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真相大白
(一)
你觉得面前有个人影。父亲。你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
你努力地聚焦着视线。你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
“父亲。我很想您。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您。我好想再见到您。”
那张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觉得那容貌非常熟悉。你迷惘了一阵子,在飘散的记忆中困难地寻找着。
然后,你突然认出来了。是刘申!竟然是刘申!
“汉王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在哪里?我在哪里?我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二)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刘申说,“你已经昏迷20多天了。我们此刻在北线的大本营。不过,大本营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因为你的情况非常危险,不能移动,所以,我们只能把大本营移动到你昏迷前所在的位置来了。”
刘申说:“大将军,你放心。吴顺及时赶到战场了,杨彪没有去受降,没有落入陷阱。孙浩成也没事。我们胜利了。他们一个也没有逃脱。汉军歼灭辉格部了。”
你看着刘申。你再三努力。
你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地说:“汉王,这儿是敌境,太危险了。”
刘申忍不住热泪盈眶,他说:“大将军,和你相比,我什么时候处在过危险的地方呢?所有危险的事情你都帮我做了。从金风寨分别以来,你就一直在最危险的地方。就算是病得这么重的情况下,你也身在最危险的地方。”
刘申说:“我不会像我弟弟那样的。我不会像他那样,任由你九死一生,在临水镇病得奄奄一息,都不去看望一下。我做不到。就算你在草原的最北边,我也必定会来。我们订立的是生死同盟。你押上了性命,我也一样。无论有什么危险,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若自己躲在太平里,只让你流血流汗,这样贪生怕死,我怎么配做天下人的君王?”
你嘴唇动了动。你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
你的嘴角涌出了鲜血。然后是鼻子里。然后是耳朵和眼睛里。周围的一切变得一片血红。刘申也变成了一片红色。差不多是片刻之间,你就被汹涌的出血淹没了。
刘申自从出生以来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他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惊得几乎都没有办法发声叫人。
(三)
当太医们过来救治你的时候,刘申还惊得浑身冷汗,手脚冰凉地呆立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一句话也说不了。
刘申,不久之后将要统一天下的君王,将要建立一个强大王朝的君王,他就这样呆立在那里,看着你在他眼前再一次七孔流血地休克过去了,看着你,那个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你,被凶暴的死亡瞬间击倒。
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天晚上,刘申一夜都没有睡着。他一个人待着,彻夜等着抢救你的消息。
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刘申这些年心里所有的疑团,全部都有了答案。
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你为何主动到望原关献俘,为何主动放弃称王称霸的机会,不与他兄弟争夺天下,为何把我嫁给他,为何分秒必争地在南北两线作战,为何数次过运州不入,为何要远远地离开我。
所有的这一切,都有了答案。你要死了。你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天夜里,刘申在还属于敌人的边远草原上,想起了你当年在燕塘关的城头上对他说过的话:“我愿为汉王,至少实现先王的一个心愿:去除数百年来高悬在汉地人民头上的那把利剑。我愿用生命,去为汉王,做到这一点。”
就在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你所有行为的动机,终于放下了所有对你的猜忌和提防。
他从此就成为你真正的朋友了。
那天夜里,刘申在放下所有的猜忌和提防时,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
很快,他又要是一个人了。
他又将一个人面对父王留下的天下。这个纷乱如麻,血雨腥风的天下。现在,这个天下更大了。再也没有一把这样锋利的剑在他身旁护卫他,支持他。
他知道,你死后,他再也找不到另一把像你这样锋利的、这样忠诚的、这样无私的君子之剑了。
你留给了他一支庞大的、强盛的军队。但是,刀剑如山如林当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将领,能够像你这样。
他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
(四)
正如之前刘申没有告诉我,他去了阳泉关和你会晤一样,关于这一次你们在北线敌人草原上的秘密会晤,他也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他从草原上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较从前沉默。
他对我,比离开运州之前,还要温存,还要好。
就算是颜观心发现了我们在怀州的婚姻记档,他也什么都没有计较。
可惜,我当时没有早一点猜出来,这都是为什么。这都意味着什么。
(五)
你说的是真。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是彼此的另一个身体。当一方的心跳停止时,另一方的心,必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这是不可控制的。
嫁到运州之后的前几年,我的身体比在燕塘关时期差了很多。我发生过数次呼吸的障碍和心跳的猝停。吃了很多药也没有改善。太医们认为这是水土不服引起的。受此影响,我在婚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能够成功地怀孕。
但是,我心里知道,刘申也同样知道真正的原因。每次我发生这样的痛苦时,都是因为你在经历同样的痛苦。
只不过,我那时以为你是在战场上又一次地受伤了。我不知道那是因为疾病。我不知道你已经病得那么严重了。我不知道你快要病死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母亲是自杀的,而你的头痛是致命的。
你死后,我的这些痛苦也就随之消失无踪了。太医们同样不明白为何我突然就自己好了。他们最后将之归于我怀孕生产了世子之后,身体大调节,终于适应了运州的水土,故而自己痊愈了。他们不明白,那是因为你死了。
而我,还有刘申,都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你再也不存在于我们还活着的那个世界上了。
所有的生病,都自有它很深的病因。通常,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一个原因。
愿所有疾病罗网中的众生,都真正知道自己的病因。
第三百六十六章 威震草原
(一)
紧接着恩图会战之后的著名战役,是苏隆会战。
本次会战,以孙浩成在苏隆湖畔意外遭遇敌军开始。
孙浩成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发出要求增援的讯息后,全力以赴,顽强狙击了48个小时,坚守不退,终于等到了你率军赶到。
你的率部到来扭转了战场上敌军的数量优势,汉军催山弩和快弓排射的强大火力,粉碎了敌军规模庞大的壮丽冲锋,汉军以分割冲锋横扫整个战场。
战斗持续到夜晚,汉军高举马刀把敌军赶下了苏隆湖。
(二)
恩图和苏隆两地的骑兵大会战,充分体现出了北汉新军骑兵和传统骑兵的重要区别。
北汉新军骑兵注重发展强大远程武器、注重多兵种配合、拥有高度战术组织能力的作战特点,完胜草原骑兵只注重单兵作战能力的传统。
汉军以强大远程攻击武器压制敌军传统决死冲锋的场面,被绘入了无数的各族画作。
正如当年峒城觐见,你在武英殿大殿上对刘言所承诺的,在骑兵发展远远落后于草原部族的情况下,你只用了数年时间,就以极为精良的装备、高度协同的作战、灵活多变的战术行动,弥补了汉军单兵作战能力的劣势,使得草原部族的传统骑兵在北汉新军面前显得非常苍白无力,无法抵挡汉军的纵横驰骋和步步紧逼。
峒城三策,到此刻,已经全部实现,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当时东亚地区各**队的共识是:一个汉军骑兵未必能赢得了一个草原骑兵,但是三个汉军骑兵,一定能和三个草原骑兵打平手,一百个汉军骑兵必定能完胜一百个草原骑兵,一千个汉军骑兵则大有可能一举击溃数倍于己的敌军。
若汉军骑兵占据数量优势,则战斗胜负已定,对方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在你的骑兵兵团确立了草原作战的明显优势的情况下,朝廷中有人向刘申建议,在把勿吉人驱赶到漠北之后,本朝应转而向戎先人和吐蕃人开战,扫荡草原各部族,一举把绝大部分草原地区,都统一到刘申的治下来。
刘申对这个建议,其实颇有一点动心。但是,他恪守金风寨会盟时的承诺,有关军队的事情,他都以你的意见为最终意见,绝无和你相左的意见。
他没有批复这类的奏章,而是把它们都留下了。
他打算在下次和你会晤面谈的时候,再把这些奏章拿给你看,听听你的看法,然后再做决定。
(三)
北汉运州王廷里的这种建议之声,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草原上的各族部落。
戎先人和吐蕃人都为之惴惴不安。
如今的汉军骑兵,已经是东亚地区最为强悍的一支军事力量,作战能力之强,早已和当年你率领小股队伍纵横草原时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当年你二进草原,横穿了勿吉人的地盘和越过丹巴沙漠时,就已经能给戎先人和吐蕃人造成相当的军事困扰和军事损失,那么,今天你若下定决心,在打败勿吉人之后,率领庞大的北汉新军骑兵,转头剑指戎先人和吐蕃人,这两族,几乎是毫无疑问地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于是,各种应对的谋略都在草原上活跃起来。
勿吉人抓住这个机会,派出使臣到两族去游说,希望和两族摒弃前嫌,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团结起来,联合抵抗北汉骑兵的威胁。
戎先和吐蕃两族自己也在考虑合兵抗击北汉威胁和抵抗勿吉人排挤的可能性。两族在常年和勿吉人的龙争虎斗中,多次吃亏,深觉勿吉人言而无信,凶残狡诈,就算大敌当前,也绝不是可以放心合作的对象。和勿吉人合作,随时有背后挨刀子的可能性。再说,若和勿吉人结盟,则意味着主动站到了和刘申为敌的位置,从此就只能和汉人誓不两立。两族觉得,现在两族和刘申的关系,暂时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两族的共识是,与其让勿吉人掺和进来,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倒不如我们两族自己结盟,并吸引周边更多的小部族参与,这样,效果和与勿吉人结盟也相差并不太远,而且更加安全。
和汉军也多有交战的历史,同时也有友好贸易历史的西贝人,一部分参与了草原上的各种力量的合纵联横外交,一部分则保持骑墙观望,对哪一边也不得罪,借此草原各部族纷乱扩军备战之际,趁机大做兵器和药物等战备物资的买卖,先发一笔横财再说。
西贝尔人的大发横财,刺激了更多周边各国各族的商队冒险深入草原,以求厚利。
其中有一部分部族在打算投靠北汉新军,协助北汉新军谋求在草原上的领土和经济利益,从而能在草原势力的重大重组过程中,分得胜利者的一杯残羹,并自保不陷落在几大部族的错综战事当中,成为无辜的弱小牺牲品。
各种政治、商业力量的加入,使得草原上的各种势力更加活跃,形势发展更加瞬息万变。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运州的王旗,将会朝着哪个方向飘动。众部族都在等着刘申拿定主意,要不要扩大草原的战争规模,展开汉人和整个草原各民族的大规模决战。
在草原地区,刘申的政治决策的影响力和重要性,都事实上超越了勿吉的乌林登木汗王,成为决定草原命运的强势君主。草原大汗王的气势,已经隐隐呼之欲出!
这正是当年老汉王梦寐以求想要实现,但却没能真正实现的政治理想。
你已经兑现了你在燕塘关城墙上对刘申的承诺。
你已经成功地去除了北方草原上高悬在汉地人民头上的那把利剑。
你甚至做得更加成功!
现在情况完全反过来了。你已经做到了,将北汉骑兵的吉诺弯刀,雷霆万钧地高悬在草原所有部族的头上。
草原各族看着勿吉人的乌林登木汗的眼色过日子的时代,不知不觉中,就一去不复返了。
第三百六十章 坦诚相见
(一)
刘申召见军医处的统领和众医官问话。
他说:“如实告诉我,他还有多长时间?”
刘统领回答道:“如果大将军放弃一切尘劳,安心静养,或者还能坚持两三年。可如果像现在这样一直劳乏不休,殚精竭虑,大概,看不到明年的冬天了。”
刘申震惊道:“什么?只有一年半吗?”
刘统领回答说:“这是最好的情况。最糟的,随时都会。”
刘申闭上了眼睛。
他说:“不。不。我要救他。我会在全国找最好的大夫。天下之大,难道就没人有回天之术吗?”
刘申情绪激动地说:“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吗?”
左右皆沉默。
刘统领小心翼翼地说:“启禀汉王,汉王恕罪。医者,也只能治病,无法治死啊。臣等尽心竭力,或能减轻大将军最后的痛苦。”
(二)
刘申坐在你的病榻前,心情沉重。
他关切地问:“大将军,你现在觉得好一点吗?”
你虚弱地说:“汉王不远千里,深入敌境来看望,臣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臣难关已过,应无大碍。请汉王宽心。只是累君王奔波涉险,耽误国事,又昼夜为臣忧虑,臣心下十分惶恐不安。”
刘申听得心里一阵酸楚。他叹息道:“唉,你我君臣之间,兄弟之间,朋友之间,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说这些客套生分的话了。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你说:“现在,汉王什么都知道了。”
刘申痛心道:“是的。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你说:“请汉王恕臣没有一早如实相告。当时,臣和汉王相交尚浅,臣恐怕汉王知道臣来日无多,就不能信任臣的能力,不肯与臣订立生死同盟,臣也就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做到现在这么多事情了。请汉王饶恕臣的隐瞒不告之罪。”
刘申摇头。他说:“不。不。大将军为国家不惜一己身命,身患不治之疾,还这样为天下太平而奋勇作战。大将军何罪!应该抱歉的,是我。我怎么就这么愚笨,没能早点觉察呢!让大将军抱病经历了这么多的辛苦。”他真诚地自责道。
刘申说:“不。你不能再留在前线了,也不能再参加任何战事了。你必须马上离开战事,跟我回运州调养。我会给你找最安静的地方,最好的大夫。外面所有的这些事情,你都不要再管了。你已经为国家做很多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好好休息调养。”
你摇头。你说:“汉王。如今南北两线的战事正进行到关键的时候,一鼓作气,奋勇再进,便天下大势可定,太平统一可期,若有差池,则会前功尽弃,之前汉军弟兄们的血就会白流,命就会白丢。在这个时候,请汉王恕臣不能离开战事,去别处静养。”
你说:“一个无用的病人,纵然能够延续一两年的寿命,于天下又有何益?于国家又有何助?臣,惟愿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助汉王一臂之力,都能令天下承平的那一天更切近。若不能这样活着,于臣而言,纵然寿命百年,也都是虽生犹死。臣实在不愿那样活着。”
你说:“臣活着一天,就愿意做一天汉王的利剑,纵然是死,也愿意死在为汉王和太平新朝披荆斩棘的路上。”
你说:“谢汉王体察臣心,请汉王成全臣的心愿。”
刘申低下头。他感到发自内心的难过。他心里难受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看着刘申。
你说:“能用这一条必死的性命为天下,为汉王,换来太平的年代,是臣此生最大的荣幸,也是,最深的安慰。”
你说:“希望上天能再给臣一点时间,完成此愿。”
刘申握住你的手。他把你的手握得紧紧的。
他说:“大将军,上天一定会帮你的。我也会帮你。就如同你倾尽毕生之力,为国家解除战乱的痛苦一样,刘申,也必当倾全国之力,帮助你,打败疾病的痛苦,完成心愿。我们在每一个战场,都是生死同盟,都是互相支持,互相援助的。”
(三)
刘申再召众医官于军帐中商议。
他说:“这次救命的止痛药还剩下多少?”
军医处回到:“还能用十来次。”
刘申说:“好。且先都为他留着应急。我也会派人去西域找。不管什么价钱,都会为他找到。告诉孙浩成,也让他继续找,找到后有任何获取上的困难,都可以直接上奏我知道。”
刘申说:“我记得太医院父王的库藏里,还有一些当年西域进贡的安息香,也是安神镇痛的上上珍品。父王临终时也曾用过。所有的这些药品库藏,全都划给军医处。你们酌情使用,务要减轻他的痛苦,让他能够休息好。”
刘申再吩咐道:“大将军的病情,诸位一定要严守机密,对外就说是普通头疾,虽然发作痛苦,但却是不要紧的慢性疾病。不得走漏半点消息,不得让敌军知道真实的病情。”
(四)
杨彪匆匆走进了刘申的大帐。
他跪拜道:“参见汉王。”
刘申说:“起来吧。知道为何叫你来吗?”
杨彪猜测道:“想必是关于大将军的病情吧?”
刘申点头:“正是。太医说,他最多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了,最差,则随时会。别人不知道这个情况,你必须知道。你要做好随时接替他指挥全军的准备。”
杨彪对“一年半”的结论深感震惊。
他喃喃地问:“大将军自己知道吗?”
刘申说:“他早就知道。他去望原关解你重围之前,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去望原关援救你,就是为了将来,有人能够接替他。”
刘申说:“现在回头再看,他早就把什么都想好了,然后一步步地这样做了下来。”
刘申说:“等他精神好点的时候,你也去看看他吧。你们单独聊一聊。这回,他又救了你一命。你本就该去好好谢谢他。”
(五)
刘申吩咐内侍:“把信送回运州,一封给魏国清,一封给徐在田,一封给母亲和琴儿,就说我有事情要处理,还需要晚几天回去。让他们不要担心。”
刘申决定一直在这儿待到你脱离危险为止。
(六)
杨彪坐在你的病榻前。你们单独相对。
你说:“你回来了。”
杨彪羞愧道:“标下惭愧。大将军再三嘱咐我们处处小心,标下还是大意轻敌了,险些铸成大错,拖累全军。若非大将军派吴顺飞马来阻止,标下恐怕现在已经身在黄泉了。”
你说:“战场凶险,千头万绪,顾虑不到的时候,谁都会有。”
杨彪感动道:“标下,拜谢大将军的救命之恩。”
你说:“救援都是相互的。当初若是没有你在望原关资助的补给,我也不能奔袭千里,平安回来。”
你说:“汉王都和你谈过了吧。”
杨彪说:“是的。标下闻此噩耗,心里非常悲痛。”
你说:“不用这样悲痛。对于军人而言,瞬间生死,本是寻常的事情。”
杨彪说:“话虽如此,但标下心里,还是觉得很沉重。大将军是标下一生最仰慕的将领。追随大将军这段日子,标下学到了很多。标下,实在不忍,这样就和大将军猝然离别。”
你说:“身为军人,就要习惯,随时和一切,说永别。”
(七)
你和杨彪继续单独谈话。
“杨彪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大将军?”
“什么事?”
“大将军远隔辉格部数百里,怎么知道他会在投降时为我设下陷阱?吴顺出发时,我们的战斗应该还没有结束。我们当时都还不知道辉格部会战死还是会投降。”
“因为那陷阱是他为我设的。他想要抓到的是我。他没想到我中途病倒无法到达战场。因为他心里在想着我,所以,我就能感知到。”
你说:“在战争中,我们身为主将,要时时站在敌人的内部来思考问题,思考他们遇到我们的攻击,会怎样反应,怎样应对。在战争中,我们不仅要是自己,而且要是敌人。当我们能够经常站在敌人的内部来思考问题时,敌人的想法,就会自动浮现在我们的心里。”
杨彪问:“请教大将军,杨彪此次战中失察,原因何在呢?”
你说:“原因在于,你求胜心切。”
你说:“你看,远处的这片湖水,只所以能倒映出天地万物,就是因为,它并没有要倒映出什么的刻意。因为无意,所以无所不照。打仗也是同样。打仗中最难的,并不是战胜敌人,而是战胜自己的求胜之心。”
你说:“在任何时候,我们若有求胜之心,就会给敌人机会设下陷阱。对所有优秀的将领来说,求胜之心,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杨彪看着你。他说:“大将军既然能知道敌人的想法,想必也会知道杨彪的想法,所以,大将军知道事情将会有怎样的发展和结局。杨彪所有的想法,和敌人的想法一样,对大将军而言,都是同样透明的,是吗?”
你说:“所有人的所有想法,原本都是透明的。天知地知,彼此心知。”
你看着杨彪。你说:“我此刻心里想的事情,你不也看得一清二楚吗?”
杨彪说:“大将军还是心有遗憾,觉得杨彪尚有缺陷,他日,尚不能完全替代大将军对国家社稷的作用,是吧?”
杨彪说:“标下请大将军指教,应从何处去弥补这个缺陷,令大将军完全放心呢?”
你看着杨彪。
你说:“不着急。这件事情,我们以后,还会再谈。”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旧时婚约(上)
(一)
刘申从北线巡视回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从北边回来之后,他变得较从前沉默,有时候,我会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面对着周围的虚空发呆,仿佛有了什么心事。但他对我的态度,却是更加的体贴温存。我也问过他为何有点心神恍惚,是不是北线的战事推进或者开州建府遇到了问题,他总是回答,一切都很顺利,让我不必担心。他说,他只是有点疲惫而已。
在不少日子里,他依然单独在书房就寝,而我,也安守本分,他不驾临的日子,我都不会主动去书房干扰他。
我习惯了独自一人在宫中就寝。
这一天,我一个人睡到半夜,突然觉得身边有点什么动静。我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刘申正坐在床边。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坐了起来。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特别。
我说:“汉王?汉王什么时候来的?今天不是说好去紫霞院那边就寝的吗?”
刘申说:“突然很想来,就来了。”
我说:“汉王是一国之君,说话要言而有信,既然通知了紫霞院说要去就寝的,就应当守诺驾幸人家。汉王不去,会教人家失望的。”
刘申说:“人活在世上就难免失望,就算是君王,也无法幸免。”他说:“是吗?”
他说:“我突然过来了。你是觉得高兴呢,还是觉得失望?”
他看着我。我说:“觉得意外罢了。也不叫人通传一下,让琴儿能起来去迎接,就这样突然坐在这里。”
他说:“琴儿,我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的时候,你从来都不觉得嫉妒或者失望吗?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希望独占你的丈夫吗?”他看着我。
我说:“和宫中别的女人睡在一起,那就是汉王的责任。让汉王尽到自己的责任,那就是琴儿的责任。”
我说:“人活在世上就必有责任要去尽到。不管会不会痛苦,不管有没有失望。”
刘申看着我,说:“真好,你回答得真好。”
他说:“每一次,你都回答得这么好。道理正确,论述有力,无懈可击。”
他说:“不说这些了,我们睡下来吧,你穿得单薄,夜已经深了,你这样久坐,恐怕冻到了,会生病的。”
说着,他就动手更衣,我赶快起来伺候他。他爬上床来,搂着我睡下。
(二)
我们一起看着屋顶的大梁。
我轻声问:“汉王怎么睁着眼睛啊?很晚了,汉王还不困吗?”
他说:“困啊,可是,心里有事,睡不着。”
我说:“汉王心里有的事情,是和琴儿有关的吧?”
刘申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汉王这么晚过来,不是想来和我讨论责任的吧。汉王有什么想要问琴儿的话,就说吧。”
我靠在刘申的怀里,我的头发垂在他的肩膀上。我说:“汉王若是不问出來,会要一直睡不着的。问出来了,水落石出,汉王的心事也就放下了,可以安心休息。”
刘申说:“琴儿,你可真是了解我啊。”
我再次坐了起来,看着他。
(三)
他再次把我拉到被子里。
他说:“别坐着,会着凉的。都和你说过了,会着凉的。你要懂得保重身体,爱惜自己。”
我说:“多谢汉王关怀。”
刘申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说:“琴儿,你可以告诉我一句实话吗?”
我说:“关于什么?”
他说:‘老实告诉我吧,你有没有做过他的女人?在你嫁给我之前,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靠在他怀里。我没有动。
我说:“汉王说的他,是谁?”
刘申说:“你心里知道。”
刘申说:“你也曾这样地躺在他的怀里吗?”
他说:“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他说:“放心。我并不想怎么样,我就只是想要知道。作为你的丈夫,作为一国之君,我想,我应该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这要求,不过分吧。”
(四)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从我出生以后,到嫁给汉王,除了姨娘和奶娘的怀里,我谁的怀里也没有这样躺着过。我没有在母亲的怀里躺过,也没有在父亲的怀里躺过。在我小时候,我千万次地想过,想要躺在一个温暖的、亲切的怀抱里,我做梦的时候都在想。”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汉王,也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愿望过,希望我成为过他的女人。我是义务,我是责任,我是羞辱,我是负担,我是台阶,我是筹码,我是工具。我就是上述的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人,把我看成是他的女人。除了你,汉王。”
我说:“所以,我也就从来没有可能成为谁的女人。”
我侧转过身子,我看着刘申。
我说:“所以,琴儿这一生,就只是汉王你一个人的女人。现在是,将来是。永远是。而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是。”
眼泪涌上了我的眼眶。我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我什么都不是。”
(五)
我再次坐了起来。
我用手捂住了脸。
刘申轻轻地抓住我的手。他把我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他看着我脸上的泪痕。
他说:“对不起,琴儿。”
他说:“对不起。我伤到你了。我触碰到你最疼痛的地方了。”
他说:“请你原谅我吧。”
他说:“是我太在乎自己的**了。我这样,太过分了。”
他说:“不要伤心了。你惩罚我吧。”
我说:“汉王。除了是你的女人,这一生,我都不可能再成为别的了。”
刘申过来吻着我脸颊上的眼泪。
他温存地在我耳边说:“不。你还可以成为我们孩子的母亲。”
他说:“就从今晚开始吧。”
(六)
“是有人对汉王说过什么吗?”
那天晚上,当帐中事毕,刘申的嘴唇离开我的嘴唇之后,我问。
他和我的距离是那么近,我能看见他眼眸里流动的每一束光线。
刘申看了我一小会。
他说:“琴儿,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翻身起来。他离开了床。
我看着床帐上的金丝穗子因为他的动作而轻轻地摇晃。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旧时婚约(中)
(一)
床帐外的灯烛燃亮了。
过了一会儿,刘申重新回到了床上。他递给我一卷文档。
我展开一看。那是一张怀州府存档的婚约。是我和你当年在崔家大宅里订婚的婚约!
原来它还有另一份存在怀州府的官档里的!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把这婚约已经在怀州府存了官档了。
刘申说:“我从北线回来以后,舅舅一直要求见我,我都有事没空见他。今天,他进宫来拜见母亲,在母亲那儿遇到了我,从母亲的宫中出来之后,他把这个给了我。他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看着那张婚约。
我的心里一阵撕裂的疼痛。就像看着自己的祭文一样。
我在内心的疼痛之中,不知不觉地松开手。那张纸掉在了被子上。
刘申把它捡了起来。他把那张纸拿在手里。他看着我。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温存的微笑。
他伸手把那张纸撕掉了。他把那张纸在我面前撕碎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大吃一惊。
他把碎片扔到床帐外的地面上。
他说:“琴儿,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张纸。舅舅年纪大了,是他记错了,他什么也没有给过我。”
我看着刘申。我看着他,良久都没有办法说出话。
这就是你为我选的丈夫。这就是你千辛万苦,为我找到的丈夫!
刘申说:“你不用解释,不用回答。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了。我今晚特地过来,就是想来告诉你,这件事情发生了,但它到此,就全部结束了。”
他说:“什么都不用说。忘记它吧。”
(二)
我说:“汉王的宽宏,是汉王的胸襟,可是,该说清楚的话,臣妾也有责任说个清楚。”
我说:“琴儿记得临水会战之后,汉王和峒城的弟弟曾经订立过停战和联手协防北线的盟约。琴儿没有记错吧。”
刘申说:“是的。当时是订立过停战联防的盟约。”
我说:“那时大将军住在舅舅的府邸里。琴儿在舅舅家看过盟约的文字。上面说,从此两汉捐弃前嫌,划疆分治,互为盟好。”
刘申笑了一下,说:“亏你还记得,我都忘记上面写了些什么了。”
“汉王,你在与峒城的弟弟立约时,心里可是真的想要践行这盟约的吗?”
刘申说:“当然不是。大敌当前的权宜之计罢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想要除掉我的想法。”
我说:“那么汉王呢?汉王当时真心想要实践这盟约吗?”
刘申说:“他既不是真心,我又何必自欺。”
我说:“那么,双方都知道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的践行的盟约,它就不是真的盟约,对吧?”
刘申说:“是的。”
我说:“既然并不是真心想要践行的盟约,只是为了某种情况而权宜行事的需要,那种盟约也就不能证明什么,是吗?并不能证明,纸面上所写的,就是当时彼此真正的心意,是吧?”
刘申看着我。他说:“是的。不能证明什么。”
(三)
我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家里人发现我有身孕了。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因为我当时的身体和精神都很差。大夫对父亲说,任其自然是最安全的。不然的话,可能会一尸两命。这张婚约是在我有身孕快到四个月的时候,由父亲做主订立的。那是当时唯一可能的体面选择。”
我说:“以我当时的情况,是不会有哪个门第相当的家庭肯于接受我的。而父亲也决不愿意委屈我,屈尊下嫁给境况较差的人家。我有的那个孩子,是父亲的长孙。他不可能让那孩子出生在别的人家。所以,这就是唯一的选择。父亲去找他谈了。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毫不犹豫就顺从了父亲的安排,他说,愿意代替父亲践行对于我生父的承诺,给我一个好的归宿,弥补兄弟的过失。”
我说:“所以,在父亲面前,我们订下了这婚约。但是我们并没有办婚事。我不知道父亲把这婚约存档了。父亲可能是想要尽早存档,以免孩子出生后,时间相差太大,招惹外面的猜疑和闲话。可是,人算总是不如天算。后来,那个孩子没有了。我也因此大病一场,差一点送命了。婚事办不成了,也没有必要再办。从此,这婚约也就没有人提过了。”
我说:“后来家里发生很多事情。我病刚好,他又病了。然后是父亲受伤。那份送到怀州府的婚约,大概就被人忘记了。后来就是父亲去世,接下来又是北线烽烟突起,他一直都在打仗。他大概也早就将这件事情忘诸脑后了。”
(四)
刘申说:“是的。会盟时这些事情他都和我坦诚地说过了,唯一没有说的,就是这份婚约。我想他是忘记了。”
刘申说:“其实我把这婚约拿给你看,只是想让你看着我把它撕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这些是非来折磨你了。我并不是过来要你给我一个解释的。”
刘申说:“我只是想要心里有数,今后好替你把这些都妥善地处理了,不必让你烦恼。你可以不用主动对我解释这么详细的。我知道,解释这些会要撕开你的伤口。对你来说,是并不容易的。”
他说:“就算这约定不是权宜之计的,时过境迁,我也并不在乎。我也不会在乎的。”
我说:“既然事情都发生了,琴儿若不向汉王解释清楚,此事总是彼此心里的一个芥蒂。正因汉王仁厚宽宏,琴儿更不愿让这个芥蒂存在汉王心里,不愿意让它存于你们之间,让你们之间有间隙裂痕,让人有机会破坏弥足珍贵的信任盟约。”
我说:“汉王,你们的盟约是彼此生死相托,性命以系的。这盟约若要成功,一定天下大局,你们彼此之间就必须像信赖自己一样地信赖对方,容不得丝毫相互见疑。盟约的成败,事关天下的太平安定,琴儿实在不敢因为自己的不堪回首,就任这一张故纸贻害天下的安宁。”
刘申说:“是的。我们之间,永远不要相互见疑。我们不要因为一己之私,成为荼毒天下的起因。”
刘申说:“琴儿,你放心。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于送给我这样的东西。”
第三百六十三章 旧时婚约(下)
(五)
孩子们,先皇这个人,就和所有古代的圣君一样,他也并不是方方面面都完美无缺的。他也有着凡人的种种思量与权谋。但是,我始终非常敬仰他。他是配得上称为明君的。就因为他说过:“我们不可因为一己之私,成为荼毒天下的原因。”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终其一生,我都无法爱上刘申。
我辜负了你的心意吗?
(六)
旧时婚约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召见了傅天亮。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他说:“好险!若非君夫人应答得当,若非汉王心胸宽广,这件事情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颜观心这个人,对君夫人和大将军始终居心叵测,留着他在汉王身边,早晚都是一个祸害。”
他说:“还好,这件事情总算平安地过去了。”
我摇头。我说:“没有那么简单。”
傅天亮不解。
我说:“汉王这个人,说话常是七分真诚三分权谋。你想,他若真心不介意此事,若真的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在哪里悄悄撕了这份婚书不好,偏偏要半夜三更,突如其来地跑到我的宫里来,当面撕给我看?”
傅天亮恍然大悟,说:“是啊。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我说:“他是来向新汉军示威的,也是向新汉军来示恩的。他是想通过这个行动,让我传递信息给整个新汉军,他若想对新汉军做点什么,绝对不是没有机会,没有正当理由和没有能力随时做点什么的。但是,他遵守自己的诺言,不仁不义,决不自他开始。他愿意以更加超乎寻常的真诚和宽宏,来换取新汉军长久的、绝对的忠诚。”
我说:“他希望我今天召你入宫,把他的示威和他的示恩都传递出去。”
傅天亮说:“君夫人所见极是。那,我们应该怎样办,才能让汉王称心如意、真正放下此事呢?”
我说:“告诉新汉军的所有将领,在战场上取得任何胜利之后,都要向汉王上书,再次表达忠诚,陈说以上胜利的取得,都是汉王恩泽天下,感动上苍,天助人和的结果。对于汉王的任何恩典,都必须再三感恩涕零。被荫封袭爵的新汉军眷属,每逢年节和王室的吉日庆典,都要向汉王宣示忠诚,充分表达对王室的敬意和服从。”
我说:“这件事情,也请告知大将军。我的回答,也应该让他知道,让他心里有数。说不定将来汉王和他再见面,会再次突然问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傅天亮说:“是。臣马上去办。”
我说:“回来。”
傅天亮说:“君夫人还有事情吩咐吗?”
我说:“你要带头向汉王再三宣示忠诚。”
我说:“作为大将军派驻在运州的近卫军,你尤其需要,再三地、反复地,代表大将军,代表新汉军,代表你和你的眷属,向汉王宣示忠诚不二。”
傅天亮说:“是。臣明白了。臣一定谨记奉行,君夫人放心。”
(七)
看着傅天亮离去的背影,我心头五味杂陈。
从婚书被刘申看到的那一天起,我们夫妻之间,就已经是彼此明白,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了。
刘申现在已经明确地知道了,我和你之前不仅是兄妹,更加是情侣。
刘申已经完全明白了,我们至今仍然是彼此相爱的。
为了天下的太平,为了我的幸福安定的生活,你主动放弃了我们之间的爱情。
但是,我们的爱情,依然还在彼此的心里。
刘申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我婚后为什么总是对他若即若离的原因。
我爱的是你,不是刘申。
因为我还爱着你,所以,我不会爱上刘申,不管他对我怎么好,我都不会爱上他。
但是,他决定不追究此事。
然而,不追究,并不表示他真正的不介意。
只是,他为什么这样断然地决定不追究此事,甚至也丝毫不为难我呢?
我还没有猜得很透彻。
我没有猜到,那是因为刘申在北线已经知道了你的病情,他现在知道,你快要死了。你决定为他的新王朝而死。
你把我,永远地托付给了他。
第三百六十四章 汉庭秋月
(一)
我和你并肩坐在马车里。
透过窗户,我看着路上的风景。
你看着我看窗外的风景。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看着窗外,就是方便你能够看着我。如果我也看着你,你就会去看窗外的风景。我喜欢被你看着。我更喜欢你能看着你真正想要看着的。
你说:“有什么好看的吗?窗外?”
你说:“那都是很寻常的风景。”
我回头看着你。我说:“和不寻常的人在一起,所有的风景都会变成,不寻常的风景。”
你笑了笑。你说:“和不寻常的人在一起,所有不寻常的风景,都会变成,寻常的风景。”
“在想什么?”你问。
“在想死去。”我说,“如果此刻能够突然死去,该有多么好呢。”
你说:“不要乱想。”
我说:“不是乱想。这是我深思熟虑的。若是不能在你身边活着,那么,我愿意在你身边死去。”
你说:“你若死了,我就不会再在你心里了。”
我说:“我会带着你穿越生死。”
你说:“那很难。”
我说:“不难。我会每天每天想你。每时每刻想你。在一切事物当中想你,在做所有的事情时想你。我会把你想进血肉里,想进身体的每一颗微尘里。我醒时想你,梦中也想你。在人群中想你,独自一人时也想你。我会念兹在兹,没有念头则已,一有念头就是你。这样,念起则有你,念到哪里,你也就在哪里。”
你看着我。你说:“我不值得。”
我说:“你值得。”
你说:“忘了我吧。”
我说:“不。”
你说:“一生很长。我只是你一个很短的梦。就像这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如果你舍不得离开过去的风景,你就不会看到前方的风景。”
我说:“不。你就是全部的风景。”
我说:“你就是全部风景值得去看的那个意义。”
你摇头。你说:“不。”
你说:“你说反了。让你欣赏全部的风景,才是我出现在梦中的意义。”
(二)
我睁开了眼睛。于是,马车,于是,风景,于是,你,于是,我自己,都消失了。只有一弯勾月,从窗外照了进来。银光满地。
我看着那勾弯月。
此时此刻,它也同样地照耀着你。
其实,这样,我就很满足了。知道你也在同一轮月亮下面呼吸着,我就很满足了。
此时此刻,在这座城里,在这个国里,在这天地之间,有多少夫妻正相守相伴着酣睡在一起。他们因为你的浴血,因为你的艰辛,因为你的牺牲,因为你的舍弃,才能这样相守相伴地、安静甜蜜地睡在一起。但是,他们却仍旧并不觉得幸福。他们不懂得这样的相守相伴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他们也不会记得你。
所有的英雄,最终都会被他们想要惠及的人们,无情地忘记。
(三)
于是,我就这样醒着。看着这满城的相守相伴,和我们的天各一方。
我就这样醒着,看着,这两者如何水乳交融地混合成一体。
你知道他们不会记得你。
你知道我会记得你。
但是,你选择离开我。以便,我能够跟他们一样地,也把你忘记。
(四)
我好想你。
这满城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我好想你。
他们也毫不关心,我好想你。
他们也不会同情,我好想你。
他们也不会记得,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这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纵然我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嫁到这城里来,在这里禁闭一生,从青春年少一直到年迈死去,也不会有人关心,我心里想你。
而这,就正是,太平。我们孜孜以求的太平。
那个,我连想你,都永远不能说出来的,太平。
第三百六十八章 仁者之刀
(一)
苏隆会战结束后不久,伤愈的杨彪率领休整补充后的本部人马回到了草原。
你抱病带队去迎接他。
你们在苏隆湖边再次相见。
杨彪下马倒头便拜。他已经知道你在他负伤的时候,亲自带队鏖战救出他,之后又为他用掉了自己救命的珍贵药品。
这是你第三次救援杨彪。
杨彪非常感动。
杨彪这次回来,给你带来了刘申的新赏赐。
那是一把崭新的大马士革精钢马刀。与你之前使用过的马刀相比,此刀淬炼更精湛,刀刃更锋利,刀身更轻薄且坚韧,弹击刀身,刀锋便会发出龙吟虎啸之声。在阳光下,此刀能发出宝石一般眩目的光芒,强烈的反光能令对面的敌人无法直视。
你接过这把价值连城的马刀,心里明白,这是刘申体恤你现在身体不如从前,臂力和耐力也不如从前,特为根据你的情况,为你量身定做的兵器,让你在战场上能用得更加得心应手。
你遥对着运州方向,拜谢了刘申,收下了他的这份重礼。
杨彪随即请求你把之前用着的马刀赐给他。
杨彪说,持刀在手,他就会永远记得你对他一再相救,就会记得你创建新汉军的初衷,就会时刻提醒自己,将来要领导北汉新军将你的志向发扬光大,让北汉新军永远都做天下太平的守护者。
你对杨彪的这番领悟非常欣慰。
你将自己原来用的那把马刀赠与了杨彪。
(二)
后来,杨彪的确一直都记得你对他的一再相救。但是,其他的事情,他并没有始终牢记不忘。
他继承了你的军事风格和军事路线,但是,他并没有很好地理解和继承你的建军理想。
杨彪一直使用着你的马刀,直到他败给刘申,刘申从他手里收走了此刀。
因为你去世已经很久,而杨彪也用过此刀很长的时间,刘申认为此刀已经不足以代表你。因此他也就没有打开你的陵墓,将此刀替代你埋葬在那个空穴里。他也没有将此刀供奉在国家为阵亡将士建立的祠堂中。
他把这把刀送给了世子。他让儿子把此刀挂在书房的墙壁上,日夜面对。
他告诉儿子要记得你和杨彪。在任何时候。军队里始终都有这两种人。君王不仅要懂得如何珍爱像你这样的军人,也要懂得如何驾驭像杨彪这样的军人。
君王要敢于把刀交给你这样的军人,也要有能力把它从杨彪这样的军人手中收回来。
世子始终记得他父亲的教导。他在一生当中,对军队的驾驭使用,堪称收放自如,甚得刘申之真传。
但是,他的儿子就没有做得这样好。此后相继即位的子孙们,更是一蟹不如一蟹。最后,终于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让军队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我看着刘申父子把它挂到了书房的墙上,心里感慨万千。
没有你,就未必会有刘申的王朝,也不会有世子的降生。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用这把刀浴血奋战换来的。
这刀,就是你的生命,你的爱,你的理想和追求。
如今,我儿子的目光落在了它的刀锋上。我儿子的手,握住了它。
(三)
那一天,刘申带着世子,把这刀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刘申走后,世子仰着小脸蛋问我:“母后,这刀是舅舅用过多年的吧。师父说,它是天下第一的勇者之刀。”
“不。世子。它首先是一把仁者之刀。”
我弯下腰,对年幼的儿子说:“世子,你要记住,一个人要先能仁,而后,才能有大勇。”
我说:“所以,圣人不说勇者无敌,而谓仁者无敌。”
我说:“一个心中没有对天下人的仁爱之心的人,无论他多么悍勇,都只能最终成为天下人的大敌,而无法无敌于天下。”
我说:“所以,世子,你要明白,君王帝业的根本,在于仁爱,而不在于力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恩图会战
(一)
在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半时间里,你离开我越来越远。你的病势越沉重,你离开我就越远。就连你绕城而过的接近,也不再有了。
随着你们的战线越来越向北推进,有关你的消息也就越来越模糊。在新的捷报传回来之前,很多时候,人们都不再谈论你。人们习惯了你在远处的战斗,习惯了你的胜利,习惯了你的不在。
那段时间,刘申在书房里放了一张很大的地图,在那张地图上,北方的草原被放得很大。每隔一段时间,那片地方就会被标注上新的地名。它渐渐地密布了许多新的地名。那就是你的足迹,就是你为刘申的新朝平定统一的地区,就是重新从战争状态,回到了和平岁月的地区。
刘申经常看着这张地图。我经常看到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张地图。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怎样治理好这些新并入的地区,怎样把繁荣富庶、欢声笑语,布满这些地区。我看着他为此怎样消耗着他自己,为此怎样的殚精竭虑。
我也经常陪着他,看着这张地图。
对我来说,那就只是越来越远的你,依然还活着的证明。
就这样,一天天地,你走近了你生命的结局。我远远地,在地图上,看着你,走向你生命的结局。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一生最美的时光。
即使是在一个故事里,你也能给我这么多的勇气,去平静地面对,种种不堪的结局。
(二)
你生命中的最后那段日子,过得非常艰辛。
你是在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漫长的疼痛当中度过那些日日夜夜的。
在这最后的一年半里,你有更多的时间,并不是在与敌人作战,而是在与自己作战。
就在南北两线的战争进展顺利,大局初定的时候,你对命运的战争,却已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分。
刘申从北线返回之后,你还在北线的大本营里卧病了60多天,直到汉地的初夏到来时,你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再次投入了作战中。
随后,你和勿吉人在草原北部的边缘进行了一系列的战斗,其中规模比较大的会战,有著名的恩图会战和苏隆会战。
在恩图会战中,汉军凭借阿拉伯种热血马的速度和优良的耐力训练,长途穷追敌军主力536公里之后,在恩图草滩与作困兽之斗的敌军主力进行了决战。
绝望的敌军以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决死之心,发动了蔚为壮观的白刃冲锋,使得汉军的中央阵列付出了20%阵亡的巨大代价。
率领中央阵列的杨彪,在这次战斗中被敌军的流矢穿透胸部,几乎丧命。
在汉军中央阵列与敌军陷入胜负难料的胶着缠斗时,你亲率预备队从左翼向敌军发动了全线冲锋,你以十二层快弓手为冲锋先导,以整齐而强大的弓弩连续排射完全压制了敌军的反击,随后马队冲入敌军阵中绞杀,穿越敌阵而过,然后反攻回来。
你率领的预备队穿透敌阵后,再从敌人中央阵列的背后杀回来,你下令预备队暴风骤雨一般地向敌人的背后连续排射,直到射光随身携带的全部箭矢后,再以战斗力高强的马队发动冲锋。
在你连续不断的强力打击下,敌军接连不断地倒地死去,阵亡率高达70%,敌军的意志终于崩溃。
激烈的战斗最后以敌军这支主力部队的全军覆灭和汉军参战部队总体15%的阵亡率结束。
这是开战以来,汉军死伤最惨重的一次战役。
战斗结束之后,敌我双方的尸体和伤兵彼此纵横交错地遍布了辽阔的草场,整个大地都充满了血腥的气味,场面凄厉而悲壮。
汉军所有的军医均投入了抢救伤兵的紧张工作,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因不及救治而死去。
你下令把军医处全部的镇痛药都用于手术麻醉,救治受伤的将士,一星半点也不许留。
但是,吴顺悄悄违抗了你的军令,他私下里命令军医处刘统领,给你留了一次的菲斯散用量。
在菲斯散的镇痛效果帮助下,军医给杨彪做了紧急开胸手术,取出了贯穿在心脏旁边的狼牙箭,救回了他的一条性命。
战后,你沉痛地向刘申再三上疏,对15%的阵亡率痛切自责,自请削去岭南王王位,罚俸五年以充阵亡将士的抚恤。
刘申劝慰再三之后,采纳了你的意见,削去了你的王爵,改封二等公爵,并允罚俸,同时,对阵亡受伤的将士给予国家优抚。
恩图会战之后,杨彪被送回望原关休养,受到重创的杨彪部也被轮替到南方补充休整,但并未参加南线的作战。而孙湛明被从南线调回,加入了北线的作战。
(三)
吴顺带着谢双成进来,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饮品。
吴顺说:“大将军,把这个喝了吧。”
你从床上支撑着坐起来,神色疲惫。你说:“这是什么?”
吴顺说:“是军医处用汉王新赐的老山参加上蜂蜜调成的饮品。这支山参很昂贵,据说价值上百万金。每天早晚喝一点,可以保护心脉,抵抗疲劳,可以改善眩晕和盗汗。”
你看了看饮品,面向运州所在的方向,作礼一拜,然后双手端起碗,恭敬地喝完了。你把碗放回托盘。
吴顺说:“汉王还算是有良心的。”
你说:“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汉王?”
吴顺愤愤不平道:“怎么不能这样谈论他?!天下哪有打了胜仗,反而还削爵罚俸的道理?”
你说:“不要乱怪君上,这些惩处,都是我再三向汉王请求的。”
吴顺惊讶道:“啊?!少主人为什么要自请惩处啊?”
你说:“自重开战端以来,汉军无往而不胜,久而久之,未免会上下都滋生出傲慢之气,将士们多自以为无所不能,认为天下都是自己打出来的。若不及时加以警醒钳制,将来,必定会有人看不起朝中的太平之臣,甚至还会对汉王生出不敬之心。长此以往,这支开创太平的力量,就可能演变成妨碍天下太平的力量。”
你说:“恩图会战取胜,我还自请贬抑,就是为今后的朝廷立了一个规矩。今后,战功越不过我的人,就难以再居功自傲,蔑视朝廷。若有人胆敢如此,必定百官侧目,千夫所指。”
你问吴顺:“你刚刚嘟囔的那些对汉王的不满之怨,军中是否还有很多人有这样的情绪?”
吴顺低头道:“是的。汉王的旨意一到,军中多有将士为大将军愤愤不平,认为汉王是忌惮大将军功高震主,故意找碴贬低大将军的功劳,抑制我们汉军的发展。”
你说:“速去传令,召集各部将官到中军大帐集合,我有话对他们说。”
(四)
中军大帐。你对诸部将官们发表讲话。
你说:“我知道,汉王的旨意宣布之后,大家心里都有一点愤愤不平。但是,有件事情,我今天要和大家讲清楚,希望大家不要错怪汉王。”
“这次贬抑是我再三自请的。这里有我三次向汉王上疏的奏章,大家可以传看一下。”
面对帐中一片嗡嗡响的议论声浪,你继续说:“我为什么要向汉王上疏自请贬抑?这关系到另外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样的战斗才算是胜利?什么样的战斗不算是胜利?身为将领,我们该有什么样的胜负观?”
“不管外界是怎样评断战争胜负的,在我心里,金风寨会盟以来,有两场战事,是很失败的。一是德鲁湖会战;二是恩图会战。为什么我说它们是失败的?因为双方的伤亡都太惨重了。累累人命堆积如山,早已超过了战争胜利的价值。要用这么多的人命去换取战争的胜利,是主将的无能。是我的无能。”
“倒在战场上的每一具尸骨,他们都是父母含辛茹苦抚养了多年的心血结晶,其中还有一些,是为人夫者,为人父者,他们也曾被父母万般地宠爱过,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们长成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用了这么多年,而战死倒下,也就是在一瞬间。他们倒下后,在身后会留下何等深刻的哀恸。”
你说:“常有人和我说,若常常想着这个,就没有办法打仗了。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看的。我觉得,只有常常能想着这个的人,才有资格去打仗。因为,它就是战争的真实。去除了种种伪饰之后的真实。”
你说:“士兵可以像棋盘上的棋子,头脑发热,血液沸腾,杀心充满,不明白战争的真实。但是,身为将领,我们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决定,都意味着人命的存亡,我们不能不时刻面对战争的真实,不能不基于战争的真实来做出每一个决定。我们头脑中的每一个念头,它都是成千上百人的生存及毁灭。焉能不慎重?焉能不殚精竭虑?”
“我希望大家不要以传统的胜负观来评价一场战事的胜败,要用人命毁灭和民心悲恸的指数来计算。大家可以用人命毁灭和民心悲恸的指数,来重新衡量一下我们所经历过的所有战斗,重新评价一下自己的胜负。这个新的标准,有助于帮助我们离开对虚妄胜利的陶醉,回到对自己清醒的评价。”
那天,在恩图会战后的汉军将官会议上,你说出了后来被载入史册的一段话。
你说:“什么是优秀的将领呢?优秀的将领,就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最彻底地中止战争,并让它在此后多年都没有办法再出现的人。舍此,都不应被称为优秀。我们要有这样的清醒。”
你说:“自开战以来,我没有在哪一场战斗中落败过。但是,我是优秀的将领吗?”
你说:“我认为自己不是,也不配。将来,你们可以把这句话刻在我墓碑上。我不是。我也不配。”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杖责
(一)
苏隆会战之后的第四天,恶梦一般的头痛又一次摄住了你。
这次头痛发作,长达70多个小时。你整整3个昼夜无法进食,无法睡觉,无法说话,无法视物,不能坐,也不能躺,也不能站。你的头部和整个面部都开始浮肿,眼睛肿得无法打开。
疼痛持续到第三天时,你再度出现衰竭迹象:血压降低,体温下降,心跳缓慢,瞳孔放大。你再次停止呼吸,长达2分半钟之久,几乎进入了不可逆的死亡。
在你出现濒死征兆的时候,吴顺再也无法坐视了。他下令把恩图会战后悄悄留下的最后的一些菲斯散拿来给你服用了。
你在服下药物一刻钟之后,终于止住了剧痛,进入了呼吸均匀的平静睡眠。
在这次几乎令你死掉的头痛当中,你的体重在3昼夜内锐减了20斤,从此以后,你再也没能超过这个减轻了的体重。
最后的这一点菲斯散帮助你又一次度过了难关。
但是,当你疼痛减缓,逐渐清醒过来之后,事情就变得严重了。
你意识到他们给你服了药。你虚弱地问:“为什么军中还会有这种药?”
左右皆看着吴顺,默然无声。
你说:“谁违反军令私藏了药物,站出来。”
军医处统领刘医官应声跪倒。
他叩头请罪,说是自己私藏了药物。
你说:“知道违抗军令,破坏军纪是什么惩罚吗?”
刘统领说他甘愿伏罪,甘愿接受惩罚。
你说:“身为军医处统领,恩图会战之后遍地伤者的惨状,你见到了吗?许多士兵因为没有足够的镇痛剂无法手术救治而死亡的情形,你经历了吗?”
刘统领低头说:“卑职经历了,也见到了。”
你说:“那你明白当时为何要下达那样的军令吗?”
刘统领说:“卑职明白。”
你说:“你觉得那样的命令是对的,还是错的?”
刘统领说:“大将军的命令是对的。当全力救治为国死战的士兵,能多救一人,就是一人。这是医者的本分。”
你说:“那你为何不执行?”
你说:“明明手头还有药可以救命,何忍坐视士兵痛苦死亡,而不加援手?”
刘统领伏地再叩说:“身为医官,卑职也不忍见大将军身陷痛苦和危险而无法援手。”
你说:“将官的痛苦,和士兵的痛苦,都是一样的痛苦。医者当先救急难,不可区分尊卑。我日后痛苦无救,是我福薄,怎可牺牲士兵活命的希望来照顾我?”
刘统领叩头无语。
你说:“虽然我本人很感谢你的救援和帮助,但是,军令就是军令,我必须处罚你。”
你说:“若你并不是自作主张,最好现在坦白陈说,可以饶你不死。”
刘统领说:“并没有别人指使,是我擅自决定的,也并没有别人知情。”
你说:“我会厚葬你。”
然后,你命令将刘统领带出去斩首示众。
(二)
刘统领还没有被带出大帐,吴顺就在你面前跪了下来。
吴顺说:“不!启禀大将军!这事和刘统领没有关系!是我命令他的。是我对他说,日后若有任何事情都由我担当,和他没有关系。他是受到我的逼迫才会不得不从命的。”
吴顺说:“违反军令的人是我。是我身为大统领,却带头破坏军纪,对不起大将军的信任,请对他从轻发落,从重处罚我,以儆效尤。”
刘统领立刻也跪倒说:“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吴大统领是为了救卑职才会这样说的。”
你看着吴顺。你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然后,你闭上了眼睛。
你说:“军队里有一件事情是不允许受到挑战的。”
你说:“我没别的选择。”
吴顺听了,朝你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说完就伸手拔出佩剑,准备自刎谢罪。
谢双成眼疾手快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吴顺的手,紧紧抱住了吴顺。
他流着眼泪,大声说:“不!这事最初是标下的错,是标下听了军令之后,心里担心日后怎么办,最先和吴大统领提出这个想法,并恳求他下达命令的。”
谢双成说:“标下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请大将军处死标下,从轻处罚吴大统领和刘统领吧。”
谢双成话音未落,关文良也跪了下来。
他说:“这事标下也一样有份。是我对吴大统领说,不能让大将军日后无药可医,先留下一份救命,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
关文良、谢双成二人跪下之后,平时随侍你的20多个贴身卫兵也都跟着跪了下来,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当时也都在场,也都有支持吴顺的决定,事后也共同对你隐瞒此事,也共同违反了军令,自请处罚。
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帐中的其他军医见此情形,便也一同跪下,说,刘统领留药之事,他们也都知情。军医们说:“大将军是全军的灵魂,大将军的痛苦也就是全军的痛苦。刘统领违反军令,事后隐瞒,虽然有错,但同为医者,我等也都赞同刘统领的想法,不能置大将军的痛苦于不顾。”
刘统领再度叩头说:“汉王离开北线大营时,再三嘱咐卑职等,务必减轻大将军的痛苦,务必精心照顾大将军,务必将所剩药物全部用于减轻大将军的痛苦。卑职等受汉王的重托,实在不能违背汉王的心意和口谕,将全部药物都用尽,令大将军病苦急迫时无药可救。”
众医官同声道:“卑职等实不敢有负汉王重托。”
你看着他们。你想说什么,但你感到一阵精疲力竭的剧烈晕眩,你身不由己地向后倒了下去。
(三)
你再度醒来,能够说话的时候,看到孙湛明、孙浩成和若干中高级将领都跪在帐中。
孙湛明代表大家,恳请你饶恕他们,从轻处罚。
你看着大家。你说:“各位的心意我领受了。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也想对全军再说一次。”
你说:“在我的理解中,军人的天职不是戮害苍生,而是救护苍生。如果军人需要杀人,那只能是因为要救更多的人。”
你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亲和师父都教导我:一个人不应该为自己苟延性命或者更加舒服而去牺牲别人,越是位高权重,越不可以这样做。”
你说:“如果一个有权力的人做了这种事情,他就破坏了很重要的东西。他就会令普通士兵的牺牲和流血不再崇高神圣。他就会令军队的杀人变成犯罪一样的杀人。”
你说:“维持这个原则,比免除身体的疼痛要重要得多。”
你说:“战争不可避免会有死亡和牺牲,但不需要不必要的牺牲。”
你说:“重视士兵的痛苦、士兵的生命,挽救可以挽救的生命,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是每个军官应尽的职责,是士兵跟随他出生入死参加战争的理由。”
你说:“是这个原则,而不是我的生命,才是汉军强大的基础,才是汉军真正的灵魂。”
你说:“我希望,从今天开始,所有汉军的将士,都不要再犯他们几个军官犯下的错误。我们的一切行为,一切选择,一切决定,都要服从这个最高的原则。这才是真正地不负汉王的重托,这也才是真正地帮助我。”
你说:“从我今天说过这些话之后,若有人再犯糊涂,违反这个最高的原则,无论是谁,都一律从严处分,绝无再恕。”
你命令将吴顺、刘医官、谢双成、关文良四人拖到帐外,当众给予杖责。吴顺重责军棍200下,刘医官重责80下,谢双成、关文良两人各责40下,各降职序一级,暂记免死一次,容后战功赎抵。
(四)
军令下达后,四位军官当场被拉出去当众行刑,全军各部将士纷纷出营房来观看。
这四人被行刑的时候,全军鸦雀无声,只听见军棍重重地击打在人体上的声音。
关文良、谢双成两人整个行刑过程中皆忍痛未吭一声。行刑完毕,两人血流满地,被当即抬走。
刘统领是文职医官,并非军人出身,没有那么好的意志力,被打得血肉横飞,涕泪交流,痛叫不绝,大喊:“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惨叫之声,不忍卒闻。
吴顺被责打的时间最长,所有的人都被抬走之后,他的杖责还在进行当中。他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两度失去知觉。
当打到150军棍的时候,吴顺坚持不住了,他大喊:“不要在这里打死我!请让我死在战场上吧!让我将功赎罪死在战场上吧!让我死得光荣一点!我再也不会违反军纪了!”
他喊完这些后,第三次又昏死过去。
他的喊声直捣你的耳鼓。你的嘴唇变得煞白。
行刑的士兵再也打不下去了,一齐扔了军棍,跪倒向你求情。
孙湛明等也再一次集体跪请你宽恕吴顺。
你终于挥了挥手,停止了这次杖责。
(五)
全军晚饭之后,你在卫兵们的帮助下,挣扎着起身,分别到帐中去看望了他们四人。
若非卫兵们用力地架持着,你都站不稳身体,也迈不动步子。
你的看望,让刘统领和谢、关二人都流下了眼泪。
你最后来到吴顺处。
吴顺的伤势比较沉重,他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晚饭也没有吃一口。
你艰难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叫了一声:“顺子。”你的眼泪就忍不住流淌了下来。
你说:“对不起,顺子。”
你声音颤抖地说:“我对不起你。”
你的眼泪让吴顺也哭了起来。他一边哽咽着,一边说:“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自己?”
你说:“因为还有别的人也需要帮助。”
你说:“因为我快要死了,你帮不了我。”
第三百六十九章 建议联姻
(一)
那年夏末的时候,你再度因为身体不支被迫回到阳泉关休息。
刘申再度前往阳泉关与你见面。
这一次,你被病魔折磨得很厉害,消瘦明显,神情疲惫,形容憔悴。
刘申见到你时大吃一惊,他几乎都要认不出你了。
在你们君臣第二次阳泉关会晤期间,你被频发的剧烈头痛和强烈眩晕折磨得身体虚弱难支,就连一次时间稍微长一点的军政会议也无法坚持开完。你在议事过程中,突然晕倒在会场上。
刘申再次被你的病势沉重所摇撼。他内心既难过又紧张:如果你突然之间有个三长两短,全国正在紧锣密鼓收官中的战局,将会如何变化呢?
幸好的是,刘申这次随行带来了曾在燕塘关给你诊治过的马太医,另外还有太医院在全国寻访到的一名擅长针灸的李姓民间医生。
两名大夫看过你的病情之后,商量了半天,共同提出了一个“药物+针灸”止痛的医疗方案。马太医说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睛不太好了,手也不太稳,他推荐李大夫主针穿刺穴位。
当李大夫提出要把20多根亮闪闪的长针刺入你头颈部的重要穴位时,吴顺非常不放心,反复地问他有无把握。
李大夫是个老实本分的医者,毫无阿谀之心。他诚实地回答:“事已至此,只可冒险一试,不敢说就有把握。”
于是,大家意见分歧,刘申也不能决断。
这时,你微弱地开口说话。
你说:“汉王,让他试吧。”
你对李大夫说:“请你放心试。如果无效,或者出事,你就可以知道,这方法错了。”
就这一句话,李大夫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刘申的许可下,他冒险下针,叩针刺穴出血后,再辅之以火罐和艾灸,结果,立竿见影,针入痛减。从此,这位李大夫就奉命随侍在你的左右。
在两位大夫的全力治疗下,你的情况有所好转,疼痛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被控制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二)
在这次阳泉关会晤当中,刘申向你征询了对戎先和吐蕃用兵、统一草原地区的意见,把运州朝堂上所有这类建议的奏章都带给你看了。你当即断然表示,不赞成对两族用兵。
你对刘申说:“汉王,国家建立军队,是为了吓阻战争,而非发动战争。在还有其他手段可用时,不宜首先想到战争。”
刘申问你什么是“其他的手段”。
你说:“汉王可以用魅力来实现的征服,何必要用暴力来实现呢。”
刘申说:“魅力?”
你说:“汉王可以向这两族的公主求婚,承诺互为姻亲盟好,并承诺分封她们将来的儿子为本部族的汗王。”
刘申看着你,微微张开嘴,一时合不上。
刘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建议我另娶妃子?”他说:”我没有听错?”
你说:”是的。臣建议汉王迎娶戎先公主和吐蕃公主为妃。”
你说:“战死疆场,是军人的宿命。娶很多女人,则是君王的宿命。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不战而与两族永为盟好,共享太平,汉王何乐而不为呢?”
刘申想了一会儿。
他说:“此事关系后宫,还须回禀母亲,且也要和琴儿商量。这样吧,你好一点了,就让他们帮你写个奏折上来,将其中利害陈说剖析明白,我拿给母亲和琴儿看。”
你领命道:“臣遵旨。”
(三)
刘申从阳泉关回来之后,你果然就此事上了奏折。
汪太淑妃看过你的陈说之后,很是赞同你的建议。
她说:“大将军的建议甚合老身的心意。婚姻比战争来得容易,且吉祥喜庆,互为姻亲,共育儿女,也能令盟好长远稳固,比强力征服,彼此结下血海深仇要好得多。大将军虽是行伍之人,倒丝毫没有穷兵黩武之心,真是难能可贵。”
她对刘申说:“大将军对我母子,一片赤胆忠心,若非他毫无私心杂念,一心为国家社稷谋划,又怎么可能提主动出这样令旁人与他妹妹分宠的建议?像大将军这样磊落的臣子,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汉王,你要心存感恩,善加珍惜。”
刘申的母亲说:“不过,此事不能你我母子说了就算,你当去与琴儿商量。此事受损最大的,就是琴儿。她自嫁过来后,一直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没有任何差错过失,如今你要另娶再封,也须得尊重她的意见,不管将来后宫如何发展,她始终是一宫之首,一国之母,后宫的事情,应由她来做最后决定。”
(四)
于是,刘申便拿着你的奏折到我这里来。
他说:“琴儿,我有件关系后宫的事情很为难,不知道怎样处理为好,希望能听听你的意见。”
他说:“我会以你的意见为最后意见。你说好就是好,你说不好,就是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我接过奏章,展开读完。
我合上奏章,把它递给刘申。
我说:“汉王有什么地方感到为难呢?”
刘申说:“若不听从大将军建议,有负大将军的惜战之心;若听从大将军建议,有负你我的伉俪情深;若娶了人家的女儿,而不加珍惜,则有负人家女儿的深情与青春。”
我跪了下来。
我说:”恳请汉王听从大将军的建议,向两族公主求婚,与两族结为姻亲,世代盟好。”
刘申看着我。
我说:“大将军是真诚的。琴儿也是真诚的。汉王勿疑。”
刘申叹息了一声,说:“唉,琴儿,那,就要让你受委屈了。”
我说:“出嫁之前大将军代父母训示,身为汉王的妻子,凡事只应考虑,为饶益天下计,当做不当做。当做之事,即当奋勇去做,全心全意去促成。汉王和大将军慎开战端,促各族长期盟好,琴儿心里只有敬慕欢喜,并无半点自怜委屈。”
刘申拉我起来。他说:“天下至难,莫过无私。刘申,感谢你的仁德之心。”
我是真诚地赞同你的建议的。因为,我也了解,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杀人。
你若不向刘申提出这样的建议,你也就不是你了。
(五)
很多时候,其实,我们都可以成为彼此的亲人,而不是彼此的仇人。
第三百七十章 帝业初成
第二次阳泉会晤之后,你第七次进入勿吉草原,再次回到了北线大营。
而刘申,则回到运州,通过一系列的外交运作,终于成功地缔结了与戎先、吐蕃二族公主的婚姻,将两位公主隆重迎入运州的王宫。
与戎先、吐蕃二族的联姻,进一步壮大了汉军在北线的骑兵力量,两族的精锐骑兵也加入你的麾下,与汉军互相配合,并肩作战。
两族的加盟,更彻底解决了汉军的战马供应问题。
刘申与戎先、吐蕃二族结盟之后,北方的贸易通商也活跃起来。之前因为草原各方的激烈混战而被阻断的商路,部分地恢复了畅通,往来于途的各国商队,数量也日益增多。在运州的街市上,又经常能看到来自西域各国的繁多商品。
在勿吉人控制草原的时候,他们凭借武力卡住了东西方贸易的通道,对往来草原的各国商队强征高额税金,且经常劫掠不能足额缴纳税金的中小商队,来自商队的外财,是勿吉人进行战争的一大财政来源。
戎先、吐蕃二族结盟之后,汉军及其盟军控制了2/3以上的草原地区。
刘申采取了鼓励跨国贸易的政策,他在运州及靠近北部的若干城市开辟了专门的西域商品贸易集市,且在运州西市举办了胡商招待盛会,集中汉地的丝绸、香料等特色物产,广邀各国商人,以更为优惠的价格供应给他们运至西方贸易。在招待盛会期间,刘申宣布前来汉地贸易的各国商人在运州等几个城市,吃住都不用花钱,一律由国家财政支付,过境汉军控制地区的商队,能得到汉军的武装保护,且不需缴纳保护税金。
此举迅速传遍天下,吸引了大量的商队放弃了经过勿吉人的地区,改走汉军控制的地区,前往汉地参加贸易盛会。
这些措施的推行,带来了汉地与西方贸易总量的井喷,运州很快就发展为东亚地区的国际贸易中心。
繁荣的跨国贸易给刘申带来了大量的财货收入,北汉成为当时周边诸国当中,经济实力最强的国家。
与此同时,勿吉人的财政收入来源则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们对东西贸易的武力垄断,被彻底打破。
伴随运州城市规模的飞速扩大,刘申将它正式改名为运京。
新的统一的中央王朝,雏形已现。
运京城里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可以看到各国的穿戴,听到各国的口音,海纳百川的气势,与峒城的封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汉军对草原贸易商队的保护,形成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力。在验证过汉军骑兵的强大战力之后,西域靠近汉地的一些小国家和受勿吉人压制多年的草原部族,纷纷向刘申进贡示好,请求成为刘申的保护国和盟好国,尊奉刘申为共同的“大汗王”。
第三百七十一章 日薄西山
(一)
在刘申的新王朝如东方之日喷薄欲出的时候,你的身体却如西山之日,每况愈下。
整个秋季,你都只能驻守在北线大营中,居中运筹指挥两线的作战。你既没有体力到达北部的草原,也没有体力回到南部的前线了。
那段时间里随侍在你身边的李大夫,后来,被刘申召入太医院供职。你去世后,我见过他数次。
他对你很敬佩。
他说:“臣行医多年,见过许多人面对痛苦,但很少见到大将军这样冷静与镇定的人。在那样的痛苦中,他从来没有需要过别人的安慰,反过来,他还能安慰和鼓励别人。”
李太医给我讲过一件事情:
有一次,你在头痛中晕眩得厉害,完全失去了空间感和方向感。
当时孙浩成和杨彪部都正在激烈的战斗中,战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你的大帐来。你无法看战报,谢双成在一旁念战报给你听。
你在闪电劈刺一般的头痛中,一边听着他念战报,一边剧烈呕吐,乃至呕血不止。
谢双成一边声音颤抖地念着战报,一边看着你呕血不止。
他念一句,顿一下,看你一眼。
他念得语无伦次,错误百出,泪流满面。
你听他这样念着,你忍不住睁开眼看了他一下。
你看到他跟着周围的世界,疾如流星地围绕着你高速飞旋。
你克制着再次要吐的感觉。你紧紧抓住床沿,抗拒着失重的心悸。
你流着冷汗,你看着他。
你说:“好好念。我能听。你是军人。”
谢双成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了正常的朗读。
李太医说,那一次,你就是在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空间位置的情况下,判断出汉军在战场上的情况,并进行了有效的指挥调度。
他说:“那需要内心何等的冷静,以及何等强大的自我控制啊。”
(二)
随着冬季的来临,李太医的针灸也逐渐失去了功效。
冬至日过后,又一次发生了超过70小时的剧痛,你再一次痛到心力衰竭,情况危殆。
吴顺在急迫之中,把离开金风寨时师门送来的、最后剩下的丹药全都用完了,正在走投无路、束手无策之时,一个惊喜从天而降。
你的师父道济,竟然心有灵犀地、如及时雨一般地带着三五个弟子侍童,自己从清川一路风霜地赶来到军中了。吴顺闻报后,飞也似地赶往营门跪迎宗师的到来。看到道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前,吴顺忍不住喜极而泣!
道济一到军营,闲话不说,就直奔你的营帐察看你的情况,先用新带来的混元丹稳住你的心脉,然后,他和李太医一起,穷尽毕生所学,几经尝试,终于再次控制了那种非人的剧痛,救回你一命。
在救治你的过程中,道济再一次地使用了他毕生修炼的真元之气,他用减损自己寿命的方式,换取了你寿命的延长,并减轻了你的痛苦。
(三)
你清醒过来后,见到道济。
自清川匆匆一别之后,已经过去数年。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物是人非,你们师徒再次相见,心里都是感慨万千。
此刻的你,已经完全不是当初从清川第一次回到家中的那个你了。
道济看着你的虚弱憔悴,想起你从前神采飞扬的样子,饶是方外之人,心里也难免阵阵难过。
你看着道济,你没有力气坐起来。
你虚弱而断续地说:“想不到还能见到师父。累师父一再地千里奔波,劳心救护,我很惭愧。”
道济说:“你离开清川的时候,我们在山门前分别,师父对你说过,我们师徒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师父所说的相见之日,便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了。”
道济说:“师父知道你此刻的艰难。你做得很好。师祖和你父亲,都会以你为骄傲。师父此来,就是来最后再帮你一把。”
你气息微弱地说:“我再也回不去清川了,也见不到师祖和师兄弟们了。我很想念他们。”
道济说:“师祖已经仙去半年多了。他是无疾而终、安详而逝的。临终前,他还念叨起你,说,之前他不仅在清川活着,也在你的身上活着,今后,他就只在你的身上继续活着了。”
你嘴唇翕动着,心里一阵悲伤。
你说:“弟子不孝,都没能给师祖送行,也没能护持宗门,辅佐师父。”
道济说:“你为还天下以太平做了这么多,桩桩件件,无不都是护持宗门,辅佐师父,无不都是延续着师祖的道业与生命啊。”
道济说:“清川的师兄弟们,无不都很想念你,他们都会记得你的,都在日日等待着终结战事的好消息。”
你听着道济的声音,你脸色发青,你闭上眼睛,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四)
道济又一次和你心有灵犀、道交感应地不请自来后,在军中停留了一个月。
因为频繁耗损真元,保护你岌岌可危的心脉,他满头的黑发几十天时间就变得有些花白了。
在道济与李大夫及众医官的的救护和调养下,你慢慢地从奄奄一息中恢复过来了。
等你清醒的时间长了一点,也有了一点说话的力气时,你就明白了道济是用什么办法在救护你。你坚决不同意他再这样做。
道济告诉你,舍此办法,实在是已经别无办法可以帮到你,而且,病情如果再发展下去,就算是此办法,恐怕也无法再帮到你。
因为你积劳已久,加之病中消耗太甚,心脉和脑内的血管都已经不可逆损伤,维持脆弱,下一次凶猛的发作,你很可能没有办法再扛得过去,会心衰而死,或者发生内脑大出血而死。
而下一次凶猛的发作,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人知道。
你听了,沉默片刻。
你心有抱憾地说:“它的速度太快了。我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了,分分秒秒都没有耽误过,但是还是没有它快。”
你说:“真可惜。看不到战争的停止就要死去,也没能做到为琴儿的父亲报仇。”
道济安慰你说:“景龙,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事到如今,在你奠定的天下格局基础之上,战争停止,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你打造的这支军队荡平各方势力,统一天下,实现全面的和平。”
你说:“多想看到新朝建立的那一天,看到汉王登基称帝的那一天啊。”
道济说:“天下人都会记得你。汉王也会记得你的。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太平的新朝。”
你沉默不语。
你们师徒默然相对了一会儿。
良久,你再次开声说道:“师父,您回去吧。这里是前敌,太过危险了。为宗门计,师父您不宜同时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战争总会结束,太平总会到来,宗门武学,虽然历经沧桑,也还会更新换代,继续发扬光大。弟子不肖,此生性命将尽,不能延续宗门的辉煌了,今后宗门的承前启后,还要再劳师父调教新进弟子,另择掌门传承。”
道济叹息道:“不要师父在这里陪着你走完最后一程吗?师父想,你的父母亲肯定是这样期望于为师的。”
你摇头。你说:“师徒一场,也是胜缘。弟子还是活着与师父道别吧。我不希望留给师父的最后记忆,是冰冷苍白的。”
你说:“清川十数载,我们师徒,情同父子,弟子实不愿让师父看着我变成尸体。我不在乎一个人。死到临头,虽说师父是方外之士,生死淡然,然则,目睹此情此景,毕竟不是好受的事情。我不愿意再消耗师父您的真元,再增加师父您的内心痛苦了。一个人走的话,我们师徒,彼此都会比较心安。”
道济听了你的话,就说:“好孩子。你能这样透彻,这样冷静,师父相信你能够走好最后一程。那么,我们师徒,就此永别吧。师父明天就动身回清川去,不会在场,增加你心里的不舍和情感的不安。你可以更容易地保持平静。”
你点头。
你们师徒的手紧紧相握着。
你说:“今生缘尽,宗门、师祖与师父的抚育教导之恩,弟子,只有来生再报了。”
道济说:“你一生都在为天下的太平而奋斗不息,这便是对宗门、对师祖、对师父的最好报答。宗门的精神,就是生为饶益天下人而生,死为饶益天下人而死,战为饶益天下人而战。你这一辈子,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把宗门的精神,身体力行地做到了。这便是对宗门最好的报答。”
(五)
第二天,道济离开了军中,踏上了返回的归程。
道济离开后,你召来了李大夫。你对他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很感谢你。现在,你再留在我身边也没有用处了。到更需要你的地方去吧。去救还可以救的人。”
你说:“我会给汉王写封信,告诉他,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李大夫心里很难过。他跪倒哽咽着说:“大将军,草民无能,未能尽到医者之责。”
你看着他。你温暖地笑了一下。
你说:“医生本来就只能治病,不能治死。你已经尽责了。”
你说:“没关系。安心回去吧。没有医生的帮助,我自己,也能死。”
后来,李太医对我说,他永远记得你告别前那温暖的一笑。他希望自己临终之前,也能有这样温暖的笑容和这样宁静无惧的心。
(六)
“在阳光下抖掉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叶芝)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后宫清宁
(一)
刘申新娶之后,宫廷里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显得热闹起来了,就连原来的房子也都显得不太够用了。
但是刘申却不允许新建宫室,只让后宫调整修缮一下原来的房屋,凑合着住。
于是,事情就变得很多。
宫人们在各处搬来搬去。仿佛一天到晚我都在忙碌,每天刚一坐下来,就有人来回事情,一时间千头万绪,疲于奔命。由此,我想到每天刘申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温泉行宫疗养时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这么一个后宫,就已经这么难料理了,何况一个诺大的国家,何况纵横数千里,卷入数百万人口的如此混乱的战争。那是怎样的辛劳呢。
身为女流之辈,我无法立足朝堂,也无法驰骋疆场,无法在太多的事情上帮到你们,又怎么还忍心,再在后宫里兴起另外的战争,让你们为之分心劳神呢?
我所能做的,就是奉献给你们一个清净安宁、堪为天下家庭楷模的后宫。
(二)
新妃子们入宫的第二天,照例来见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们。她们年龄都比我小一些。看到她们,我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她们的巨大鸿沟,我的青春,早已消逝无踪了。我早已没有青涩的心,没有青春的热情,没有了对未来的向往,我早已是风化的、是灰色的、是凋败的。她们还是鲜花,而我,早是落叶了。
戎先妃子当时已经18岁了,比较懂事,且也会说一些汉话。吐蕃妃子刚满16岁,能听懂一些汉话,却不能顺利流畅地说。她们向我跪拜行礼。
接见仪式完成后,我就请她们到暖阁喝茶。
我坐下来的时候,她们恭敬地侍立于左右。这场景一下子让我想到你母亲和姨娘。
我说:“你们也坐吧。”
于是,我们三人分宾主相对而坐。
戎先妃子恭敬地说:“早就听人说,君夫人美丽善良,待人宽和,今日相见,果然名至实归,无怪汉王万般恩宠。”
她说:“我们来自草原,生性粗野,不懂得汉室王宫的种种规矩,以后还望君夫人多多指教我们,原谅我们的鲁莽无知之处。”
她说:“入宫之前,父汗再三交代,入宫后一定要专程来拜谢君夫人,感谢君夫人的恩德。”
我惭愧道:“我们姐妹初次相见,我对妹妹哪有什么恩德?”
她说:“若不是大将军断然反对与我们开战,我们两族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族人。汉军连那么强大的勿吉人都能打得落花流水,若执意和我们开战,强力并吞,最后我部族,无论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都难免玉石俱焚。大将军虽有夷灭我族的能力,却并不滥用,而是主动化干戈为玉帛,我们两族都衷心感戴大将军的惜战之心,好生之德。”
她说:“更感戴汉王的宽宏仁爱和君夫人的贤淑懿德。父汗再三嘱咐,入宫以后,一定要孝顺太淑妃,服从汉王,尊重君夫人,不得在后宫兴风作浪,不得挑唆汉王与君夫人的关系,不得与君夫人争宠,凡事都要请教君夫人,听从君夫人的管教和意见,与君夫人同心同德。唯有这样,才能长保全族平安,双方和睦。”
她说:“我们两族,愿永为汉王和未来世子的臣族,永为大将军的盟友,永为汉军的友军。我们二人,也愿永为君夫人的手足姐妹,我们二人将来若有子女,也同为君夫人的子女,尊奉君夫人为母亲,从日常抚养管教,到择师从学,直至婚丧嫁娶,一切都遵从君夫人的安排。”
她说:“父汗再三交代,这些话,初入宫廷,第一次觐见君夫人的时候,就要对君夫人说。”
这哪里是要对我说。他们是要对你说。
这些话,是两族基于对汉军所向披靡的畏惧,也基于对你拒不开战的感恩,着急地一定要对你说,让你知道。
这都是你的威慑与恩德,我不过只是沾了你的光罢了。
(三)
表过效忠之心后,两位妃子便跪请我对后宫之德给予训示。
我谦谢道:“我才疏学浅,德行未具,也没有什么敢于训示两位妹妹的,只是年长几岁,入宫较早,就是姐妹间说几句心里话吧。”
我说:“汉王虽然是我们的夫君,却既不是属于我的,也不属于你们。汉王是天命所系的汉王,是列祖列宗的汉王,是天下苍生的汉王。汉王一生的责任,非寻常男子可比,他要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发扬光大列祖列宗开创万世太平的遗愿。”
“他要照顾普天之下这么多的生命,他早晨天不亮就起来去上朝,常常要到三更已过才能回到宫中休息,天天如此,年复一年,何其勤勉,何其辛苦,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困苦、忧虑压力。每天,他也就只有这一点点时间待在后宫,还要休息,还要孝顺太淑妃,还要为祖上传宗接代,还要教养未来的王子们和公主们。我们身为女眷,不能为汉王分劳,则必不可为汉王增忧。”
我说:“这一点我自问常常做得不好,反躬自省之处比比皆是,实在惭愧。希望以后我们姐妹同心,互相提点勉励,能够做得更好,能够替列祖列宗,替天下苍生,疼惜汉王,照顾好汉王。我们和我们所出的子女们,自当相处和睦,亲如一家,同心同德,令三族的盟约更加巩固长远,令三族人民都得以同享太平繁荣之乐。”
我说:“我大婚入宫之初,汉王曾对我说,君王之家没有家事。所有家事也都是国事,都关系国运,关系民生。我们失德失和,都是罪在天下,都是为祸苍生。我嫁入宫中之前,大将军也曾代父母训示,身为君王的女人,我们凡事只应考虑是否利于天下,不应考虑喜欢不喜欢,情愿不情愿,但凡利于天下的事情,我们都当奋勇去促成,但凡不利于天下的事情,我们都要努力克制自己,绝对不要去做,否则,就是有负天下人的景仰敬重之心,就是天下的罪人。”
我说:“今天,我也就是拿这话,与两位妹妹共勉吧。愿我们同心同德,都能切实做到。”
(四)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刘申的两位妃子相处很好。她们所出的子女,和我所出的子女一起在宫中长大,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很好,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冲突和争斗。
后来,她们的儿子分别被我的儿子登基后敕封,回到本族的地域做了本族的汗王。
当宫中的女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的团结就显得更为重要。
刘申的后宫始终是很安静的。他一生当中都没有因为后宫的麻烦而操心过。
他儿子们的后宫,始终也都是很安静的。
这也就是我所能回报先皇的全部了。
本朝的后宫从立国之初,到今天我给你们讲这些故事为止,始终都是安宁和谐的。
你们现在在读历史方面的书,师父们可能会给你们,讲很多后宫明争暗斗的旧事。但是,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历史上记载的这些事情,都只是历朝历代后宫的异常状况,它是少数的、不正常的。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在正常的状况下,许多君王的后宫,都是如此安详和清宁的。不能说后宫里没有小人作祟,没有女人妒忌争斗,但总体上来说,但凡是兴盛安和的王朝,君王的后宫总体来说,都是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称职的君王也并不沉溺于宫室的女人之争斗,更不是宫中女人的裙下玩物。你们不要被那些眼花缭乱的故事所错误引导。你们应该仔细观察,了解真正的宫廷状况。
一个君王,若连自己的几个老婆都不能选好,不能管好,怎么可能会建立起天下的兴盛与繁荣?若他管不好自己的后宫,则必然会连累到天下人,必然会帝业倾覆,令天下战乱丛生。
后宫清宁,就是天下太平。这两件事,本是同一件事情。
孩子们,各位宫中的妃嫔,我对你们讲这些漫长的往事,也就是想要告诉你们这个道理。
谁浊乱后宫,谁便是破坏天下的太平,谁便是天下人的祸害,谁便是人人可以得而诛之的天下公敌。
只要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就没有人可以在宫廷中兴风作浪,危及太平。谁若敢做,她和她所出的子女,就绝不可能再平安活到我这样的年纪。
我活着一天,就要为天下人守护一日的太平安宁。
历代君王,都是天下共主,当奉献自己于天下人,他不是你们哪一个人的男人和父王,你们也永不可能将他据为一人所有。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君王之责
(一)
内侍总管轻手轻脚地把刘申书案上的灯芯挑得更亮。
他小心地说:“汉王,已经过了三更了。”
刘申从奏章里抬起头来。他说:“一天一天,过得真快啊。”他放下笔,伸了伸胳膊。他站了起来。
内侍总管赶紧小心翼翼地问:“汉王要不要选一下,去哪儿安寝呢?”
刘申说:“每天晚上都让我选,你们不觉得累,我都觉得很累啊。所以,圣人的教训是很对的,生活一定要简朴,不要让自己选择太多。不必要的选择太多了,不仅为难自己,而且麻烦别人。”
他说:“但这三宫六院,也都是祖宗规制,为了保证子嗣繁衍,也自有道理,没有办法。”
他说:“这样吧,我定一个规矩,你们就照这规矩帮我去安排好了。”
他说:“以后每年我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在书房睡了。还有三分之一在琴儿那里。其余的时间,就在有位分的女人里平分吧。重要的汉地节日,都在琴儿那儿。重要的戎先族和吐蕃族节日,分别在另外两位妃子那儿。另外,哪位妃子有疾病、有身孕,或者生产前后,或者子女及家中有生病等情形,都要多安排去慰问安抚。”
他说:“你们,就照这规矩,帮我把一年都安排好了,琴儿看过之后,我就照着这安排去睡好了。”
内侍总管看着你。
“汉王。”他说。
刘申说:“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内侍总管低头说:“其实,其实,汉王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汉王是天下的君王,在自己的后宫里,汉王想怎样,都是可以的。”
刘申打了个哈欠。他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啊。告诉你,天下的君王就是要这样做的。他什么都不能只考虑自己的。他什么都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什么都要考虑怎样才对天下是最合适的,最安宁的。”
他说:“如果什么都只考虑自己的。那就不配做君王了。就连普通人也不能凡事只考虑自己。”
他说:“只考虑自己高兴,随心所欲的,我告诉你,若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子,那便是衣冠禽兽。甚至,都不够资格做个普通的人。”
他看着内侍总管。他对内侍总管说:“我知道你说这话是关心我。但是,以后你可千万要小心,任何时候,都不要往禽兽的方向去怂恿我。永远都不要。你明白吗?”
内侍总管闻言色变,浑身发抖地伏地跪拜,惶恐请罪,连声说:“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再也不敢了!”
(二)
“这是什么?”我看着刘申给我的东西。
他说:“琴儿,请你看看,这样安排,妥当不妥当。”
我又看了看那安排。
刘申说:“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不胜景仰地说:“汉王就是天生的君王。骨子里,天生的,就是君王。”
刘申笑了一下。他说:“我全身的骨头都被你说得变轻了。”
我低头。
刘申说:“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吧?”
我说:“没有。汉王考虑得非常周到了。”
刘申说:“琴儿,你,就不想借着此刻的近水楼台,向我多要求几个晚上吗?”
我说:“顺从汉王的安排,为后宫做出服从的榜样,就是琴儿的职责。汉王如此大公无私,琴儿怎么可以假公济私呢。”
刘申说:“一年当中有三分之二的夜晚,我不能在你身边。你,就不想我吗?”
我说:“如果汉王想来,永远可以随时过来。琴儿这一生的每一个晚上都是汉王的。”
刘申摇头。他说:“不。有三分之一的夜晚,我会在书房等你。等着你想我,等着你害怕孤单,等着你过来,让我陪着你。只有你,可以不用我同意,就到书房来。这是你的位分决定的权力。如果你天天想来,那些夜晚,就全都属于你。”
我看着刘申。刘申说:“你会来吗?”
我说:“不管是什么时间,不管汉王在哪里,我都会在这里,夜夜准备着迎接汉王到来。”
刘申说:“你不会来吗?“
我说:“小时候,大将军的父亲教导我说,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已经很多了,还想着更多。如果太贪心,最后就会什么都没有,就会连已经有的,也会变成没有。”
刘申听了,笑了一笑。他说:“这算是委婉和间接地提醒我吗?”
我说:“琴儿怎么敢。汉王是天下最懂得此中利害的君王。没有人能够超过汉王的清醒。”
刘申再次笑了笑。他说:“琴儿,你究竟有多少种拒绝我的方法呢?难得你每次都不重复。”
我说:“琴儿永远都属于汉王,永远不会拒绝汉王。”
刘申说:“也,永远不会接受。”
他说:“没关系。我永远都不会强迫你接受。你放心,我只会耐心地等着,永远不会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