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溪源会战(下)
(一)
你和吴顺在军帐中学习勿吉话、相对练习格斗刀法的时候,乌林登木汗也在他的毡房中打开了儿子大索十万火急送来的密信。
他正为汉军选择在大暴雨前夕正面攻击大索部而震惊。他觉得自己再次错判了你:他以为对自己适用的战场规则,也会同样适用于你。他忘记了你是从来不受任何东西羁绊的。
现在,你在一个任何人都不会发动攻击的天气下,向他的又一个儿子,向他最器重与期望的儿子,举起了马刀。
看完大索送来的密信后,乌林登木汗激动得毛发竖立、全身颤抖。
正如你所料,他不能抵挡可能活捉到你的那种巨大诱惑,他不能抵挡从此扭转民族和家族命运的那种巨大诱惑,他也不能抵挡从此名垂千古的那种巨大诱惑。
他在你多年来一而再、再而三的蓄意引导与刺激之下,不能面对这样的机会而保持足够的冷静。
他上钩了。他决定亲自带队前往汉军指挥所新的大本营地点,去偷袭你。
(二)
在下定决心之前,乌林登木汗也再次质疑了一下儿子的判断。
然后他想起尼肯风口和你的那次照面。他想起你杀了若干将领之后,就被挡在卫队的盾牌内消失不见,他想起你从因贾河谷之战后,就一直悄悄地跟在自己身后,你有多个机会可以下手偷袭他,但你一直没有行动,直到你汇聚了七部汉军之后,才与他正面一战。这些迹象都与情报吻合。
他仔细地推敲着这些现象背后的事实。他觉得大索的判断是合理的:你从因贾河谷之战之后就伤病沉重,支撑不住了。你失去战斗能力,并且指挥能力也岌岌可危了!
真相在几年后的显现。让他追悔莫及!
你当时的状况那么不好,但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背后,从他旁边,从他的刀锋之下溜了过去。
那个伤病交加的人,就是这样在他眼皮底下全歼了马留克部、重创他的汗王部精锐,杀了他的全家妇孺和他的温达木等儿子们!
这个醒悟登时让他全身热血沸腾。羞辱得抬不起头来。
他好像被森林的大火烈焰焚身一样地狂怒起来!
在这样的狂怒中,他终于决定对这个消息秘而不宣,也断然置危险中的大索部于不顾,亲自带领汗王部的马队,穿越峡谷,直扑你的后路。
(三)
乌林登木汗,这个纵横草原二十多年的一代枭雄,就这样踏上了他此生的不归之旅。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肆虐的病痛面前,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帮助,陷入了彻底的孤立无援。你随时都可能在突发的大出血和剧痛中,滑入死亡。
这场看上去意义重大的奇袭之战,其实是根本不需要打的。
它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他只需要待在自己的毡房里,耐心地等着,就可以了。
所以,人生一世。很难说,有所作为和无所作为。这两种选择,哪种的结局其实更好一些。
这件事情其实是很难算计的。
人有时候就是因为太过进取、太过积极、不肯安静无为而陷入了绝境当中。
(四)
就在乌林登木汗决定要亲自率队来偷袭你的大本营时,你也在自己的营帐中,详细地向吴顺讲述了你们设伏猎杀乌林登木汗的全部行动计划。
直到听完你说的全部行动计划,吴顺这才恍然大悟!
这些年,你为什么要一再过度冒险、挑衅敌军。为什么要一再地刺激敌人在你面前愤怒发狂。你那时心里就在想着这最后的一击。你一再地挑逗乌林登木汗这头公牛,直到让他最终失去理智,一见到可以杀了你,可以活捉你的机会,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攻击**!
你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拿自己作为最后的那个终极诱饵,来引诱乌林登木汗走入他的殒命之地。
吴顺不由得想起除夕冒险重返燕塘关后,他元宵之夜前来求我,劝说你不要这样冒险刺激敌军时,我在燕塘关对他说的话:你所有的冒险都是有目的,都是有充分理由的,你绝不是一个盲目的莽夫。我虽然一点也不了解战争,但我是那么地了解你!我一下子就说出了你心里在想着的。
杨彪率部抵达作战位置,准备向大索的军队发起冲锋的时候,你正在看着那管黄铜袖箭。
汉军排山倒海的马队冲锋开始时,你正在给刘申写着最后的奏章,你在双方骑兵冲刺交汇接触的那一刻,写下了刘申那一生中听到的第一声对皇帝的称呼:陛下。
你一边和病痛作战,一边等待着杨彪的作战结果。
你一边抵抗着正在步步紧逼的死亡,一边像个耐心的渔夫一样,等待着大鱼的上钩。
你其实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活到收网的那一刻。
你其实是在和命运玩着那局最后的赌博。
(五)
正如人类的勃勃雄心常常被大自然的玩笑所轻松阻挡那样,乌林登木汗壮怀激烈的伟大奔袭也被突然暴涨的黑水河阻挡了。
到达溪源峡谷时,乌林登木汗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夜之间水位暴涨了4米的黑水河。这条桀骜不驯的河流在他的面前无休无止、无情无义、无始无终地湍急奔流,不仅让溪源峡谷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深渊,而且让周围以它为源头的上百条溪水泉流同时泛滥。
乌林登木汗发现,你在会战开始之后把大本营西移至此是有充分理由的。现在,在他的马队和你的大本营之间,隔着一片狂卷冲决的巨大洪水。
这就是你对这个方向的敌人来袭可以不加防范的理由!
这就是你可以让杨彪带走几乎全部战斗兵力的理由!
你虽然在病重之中,但依然是思虑周全,算无遗策的那个你!
乌林登木汗心急如焚地立马在在峡谷口的高坡上,几近绝望地听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洪水声,看着倾盆大雨没完没了地继续从天上不停降落。
他策动战马,在电闪雷鸣中来回踏着步。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哀的高呼:“草原的神啊!为什么要抛弃您的子民?!为什么要抛弃我?!”
(六)
现在我不是琴儿,我是写故事的唯心。
我之所以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真的听到过那时洪水汹涌的声音。
那时我还是一个女学生。我曾在溪源训练基地的宿舍里和走廊上,听到过那汹涌的波涛声。
我也真的见过黑水河。我也真的见到过那时的你。
我见过那时的你,如何在黑水河中央的大石上浑身是血地断气。
在我短暂的这一生中,我见过你的两次死亡。
我千真万确地,见过两次。
而这两次的目击,就让我从此不能再回到平常的人生轨道上。
图布丹大喇嘛说的,还有一面之缘,就是指的这个:我在作为琴儿的那一生里,你离开暖阁前往北线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但是,我在作为唯心的这一生中,还会再到达溪源峡谷,还会在那里,看到那一生弥留中的你,还会看到你的最后一次呼吸,最后一次心跳,还会看到最后一个念头如何离开你的遗体。
你那一生的最后一道目光,还会落在我身上,落在这一生的我,身上。
我永远都忘记不了,你倒在那块大石上,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最后的光。
这本小说的第一个读者,是我(唯心)最好的朋友高雄。
那天,当他看着我小说的打印稿时,我问他:“如果我说,这一切,书里的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它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的在某个遥远的时代发生过。你会相信吗?”
高雄说:“如果我说,这房子外面的那一个世界,当前的我们生活在其中的那一个世界,也全都是虚构的。你会相信吗?”
他说:“唯心,我们其实不知道,什么真的发生过,什么没有真的发生过,是吧?”
我说:“是的。我们不知道。就好像是做梦,在我们醒来之前,我们不会知道,梦里的一切,虽然发生过,但也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高雄说:“唯心,有时候,你聪明得非常不像是一个女人。”
我说:“可是,怎么醒来呢。怎么才能从一个非常逼真,我们以为它就是绝对现实的梦中醒来呢?”
高雄说:“quit。”
他说:“就像现在,合上书本,关闭阅读软件,梦,就结束了,就能从那个世界退出了。”
原理就是那样的。
停下来,让念头停止,正在做的梦,它就醒来了。(未完待续。)
ps: 备注:本章第(六)小节跨越前生后世的相关内容详见《吉诺弯刀第十二卷:神枪手》
第四百二十章 完美猎杀(1)
(一)
英雄本色毕竟就是英雄本色。
面对泛滥的洪水挡道,乌林登木汗并没有放弃行动。
他宁可让部队在洪水中淹没过半,也决不愿意半途而废。
他冒着山洪再度爆发的风险,命令部队沿着山洪倾泻时在原始森林中冲开的通道向上探索,希望能找到前进的通路。
战马在向下冲刷的湍急水流中立足不稳,不时发出惊恐的嘶鸣。但他毫不动摇地命令部队继续向前。
乌林登木汗的执著坚持终于获得了神的奖赏。
前军终于找到了一条狭窄通道。这条通道上的积水看上去较浅,水流较缓,虽然其中纵横倒伏着无数被洪水冲折的树木。很多地方都只能单骑缓慢通过,但看上去还是可以一直前进下去,只要有耐心,应可以抵达峡谷的那一头。那时,就什么也不能阻止他的马队冲入你的营地了。
于是,乌林登木汗下令部队进入了这条通道。
他心中充满了焦虑。他暗自祈祷大索能更长时间地拖住杨彪,以便他能在抓获你之后,再从这个方向去抄杨彪的后路。
但他丝毫也不知道,你率领的汉军精锐小队正在他的前方,在那条通道的出口处,怀着和他同样的焦虑,在等候着他的出现。
这条通道正是你抢先到达后,为他在山洪中特地开辟出的死亡之路。它的确将引领乌林登木汗和你再度见面——但却不是按照他希望的方式,而是按照你希望的方式,来开始这次最后的见面。
(二)
成为你的猎物是悲哀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难逃一死。
成为你的猎物也是幸运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死亡将会迅捷如风。没有亡命的奔逃,没有艰辛的搏斗。没有惨烈的受伤,没有绝望的挣扎。猎物意识到自己处在被猎杀地位的同时,就进入了死亡。
“敌人到来之前,不要打扰我。”到达战场后,你对吴顺说。
然后,你靠着一块大石头。双腿盘坐,闭目入定。
一路狂奔之后,你感觉严重入不敷出。你感觉生命的火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它们在狂风中闪闪烁烁,忽明忽暗,岌岌可危。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投入了进去,但燃烧还是变得越来越后续乏力。
狂风席卷着暴雨不断浇打在你身上。它们吞噬着你最后的能量,消耗着你最后的体温。
你关闭了所有不用的感觉。摒弃了一切无用的念头。你一个器官一个器官、一个细胞一个细胞,一个分子一个分子地关闭着自己,节省着自己的每一次倾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脑波的起伏。
你坐在那里,寂静无声。
吴顺站在你的身边,看着你这样静止无声。
他产生了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孤军奋战。
你们虽然近在咫尺。但他一点忙也不能帮上。
他看着你逐渐发青的嘴唇。他知道你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一边指挥士兵做好各种战斗前的准备,一边指点卫兵用雨布尽量为你挡住一点风雨。
你没阻止他的特殊照顾。你无法再为这些事情消耗能量。你就连转转念头。想想敌人已经到了哪里,都负担不起了。
你感觉死亡已经从你的四面八方慢慢地围拢过来,它正从你冰凉的四肢末端向你温暖的心脏地带不断地蔓延。它就在你的指尖上缓慢地蠕动,一点一滴地让你指尖上的每一个细胞逐渐地失去感觉。
关文良帮你遮挡着风雨,他不断地看着吴顺。他觉得你的静默无声里面有种惊心动魄的东西。他不断地用目光向吴顺询问:“他还行吧?这样不会有事吧?”终于,他忍不住想直接问你。
吴顺立刻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看了看吴顺。终于忍住了,没有去询问你,为了节省着所有最后的能量。
(三)
命运就是这样的。
每个人皆被囚禁于自己单独的死亡,每个人都只能独自面对它。
当汉军埋伏在那条狭窄通道的出口处耐心地等候着敌人的出现时,你就一直这样保持着入定的状态。你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一点干粮,也没有睁开一次眼睛。
在你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平静时光里,你为了保持行动所需要的能量而把什么都节省了。你没有想自己的一生,没有想死去的亲人,没有想我,没有再想一次日出日落,没有再想一次花开花谢。你像一张空白的纸、一面什么景象也没有映射的镜子那样,静候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敌人!敌人!他们来了!”哨兵发出了敌军到来的警报。
吴顺走过来,低声在你耳边说:“少主人。他们来了!”
(四)
2008年的时候,身为写作者唯心的我,找人画了一张水彩画。画的是你在溪源峡谷中入定,等待汗王部到来的时刻。这个景象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境当中。我相信,同样的场景在梦中不断出现,绝对不会是偶然的。它一定指示着某种必然,宿命般的必然。
这张画后来一直挂在湖畔的房子里。它一路陪伴着我。
每次在梦中回到溪源峡谷的河流里而惊醒无法入睡时,我就坐在床上,看着这张画。
很多次,就这样看着它,直到天亮。
作为唯心,13岁那年的一个月夜,我走失了。
我在一个山谷里,单独目睹了一个凶暴的死亡。我看着它发生,感觉到极其尖锐的痛苦,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我见过它的面目。我知道,对于进入那个时刻的人来说,那是何等的煎熬,何等的惊恐,何等的无助。
后来,我长大了。有一次,我拜谒了南华寺,在那里,我看到三位面色如生的和尚并排端坐在那里。一个是慧能大师,一个是憨山大师,一个是丹田禅师。他们穿越了数百上千年的时间,安祥地静坐在那里。
我被他们脸上的神情深深地吸引了。
我想,是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在经历那样事情时,还能拥有如此安祥。
我想,他们必定是已经找到了那条甘露般的道路。
他们安祥地坐在这里,看着我,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不仅存在,而且有人找到,而且有人已经走完了这条甘露般的道路。他们不仅能让自己的精神保持安祥和圆满,而且还能让自己的肉身也保持同样的安祥和圆满。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方法?是什么样的方法?
我也想要那样地经过死亡。我想要让你也能那样地经过死亡。
我愿望所有在死亡面前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溃不成军,惊慌失措的生命,都能这样宁静、这样泰然、这样微笑、这样安定地,经历死亡。
对此,我心向往之。
“于是,我写下成千上万的死亡,就像我自出生来,每分每秒都在经历浩瀚无边的死亡。愿他们全体都得到救助。愿我们全体都得到救助。”
“我愿意成为一名良医,去平息那样的痛苦,去疗救那样的创伤。”
“我愿意生生世世,无休无止地一直做着这件事情,永无后悔,永无疲厌。”
“如果你真正地深爱过一个人,你必定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你会由深切地悲悯他生命中的种种痛苦,而最终发展到悲悯全体生命中的一切痛苦。你会逐渐地走出私爱,走到所有人的心里,在那个宏阔的背景里,由衷地生起慈悲。广大无边的慈悲。”(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完美猎杀(2)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3小时30分。
夏季的草原在雨雾中一片苍茫。
在溪源峡谷右侧的半山腰上,乌林登木汗的马队前锋穿过了那条狭窄的通道,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风雨烟云当中的一片山坡,再往前就是通往克申草甸的一马平川。
虽然依旧林木茂密,道路难寻,大部队展开行动仍有困难,但毕竟已经离开了山洪冲卷过的地区,碎石、倒木、泥泞都要少多了。再向前几个小时,离开峡谷区,重新回到草原平地,马队的速度和攻击威力就可以显现了。
勿吉人的前锋发出一阵庆祝成功的欢呼,受到抑制的战斗激情重新焕发了出来。
前锋将领一边向后队传达出前路顺利的讯息,一边心急难耐地加快了前进速度,他希望能尽早带队离开令人马行军沮丧疲倦的峡谷地带,在草原的边缘等待汗王的到来,然后直扑你的大营。
在前队加快速度下山的同时,乌林登木汗的中军和后队还仍旧陷在拥挤小道上的重重障碍当中,因为不少地段需要下马小心跋涉,并且一次仅能通行一人,所以行进缓慢。
前队与中军和后队的距离逐渐拉开。
(二)
前队成功绕至峡谷另一边的消息传来,乌林登木汗不由得精神大振。
他一面在心里感谢草原之神的庇佑和指引,一面在心里想象着勿吉马队突然冲入你的营地,包围你的营帐,和你在那种情形下再次见面的情景。
这时,他发现自己在开始想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开始在想着你的父亲。在他的以为中,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那个他当年一刀劈死在崔家集打谷场上的英勇无畏的汉军将领。
他发现自己在想着你父亲拥有了你这样的儿子,作为父亲,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羡慕你的父亲。
他发现自己在想,假若这样一个儿子是我的儿子,是我可以继承汗位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他这样想了一会儿,英雄迟暮,后继无人的悲凉感油然而生。然后他眼前浮现出死去的儿子别木、温达木,死去的孙子古穆玛等人的影子,浮现出他回到汗王部大帐时看到的那座尸山。
他立刻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他暗自对自己说:“我真是老了,这个人是我族的死敌!我怎么可以欣赏他!”
为摆脱自己的这种羞愧感,他不由得策马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前面的士兵纷纷给他让开道路。
他逐渐来到了中军队列的最前面。
他询问在中军前面带队的一个将领,是否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那位带队的将领回答说,前队通过已经有一会儿了。前方一直平静如常,应该很安全。
作战经验极为丰富的乌林登木汗沿着通道的方向向前看了一会儿,觉得前队和中军的距离拉得稍微有点远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势。他看完之后,感到有些不安。于是,他下令立刻通知前队,放慢速度,注意和中军、后队保持安全距离,互相策应。
(三)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3小时。
乌林登木汗终于离开了令人窒息的狭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大风迎面扑来。浑身湿透的他打了一个寒战,马匹也立足不稳。其时,豪雨如注,令他联想到古老歌谣里面描述的那种“车轴之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打在他的脸上,令他的眼睛难以睁开。
雨水顺着他的胡子和盔甲的缝隙往脖子里直灌,他感觉到全身一阵透心冰凉。
他一面扭着脸。尽量回避着迎面袭来的暴雨,一面小心地策动着战马,在林木间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这样大约走了100步之后,他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一阵他离开通道口的时候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一开始他以为是风雨声中自己的幻觉。但他心头却闪过一阵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他很熟悉,他立刻想起了尼肯伏击战时。他曾经产生过的那种感觉。
他全神贯注地仔细听了一下,就在他辨识出那是山洪爆发的奔涌水声的同时,你的袭击开始了。
(四)
当吴顺确认自己看到乌林登木汗本人出现在通道口以后,他回身轻轻对你说:“少主人,他们来了。他就在我们下面。”
你睁开了眼睛。你拔出马刀。你站了起来。你说:“行动!”
吴顺挥动旗帜,做了一个“放!”的手势。
随着这个手势,更高位置的山坡上开始倾泻下来一股迅猛的湍流,在暴雨的不断加入之下,汇集为一道突发山洪。
原来,汉军到达伏击地点之后,在通道出口处一个较高的位置,沿着一条自然小溪的通道,用障碍物人工搭建了一个挡水的装置,这个装置10多个小时以来积蓄了的水量,已经满溢得像一个小型的水库一样。
随着吴顺的命令,汉军扒开溪道上的挡水物,湍流便从这个缺口冲涌而出,一路轰鸣着,顺山势奔腾而下。
(五)
乌林登木汗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他“小心山洪”四个字尚未来得及喊出,就眼看着山洪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地方汹涌而下,从背后直扑他前队的方向。
虽然在暴雨中,他看不到前队的位置,但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放慢了速度在山坡上集结等待的前队一定会给这道山洪冲得七零八落。
但此刻就算想要通知前队,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前队能尽量减少损失,并且庆幸前队大约只有2000多人马,就算悉数报销,剩下的人马仍足够本次偷袭的需要。
(六)
就在他亦喜亦悲之际,一个惊惶失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一个走在前面的将领突然回马向他的方向慌慌张张地驰来。
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指着山上的某个方向,大声地喊着:“汗王!吉诺!吉诺!”
乌林登木汗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战。他全身的每根毛发都竖立了起来。他本能地就停下了马,伸手拔出了他的金刀。
他喝问:“发生何事?!”
那个将领的脸罩在防护严密的盔甲里面看不见表情,但声音透着明显的惊惶。
他说:“他们!在前面的山坡上!在洪水的后面!正向我们冲过来!”
乌林登木汗问:“有多少人?”
那个将领说:“雨太大,看不清楚,可能有几百。”
乌林登木汗顿时怒火中烧,他大声断喝道:“几百汉军有什么可怕的!”
那个将领结巴了起来,他说:“汗,汗王,是,是吉诺!不是几百个汉军!是,是几百个吉诺!”
他说:“是几百个吉诺驱赶着洪水,正朝我们冲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完美猎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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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一天,在车轴豪雨之中,草原枭雄乌林登木汗抬起头,在密集的雨点中,眯着眼睛,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几百个身高、体型和你一样、都骑着长尾长鬃的白色阿拉伯马,全部头戴严密遮住脸部的头盔的汉军,他们趁着洪水的咆哮之势,以同样的姿势同时高举着精钢马刀,从山坡的各个方向向他们冲杀过来!
数以百计的你,同时从林间涌现,发出震天呐喊,从四面八方杀向他的卫队!
在多年来屡战屡败,损失惨重,众多将士对你畏惧如虎的情况下,你的这种亮相,产生的心理震撼非同小可。
勿吉人立刻就乱了阵脚。就算是乌林登木汗,也在这种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冲击下,也马上掉进了你挖好的心理陷阱,他一下子就被你牵着走了。
他本能地想要辨识出那几百个人当中,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他忘记了探究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从此刻开始,你给勿吉人上了一课。
这堂课的主题就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猎杀。
(二)
从你的第一次奔袭开始,你就成为勿吉人渴望猎杀的对象,到你除夕冒险亲自侦察汗王部时,这种猎杀已升级到疯狂的程度。
他们在每场找不到你踪影的战斗中追猎你,他们在每场能发现你踪影的战斗中追猎你,他们在草原上排开漫长的包围线追猎你,他们动用了越来越多的勇士来追猎你。
他们动用了巫术预测和诅咒来追猎你,他们动用了他们的神灵来参与追猎你。他们出动了他们的汗王亲自来追猎你。
但他们始终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猎杀。
乌林登木汗会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在这个位置,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他自己决定的。
是你在围猎的前奏阶段,通过各方面力量的驱赶,把你的猎物赶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你通过杨彪、通过大索、通过大巫师、通过长达数年的心理铺垫、通过暴雨和洪水。一步步地诱使和迫使你的猎物,只能在这个时间点走到这个位置上来。
然后,你对猎杀环境进行了改良。你率队到达之后,马不停蹄地布置陷阱。
汉军通过狭窄的通道将勿吉马队引导到这个迎风顶雨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将在很难睁开眼睛的情况下面对你的攻击。他们的弓箭将无法顶风发射。这可以确保你用最小的损失接近你的猎物,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荡平你和猎物之间的阻挡。
狭窄的通道还使得乌林登木汗的后队被迫单人步行排队通过,即使他们发现中军危急,他们也无法插翅飞越障碍。快速涌上来援救,乌林登木汗的后队事实上已和中军分隔。
然后你制造了一场小型山洪,打击汗王的前军,令他们短时间内自顾不暇,同时用山洪形成他们前军和中军之间的分隔。
这样,你就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很短的特殊时空。
在这个时空里,敌我力量对比彻底改变。汗王部的庞大人马一时之间都无法对你发生作用,局部战场的当前情况就是:你的300精锐对汗王的300亲随卫队。
(三)
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如何在猎物察觉猎杀意图之前。接近猎物。
作为一个戎马半生,久经征战的人。乌林登木汗本能的警觉是很敏锐的。他之前多次在险境当中依靠这种直觉事先嗅出危险的气味。
你在尼肯风口伏击战时,从他进入伏击圈后突然命令掉头撤退的举动就已经了解这一点。你不想让他觉察到危险的迫近。因此你给他施了**术。
你选择了300名身高、体型都和你相似的汉军,让他们全部穿上和你惯常装束完全一样的服装,一律使用和你一样武器,一律骑白色长尾的阿拉伯种马,一律带上遮住脸部的面盔。
他们借助着洪水的咆哮之势。以同样的姿势同时高举马刀,从山坡的各个方向向勿吉人冲来。
汗王果然一下子就被你牵着走了,他的第一念头就是:分辨出何者是你!
他一心想要抓住你,矢志不移想要杀死你,他的心力被瞬间凝聚到了如何辨识出你这件事情上。他忘记了防范自己的危险。
你一次就让他看到了几百个你,让他把生命中的最后时间耗费在了破解何者是真的你这个谜题上。
而你,就在他紧张破解的这个短暂时间里,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就用这个极其漂亮的完美猎杀,给了勿吉人数年来对你的围猎,一个终结性的回应反击。
(四)
就在乌林登木汗看到数百个吉诺从四面八方冲向他的卫队时,刘申的特急信使飞驰着赶到了汉军新迁移的大本营营门前。
刘申特使的马队踏着飞溅的泥水越过兵营的大门,冲进了汉军的营地,一路马不停蹄地直趋中军帅帐。
使者高举兵符,高呼:“汉王旨意!汉王旨意!”他们冲到了营地中央大帐前。
使者滚鞍下马,高呼:“汉王有旨,宣大将军出来接旨!”
吴顺的见习军官带着谢双成跪在帐前迎旨。
使者气喘吁吁地问:“人呢?大将军呢?吴大统领呢?关统领呢?其他人呢?”
守将答道:“他们都在战斗中。大将军带领吴大统领和关统领去伏击汗王了。杨彪将军和孙湛明将军在与大索部的作战当中。”
信使问:“大将军走了多久了?能不能追上?”
他说:“汉王严令他立刻离开战场,现在就跟我返回运京!特命大将军必须立刻离开,不得抗旨!”
守将说:“他们已经走很久了。如果成功,他们现在已经杀掉汗王了。如果失败,他们大概就都已经,已经,已经…..”
信使说:“已经什么?”
守将低头回答说:“已经为汉王殉国了。”
使者闻言脸色发白,在玩命疾驰的疲劳和无法完成汉王使命的绝望当中,再也坚持不住,双膝一软,一下子就跌坐在营地前的地面积水当中。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完美猎杀(4)
(一)
就在刘申的特别信使对无法完成使命感到绝望的同时,你在乌林登木汗的前队被洪水袭击,自顾不暇的时机,突然袭击了他的中军。
林木茂密的环境令勿吉人无法展开迎敌,而狂风中难以开弓放箭,又使他们失去了远程攻击的机会。
片刻之间,双方就短兵相接地战在了一起。
勿吉人处在狂风的正面,暴雨让他们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战斗能力大打折扣,乌林登木汗王的卫队几乎一触即溃。
乌林登木汗现在感觉自己上当了:那个情报原来是杨彪故意放出的!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病重,你还是那样神鬼莫测!
如果他让你带着这么少的人,当面再度显威之后又成功溜走,汗王部将会成为整个草原的笑柄。他在草原上的地位将会受到致命的打击。他的伟大奔袭将立刻变为不战而败的自取其辱。这令他无法忍受!
最初的心理冲击过去后,乌林登木汗恢复了冷静。
他想:也好,本来就是要去捉你,现在你自己带了这么少的人送上门来了。不管你玩什么花招,不管你后面有没有伏兵,不管前队是否全军覆灭,他手里还有6000人的后队,他还有本钱和你玩下去!
他发誓要抓住你,死死咬住你,决不让你逃走!就算这6000人马全部血战折损,若能抓住你或者杀了你,那就全都是值得的!这些牺牲就都能够承受,这些将士就都死得其所!
乌林登木汗深信这次自己一定能抓到你。虽然此刻他身边刚从通道里挤出来的卫队也只有数百之众,后队无法马上集结,但时间会对他有利。他的人会源源不断地从通道里出来,他们的人数会越来越多,而林地、暴雨、山洪也会拖住你,让你无法像在草原上那样飞速逃脱。
于是,他下令卫队顶住攻击,拼死抵抗。争取时间。
(二)
8分钟过后,汉军最初攻击的威力开始消减,乌林登木汗的卫队折损过半之后,终于顶住了汉军的攻击。
15分钟之后,他们损失的兵力得到了补充,转入了反击。
这时,乌林登木汗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捉到你。
他下令每3人为一组,咬定追杀其中的一个你。
他说了简单的标准来判断你:“凡能被这3人困住的。就不可能是吉诺本人!”
乌林登木汗认为,自己的办法能用最快的速度辨识出你。凡有一个你被困住,后面加入战团的士兵就可以不管这个被困住的人,而奔去对付那些不能被困住的你。按照这个原则,他们很快就可以选出那些需要最多的人才能困住的人。
那少数的人当中,必定有一个就是你!
(三)
现在,在这个狭窄拥挤的通道出口,情况乱成一团。
勿吉人成堆地分散追杀一个又一个不同方向不同位置的你。他们时而涌向这边。时而涌向那边。
乌林登木汗心情极度紧张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各个战团的厮杀情况,不停地有自己的人在血泊中倒下。也不停地有汉军在围攻中倒下。
25分钟过去之后,出口处的汉军剩下200多人,而敌人增加到500多人。
双方精锐的搏命厮杀惊心动魄,饶是乌林登木汗久经沙场,此时此刻,也看得惊心动魄、心无旁骛。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也无不如此。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各战团的情况。猜测哪一个被困住的吉诺才会是真正的吉诺。
(四)
就在这时,乌林登木汗听到身边不远处有个声音对他说:“汗王!我们找到他了,他就在那里!”
他闻声回头,看到一个戴着头盔,面部护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己方士兵正朝他的方向骑马跑来。他的马跑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乌林登木汗不由得问了一声:“他在哪里?哪个才是?”他的卫队也都看着这个跑过来的勿吉士兵,充满谜底揭晓的那种期待。
那个士兵伸手指了指东面的方向,重复说了一句:“他就在那里!”
所有的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东面看去。
乌林登木汗一瞥之下,立刻看到东面果然有一个吉诺非常厉害。他身边已经围了几十个士兵,而这些士兵正在他的闪闪刀光下有如被割断的韭菜一样纷纷倒下。
他快如闪电,娴熟无比的劈杀动作立刻令乌林登木汗想起了在尼肯风口看见过的那次马上格斗与追杀。
这个景象,这种熟悉的感觉,立刻就吸引了他的全部身心。
他如此深刻地被那边的你所吸引,以致于他在狂风暴雨中根本没有听到身边轻微的声音。
(五)
就在乌林登木汗为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你而激动得两眼放光,心脏狂跳不已的时候,他觉得有一大滩什么热乎乎、粘乎乎的东西飞溅到了他的脸上,给他造成了与被暴雨浇淋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腥味。
然后用了三四秒钟的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粘粘糊糊的液体是鲜血!这是人的鲜血!是他身边侍卫的鲜血!
这时,他看到那个跑过来向他报告的士兵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马刀,刀锋湛蓝色的宝光在暴雨当中直刺他的双目。马刀的血槽上已经满是鲜血,正沿着血槽飞快地流向地面。他身边的七八个贴身侍卫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那个跑过来向他报告的士兵,现在向上推开了自己的汗王部头盔的面部护具,露出了他年轻的、英俊的、五官端正的、清晰的汉人的面孔。
在大约10平方米的范围内,现在,就只有两个活人相对而立:一个是他,一个是你!
和他面对面的那个人,就是你!
那个威震天下的吉诺!那个所向披靡的吉诺!那个先知预言过的吉诺!那个传说中常常刀枪不入、有天神护体的吉诺!北汉军队的最高统帅、刘申的国之干城、令无数勿吉人望风而逃,颤抖瑟缩的战神吉诺!
交战数载,死伤累万,乌林登木汗在他生命的尽头,也在你生命的尽头,终于在这样近的距离之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的面容。
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在崔家集的打谷场上,被他的金刀一劈两半的汉军将领,但是,你的眉宇之间,那种气魄,那种神态,那种稳如泰山的坚定与镇定,却和那个将领,非常相似。
又上当了!这次,一切都完了!
乌林登木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几乎瞬间就停止了跳动!(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完美猎杀(5)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2小时30分。
在你们彼此缠斗了多年的草原上,你和乌林登木汗,两个当世豪杰,两个彼此视对方为头号死敌的人,两个互相杀了对方全家的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了那里。
你们的眼光在刹那之间就交汇在了一起。
你们手里都提着各自的马刀。
乌林登木汗生平从来没有这样吃惊过。他52年寿命中的任何一秒钟也从来没有这样漫长。
在那个汉军从尼肯伏击战中得到的汗王部面盔下面,他看到了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清澈、平静地看着他。你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杀气,没有暴烈,没有蔑视,没有狂喜。一刹那,他觉得在你眼里甚至看到了某种忧郁和悲伤。
这漫长的一秒钟过去之后,乌林登木汗开始醒悟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大批吉诺突然冲杀过来的混乱当中,身穿敌方盔甲的你,孤身前进,混入了敌军的阵列。在随后的追猎混乱中,你混在东西奔窜的敌人当中,独自纵深到了靠近他的地方。
就在他卫队走神的刹那,你用令人瞠目结舌的闪电速度,悄无声息地在交睫之间就消灭了他的贴身侍卫。
他们中的大半人都没有来得及抽出马刀。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地,被你干净利落地杀死了。
这次格杀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
除了你本人,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曾经目击了它。
乌林登木汗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溪源会战的真正战略目标:大索根本不是你的目标,你并不要围歼大索部,而他自己。勿吉人的灵魂和领袖,才是你真正的战略目标!溪源会战只有一个战略目的,那就是:你要亲手杀了他!
你之前所有的行动全部都是铺垫,都是诱饵,都是烟雾,甚至目前正在草原进行的双方超过8万人的大规模军事会战。也不过是为你这次猎杀所做的一个大型掩护罢了!
(二)
乌林登木汗终于看清楚所有的事情时,已经没有时间感慨了。
你在暴雨倾盆中,在对面做了一个要求他挥刀抵抗的手势。
然后你的马刀在密集的雨幕当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蓝色弧光,朝乌林登木汗的头部直劈下来。
乌林登木汗本能地挥刀格挡,但他的金刀还没有真正举起来,头盔就在一声脆响中被你劈落于马下。
他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在暴雨中湿成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
乌林登木汗认为你的马刀一定会继续向下劈,将他的头颅一分两半。
带着某种凄凉的悲愤情绪,他圆睁双目直视着你。
但你的马刀突然停住了。你把马刀收了回去。然后你的左手上出现了一件长筒形的金属制的东西。
乌林登木汗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就在他还在疑惑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点寒光从你手上的金属长筒里飞出来。
一支袖箭准确地穿越了他头盔掉落以后露出的那点咽喉。
乌林登木汗立刻就知道了死亡的滋味。他的呼吸立刻就被扼断了。鲜血狂喷出来。
他在两秒钟后掉落马下,五秒钟后进入死亡。
当他倒下去的时候,他心里还在疑惑你为什么不用马刀杀他,而要用这个东西杀他。
当他圆睁双目,在雨地里,独自走向寂寞无声的死亡时,他知道了他的大军。他的权势,他的子女。他的赫赫威名,全都不能帮助他。
什么都无法帮助他。
在意识泯灭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你在马上注视着他咽气。
他在你脸上看到了他刚刚认识到的东西:死亡。
在最后一个瞬间,他明白了:你也快要死了。
就这样,你用我曾经拥有过的那支袖箭,杀了我的杀父仇人。
你在临终前。替我的母亲实现了心愿,替我完成了做女儿的责任。
(三)
这次在后来的传说中惊天动地的完美猎杀,就这样,飞快地、静静地结束了。
从发动袭击以来,你只用了30分钟。就杀死了他们民族的灵魂、统一的象征、凝聚力的依托,他们有史以来最强悍、最伟大的汗王。
你自己迄今为止毫发未伤。
你的队伍到目前为止伤亡率只有18%。
后来,汉军中不少人一直认为:这个成绩说明,若你当时不是已经处在生命的尽头,你一定能带领部分士兵活着回来的。
那将是你又一次惊人辉煌的胜利!
但现在你做不到了。
你赢了所有的战争,但你还是被死亡吞没了。
每个伟大的人的命运无不如此。
他能够征服世界,但不能征服死亡。
(四)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2小时28分。
乌林登木汗披散着花白的头发,咽喉上插着一支袖箭,从战马上重重地栽倒在泥水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件事情的突然发生,就像快速凝固剂一样,顷刻之间就冻结了战场的时间。
所有的喧嚣和厮杀突然之间就停止了下来,整个战场一下子就变得死寂无声。
所有的人都僵立在那里无法动弹。
一时之间,没人能够接受和适应这个现实。
就像非洲人失去了他们的肤色,就像中国人失去了他们的唐朝,就像穆#斯#林突然失去了他们的圣地,就像美国人突然失去了他们的三权分立,就像蒙古人突然失去了他们的成吉思汗——想要保卫某些神圣东西的人,突然间就失去了想要保卫的目标。
就在那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一种离奇的荒诞感,感觉眼前的激烈厮杀,眼前的生死搏斗,眼前的彼此对立,眼前的残酷战争,突然之间都失去了意义,变得一片空白,轻如鸿毛。
整个世界突然之间就变得虚幻不真。
我们究竟是谁?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这都是为了什么?
时间就这样突然凝固冻结了2分钟。
(五)
然后,顽强不死的现实感重新复活过来,并且夺回了一切。
终于,有一个敌人指着你,高声喊叫了起来:“他!他才是真正的吉诺!他杀死了我们的汗王!杀了他!为汗王报仇!把他们全都杀了!”
这声叫喊一下子惊醒了呆若木鸡的所有敌人。
一股黑色的潮水突然之间就狂飙而至,直扑向你所在的方向。
几百个敌人突然舍弃了他们正在战斗的对象,向你扑来。
几秒钟以后,你的四面八方就突然出现了上百把马刀。
你立刻就被这个刀光闪闪的漩涡吞没掉了。
战场上所有的汉军立刻就看不见你了。
他们只听见敌军怀着极大的恐惧、极大的仇恨、极大的空虚、极大的惊慌高声狂呼:“杀死吉诺!杀了他!”(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最后战斗
(一)
几百个敌人突然舍弃了他们正在战斗的对象,向你扑来。
“杀死吉诺!”的震天喊叫,让正在东面战斗得全身大汗淋漓的吴顺,顷刻之间就觉得心中一凉。
吴顺奋力砍倒了最后一个和他纠缠的敌人,挥刀大叫:“弟兄们,保护大将军!”然后他就像一支射出的箭,第一个飞马冲了过去。
各自为战的汉军,听到他的呼喊,也从各个方向冲向你所在的位置。
吴顺距离你还有200米的时候,他遇到了从通道里不断涌出的敌军后队的阻挡。
在他拼命砍杀,想要踏过敌人的尸体,继续冲向你时,他看到你所在的方向忽然之间金光大盛,一道金色的冲击光波在战团中蔓延开来。
那个围绕你的巨大漩涡停顿了一下,然后哗地一声从你的位置上开始迅猛退潮。
围绕你的敌军四散逃开,在你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10多米的圆形空白地带。
在他们仓惶闪开形成的空隙里,吴顺看到你手里提着那把蓝光逼人的马刀,你骑在马上,镇定自若地看着周围的敌人。
退回来的敌人狐疑不定地看着你,畏缩迟疑着不敢靠前。
就在这时,你的鼻子开始出血。
你伸手将它擦去,但更多的血涌流出来。
敌军看着你不断地流血,有个将领大声喊道:“看!他在流血!他不是天神!他只是凡人!”
他大叫:“杀死他!为汗王报仇!”
黑色的潮水再一次向你涌去。你又被围困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看不见了。
吴顺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他狂怒地吼叫了一声:“你们这些王八蛋!”一刀将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勿吉人连盔带甲劈成两段,又一刀削掉了迎面举着一支长矛向他冲过来的敌人的半个肩膀。
他的马蹄从一个倒在地上的敌人的脸上直踏而过,将这张脸踩得骨头碎裂,血肉模糊。
(二)
当吴顺距离你还有80米的时候,他看到敌人再次惊恐地从你身边退开。这次他们退得更远。他们一直退到了距离你大约有20米的地方才停止逃窜。
但是更多的敌人,无穷无尽的敌人正从通道里面不断地涌来,他们不断地加入包围着你的那个漩涡。
在敌人退开露出的那个至少30米直径的大圈子里,吴顺看到你虽然还骑在马上,但你已经坐不直了。
你趴在月光的背上,彷佛一动也不能动。你的马刀还紧紧握在手上。
敌人屏声息气地集体注视着你,就仿佛注视着天神显形。
距离你还有60米的时候,吴顺看到你重新在马上坐了起来。
你的脸上流淌着鲜血,你的盔甲上也满是鲜血,你的马刀上也同样满是鲜血。
你扫视了一圈周围黑压压的敌人,你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个微笑不知在什么地方深深刺痛了敌人。
于是,疯狂再度战胜恐惧,他们再次汹涌如潮地向你冲杀过去。吴顺又一次看不见你了。
(三)
在距离你只有30米的地方,吴顺的大腿上被敌人的长枪刺中。扎出一个深有20公分的大洞。
他挥刀斩断了枪杆,伸手把枪尖从肌肉里硬拔了出来,一挥手将这支断了的枪抛掷出去,扎在前面一个敌人的后背上。
那人狂叫一声,撒手扔了兵器,双手拼命地伸向自己的后背,希望能拔出那个从背后刺入身体的死神。
在距离你只有15米的地方,吴顺看到你在敌人的潮水当中再次显现出来。
你的右手已经拿不住马刀了。你正力图将它换到左手上。
但就在这一刻,你好像在什么地方受到了沉重的攻击。
你在马上摇晃了一下。当胸吐出一大滩鲜血。
吴顺的心脏一阵紧缩,然后沉没下去,他在心里绝望地叫了一声:“完了!”
就在你吐出这口鲜血的时候,你的头部从背后又挨上了重重的一击。
你脑子里的那座火山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在你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它就猛烈地喷发了,无数火热的岩浆把你所有的能力瞬间都蒸发了。
吴顺看到你带着巨大的痛苦。扔掉了马刀,双手抱住了头。
就在你抱住头的同时,两杆长枪和三把刀从不同的方向刺入了你的身体。
大量的鲜血立刻从你的身体里狂喷出来,月光的后背立时就被染得一片血红。
你身上的鲜血一直喷射到吴顺所在的地方,喷射在他的脸上。
吴顺全身颤抖了一下。他吼叫道:“不!”
(四)
在吴顺距离你还有5米的时候,你从马上仰面倒了下去。
他听到了你落地时那种沉重的声音。
敌人狂暴地喊叫了起来:“他掉下马了!他掉下马了!”
无数兵器向你的身体劈刺戳扎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关文良和另外六个卫兵出现在你的身边。
转眼之间,六个卫兵就只剩其二,关文良臂膀上也中了一刀。
当吴顺终于和关文良等人会合时,越来越多的汉军出现在战圈内。
你终于被自己人围了起来。
但你们都被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了起来。
你一生当中的最后一次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五)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1小时42分。
到处都是你的鲜血。
它们持续不断地涌出你的身体。它们从你的嘴里、鼻子里、身体上的每一个伤口不断涌出。它们在你身前身后汇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
关文良带领卫兵们小心地帮你脱卸着盔甲。他们的身上、手上、脸上也同样到处都是你的鲜血。
他们挪动你的身体时,你痛得痉挛起来。
关文良含着眼泪只能停下。
他绝望地对吴顺摇摇头。
一支长枪从你身体的右后侧刺入,横向贯穿你的腹腔,枪尖从你的身体左前侧露了出来。这支被卫兵们削掉了枪杆的长枪,把你的身体和皮甲贯穿在一起,无法碰触。他们无法把这支长枪从你身体里弄出来。
吴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跪下仔细察看了一下你的伤势,心里知道你已经无救了。眼泪,顿时充盈了他的眼眶。吴顺对关文良说:“把所有的菲斯散都给他用上,减轻他的痛苦。”
关文良问吴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吴顺说:“不能按他原来的命令行动。我们不能扔下他。绝对不能让他落在敌人手里。那些勿吉人都是野兽!他们会侮辱他的遗体!”
吴顺问左右说:“我们带来的地图还在吗?”
有士兵拿出地图送上。
吴顺在很差的光线当中努力辩认着,大致看了一下地图,他指着一个方向说:“保护他,从这边往山上走!”
不远处传来战斗的声音。
关文良往那个方向看看,说:“那边的人好像快完了。他们追上来了。”
吴顺说:“你们带他先走!我来断后。”
此刻,你身边的汉军还剩下120人。(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兄弟诀别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1小时10分。
雨势已经小多了,但周围的一切还是湿漉漉的,潮湿的气息从泥土和空气中散发出来。
剩下的汉军,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感觉到皮肤黏黏乎乎,战袍全都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皮肤上,紧紧地箍着每一块肌肉。
“他想见你。”关文良对浑身是血的吴顺说。
吴顺身上有大小伤口六七处。士兵正在给他包扎。
吴顺匆匆包扎完毕,便拖着伤腿,艰难地走过来见你。
他在你身边屈膝跪下。他脸上又多了一道很深的血槽。
你看着吴顺浑身上下的伤口,看他被染红的战袍。你微弱地动了一下。
吴顺明白你是想向他伸出手来。
吴顺紧紧握住了你的手。
你的呼吸急促而艰难。
你耗尽了全部力气,对吴顺说:“别管我,带他们走。”
吴顺断然摇头说:“不行!我不会丢下你!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我们一起死!”
你把目光转向关文良。
关文良也屈膝向你跪下说:“大将军,我们绝对不会抛下你自己逃跑的!”
汉军众士兵们也异口同声地说:“大将军,我们绝不会扔下你自己逃命!”
你看着他们。你的呼吸道和咽喉里都充满了鲜血。你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吴顺紧紧握住你的手,对你说:“少主人,坚持住!我们会带你回去!”
(二)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40分钟。
暴雨已经逐渐地停止了。天空的乌云也正在逐渐散去。但风还是很大。在云层的缝隙里,不时地传来沉闷的雷声。
空气中飘荡着大雷雨过后那种特有的清新气味。
暮色从四面冉冉上升,笼罩了整个峡谷地区。
你身边的汉军还剩下31人。
现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多处的刀枪之伤。没有一个人身上的盔甲还是完整的。没有一个人身上不是鲜血遍染。
士兵高声地报告说:“吴大统领!前面也有敌人!”
前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人喊马嘶的声音。一些火把在远远地晃动。敌人包抄到了汉军前方。挡住了前进的道路。现在,汗王部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把这支小小的汉军包围了。
吴顺知道没有机会逃走了。每个人都知道没有机会逃走了。所有的道路都已经到了尽头。他们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吴顺脸上。吴顺的眼光落在你脸上。
你的眼睛微微睁开,眼里的光芒越来越弱。
你感觉自己的魂魄不断向越来越暗的光线中飘散。
你心里明白,但是一动也不能动,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吴顺看着你的眼睛。你也看着他的眼睛。
你明白他想说什么,他也明白你想说什么。
吴顺说:“弟兄们。最后的时刻到了!虽然我们不可能冲破敌人的包围,再回到大本营去了,但我们此行的使命,已经胜利完成!失去了乌林登木汗的勿吉人,从此只能是一盘散沙,再也没有第二个强有力的领袖,能把他们全体团结起来。他们发动战争的能力,已经被我们彻底摧毁了。他们无法承受失去乌林登木汗这样的重大损失,就像我们也无法承受失去大将军的重大损失。此行使命既然已经完成。我们虽死也了无遗憾。汉王会记得我们,新朝会记得我们,我们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会以我们为荣,因我们而受到尊重。”
吴顺说:“既然我们都已经坚持到了这一刻,那么多的兄弟都在我们前面为国捐躯了,那么,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让我们就在这里为汉王尽忠吧!让我们面对那些勿吉人。给他们看看汉军的勇气,汉军的骨气和汉军的忠诚!”
他扔掉卷刃的马刀。拔出佩剑,说:“准备战斗!”
他指着高处的一个悬崖,对关文良说:“你带两个人保护他往最高的地方走,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大将军落到他们手里。明白我的意思吗?”
关文良点头说:“明白!”
吴顺说:“我会尽量掩护你们,你动作要快!”
(三)
士兵们把你放在月光的背上。
当你被月光驮在背上最后离开吴顺的时候。吴顺走了过来,再次紧紧地握了握你的手。
他对你说:“少主人,顺子先走一步了,为你开路,在那边等着你。来生。顺子还愿意追随你,希望我们下辈子能做亲兄弟!”
你看着他。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办法做出了。
吴顺看到你眼里微弱的闪光。
他再次握了握你的手。
他对关文良说:“快走!”
你和吴顺,这一生中真正心意相通、生死与共的两兄弟,你们就这样简单地诀别了。
你们就这样说了一生的永别。
(四)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20分钟。
你毫无生气地被驮在月光背上。
你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你气若游丝地呼吸着。
关文良把刘申赐给你的那把大马士革精钢马刀放入你的手里,把你的手掌紧紧捏拢之后,它就一直握在你手里,没有掉下来。
你大量地流血,整个月光的身体都被你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五)
现在我是唯心。写故事的那个人。
我不得不离开故事,从里面出来一会儿。
因为,就在这时,就在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疼痛,四分五裂,千疮百孔。
此刻,我心里并不悲痛,我心里波平如镜,连一丝波纹,也都没有,也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可是,心脏,它就自行开始疼痛,让我不得不停了下了一会儿。
它是不受控制的。
死亡会穿越你的边界,进入我。
即使是在写一个故事的时候。
当我们深爱一个人,从灵魂到**,都和他全面融合,一体无分的时候,我们就能真正地感知到,什么叫做生死与共。
我们会跟随我们深爱的那个人,进入他正在进入的死亡。
我们将会同样承受死亡的凶暴,感受到和世界失去一切联系的绝对孤单。
心爱的人的死亡,带来了毁灭一切的痛苦,但对于未亡人而言,这痛苦却不会很快结束。
于是,作为未亡人,我们将会长久地沉溺在不断经历毁灭的那种与世隔绝的痛苦当中。(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生命尽头
(一)
此刻,时间对你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三魂六魄已散其半。
你现在和世界的关系变成了单方向的。
你还能不时接受到一些这个世界的信号,但你已经无法向世界发出来自你的信号。
你处在临终极其可怕的剧痛当中,但因为服用了大量的镇痛药,你对此感觉并不强烈。
你感觉强烈的,是极其剧烈的眩晕。这种眩晕彻底改变了世界的面貌。
所以,你在临终前看到的世界,和所有其他人看到的,全都是不一样的。
那个世界奇特而陌生,你彷佛置身于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异度空间里。
你仿佛再次看到了你曾经在温泉行宫的梦中看到过的那种光芒。那种来自世界内部的、找不到源头所在的光芒。
世界万物都在这团温暖的光芒中,用真空中光线穿行的速度在不停地旋转。这种旋转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仿佛是永生不灭的,仿佛是混乱随机的,又仿佛是精心设计的。
每样东西不仅自己在高速旋转,而且围绕其他的事物在高速旋转。
所有的旋转都是其他旋转的中心,所有的旋转也都是其他旋转的动力。所有的旋转都和其他的旋转彼此融合,所有的旋转也都和其他的旋转互相穿越。
不仅各种实体在这样旋转,而且各种颜色和声音也在同样地旋转。
你感觉到各种光线、各种颜色、各种声音纷纷扰扰地旋转着从你当中穿过。
你也感觉到自己浮浮沉沉地旋转着从各种光线、各种颜色、各种声音中穿过。
你感觉到自己分解成为无数的颗粒,悬浮在混沌一片的旋转空间里。但无数的颗粒之间彷佛还有一点什么亲切柔和的东西彼此相通相连。
一些念头在这个空间中旋转着明明灭灭,你不知道它们都从什么地方发生,也不知道它们都在哪里消失。你只感觉到它们接连不断地,此起彼伏地不断经过你。
每一个飞翔的念头穿越你的时候你都感到某种古老的熟悉,但每一个念头你都抓不住里面的确切含义。它们没有翅膀但却上下翻飞地在你周围往来穿梭。它们好像一条飞翔的河流一样从你当中流淌过去。
你知道它们里面包含着你曾经热爱的。你曾经牵挂的,你曾经梦萦魂绕的那些东西,但你想不起来那都是些什么了。你想不起来崔家大宅,想不起来清川,想不起来燕塘关,想不起来金风寨。想不起来你一生曾经走过的所有的地方。
你想不起来你的母亲,想不起来你的父亲,想不起来道济,想不起来刘申,也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你一生认识的所有的人。
你连你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生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二)
那天,当夏季的夜色在溪源峡谷地区缓慢地降临的时候,你就这样被驮在月光的背上,向溪源河谷边最高的一处悬崖跑去。
在月光的飞驰当中。你没有从马上掉下来,是因为月光非常小心地不愿意让你掉下来,也是因为你当时已经处在快速的消散过程中,你已经没有重量可以掉下来。
你当时心里是什么人什么事情也没有的。你是什么想念什么牵挂也没有的。你是孤独的。宁静的孤独。
你不知道在你离开后8分钟左右,吴顺就在半山坡上阵亡了。他是留下的29个人当中最后一个死亡的人。在他死亡之前,他挡在你离开的那条小径上,他的身前倒下了成堆的勿吉人。
汉军士兵们的尸体和勿吉人的尸体几乎跟在你离开的方向,彼此交叠着铺满了那条处处是积水的小径。你统领的每一个汉军战士死亡的时候。全都是面向勿吉人,背向着你的。
吴顺倒下去的时候。身上至少插了100把刀剑枪矛。
他倒下去以后,立刻就被杀红了眼的勿吉人乱刀跺碎了,所以,后来,没人能收敛到他的尸体。
他也像你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就此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甚至都没能在某一个女人的心里留下。
你也不知道在你离开后12分钟,你们就被数千围拢过来的勿吉人追上了。
跟随关文良的那个亲兵在交手的第二个回合当中就被30多个一涌而上的勿吉人砍死了。
关文良在两分钟之后,也在你的背后被勿吉人杀死了。
他临死之前拼命在月光的后臀上扎了一刀。
月光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长嘶,然后迸发出全身的力量,从成排的勿吉人头顶飞跃而过。驮着你,用光线一般的速度冲向了前方的悬崖。
(三)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6分钟。
在大风的吹拂下,天上流云飞度,变幻万千。雷声越来越远,几乎缈不可闻。
空气中那种雷雨后的特殊气味越来越浓。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你和月光停在距离悬崖边缘大概20步的地方。
悬崖下面是从未有人类涉足过的万丈深渊。
月光在后臀的疼痛当中,一路惊跑,它在悬崖的最边缘才本能地刹住了脚步,然后倒退了回去。
它在刹住时踩动了一些石子,它们滚动着落下了悬崖。但是没有听到任何回响。它们好像就此掉入了异度空间。
现在,你身边一个汉军也没有了。
月光驮着你,回过头来。它面对着你身后的大约3000个勿吉人。
勿吉人全体刀剑出鞘,拥挤在你身后的悬崖上。
他们小心翼翼地和你保持着大约15米的距离。
他们一直在观察你。
他们看到马刀一直都在你的手里。他们无法判断你是依然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过了两三分钟,有五六个敌人开始试探着向你的方向走了过去。
月光警惕地发出一声响鼻,向后退了一步。
它的这个动作吸引了勿吉人的带队将领的眼光。
那个将领盯着月光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露出贪婪的光芒。
这样看了月光一会儿之后,那个将领命令他统辖的勿吉士兵们说:“你们过去,杀了吉诺。我要这匹天马。”(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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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但是,你的威名实在是太响亮了,勿吉人见过太多的同族殒命在你的马刀之下了,所以,即使带队的将领发出了命令,还是没有勿吉人敢于最先站出来,去执行这个杀了你的任务。不管你怎样毫无声息,那把蓝光荧荧的吉诺弯刀,还是紧紧地被握在你的手里。
迟疑了两三分钟之后,带队将领说:“当年汗王曾经说过,谁能杀了吉诺,便得封王领牧,广赐牛羊草地!”
在这样的诱惑下,有五六个勿吉士兵在求功心切的驱使之下,大着胆子,开始试探着向你的方向走了过去。
月光警惕地再次发出了一声响鼻,再次向后退了一小步。
几个勿吉士兵走到月光的身边,月光第三次向后退了很小的一步,发出一声表示警告和抗议的嘶鸣。
但你没有任何反应。
勿吉士兵们大胆起来。其中有一人伸手来抓月光的缰绳。
就在他的手碰触到月光的缰绳的那一刻,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这个士兵突然在耳边听到一声轻微的劈啦爆响,随之,挂在月光身上的你的长枪尖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车**小的火球。它的中心部分极其明亮,不可直视,边缘部分闪烁着橘红色的光芒。
勿吉士兵被这个奇幻的景象吓得手一哆嗦,松开了缰绳。
几个勿吉士兵呆立在那里,看着这个火球安静地站立在你的枪尖上。
这个火球看上去没有一点重量,但却也不被大风所吹动。
大风把你长枪的缨穗吹得漂浮起来。穗绦碰触到明亮的火球,却没有燃烧起来,好像火球那种橘红色的光芒里面,温度是冷的。
勿吉追兵们被这个奇幻的景象震住了。
月光也被这个景象吓住了。
所有的人和所有的马都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二)
突然,寂静中。有个勿吉人说:“那一定是吉诺神的灵魂!是吉诺的元神要显灵了!”
这句话像皮鞭猛地抽在了那个最靠近月光的勿吉士兵的屁股上。他惊恐地叫了一声,扭头就往回跑。
这时,更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安静的火球突然平行移动了起来,它以很快的速度跟在那个勿吉士兵的后面追赶。
这下子,所有接近你的勿吉士兵们都陷入了极端惊恐,他们狂叫着扭头向后方的队伍跑去。那个明亮的火球就一直紧紧跟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
拥挤在悬崖上的勿吉人看到这个景象,全体都混乱了起来,他们纷纷向后退却,但又基于强烈的好奇心。很想看看火球最后会怎样。
就在前后拥挤纷乱之际,火球追上了那个碰过月光的勿吉士兵。它一下子就从他的身体里穿越过去了。
就在火球穿越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发生了爆炸。
那人和他周围狂奔的数个同伙在转瞬之间就被炸得踪影皆无。他们曾经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直径约4米的石坑。
爆炸令整个悬崖都颤动了起来。大块山石纷纷向深渊坠落。
在这声巨大的爆炸当中,月光恐惧得长嘶一声,扭头朝悬崖的边缘冲了过去!
(三)
那个垂涎月光的带头将领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喊了一声:“放箭!”
一时间飞矢如蝗,遮天蔽日。
月光就在这阵箭雨当中带着你,冲出了悬崖的边缘。一起跃下了万丈深渊。
那就是那个古老世界里的人最后一次看到你。
你从此,就从那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在月光跃下悬崖的那一瞬间,火球顺着箭矢的方向直扑下令放箭的带头将领。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火球就穿越了他的身体。
这一次,火球没有发生爆炸。它只是把那人瞬间变成了一具冒烟的焦黑的尸体。
然后,火球再次发出一声不大的爆响,随后。就突然向虚空中消失了。
后来,这个事件就成了你是天神下凡的有力证明。
勿吉人始终都认为那个火球就是你的护体元神,是你元神出窍,惩罚了那些冒犯你已经死亡的肉身的人。
他们始终都认为,你有灵魂。
那时候。我不知道人死后究竟还会不会有灵魂。
但我愿意你能有。我希望你能有。所以,我也相信。
(四)
此时此刻,就在你从悬崖上坠落下去的那个时刻,在遥远的南方,在运京的昭阳宫中,我正在一如既往地为你的平安诵经、供养香水花灯,为太平的到来而虔诚祈祷。
突然之间,我就感知到了你的离去。
我的心脏一阵剧烈的刺痛。
世界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
我和万事万物也就突然断掉了联系。
那一刻,我的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所有的祈祷全都没有意义了。
此后的生命也就都没有了意义。
你死了。
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永远都不会再感知到你。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一下子坐倒在跪着的拜垫上。
我手里供水的金杯掉落下去。它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顺着地面滚到了门口的台阶上。它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滚了下去,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我就那样无力地坐了下去,被巨大的空虚吞没了。
我的心里瞬间就被一个词充满了:彼岸。
多想永远离开这样的痛苦啊。多想啊!
(五)
这故事,就是我的陵墓。
这故事,也就是我的天堂。
我是唯心,是故事的写作者。
2006年9月,我第一次在一个博客上写完了你的这一次死亡。
那时,我可远远没有此时此刻这样心情平静。
我写完之后,就呆呆地坐着,对着屏幕,头脑里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
我就这样一直坐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
这时,系统弹出了一个消息框,说你有消息未读。
我点击进去,看到了显示:留言板中有新的留言。
我又点击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高雄在12分钟之前的留言。
他写道:“怎么了,哪里都不见你了,来这看看。”
我看完这个留言,眼泪就流下来了。
然后,我的心就哗啦一声,碎了。
(六)
“今夜不用说再见了。因为今夜你死了。”
“一整天我都非常厌恶现实生活。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厌恶过它。它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那么乏味或者面目可憎,没有一点点能够让我心动的地方。我渴望彻底拒绝它。我渴望就此埋葬,永不再返回了。”
俄罗斯的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在晚年时终于写完了他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写完了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卧轨自杀的结局之后,他对周围的人悲伤地说:“她死了。”
他悲伤地说:“今天,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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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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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此刻,距离你坠落悬崖已经过去了8分钟。
天上的最后几片乌云终于散去。一轮明月从云层的后面露出脸来。它的清辉普照着满目疮痍的世界。
一个大约只有14岁的少年出现在勿吉人队列当中。
他的到来立刻令混乱惊恐的勿吉人恢复了纪律。
这个少年是汗王最小的儿子翰克尔。
28年后的勿吉新汗王。
此时的翰克尔还非常年轻,但他长得非常像他的父亲乌林登木汗,他的身上也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英勇沉着的气质。
他出现在悬崖上,扫视了一下周围骚乱的士兵。
他的眼光一下子就把周围人都镇住了。
他就这样,不言而喻地接替了父亲被杀之后空白出来的汗王部指挥权。
自从你在混乱战争时期袭击了汗王部的大本营之后,乌林登木汗便觉得把他最疼爱、最期待的幼子放在草原上的哪个地方都不安全,只有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才能让他感到放心。你奇袭汗王部时,翰克尔因为外婆病倒而去了母亲家的部落探望外婆,侥幸逃过了一死。
乌林登木汗这次带着翰克尔参加远程奔袭,也有让翰克尔历练实战的意思,希望能让他分享这次伟大奔袭的荣耀和功劳,为他将来能够统摄更多的勿吉部落,更为有力地辅佐大索继承汗位奠定战功和声望的基础。
但是乌林登木汗毕竟还是很心疼自己的这个幼子,不舍得真的让他年纪轻轻就去冒生命的危险。在整个行动中。他一直都被安排在后队的队尾,所以,前军和中军发生的事情,他差不多什么没有看到。
他的确是参加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载入史册的重要战斗,但他却把一切重要场景全都错过去了。
(二)
混乱的勿吉追兵,向翰克尔报告了前期发生的种种奇异现象。
当听说传说中的吉诺战神。他的杀父仇人,他的灭族仇人,刚刚就从这个悬崖上跳下去了时,年轻的翰克尔表情肃然起来。
他带着一点畏惧的心情,缓缓策马绕过那个爆炸形成的大坑。
他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他伸出头来,向悬崖底下看去。
他只看到一片无法穿透的白雾茫茫。
他什么也没看到。
如果他能够穿透那片白雾,他就会看见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就会看到有一个比他更年轻的女孩,正在他下方2500米的地方,全身湿漉漉地自黑水河的波涛中出现。
那女孩就是少年时走失在这座峡谷中的唯心。
很多情况下。人们能保持常见的生活形态,就是因为他们视野如此有限。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什么都拒绝看见。
(三)
翰克尔怀着复杂的心情,伫立在悬崖上时,一阵狂风从悬崖下的深渊里吹了上来,狂风卷来了一些从深渊里飞舞上来的东西。一些灰尘、一些树叶、一些细碎的泥石屑。
它们吹迷了翰克尔的眼睛。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觉得有件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覆在他的脸上。
一股淡淡的香气进入了他的嗅觉。随后又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气。
他从来没有闻到过前面那种美好的香气。这个香气一下子让他想到女人。
他睁开眼睛,把那件东西拿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条精致的手绢。手绢的一角上绣着一个纹徽。
手绢的颜色本来应该是象牙白色的,但现在它已经整个被鲜血染红了。
翰克尔拿着手绢。呆立在那里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明白了过来。
这是在你坠落的过程中从你身上掉落下来,被深渊里的上旋风托着飞上来的。
它是你临死时随身携带着的东西。它是你的女人的东西。它是你至死深爱的女人的东西。
这就是我包着那些残败的桃花花瓣。让谢双成带给你的那条手绢。
你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一直把它藏在你身上,直到你从这个人间消失不见。
它是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深爱着我的最后证明。
(四)
翰克尔看了看这染血的手绢,再次把它举到鼻子跟前,深深地嗅了一下。然后。就把它团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手绢,此后翰克尔就一直随身带着它。
也许是因为,那上面触目惊心的鲜血,可以有力地向他证明、向所有惊魂未定的勿吉人证明。你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是真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你真的不会再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在勿吉部族的任何一处牧宿地和任何一座帐房前了。
先知的预言中,有关吉诺战神和他带来的毁灭的这个噩梦,就此翻过了一页,进入了历史。
吉诺弯刀带来的巨大恐怖,就此结束了。
(五)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手绢还这样地存在过,直到刘申在几十年后临终前告诉我。
18年后,翰克尔像他的父汗一样,再度靠实力强行统一了已经迁居到漠北地区勿吉民族,成为他们新一代的汗王。
他带领养精蓄锐了18年之久的勿吉骑兵,再次长途奔袭汉地在草原地区的12个郡县,试图夺回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草原,重现他父汗的辉煌。
翰克尔的进袭遭到了杨彪领导的汉军骑兵的迎头痛击。
此时的北汉王朝,已经空前强大,如日中天。
翰克尔没有坚持多久,就被杨彪一举击溃,杨彪一直追击他们,到达漠北边缘,在丹巴沙漠的边缘包围了翰克尔部。
一番激战之后,翰克尔部全军覆灭,他本人也力战而死。
勿吉民族中兴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当汉军在尸体堆中辨认出翰克尔,想要拖过他的尸体,割下首级,飞马报功时,一条印有旧时汉王王室徽记的手绢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
这个御用的物件立刻引起了汉军将领的注意。
于是它被呈送到杨彪的手里。
然后又通过杨彪被呈送到了刘申的手里。
(六)
刘申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东西。
他琢磨了很久,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出现在漠北昔日汗王最小的儿子手里。
然后,他突然就想通了。
他明白了手绢上那些陈旧的血迹,并不是来自昔日汗王最小的儿子。
那血迹是来自你的。
那是你死亡的时候流下的鲜血。那是你为他和他的王朝所流下的鲜血!
你的鲜血之所以会染在我的手绢上,是因为你临死还携带着它!
刘申到这时,才知道我选择了什么礼物,作为你离开温泉宫时送来桃花的回赠。
那时候已经成为了天下共主,被称呼为“陛下”的皇帝刘申,拿着这条血染的手绢,独自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处理它。
然后,他拿着它,把它伸到了一根灯烛上。
他抓着这条手绢在火焰的上方犹豫了很久。
然后,他松开了手,手绢垂了下去,一角落在火焰中,被迅速点燃,慢慢地卷曲,刘申把它扔在地上,看着它,最后,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烬。
你始终爱我的最后证明,就这样被刘申烧掉了。
然而,刘申最终决定烧掉它,并不是出于嫉妒。
他是基于仁慈决定烧掉它的。
因为对我来说,你过去的爱情只能让我更加伤心,更加难忘。而那条手绢也并不只是你的爱情的证明,它上面触目惊心的鲜血使它同时也成为了你死亡的证明。
刘申觉得,不让我知道它的存在,和让我看到它并保存它相比,还是前者更慈悲一点吧。
刘申决定体谅你在死前命令谢双成销毁所有私人物品的用心,帮助你做到,什么也不留给我,让我无法在任何事物上寄托对你的怀念。
那条手绢,重新回到王宫中的那一年,是建元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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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妥协谈判
(一)
你和你带去的汉军部队全部阵亡之后,翰克尔站在悬崖上,判断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他觉得虽然中途受到你的袭扰,并损失了他的父汗,但汉军大本营空虚依旧。所以,他决定不要无功而返。他决定继续父汗的奔袭,端掉汉军大本营。
于是,他们继续前进,包抄到了汉军大本营的后面。
就在他们终于抵达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的障碍。孙浩成的部队已经在6小时之内奉命到达了。
你委托杨彪向孙浩成下达这个命令时,你还活着。但当孙浩成到达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现在,汉军大本营的兵力达到了1万6千人。
翰克尔领军和孙浩成交战了片刻,就知道奔袭彻底失败了。
汉军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在重围之下,翰克尔表现出了少年不常有的镇定和智慧。他想到,不能通过军事手段解决的事情,可以通过贸易交换来解决。于是,他打出白旗,请求和孙浩成谈判。
孙浩成听了他的要求就一阵冷笑:“你们现在是案板上的肉,钓钩上的鱼。你们还有什么筹码来和我谈判?”
翰克尔回答:“我们有的。”
翰克尔冷静地说:“我们知道吉诺的下落,和他们最后的情况,而你们不知道。如果你们想知道吉诺后来怎样了,如果你们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和我谈。若我们全体战死,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后来的情况了。”
谈判就这样开始了。
孙浩成同意放了汗王部并让他们保留和安葬乌林登木汗的遗体,而翰克尔领导的汗王部则同意带领汉军去寻找你和其他汉军将士的遗体。
翰克尔一行远去之后。孙浩成脸色苍白地走出营帐,心情沉重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在原野上的那块石头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暮色苍茫。然后,他下令把你阵亡殉国的消息飞马报告杨彪和运京的汉王。
(二)
第二天,孙浩成在翰克尔率领的汗王部的带领下,率部前往溪源峡口寻找汉军阵亡者的遗体。
他们找到了一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很多尸体血肉模糊,已经不能辨认谁是谁了。
他们从兵器和服装上判断,挡在一条小径路口碎尸块当中可能有吴顺,而最后那个死在山坡上的、血肉模糊的汉军统领应该是关文良。
孙浩成在一片尸山血海当中,发现了吴顺断掉的佩剑。
他捡起那把剑,忍不住迎风洒泪,悲不自胜。
后来,这柄断掉的佩剑就代替吴顺,埋葬在他的墓碑下了。
中午时分。孙浩成来到了你坠落的悬崖上。
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个炸出的大坑。除了这个大坑之外,他就没有再找到任何有关你的生命痕迹了。
汉军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试图缒绳下去探探悬崖下面究竟有多深。但是所有的绳索都放完了,还没有看到底。
最后一个被缒下去的士兵上来以后冷得全身发抖,几乎都失去意识了。
他说下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说,只仿佛在耳边听到轰鸣的流水声。
搜寻你遗体的行动。后来还陆续进行了几次。但一直没人能够找到你。
那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找到过你了。
(三)
你的遗体一直没能找到这件事,让刘申有很长一段时间心有不安。他觉得对不起你。他一次又一次地下令汉军反复搜寻。但最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
这时。他觉得此事也未必不好。
敌人不是一直认为你是天神下凡吗?那就顺水推舟地把你说成是天神好了。
一个天神下凡来辅佐的君主,不正好是天命所归吗?
于是,在这种神化的氛围之下,搜寻骸骨的事情,就慢慢地不再有人提起了,后来。它就被人们忘记了。
但是,有一个人是没有忘记的。
那个人就是我。
虽然在这漫长的一生里,我没有办法去打破刘申建立的这个神话,但这件事情一直都藏在我心里。它进入我的每一个细胞。
所以,我还是要去完成它的。哪怕不是在这一生,这一世。
(四)
随着你不断地被神化,新朝建立后,全国各地开始出现了祭祀你的战神庙。
你被塑成了神像,供奉在庙堂之上,成为太平守护的象征。
战神庙里面留下了很多精工细描的壁画,这些壁画上色细致,勾画美丽,细节生动,体现了刘申统治下的太平王朝的富庶和繁荣。这些壁画也描绘了很多你率领新汉军作战的经典场面。
后来,我探寻那段岁月时,经常在史书上看到勿吉人称呼你为“吉诺”。这个词在他们的语言里,原义是“不可捉摸的、威严的神”,这是你给勿吉人留下的集体印象。但这个词还有另外的涵义。它是用勿吉人的语言读你的名字的发音。
(五)
草原上的溪源会战这时也差不多结束了。
杨彪和孙湛明两部重创大索之后,把他严密地围困在了草原上。
他们等待着你的消息。
虽然他们都知道将会到来的是何种消息,但消息真的传来时,他们还是感到深受打击。杨彪不由得想起了和你最后的话别,还有望原关下的初次见面,孙湛明则想起他雨夜出关投靠你,你抱病亲自迎接他时的音容笑貌。
当夜,整个北线,汉军军营的旗帜全部降下了。
噩耗带来的打击和悲伤在全军就像瘟疫一样地蔓延开去。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敌对的阵营里。
乌林登木汗战死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个草原。
(六)
乌林登木汗和你双双阵亡的消息很快就结束了草原的战斗。
双方都深感受到沉重打击,陷入悲痛当中,无心再战。
于是,事情再次回到了政治解决的轨道上来。
刘申的使者和草原各部族的首领进行了数轮谈判。
在勿吉人答应了一些苛刻的条件,并缴纳了相当的财富作为赎金之后,对大索部的包围被撤除。
大索回到了草原,继承了汗位。
但是新汗王的权威受到了各方的挑战。
勿吉人从此就陷入了内部的纷争当中,再也无法形成之前的统一与联合。
第二年,大索在内乱中被杀死,勿吉诸部落陷入分裂,陆续迁往漠北地区。
此后,除了建元十三年,双方发生过一次较大的军事冲突外,双方在北线就没有再发生过战事了。
刘申的郡县建立到了2/3个草原。
在那次建元年间的冲突中,杨彪一举消灭了新汗王翰克尔的部族,翰克尔战死沙场。
那是两个民族的最后一次交战。
战后,勿吉各部族陆续迁徙到了更北的地方,此后,就从历史上渐渐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噩耗传来
(一)
你阵亡殉国的战报传回了运京。举朝悲恸。满城素幛。就连汪太淑妃宫中的各种装饰,也都为你的殉国全部更换成了素净的颜色。
虽然之前,刘申派出的特使已经带着你给刘申的最后一封信,无功而返地回到了运京,预示了这样的结局。但是杨彪的正式奏报送来时,刘申还是拿着奏章痛苦不堪地在他书房里徘徊了很久。他忍耐着自己内心的悲痛,惶惑于不知道怎样告诉我这个噩耗。
但是,最后他还是决定由自己,亲自把这个噩耗带给我。他决定自己来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
看到刘申表情凝重地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朝归来,低着头出现在我宫室的门口,我站了起来,面向他。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其实,他什么也不必说了。
他默默地把杨彪的奏章递给了我。
我接过了奏章。我低头看完了它。
我看着它。我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奏章从我手里滑落在地上。它在地上滚动着,形成了一条文字的道路。
我失神地坐了下去。
刘申默然无语地看着我。他看着我坐了下去。他看着我坐在那里。
一个人悲痛非常深刻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哭泣的,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这些,都是根本做不到的。就连一个表情,也都没有办法发生改变。瞬间从内在到外部,都变成了石头,
那沉甸甸无法负荷,也无法抵抗的悲痛,就是这样的。
一个梦,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二)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万事万物都川流不息地奔向死亡的深渊的世界上,有什么是不会从双手之间漏掉的吗?我们真的,能抓住什么吗?能留住什么吗?就算彼此紧紧地相握着的手,也会终于松开的吧。
“琴儿。”刘申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了泪光。
他说:”一万个不愿意,亿万个不愿意。带给你这样的坏消息。”
他说:“可是,还是要过来,把它带给你。因为,与其让别人告诉你,不如我自己来告诉你。我都会在。无论发生多么痛苦的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看着刘申。我动了动嘴唇。
我努力了一下,让自己从那种僵化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不要结冰。不要僵硬。为了你,为了你的温暖,为了你的遗愿,为了你的爱。我不能就此被冻僵。我必须保持温暖。我必须保持生命的温暖。
为了你还能在我的记忆里继续活着。我必须活下去。
现在你只能在我的记忆里活着了。
我努力,我努力,我再一次地努力。
终于,我的嘴唇间,又再一次地能够发出声音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对刘申说:”恭喜汉王。北线的战争,结束了。”
那声音显得好陌生啊。
我觉得自己也变得好陌生啊。
我的一生,也同时结束了。
此后活着的,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三)
终于结束了。在那么多人都死了以后。在那么多人都心碎之后,北线的战争。终于停止了。
它是为何会发动的呢?到底有谁从这场战争里面得到了什么了呢?
我们彼此厮杀,让别人变成尸体,让别人的爱侣肝肠寸断,究竟能得到了什么呢?
就像你所说的:”战争,就只是痛苦,除了痛苦。没有别的东西,没有任何利益,没有任何收获。”
你说:“这就是真实的战争。”
你杀人如麻,你艰难困苦,你粉身碎骨。你万箭穿身,就是为了让所有的人,看到真实的战争,没有任何粉饰的战争,没有任何利益的战争。
你知道他们不会记住。我也知道他们根本不会记住。但是,你仍然决定,放弃我们最后几年的相处,义无反顾地去那样做。
——“在战争当中,所有的人,所有的各方,全部都是失败者。”
——“战争是没有胜利者的。”
——“只要开始了战争,我们就全都已经输了。”
这就是你,被人们传为战神的你,一生保持了不败记录的你,你眼里的战争。
你从来都没有觉得过自己是一个胜利者。
你从来也没有失去过这样的清醒。
(四)
你一生想要完成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
现在,轮到刘申了。轮到他,来结束南线的战争。
为了天下的太平,誓愿永远不同流合污,永远都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一点鲜血,当然是伟大的。
那么,为了天下的太平,就连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呢?
(五)
“天下纷乱经年,罪在朕躬。”这是刘申后来坐上新朝皇帝宝座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开国的君王,没有人的手会是干净的。我也是这样。我不是无罪的。”后来,刘申经常对儿子们这样说。
“如果心里没有对于天下人的深深的负疚,就没有可能做一个好的君王。”刘申对他的儿子们说:”唯有心里,真诚地觉得,深切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天下人的人,才有可能,做一个好的君王。”
刘申对他的儿子们说:“你们不要觉得天下人欠了我们家什么,纵然太平的新朝是由你们的舅舅浴血战斗和牺牲了生命换来的,纵然新朝是你们的父亲创立的,天下人也并不欠我们家什么。是我们,没有能够及早为天下人结束战乱,让那么多人死了才停止战争,是我们有愧于先王,有愧于所有拥戴和选择了我们的人。”
“天下人,不欠我们什么。是我们,有愧于天下人。”刘申说:“保持你们的惭愧心,永远不要让傲慢心滋生和长养,你们为君,就有可能成为圣贤之君,为臣,就有可能成为栋梁之臣。什么时候,你们失去了对天下人的惭愧心,滋生了傲视天下人的骄慢之心,我们王朝的灭亡,就开始了。”
刘申说:“记住你们父亲的话,对天下苍生的傲慢心,就是战乱的源头。”
刘申说:“天下之乱,始于一心之乱。所以,你们将来为君的为君,为臣的为臣,都要为天下人,看守好你们的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灵堂吊唁(上)
(一)
整个运京变成了一片雪白的颜色,就连刘申的母亲,也为你的阵亡,换上了素服。
刘申以非常接近国君薨逝的规格,令全国全军举丧。
刘申带着我,亲自前往你岭南王府的灵堂进行国家的祭拜。
跟在刘申后面,我慢慢地下了马车的踏板,踩到了从巷子口一直铺到你岭南王府宅邸灵堂前的棕色地毯上。
刘申向我伸出了手。他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我机械地跟着他向前走,感觉自己在一个梦境中行走。我长长的淡青色裙裾窸窸窣窣地拖曳在地面上。
因为刘申还好好地活着,且马上要出去打仗了,我连丧服也没有办法为你穿,只能除去华服,换穿素雅的颜色而已。
我只能钗环尽去,不施脂粉,在头上簪了一些浅蓝色的小花,这就是在我的身份上,可以表示的最大程度的哀悼了。
和刘申一起站在你的灵堂前,面对着你的灵牌,还有灵牌后空无一物的棺椁,看着那许多的蜡烛的光芒,我觉得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深渊令人窒息,它尖利的牙齿正在撕咬着我,把我咬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有多少次,我们曾并肩跪在父母们的灵位前。我至今想起来,还能感觉到你在我身边的体温,你的呼吸。可是,这却是你的灵堂。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成为你的妻子,和你朝夕相伴的种种场景,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某一天会出现在你的灵堂里的情形。
那铺天盖地的白色,让我被强烈地摇撼着。
我看着你的灵位,我双膝发软。我没有办法站稳,我必须有左右扶持着,才能保持着站立不倒。
跟着刘申祭拜你的时候,我第一次跪了下去就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了,就算是有左右搀扶着,也没有办法再站起来。
在整个仪式当中。我都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我跪在你的灵牌前,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站起来。
那悲伤,它实在是太痛苦了。它把我全身的骨头,全都粉碎了。
它把我碾压成尘土了。
刘申看着我的一败涂地,看着我的土崩瓦解,但是他爱莫能助。
让我从地上站起来容易,但要我从这种悲伤中站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每一个人。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从这种土崩瓦解里重新站起来。没有人,能仅凭借着别人的同情和关心,就站起来。最终,只能凭自己的清澈的洞见和无畏的勇气。
我跪在大地上。
我跪在你的遗体正在腐烂而进入的的大地上。
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即使是现在承载着我的大地,它也同样是脆弱危险不可依靠的。正如你和刘申的身体不可依靠,权势和胜利不可依靠。这看似坚固无比的大地,也同样有它的消亡。它会塌陷。会沸腾,会汽化,会在巨大的毁灭中化为微尘。
并不需要发生世界末日的种种崩塌和席卷,此刻,这个世界,就是脆弱不堪的。每时每刻。它都是危若累卵的。它从来都没有不是过。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吐出的每一口气,它都是侥幸才会有的。
在这样的基础上建立的所有让我们觉得幸福的东西,它们,全都是沙滩上的城堡。
(二)
就像是一个在悬崖边缘上梦游的人,突然醒来了。突然之间发现了自己处境的极端危险,那一天,在你的灵堂上,我突然就醒了。整个世界虚假稳定的支柱就此崩塌倾倒。我突然发现,世界之大,却根本没有一处有所谓安全感的地方,根本没有可供我期待的幸福生根立足的地方。那种期待中的幸福,不过只是梦幻泡影罢了。
突然之间,就在一切意义崩塌坏朽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世间的太平,你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去实现的太平,其实,它本身就是很不太平的。它是不可能稳定的。
就在突然醒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升起了强烈的、由衷的愿望: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太平呢?有没有真正的太平存在呢?在这个人命易坏、国土脆危的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呢?我想要知道。
我想要知道,在你可以转瞬成灰,你的爱情可以转瞬成空的世界上,究竟有什么可以依靠?
没有人能在尘世的生活里找到安全,仅能找到的,不过是自以为安全的幻觉罢了。
就从那一刻起,我对尘世上的一切就都失去了兴趣。我看着人们眷恋权势,眷恋子女,眷恋爱情,眷恋亲情,眷恋名声,眷恋家财,眷恋顺利的处境,眷恋古玩和珠宝,眷恋诗词歌赋,眷恋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深觉其中的可悯可怜。他们还没有明白,那一切,都是随时可能毁灭消失的。20年后,或者,下一秒。
不经历这样的土崩瓦解,一个人是无法抵达这里的。必须从这样彻底的崩溃当中穿过,才能看到世界的真实景象,才能亲自证明,深信不疑,这才是世界的真实景象。
一切都在崩塌毁坏中,这就是世界的真实景象。
这个全新的,对于世界的认知,就在那一天,在我的心里萌芽。但是,它还并不稳固,也不坚定。所以,还需要经历更多的生离死别,来反复地证明它,还需要更大更深刻的痛苦,来有力地证明它。
并不是只能从佛经上才能学到世界的真相的。生命中的一切经历,全部都是世界对我们的教化。到处都是无字的佛经。经历生命中发生的一切,也全部都是诵经。
所有的痛苦都是教育,都是开启智慧的钥匙,都是真正挽救我们于高悬深渊的救援的臂膀。
所以,不要抗拒那样的锥心之痛,不要抗拒生命中的痛苦。
要带着恭敬和感激的心,张开双臂,拥抱它,接纳它。让它流经生命,滋养生命,让生命升华。
就让它摧毁我吧。就让那种粉身碎骨发生吧。那就是学习的一部分。心无忧怖的大无畏,就是在反复的经历中,锻造而成的。柔和温暖的悲悯,也只能是在自身反复经历这样痛不可忍的粉身碎骨当中,才能形成和成长。
何为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幸福,就是:虽然经历了充满不幸的一生,也完全没有关系。
一个可以对一切不幸,都能从容地说出“没有关系”的人,世界上,也就再也没有任何事情,任何处境,任何遭遇,任何力量,能够让他陷入不幸了。
不介意。这是唯一获得真正的幸福和安宁的渠道。
但有一处介意,此心就永远在沸腾的火上煮着,痛苦,也就不会平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灵堂吊唁(下)
(一)
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刘申已经不在你的府邸里了,他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已经先行离开了。
但他留下了内侍总管和太医照拂我,让我在府邸里休息到好了一点,再回宫,他晚上会来看我。
傅天亮奉命留在府邸里保护我。
刘申知道,我需要单独在这里待一会儿。
他仁慈地给了我这个机会。
傅天亮和舅舅家的管家陪着我。
管家说,你住在这里的几天时间,一直都在和病痛和疲倦搏斗,且见了各方面的人,处理了许多的事务,你根本就没有时间把整个宅邸走一遍,许多的房间和院落,你从来都没有进去过,甚至,都没有路过。
你从来都没有时间,也志不在此,在这个尘世上,建立一个自己的家。
他们带进来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
我问他们,这人是谁。
内侍总管回答说,这是我自己给你挑选的替代的孝子。
但是,我对这件事情渺无印象,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内侍总管于是小心地帮助我弥补记忆的空白。
因为你一生未婚无子,宗族的近亲也都在黑塞部的屠戮中死亡,你的灵堂和葬礼上没有孝子。刘申不忍见你身后这样凄凉,就让户部去查你宗室的族谱,在远支亲族当中寻找几个辈分合适、知礼懂事的少年,作为奉旨替代孝子为你守灵和扶柩的候选人。
刘申一定就此事问过我的意见。眼前的这个少年,应该就是我选的。
但是我一点也不记得这件事情了。我因为太过悲痛和太过空洞而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到这个英俊知礼的少年,我的心痛到缩成一团。
本来,身着重孝的人,应该是我啊。应该是我作为你的未亡人,带领着这些族中的人,跪在那里答谢君王的祭拜。
如果你不把我推给刘申的话,如果你允许我成为你的妻子为你守寡终身的话,穿成这样的人,应该就是我。应该是我来让你免于这样的身后凄凉。
我久久地看着这个孩子,无法说话。
我想起了景云留在我身体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我没有失去他,至少父亲和你,此刻还能有一条血脉留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因为自己的仇恨和羞耻感,而断送了这种可能性。
现在我知道,那样狭隘的仇恨,它是错了。但是,已经晚了。什么都已经晚了。
如果我们不肯原谅一个人。早晚,那仇恨的火,也会焚及自身的。
(二)
“他回来的那些天,睡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我对管家说。
左右推开了你卧室的门。
一瞬间我恍如回到了燕塘关的总兵府里。
你卧室的陈列和那时小憩休息的房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极其简单,没有任何一样多余和奢侈的东西。
我看着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房间。
他们对你很尽心,虽然这房间你永远都不会再来住了,但是。他们该做的工作,一直都在一丝不苟地做着。
我走到你睡过的床边。我看着那张床。看着上面的枕头和被褥。
在我们最后相会的日子里。在那些你每天都进宫来安抚着我的悲痛欲绝的日子里,你晚上就是睡在这里的吗?亲爱的你,你就是独自睡在这里,度过了我们最后的时光的吗?
我在你睡过的床上坐了下来。我伸手抚摸着那些接触过你身体的织物。我被内心涌起的悲痛再次冻住了。
我当时内心的极度悲痛,一定溢于言表,所以。他们突然之间都在我面前跪下了。
傅天亮眼里含着眼泪,他说:“君夫人,请节哀,大将军泉下有知,见到君夫人您这样悲痛。一定心有不忍。”
他的这句话差一点就让我再次崩塌掉。
我闭着眼睛,在由我的痛苦引发的一片哀声当中,克制着全身一阵一阵的颤抖,忍耐着心脏的剧烈疼痛,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把自己的灵魂和身体聚合在一起,聚合在君夫人的这个身份上。
(三)
“和我说说他在这里的那些天吧。”我含着眼泪对傅天亮和管家说。
于是,他们从各自的角度,说了你在运京最后的日子里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从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了艰难的拼图。
在漫长的几十年岁月里,我从接触过你的形形色色的人那里,收集着有关你的描述,一点一点地拼合着,你对我刻意隔绝的这些日子你的生活状况。
我对你的更深的了解,是在你死后,一点一滴地发生的。
于是,我知道了你从宫里回来之后夜晚经历的剧烈的疼痛,知道了你如何来不及叫人就被它一拳击倒,一头栽倒在床下。
我看到你在剧痛当中用力抓住床沿,以致于把床边框上的木条生生地掰下了一长条。我看到了那重新被修好的床沿上粘过的痕迹。
于是我知道了吴顺和傅天亮之间最后的谈话,还有你对他最后的嘱托,请他用一生代替你,呵护我和世子。
于是,我也知道了,你早在温泉宫休养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徐在田,如何帮助刘申处理好他的弟弟,如何在刘申将来猜忌的时候,让徐在田能有一个护身符保命。
于是,我知道了你如何告诉全体旧部,一定要忠诚于汉王和他的新朝,一定要守护住天下的太平,让它尽可能长久,不能让汉军成为太平的毁灭者。我也知道了,你如何对他们说,你将会是汉王宝座下的最后一级台阶,你将会以那台阶的方式,与我们共享即将到来的太平,共贺新朝的建立。
(四)
就在那一天,舅舅家的管家告诉我说,你离开运京之前,给了他一件东西。
你说,如果汉王不肯收回这宅邸,定要保留着,作为怀念过去友情的地方的话,来年的春天,你们就把这盒子里的东西种在卧室所在的这进庭院里吧。
你说,这是你特地留给我,留给舅舅一家的。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的这个盒子。你的手指曾经触碰过它。你在它里面放入了你一生的亲情,放入了你对家人的心,放入了你对我的爱情。
我手指颤抖着,慢慢地打开了这盒子。盒子里,是满满的一盒桃核,清水浸泡过的,混合着细细的河沙。
你留给他们,让他们种在庭院里的,是桃树的种子。
你想要在这里种一棵桃树,留给我和舅舅一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