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最后的春天
(一)
我站在昭阳宫正殿的前面等待着。
我听到外面杂沓的脚步声和一**逐渐靠近的黄门官通传声。
我听着这些声音从上阳宫方向一路过来,渐渐地到了昭阳宫宫墙之外。
我在院子当中领众跪下,迎接刘申的驾临。
刘申像一阵风一样地从外面走进来。许多日不见,他也黑瘦了很多,马靴上都是一路奔驰沾染的泥点和尘土。他站在宫室的门口。我抬起头。我们隔着半个庭院彼此相望着。
刘申向我快步走来,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双臂合拢,紧紧地把我搂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胳膊把我箍得丝毫也动弹不得。我的整个身体都能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
他在我耳边说:“我很想你,琴儿!我太想你了!”
他说:“让你受苦了,琴儿!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我们还会再有许多儿子和女儿。别害怕,琴儿,我回来了!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失去了什么,你都有我陪着你,我会在你旁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当我们进入厢房的卧室,刘申的嘴唇再一次吻到我的脸颊上和嘴唇上时,我五味杂陈地发现,其实,我也是,在思念他的,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心,都在渴望着他的怀抱。
在刘申密如雨点般的亲吻当中,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和新婚之夜一样,我只觉得彻骨悲伤。我不知道这些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的。
(二)
整个春天,我差不多都在昭阳宫的室内待着。
我整天都把窗帘拉着。我不想看外面的群芳斗艳,不想看外面的草长莺飞,不想看万紫千红的颜色,不想感受到寒冬的退却和春天的到来。
我迟迟都没有脱下冬装。我差不多是宫里最后一个换上春装的人。
我总是感到寒冷。
我感到发自内部的寒冷。不可抵挡,无处逃脱。
我害怕见到刘申。我怕他的哪一次到来,就会给我带来你已经在北线溘然长逝,从此不在人间的噩耗。
每次看到他出现在宫室的门口,我就忍不住全身寒战。
我更害怕一切来自宫外的消息。我恨不能把自己封闭在水晶的棺椁里面。这样,我就永远不可能听到有关你的坏消息。如果没有有关你的坏消息。我就可以安慰自己说:你依然还在世界上的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安然无恙地活着。
我是如此绝望地不希望冬天离开。我常常忍不住地想着时间能够就此冻结。我是那么地喜欢冬天。我从那以后,就一直特别地喜欢冬天。因为,那是一个有你在里面的季节。
直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每一个冬天的到来,都让我感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都让我感到一种无法描述的微妙的亲切。
因为你不在了,所以,我就只能依恋,你曾经在我身边的。那个最后的季节。
(三)
我看着迎春花爬满了宫中那些冬季显得特别阴暗的甬道的墙壁。我看着它们繁盛地、热烈地开着。我觉得不寒而栗。没有了你,这世界竟然还是一样地繁花似锦。花,还是会灿烂地开着,柳树的枝条,还是会变成娇媚的嫩绿。枯萎干瘪,失去生机的,只是我的心,如此而已。
我常常去花园里那个小池的旁边。我看着春雨丝丝点点地落入池中。池面上的水花一圈一圈地次第绽放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也是如此动荡难安。起伏不定。
我也常常独自待在文渊阁的顶层上。我隔着栏杆看着运京王城护城河两岸婀娜嫩绿的新柳在风中轻轻飘拂,看着远方坊市间的行人如织,车水马龙,望着入夜后满城楼阁房舍的瓦片下辉煌灿烂的灯火。运京,如今也许是这个世界的东方最壮丽的城市了吧。然而,面对这样的繁荣兴旺。我却觉得心里有个极其巨大的空洞,无法填补。
日复一日。我感到逼迫。我感到恐惧。在所有的繁盛当中我都看到死亡黑洞洞的眼窝。
(四)
在你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春天里,我们继续天各一方地分离着。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过:凡尘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死亡追逐着。
我经常看着宫中的妃嫔和宫女们嬉笑游戏,看着她们荡秋千。看着她们行花令,看着她们浓妆淡抹,听着她们终日不绝的、家常里短的燕语莺声。我感到深深的迷惑,不知道她们为何可以欢笑。我不知道她们为何会有青春。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支美丽的头簪能够那样地吸引到她们。她们看不到,死亡的镰刀,随时都在她们和她们眷恋的亲人的脖子后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锋利地割过来,带来令人无法忍受的剧烈痛苦。
我不知道这世界有什么是有吸引力的。万物都是一片死灰。就算统一了天下,又便如何?汉王刘申,会是这天下的统治者吗?他不是。这世间真正的统治者,是死神。在死神空洞的眼神下,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价值,没有什么可以兴奋和夸耀的。一切都会坏朽毁灭,就如同运京附近那无数的古代王朝的遗迹。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就算是现今犹在的长城,也会有坍塌风化的一天。
那便是一切伟大、一切轰轰烈烈、一切感天动地、一切辛苦操劳的共同归宿。
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我们,都坐在一辆狂奔的马车上,向死亡的深渊直冲而去,又如同置身着火的森林,炎热的火焰正在由远而近包围而来。我不知道人们何以还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如此欢乐,不思逃离解脱。
(五)
从那时,我就了解自己已经患了不治之症。其实,每个人都已经患了不治之症。前面都一样地有剧烈的痛苦在等着。可是,许多人假装它是可以忽略的,假装确定自己明天还一定是活着的。
我觉得,无视死亡的人们,个个都是那么怯懦而虚伪的。
我无法再假装它是不存在的了。我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它了。
(六)
“30岁以前的年轻人想不到他自己也会死。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规律,必要时还会发表一通人生无常的说教,但是他从不把这件事情和自己联系起来,就像6月的炎暑中无法真切地想象12月冰天雪地的日子。”(兰姆《伊利亚随笔》)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生公说法台
(一)
然而,不管怎样抗拒,春天还是势不可挡地到来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责任也就相随而至。
为向全国百姓昭示国家重视农业生产,以粮农为国本,表现对农耕劳动的高度尊重,刘申和我,将要前往建立在运京郊外肥沃农田中的祈丰坛,登上高台,代表全国的男人和女人们,祭拜天地,祈祷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温饱,国家富足。祈祷完毕,我们还要亲自下田,示范扶犁耕种和播撒春天的粮食种子、棉花种子、蓖麻种子,在田间的丘陵和村社的小道两旁栽种桑树。
为了肩头的责任,我还是不得不把内心的死寂空虚搁置在一边,跟随刘申来到春天的原野上,在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与民同乐,共庆春天的到来,同赏整个大地的生机勃勃。
跟着刘申的车驾,我的凤辇也在内侍、护卫簇拥的队列中,行进在春天的小路上,道路两边灿烂绽放的各色花朵让黯淡了一冬的视线都变得明亮和鲜艳。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谢双成深夜归来报信,我和舅舅同乘马车,急急忙忙赶往怀州探望突然病发晕倒的你的情形,想起了清明节我们在悬崖上相遇的情形,想起了我们在前往金风寨的路途中,并马飞驰,掠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惊起无数蜂蝶纷飞的情形,想起离开燕塘关前,你特地带我去山上看杜鹃花海,在密如骤雨的满山飞舞的蜜蜂中,向我展示一颗安详无害的心的情形。
春天依旧是如此壮丽绚烂,大地的枯荣依旧有序地运行着。外面的风景,其实。并没有发生改变。改变了的,只是我们的心的状态,如此而已。
在如此浩瀚广袤的、持续不断的、川流不息的生死更迭轮替过程中,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聚散离合,生离死别,是那么的渺小。犹如沧海一粟,在无所不能的造物眼中,它实在是太微小了吧。只有我们自己,把它看得比天还大,比地还广,只有我们自己,认为它非常重要,如此罢了。
(二)
从祈丰坛祭祀示农归来,因为天色将晚。为了加快回宫的速度,也为了让我和宫中女眷利用这难得的游春机会,尽情饱览更多的宜人春色,我们的队伍走了另一条回运京的道路。其间,路过了一处山丘。
刘申的车驾在前面远远地停了下来。刘申下了车,立于路边等着我的凤辇过来。
我下了凤辇,站在他身边,问他为何要停下来。
他说。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时间还宽裕。来得及在天黑前回到宫中,这里有处著名的古迹,婚前他很喜欢独自来游的,他想带我前去参观一下。
我们手牵着手,一起登上了山丘的顶部。
在山顶上,刘申指给我看到了一座废弃已久的禅宗寺院的断壁残桓。
因为年代久远。所有的大殿、偏殿、僧寮、山门全都已经坍塌了,荒草丛生,昆虫飞舞,鸟雀足迹遍地。
在整个废墟当中,唯有一处平整的页岩高台非常醒目地凸现在那里。
刘申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登上了这座高台。
我们看着暮色渐浓的原野,感受着春风在面部皮肤上的流动。
刘申告诉我说,和母亲一起逃避追杀来到运京之后,他经常独自来到这里,坐在这高台之上,思索人生的未来,思索天下的大势,思索国家的未来,同时,省视自己的内心,检讨德行的亏缺。
他说,这座高台曾经是一位叫做道生的僧侣修行的地方。当时佛经刚刚从印度传过来不久,典籍种类较少,而且内容并不齐全,僧侣之间,对佛经上的各种观点尚有不少的理解争议和分歧,却又缺乏有效的典籍印证。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争议便是:人的本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在当时的北方地区,很多有名的僧侣都认为,那些十恶不赦的屠夫民贼,他们的本性不可能是善的。唯有这位道生法师,坚持认为,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类公敌,他们的本性依然也是善的。
道生法师的观点遭到主流儒释道学术界的排斥,因为他坚持自己的见地,授课的课堂变得门可罗雀,于是,他被迫离开北方,一路南下,去寻找志同道合者。
一路风餐露宿,艰辛行脚,走到这个山丘上时,道生法师在山丘顶上坐下来休息。面对春天的田野,面对大自然的绚丽,面对那种无可描摹的天然浑成、毫无雕琢之美,道生法师更加坚信,万物本来都是具有真、善、美的本性的。
于是,他面对着春天的原野,在高台上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侃侃说法,法音洪亮庄严。
当道生法师说法完毕,奇迹突然出现了,山丘顶上一块已经矗立了千年的人形大石,竟然开始像人一样频频点头,随后漫山遍野的花草新芽,全都开始在和煦的春风中频频点头,似乎整个大自然都在对道生法师说:“是的。你说得很对,万物皆有向善之心,善为万物的天然本性。是的,法师,我们整个大自然都用无以伦比的生动和美丽,支持你的领悟。你对此要深信不疑,足具信心。”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佛经流传到了中土汉地,把这些佛经逐渐翻译过来,整个主流学术界才发现,原来佛陀在经典上所宣讲的观点,真的就是道生法师的领悟:万物皆有向善之心,至善至美,乃是自然的本性。
为了纪念道生法师原野说法,整个大自然界点头印证的传法奇迹,后来,人们就用这块点头的大石,做成了一个高台,并在山丘上建寺迎僧,开辟道场,讲经说法,教化人心,回归本善。
历经了数百年的岁月沧桑,曾经的寺院已经坍塌衰败,然而,这个道生法师说法的纪念高台,依旧完好无损。
刘申说,每次,他在这里面对生机勃勃的原野,面对广阔无垠的苍穹大地,独自盘腿静坐的时候,他就会回想起这个历史的故事,会在内心坚定对于人心始终还是向善的信心,会在内心对自己说:每个人都有内在的天良,当他们做坏事的时候,内心都会有不安和惭愧感,知道要躲避大众的眼光,躲避别人的审视,而当每个人做了善良的好事时,内心自然会感觉温暖,有汩汩不尽的喜悦流出,并且乐于向人昭示,这就是天良存在的明证,是人心本来良善的的表现。
刘申问我说:“琴儿,你相信当年生公的说法吗?你也会点头赞许他对人性的见地吗?”
我点头。我说:“汉王,我相信。我相信人的天性是善良的。他们为非作歹,不过是因为迷失了本来的天性,也没有人启发引领、教化他们顺于天性,而非被错误的观念所迷惑,被不良的习惯所胁裹,被不当的**所控制。我相信,就算是再坏的人,内心也有柔软亮色的一面。我相信,他们都是可以回头的,可以变好。”
刘申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与我志同道合,琴儿。”
他说:“因为相信人的天性是善良的,所以,我不相信充满罪恶的战乱会一直延续,人心当中,自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想要回归和平,想要回归安定,想要结束杀戮与毁灭,想要开始建设与繁衍。这种力量,就如同春天必将取代冬天一样,势不可挡。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摆脱血腥的战乱时代,重回繁荣的太平。我相信,绝对不止是刘申一人,如此强烈地渴望和坚定地相信。我相信,天下万民,早晚都会如此期盼,如此相信。这就是太平新朝最坚不可摧的根基。”
刘申说:“大将军和我,都同样坚定地相信人心向善,人心思定。我们,和道生法师一样,愿意为这样的相信,坚持不懈,用生命来印证它是正确的。”
我听着刘申的肺腑之言,对他感觉到深深的敬重与爱戴。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我说:“汉王,太平一定会回归人间的。无论你们的奋斗有多艰难、多痛苦、多漫长、多曲折,琴儿,永远会和你们一起。琴儿,永远会和汉王与大将军一路同行。哪怕,是与你们一起,同败无归,琴儿,也觉得无上的荣幸。”(未完待续。)
ps: 感谢tatacoo逗跌大美女(美女啊,颠倒众生的美女!)同学的催更票,这章本来是原稿没有的,专门为你对母婴慈善公益事业的浓浓爱心而加写的。爱心无价,功不唐捐。将来必然善有善报,因果不虚。感恩供养。隆重推荐逗跌大美女(美女啊,颠倒众生的美女!)同学的史诗大作《镜中行》!
第四百零六章 大限将至
(一)
第一场雷雨横扫千里草原的时候,你感知到自己的大限来了。你比所有的医生都更早、更清楚地知道它的到来。
当它的利爪摄住你时,你正在大帐处理军务。
你在一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被死神抓住了。
你心中一沉,中止了说话。
你坐在那里,有一分钟没有说话。
所有的人都不明原因地看着你。
你发现自己无法再通过右边的鼻孔和肺叶呼吸了!
生命的衰竭往往是从呼吸衰竭开始的。你太了解人体的结构和生命的运转,你了解所有那些细微的征兆。
你在那里坐了一分钟没有说话。然后你就恢复了正常。你处理了所有的事情以后,让所有的人都退下。
你坐在那里,调整着呼吸,试图让空气进入右边的鼻孔和肺叶。
你试了若干次,都无法让右侧的肺叶充满。
当时,你正在部署着和大索部的决战。
你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按照原来的计划打完此仗了。从现在开始,你最多还有半个月时间,或许还会更短。你必须在此之前,做完所有的事。
你沉浸在这种时间的逼迫感中,甚至都很罕有地没有觉察到谢双成走近来。
谢双成担心地看着你。
当时,你脸上的神情很特别。他无法描述这种神情,但他觉得很心惊。
(二)
谢双成问你:“怎么?大将军又觉得痛吗?刚服药半个时辰啊。”
你从那种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你看着谢双成,你说:“没有。”
过了一会儿,你说:“去叫军医处刘统领过来。”
谢双成担忧地看着你。
你说:“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他。”
后来,谢双成对我说,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没有波动,也没有恐惧。
(三)
你平躺在床上。军医处刘统领在检查你的心跳和肺部。
他问你:“是突然就发生的吗?”
你说:“是的。就在说话的时候。它就像一击重锤砸了下来。”
刘统领问:”大将军现在感觉气短吗?”
你说:“是的。”
刘统领又问:“现在觉得头痛吗?”
你摇头。
你说:“感觉不到。”
刘统领为你诊脉。他说:“心跳很快且不规则。”
(四)
你问他:“是大限将至了吗?”
刘统领看着你,踌躇不敢作答。
你说:“没关系。请你说实话。”
刘统领低头。他小声难过地说:“是的。”
在一旁伺候着的谢双成手里的茶盘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茶杯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你看着谢双成。你摇了摇头。
你说:“把这些收拾好,拿出去吧。”
谢双成不敢吱声。忙蹲下来把碎瓷片收拾好,低头退了出去。
他在大帐门口看到关文良。
他附耳在关文良耳边说了一两句。
关文良脸上颜色变更,关文良双目圆睁地看着谢双成。谢双成神色忧戚地点头。
关文良想了想,说:“你亲自去,速速告诉吴大统领,悄悄的。”
(五)
你从床榻上起来,自己穿好上衣。你语气平淡地问刘统领:“还能挽救过来吗?”
刘统领闻言便跪倒在地上,他伏地请罪说:“回禀大将军,这个过程一旦开始。恕标下等无能,它就无法再靠人力逆转了。”
你听了,沉默了片刻。
然后你说:“好。我知道了。”
你说:“你先下去吧。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我等会儿再叫你过来。”
刘统领说:“是。”
(六)
刘统领离开之后,你说:“谢双成。你进来。”
应声进帐伺候的,却不是谢双成,而是关文良。
关文良小心翼翼地进来,垂手立于你身边待命。他心里很惶恐,恐怕你询问谢双成去哪里了。他在心里紧张地选择着妥善的说法。
你深深地看了关文良一眼。你并没有询问谢双成到哪里去了,你对关文良说:“地图。”
关文良帮你拿过地图。在案上展开。
你仔细地看着当前作战区域的地图。你看着地图思索着。
你贴近地图,看地图的细部。你顺着什么东西往下找着什么。
关文良看着你,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恐怕打扰到你的思路。
你看着地图,坐了好一会儿。
你在心里默默祝祷:“上天佑我,助我成功!”
(七)
随着通报声。吴顺的身影出现在大帐门口。吴顺在外面求见你。
你对关文良说:“让他进来吧。”
你抬头看着吴顺。
吴顺的眼泪在眼眶里闪动。
你说:“顺子,你进来吧。其他人等,都退下去。”
帐中只剩下你和吴顺两人。
吴顺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你面前。
他痛心地说:“不!”
他流着眼泪说:“不!不会的!不会的!”
你说:“你都知道了,顺子。不要难过。我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你说:“每条路都会有它的尽头。每个人也都会有这样的时刻。”
你看着吴顺伸出胳膊擦着脸上的眼泪。
你说:“顺子。我时间不多了。我们的时间,要用来行动,而不是用来难过。”
你说:“你决定怎么选吧:是继续跪在这里徒劳无用地哭泣,浪费我最后的时间来安慰你呢,还是马上站起来,帮我重新调整随后的作战部署,计划新的行动?”
(八)
你和吴顺详细交代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关文良、谢双成也随侍在侧。
你说:“从现在开始,一分一秒,都是非常珍贵的。”
你说:“这次,我要一击得手。我们必须一击得手!能够出手的时间,只有一瞬间而已。必须要有最快的动作,快到超过他的反应。我必须亲自去,才能保证一击得手。”
吴顺说:“不行,少主人,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亲自去太危险了,十有**会有去无回的!”
你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说:“现在,对我来说,还存在危险吗?危险,只是对于还会继续活着的人,才是存在的吧。”
你说:“我相信,上天会保佑我的。上天让我历经千难万险,一直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去实施这个行动的。我相信,我没有错解上天的意思。”
你对吴顺说:“顺子,你去安排,迅速调整全军部署,动作要快,我只给他们25个时辰,25个时辰的时限之内,必须和大索部全面开打。这是兵符。”
你说:“指定时限之内不能到达指定位置展开战斗的部队,让他们的主将提头来见我。”
你说:“乌林登木汗,我不会去找他,也没有时间四处追着他了。这一次,我会等着他来杀我。我会在他来杀我的路上,等着他,围困住他,扼断他的咽喉!”
你说:“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给他机会从眼皮底下逃脱。他必须死。北线的战事必须终结停止!”(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圭灵草(上)
(一)
对吴顺布置完了随后的作战计划,你转向侍立在侧的谢双成。
你沉下脸来。你喝问道:“谢双成。谁给你权力泄露消息给顺子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多嘴饶舌了?”
谢双成的脸刷地就白了。他噗通一声跪下,惶恐说:“标下错了。请大将军处罚。”
你说:“知错就好。听着。从现在开始,顺子,关文良,你,刘统领,你们四个人,都把嘴紧紧地闭着,封锁这个消息。如果世上还有第六个人知道此事,你们几个,全体处死。”
你说:“必须在我允许的时刻,才能对特定的人,放出这个消息。”
几个人神情肃穆地跪倒领命称是。
你说:“去,再传刘统领过来。就他一个人。”
(二)
你对刘统领说:“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请给我5天5夜的时间。我指的是那种不受疼痛干扰,能自如行动,能全力投入战斗的时间。”
你说:“我只要这最后的五天就够了。这五天,对战争,对汉王,对国家,对天下,都非常重要。”
你对刘统领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要延长寿命,也不要减少痛苦,只要行动能力。你可以牺牲一切去努力做到。”
你说:“什么顾虑你都不要有。只要给我最后五天。”
刘统领含泪说:“标下明白大将军的意思。标下一定竭尽全力。”
你看着刘统领说:“我相信你。”
(三)
从这一刻开始,你就进入了那一生的最后120个小时。
而名标青史的溪源大会战,也就从那一刻,拉开了序幕。
那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战役,你追求了很久的终战之战。
你准备它已经很久了。在清川养病期间,你坐在古老的青松下。听着山涧的流水潺潺时,就已经在准备着它。你一步一步走过了那么艰难的道路,现在,它终于开始了!
你看着关文良、谢双成二人。他们流泪哽咽着。
你说:“我很感谢你们的难过,发自内心地感谢。”
你说:“但是,我们何以需要这样难过呢?你们都做了多年的军官。对军人来说。生死,从来都是等闲之事。从生走入死,就像是从帐内走出去到帐外一样的,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你说:“收回你们的眼泪,拿出你们的勇气!证明给天下人看,你们是新汉军最优秀的军官,你们会全力以赴,帮助我。完成最后的一场战斗!”
你说:“任何情况下,一个人都能内心安定,精神良好,这才是真的安好。”
(四)
现在,距离你的死亡还有110小时。
训练场。亲兵们从马厩牵来了月光。
你走到月光面前。
月光看到你走过来,它摆了摆长长的尾巴。它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你。它轻轻地打了一个喷鼻,弯曲前腿跪了下来。它跪在地上让你骑上去,然后奋蹄站了起来。它平稳地走了几步。它等待着你的指令。
你已经有些时候没有骑过月光了。
你抓紧缰绳。试着用双腿夹紧马肚。
月光小步快跑起来。你骑着它在场内跑了两个来回。
你踩着马镫站了起来,试试自己还能不能在马上踩蹬用力劈杀。你拔出马刀。你开始冲刺。你掠过一根木桩。你挥刀劈去,木桩应声而断。
你圈马回来,再次经过木桩,你横削了一刀,也成功了。
关文良和谢双成看着你在场内来回奔驰,反复练习劈杀。心里都很沉重。
练了一会儿,你额头上有了汗珠。你感觉到来自内部深处的疲倦。
你停了下来。你扭转马头,驰回出发点。你抬腿下马。但是,你受过伤的腿吃力不住,一阵发软。另一条腿没能成功地迈过鞍桥。你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亲兵们赶紧过去搀扶你。
月光愧疚地踏了踏前蹄,伸出脖子蹭了你一下。
你摔得不是很重,你伸手拍了拍月光。你说:“这不怪你。”
月光伸出舌头,温存地舔了一下你的手心。
你再次拍了拍月光。
卫兵们把你扶了起来。你坐在椅子里急促地呼吸。你伸手按住心脏的位置,想要把那种失重的心悸压制下去。
刘统领愧疚地对你一躬到地。
你喘着气说:“还有没有办法,让我增加些力气?速度不够,不能成功。”
(五)
现在距离你的死亡还有109个小时。
你的大帐。
刘统领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描金漆木的盒子。
他说:“回禀大将军,这药材叫做圭灵草。吐蕃汗王进贡给汉王的珍奇。它只在一小片向阳的山坡生长,要长50年才成熟。它被采掉之后,那片地50年内就会寸草不生。因为所有的能量都被它聚集了。实际上,它100年才能收获一次。”
刘统领说:“吐蕃汗王只进贡了3棵。一棵在太淑妃那里,一棵在太医院,这一棵,是在黄龙要塞时汉王赐给军医处的,说留着给大将军紧要关头用。”
你看了看那个盒子里的植物,从外观上看,有点象兰草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你问:“会有效用吗?”
刘统领说:“属下并没有实际使用过,只是看过医书和太医院医案上的记载,不敢打包票,大约有六七成的把握。”
你说:“那就试吧。”
刘统领欲言又止。
你说:“有话直说。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说:“50年的药力,100年的大地精华,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得了的。大将军病体虚弱,用这样的虎狼之药,必定耗损真元,进一步缩短生存的天数。”
你说:“不管它。给我用。”
(六)
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你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耳边波涛澎湃,它们像瀑布坠下万丈悬崖那样发出震天轰鸣,你陷在那片轰鸣当中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急促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着。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你全身的血管在不断地收缩扩张。
你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燃烧,每一条经络都在喷火。
你觉得全身的水分一下子都给烧干了。你感觉空前的口渴。你的嘴唇都开始干裂了。你不断地要求喝水,你喝了很多水,但还是不能止住那种干渴。你喝得不能再喝了,喝得动一动胃里的水就要溢出来了,但还是觉得渴得要命。
你被正在向体内渗透的药力烧得五内如焚。你全身的衣服都被虚汗湿透了。
你倒在床上,捂住胸口,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吴顺看着你,伸手把你的手握住,他紧张地问刘统领:“会不会剂量太大了?为什么心跳这么快?人怎么能受得了?”
刘统领说:“可是,医书上记载,没有这样的剂量,此药就不能发生功用了。”
刘统领的话音未落,你突然用力抓紧了吴顺的手。
吴顺还没来得及问你感觉怎样,你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随即你就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圭灵草(下)
(一)
你的大帐。
吴顺焦虑地在你的床前走来走去。
“为什么人还不醒?”吴顺不能忍耐了。他一把抓住刘统领的领子,几乎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会不会是你搞错剂量了?”他吼道:“他有内伤一直没好,你们是知道的!”
刘统领踮着几乎悬空的双脚,脖子被领子勒得不能说话。他脸涨得通红,拼命摇头,不断看向关文良和谢双成二人。
关文良和谢双成二人忙过来劝解:“吴大统领,吴大统领……”
吴顺长叹一声,松开手,刘统领扑通一声就跌坐在椅子上。
你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你好像被嗓子眼里的一点血沫给呛到了。
众人都围拢过去。
刘统领检查你的心跳和脉搏。他长出一口气,双腿一软坐在床边,擦着额头上密密的汗珠。
吴顺问:“怎么样?”
刘统领说:“不要紧了。他很快会醒来了。”
(二)
训练场。
你再度骑上了月光。你策马掠过木桩群。
一道寒光带着呼啸的风声划过,木桩整整齐齐地断裂了。断口的截面发出轻微的焦糊味道。
你试着竖劈。刀锋过后,木桩从上到下被整个儿劈成两半。
你又试了几次,都能达到这样的力度和速度。
你觉得胸口有点发闷。但你认为可以克服。
你对刘统领说:“够用了。这样就很好了。”
(三)
现在距离你的死亡还有108小时。
你平静地睡着。呼吸均匀。
关文良小心地给你盖上毛毯。
他悄悄地对谢双成说:“你去休息会儿吧,歇好了来替我。我先在这里守着他。”
他说:“让刘统领也去休息吧,让他随时待命。”
(四)
现在距离你的死亡还有104小时。
你睡梦中感觉身边有些动静。
你挣扎了一下,没能醒过来。你再次挣扎了一下,你睁开了眼睛。
你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个人直直地跪在你的床前。你彷佛在什么地方经历过这种事情。然后你彻底清醒了过来,你看到吴顺跪在那里。
你看到他泪流满面。你想起了他小时候也曾这样跪在你的面前。
这时。你听到吴顺用勿吉话哽咽地叫了你一声:“主人!”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过你了。
你从枕头上撑了起来,你伸手去拉吴顺。
你拉了一下,没有拉动他。
你说:“自己起来吧。不要浪费我的力气。”
吴顺跪着不动。
你坐了起来。你说:“顺子?你这是做什么?”
吴顺说:“我刚假传了你的命令,让杨彪过来见你。”
你倒吸一口凉气。你说:“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各部的分工吗?杨彪的职责不在这里。你的职责才在这里。”
吴顺说:“我知道。”
你说:“那你为什么不履行职责?”
吴顺说:“我不要留在这里!让我陪你去死吧!让我陪你一起去!”
你看着吴顺。你们互相看着。
你断然说:“不行!”
吴顺说:“你需要有人帮忙!你现在的情况,一个人很难做到!让我帮你吧。你是需要我的。”
你再次不容置疑地说:“不行!”
吴顺梆地一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你说:“没必要做这样的牺牲。你和我不同。你还年轻。”
吴顺再次梆地一声磕了一个响头:“让我跟着你!”
你一把将吴顺推倒在地上。
你说:“给我起来!不准违抗军令!这不是小时候游戏胡闹!”
吴顺从地上爬起来。再次顽强地跪着。他说:“我决心已定,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要是不准,现在就杀了我吧!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它就是为你活着的!”
你看着他。你说不出话来。
你们就这样相对着。你说:“我没有时间和你整夜辩论。”
吴顺说:“这些年,我虽然叫你主人,叫你大将军,可在我的心目中,你就像是我的亲生哥哥一样。”
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是死了。而我没有救你,我一定会杀了自己!我无法独自活下去!”
吴顺说:”上天没让我死在雪地里,让我活到如今,就是为了让我,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够帮到你!求你答应我!不要嫌弃我只是个卑微的奴隶。虽然我的身份低微,无论如何也不配做你的兄弟,但。还是请让我像你的亲弟弟那样,陪你一起去吧。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孤孤单单地去!”
你听了这些。你看着吴顺。你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你眼中含泪说:“顺子。我的弟弟。”
你说:“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把你看成过奴隶。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弟弟。”
吴顺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他在你面前泣不成声。
你看着他的眼泪。
你说:“好吧,顺子,你跟我走吧。希望我们来生,能够成为真正的兄弟。”
有些人生来是兄弟,却无法成为彼此的兄弟。有些人生来并不是兄弟。却能够成为彼此的兄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吧。
(五)
【心灵的独白】
“我就默然地停在这里。2012年的那个深夜。我就对着屏幕,默然地停在这里。我根本不关心,世界上都在发生什么。我只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
“我很想你。我想得一下子就老了。”
是的。现在我是唯心,写这个故事的唯心,我不是故事里的琴儿,我也是故事里的琴儿。
这故事就像是一条河,故事里的陈琴儿是这河流的上游,而写故事的唯心是这河流的下游。
琴儿和唯心,她们是一个人吗?她们不是一个人吗?
源头清澈的山涧,它是这条河吗?它不是这条河吗?
下游宽阔的干流,它还是那条源头的河吗?它不是从源头流过来的那条河了吗?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虽然说,这种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因为模糊了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界线,让它们融汇混同,而很难被网文的主要读者群理解,也没有什么大神作者敢于冒险去用,但我不在乎。
因为意识流便是世间的真相。
在这个我们以为如此这般的所谓物质世界当中,除了意识流,什么都不曾存在过。(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最后忠告(上)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89小时。
你和杨彪对坐在条案的两侧。你们一起看着桌上的军事地图,就是你感知到自己大限将至后,在上面标画了新的行动路线的那一张。
你们正在交换着对北线终战之战方案的看法。
你对杨彪说:“吴顺传令召你过来,是因为接下来的作战方案有一点变更。我有新的想法。你要率军在与大索部交锋的主战场上配合我。你的配合,关系到此战的成败,因此,你要清晰全面地了解我将要做什么,怎么去做。”
杨彪一边听着你亲自为他详细解说行动的方案,一边心往下沉。
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就好像黄昏的太阳不得不西沉。
良久,他才说:“大将军,这太危险了。这是一场赌博。”
你看着杨彪,淡然地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二)
杨彪说:“大将军,不如先继续按照之前的部署来行动。我们可以准备得更充分一点,把握更大一些再动手。”
你说:“我知道。先前的部署,就是想准备更充分一点再动手的。但你们出发后,我这里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我已经别无选择。”
杨彪说:“如果我们这样行动,大将军你,没有多大的希望能够活着回来。”
你看着杨彪说:“这就是一定要召你回来的原因。如果那样,你,就接替我吧。”
杨彪心里一阵难过,然后他站了起来,在你面前跪了下去。
他说:“大将军,让杨彪代替你去吧。请大将军继续在大本营坐镇指挥。让标下代替你去吧。大将军是全军的灵魂,是全天下的希望所在,是汉王的国运所系,你绝对不能去冒这样的风险!”
你伸手把杨彪拉了起来。你示意他坐下。
你说:“我亲自去做,是胜算最大、代价最小的。乌林登木汗一心要杀的那个人是我。只有我去,才能让他们错乱。只有他们乱了。才有机会。这一点,别人没有办法替代。”
你说:“所谓机会,也就只有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而已,如果这一瞬间没有做到,就很可能再也做不到了。”
你说:“让我去做这件事情,你留下来,带领这支军队,继续为汉王,为国家。为天下人的安康生活效力吧。”
杨彪心情沉重地叫了一声:“大将军。”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三)
你和杨彪继续在大帐中单独深谈。
你再次详细向他交代了身后的军务要事。
你对杨彪说:“现在,要安排的事情,都已安排好了,我没什么牵挂了。汉王的军队,今后,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你对杨彪说:“我知道你会把它带好,会让它一直效忠汉王,守护天下的。”
杨彪低下头。
杨彪低着头。心里悲痛,一直不能说话。
你看着杨彪的沉默。
你说:“在我们永别之前。我还想和你单独说点别的事情。不是交代军务的,是朋友之间的肺腑之言。”
杨彪抬起头,含泪说:“请大将军指教。”
(四)
你说:“你觉得,汉王在打仗方面,与你我相比,才能怎样?”
杨彪想了想。直爽地说:“既然是肺腑之言,那标下就实话实说吧,他很差。但看汉王在南线亲自指挥的那些战事,就知道汉王不太善于领兵。”
你点头。
你说:“你知道他领兵为什么比我们差吗?”
杨彪再次想了想,说:“因为汉王的心太软了。在战场上。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况和敌情,他有太多的考量计较了,太婆婆妈妈了,不够断然果决。”
你点点头。你说:“既然他打仗这么差,那么,为什么他能做天下的君王呢?”
杨彪被你问住了。他想了想,说:“因为他父亲是天下的君王。”
你说:“峒城刘言的父亲也是天下的君王。为什么你我都没有效忠于他?”
杨彪第三次想了想,他觉得你话里有话。
他说:“标下当年是跟着敬重的上司一起来追随了汉王的。这位上司对杨彪有知遇提携之恩,教会杨彪用兵之道,并且在战场上救过杨彪好多次。杨彪深感他的恩情,对他忠诚不二。他决定率部追随汉王,标下便坚定支持他,他去哪儿,标下就去哪儿。标下没有仔细想过这些问题。愿求大将军指点。”
(五)
面对杨彪的提问,你平静地说:“汉王能获得天下归心的原因,也就是他打仗很差的原因。”
你说:“管理天下和打仗,有时候并不是一回事情。”
你说:“打仗时,面对瞬间生死之分,不是每个人都总有主意的。很多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心里是惊慌失措,恐惧万分,根本没有好主意的。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帮他们拿主意。这个强有力的人,在生死瞬间分际的时候,既不需要,也没有可能,事事与那些没主意的人商量。他直接决断就好了。”
你说:“所以,打仗的时候,作为主将,个人的才智、意志、勇气和决断都是很重要的。与大家商量太多,只能让大众的平庸和苍白掩盖了主将的智慧光芒。”
你说:“军队,常常就是这样运作的:在生死考验中,识别出一个杰出的人,然后,大家把生死决断都托付给他。”
你说:“这个杰出的人,会独自裁决重要的事务,把自己的意志和灵魂贯穿全军。其他的人,不过是这个杰出的人的万千身体和万千四肢罢了,不过是这个人把他的意志和灵魂,依靠很多身体加以放大实现罢了。”
杨彪听了,频频点头,从内心深处,深以你的观点为是。
你看着杨彪严肃的表情,你笑了一下,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杨彪端杯喝茶。
你说:“虽然是最后的谈话,虽然谈论的是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们也可以怀着轻松的心情,来分享和交换彼此的看法吧。没有必要这样严肃,这样凝重,这样紧张。大战在即,能否终战,成败在此一举,越是这样重要的时刻,我们身为全军的统帅,就越不能让自己心情紧张。紧张的情绪会破坏我们的判断力,也会传染身边的将士。来,放松一点,我们且品了这盏茶,然后再谈。”
你也端起茶盏,对杨彪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们相对举杯互敬,然后一饮而尽。
杨彪说:“这茶好香啊,回味无穷,当是宫中的珍藏吧”
你点头,你说:“很好,成败关头,生死之交,还能分辨得出这是宫中的珍藏,这才是全军统帅应有的风度啊。”
你说:“这是汉王的恩赐,因为珍贵量少,我一直都没舍得喝。想来,它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存在的。今天我们一起来喝,再合适不过了。来,再品一杯,提前庆贺一下,天下的太平,即将到来了。”
于是,你和杨彪,那个时代最杰出的两个军人,在这个重要的历史转折时刻,就这样,平静而从容地,再次彼此互敬对饮了一杯上品的清茶。(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最后忠告(下)
(一)
茶过三盏之后,你们继续刚才的重要谈话。
你说:“刚刚我们说过军队的运作和军队中的决策。可是,治理天下,常常不是这样来运作和决策的。因为日常生活远远没有战争看上去那样危险而凶暴,所以,不会有很多人被吓得没有主意。实际上,每个人对生活里的每件小事、每点利益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如果一个君王像你我打仗那样独断专行,就会有很多人觉得自己的主意被忽略了,就会暗中不满意他。”
你说:“如果这个君王做错了,会有很多人埋怨他。就算他没有做错,也会有很多人不认可他。”
你说:“所以,要做一个好的君王,就是要懂得如何和大家商量。在每一件事情上,反复地、耐心地和大家商量。要充分听取所有的主意里面合理的地方,协调所有的主意里面冲突的地方,平衡所有的主意里面不均衡的地方。”
你说:“他只有这么耐心地、广泛地商量,最后,才能让最大多数的人觉得自己的主意被采纳和实行了,才能让最大多数的人没有抱怨和抵抗。所以,做一个好君王,有时候必须要有那么多的考量计较,那么多的小心提防,那么多的婆婆妈妈。就如同古人所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在这件事上,常常欲速而不达,相反,慢就是快,唯有慢,最后才能快。”
你对杨彪说:“统帅需要的才能是如何控制、鼓舞、安抚和带领那些没有主意的人,而君王需要的才能是如何听取、协调、平衡、说服那些很有主意的人。这是两种不同的才能。在很多情况下,一个仁爱的君王并不能胜任一个杰出的统帅。而一个杰出的统帅,也常常做不好一个仁爱的君王。”
你看着杨彪。
你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一个有才能的人,想要把握这一生的正确方向,最重要的。就是要明白上天赋予自己的,是哪一种才能,然后才能决定,应该把它用在什么地方。”
(二)
杨彪思考着你的话。
你看着他。你笑了一下。你提起条案上的茶壶,给他的杯子里续了一点茶。
你把杯中的茶倒得很满,茶水都开始溢出了。
茶水在桌面上慢慢地流淌。
杨彪忍不住提醒你说:“大将军。杯子已经太满了。”
你笑了笑,你接着他的话头说:“是啊。倒得太满,喝茶的人就不好端杯饮用了。”
你看着他。
你说:“没有人喜欢端着倒得太满的滚茶。”
你说:“在很多情况下,如果太满,太烫手,就会这样。”
你伸手把杨彪面前的杯子拂在地上。
杯子发出一声碎裂的声响,变成许多的碎瓷片,茶水也都流在地上。
杨彪被你的动作惊了一下。
他瞬间坐直了起来。他看着那摔碎的茶杯。他看着你。
你说:“汉王打仗不如你我,但不能因此就认为他是泛泛之辈。你的上司当年为何甘冒全族灭门的风险追随他?要好好想想。汉王的过人之处,究竟在哪里。”
你说:“作为杯子,任何时候,都不能太满太烫了。”
你说:“当初,你从汉王那里得知我病入膏肓,来日无多时,前来探望我是,曾经问过我。对于未来,除了军务之外。还有什么要特别交代你的吗,当时我回答说,这个不着急,以后我会再和你谈。现在,就是那个以后了。所有该说的话,我都坦诚地对你说了。”
你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彪。
你说:“我今天对你所说的这些。你都听明白吗?真的,弄明白了吗?”
(三)
杨彪在你的目光注视下,把眼皮低垂下去。
他的脸有些红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些问题,之前标下的确都没有十分认真地想过。大将军的肺腑之言,末将一定铭记在心。今天之后。末将一定会好好想想的。”
你不说话。你继续看着杨彪。
杨彪隔着眼皮,感觉到你犀利的目光穿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在你面前变得完全透明,任何念头都无法隐藏。
他突然感觉非常恐惧,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汗珠顺着脊梁骨在衣服内往下流淌。
他不敢迎视你的目光。
你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了数分钟,直到你看到杨彪的额头上、鼻洼处都冒出了汗珠。
于是,你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用平静的语气对杨彪说:“我相信你,会好好想清楚。”
你停止了那样注视他。
杨彪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如蒙****,整个身体紧绷着的肌肉,也都跟随着松弛了下来,呼吸也变得顺畅了很多。
你说:“有些事情,其实我预料到了,其实,我也能提前防范它。但是,我不想提前防范它。因为,我相信,它最终是不会发生的。我相信,身为军人,我们都能控制好自己,不去做无益的冒险,不会去破坏自己浴血一生,来之不易的太平成果。”
你说:“所以,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和你喝喝茶,彼此交流一下内心的看法。”
你说:“我所说的那件事情,它最终,是不会发生的。你说,是吗?”
杨彪声音有些哆嗦地低头回答:“是的。大将军所料无误,它最终,是不会发生的。”
你满意地点点头。
你笑了笑,你说:“今天,我想要对你说的,就是这些了。”
(四)
杨彪带着满身满头的冷汗,再次站了起来。
他再次隆重地跪下,以下属之礼,对你伏地深拜。
他说:“杨彪深谢大将军的提点教训。杨彪会始终铭记在心,无论将来如何,都将念念不忘。请大将军放心,杨彪愿继承大将军对汉王、对国家的磊落忠诚,愿率领全体新军,效忠汉王,效忠国家,呵护太平。杨彪,决不会辜负大将军的无疑信赖和殷切期望。”
你说:“非常好。你今天对我说的话,我也都记住了。你离开之后,我会将我们的今日谈话,将你刚刚的肺腑之言,上奏汉王知道。汉王对你,从来都是信任有加的。他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一直如此的。我会在最后的奏章里,这样保荐你,这样建议他。”
杨彪再次伏地深拜,带着几分内心的羞愧,感恩涕零道:“标下,深谢大将军。”
你示意杨彪起来。你也站了起来。
你拱手抱拳,对杨彪也回敬了一个军中之礼。
你们互相致礼。
你说:“那,言尽于此,我们就此告别,去分头行动吧。”
你和杨彪的最后一次深谈就这样结束了。那个时代里最杰出的两个军人,就这样简单地做了生死的诀别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终极赌博
(一)
你看着杨彪的背影消失在大帐的门外。
你听到他出帐后和吴顺在交谈。
你听到他上了马。
你听到他的马蹄声迅疾地响起,逐渐远去。
你独自端起桌上的茶,再给自己倒了一盏,一饮而尽。
你心里知道,那件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但是,你不打算去为刘申处理它了。
你知道,就从杨彪的汗流浃背来看,等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刘申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好它。
你只能在心里,为杨彪这个军事才能如此杰出的麾下,暗自长叹了一声。
(二)
后来,常有人说,是你第一个提醒了刘申,要控制杨彪的骄傲自大演变成飞扬跋扈,要控制汉军,以免军队势力过于强大,压制君王。
但是,你也的确同时多次提醒了杨彪,不要逾越身份,滋生妄想,提醒他要始终尊敬刘申,保持头脑的清醒,懂得军队的力量只能用在什么样的地方。
你对两边,都尽到了朋友的情谊,你对两边,都告知了避免分歧,为祸天下的办法。
刘申后来的确做到了你期望于他的,也是他答应过我的。
战后他没有演出过良弓藏、走狗烹的戏码,也没有玩弄过杯酒释兵权的伎俩。他的确做到了,不仁不义不会自刘申始。
但是,杨彪,就没有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骄傲和自大。
他最终还是掉入了你对他预言过的沟壑里去了。
他最终因此而悲剧地结束了一生。
(三)
和杨彪最后的会见结束之后,你下令带领6000作战兵力和全部行政兵力,离开原有的大本营,向西移动100里重新扎营。
在移营的过程中。你一直都在菲斯散带来的沉沉倦意当中昏睡不醒。吴顺帮你处理了各种细节的事情。
你一边和你的病痛作战,一边等待着事情按照你的计划逐步发展。
你一边抵抗着正在步步向你紧逼的死亡,一边像个耐心的渔人一样地等待着大鱼的上钩。
你其实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活到钓鱼的那一刻。你其实是在和命运玩着那局最后的赌博。
杨彪说那是赌博,和你同意那是赌博时,你们的意思是一样的,也是不一样的。
杨彪赌的是能不能让乌林登木汗按照你的意思上钩。以及大鱼上钩之后,猎物和猎人之间的殊死较量,胜负将会如何,会不会汉军葬送了一个最好的渔夫,但却没能钓到什么。
他没有把握的地方是在这里。
而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的行动计划有令大鱼上钩的能力,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大索一定会上钩,你也没有怀疑过一旦大索上钩,乌林登木汗必会因为同样的原因一起上钩。你也没有怀疑过乌林登木汗一旦上钩就一定会按照你的方式结束性命。
你对这场人间的战争结局始终都很有把握。你因为对这场战争中的每一个角色、每一个元素、每一条因果链条都了解甚深,而从来没有像杨彪那样地怀疑和犹豫过。
你没有把握的地方是你自己和命运的那场战争。你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性命、有能力出演这场最后的战争。你就是赌的这一点。
正如你短暂一生的多次此种赌博一样。你在这方面始终神眷优浓,你从来没有赌输过。
你说的“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其实是这个意思。
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和我们的命运赌博,有没有性命、有没有际会,去参加明天的那场演出。
(四)
这场庞大的终极赌博其实你策划很久了。它在你跟随道济躲避到清川去的那个时期就已经开始策划了。
你从和勿吉人作战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场赌博。你的每一个军事行动都是在执行这场赌博。你从来不是和勿吉人进行着随心所欲。任意挥洒的那种战争的。你的每一场战争后面都还有另外的一场战争。你的每一场战争都是为了要赢得那场最后的战争。你甚至在最后的战争之后还有你超越最后战争的战争。
从你在背头山的哨站里对两个黑塞部的勿吉俘虏说,勿吉人全体很快就会知道你的名字时。你就已经开赌了。此后你一步一步地把你想要消灭的对手带入了这场赌局的当中。乌林登木汗其实是被你一步一步地拖到这场赌局当中来的。正如你是被他一步一步地拖入了吞噬了你余生的那场战争。
那个时代,无论是你的对手,还是你的军队,其实都一点不了解你这个人。他们都不如你的父亲那样深刻地了解你。
你就是你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那种人。你看事情可以看到很宽很远,以至于周围的人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明白你当初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我是过了很多年以后,才逐渐想明白你在第二次回到清川养病的那段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的。你独自在山涧边的松树下盘腿静坐的时候,所思所想,除了我们的爱情之外,还有些什么。
尽管你也像所有的普通人遭遇到这种不幸命运的时候那样,不断地产生一些情绪的波澜。但你从来没有被这些波澜带着走过。你从来没有偏离过自己选择的人生目标。
你并没有把太多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悲叹自己的命运和伤感自己不能获得的爱情上面。你从知道自己只有几年寿命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夜以继日地筹划着进行多场战争。你的谋划和你的战争就在你苏醒后与道济坦诚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你在对道济说出让带你回清川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打着你的战争了。
此后你一直都在多条战线上分秒不停地同时作战。
你的这个作战计划如此庞大而完美,就像是一幕以时代以天下为背景的空前绝后的盛大戏剧。你一直控制着剧中每一个角色的离场和登场,你一直控制着他们的反应和行为,你一直都是环环相扣地按照你心中的那个剧本在导演着这幕戏剧。
这就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疲倦透骨的原因。
你唯一不能控制的就是你自己身为导演的那个命运。
所以,当你和杨彪一起说着“赌博”这个词的时候,你们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
你眼里和心里的那个赌局,要比杨彪眼里和心里的那个赌局庞大得多。(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占卜
(一)
正因为你是一个始终清醒而且冷静深邃的人,所以你也就成为一个寻常的智慧无法安慰的人。道济面对你的透彻清晰的直接和平静,同时感觉到无从安慰的那种困难,和无需安慰的那种欣慰,原因也就在这里。
其实,在我们经历过的这一生里,你一直都是很孤独的。
那个时代里到处都是欣赏你的人,钦佩你的人,崇拜你的人,畏惧你的人。那个时代里到处都是嫉妒你的人,仇恨你的人,批评你的人,暗算你的人。但他们几乎全都是不明白你的人。就算是我,我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完全地理解你的。我看出了你的孤独,但我并不总是知道你孤独在哪里。
我是在后来日夜追念缅怀你的漫长岁月里,才一点一点地,越来越深地理解了你的。
我越来越理解你的时候,也就越来越爱你。我越来越爱你的时候,也就越来越怜惜你在你那个时代不被人认识的孤独行走。我就越来越深地产生了想要陪伴你的愿望。我就是这样,才能在毫无回应的刻骨相思当中,一路坚持着,走到了可以对你们完整叙述这个故事的今天。
我在这样走着的时候,逐渐也就变成了你那样的人。我也就逐渐变成了一个清醒和深邃的人,也就逐渐变成了一个在自己的时代不被人认识的人,也就逐渐变成了一个寻常的智慧无法安慰的人。
一个越来越孤独的人。
一个在越来越孤独的过程中越来越不介意这样孤独的人。
当你回答图布丹大喇嘛说,你不需要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你说你自己会解决它的时候,你对他所展现的,就是这种对孤独的毫不介意、毫不畏惧、毫不怨天尤人、毫不自我怜惜,而图布丹大喇嘛。也对你所展现出的这种勇气同时表达了致敬和悲悯。
他当时是明白你在说着什么的,而我,当时是并不太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的。
所以,后来,图布丹大喇嘛给我们的建议是不同的。他引导着我走出我的个人痛苦,而他知道你在那一生里已经战胜了你的个人痛苦。你能够把天下的痛苦承担起来。在这一点上,你已经自己走出了道路,你是不需要引导的。
他对你的开示是,你认为解决天下苍生的痛苦,绝对存在着比“以杀止杀,以战终战”更好的方法,他印可你的想法,他告诉你,的确有这样的方法。如果你愿意追寻这样的方法,这个坚定的心愿,将会引导你,找到导师、找到路径、找到方法、找到结果,找到最终的心想事成。
(二)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83个小时。
你再次在大帐中睡醒过来。
你看到关文良守在你身边。
他没有发觉你醒了,他正拿着两个铜钱。在一个垫着绒布的茶盘里反复抛掷。他把两个铜钱抛了一次又一次。
你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平衡感,你用手支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关文良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到你醒了,他的脸红了一下,露出有点紧张的神情。他过来帮助你起来,给你披好上衣。
你问他说:“刚刚你在做什么?”
关文良的脸益发地涨红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在占卜。”
“占卜何事?”你问。
关文良迟疑了一下。
他低声说:“占卜我们这次行动的结果。如果行动成功,且大将军能够率部平安归来。铜钱就两枚都是正面朝上。”
你说:“看你扔了那么多次,最后什么结果?”
关文良低头不语。
你说:“把那茶盘拿来我看。”
关文良再度迟疑了一下,到底不敢抗命。
他默默地走去那边,把茶盘端来,送到了你的眼前。
茶盘上的铜钱一枚正面朝上。另一枚反面朝上。
你看着关文良。
关文良说:“我扔了很多次,很奇怪,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这样。我觉得不可思议,就一直反复地扔,可结果全都一样。若说是巧合,那也实在是太巧了!”
你看了看他,然后,你伸手把那枚反面朝上的铜钱翻了过来,放在盘子上。
你说:“如果你不喜欢也不接受那个结果,为什么不去改变它?现在,两枚铜钱,岂不是全都是正面朝上了。”
关文良吃惊地看着你。
你说:“人在命运里并不是无能为力的。就算是结局早定,任何时候,他也都可以通过正确的想法和行动,去影响和改变自己与他人的命运。”
你说:“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是会死的,这一点,无论你扔多少次铜钱,都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为什么而死,怎样去死,怎样做到死得其所,怎样死得问心无愧,这些,都不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你说:“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占卜上呢。为何要消耗时间来惴惴不安?我们要把时间花费在正确的事情上:去接受不可改变的,去改变还能够改变的。”
你说:“身为男人,身为军人,面对命运,我们都应该如此奋勇努力。”
你说:“把茶盘拿走。我们的命运不在铜钱上,我们的命运,在我们的决定和行动里。”
你说:“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关文良红着脸低头说:“是。”
他端着茶盘默然而退。
你看着他低头退下的样子,你在他身后再次说:“不要让命运影响我们的心。我们,要用我们的心,去影响命运。”
关文良闻言站住了。
他端着盘子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再次低头,声音虽小,然而语气坚定地说:“是。遵大将军令!去影响命运!”
你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去吧。”
(三)
勇士的意思,并非他内心从无任何紧张和恐惧的发生和兴起。
勇士的意思是:他非常懂得如何处理内心生起的紧张恐惧。
他从来都不会被内心生起的紧张恐惧所扰乱,所牵引。
他永远都不会让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来主导行动的决心和决定。
他永远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不会将命运的控制权,拱手让给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三百勇士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81小时。
帐外响起了夏天的闷雷声。雷雨前的大风在营地里呼啸不已。
你独自坐在案前,听着帐篷布在狂风中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你注视着手里的一件东西。
那就是你峒城觐见后回来送给我,而我婚后回门时又掷还给你的那管黄铜袖箭。那管我两度发射,杀了闻高,也差点杀了景云的黄铜袖箭。
你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它。
这是我出嫁之后,你第一次把它拿在手里,仔细地观看着。
你看着它,就彷佛看到了少女时代的我一样。
你眼前浮现出我第一次用它命中标靶的情景。
你想起我突然向景云转过身来,用袖箭向他射击的样子。你想起自己如何跃过桌子拉住了我的手。
你想得心里一阵翻腾。
你意识到所有的一切,甜蜜的、苦涩的、欢欣的、悲伤的,此时此刻,都已成梦幻烟云。
你拿起擦兵器的油布开始擦拭很久没有使用过的袖箭,你把它从内到外都擦得锃明瓦亮。
你把箭筒和箭支都擦得锃亮,把扳动发射的机括上了油,做过保养,确认它功能完好,使用便捷之后,你对着光亮检查了小箭的锐利程度。
你把两支小箭一左一右地扣进箭管。
你对着数米外的小标靶试射了几次。这支袖箭做工精良,虽然已经放置了多时未有使用,但却依然顺滑灵巧。每次发射,你都毫无问题地命中了红心的最中央。
你起身走过去,把小箭从标靶上拔下来,重新装入箭筒。用防雨布袋仔细地装好,把它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你看着它。
你在心里说:“琴儿,我去给你父亲报仇了,去完成你母亲的心愿。你要好好活着,为我守护着身后的太平,为我们两家的父母传宗接代。让我们两家的父母们能够以你为荣。”
你在心里说:“琴儿,今生即将梦醒,无法再看到你,无法再陪着你了。我们来生再见。”
(二)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80小时。
夏季草原上的暴雨终于降临了。
滂沱大雨中,天色一片漆黑。电光不时撕破云层的浓黑。炸耳的雷声轰隆不绝。
你在烛光下铺开一卷宣纸,提笔给刘申写最后一封信。
你在信中向刘申做了最后的拜别。
你说,自燕塘关得遇陛下之后,陛下待臣亲如手足。视同知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臣铭感肺腑,无以言表。
你回顾了这些年来你们君臣心有灵犀的无数良好合作,对当年在燕塘关总兵府君臣秉烛而谈,纵论天下的那些设想,已经差不多全部逐一实现,表示了深深的欣慰。
你把这次在北线如何感觉到大限将至。如何决定临时更改作战计划,如何与杨彪共同决议提前进行北线的最后一战。如何决定自己亲身犯险,出其不意地去设下包围圈,伏击乌林登木汗王,如何料定此行将会有去无归,都逐一详细向刘申汇报清楚。
你也如实向他报告了出征之前对杨彪的召见,和与他的私密深谈。
在这封奏章的最后。你写道:“臣不能亲见陛下江山一统,不能亲贺陛下开国登基,心下甚憾。于此寸帛,于此永夜,臣遥祝陛下帝业永昌。万寿无疆。”
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称呼刘申为“陛下”的人。
写完信之后,你展开检查了一下,文辞无误,字迹工整清晰,便叫文书进来,密封好,用三百里驿传,向运京朝廷发送。
8天之后,刘申在宫中看到了你生前的最后这封信。
他看着你的字迹,无比痛心地意识到已和你阴阳两隔,永难再见。
他把你最后的这封信读了数遍。
他坐在那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流着眼泪,对左右悲凉地慨叹道:“以后,我再也没有大将军这样的朋友了。再也没有了。”
(三)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70个小时。
暴雨的间隙,黑云压顶,空气中都是泥水的气息。
你面前肃立着500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军骑兵。他们全都是最好的战士:年轻力壮,体格强健,胆识过人,经验丰富,格斗精湛,马术娴熟,就连身材和身高,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逐一看了看他们,又低头看了看名单。
你对吴顺说:“不需要这么多人。三百人就够了。”
吴顺说:“请大将军亲自挑选吧。”
你想了想,说:“这样吧,家里有父母,没有其他儿子来赡养的,请都站出来。”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
有些人站出来了。你挥手示意他们站在另一边去。
你又说:“家里有尚未成人的年幼子女需要抚养的,也请站出来。”
又站出来了一些人,你再次挥手,也让他们站到一边去。
你接着说:“有妻子怀孕,或者有未婚妻待嫁的,也请站出来。”
这次,出来了更多一点的人。
你看了一下剩下的队伍,感觉还超过了300名。
你的眼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动着,心里想着还要留下哪些人比较好。
这时,你看到了混杂在队伍中间的谢双成。
你心里叹息了一下。
你叫他:“谢双成,。站出来。”
谢双成应声出列,扑地跪倒:“标下在。”
你说:“站出去吧,你不用去了。”
谢双成叩首道:“标下无论生死,都愿追随大将军!”
你摇头说:“不行。你快要做父亲了。”
你和刘申在阳泉关度过新年的时候,谢双成和他留在阳泉关的妻子团聚了。他妻子就在那个时候,有了他们的孩子,如今身孕已重,还有一段时间就要临盆了。
谢双成再次叩首道:标下愿追随大将军,与大将军同生共死!”
你看着他。
他脸上的坚定和吴顺一样。
你没有和他当众再争辩下去。
你示意让他站起来。
谢双成大喜,第三次叩首道:“谢大将军成全!”
(四)
你面向所有留下的士兵们讲话。
“弟兄们,现在,我们马上要去做一件将会名标青史的事情。如果我们成功,就能一举结束北线的战争。我们很快会有一个和平繁荣的国家。我们的亲人,会有安定的生活。我们会成为新国家的英雄,会被人书写,会被人铭记,会成为故事和传奇。”
“但是,这也是我从戎以来最危险的一次行动。和以往的任何战斗都不同。这一次我没有把握哪怕是能带一个人回来。我本人也没有打算活着回来。我只要达成这次攻击的目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回来。”
你说:“跟我去的人,有很大的可能,将会全部战死。一个都不会回来。”
你说:“现在,你们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不愿意就此结束人生的,现在还来得及站出来。”
你说:“不要认为站出来是一种羞耻。爱惜生命,是人的本能。我宁可凑不齐需要的人数,也不愿意有人在出发以后感到后悔和胆怯。因为胆怯的人可能会搞砸整件事情,可能让其他的人都白白死去。”
你说:“你们每个人都仔细想清楚。我等着你们做出决定。站出来的人不会受到惩罚和讥笑。我保证。”
你说完,就站在那里,等待着。
你眼前的队伍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动弹。
你等了一会儿,看到整个队伍纹丝不动,你再问了一次:“没有人吗?”
这时,队中有人大声说:“我等愿跟随大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瞬间,整个队伍爆发出雷霆般的声音:“我等愿随大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看着他们。
你说:“那么,我替汉王,替国家,谢谢你们!”
你说:“虽然大家忠勇可嘉,但是,多余的牺牲,也没有必要。”
你说:“吴顺。”
吴顺说:“在。”
你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他。
你说:“把不满22岁的挑出来。剩下的,就跟我走吧。”
你说:“把他们的名字,上报给汉王,就写明,他们都是和我一起战死的人,就可以了。”
你说:“汉王知道怎么对待为太平的最终到来而奋勇战死的士兵。”
(五)
那一天,再三挑选的结果,不算谢双成的话,总共得到298人,加上你和吴顺,正好300人。
孩子们,这就是我朝上下家喻户晓的“溪源三百勇士”。
你们每个人还在孩提时代,就已经听说过他们的忠勇之名了。
那次战斗,无人生还。他们全都死了。他们在和平到来前的最后一刻,自愿选择了被战争吞没。
后来,他们的名字被铭刻在了我们王城的英烈亭上。每个人都被追封了爵位。他们的灵位被恩赐配享皇室的宗庙。每年都能得到皇帝和百官春秋两度的隆重祭奠。
是的,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个英烈亭。
他们的灵魂都在这里,都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是否尊重他们的牺牲,是否尽职尽责地,在守护着他们用年轻的生命,为天下人换取来的太平。
孩子们,身为先皇的子孙,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全都有责任,要对得起这些多年前为国而死的英灵。(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对练刀法
(一)
此时,距离你的死亡还有65个小时。
席卷草原的狂风中,暴雨再度狂泻如注,密集的雨线被大风吹得忽而东倾,忽而西斜,汉军的营地像海啸中的岛屿一样,在四面八方遭受着排天巨浪的袭击。
吴顺披着棕衣,踏着木屐,从雨里过来,走进帐中。关文良忙迎上去递给他干毛巾擦去脸上的雨水。
吴顺问:“大将军人呢?”
关文良说:“已经休息好了,在里面等着你呢。”
吴顺绕过屏风,走进内帐。
你靠在一张躺椅里,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吴顺进来,你轻声地问:“这边新营地的防务,都安排好了吗?”
吴顺说:“是的,已经安排好了,每个环节我都亲自检查,亲自和他们交代过了。放心,我们走后,不会有差池的。”
你问:“外面的雨很大吗?”
吴顺说:“是。我一路走过来,雨点密集,迎风的地方,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这样一直下的话,附近的河水很快就要泛滥了。”
你问:“杨彪那边情况如何?”
吴顺说:“已经打响了。进展很顺利。一切都如你所设想的。”
你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吴顺坐下来。
你说:“教我说一句勿吉人的话:汗王,我们找到他了,他就在那里。”
你说:“告诉我,这句话,在他们的语言里怎么说。”
吴顺看着你。你为什么要学勿吉人的话。但是他没敢问。
这时,关文良进来,给吴顺端来了一杯茶,他用眼睛看着吴顺。眼睛里都是说不出来的话。
吴顺喝了一口,看着你。
和关文良的感觉一样,他看到了一点什么让他担心的东西。
他觉得你的脸好像被一种什么看不见的浓厚阴影笼罩了。这种黑色的阴影在你平静的表情上面悄无声息地掠来掠去。那种掠动里面透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隐伏的凶险。
他的心不由得吊了起来,他问:“少主人,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你简短地说:“还好。”
你说:“抓紧时间,教我说那句话。要听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勿吉人在说着它。”
(二)
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当中,吴顺把这句话用勿吉话说了一遍。
你跟着他说了一次。
吴顺摇头,表示你的发音不准确,然后他用很慢的速度逐字逐句地又说了一遍。
你逐字逐句地跟着他说了一次。
吴顺还是摇头。
然后他一遍一遍地教你。
你一遍一遍地学说。
你们的声音一句一句地交错回荡在中军帅帐中。
关文良隔着屏风,听着你们一来一往地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你们的交谈声就象滴答摆动的机械钟一样单调和往复。你们生命中的最后时光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它就这样没入了永远的黑暗,变成遥远的历史,发黄的纸页和缥缈的传说。
“汗王——我们找到他了——他就在那里。”你终于娴熟自如地一气呵成。
吴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说得象一个真正的勿吉人一样好了。”
他说:“你连每一个尾音都说得很好了。”
你站了起来。
你说:“现在,轮到我教你了。”
(三)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64小时。
你和吴顺各握一把马刀,相对而立。
你说:“再来一次,还要更快。”
关文良听到你们那边发出刀锋相格、火光迸射的声音。你们的刀不断地急促格挡碰撞,节奏有如窗外的疾风暴雨。
谢双成从帐外回来,立刻也被你们的激烈对打声吸引了。
他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看着关文良。
关文良摇头示意他保持安静,不要出声。
然后,他们两个在外面听到一阵金属缠绕拖曳的声音。随后,吴顺轻轻叫了一声。
然后。当地一声,吴顺的马刀掉在地上了。
你把吴顺掉落的刀挑起来,再次递给他。
吴顺浑身大汗,沮丧地说:“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快!”
你说:“不一定要做到我这样快,但是,你必须要比任何一个敌人都快。否则。你就帮不到我了。”
吴顺恨道:“我真是太笨了!”
你说:“知道问题在哪里吗?顺子,你的心太乱了,你想的事情太多。你的心离刀太远了。”
你说:“你的心离刀锋越远,你的想法变成行动就会越慢。”
你说:“你必须从灵魂到**都紧紧地贴在手里的刀刃上。要贴近到你自己也不能区分何者是你,何者是刀。贴近到你自己就变成出鞘的钢刀!”
你说:“顺子,记住:在你和刀之间,不能有任何东西挡着。不能有对生的眷恋,不能有对死的恐惧,不能有对成败的考量,也不能,有对朋友就此永别的难过。”
你说:“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你的马刀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再次劈在吴顺的刀背上。
吴顺顿时觉得虎口发麻,握不住刀柄,马刀又一次当啷一声掉落了。
你说:“顺子,使刀的时候,一定不要想着我。”
你说:“如果你总是想着我快要死了,你就帮不了我了。”
你说:“你一定要把这个大的杂念,彻底放下。”
你说:“你就是刀,无论我死我活,这把刀,它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也不会有任何的想法。它始终是无念的。因为无念,所以它能够念起刀至,所向披靡。”
你说:“不要用你的胳膊来使刀,要用心念。你的那个与这把刀合二为一的心念,才是真正的吉诺弯刀。”
吴顺听了,站在那里,若有所悟。
他喃喃地重复说:“不要用胳膊来使刀,要用心念。那个与刀合二为一的心念,才是真正的吉诺弯刀。”
关文良和谢双成在外面互相看着,也都若有所悟。
(四)
疾风暴雨般的格斗声再起。
你和吴顺的闪电对战之间,刀刃不断碰撞,迸射出闪亮的火花。
你们招来术往、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地对战了10多分钟。
吴顺虽是依然明显落在下风,但是用刀的速度却较前有了显著的提高。
当地一声,吴顺的刀尖和你的刀尖在空中彼此交锋,形成了对触的一条银线。
你们各持马刀,刀尖对刀尖地对峙着。
你满意地点点头。
你收回了马刀。
吴顺觉得蓝光一闪,眼前纷纭乱飞的刀光慢慢隐去。
他胳膊一松,也放下了刀,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他看着神闲气定的你。他伸手擦了擦正从额头流向眼睛的汗水。
你说:“这样,差不多了。还有点时间,你按这次的用刀体会,自己再去练,一定要练习到无比娴熟,运用自如。”
你说:“这就是国家大事。当前,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国家大事了。”
吴顺跪下叩头道:“少主人放心,顺子必定练习娴熟,不负主人的重托,为主人赢得最后的时间。”
关文良和谢双成听见吴顺的声音说“最后的时间”,俱各心头一凉。
关文良一阵难过,眼泪刷地流下来了。
他背对屏风,悄悄地擦了一把眼泪。他刚把眼泪擦去,又有眼泪流出来了。
谢双成见他如此,也不免心下难过。
谢双成眼中含泪,拍了拍关文良的肩膀。
他们互相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最后的决战,已经万事齐备,序幕即将拉开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回光返照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60小时。
吴顺把关文良和军医处刘统领召到自己的营帐。
吴顺问刘统领:“你今天给他诊脉了吗?他的脸上怎么有一种黑影?”
刘统领压低声音对吴顺说:“吴大统领,你们取消行动吧。”
吴顺大惊道:“为什么?战斗都已经打响了,什么都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取消太晚了!”
刘统领说:“大将军,他脉象很危险,他的心力和体力都将要耗尽衰竭。他快要不行了。就算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大限也就是在这四五天了。如果你们行动,快速行军或者发生战斗,他随时都可能发生颅内大出血。他可能人还没有到战场,就已经死了。”
吴顺闻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就跌坐在椅子里。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嘴唇发抖,动弹不得,浑身发冷,觉得自己掉入了冻结的德鲁湖上的某个冰窟。
他被冻僵了半晌,然后才能控制到他的声带和嘴唇。
他喃喃地说:“不,不会的。上天会成全他的。上天一定会保佑他做完最后这件事情的。他一生什么都没有为自己要过,就希望有个死得其所的结局。上天不会就连这个,都不给他!”
(二)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48小时
你又睡了一觉醒过来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你突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几年来,那块一直压在你脑子里的黑色大石头,好像突然不见了。它消失得非常彻底,无影无踪。你感觉脑子里晴空万里,一片澄明。你感到一阵多年没有过的轻松和舒服。你的心情也变得安详而宁静。你的眼神现在清澈而明亮。
你好像又回到了你少年时代尚未发病时候的那个状态。你觉得身体里充满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你觉得这种感觉又陌生又亲切。你都不能适应这个状况了。一时之间。你几乎都要觉得自己似乎是从来没有生过病的了。
你感到一阵狂喜从内心涌出。
你闭目在心中默默祈祷:“感谢上天慈悲垂怜天下苍生!感谢上天成全我完成这最后一战!”
(三)
吴顺全身戎装地再度踏入你的军帐时,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好像走错了时间。
他看到了数年前第一次从清川回家的那个你。年轻、俊朗、强健,灵动,敏捷,充满活力。
你也已经全身装束停当,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你正自己英姿勃发地戴上银色的头盔。把寒光闪闪的精钢马刀插入刀鞘。
你脸上的那种阴影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温暖的光辉。一种彷佛是来自天国的光辉。
吴顺难以置信地看着你。
这时,你看到了吴顺。你对他笑了一下,你把短剑在腰间挎好。
吴顺结结巴巴地问:“发,发,发生什么事了?”他说:“你看上去已经全好了。你现在气色好极了,比健康人的气色还要好,就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一样。”
你看了看吴顺。
你说:“你把刘统领和关文良召去你的营帐,你们不久前在一起说了些什么?”
吴顺顿住了。
你说:“不说我也知道。”
你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个现象。就叫回光返照。”
吴顺心中一阵绞痛。
你说:“这是上天成全我。我等这样的状态很久了。我都以为等不到了。”
你把杨彪发来的最新战报递给吴顺。
你说:“杨彪做得很不错,大索也很配合,现在,乌林登木汗带着他的精锐部队,已经出发了,他们正在直奔伏击点而去,我们,也要马上开始行动!”
(四)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47小时。
大风依然,狂雨如注。现在是草原上的暴雨季节。连续多日的暴雨常常在这个季节横扫广阔的勿吉草原。草原的河流湖泊通常会在这个季节同时暴涨。形成来势迅猛的泛滥洪水。洪水会阻断很多地方的道路,会令大规模的行军变得艰难而危险。
冒着瓢泼的大雨,你挑选出来的精锐马队,整整齐齐地在汉军大本营的营地前集结。
你骑在月光上,策马经过整个队列,检阅着队伍的装备。吴顺和关文良一左一右骑马紧跟在你的后面。月光的马蹄踏出飞溅的无数水花。
狂风暴雨非但未让月光感觉恐惧。反而令它感觉到刺激和兴奋。它从你的装束和你的气势当中看出你将会带它重上战场。它高贵的战马天性立刻发出了热情的呼应。它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令人激动的时刻了。所以,它在跑到队伍前面时,发出了一声欢呼般的长嘶。
你骑在马上的矫健姿态令全队精神大为振奋。每个人都想起了你一进草原、二进草原时代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每个人不觉全身都涌起一阵渴望战斗的热血沸腾。
你在暴雨中大声问:“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吗?”
全队大声回答:“准备完毕!”
你说:“很好。”
然后你叫了一声:“关文良!”
关文良应声而出。带领五个卫兵如下山猛虎一般,直扑立马在队伍最前列的谢双成。
谢双成错愕之下不能正确反应,三下五除二就被他们制伏了。谢双成被拖到马下,然后手脚都被严严实实地捆绑起来,嘴巴也给塞上了。
谢双成心里明白你的意思,他开始拼命地在地上的雨水里挣扎起来。他嘴里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
你对谢双成说:“谢双成,你本来就不在候选名单上,不仅因为你快要做父亲了,而且因为我还要拜托你留下来,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说:“替我们活下去吧,为我们的新朝生养人口,为汉地的人民传宗接代,教养好你的孩子,将来为汉王、为国家效忠尽力。替我们全体,好好地去做一个父亲。”
然后你命令留守营地的吴顺带的见习军官:“把他关起来,明天这时候再放了他。”
你说:“放了他以后,再给他看我的命令。”
你对谢双成说:“那是我给你的最后命令,拜托你,不管你理解还是不理解,你都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完全执行。”
在得到见习军官遵命执行的回答之后,你扭转马头,在原地盘旋了一小圈。
然后你说:“现在,全队跟着我!为了汉王,为了消灭战争,为了太平新朝,行动!”
一道雪亮的闪电再度划过草原浓云密布的黑暗的天空。
你和你带领的300汉军精锐马队,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入了茫茫暴雨之中。
马队奔驰飞溅的水花让在地上挣扎扭动的谢双成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就这样无法出声地隔着无数水花,看着你和马队将士们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雨幕当中。
他在无望的挣扎当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号。
他的眼泪混和着雨水一起倾泻下来。
他在心里悲痛地最后叫了一声:“大将军!”
从此,他就没有再见过你们。
(五)
第二天的这个时辰,谢双成被如期释放。
吴顺的接替见习军官递给他一个封好的信封。
谢双成打开信封,看到了你的字迹。
你在信中给他的最后命令是:“立刻销毁我的一切私人用品,包括此信。”
谢双成一直不能理解你给他的这个最后命令,但他还是不折不扣地按照你的要求给予了完美的执行,所以,当你阵亡的消息通过勿吉人传来时,你在汉军军营当中所有的私人生活痕迹都已经被干净彻底地消灭掉了。
你就像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那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连一样可供怀念的东西,也没有给我留下。
你就用这样的姿态最后一次地对我说:“和汉王好好生活吧,保卫天下的太平,不要再想我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心灵感应
(一)
此刻,距离你的死亡还有52小时。
我独自一人站在崔家大宅的中庭里。
整个庭院里弥漫着浓厚的雾气,看上去既陌生,又熟悉。
庭院里一片死寂,所有的小径和回廊都堆满了到处都是泥土和石块,所有的花草都枯死了,黑色的枝丫直直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池塘里塞满了淤泥。整个庭院,看上去就像是千年以前的一个古老废墟。
我迷惘地站在庭园里。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我已经出嫁了,我已经嫁给了刘申。为什么我又会在这里呢?
然后我恍恍惚惚地想起,出嫁的女儿新婚之后还可以有回家的机会,重新回到娘家小住。我是归宁回来的吗?
可是,父亲呢?姨娘呢?老管家呢?仆妇侍女们呢?
我在荒凉的庭院里艰难地跋涉着,寻找着父亲的书房、姨娘院子的月亮门,还有熟悉的长廊和厨房的位置。
可是一切都被破坏得那么厉害,我实在是无从分辨哪里是曾经的哪里。
我一步一划地爬到了一个较高的泥土堆上。我站在那里四下张望。
庭园的围墙已经坍塌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泥土、巨石、枯枝,放眼四周,整个庄镇的情况也都是一样。
我听到脚下有一片吱吱叫的声音。低头看时,却见黑压压的一大群老鼠,正从土堆下奔涌而过。
我咬紧嘴唇,把恐惧的惊叫死命关在牙齿后面,可是我的心,跳得很剧烈,腿也一阵阵发软。
我不敢再低头往下看。
雾气在我的身边聚集起来。就像白色的鬼魂包围着我。
我感到全身一阵寒冷,不由得连续打了好几个寒战。
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你。
我看到你的出现,便忘记了一切的寒冷和恐惧。
(二)
我看到你从曾经是后院的那个方向,穿越了迷雾和泥土石块,匆匆地走了过来。
你走得很快。你好像在赶时间。
你在浓雾中穿过我的身边,差一点撞到我身上。
你停住了脚步。你说:“琴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出嫁后不是应该归宁的吗?我回来看看。这次之后,恐怕很久很久,都不能回娘家来了。”
你说:“我也是。我也是回来看看。这次以后,也恐怕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了。”
我说:“家里的人呢?庄镇里的邻居们呢?”
你说:“他们都走了,去了别的地方。”
我说:“为什么都走了?”
你说:“琴儿,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家。每一个人。都只能在这儿暂住一会儿,早晚都是要离开,再去别的地方的。”
我问你:“哥哥,你也要走了吗?你要去哪儿?”
你说:“是的。我也要走了,去一个新的地方。”你说:“我不能回来了。”
你忽然在雾气中开始移动,你朝远离我的方向不断退去。
我不顾脚下有大群老鼠的恐惧,不顾滑溜的泥泞,我不顾一切地追着你。
我大声地说:“带上我!哥哥!不管你去哪儿。都请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不要再和你分开了!”
你摇头:“你现在还不能去,琴儿。你在这里还有重要的使命。你还要给这个世界一个君王。还要教会他怎样守护今后的太平。”
你摇着头,一直向后移动,然后,突然之间,就像雾气一样消失了。
我泪流满面地叫道:“不!不!不!哥哥你等等我,你不要丢下我!”
我脚下一滑。就朝地面扑倒了下去。
(三)
但是,我并没有掉进黑压压的老鼠堆里。
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茫茫的花海。五彩缤纷的蝴蝶成群结队地从我身边飞起。它们漫天飞舞,把视野中的天空点缀得流光溢彩、扑朔迷离。
我记得自己好像是骑马过来的。但是,马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好像到这里来,是要找到刘申送我的那匹马。又好像是要找别的东西。
我想不起来。
我又疲倦,又迷惑。心里充满焦虑和失落。
忽然,我听到身侧有马蹄声响起。是我的马回来了吗?
我回头。
你骑着月光,从我身边忽地一声,飞掠而过。
月光载着你,悬浮在花海的上方,在芳香的空气里御风而行。
你们飞快地掠过了我,没有停留,就仿佛没有看到我。
你们在花海中越跑越远。你们的身影在黄昏的雾霭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这时,我非常清楚地听到你在什么地方,很近地叫了我一声。
我一下子就从刘申枕边坐了起来。
我一下子就从梦境里坐了起来。
我惊叫了一声。
(四)
刘申也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到我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全身颤抖。
他说:“琴儿?琴儿?你怎么了?你做恶梦了吗?”
我颤抖得没有办法说话。
刘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突然,他害怕起来。
他紧张地看着我。他说:“琴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或是有什么东西惊吓到你吗?不要这样吓唬我!”
我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喃喃地说:“地图。我要看地图。”
“地图?”刘申迷惑了一会儿,然后,他明白了。
他从床上拖过睡衣,一边穿着,一边高声叫道:“来人!地图!来人!马上给我找北线的作战地图!”
他跳了起来,从床帐里出去了。
我听到床帐外纷乱的应答声和脚步声。
灯光变得明亮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刘申拿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回到了床上。
他把地图摊开放在我面前。
他一只手拿着一只银烛台,他举烛在上面照着。
我看着地图。我茫然地在上面找着,我找不到你所在的位置。
我说:“大将军,他现在在哪儿?”
刘申靠近了一点,帮着我在地图上找了一会儿,然后他指着一块地方,他说:“根据最新的战报,他们在会战开始之后,移动了大本营的位置,现在他的大本营,应该在这附近。”我看到图上新标注的两个字:“溪源”。
这两个字就像两颗子弹一样击中了我的心脏。我立刻就被命中了。我什么反应都不能做出就被它们直接精确命中了。我立刻就死去了。
当刘申说:“等天亮了,我派人去详细了解…..”时,我就在他的身边失去一切知觉了。
当我软倒在他的身上时,刘申惊恐地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然后他摇晃着我说:“琴儿!琴儿!老天,你怎么没有一点呼吸了?!”
(五)
刘申就像一缕雾气一样地漂浮在我的视线里。
我在他的怀里躺着。
我全身都在颤抖,双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我颤抖得就像是瑟瑟寒风中的最后一片秋叶一样。
我看着刘申。我说不出话。
刘申说:“琴儿,亲爱的琴儿,你终于醒了!”
他说:“你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召他回来了。我命令他,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必须放下一切,立刻跟着使者回来。他已经为国家做了足够多的事情。对他来说,战争就从此结束了。”
刘申说:“他不会违抗君命,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一定会遵从我的旨意。等他回到运京,我们就一起到城外去迎接他。我们......”
刘申看着我,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刘申眼里的泪光。
我微弱地说:“多谢汉王关怀。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经走了。”
我说:“我看到他从我身边走过,他已经走了。他说他不会再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溪源会战(上)
(一)
孩子们,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讲了很长时间的故事了。
到此刻,我才知道,原来虽然你的一生很短,但因为你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所以,这个故事真的很长。不过,幸好,它很长,能够赐予我们这些相对而坐,彼此谛听和倾谈的宁静时光。
现在都已经是秋天了。秋天是一年当中最为色彩缤纷的时节。因为秋天的成熟,因为秋天懂得繁盛达到顶点之后,就会走向萧瑟,绚烂的光华之中自有一份从容与泰然,所以我更喜欢秋天,而不是粉红嫩绿、蜂飞蝶舞的春天。
我知道,你们从小就听说过溪源会战这件事情,但是,这场战事的全貌,知道的人,还活着的,其实所剩无几。如果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再不开口讲述这场战事,它可能就要变成一团含混不清的迷雾,逐渐地消失在岁月流光当中了。
好吧,那么我们就来听听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北线终战之战吧。
(二)
载入史册的溪源会战在距离你的死亡还有80个小时的时候打响。
那是你一生的最后一场战役。它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你的个性和你的精神。
这也是你和杨彪之间心有灵犀、配合密切的最后一场会战。
在横扫草原的这场特大暴雨降落前夕,杨彪奉命率领原来由你亲自统辖的中路军,主动出击,在草原上寻找到大索部的主力所在,对他们发起了强大的正面攻击。
规模浩大的溪源会战正式打响。
此时的北汉新军,和黄桑峪口之战时的新汉军,已有天壤之别。在你的精心培育、雕琢打磨之下,它现在装备精良,战术成熟,名将如云,作战经验丰富,已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师”。
双方甫一接触。大索部便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但大索部毕竟也是勿吉部族当中最强的部族之一,兵多将广,对汉军作战经验丰富。对杨彪来说,这块硬骨头也并不是那么好啃下来的。
大索格外仇恨你。
作为汗王的长子,他因为兄弟、儿子及诸多族众的被杀而仇恨你,他更因为心爱的女人被杀而恨你入骨。他曾在整个草原上撒开大网想要抓住你。但你却诡计多端,神出鬼没地硬是从那张包围网里滑脱出去了。
仇恨一直累积在他心里,变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一看到你的中军旗帜,两只眼睛立刻就红了。
他提了一把硕大的长刀。身先士卒地催马奋勇杀向汉军的阵营。
杀到激烈处,他觉得沉重的头盔非常妨碍他的视线。他伸手把头盔摘了下来,掼到一边,然后大吼一声,继续冲入战团厮杀。
他身边的将领也纷纷效仿。
主将的悍不畏死让勿吉士兵深受鼓舞。他们的抵抗非常坚定和顽强。
双方的战斗很快就进入白热化的残酷阶段。
两个民族的军队为了各自民族的利益和尊严,在不时划过黑沉沉的天幕的雪亮闪电中,在溪源地区的大草原上,往来冲杀着纠缠在一起。人喊马嘶、刀枪碰撞的声音直追天上滚滚而过的阵阵惊雷。
(三)
大索在万马千军中冲杀若干来回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只能看到你的旗帜。但却哪里也找不到你的踪影。他暴躁起来,决定给你一点强悍的刺激,让你现身出来。
他召来本部的大巫师,让他在队伍的后方跳起了诅咒的舞蹈。在阴森奇怪的萨满教巫术舞蹈中,大索的卫队整齐划一地用刀剑拍打着他们的盾牌,他们一遍遍地吼叫着:“杀死吉诺!杀死吉诺!杀死吉诺!”
敌军一边狂呼着“杀死吉诺”。一边向前殊死冲锋。他们在临死之前用生命的最后热量狂呼着这个口号。他们在自己的呼喊声中产生了一种不能控制的巫术性疯狂。他们彷佛感到整个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就悬系在你的身上。如果他们能够杀死你这个上天降给他们民族的克星,他们就能重获美好的生活。
勿吉人充满挑战与诅咒的持续狂呼点燃了汉军的愤怒。于是,汉军也以加倍的勇猛冲向了敌人。双方你死我活地缠斗在一起。
经过若干波次的激烈战斗,大索部的骑兵损失严重,但气势未减。汉军在付出相当代价之后。艰难地占据了上风。
杨彪觉得这个战果远远不能让他满意,也无法达到配合你行动的作战要求。所以,他亲自出马,带领一队精锐骑兵,从侧翼强行突破到大巫师举行诅咒的地方,他们几乎是从血海里杀过去,冲破了大索卫队的阻挡,将正在手舞足蹈的大巫师走马活捉,然后迅速带离了战场。
这个胜利给了陷入仇恨与狂热情绪的敌人一个重大的心理打击。“杀死吉诺”的震天狂呼声立刻就低落了下去。汉军终于再次把他们压制回去。
然后,滂沱大雨也终于在狂风中降临。顷刻之间,天地一片黑暗。
双方的战斗终于被大自然更强大、更狂暴、更恐怖的力量压倒了。
当一道巨大的闪电金蛇狂舞般地蹿过天际,直劈战斗中双方混杂在一起的密集人群时,战斗双方都认识到,自己在天地之间实在是渺不足言。于是,战斗戛然而止。双方各自在暴雨中对峙着,艰难困苦地设法扎营,陷入了和大自然的搏斗当中。
(四)
杀得浑身是血、钢刀卷刃的大索回到自己的营地,坐在帐中呼呼气喘,心情沮丧。一天的战斗结束后,清点伤亡,他的部族损失不小,但一个作战目标也没有实现:既没有给汉军造成足够可观的伤亡,汉军中高级的将领也无有一人折损,汉军的强大攻势也没有得到破解。
大巫师被汉军强行突破防线走马活捉,让他深感无颜面对父汗和部众。他坐在那里,心里浮现出其他部族的首领看着他时那种鄙夷、嘲弄的目光,觉得心里有无数的蚂蚁在咬。
他恨你,恨到全身的血液都变成了黑色的,恨到牙根痒痒。但他就是找不到你,一腔悲愤也莫可奈何。
但正在他难过焦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他喜出望外的事:深夜时分,淋得像落汤鸡一般的大巫师狼狈地从汉营逃脱,在暴雨中自行摸回了营地。
他的脱身返回,挽救了大索作为汗位继承人的起码威信和荣誉,令大索不致于无颜面对父汗和部众,不致于成为非嫡系部族的笑柄,让大索松了一口气,而且他还给大索带来了一个令他惊喜万分的好消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溪源会战(中)
(一)
溪源会战的主战场。大索的营帐中。
浑身湿透的大巫师等不及更换衣服,就急不可耐地向大索传递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军事情报。
大巫师说,他是被汉军的一个小头目悄悄释放的。这个小头目从孙浩成部转调过来,过去曾和吴顺、孙浩成一样被掳到草原,曾经在草原的部落里生活过,也相信草原部落的神。他觉得抓走神的使者是必遭天谴的一种亵渎行为。他恐惧因为杨彪的胆大妄为而连带遭到神的报复,于是他决定偷偷释放大巫师以求自保。
大巫师还了解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那就是:自屠戮了汗王部之后,你就得了奇怪的重病,你病得非常痛苦,以至于不能在草原坚持过完哪怕只有一个冬天。隆冬时节,你不得不秘密返回北汉境内休养。你越来越少地亲自出现在战场上,并不是因为你时常待在南线,而是因为你病势沉重得甚至都不能骑马。
放走大巫师的汉军小头目说,本来以他的级别,不可能了解这些情况,但有一次,孙浩成在酒后的呓语当中说起了这个情况。他听了以后万分心惊,觉得这就是冒犯草原之神的天谴。你多年来对敌方男丁坚定而连续的屠戮,终于触怒了草原之神。草原之神把严重的疾病和巨大的痛苦降到了你的身上。
最重要的情况是,你因为病重不能行动,此时根本不在中路军里,率领中路军在和大索部正面作战的,其实只是杨彪。你留在了后方的大本营,那里现在仅有1万人马,还有不少是行政后勤兵力。真正能作战的兵力不足6000。
你正病重难起,身边堪称大将的,仅有吴顺一人。
大巫师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他对大索说,为确保安全,杨彪率领中部军出发后,你把大本营向西迁移了一点。进一步远离了大索部所处的主战场,驻扎在靠近克申草甸的位置。
大巫师说,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穿过溪源地区的中心峡谷,从背后接近你的大本营,给你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说不定就能将病中的你生擒活捉!
(二)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大索立刻就被它刺激得坐立不安。
他也怀疑了一下消息的真实性。但他仔细回想之前的情况,感觉处处与这个说法高度吻合。勿吉人的确亲眼看到过你多次受伤,你在战场上的时间的确越来越少。尼肯伏击战、七部战汗王之后,你几乎没有再亲自带头冲锋陷阵过。每年冬天,好像也只能见到杨彪。
这些低调的现象都与你的性格和作战风格严重不符,想不到原因竟然是这个!
大索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是事情的真相,越想越觉得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决不可错过。
他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了某种宗教的念头。
他想:也许这真的是草原之神显灵,要拯救濒临衰落和灭亡的本民族。
他衡量了一下奇袭成功的战果,觉得其中的诱惑无法抵挡:且不说报仇与否,无论是杀死你还是生擒你。都能够对北汉刘申的王廷形成重大的打击。这种打击的效果仅次于杀死或者俘虏刘申本人。他觉得生擒你的效果可能更好。有你作为人质,他们就有了和刘申讨价还价的足够本钱。也许,就不用向漠北地区长途迁徙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胜利,将会有力挽救父汗和他本人自与你交战以来,已经一落再落的威望,更会一举奠定大索本人继承汗位的坚固基础。
想到这里。大索再也睡不着觉。他把整个战场上的事情都置之于脑后。
他连夜给父汗写了一封密信。他用只有父子间才明白的方式,向汗王密告了这个消息。
他说,他将会在草原上死战到底,拖住杨彪,让他不能分身救你。他建议汗王亲自带兵设法穿越溪源峡谷。直捣你的指挥所。
他建议父汗单独秘密行动,决不能让其他勿吉部落得知这个消息,决不能让这个功劳落到其他勿吉部手里。因为无论哪个部族一旦立下这个盖世奇功,就将具有足以和汗王家族抗衡的资格。
他说,当年温达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你偷袭而被生擒到北汉去的。现在正好可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你自己来尝尝这其中的屈辱滋味,为温达木和所有死去的汗王族亲人们报仇。
一想到生擒你之后,可以随意拷打,折磨和羞辱你,一报夺爱之仇的那种巨大快乐,大索就激动得全身发冷。
(三)
写完密信后,大索还在自己和父汗的利益之间作着最后的犹豫,在评估自己有没有可能金蝉脱壳摆脱杨彪,亲自去完成这件千秋功业,功成之后,也许父汗就会退位,让自己提前登上汗王宝座。
就在这时,哨探来报,暴雨中发现西边也来了一支汉军,貌似是从南线调防回来的孙湛明部。
这支部队横亘在战场和你的大本营之间,和中路军形成了钳形夹击之势,堵死了大索攻击你大本营的前进通道。
大索一听完这个报告就深悔自己没有当机立断在昨夜就抛下这边的战场立刻出发。
他开始想到你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就算你在病重当中你也仍然是一只笼中的老虎。他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再迟疑,就会葬送所有的机会。
于是,他立刻派出信使,趁中路军战斗疲惫,孙湛明部立足未稳,天色也未放亮,在暴雨的掩护下,火速向汗王送出了密信。
信使消失在雨幕中时,大索在帐中跪了下来,他伏身亲吻大地,在心里向草原之神默祷,此次偷袭行动能够一举成功。
(四)
但是,大索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你的最后一个陷阱。
他正在亲手埋葬他的父亲和他的汗位。
他今生也注定不能继承父业坐稳那个汗位了。
他将会在溪源会战结束后的第二年死于内乱的汗位之争。
大索不知道,他没有死于溪源的恶战,而死于后来的勿吉部族内乱,也是出于你的设计。
你在和杨彪的最后谈话中,要求他一定不能全歼大索部和杀死大索。你要留着他去完成你不能完成的事情:让敌人陷入内部的分裂和争斗,无法整合起来,再次发动南侵战争。
大索一生都视你为死敌,但他却几乎一直都是你的士兵和你的武器。甚至在你死后,他都还在忠诚地为了你的战略目标而抵死作战。
他一直都没有从这样荒谬的命运中清醒过来和挣脱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