是深爱你的。他都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这样情不自禁。他的本心不是要伤害你,也不想让你这样伤心,他是想让你振作起来,想让你有幸福的生活。纵然你不能满足他的愿望,母亲也希望你不要记恨他。如此深爱一个女人,忍耐不能忍耐的,接受难以接受的,付出许多人无法付出的,做了所有的这一切之后,依旧不能得到她的爱,反而得到她的恨,那我这个傻儿子,他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说:“琴儿,你将来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你能体谅此时此刻,看着你们夫妻违和,宫闱不安的情形,我这颗做母亲的心吗?”
我听了皇太后这一番开诚布公,入情入理的话,不由得心里又羞愧,又悲伤,又惶恐,又感动,还带着几分委屈。
在百感交集之中,我含泪叫了一声“母亲”,就被皇太后慈爱地再次拥入了怀中。
在她的怀抱当中,我的眼泪如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二)
不知不觉,我和刘申的彼此隔绝就过了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里,我都在昭阳宫内闭门不出,调养身体,宫中的事务,一律都交给了两位贵妃分工打理。两个月里,刘申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书房,除了每日晨昏去上阳宫给皇太后问安之外,宫中各院基本都没有踏足。宫中的女人们知道,如若帝后不能和解,恐怕这种局面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刘申就会始终无心内宫男女之事。所以,女人们都在祈祷和盼望着,希望我早一天身心康复,与皇帝重归于好。
这一天的晚上,夜深人静,已经快三更天了。
刘申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他独自坐在案前,披了一件外衣,正在埋头批阅奏章,忙碌不停,不觉入神,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忽然他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茶吗?速速端进来,我虽是刚刚喝了一杯,现在还是觉得口渴。”
脚步声移近。一只茶盏,被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刘申听到环佩的叮当声。
他放下笔,抬起头一看。
他惊讶得连抬头纹都不由得加深了好几分。
“琴儿,是你?”刘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他四下看着。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他说:“对不起,我,我,我以为是内侍,我没想到会是你。”
他说:“我,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肯再见到我了。”
我看着他的黑眼圈,还有深深的抬头纹。
我说:“臣妾的确有很多天没有见过汉王了。汉王一切都好吗?”
刘申喃喃地说:“都好,我都好。”
他然后又马上摇摇头,说:“不。不。像我这样行为不当、举止失措的人,从此都永远配不上说好。”
我低头不语。
刘申说:“琴儿,你呢?这些天,你一切都好吗?你看上去,为什么还是这么苍白呢?”
刘申说:“我不去看你,是怕你不愿意看到我,怕你见了我心里不舒服。我并不是不关心你。”
他拉住我的手,他说:“对不起,琴儿。你能原谅我的罪恶吗?现在,你还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看着刘申。他说:“你怎么了?琴儿?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刘申说:“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我摇了摇头。我把冰凉的手从他的掌握当中默然抽了出来。
我朝他屈膝跪了一跪。我说:“恭喜汉王。”
刘申惊讶地问:“什么?”
我说:“恭喜汉王。琴儿有身孕了。”
刘申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身不由己地倒退了一步。
他撞到了几案的一角。
放案几边缘上的那只茶盏应声落了下来,一声脆响之后,它在地上摔碎了。
(三)
就这样,先皇和我,有了第一个存活下来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我的长子,这个国家现在的皇帝。你们的父皇和皇爷爷。
(四)
我的第一个儿子,他是在痛苦里出现的,在痛苦中诞生。当然,纵然他是皇帝,他也会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最终在痛苦中死去。在生和死之间,他也和所有人一样,其间还要经历无以数计的痛苦。
在这一点上,纵为皇帝,亦无法得免。
我知道,你们许多人觉得,如果你们更漂亮,更得宠,更有钱,更成功,能够爬到更高的地方,得到更多的伴侣,游览更多的地方,能够决定更多人的命运,你们就能免于痛苦,过得更轻松一些。
但是,我告诉你们,那都是错误的想法。
从生下来那一天起,每个人就免不了要经历种种生命的痛苦,直到被死亡从这个痛苦的尘世间带走。
没有人,能够单独得免。(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妊娠反应
(一)
你阵亡不久后,我就在暖阁事件的那一天怀上了未来的皇帝、刘申的皇长子,在正式册立为皇太子之前,他因为是嫡出的长子,也是刘申后宫所出的第一个孩子,故而生来就有世子的位分,身份从小就比兄弟姐妹们要尊贵些。
俗话说,子贵母遭难。这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这次怀孕,和前次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次我的妊娠反应很重,孕吐非常厉害,以致于达到昼夜茶饭不思、水米难进的程度。整个人迅速地消瘦和衰弱下去。
看着我每天忍受剧烈呕吐的痛苦,本来就心有愧疚的刘申,失去了他的安定,整天心急如焚,忧形于色。皇太后对此也非常担心。
刘申召集太医院的御医们群集内宫偏殿,商量办法。
“皇后今天还是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吗?”刘申问。
太医低眉顺目,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是的,陛下。这次皇后的孕吐比上一次厉害很多。女人的妊娠反应,每一次都会有点不同的。”
“那怎么办呢?难道看着她们母子饿死吗?!”刘申火急火燎的语气顿时让太医们都一阵心惊肉跳,纷纷跪了下来。
刘申是何等英明的人物,从太医们的反应中,立刻便觉察到了自己的过失。他深呼吸了一下,克制住自己的焦躁情绪,尽量放缓了语气,说:“是我太心急了,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也不要紧张惶恐,动不动就跪着请罪,都起来好好商量吧。”
刘申说:“太医院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皇后吗?看着她这样一点点地消瘦,我这心里,唉。真是非常的煎熬啊。这次皇后有孕也是一个意外,她自从上次小产之后,身体就一直都没有复原,我原本应该让她好好调养,元气恢复之后再有身孕的。”
刘申说到了这么敏感的话题,太医们都面面相觑。低头趴伏在地上,不敢置评,也不敢接话。
过了一会儿,一位年长的太医看了看刘申的脸色,感觉刘申的情绪似乎他平稳了一些,便大着胆子说:“陛下不要着急,说到止吐的办法,臣等还是有一些的。这里是老臣调配的香砂汤处方,上次皇后有身孕时。持续服用,效果较好。今次,老臣根据望闻问切的情况,与众位太医商议过之后,调整了一下配方,陛下请过目。”
刘申拿过处方仔细看了几遍。他说:“若是服下不见效用呢?”
这位老太医代表众太医继续回答说:“皇后这次虽然吐得厉害,几乎不能进食,但喝水还是间或能够的。可以尝试着饮一些苏姜陈皮茶,也可以多饮参茶。”
老太医又奉上几根捻香的样品。启禀刘申说:“陛下过目,太医院还专门为皇后调制了这种药香,闻起来大有橘皮的清香,平日不妨点在昭阳宫的宫室之内,可解畏油腥气的胸中呃逆。若仍不能奏效,还可以试试针灸之法。”
老太医说:“不过。这些都是外力之法,皇后孕期的情绪心理更为重要。皇后务必要心情放松,情绪平稳,休息充分。”
太医小心地看着刘申的表情,慢慢吞吞地说:“而这些。都并不是臣等的外力医药所能做得到的。”
刘申听明白了他话里委婉表达出来的意思。刘申说:“我知道了。”
他说:“你们想要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他说:“你们且去试,能帮皇后多少,就帮多少。余者,我来想办法吧。”
他说:“你们都下去吧,用心照顾好皇后,务要确保母子安康。”
(三)
上阳宫。
刘申黄昏时分下朝,入宫来向皇太后问安。母子谈论起我的情形。
刘申问:“母后,今日您去看过琴儿了吗?”
皇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忧愁道:“唉,去过了。吐得真是可怜啊。人都快要虚脱了。怀孕的我也见得多了,都没有见过琴儿这次这样辛苦的。本应该在那边多陪伴安慰下她,可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下去,老身就回来了。”
皇太后愁容不展地说:“儿子啊,这件事情,你真的从开头起就做错了。如今,琴儿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生产,母子俱安啊。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怎么对得起大将军的嘱托呢。”
刘申说:“错都已经错了,现在后悔也是无济于事了。她如今身心痛苦,郁结未解,又不想要多见儿子。儿子该怎么办呢?儿子纵然是想要陪伴安慰,也不得其门而入啊。儿子知道,她心里还是没有原谅我的。我把她最痛苦的记忆都唤醒了。她的本意,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她根本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强加给她的!”
刘申说:“那天她来向我禀告说有身孕了,她对我说恭喜汉王。她这样说的时候,一点欢喜都没有,一点笑容都没有,她就那样一点欢喜也没有,一点精神也没有地对我说,恭喜汉王,让我心里发颤,觉得自己罪不容恕。”
刘申说:“母后,如果,如果,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呢,琴儿就不用这样遭罪了,也许,下一次她身体强健些再受孕,情况就会有所不同。”
皇太后闻言大吃一惊,圆睁双目看着刘申。
刘申看着他母亲脸上的表情,顿时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
他惶恐地在母亲面前跪下。他伏地请罪道:“母后恕罪,儿子大不孝。”
刘申的母亲长叹一声,说:“唉,算了,皇帝请起来吧,我也并没有责怪于你啊。皇帝你如今是关心则乱。但是,皇嗣乃是国朝的根基,皇帝你就算关心皇后,也不可以轻易地想要出此下策啊。那可是皇帝你的头胎亲骨肉,更是你父王的第一个孙辈啊。怎么的,也应该尽到全力来呵护保全。”
刘申请罪说:“儿子方才是心神迷乱,一时胡思乱想,信口失言,儿子知错了,请母亲息怒。”
刘申的母亲说:“即使可以不要这个孩子,若是琴儿流产之时,仍像上次那般情形,过程艰难,流血不止,那时,母子皆危,又当如何呢?现在,可是再也没有大将军会千里迢迢地回来帮她了。”
皇太后说:“事到如今,我们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看你、琴儿和孩子的造化与福分吧。”i(未完待续。)
ps: 【备注】和电视剧与小说中描写的不同,在古代的许多朝代中,非正式的礼仪性场合,皇帝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总自称为“朕”的,经常和普通人一样,在与大臣、近侍或者家人交谈口语环境中,自称为“我”、“某”等。
第四百四十六章 舅舅进京(上)
(一)
上阳宫内。皇太后和刘申继续讨论我严重的妊娠反应问题。
刘申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说:“母后,不如召琴儿的娘家人来运京照顾照顾她吧。册封大婚之后,她一个人孤身在运州,自上次小产之后,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娘家人了。”
皇太后说:“她娘家现在也是人丁凋落,大将军之后,除了她的舅妈和妹妹们,还有什么她亲近的人可以一见呢。”
刘申说:“她舅妈和妹妹的陪伴,虽然会让她感到亲切,但她们到底只是家中妇女,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讲不出多少道理,恐怕解不开她这么深的郁结。儿子倒是有个想法,大将军的舅舅丁友仁,或许可以宣召他入京,与琴儿一见。”
刘申说:“琴儿与大将军在燕塘关时,曾经都是和丁友仁一家住在一起的。大将军在草原作战时,琴儿都是丁友仁负责保护和照顾的。丁友仁对琴儿而言,就犹如另一个养父。丁友仁到底是国家命官,多年的地方能臣,他若肯以长辈入京探望,劝解琴儿,琴儿的郁结,或可有所舒解。”
刘申的母亲便说:“那还等什么,若是丁友仁任上没有紧急公干不能脱身,皇帝就马上颁旨,宣召他来运京吧。让丁友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好打理一下岭南王府的事情,也多多进宫来和皇后说说话,好好劝解于她。或许,她见了娘家亲近的人,心里那些不能够对我们母子倾诉的话,就能有个人可以放心倾谈,把心里的悲痛都释放出来。整个人也就会轻松一些了。”
刘申领命道:“那儿子明天就下诏传丁友仁来运京。”
皇太后想了一想,又说:“对了。我还想起来,大将军身边之前有个侍卫长,长得很不错也很伶俐的,曾经从温泉行宫一路奔驰过来,给宫中送新开放的桃花。还娶了个戎先美人做媳妇的那个,是叫谢什么的。”
刘申说:“谢双成。”
皇太后说:“对,就是他。他现在在哪里?”
刘申说:“大将军阵亡后,我已经把他调回运京了。他现在在傅天亮那里,给傅天亮打个下手。”
皇太后便说:“不妨你也多传传他夫妻入宫,命他夫妻多去昭阳宫那边坐坐。”
皇太后说:“让谢双成两口子,还有傅天亮两口子,都多去她那边问候看望。她见了这些大将军身边的旧部故人,多听他们说说话。心里就不会那样冰冷冰冷的了。喔,还有那个徐在田。他们都是对大将军忠心耿耿的人,追随大将军多年,生死情谊,感情深厚,想必也不能忍心见她这样,一定会帮着想办法劝解她,安慰她的。”
刘申略略迟疑了一下。说:“是。儿子遵母后的懿旨。”
皇太后看了看儿子脸上的微妙表情,便又补充说:“事到如今。为了我孙儿的子平安落地,你也就不要心思那么深,再算计那么多,计较那么多了。”
刘申低头说:“是。儿子不会再算计和计较了。”
(二)
戎先贵妃的东华院寝宫中。
三更已经敲过,刘申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眼不寐。
戎先贵妃看着他的心神不宁,不觉心中怜惜。
“陛下,已过了三更了,陛下安心睡一小会儿吧,四更天又要起床上朝了。”
刘申伸手搂住她。含糊地说了一声:“好。我睡。”眼睛却依旧圆睁着,看着寝宫的木梁。
戎先贵妃道:“臣妾知道,陛下心里是在惦记着皇后。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陛下就起来,到昭阳宫去看看她吧。看过之后,也就放心了。像这样牵肠挂肚、翻来覆去的,反而休息不好。”
刘申说:“我睡不着,也吵到你了吧,连累你也睡不安稳。”
戎先贵妃说:“臣妾也同样牵挂皇后的身体啊,不如,臣妾也陪陛下一起去那边看看吧。”
刘申摇了摇头,说:“唉,还是睡觉吧,不去了。”
戎先贵妃说:“女人怀孕这样辛苦的时候,无不都是希望夫君能够日夜陪在身边的。”
刘申说:“那是你自己的心思。”
戎先贵妃说:“女人嘛,心思都是一样的。”
刘申摇头,说:“那可不一样。”
刘申说:“皇后,她是不需要我陪着的。她需要的是......”
刘申顿住不说了。
“是什么?”戎先贵妃问。
刘申说:“——是安静。”
(三)
你阵亡的消息传来后,舅舅丁友仁在燕塘关大病一场。
因为一生无子,所以,在舅舅心目中,他一直都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爱的。
尽管他早已知道你不会活得长久,但死亡真的发生时,以那样悲壮的方式发生时,他还是深受打击,悲痛万分,以致于一病不起。
他病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彻底康复。
刘申的传召旨意到达时,他还未能病愈下床。于是,他被迫延迟了两个月才到达了运京。
在病中,他曾给我写了10多封信,询问我的状况,安慰我失去你的心情。但是我都没有给他回信。我每次都只回复了赏赐给他。
我没有办法和他谈论这件事情。
我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谈论它。
他到达运京的时候,我的身孕已经快要六个月了。
自与刘申在暖阁里的那一天之后,我就一直在非常不好的身心状态里。
我很久都没有去过暖阁了。我也很久都没有走出过昭阳宫一步。
我觉得非常疲倦,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事也不想管。
在历次的怀孕过程之中,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累过。
舅舅一进宫,就从种种蛛丝马迹当中,判断出刘申已经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
他向宫人询问这些日子我都是怎样过来的。
宫人说,自大将军去世后,皇后只是变得不大爱说话,经常去暖阁里独自坐着,其他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峒城之战、开国立朝、后宫册封、修缮宫殿,这些事情都正常地进行着。
宫人说,新的宫殿修好之后,事情没有那么繁忙了,皇后也就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喜欢独自待在暖阁里,越来越经常地,皇后总感到疲倦。
怀孕之后,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常感觉虚弱而需要卧床休养安胎,其他却也没有什么。
舅舅听了,觉得心如刀绞。
他问宫人,我在为大将军服丧期间,有没有为大将军的事情哭过。
宫人说当时并没有怎样哭过,除了随陛下去岭南王府祭奠那日曾经痛哭一场外,之后也没有怎样哭过,就连流泪也都鲜少见到。
舅舅听了,半晌都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舅舅进京(下)
(一)
因为身体沉重,行动不便,我就在自己宫室的厢房里接见了舅舅。
自从跟随你离开燕塘关,参与金风寨的会盟以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过舅舅丁友仁了。久别重逢,其间沧海桑田,彼此心头都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互相见礼,寒喧已毕,屏退宫人后,舅舅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他说:“孩子啊,琴儿!你这样是不行的!你怎么能这么长的时间一声也不哭,一滴眼泪也不流呢?你得哭出来啊,琴儿。”
他说:“你不能这么长时间一直闷在心里。你得哭出来。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几个月后就要临盆了。你身上现在有两条性命啊。你这样一直闷着,你和孩子会有危险的。”
他说:“难道整个宫廷就没人觉得你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不哭吗?难道这个地方就没有一个人关心你吗?”
我茫然地说:“我也很想哭啊。舅舅。可是,我哭不出来。我好像一下子就干涸了。心里一滴眼泪也没有了。就好像是一棵枯死多年的树。”
我说:“我觉得一下子变得很老很老了。老得说不动话,也走不动路,老得听不见耳边的声音,老得也看不见眼前的事情。每天我都只想一个人就这样坐在这里,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我说:“舅舅,人这一辈子,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现在很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舅舅听了我的话,再一次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离开座位,流泪匍伏在地,不能抬头。
他说:“你们两个啊。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两个啊!”
于是,舅舅就向我述说了我跟随刘申离开金风寨行宫,回运州大婚之后。他从燕塘关赶去金风寨见你的情形,告诉我你当时内心的空洞和难过,告诉我你当时曾对舅舅所说的那些话。
舅舅告诉我,我们两个,在面临永别的时候,所说的话。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你当时对舅舅所说的话,和我今天对舅舅所说的话,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在舅舅痛彻心扉的老泪纵横当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也变得湿润了。
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自己流出的泪水。但是,我的心,并没有从那种麻木僵死的状态中复苏过来。它依然冰冷,如万千条死蛇。
我喃喃地说:“舅舅,太晚了。”
我说:“可是。太晚了。”
我说:“关于他的一切,我总是知道得,太晚了。”
我说:“现在,什么都已经做不了啦。”
面对亲人的死亡,就算是身为帝王皇后,我们也爱莫能助,束手无策,我们也那么渺小可怜。就和普通百姓一样,就和地上的小蚂蚁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既不能解除亲人的痛苦,也无法消除自己的悲伤。
(二)
眼泪有什么用呢?痛哭有什么用呢?
我从此都再也看不见你了,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你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就算我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也没有办法让你再次出现了。
所有真正的痛苦,当它发生的时候,我们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承受,承受,承受,用全部的力量,去承受。
让它像切割身体一样地切割我。让它像肢解肢体一样地肢解我,让它像分解骨肉一样地分解我。
让它这样地经过我。让它就像文字流经这屏幕一样地、汪洋恣肆地,流经我。
就用这样的安静,看着它,流经我。
如果不曾经历这样的痛苦,一个人就永远不会明白:其实,在我们什么力量也没有的时候,我们仍旧是有力量的。
我们仍旧有力量,去承受和经历那个“什么力量也没有”。
生命的种种痛苦,它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当你从里面走过的时候,你不可能会什么都学不到。
你必定会学到点什么。你不可能经过它而没有收获。它就是会这样回报你的。
它就是一种礼物。
给勇者的礼物。
(三)
孕育着当今皇帝的那段艰难的日子,我就是在舅舅一家和你的亲随旧部们的陪伴与安慰中,一点点地熬过来的。
妊娠反应终于渐渐减轻之后,我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彻底垮掉了。整个人憔悴而消瘦,精神萎靡不振,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静养。卧床的大量时间,我都在念佛诵经,以求超度你和在战争中死亡的所有的人们。
每天我要持诵《心经》一百遍,《地藏本愿经》若干遍,《法华经》一遍,然后还要做香花灯水的供养和放生布施等佛事。
我竭尽所能地把心思都凝聚在经文和佛事上,不去想这个尘世上的任何事情。
那段时间,表面上,我是生活在昭阳宫里的,但实际上,我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持续专注的诵经供养,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有时候,念诵当中,我突然会闻到一股特别好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馨香,这香气围绕着我,身边的侍女都不能闻到,唯有我,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它。
有时候,念诵当中,我会突然觉得全身透明发光,每一个毛孔当中,都有一尊小小的金色佛像。
有时候,晚上睡觉时,我会梦到一只可爱的小白象,我抚摸它,和它玩耍,然后突然之间,它就变成了一道金色的光芒,进入了我的腹中。
我对太医院的太医说起过这个梦,他们都对我道喜,说这是大吉的征兆,这次妊娠的胎儿,必定是男胎,降生之后,必定又是一代明君,是天命所系的四海共主。
刘申对这个白象金光入腹的祥瑞之兆也感到非常高兴,和群臣商议过之后,决定变更当年的年号为庆祥元年。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听你身边的人讲述了大量你短暂一生中的故事。于是,在你已经去世之后,我对你的敬爱和了解,依然在不断地加深当中。
在世间存活越久,我就越想念你。
我深深地觉得,在汹涌的人潮之中,你就像出水的莲花一样清净无染,就像优昙钵罗花那样洁白芳香,光华闪耀。
你绝对不是凡尘中的恶浊男子,你是大菩萨的化身,倒驾慈航,入诸凡俗世界,来教化引领,接引我回归本来面目的。
精神稍好一点的时候,我也会抄写一下经卷。
我曾在许多灯盏的光线下一笔一划地抄写《心经》。
那段时间,我抄写过很多很多卷,我不记得具体的数量了。
我记得金色的专用墨水在薄如蝉翼的供养绢帛上浸染开的样子,我常常抄写得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
在抄写时,我觉得我与所有的人类连为了一体,自己和他人的边界线突然消融于无形。他们的痛苦都涌入了我的身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安产祈福
(一)
世子出生前的两个多月,按照当时皇室的规矩,我要亲去运京最大的寺院法善寺举行安产祈福仪式。
这是刘申的第一个嫡出孩子,如果他是男孩,他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帝。
当时的运京已经非常繁华,因为皇室和不少民众都信奉佛教,所以京城里有四百多座各种规模的寺院,信众和供养人众多。
这座皇家供奉法善寺,规模非常庞大,大殿重重,庭院深深,寺院内外生长着许多参天古树,在都城的繁华里洒下一片片的荫庇清凉。
在女官的扶持下,已经大腹便便、行动笨拙的我,身着华贵的金色大礼服,按照导礼官的指引,完成了隆重的祈福仪式,祈求国泰民安,祈求皇太后和皇帝健康,祈求分娩顺利,母子平安。
每次我恭敬礼拜下去,旁边的僧人就敲响一声清脆的磬声。
仪式结束后,方丈莲花大师陪着我从寺院的深处走出來。
我们路过一个庭院的时候,听到院里传来僧人咏诵佛号的声音。这声音抑扬顿挫,庄严虔诚,它一声一声地传了过来,一声一声地落在我的心上。
我不由自主地就站了下来。
我站在穿过密密层层的枝叶洒落下来的阳光当中,被那种声音所吸引。
我产生了一种用语言说不明白的感觉,就好像它是从生命深处传来的一些回声。
它落在生命中某个很亲切、很熟悉的地方。
我感到生命的根基中有些什么被它的呼唤打动了。
我不知不觉地站在那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方丈莲花大师也跟着我停了下来。他说:“皇后被这种声音所吸引了吗?”
我说:“请问法师,这是什么声音?”
莲花大师回答说:“这是僧人们在唱诵佛号。”
我说:“他们念的都是什么?听起来,真是亲切啊。”
他说:“他们念的是南无阿弥佗佛。他们一声一声地念着南无阿弥佗佛。”
(二)
那时候,汉地流行最广的,乃是佛教的禅宗。寺院以修习禅定为主要功课。日常课诵的经典,一般是《心经》、《金刚经》、《楞伽经》等注重空性慧的经典,再就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等引导大众深信因果报应的经典。
净土宗刚刚在汉地兴起,知名度还不广,以称念佛名、求生净土的修行方法也没有像后来那样家喻户晓,影响深远。当时。只有较少的寺院以净土宗的持名往生为主要修行内容。我平日也就是接触过梁皇宝忏、楞严咒等课诵内容,从未听过净土宗寺院的僧人唱诵“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这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方丈莲花大师回答说:“南无,就是梵语中致敬、归命,皈依的意思。阿弥陀佛是一尊佛的名字。此佛光明无量,寿命无量,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也是接引寻求解脱的人往生西方净土的佛,临死的人如果称念南无阿弥佗佛。他就会过来接引,带领此人往生极乐世界。”
我听了,心中一阵触动。
我喃喃地说:“可是,每天世界上有这么多快要死的人,他怎么接引得过来呢?”
我说:“他能听得见每一个祈求的声音吗?他会对每一个需要指引的人现身吗?”
方丈说:“只要心里念着他的佛号,他就能听到,他就会现身的。”
方丈说:“就如同天上的明月,可以同时照映在天下千千万万的江河湖海里。”
方丈说:“阿弥陀佛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个渴望得到解脱。希望得到指引的人。”
他说:“此时此刻,皇后站了下来。不就是因为感知到了他的注视和光明吗?”
(三)
这句话像一颗石头,投进了一潭深水里。我的心里起了一阵涟漪,它缓慢地荡漾开来。
我的眼眶里开始充盈了一些泪水。一些自从你死后就干涸掉的泪水。
我说:“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呢?为什么要照拂这么多快要死的人呢?”
我说:“他既然是寿命无量的人,他怎么能感知到生命的痛苦呢?他既然已经免除了生命的痛苦,为什么又要回来照管那些生死海中渺小脆弱的人呢?”
方丈说:“因为他之前也曾经只是一个凡人,因为他也经历过所有生命经历着的所有痛苦。”
方丈说:“很久以前。在凡人不可想象的遥远时光里,曾经有个国王,感知到生命中各种深刻的痛苦,他认识到,身为国家。就算能够建立太平盛世,让人民安居乐业,人们的悲欢离合之苦,生老病死之苦,也依然无法解除。那些在太平岁月中生活的人们,依然还会因为种种的事情,感到烦躁、恐惧、沮丧、悲伤、迷惘,依然还会被疾病和衰朽捉住,拖入无边的黑暗,依然还会被死亡碾压,不得不与所爱恋的一切永别。”
方丈说:“他清醒地认识到,身为国王,自己也并不是权力无上的,他既没有力量让自己从这些痛苦中解脱,也没有力量照顾好他的宫眷、他的子女、他的父母离于这样普遍的痛苦。他认识到了世俗王权的局限性。他很想为全天下的臣民做得更多,进一步解脱这些根本性的、普遍性的痛苦,他觉得完成这件事情,比做一个世俗的国王更有意义。”
“于是,他决定舍弃世人所追逐的王位,全心全意地去寻找根本解脱离于万千烦恼,离于生死苦厄的道路。在距今十劫的时候,他找到了当时的觉悟者佛陀,在佛陀面前剃度出家,成了法藏比丘,追随佛陀学习解脱之法,终于找到了这条道路,并亲身验证了这条道路的确通向解脱。”
“从此,这位法藏比丘,就发下了无边无尽的弘大誓愿,从今往后,都要一心一意地,要成全所有的生命离开所有的痛苦。这位从凡人到圣人的伟大国王,法藏比丘,就是我们今天所日夜称颂的阿弥陀佛。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学习榜样。他示范给我们从凡人起步,超越一切生命痛苦,彻解生死奥秘的道路。”
(四)
我听了,不由得满怀敬意地说:“他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方丈说:“是啊。很伟大。”
我说:“真心希望,我也能找到那条道路,我也能有这样的力量,去为所有的生命,造就至善至美的世界和生活。”
方丈听了,便当下合什说:“阿弥陀佛!皇后能有这样的想法,如此广大的普遍救度之心,当真是难能稀有,是国家之福,民众之福,值得礼拜赞叹。皇后既有此愿,将来一定能够心想事成的。”
我说:“如果我一直不改此愿,经过无边漫长的时间,持之以恒,奋勇努力,最后,也能如同法藏比丘一样,成就觉悟解脱,并且惠利所有的生命吗?能够在所有生命最孤单、最无助、最黑暗的生死分际,以光明的力量,切切实实地帮助到他们离开无量的疼痛和恐怖吗?”
方丈肯定地回答说:“有志者事竟成。皇后如果持之以恒,奋勇努力,最后一定能够做到和阿弥陀佛一模一样,成为所有生命生死分际的大依靠,大庇护,能够带领所有的生命,离那时的黑暗和无助,在生死途中,趋向彻底的安乐。”
方丈说:“皇后一定能够成就。”
他说:“所有的人,若发下如此弘愿,不离不弃,坚持不懈,任何的人,最终,都一样能够成就。”
他说:“就在皇后发下此愿的同时,在无边遥远的未来,皇后就已经变得和阿弥陀佛一模一样了。那个未来,就已经形成,已经存在了。只是皇后此时此刻,还看不到那个时光里的情况而已。”
他说:“如果皇后听了佛号,深觉心有所感,以后有空,就恭请皇后常来本寺,听僧人们念诵佛号吧。”
(五)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净土宗的修行方法,后来我就追随了这种修行的方法,常常手持念珠,念诵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了。
这一生转瞬就快要过去了,我学习得并不好,虽然有所进步,但并没有得到彻底的解脱,也没有走完那条甘露般的道路。但后来,我就常常去寺院,听僧人们那样念佛了。
听着他们的声音,我心里的那些眼泪就慢慢地能够落了下来。
我任由它们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我任由它们一点一点地,一滴一滴地,接连不断地,生生不息地落了下来。
(六)
到了如今的风烛残年,我眼睛也花了,看不清经文上的字句,耳朵也不太好了,听不清觉者们讲解经文的声音,但是,****夜夜,行住坐卧,我已经养成了念珠不离手,佛号不离口的习惯。这已经逐渐成为了我生命中的本能。
和你们想象得不一样,这不是因为我怕死,也不是因为我老糊涂了。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想要为所有的生命战胜死亡,我想要解除自己不知道生从何来、死后何往的根本迷惑。我不想这样糊里糊涂地度过一生,不想这样无能为力地顺从生死的河流胁裹。
我不想像大多数的人那样,这样糊涂和无助地度过短暂的一生。
你们呢?孩子们,你们呢?
你们想要这样糊涂和无助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吗?
你们当中,有人想过要逃脱生死的大网,愿求明了生死,解脱生死的那种清醒和力量吗?
先皇的子孙们,你们当中有人在每日的花天酒地、文恬武嬉当中,想过这件事情吗?有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