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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长途跋涉

    (一)

    草原。又一处被袭杀剿灭的敌军营帐。

    侦察的士兵回来,向新汉军将领们报告情况。桌上摊开着地图。侦察兵在地图上标出前方敌军的封锁线。

    “这边的前方也有敌军。现在,南边全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回不去了。”吴顺说。

    你说:“那么,我们就不从南边回去。”

    吴顺疑惑地问:“从哪儿?”

    你拿过墨棒,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半圆。你说:“去西北。我们穿过吐蕃人的地盘,进入丹巴沙漠,横穿沙漠,然后经过戎先人的地盘,再回汉地。”

    看着你画的这个巨大的半圆,众人面面相觑。

    吴顺说:“可是,从来就没人活着横穿过丹巴沙漠啊。”

    你说:“凡事都有第一次。”

    众人不语。

    你说:“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以前也从没站过活着的汉军。”

    (二)

    临水镇。我和舅妈在一起,带着几个舅舅的侍妾和妹妹们,一起收拾细软准备转移。

    侍女喜不自胜地一路嚷着跑了进来:“夫人,夫人!老爷说不用走了,敌人的大军突然掉头向北,远离我们了。”

    舅妈和侍妾们互相看看,难以置信。

    我说:“是他。一定是他。他还活着。他还在打击敌人。敌人没有抓到他,也没有击败他。”

    一次又一次地,你把凶残的敌人从我所在的地方拖开,吸引到你所在的方向。

    为了不让敌人到达我所在的地方,你必须一直远远地离开我,我们必须分离,天各一方。

    (三)

    从战争开始以来,我们就长期音讯隔绝。

    我只能从敌人的动向当中,从战事的发展当中,去获得有关你的点滴消息,去猜知你是否还活着。

    我的视野越过了闺阁的局限,遍及天下的范围,这习惯,也不是从我嫁给刘申,成为王子们的母亲之后才形成的。在很年轻的时候,我就了解,天下和我不是分离,而是一体的。

    在那一生里,你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教会了我:若要关心一己的悲欢离合,若要关心所爱之人的平安喜乐,就必要关心天下的盛衰兴亡,天下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

    你就是这样,不教而教地让我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所以,我们的爱情,从来就没有单独过。它从始到终,都是那么清晰地,那么深刻地,和所有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就像所有的爱情,也全都不是单独的,都是一体的。

    就像大索,如果他不在乎我们相爱相守的愿望,他自己也就得不到圆满的白头偕老。

    就像我们,如果我们破坏了别人的白头偕老,我们也就没有办法白头偕老。

    两对相隔遥远的恋人,看似没有关联,但我们的命运却是彼此存在于对方的命运之中的。

    正如你所说的:“天下无敌的意思,并不是天下没有人可以敌得过你。天下无敌的意思,就是明白,你的敌人,他们就是你。”

    我们会活在敌人的命运里,就像他们,也同样活在我们的命运里。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草原边缘

    (一)

    在最荒僻的草原上,在群狼此起彼伏的嗥叫声中,你们日夜兼程地向北狂奔,朝越来越远离汉地的方向狂奔。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疲倦,超过一半数量的士兵都已经程度不同地负伤。但是,你们忍受着种种艰难困苦,靠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一路向前。

    你们渐渐靠近了草原的边缘,看到了远处的雪山。

    从浓厚的黑夜跑到曙光初露的凌晨,巍峨的雪山在你们面前越来越高大。

    你在疾驰当中,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你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这凉意正从四面八方渗入你的身体。你觉得寒气逐渐地在身体内部升起,包裹住了你的五脏六腑,令心脏变得越来越沉重,所有的肢端逐渐变冷。

    (二)

    你们在草丛中就地休息。

    士兵们累得三三两两地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你下马的时候也有些步履不稳。

    你放开缰绳,坐在地面的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

    你接过卫兵递过来的水壶。你喝了一口。一秒钟之内,你就剧烈地呕吐起来。你吐到全身发软,几乎虚脱过去。

    吴顺和几个士兵过来想要帮助你。但你示意不需要。

    你推开想要帮助你的士兵。你在石头上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你奋力地直起身来。你困难地重新上了马,继续策马前行。

    吴顺从后面飞驰过来,他策马紧紧地跟在你的身边。

    (三)

    太阳出來了。它照耀着雪山,顷刻间就把雪山的顶峰染成了绚烂的金色。

    你看着这片耀眼的金色。你忽然失去了方向感和平衡感。

    你感觉到吴顺的靠近,就在你的手指从缰绳上滑脱的时候,他用力地抓住了你的胳膊。

    那片金色围绕着你旋转起来,充满了上下左右前后的所有空间。你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下去。

    (四)

    剧烈的晕眩。

    你意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着一根木柱坐在地上。柱子上挂满蜘蛛网,灰尘从高处黑灰色的房梁上落下来。

    在你的对面,有一座残缺不全的神像。你视线模糊,看不清神像的面目。

    你竭尽全力把脑子里的浓厚黑色推开去。

    你意识到自己身边围着人。

    你叫吴顺。你听到他的声音。

    吴顺说:“我在。我在这儿。”

    你说:“叫所有的人,都出去。”

    (五)

    你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开阔了一点。

    你听到倾颓的木门的响动。

    你无法再保持身体的竖直,你向侧面滑倒下去,你倒在了地上。

    整个空间再度飞速地旋转起来。你觉得自己要在这种快速飞旋当中四分五裂了。你想伸手抓到点什么让自己固定,但是你无法判断方位,你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你抓不住身边的东西。

    有什么抓住你的手。你下意识地抓紧了它。过了一会儿,你才明白那是吴顺在抓紧你的手。

    你努力松开了他的手。你说:“你也出去。”

    吴顺说:“让我留下来陪着你。”

    你说:“不准进来。”

    (六)

    吴顺站在摇摇欲坠的木门前。

    他谛听着木门里发出的任何声音。但是木门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木门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顺着急地走来走去。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在门口来回地走来走去。

    士兵们在距离木门更远一点的地方坐着,看着他这样走来走去。

    吴顺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他站了下来。

    所有的人当中,就只有吴顺知道,木门后面的你正在经历什么。但是,他又能怎样帮到你呢。荒原野外,无医无药,他甚至连一口温热的水也没有办法提供给你。那种爱莫能助的折磨,沉甸甸地在他心头压着。

    他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他对士兵们说:“统领太累了。大家原地休息,让他也休息一会儿。”

    吴顺抱着马刀,在木门前破损的长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守护着你,等待着你,陪伴着你。

    在你们的一生当中,你救了他的性命,你给了他新的人生,而他,就把这个新的人生,全部用来做了这一件事情:忠诚于你,守护着你。

    (七)

    吴顺在门外等待着。你也在门里面等待着。

    你仰面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在无法抵挡的失重的心悸当中,等待着世界飞速旋转停止下来。

    你努力想着生命中美好的事情,抵御着整个神经系统的绞拧和瓦解。

    你竭尽全力地想着生命中所有的温暖。

    你抓到了破旧供桌的桌腿,你用力地抓紧了它。你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你是那么用力地抓着它,以致于在上面留下了五个指头深深的凹痕。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终于重新恢复了平稳。宇宙里重新出现了四面八方。小破庙的木梁又重新回到了屋子的上方,大地也重新回到了身下。你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慢慢地松开了紧抓着桌子腿的手。你满脸汗水地躺在那里。你看着头顶上的木梁,看着它左右摇晃,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固定不动了。

    你闭上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你知道应该努力地爬起来,应该叫吴顺进来,应该结束休息,率队重新出发。你知道在草原上每耽误一分钟都会增加被发现被围困的危险,都可能是生死分际。但是你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你连动动嘴唇的力气也都没有了。你只能躺在那里,等着生命力重新回到你身上。

    你想到了我。就在你失去所有的力气的时候,你心里浮现出了我。或者说,我,出现在你的心里。你想起了分别时我们的对话。你说,千难万难,你都会回来的。而我说,千难万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那天,你就那样,独自一个人躺在异族陌生的土地上,躺在冰冷的尘土中,心里想着我。你想起了我出生的晚上,想起我母亲咽气时姨娘在房间里发出的悲哀的长号,想起我襁褓时红扑扑的脸蛋,想起我吊挂在悬崖上仰头看到你时的眼睛,想起我提着灯笼在庭院里等着匆匆赶回来的你。

    你想着我们一起坐在大宅最高的屋脊上,俯瞰着下面的红尘滚滚。你想起我们一起骑马,相对打坐,你想起我说闭着眼睛时能更清楚地看到内心不灭的光明。你想起我一箭就命中了标靶的中央。你想起我挣脱父亲想要射杀大哥时眼里仇恨的光。想起我站起来迎接你,我把包裹受伤的右手悄悄地往身后藏。

    你就这样无声地想着我,直到有泪水在你闭着的眼睛里,充盈了你的眼眶。

    当一行泪水从你脸颊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你感觉到所有的内脏渐渐地暖和起来了。你感觉到四肢正在回到你的控制范围内。你慢慢地尝试着抬起了胳膊。你缓慢地抬起了胳膊。你把那一行泪水擦掉了。

    (八)

    如果我们真的深爱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坐视他被疾病和死亡吞没,而不奋起做点什么呢?怎么就能甘心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一个生命的沦陷,无能为力呢?我不知道你们的态度是怎样的。但我,是绝对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又怎么能漠视那么多其他的生命,沉陷在同样的痛苦中,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怎么还能参与去制造它?

    在一生的岁月里,我常常被这样彼此矛盾的是非感撕裂着。我因此而感觉到灵魂的痛苦。

    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些深刻的迷惘,它们都深深地被埋进了无意识的最深处。

    在穿越生死的过程中,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亲朋故旧,乃至于身体本身都被留在了往世的梦中,唯有这些印记,它们被带过来了。

    (九)

    “死亡,以及生命中的疼痛,它们都是圣洁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独自经历。不必让别人看到,徒增彼此的悲伤。”

    (十)

    吴顺听到身后一点动静。他一骨碌站了起来。他看着木门。

    木门打开了。你扶着门框,慢慢地迈过了门槛。你走了出来。你站在台阶上。

    你看着原地休息的士兵们。他们和你一样疲惫,一样疼痛,一样不愿意再起来。但是,你们也都一样,别无选择。你们必须起来,必须前进。如果不想永远沉睡在这片土地上。

    你站在那里,什么命令也没有发出。

    但你这样站在那里,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命令。

    士兵们看着你这样站立在台阶上。他们也跟着你,重新站了起来。

    你看着他们。你对吴顺说:“头盔。”

    吴顺把头盔递给你。你重新把它戴上。

    你一步一步地台阶上下来。你走到战马的面前。

    你抓紧了缰绳,你重新上马。

    你扭转了马头,迎着雪山金色的顶峰,现在它已经大半隐没在浓密的云雾当中。

    你说:“上马!全队出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犬怒之袭(上)

    你们终于到达了草原最西北的边缘。在那里,你们遭遇了一个敌人的小部落。因为在与汗王的争斗较量中失败,他们被迫迁徙到这里来。在你们的马队冲进营地之前,他们中没有人见过汉人是什么样的。

    消灭这支小部落后,你们在敌人的营地里终于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休息,补充了给养和马匹。

    你在营地举行了下一步行动的部署会议。

    “弟兄们。我们穿过这片地区,不止是为了摆脱敌人的搜捕,活着回到汉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们的任务就是:给敌人制造更多的敌人。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只足以让大索改变南侵的部署,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草原地区,但是,他处理完内部的纷争,又失去我们的踪迹之后,他还是会要回到南线的。”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让他没有办法再分身回去。必须得有人替代我们,在草原上缠住他们,不让他们再有力量和心思回去。替代我们拖住他们的,就是与他们在西北和东南方向毗邻的吐蕃人和戎先人。吐蕃人和戎先人和他们的争斗也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彼此积怨都已经很深,日常摩擦不断。”

    “我们这一路过去,要把他们之间的嫌隙拉大,把他们之间的仇恨加深,给他们之间爆发冲突送上最新鲜的理由。只要他们彼此之间能够爆发冲突,并且混战上一到两个月,适合骑兵作战的最佳季节会被错过去了。在天气的逼迫下,他们就不得不放弃大规模南侵,等待明年。”

    “是的。我们的人很少,孤立无援,但是,我们可以动用的力量,绝不止是我们自己这些人,敌人的敌人、敌人的亲人、敌人本身,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可以调动的战争资源。让我们的敌人陷入他们的敌人的群殴当中,这就是我们不远千里孤军深入边地的目的。”

    你用短剑的鞘柄指点着地图。你说:“我们要从这条线路横穿过去,我们就在吐蕃人的当中这样招摇过市地横穿过去,我们要一路烧杀抢劫,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我们要这样一路狂奔过去,在身后留下一道粗暴的、血腥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去铺就一条道路。一条汉人与吐蕃人、戎先人彼此盟好,和平共处的道路。这条道路,将会减轻天下混乱的程度,减少战乱的频次,缩短整体战争的进程。我们今天播下的种子,会在未来开花结果,我们的子孙,将会品尝到这果实的滋味。”

    你说:“所有的战争都是丑恶的。身为军人,作恶不可避免。但是,我希望大家都牢牢地记住:不管我们和谁打仗,不管我们如何血腥地彼此杀戮,我们真正的敌人,都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本身。不管我们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千夫所指的,还是万众拥戴的,我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去开启和平的年代。”

    “不管我能不能活到太平实现的那一天,我都希望我们的这支新军队,永远记得我们的目标,我们的初衷,不要在胜利的辉煌和血染的仇恨之中迷失。”

    你说:“在随后的无恶不作当中,因为吐蕃人的数量是我们的数千倍,他们的矫勇善战是闻名遐迩的。我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达到目的之后,立刻就走,脱身第一,不要有任何的贪恋。我更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心。哪怕我们言行上不得不作恶累累,也不必有一颗乐于作恶的心。”

    但是,你的理想,它还是陨落了。

    在你去世很久之后,这支新的军队,它终于还是堕落了。它还是在无上的荣光与无数的浴血中,迷失了。

    于是,它也就不再是一支新的军队。它也就不再有精神上的光芒。它就蜕变为了一支平淡无奇的军队。和世界上有过的无数支军队一样,变成了一只普通的凶猛的野兽。

    当它蜕变为这样普通的凶猛的野兽之后,它也就不再有一颗勇者的心。它就只留下了一颗贪婪的、空虚的心。于是,它也就在历史的云烟中消隐不见了。

    所有尘世的理想,命运都会是这样的。就因为,它们,都只是尘世中的理想。它们是不可能实现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犬怒之袭(中)

    你们伪装成敌方的军队闯入了吐蕃人的地域。

    你把队伍分成了两组,你和吴顺各带一组。这样做,一来可以缩小规模,便于袭扰之后迅速逃脱隐匿,二来可以防止一旦失手就全军覆没,三来可以在危急时互为救援策应。

    你们利用每一个黑夜,沿途不断发动对吐蕃人的袭击,你们一路烧杀劫掠,在身后留下了燃烧的毡帐、女人孩子的哭声、男人的耻辱。

    你们以旋风般的速度,快攻快打,抢完就跑。

    沿着你们袭扰逃走的足迹,吐蕃人营地猎犬狂怒的吠声此起彼伏,响成一路。

    你们的这番袭扰,后来在史书上被称为“犬怒之袭”。

    你们摆脱追击,逃入丹巴沙漠之后,还没有走出丹巴沙漠,身后的吐蕃人和勿吉人就已经混战起来了。

    吐蕃人愤怒地指责勿吉人不宣而战,无端袭扰抢掠烧杀,挑起争端,因为抓不到元凶,他们毫不留情地对邻近他们地域的勿吉族部落进行了同等的报复。

    而勿吉人对吐蕃人的无端进袭更为愤怒,汗王和大索断定吐蕃人是蓄谋已久,趁他们大举南侵,北方兵力空虚之际,与汉人勾串,想要抄他们的后路,扩大地盘。

    双方的相互指责很快升级为小规模的战事,越来越多的双方部落被卷入其中,当你走出丹巴沙漠的时候,情势已经发展为局部的战乱。

    就在两族混战,相持不下的时候,东南方的戎先族突然也发动了对勿吉人的攻击,抢夺了大片丰美的草地和大批牲畜。

    戎先族的加入,令草原上龙争虎斗的局面更为复杂和混乱。

    草原上突然燃起的烽烟和内部出现的裂痕,让汗王和大索应接不暇。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局面当中,对你的追捕不得不中止了。

    趁着大索回兵北去的空隙,南汉和北汉在共同的危急面前,也暂停了争斗,达成了短暂的停战协定,双方各自抽出恶斗中的兵力,调派到北线,加固城池,设立远哨,暂时联手协防。

    等草原上最初的混乱过去时,汗王和大索发现,南侵的突袭良机已经逝去,现在整个南面,汉人都在严阵以待,已经无隙可乘。

    经过仔细计算,他们认为在不利季节里,强行攻击汉地所能得到的利益,比不上蒙受的损失和可能腹背受敌、遭受三面夹击的风险。他们决定接受本次南侵出师不利的挫败,先行集中兵力,扫平草原上的内外动荡,积蓄实力,等待来年寻机再与汉人一较高下。

    当刘言派来的援兵抵达怀州的军报传来时,舅舅便知道,你二进草原涉险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了。临水和岭南十镇一关,暂时安全了。

    你只用了大约30多天的时间,就一举瓦解了敌人这一轮次极具威胁力的大规模攻击。

    你已不再是无名小卒,从此,你和这支小小的新军队,将会成为争雄天下的任何一方都必须重视的重要力量。

    这30多天的密集作战和辉煌战绩,已经让你成为了可以影响天下全局变化的人物。刘言在你峒城觐见时没有给你的东西,你已经都凭自己的力量,拿到了。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你什么时候会从草原上回来?

    没人知道你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

    你在草原上神秘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你能不能再活着回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犬怒之袭(下)

    (一)

    在快要到达丹巴沙漠的前夜,你带领的一组人在进行最后一次袭击时,遇到了吐蕃人中最勇悍的一个部落,这个部落人数不多,但都是最好的战士,连8岁的男童也能上马杀敌。你没有能够顺利地快速溜走。一支100多人的吐蕃人马队在你们身后穷追不舍。

    为避免在地理不熟悉的情况下发生危险,你令其他汉军迅速撤退,向与吴顺约定的集结地靠拢,你率领50名卫兵断后迎敌。

    你带领的这50人很快就陷入了吐蕃人的包围。双方展开了殊死拼杀。

    在连续劈落了十多个敌人之后,你被数十个敌人严密地围困住了。已经相当疲惫的你,在如此凶悍的围攻之下,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你连续被刀锋划破皮肤,受了两处轻伤,血流不止。

    就在这个非常紧要的生死关头,你再一次感觉到天旋地转的强烈晕眩。

    你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完了”,你在还能控制自己的最后一刻,奋勇刺死了2个吐蕃人,在重围中杀出一个缺口,然后你就在呼啸而来的,天崩地裂的剧烈头痛中,趴在马鞍上,从这个缺口飞跃而出,策马冲入了一条小溪里。

    战马载着你淌过了小溪,向对岸的荒地奔逃下去。

    数十名吐蕃人挥舞长刀,在你身后紧追不放。

    你在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当中无法控制战马的方向,只能竭尽全力地抓住缰绳,紧紧地贴在鞍桥之上,不让自己从马上摔下去。

    你的战马就这样失去控制地带着你一个人在陌生的藏地亡命狂奔。你很快脱离了战场和卫兵的队伍,消失在一片茫茫黑夜当中。

    就在那一天,发生了一件谁也无法解释的神秘事情。你从此以后被传说为有神明护体。很多人由此对你是天神下凡的说法更加深信不疑。

    (二)

    战马载着你落荒逃出一段距离后,你逐渐地被吐蕃人追上。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你痛得昏昏不自知。你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倒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你的半边身体已经麻木,连手中的长枪什么时候掉落在马下,也不知道。在恍恍惚惚中,你只对一件事情非常清楚:这次肯定要死了。

    第一个吐蕃人终于追上了你的战马。他的马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你后背的铁甲上,发出金属脆裂的声响。本已抓不住缰绳的你,从马上倒撞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撞击让你清醒了一点。你摸索到腰间的马刀,你困难地把它拔了出来。对方的第二刀砍来时,你勉力朝刀风所在的方向格挡了一下。格挡让对方的马刀改变了方向,它砍擦着你的头皮削过去,但你的刀也脱手飞出了。

    你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拔出短剑。你只前进了一步,就又痛得摔倒在地上。摔下去时,你将手中的短剑向身后的敌人掷去。那人大叫一声,捂着眼睛从马上掉落。你拼尽全身力气,朝自己的战马爬过去,希望能抓住缰绳再次上马。这时,第二个敌人如风而至。

    你听着急促的马蹄声已到了身后,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再逃跑了。你放弃了行动。你不愿意被人从背后杀死,你试图坐起来,更有尊严地去死,但你已经无法做到。你只能做到翻过身来,仰面倒在地上。你看到头上的夜空清凉如水,一钩弯月挂在天空的中央。

    在弯月的背景下,你看到第二个吐蕃人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举起了马刀,他的胳膊绕过月亮的轮廓划了一个很大的弧线,雪亮的刀锋直奔你的头部劈来。这时,你内心反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你想:“好了。马上就可以不痛了。”

    就在这时,你听到一声清脆的爆炸。就在你以为这是疼痛造成的幻觉时,你看到那个吐蕃人的头从里面被炸开了。脑浆迸流出来。万分惊讶的吐蕃人难以置信地伸手抓着自己流出来的脑浆。他在狂乱当中双手挥舞着挺立了约有几秒钟,然后扑通一声栽落在马下。

    然后你看到第三个吐蕃人的身影出现,又是一声爆炸的脆响,那人的头也被炸开了。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你看到在身后追着你的吐蕃人一个一个地这样从马上栽落下去。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栽入了死亡,就好像被无形的闪电击中一样。

    你的头痛得彷佛裂成了两半,你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已经死了。我在看到地狱的景象。”你觉得自己的头也要这样迸裂了。在你痛得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你看到吐蕃人的队伍里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慌。当第十个吐蕃人这样毙命之后,他们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惊惶。他们在一声呼哨当中拨马掉头狂奔着逃跑。

    你在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当中无法思考。一片乌云降落下来,笼罩住了你。世界瞬间变得一片黑暗。天空、弯月、吐蕃人,都从你的意识里消失不见了。你昏厥过去。

    (三)

    “快!是他!他在那里!”吴顺带着人终于找到了你。

    他把失去知觉的你抱在怀里。他检查你受伤的情况。两处受伤都并不致命。他指挥卫兵给你包扎止血。他在你耳边呼唤着你:“醒醒!能听到我吗?醒醒!”

    在他的反复呼唤下,你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看着吴顺。他的脸逐渐变得轮廓清晰。你动了一下。吴顺扶着你慢慢坐了起来。

    你说:“我还活着?”

    吴顺说:“活着。你刚昏过去了。现在都安全了。“

    他问:“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还能行动吗?”

    你说:“我没事,能行动。”

    你克服着颅内的一阵阵钝痛,在两个卫兵的左右架持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你觉得膝盖发软,身体漂浮。你在他们的帮助下,站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心神。

    你现在看上去气色好一些了。

    “我们发现了你掉落的长枪,判断你在这个方向。然后我们发现了你的战马。”吴顺说。

    你伸手按住太阳穴。你没有声音。

    吴顺看着你,心里一阵阵疼痛。

    过了一会儿,你把手放了下来。你看着地上的11具吐蕃人的尸体。吴顺问你:”发生了什么?谁在帮你?“你虚弱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追上我,想要杀我,可是突然之间,他们的头自己爆开了。我没有见到其他人。”

    吴顺蹲下去,检查了一下死去的人。

    他从其中一具尸体上拔出你投掷的短剑。

    他把短剑擦拭好,递给你。他说:“一定是有神明救护你。”

    你慢慢地把短剑插回腰间的鞘内。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感召刀剑加身,不会感动神明护体。”

    你说:“把马牵过来。既然还活着,就还是要去完成应该完成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丹巴沙漠(上)

    (一)

    天亮之前,你和吴顺一起回到了集结地。

    你清点了一下队伍的伤亡。你们现在还剩下683人,大部分人都带了伤,但还有行动能力。

    你觉得在吐蕃地区的行动目的已经实现。你下令全队北进,进入丹巴沙漠。

    丹巴沙漠是当时这个地区最大的一片沙漠。它呈一个半月型,环绕在草原三个民族居住地的西偏北方。

    穿过这片沙漠之后,你就能够完全绕开敌人控制的草原地带,从吐蕃人居住地进入戎先人的居住地,然后再从那里,进入南汉的疆土。

    你返回黄桑峪口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计划好了这样一次惊人的长途迂回。

    你带领的军队是那个时代第一支成功穿越了丹巴沙漠的军队,也是唯一的一支。你奇迹般地逃脱了吐蕃人的追杀,领军进入丹巴沙漠的那一天,是你的生日。你把这件事,完全彻底地忘记了。

    (二)

    进入沙漠3小时后,天已经完全大亮了。太阳升了起来。在阳光的灼烤下,沙漠的温度开始不断升高。每个士兵的铁甲都被晒得滚烫。但是,你们保持着高度的战斗警戒,没有人脱下铁甲。

    关于这片沙漠,一直有个恐怖的传说。传说在沙漠的深处,是幽冥神的住地,他统领着一支已经死去的古代的军队。他渴望不断壮大他的队伍,所以总是在沙漠的深处,静静地等候着进入沙漠的每一个人。以前那些进入沙漠的军队,传说都是被幽冥神的军队消灭了,而他们的尸骨也加入了那支死亡军团。

    丹巴沙漠的大部分地带,都属于贫瘠荒凉的碎石沙漠,只有在靠近戎先人居住地的位置,才是一片面积不算很大的松软的沙质沙漠。在碎石沙漠地带,地面较为坚硬。你的打算是,依靠战马的帮助,把你们送到沙质沙漠的边缘,然后丢弃所有的马匹,徒步穿过那片沙质沙漠,抵达戎先草原之后,再重新劫掠战马。

    你面临两个严峻考验:战马在缺乏植被的碎石沙漠地带能够坚持行走的生命极限;汉军士兵徒步穿越沙质沙漠的体力极限。你对这两件事情,都同样的没有把握。你在出发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葬身沙漠,一去不回的准备。你在赌你的运气。在这方面,你一直都有惊人的好运气。

    如果上天在某一方面特别眷顾你,那么,它就会在另一个方面特别苛待你。所有的成功,都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的。

    (三)

    天亮之后逐渐减轻的头痛,在正午时分又再度变得剧烈起来。剧痛像雪崩一样从高处溃决而下。它们劈头盖脑沉重地砸压在你的身上。你瞬间就被吞没了。你几乎是立刻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你重重地摔倒在布满碎石沙烁的地面上。你双手抱着沸腾的头部在地上蜷成一团。你觉得脑子里有种强大的压力将要喷射出来,它几乎要把颅骨从里面爆开了。你痛得面无人色,大汗淋漓,就连抬一下眼皮也觉得如同利刃穿身。

    沉重而火烫的铁甲让你无法呼吸。卫兵们帮你拿掉了头盔,解开了你前胸和后背上的甲叶,让你平躺在地上,用凉水浇在你的脸上,帮助你保持意识清醒。

    你痛得两手不停地在碎石地面上刨抓。你两手紧紧地各抓住一把碎石,头靠在吴顺怀里一阵阵地打战。全身的肌肉因为抵抗疼痛而变得高度紧张。脖颈僵直得像石头一样无法弯曲和转动。

    你艰难困苦地忍耐着,一次次打败自己,把声音硬生生地憋回去。

    你就这样几乎是毫无声息地顶了20分钟,身体才慢慢松弛了下来。

    剧痛自行缓解之后,你躺在那里,整整一刻钟都不能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太过用力地紧握,手指发僵,你也无法松开自己的拳头。吴顺轻轻地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你的双拳。碎石和沙土,从你的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散落下来。

    当你终于能够说话时,你让吴顺单独留在身边。

    你对他说:“我现在感觉很不好。随后一定还会有发作。要是我死了,你要领他们走出沙漠。不要去管战争,能平安回去临水,你就完成了任务。不要带着我的尸体,会拖累你们。我在哪里死了,就在哪里埋了我。什么都不用带回去,免得家里人看了伤心。”

    吴顺哽咽道:“你不会死的。上天早上救了你一次,一定还会救你的。”

    他说:”你要坚持。我们不能没有你。没有你的带领,我们不可能平安回去。你要为我们所有人坚持。”

    他流泪道:”你忘记了,可我还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选今天这样折磨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替代你?”

    你说:“因为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我杀人杀得太多了。”

    你说:“这都是我应受的惩罚。不管有多痛苦,我都自知罪有应得,心无所怨。”

    (四)

    如你所预料的,那一天里,头痛频繁而密集地发作。它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击倒在地。你被它折磨得心力交瘁。你剧烈地呕吐到几乎脱水。黄昏降临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就算是在卫兵们的扶持下,你也无法坐稳。你的神志开始变得不清醒,你认不出人,也听不到他们对你说的话。你一连数次地昏过去。

    吴顺泪流满面地跪在你身边,无能为力地被绝望万箭穿心。

    在疼痛的间隙,你对吴顺说:“帮我说对不起,我答应她会要回去,我做不到了。让她不要再等着我。”

    吴顺说:“不!你一定能做到的!有什么话,你要回去自己对她说。若是你不能回去,生命对她来说,也就从此结束了。你们的生命是彼此相连的。就像那天在悬崖上一样。你一定不要松开手,不要让自己掉下去,也不要让她掉下去。”他说:“不管多难,请你一定不要松开手。”

    太阳落下去了。夜幕升起来。头顶的苍穹再一次遍布点点繁星。沙漠的气温降低下去了。伴随气温的逐渐降低,你的疼痛程度也缓慢地渐渐减轻了。

    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你的神志重新恢复了清醒。你说:“对不起。拖累大家跟着我受辛苦。”

    就这一句话,周围的卫兵纷纷落泪。

    (五)

    当天的最后一次疼痛,发生在深夜11点。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按照你的命令休息了。只有吴顺带着两个士兵照顾你。

    你在时强时弱的疼痛中微弱地对他们说:“你们也去睡一会儿吧。我可以自己待着。”

    吴顺说:“别赶我走。让我陪着你,过完这个生日吧。”

    吴顺小心翼翼地扶着你靠坐起来,在他的帮助下,你勉力喝了一点热汤,但是干粮,你吃不下去。

    你躺在沙漠的黑暗里,吴顺坐在你身边。

    在那个生日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你们默然无声地看着满天的繁星,你们看着那些星宿过去的辉煌。

    因为,生命是渺小的。因此,彼此的帮助和守护,才会格外珍贵。

    (六)

    过了一会儿,吴顺看到天际的西北角有一点光亮在闪烁和移动。他看到一颗流星穿越了星河,在天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向地平线的方向陨落下去,消失在天地交际的地方。他回头过,想看看你是否也看见了。他发现你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过你了。

    在临水,我听吴顺说完了这一天的故事。我想起当天夜里,我也看到了那颗流星。我看到它在西北方闪烁着,划过我生命的天空,最终陨落了。

    我们活在同一星空下,但却必须独自经历各自的死亡。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丹巴沙漠(下)

    (一)

    进入碎石沙漠后的第二天,可供马匹食用的植被就变得非常稀缺,没有水源,人畜都只能依赖携带的饮水。

    第三天,没有植被,没有水源。行军速度放慢。

    第四天,没有植被,没有水源。大量战马掉队,部分战马倒毙。人畜严格限制饮水量。

    第五天,还是没有植被和水源。大量战马倒毙。行军已经谈不到速度。

    第六天,全军面临严重干渴。有士兵因为缺水而虚脱。你派出三支小队离开既定行军方向,四下寻找水源,但一无所获。

    第七天,携带的饮水濒临断绝,战马只剩下不到3成,数名受伤的士兵死亡,士兵们嘴唇开裂,行军艰难,途中几乎没有人进行交谈。外出找水的小队增加到7支,你带头全天只喝了三口水。

    极度干渴的第八天。全军分成20支小队开始寻找水源。全天只行进了50里。你滴水未进,咽喉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嘴唇上结了一层硬壳,声音沙哑,说话困难。但也就在这天的中午,一支小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在数十里外发现了一大片温泉,水质良好,水量充沛,在水源地附近,他们还猎得一些肉食。

    在这个消息的鼓舞下,第九天的下午,全队艰苦跋涉,到达了温泉所在的地方。

    因为干渴多日,士兵们和马匹都迫不及待地从各个方向冲向温泉,没人想到危险会从地下袭来。

    (二)

    一个名叫刘得胜的统领带领10个人从东北方向接近温泉,在距离温泉尚有100步的地方,原本坚硬的碎石地面突然变得松软起来,随后,地面就发生了波动,就在他们发现不对,想要逃脱的时候,一大片碎石地面塌陷下去,露出了黄色的流沙,他们连人带马都陷入了地面下的流沙之中。

    马匹因为惊恐而嘶叫挣扎,结果人和马在流沙中迅速下陷。等你带人过来救援时,这10人10马已经被流沙淹没至马的脖颈处。马匹因为呼吸困难而不断挣扎,越是挣扎就越是下陷。刘得胜等3人虽然成功离开了马匹,但也深陷流沙当中,无法举步。在全身铠甲的重压下,在流沙中逐渐下沉,已经深没至腰部。

    你闻讯赶到流沙区域。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其他那些进入丹巴沙漠的军队会有神秘消失的情况出现了。那不是幽冥神吞噬了他们,而是丹巴沙漠中的这些隐蔽式的流沙区域吞噬了他们!你立刻指挥汉军设法营救。

    但流沙的力量如此惊人,就是用五六匹马拉,也无法把人拔出沙堆。后来,大家终于痛苦地认识到,把这些人拉出流沙所需要的力量可能是血肉之躯不能承受的。他们将会在被拉上来之前身体先被撕碎。

    日落时分,在你还没有想到更好的援救办法之时,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温泉附近的地面开始震动,地下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仿佛有一万个魔鬼在地下经过。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般的声响,一股沸腾的地下水冲破流沙的表面喷射到20米高的天空,然后纷纷落下。高温间歇泉!

    随后,在流沙面积的各处,不断地有滚烫的水柱从地下喷出,上升到天空。高达100度的沸水和蒸汽,浇淋和包围着那10个人。在一片白雾茫茫当中,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不绝于耳。声音凄厉,令人心惊。刘得胜在水雾中嘶声大叫:“放箭!放箭!放箭杀了我们吧!”

    你眼看着温泉沸腾的水面不断扩大,向这10个人所在的方向快速涌来。你闭上了眼睛。你转过头,下令:“举弓!放箭!”随着弓弦的嗡嗡响动,惨叫声逐渐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哗哗的流水声。

    在间歇泉狂暴的喷发当中,全军肃立,默默地看着那10人10马的尸体,在蒸腾的沸泉中,被生生煮成了粉红的颜色,然后,逐渐地没入流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当月亮出现在天边时,间歇泉的热气蒸腾的凶悍喷发终于停止了。

    你下令全军绕开流沙所在方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取水。

    当天夜里,沙漠中万籁俱静,你的军队终于获得了一夜良好的休整。当营地的篝火燃起来,烤肉的香味开始飘荡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的这番惊人冒险,已经快要成功了。

    你一个随从也没有带。骑马走到了离开温泉约两里的地方。

    你独自坐在万顷沙丘中,一轮皓月下。你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半个晚上。

    (三)

    第十天。悲惨而血腥的一天。你们杀掉了剩下的全部战马。当战马的嘶鸣凄厉地在沙丘中响起来的时候,很多士兵都落下了眼泪。你们利用温泉和烈日,把马肉做成了便于携带的干粮。用马的皮革做成了水囊。

    第十一天。你们徒步进入流沙沙漠。

    第十三天,所有的干粮和饮水都没有了。你们又丢下了20多个士兵的尸体,继续徒步向前。

    第十五天,差不多每个时辰,队伍里都有人倒下去,一卧不起。

    第十六天,漫无边际的黄沙地面,终于发生了变化。地面的碎石又开始增多了。这意味着你们已经快要走到流沙沙漠的边缘了。希望重新在士兵们的心里燃起。

    第十七天,你们翻过最后一座碎石混合着沙尘的山丘,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戎先草原和远处的青山绿水。

    你们现在还剩下552人。

    (四)

    你已经成功了!你竟然战胜了自古以来就无人战胜的丹巴沙漠!你带领的新汉军,成为历史上第一支走出了丹巴沙漠的军队!

    但是,站在山丘上,俯瞰着脚下广袤的草原。你心里一点喜悦也没有。

    想到在漫漫数千里的来时路上倒下的每一个兄弟,你的心里充满了悲伤。他们永远都看不到这样生机勃勃的绿色了!他们就这样被留下在身后,连一个起码的恭敬埋葬,也不可得。

    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成功可言。

    你觉得身心内外,全都疲惫极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戎先草原

    进入戎先草原之后,你们发现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竟然不需要你们的挑拨离间,戎先人看着敌人和吐蕃人打成一团,心痒难熬,自己主动想到了要趁火打劫,他们自己先在敌人背后动手了。

    现在三方已经纠缠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

    这真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因为你们已经实在是太疲倦了。

    你们很快成功地搞到了数量足够的战马,并没有付出重大的牺牲。

    一来是戎先人的注意力都在混战中,后方实力空虚,你们抢到马匹的部族里只剩下老弱妇孺,成年男子数量很少,二来是他们背靠丹巴沙漠而居,绝未想到有人会从沙漠里出來袭击他们,完全没有防范之心,所以,你们在夜幕的掩护下,一举轻易得手。

    战马的重新获得让你们这支疲惫之师的战斗力又恢复到了相当的水准。

    虽然戎先人已经先行动手了,但你决定要把局面搞到更加混乱,令三方彼此结怨更深,今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复合的可能性。

    于是,你们继续执行之前的方案,一边沿着沙漠和戎先地区的交界处向南疾行,一边于夜间穿着勿吉人的盔甲,不断骚扰抢劫当地的戎先部落。

    在戎先地区的战斗中,你又损失掉了数十名士兵,但是,你有了重要的收获。你得到了非常珍贵的东西:大量的军事地图。

    戎先人的地图详细标注了敌人草原势力的分布和地形地貌,比你希望了解的还要更加详尽。

    你看到这些东西时,整个脸部都在发光。

    在你四进草原打击敌人时,这些地图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艰苦的战斗发生在你们接近戎先和南汉交界处的时候。戎先人为了防范南汉趁乱偷袭,在这一带布署了精锐的作战力量严阵以待。

    虽然他们没有想到袭击会从背后来,但毕竟兵强马壮,以逸待劳,以你们的伤病疲惫之师,想要一举克敌,也是非常的艰难。

    但是你们别无选择,只能恶战强行通过。

    这场战斗让你深刻认识到燕塘关地位的重要性:如果燕塘关的守将耳目灵通,能谋善断,能够主动发现你们和敌军的战斗,能够想到要趁势出击,就能非常有效地减少你们的困难,并且可能彼此配合,打出非常漂亮的一战。

    但是,燕塘关的守将严方成那边,完全无知无觉,一片死气沉沉。你们眼看着到了家门口,依然还只能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孤军苦苦作战。

    你不禁想到杨彪。像杨彪这样能够主动观察战场情况,随时随地把握和寻找战机,果断与友部配合,扩大战场优势的将领,实在是太难得了!

    就在与戎先人的恶战当中,你对燕塘关控制在刘言和他的庸将手中,影响整个北线战局的严重性,有了比之前更为深切的体会。

    你在那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若能回到汉地,必要先行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在回到汉地之前,你对燕塘关的想法就已经改变。如果说原来你只是想要得到孙湛明这员大将,那么,现在,你想要得到的,就是整个燕塘关。

    你想要自行取得燕塘关的统辖权,巩固汉军在北线战场的这个缺角。

    但是,在能够做这些事情之前,你们必须先活着冲破戎先人的防线,回到临水去。而要做到这一点,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度凯旋

    (一)

    在穿越戎先人南部防线回到汉地之前的那一系列恶战当中,你们可谓险象环生。

    激烈而艰巨的战斗让你的头痛再次发作,而且又出现了一次在格斗中突然头痛的情况,你差一点为此送命,是吴顺及时发现了险情,拼了命冲过来保护你,他将马刀抛向正在背后挥刀要砍到你的敌人,但是你的后背还是又受了一处伤。

    吴顺自己在一次战斗当中,也差一点送命。他陷入敌人的战团无法解困,当许多把刀同时劈向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应付下来了。电光石火之间,他灵光一闪,滚落到马下,他的战马替他挨了这顿乱刀,但是他也被倒下的战马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就在他被压住无法动弹,闭目束手待毙的时候,你冲入战团救了他,你也替他挡了一刀。这一刀砍在你的左臂上,深及骨头,在挠骨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痕迹。这是你在这场冒险中的最后一次受伤。

    吴顺对这件事情,一直深为自责。怎么能让你为了救护他而受伤呢!他的职责本就是替代家里人在战场上照顾你,保护你的啊,怎么能让你以尊贵之身,为了救护他这样身份低微的仆从而流血受伤呢,而且伤得如此之重!他为此自责了很长的时间。

    你们平安回到临水之后,在你病重不起期间,吴顺始终郁郁寡欢。他觉得很惭愧,很内疚。在两次深入草原的冒险当中,他奇迹般地一次也没有负伤,只是摔得全身青红紫绿而已。但是,你呢,你却受了那么多的伤。

    一路上,你把太多危险的事情留给了自己,把太多相对容易的事情留给了他。

    吴顺看着你浑身上下的那些伤口,他觉得很对不起你,也很对不起我,更无颜见舅舅。他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那时,你病势沉重,情况危险,我们一心都在你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吴顺的低落。这是我后来一直觉得心有歉疚的地方。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吴顺产生了此生一定要为你而死的想法。

    当我们过于关心一个人的痛苦时,就很有可能会一叶障目,看不见其他生命同样的痛苦。

    在吴顺短暂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他好过。就连我,也并没有。

    (二)

    离开丹巴沙漠的第25天,你在不断负伤和不断发作的头痛当中,终于回到了南汉的土地上。

    你的身体不断向你发出超过负荷无法承受的警告。你真的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在进入汉地的第一天晚上,你们遇到了暴雨。一夜雨淋之后,你就开始发高烧。你一路骑在马上,一路不停地打着寒战。你满嘴都烧起了很大的水泡。当你看到临水附近的道路时,全身已经烧得有如火炭一般,脸颊和眼睛都通红通红。

    你们身上的敌军盔甲差点导致了临水守军的攻击。

    但在攻击前的一瞬间,张保听到了对方在用汉话高声喊着舅舅丁友仁的名字。临水守军顿时欢呼起来。士兵们洞开大门,蜂拥而出,像潮水一样地向你们涌去。双方的士兵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是全面胜利的时刻!但是你已经把自己消耗得几近油干灯尽,丝毫也没有欢呼的体力了。

    你拼尽最后的体力,挣扎着下了战马。

    你看到舅舅和傅天亮、张保、孙浩成等留守众将向你迎来。

    你觉得脚下的大地像惊涛骇浪中的船只一样剧烈地摇晃。

    你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你连迈出半步,迎向他们的力气,也没有了。

    当舅舅抓住你滚烫的胳膊时,你神思恍惚地说了一句:“舅舅,我回来了。”说完,你就滑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三)

    你出发时带走的1000名骑兵,带回了504人。你以不到50%的己方损失率,完成了这次惊人的长途冒险,改变了那一年的天下局势。

    但你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寿命。

    (四)

    在你同样短暂的一生当中,有着太多的艰难困苦。虽然在很多艰难困苦的时候,我都被隔绝在外,并没有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也始终都是身在其中的。

    其实,白头偕老,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我想能够帮到你,让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容易一点。

    不能和你白头偕老,并不是我最主要的煎熬。我最大的痛苦在于:虽然那么爱你,但是却没有办法,让你短暂的一生过得更加容易,少些痛苦和艰辛。我最大的痛苦,其实是在这里。是在这里。

    直到现在,生死相隔,白发苍苍,往事已已,这种痛苦,却还始终浮现在那里,锐利如昔。

世上本无枷,心锁困住人

    开始第三卷的写作之前,再和你交谈一下吧。多年来,我在心里和你的交谈,从未中断过。从未中断。

    现在很晚了。很快就要天亮。而我还在这儿。我知道这样是损害身体的。我太清楚明白了。但我需要在这儿待着,以降伏动荡的乱心。心永远比身体更为重要。在轮回当中,我们从来没有缺过身体,但我们始终缺乏宁静笃定的心。

    写卷二的过程中发生很多事情,让我看到自己的过失,也明白了更多的道理。我最近的确是需要一些帮助,但我却放纵自己的意志软弱,选择了更为舒服,更为容易,但是也更为有害的方式。正确的方式我其实是知道的,可是没有勇气善加抉择。但是,容易走的都是下坡路。红尘中一切皆苦,没有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值得去贪恋和抓住。如果去抓,最后一定掉落在痛苦和烦恼当中。看上去最舒服的方式,最后往往会是最痛苦的。我应该吸取这个教训。人非圣贤,难免行差做错,我也要给个机会给自己,回到出发的地方,继续走正确的道路。

    宁静以致远。这些天的过失,归结起来,就是此心不能安定,过于愦闹。有过失自然就会招致痛苦的惩罚。惩罚来了,痛苦,难忍,但这正是天理昭彰。错了就要认罚。不可以逃避。我愿承受。无有怨怼。

    要避免痛苦,唯有改正过失。愿我牢记这个教训。

    卷三书写的,是我们那时最平静的一段时光。但是,任何美好的时光都是会逝去的。所有的美好之后,都跟着痛苦的影子。美好和痛苦的关系,就是手掌和手背,我们没有可能只要其一,而不要其二。要么都担起来,要么都放舍去。没有第三个选择。

    卷二更新的,多半都是存稿。新写的不多。因为乱心动荡故,新章停滞不前。现在更新快要到尾声了,新章也要加快上传。

    我想说的是,在你身边的时刻,我总是能找到和显现那个更好的自己,而离开你的时候,我总是在退步和堕落。我试过很多次了,都是这样的。青灯古卷守在这里的时候,那个我,总是更好的,更接近道理。可我为何一次次地离开呢。因为我还眷恋这个世界上的种种,舍不得全然抛弃和放下。人命短促,时光飞逝,我此时还舍不得放下,又更待何时呢。这种眷恋,都是自误自害。

    那时候,我曾问过你,为何明知道道理是这样的,但行为上却总是做不到呢。你答复我说,知道目的和实际上走到那儿,之间是有时间差的。做不到是因为训练不够,力量没有充盈。对治的办法,就是更多的训练,持续的训练,艰苦的训练,专注的训练。你总是在一切时一切处训练我,直到最后一刻。可你走了以后,多年来我都是放逸散乱的,从来没有像你那样有力地集中过自己,去锤炼自己。我应该非常羞愧才对。

    好吧。接下来,让我们再专心地讲故事。让我们去到故事里的世界,远离妄心混乱的这一个。何谓乱世?此心动荡不安的世界,纵然没有战乱,也是乱世。此心安定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太平之世。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命悬一线

    (一)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

    我和舅妈对视了一眼。

    “外面什么事?”舅妈问。我把手中的绣绷放下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舅舅13岁的三女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跑到我面前,用力地要拖着我站起来。

    我说:“怎么回事?”她说:“快去!父亲叫你!”

    她说:“二哥回来了!可是他看上去快要死了!”

    我的头脑一下子就空白了。我像被天雷劈到了一样地身心焦枯地呆立在那里。

    舅妈站了起来,喝道:“小孩子说话也没个忌讳!不许胡说!看把你姐姐吓到了!”

    三妹委屈地含泪说:“我可没有胡说!真的是二哥他们回来了!二哥受了好多伤,而且病得很厉害,镇里的大夫都在那儿。是父亲叫姐姐马上过去的!”

    舅妈看我还呆立在那里,便用力推了我一下:“还不去!”

    (二)

    “琴儿,你快点过来!他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

    我刚出现在房门口,舅舅就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了屋里。

    屋里一片慌张的忙乱。

    我看到大夫们在千方百计给你降低体温,仆人们从院里的井里打来凉水,大夫们把各种药物加在里面,你的上衣被揭开了,他们急急忙忙地用清凉散热的凉水给你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身体。

    虽然只是几十天不见,但是我都差一点要认不出你了。

    你的脸已经烧得一片赤红,嘴唇红得就像是马上要渗出鲜血。你的眼睛微微睁着,我听到你微弱的声音。

    你在说我的名字。你几乎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念着我的名字!

    我在你床边跪下。我看到你身上的那些正在溃烂的伤口,看着发黑的皮肤,看着那些发乌发暗的脓血,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我看着吴顺。我问:“怎么伤成了这样?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吴顺在我的眼光下低下头去,我看到他的眼里涌上了眼泪。

    我握到你的手。

    我再次吓了一跳。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烫?!”我脱口而出。但是,我并不需要回答。你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已经提供了回答。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千疮百孔。

    这时,你再次喃喃地念了我的名字。

    我再度跪在你身边。我说:“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你听到我吗?”

    然后我明白了,你听不到我。这只是你高烧到神志昏迷时的呓语。

    虽然我就在你身边,但是,我没有办法出现在你的意识里。

    我没有办法像一道光,照亮你一片漆黑的世界。

    我虽然就在你身边,但是我也无法接近你。

    我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沦陷于那个黑暗的世界。

    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会有不可逾越的墙?为什么总是有什么把我隔绝在外面?

    我问大夫:“他很危险吗?”

    “非常危险。”

    “你们,能救他回来吗?”

    “我们会尽力,但是,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我膝盖发软。我无法继续站立。我身不由己地跪坐了下去。

    ——你会的!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在这个世界上!

    (三)

    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从我听到你在不断呓语我的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离开你。

    整个世界,就只有这里还有光亮,就只有这里还有空气,就只有这里还有活着的意义。我没有办法到任何别的地方去。

    我没有办法在其他的地方生存下去。

    如果我无法看见你还在呼吸着,我也就无法再呼吸。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就夜以继日地守护着你。

    就像你看见我即将从悬崖上掉落下去时,必须用你的整个生命抓住我,不让我落入深渊一样,我也必须如此。我也必须用整个的生命,紧紧地拉住你,不让你掉落到那无边的黑暗里去。

    我知道我不是大夫,我没有妙手回春的本领。

    我只希望能让自己生命的光照到你。

    我只希望化身一道光亮,照进你漆黑一片的昏迷的世界。

    可是,要怎样才能变成那样一道光呢?

    谁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抵达另一个人生死分际的那个边缘?要怎样才能陪伴和解除到另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里的孤单?怎样才能让他在那样的地方感觉到有亲切和友好的东西环绕着他?怎样才能进入那样的时刻,帮助到他,让他不要受那么多的苦楚?

    你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世界上有亿万人,你只念着我的名字。我是你心里想着的能够支援到你的力量。可是我,却只能这样守在你身边,我差不多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我会这样没有力量?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临水的那些日日夜夜。嫁给刘申,又做了那么多王子的母亲,世界上有多少的女人羡慕那样的命运,她们孜孜以求地想得到那样的位置,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荣耀和那样的权力。可是,那些全部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些都不过是凡尘的力量。在这样的时候,它们全都是没有用的。

    所有凡尘的力量,都无法让一个人免于死亡,也无法在一个人生死分际的那个地方帮助到他。凡尘的光,照不进死亡的世界里。

    从那时起,我想要的,就是非凡的力量。就是很多人对我说过不存在的那种力量。那种能够跨越生死的非凡的力量。我可以放弃一切,只想要这样的力量。

    是的。我就是想要上帝的力量。我就是想要造物的力量。我就是想要那个宇宙终极的力量。从一开始,我就是想要这个力量。我想要这个力量,并不是为了能够把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是想要凌驾于万物苍生之上。我想要这个力量,就为了一件事情:能够在生死分际的那个地方,帮助到失去一切帮助的生命。

    我至诚地渴望,有朝一日,终能找到并且拥有这样的力量。

    那么多的人,都接受了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但是,我不接受。我不要永远都这样无能为力地面对死亡。

    死亡。它收割了那么多的生命。难道,我们就必须一直这样,永远地败给它的镰刀?

    我绝对不相信我们是什么都不能做的。绝对不相信!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对立面。就像任何毒素,都必然会有解除其毒的配方。

    就是在临水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发愿,生生世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一定要找到它——那个能够破生死的办法。

    而你降生到我所在的世界里来,忍受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命运的诸般坎坷,就是为了能够激发出我的这一念稀有珍贵的破生死的愿望。

    就只是为了帮助一个生命激发出它。

    现在,我明白了。当一个生命的心里,由衷地生起了破除生死之惑的心愿时,这个生死的结,它就松开了。无数的世界里,生死的鸿沟也就被填平了。这一念的力量就是这么惊人的大,无限的大,无所不在的大。所以,它的确值得付出一切、忍受一切去激发。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到了白发满头的年纪,才终于明白了:原来我们的相逢际会,都并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教化。

    就像,世上所有的相逢,都非关情事,非以恩仇,都只是为了教化。

第一百九十章 呓语

    (一)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在写你的时候,泪下千行。

    “我不想......”你微弱地说。

    听到你的声音,我一阵惊喜。我以为你醒了。但是,你并没有。这仍旧只是你的呓语。

    我朝你俯下身去,我贴近你。我听到你在说:“不想杀你。”

    “你说什么?”我握着你的手。

    你的眼睛睁开了。我看到自己出现在你眼睛里。

    我说:“你杀了谁?”

    你因为高热而烦躁地在枕头上扭动着头部。你推开我的手。你说:“走开。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

    你挣扎着抓住枕头,你痛苦地用力向后仰着头,你的胸膛起伏着,汗水顺着你的脸颊和脖子往下流。

    你汗如泉涌地说:“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看了吴顺一眼。

    吴顺过来把你扶起来,靠在他怀里。

    我端起药盏,小心地送到你嘴边。

    吴顺说:“再喝一点药吧,喝下去全身的伤口就没有那么痛了。”

    我的药勺轻轻触碰到了你的嘴唇。

    你昏昏沉沉地本能地喝了几口药。我看着你的喉结在上下动着。你把药吞了下去。

    你躺回到枕头上。你举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再次说:“不要看着我。”

    你说:“欠你的命,我会还给你。”

    “欠我的命?”我看着你。我把药盏放回案几。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杀了谁?”我问吴顺。

    吴顺迟疑了一会儿。他说:“有可能,他是在说那个西贝尔的女人。我们奔袭到草原最西边的一个部落,在那儿有个大美人。除了眼珠是天蓝色的,皮肤更白皙,个子和鼻梁高挑些,她的五官轮廓,特别是侧脸看的时候,长得很像小姐。神态、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像小姐。”

    我说:“然后呢?”

    吴顺说:“少主人表示看上了这个女人,用她的族人威胁她,要她顺从。然后,少主人骑马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个湖泊旁边。他让我们都走开。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因为实在太想小姐了,以为他是想要在那个美人身上找到小姐的影子。我们都以为是这样的。”

    我说:“他看上了那个女人?他让你们都走开?不可能。”

    吴顺说:“是啊。过了一会儿,他叫我们过去。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他把她杀了。她衣服整齐,发髻丝毫不乱地死在他脚前的地面上。死亡来得如此迅速,她都来不及改变脸上吃惊的表情,也来不及把眼睛闭上。鲜血流了一地。”

    我大吃一惊。吴顺说:“然后,他就让我割下这美人的首级,把尸体丢进湖水里。我们带着她的头回到营地,他把美人的头扔给她的父亲。”

    我捂住了嘴。我看着吴顺。看着你。我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吴顺说:“那美人儿看上去很信任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被杀,她死的时候,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讶。”

    “可是,为什么要杀她呢?如果他并不想占有她?”我问。

    吴顺说:“因为她是正在朝着临水方向狂奔而来的勿吉左贤王大索的爱妾。她就是大索的性命。”

    我看着你。我的眼泪充盈了眼眶。

    吴顺说:“他现在烧得神志不清。他可能以为小姐是她。”

    我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

    你再次在枕头上扭动了一下。我再次握住你滚烫的手。

    你看着我,喃喃地说:“那是罪恶。我知道我杀了你是一种罪恶。”

    我含着眼泪对你说:“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罪恶。那是这场战争中人们共同的罪恶。”

    我说:“我也并不是她。”

    可是,我真的不是她吗?

    (二)

    我心痛如绞地看着你的烦躁不安,你的痛苦难当。

    忽然我想起了什么。我伸手把脖子上你母亲的那个护身符摘了下来。

    我轻轻抬起你的头,把它重新挂在你的脖子上。

    护身符亮晶晶地从你脖子上垂落下来。

    我抓住你的手,把护身符轻轻放在你的手心里。

    我让你的手握紧它。

    我说:“抓紧它吧。母亲的爱会护佑你的。她会在天上一直看顾着你。”

    我说:“无论你欠了谁的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起来偿还。你欠她的,我会替你还给她。如果她觉得不平,觉得不甘,就来拿走我的吧。我心甘情愿地,会还给她。她不会追着你的。让她来追着我吧。”

    我说:“你会好起来的。”

    我说:“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吗?是你要我不要选择死,是你让我活下来和你共度今生的。你要记得你的话。你不可以发下誓言还没有兑现就离开我。不可以把我一个人就这样扔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

    我说:“如果你停止呼吸,我的心,也就会停止跳动。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情。”

    我握住你的手,把你抓着护身符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

    我说:“你感觉到我的心在跳动了吗?这也是你的心脏。如果你的心无力再跳了,请用我的来努力跳动吧。它同样也是你的。它也会和你一起呼吸。我把这颗心,放进这护身符里,让它进入你的生命。”

    我说:“用我的生命来活着吧。在我的生命之中呼吸。”

    我的眼泪像溪流一样汩汩而出,浸湿了我的衣襟和你手背上的皮肤。

    不知道那天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有没有听懂它。但是,你母亲的护身符接触到你胸膛上的肌肤之后,你就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你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了下来,胳膊也慢慢地垂了下来。你不再发出声音。你安静地睡着了。

    我轻轻地把你的胳膊放在了被子里。我轻轻地擦去你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我看着你再一次昏睡过去。

    我忍不住抽泣起来。

    吴顺劝说道:“小姐。不要哭啊。他虽然在昏迷中可能无法对我们说话,但他的意识可能仍旧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在清川,他病得很重的时候,师祖叱责过我们,说我们照顾他的人,怎么能比他还要心乱呢?怎么能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在他旁边纷纷扰扰,扰乱他的心念和意志。”

    我听了这话,就拼命地忍住了眼泪。我看着你。

    吴顺说:“医生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已经做了。现在,少主人,都看你自己了。你要努力啊!坚决不要放弃!”

    吴顺对我说:“小姐放心,他一定正在我们看不见的层次上奋勇努力。他一定正在努力!他一定能够熬过来的!”

    (三)

    后来,我还梦到过一次你杀掉的那个女人。

    我梦到我在一个湖泊里。我走在湖泊的水底。

    我看到有一个我自己躺在水底的沙子里。

    那个水底的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坐起来看着我。

    那个我有着一双天蓝色的深邃的眼睛。

    她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宝石一样熠熠发光。

    那个有着蓝色眼睛的我,她问我:“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说:“他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你知道吗?”

    我说:“他不是恶魔。他不是。”

    她说:“那为什么我会在水底?难道不是他身上的恶魔把我杀了吗?”

    我无法回答她。

    她说:“除了在你眼里,他在我们眼里都是恶魔。你看不到是因为你喜欢他。”

    她说:“如果一个人杀了那么多的人,他不是恶魔,那他是什么?!你解释给我听,那他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她说得不对,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反驳她。我只能沉默。

    (四)

    所有的杀戮,我也全都身在其中,从来都没有,置身事外过。

    世界上发生的每一桩杀戮,其实,我们所有的人,每一个人,也都全部身在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只是,因为我们不够爱那些被杀戮的人,那些实施杀戮的人,所以,我们无法感觉到这一点。

    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爱,我们就能看到它们的彼此相连。

    杀我们的敌人,就是杀我们的亲人。

    那是没有区别的。

    (五)

    “不要让他知道。”我说。

    吴顺看着我:“什么?”

    我说:“不要让他知道你告诉过我这件事情。那个西贝尔女人。”

    我说:“他不想我知道这件事情。”

    你从来不想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但是,我却由此常常陷入,无法分担你的痛苦的,那种痛苦。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苏醒

    (一)

    铜盆里盛满了清澈冰凉的井水。两条洁白的长帕浸泡在里面。我把它从水里拿出来,轻轻地拧到不滴水的状态。我小心地把它叠成长条,然后轻轻地放在你的额头上。

    你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我帮你整理了一下枕头,让你睡得更舒服些。

    我把另一条长帕也从水里取出来,轻轻擦拭你的手臂、脖颈、前胸。

    你的嘴上满是水泡。嘴唇因为持续的高烧变得血红且干裂,沟壑密布。

    我用布卷沾着清水,小心地避开那些水泡,湿润着你的嘴唇。

    我看着它变得滋润,然后,很快又被体温烤干。

    你的全身还是很烫。但是,大夫说你正在好转起来。

    我就这样日日夜夜守护着你,等着你恢复意识,等着你睁开眼睛。

    看着你的嘴唇从湿润变得干裂,又从干裂变得湿润,我的心也时而明亮,时而黑暗。

    窗外的太阳升起,然后落下,月亮出现,然后消失,我都觉察不到。

    我只能感觉到你身体里和意识中的生命的火焰。我只能感觉到它时而稳定地发光,时而摇摇欲灭。

    我不记得这样守护你有多久了。我也不觉得疲倦。除了你的每次呼吸和心跳,我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显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我看着你这样一直睡着。我闭上了眼睛。

    我双手合掌,在心中默默祈祷:“让我以身相代吧。让我高烧,让我昏迷,让我疼痛,让我承受各种身体的创伤,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请放过他吧。”

    我虔诚而专一地完全沉浸在这样的心愿当中,直到这个心愿,充满了所有的世界,无量无边的世界。

    然后,我听到了一点什么轻微的动静。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你正在看着我。你的眼睛睁开了,而且眼神清澈。

    感谢上天!你终于醒了!我想站起来。

    你动了一下。你非常微弱地说:“别去。”

    我说:”我去叫大夫进来看看你。你感觉怎么样?”

    你说:“别去。就我们。”

    我一阵心里的刺痛。我放弃了去叫大夫的念头。

    我在你身边重新坐下。我说:“好。”

    我再次在你身边坐下。你又动了一下。你感觉到脖子上有样什么东西在滑动。你伸手到胸前,想要抓到它。但是你手没有力气,也有点视物不清,你找不到它。

    我把它拿过来,放在你手里,让你抓着它。

    你感知到它是你母亲的护身符。

    你看着我。我说:“不许再推辞了。还是你戴着吧。没有你的平安,也就没有我的。”

    “很想你。”你微弱地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它滴落在你手臂的皮肤上。我咬着嘴唇,在心里拼命忍啊忍啊,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眼泪连接不断的滚落。

    我感到你触碰了我的手。你轻轻地把我的一只手握住了。你轻轻地握着它,慢慢地把它移动到你的胸口。你握着它,让它停留在你的胸口。

    你没有力气再说话。

    我的手停留在你的胸口。我感觉到你身体的热量,还有心脏快速而疲倦的跳动。

    你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你的手也无力再保持轻握,它慢慢地向下滑去。

    我用两只手握住了你的手。我把你滚烫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说:“你再睡一会儿。我会一直在。我不会走。就我们,在一起。”

    你微弱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你就没有动静了。

    我看着你安静地呼吸着,再一次睡着了。

    亲爱的你,你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需要睡觉了。那你就好好睡吧。我会替代你父母亲,守着你,看着你,让你安心地睡着。

    听着你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我终于也感觉到了疲倦。它像一座雪山一样地倾倒下来,很快就把我淹没了。

    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就趴在你身边,也睡着了。

    我们就这样,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直到舅舅进来看你的时候,我们还是这样地在睡着。

    舅舅站在门口,看到了我们彼此相握的手。

    (二)

    在临水病重的日子里,当你苏醒过来之后,我们经常单独相处。

    我深深地感觉到,在你重创战争的同时,战争也重创了你。你在多大程度上重创了战争,它就在同等的程度上重创了你的身体和灵魂。身体的负伤是看得见的,但是,灵魂上的伤痕就难以看见。然而,虽然看不见,它却像毒蛇一样地盘踞在你的身上,让你在承受身体伤痛的时候,加倍再让你受了更多的折磨。

    关于那段时间每一天我们的对话,有些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有段对话,我一直都清楚地记得。

    那一天,你对我说:“琴儿,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的手上满是鲜血,心里充满了罪恶。我觉得从内到外,都是无法洗干净的粘稠的黑色。”

    你说:“很多次,睡着以后,我都梦到母亲。她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她问我:儿子,你现在到底都在做着什么事情啊?”

    你说:“去峒城见汉王的时候,我很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可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当那个白发的妇人跪在我马前,恳求我放过她的儿孙时,我就不能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我从她身上看到了你的母亲,和我自己的母亲,还有所有的母亲。”

    你说:“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不这样血腥的办法,还有更和平的办法,能让战争停下来,能让所有的人都不再杀害其他的人。现在这样做,绝对不是最好的。”

    你说:“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更好的办法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方法。我不知道要怎样做。”

    你说:“如果能够知道,我愿意付出全部。付出所有,付出生命,都是值得的。”

    你说:“万死不辞,都是值得的。”

    我深深地怜惜你内心的痛苦。我身不由己地就想要去抚平它,让它止息。

    我说:“你一定会知道的。上天必定会听到你的声音。它会让你看到那条道路的。”

    我说:“我也愿意,万死不辞,去知道那个答案。”

    仁慈的上苍啊,请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赏还是罚?

    (一)

    自你在背头山石破天惊地引发巨大山崩,一举荡平黑塞部,重新夺回黄桑峪口之后,在峒城的王廷里,刘言就为如何处置你而大伤脑筋。

    自他从老汉王手中即位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臣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

    你作战风格的神鬼莫测、锐不可挡、干净利索,杀伐之果断,攻击之迅疾,都令他瞠目结舌。

    面对北线雪片般飞来的捷报,和同样多地报告你擅自行动的密报,刘言失去了主张,完全不知道应该对你大加奖赏呢,还是追责处分。他手下的朝臣们也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好在你从开战以来,一直都率领本部人马在敌方地域内作战,生死不明,无论是赏是罚,实际上都不可能到达你。这事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你第二次草原冒险结束回到临水,并且一病不起,生命垂危之后,丁友仁将最新情况奏报了王廷,并明发了邸报。

    雷士诚见报之后,觉得不能再任由刘言这样头脑糊涂地犹豫不决了。

    他亲自从部队赶往峒城,再度劝说刘言应立刻对你和跟随你的部队重加封赏,免除一切对你擅自行动的追究和指责,表彰你为国家立下的如此奇功。

    雷士诚提醒刘言,你为国死战,功勋卓著,且生死一线,情况危殆,若再不加以重赏,任由你就这样死在临水,传扬出去,天下将士都会为之寒心。

    刘言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恐惧军队的反感哗变,便接受了雷士诚的谏言,决定对你加以封赏,但是,他始终对你擅自行动非常恼火,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公然对他蔑视挑战,他从心眼里就不愿意对你封赏太重。

    你在临水高烧昏迷的时候,刘言的旨意传到了临水。

    旨意表示,前期的种种擅专,虽然有违规制,但变起仓猝,事急从权,汉王愿宽宏不究。为表彰你的功劳,晋封你为一等侯爵,将你父亲定国公原有的封地食邑减半,着你承袭,并授骠骑将军衔,着你也承袭父亲的职守,与丁友仁同领临水和岭南各镇守军。着丁友仁协助你办理安抚伤亡,记表军功等事。

    旨意对你及丁友仁、燕塘关三部的追随将官,也有例行的封赏。封赏不能算太刻薄,但也绝对不能让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感到满意。

    在旨意的最后,刘言表示体恤你伤病沉重,许可你待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峒城觐见谢恩。

    丁友仁看了旨意之后,大为不满,觉得刘言这人太过薄恩寡义,以你这番出生入死的恶战,如此殚精竭虑,不惜身命,多处负伤,命都丢掉一大半,就只这一点不关痛痒的封赏,旨意官话连篇,刘言就连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实在是替你觉得不值。

    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虽然谢恩领赏,但也个个心存不满,私下里多有怨言。

    你苏醒过来,精神稍好之后,丁友仁不敢隐瞒不报,便给你看了刘言的旨意。你看了之后,便搁在一边,未有置评。丁友仁问你,是否需要他代写谢表回复王廷。你摇头表示不要。

    又过了数日,你情况进一步好转,你自己口授,着人写了一纸谢表上报王廷。

    这张谢表只写了84个字,是刘言即位以来封授爵位和土地时收到的最短的谢表。

    刘言等了好几天才看到你的谢表姗姗来迟,展读之后,又是这般简省,不由得心头火冒三丈,但你刚为他出生入死,自己又刚刚颁旨嘉勉过你,这口恶气实在是发作不得,只好恶狠狠地将你的谢表三下两下扯碎了事,并没有进一步地深究。

    雷士诚从邸报上看到刘言的封赏旨意和你的超短谢表之后,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事无挽回,失望之下,也不去再向刘言辞别,留下一纸奏报,便径自离开峒城回部队去了。

    刘言受了雷士诚的这番违逆冷落,又是一阵怒火攻心,但因为南线必须依仗雷士诚的军事能力,便不得不忍耐下来,装聋作哑地不加深究。

    (二)

    用勺子舀一点晾温了的白米粥,小心地送到你嘴边,看着你半清醒半迷糊地把它吞咽下去。

    这样喂了你小半碗粥之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你动了一下,想要用胳膊撑起来身体,但是,胳膊没有力气,你又倒回枕头上。

    我说:“好好躺着,不要动。我帮你。多吃一点,慢慢就会有力气。”

    你说:“扶我起来,让我自己来吧。不太习惯这样被别人伺候。”

    我说:“哪儿有别人啊。这双手,不是别人的手,它们就是你的手。”

    我说:“这伤病,也不是别人的伤病,它们都是我的伤病。”

    我说:“我就是你的另一个身体。”

    我说:“不是别人。”

    你听了,便不再动弹。你安静地让我把那碗粥喂完。

    “又是黄昏了。”你说。

    “是啊。一天又过去了。”我说。

    你说:“人们都说岁月很长,可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岁月很短。一天的寿命,总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我的寿命,也是你的寿命。”

    我说:“你也能在我的寿命里活着。”

    你说:“是啊。”

    我们互相看着。我低下头。

    我说:“再吃几口吧。大夫说,能吃东西了,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很痛苦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我说:“你不会做那些事情。你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说:“假如我做了呢?”我说:“那一定是我误会你了。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为了损害我。”

    你看着我。你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恶魔。而且,我现在越来越像恶魔。”

    我说:“你不是恶魔。”

    我说:“你从来也不是恶魔。”

    我说:“也许,将来我会有不能理解你的时候。但是,我不会有恨你的时候。”

    我看着你。我说:“就算是我看上去在恨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并没有对你的恨。”

    你闭上了眼睛。你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你。我担心起来。我摸了摸你的额头。我说:“怎么了?”

    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没什么。”

    你摇摇头。你说:“没有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燕塘来人

    (一)

    临水。大夫在给你诊脉。舅舅和吴顺守在旁边。

    大夫确认你高烧已经退了,伤口的情况也在好转。

    他询问你的感觉。

    吴顺代你回答说,已比前些天好多了,只是仍然觉得格外疲倦,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头痛仍然会不时地发作,特别是晚上,很煎熬,一直睡得不好,精神也不能见好。

    大夫说,你从清川回来,本来元气就没有康复,这些天的连续艰苦作战,身体又全面透支和不断受伤,实在是消耗太严重了,若要恢复,可能需要比你想象得更长的时间。

    他认为,你这次要保性命无虞,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三个月,且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再有任何劳乏之举,也不能有精神上的压力和情绪上的强烈波动了。

    他说,至少一年之内,你不能再参加任何形式的军事行动。

    他再三强调,此事性命攸关,你对此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若你再有这样的激烈战斗,有可能立刻引发颅内大出血,如果那样的情况发生,就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你听了,惊讶道:“一年吗?”大夫说:”是的。少公子若不想马上油干灯尽,就一定要给自己的身体休养生息的时间。”

    你看着他。你想说,战争怎么能再持续多达一年的时间呢。一年时间,天下要再死伤离散多少苍生?!但是,你看到舅舅的神情。你心里一阵不忍。

    你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好。我知道了。”

    你对舅舅和吴顺说:“舅舅,顺子,你们放心。我会好好休养,不会再亲自参加战斗了。”

    (二)

    你对大夫说,虽然可以不亲自参加战斗,但还是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你觉得不时发作的头痛很折磨你,你觉得现在用的各种药物,效果都不好,希望他能帮助你。

    大夫解释说,本来也还是有更强效的止痛药物可以选择,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性质太猛烈的药物可能会引起危险。

    你听了回答之后,觉得很失望。

    就在你因为失望而沉默的时候,忽然手下来报,燕塘关的孙湛明将军听说你已经苏醒了,特地派人来问候你的病情,在外面求见。

    舅舅说:“你现在还非常虚弱,精神不好,不合适操心外面的事情,还是不要见了,让舅舅代你去答谢吧。”

    手下回禀道,燕塘关的来人说,有良策可助公子一解头疾之苦。

    你和舅舅对视了一眼。这一条求见的理由,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

    你沉默了一会。你说:“去请来人进来。”

    你说:“舅舅,请再稍微留一会儿。其他人都先回避吧。我要单独见他。”

    你和舅舅单独留下。

    舅舅说:“难道,会有什么古怪吗?”

    你说:“见了就知道。”

    你问舅舅:“我走后,燕塘关的情势如何?”

    舅舅就把你走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三)

    离开临水前,你让舅舅送了一封信给燕塘关副将孙湛明,请求燕塘关驻军助你一臂之力,出关联合夹击,全歼拉目部的败军。孙湛明接信之后便去向主将严方成请示。果然如你预料的,严、孙二人对此事发生了意见分歧。

    严方成虽然也觉得你和孙湛明你言之在理,丢失临水,的确会令燕塘关陷入孤城被困的险境,但他更怕出关之后,打不过敌人而落个擅自离关落败的罪名,尤其恐惧离关后敌人再有伏兵突然来袭,丢了燕塘。

    他最终认为,燕塘关凭险据守,观望你和丁友仁在临水的战斗,是最安全的。

    孙湛明的意见和他完全相反,孙对你的战略部属充满信心,认定你和丁友仁定能实现预期的打击效果,他强烈主张出兵助战,一举全歼拉目部,打击敌方的气焰,震慑后面的大索中军。

    严方成则反驳说,大索本次南侵,主攻方向是南汉还是北汉,其实都在未定之间,过早的暴露实力的刺激,很可能会把更多的敌人招引到这边来。

    双方的观点,在下属诸将中都各有支持者。

    严方成豪门望族,位高爵重,深得刘言信任,孙湛明戎马出身,军功等身,深受士兵爱戴。

    严方成接替你的父亲陈士钊出任燕塘关总兵以来,与孙湛明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多有嫌隙。

    严方成一直都瞧不起孙的草根出身和从不奔走豪门的傲气,处处排挤孙。

    孙则觉得严心胸狭隘,权谋太深,长于逢迎拍马,军事上平庸无能,内心畏敌如虎,和我的父亲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双方互相都不喜欢对方。

    燕塘关的驻军军官将领和各部士兵,也就随之分为拥严和拥孙两派。

    双方争执的最后结果是:孙湛明自请带领本部人马出关助战,孙湛明立下军令状,如果出战不胜,甘愿自担责任,领受惩罚。严方成觉得这种方案可以接受:若孙落败,正好除去一个异己;若不胜不败,可以消耗孙的实力;若大获全胜,自己同意孙出关,无论如何也跑不了自己英明决断的功劳。

    严方成觉得自己的考虑非常周全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临水会战的战果竟然会这样的辉煌!

    当战报传来时,他开始犯了嘀咕。他认为如果如实上报,孙湛明部必然得到王廷的重赏和擢拔。说不定会将自己取而代之也难料定。就算不取代自己,将来必然也是倚仗战功,更加尾大不掉。

    所以,严方成并没有按照实际的战况承报朝廷,而是在其中打了很多折扣,多方强调自己坐镇指挥,后援保障方面的功劳,在战功表上,他加上了好多朝廷要员的关系在里面,为之邀功请赏,把孙湛明的浴血奋战反而轻轻一笔带过。

    孙湛明回到燕塘关后,严方成帐下的一位师爷偷偷把严方成的奏章内容透露给了他。孙湛明部立刻群情激奋,众议哗然。

    孙湛明觉得大敌当前,不宜内讧,压制了此事。但双方的裂痕已然加深。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正在双方不和之际,你的第二份大礼又送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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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