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八、金陵王气黯然收
公元1912年2月20rì,农历正月初三,宜出行。
不知是因为过年,还是因为临时zhèng fǔ、临时参议院搬到北方,南京街头一下子萧条许多。
回想十多天前,南京城里还是车水马龙,各省议员、军zhèng fǔ代表、旧官僚在各部门口排成长队,钻营奔竞的政客在茶楼、饭馆里四处出没,士兵、巡jǐng站满了街头巷尾。三五rì间,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就像是遭遇了一场飓风,全被卷到了数千里外的京城。南京城的士绅在唏嘘之余,除了念叨几句“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外,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津浦铁路北上的票价突然涨了三成。..
两个月前,黄兴、宋教仁专车赴南京,下榻在丁家花园。自此以后,那里一直是城里最繁华所在,直到现在也不例外。一大早上,胡汉民、张静江、居正、马君武等同盟会元老就出现在了大门口,黄兴、宋教仁赶紧迎出门外。但众人只是在门口寒暄闲聊,并不进屋,还时不时地翘首张望。就在众人望眼yù穿的时候,一辆轿车才姗姗来迟。
车刚停稳,黄兴便抢上前去打开车门:“孙大总统请!”
这时从车里钻出来一人,正是前几rì刚刚卸任临时大总统之职的孙中山。孙中山朝黄兴抱拳施礼道:“有劳克强兄!只是在下几天前已经解职,早已不是什么大总统了,如今孙某不过是民国一介布衣。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好!”..
黄兴连忙扶住孙中山道:“逸仙兄为国家一统、恢复中华。效法古代尧舜推位让国,主动把大总统一职让与袁项城,高风亮节海内外人士无不景仰。在我同盟会同志心中。你永远都是民国的大总统!”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称呼却从“孙大总统”变成了“逸仙兄”。
胡汉民也迎了上来,不过他的目光却紧盯着孙中山乘坐的那辆黑sè烤漆小轿车:“中山先生,这车只怕价值不菲吧?”
孙中山有些自得:“这车不错吧?孙百熙送的!据说三四年前孙百熙和朋友在美国成立了一家汽车公司,由他专门负责总体设计。回国后他纠合经世大学、湖北高等工业学堂等院校师生,历时数年研发出这款轿车,去年年底刚刚试产。甫一面世。便在美国引起巨大反响,首批上市的3000辆很快便订购一空,产品供不应求。
“孙百熙作为设计者和股东。公司特地分两批赠送了他五辆轿车,还不远万里送到中国。孙百熙接到之后,他太太一辆,自己留用一辆。然后送给经世大学一辆。这剩下的两辆。一辆给了孙某,一辆给了袁项城。只是袁项城骑惯了马,也不知敢不敢坐这种轿车?反正孙某是喜欢的紧,迫不及待就想坐坐,结果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司机,这才有些姗姗来迟。希望诸位见谅!”
胡汉民道:“孙百熙还真是个人才!做学问闹腾得海内皆知,做官能做到四入内阁,现在居然连做生意也能轰动中外。难怪他可以南北通吃。原来本领如此了得,我辈只有瞠乎其后了。”
胡汉民的话听起来像是赞誉。但仔细品味起来,却不难发现其中的酸臭之气。孙中山却犹若未觉:“孙百熙不仅是人才,更是人杰!他jīng研学术、创立学校、兴办实业,都是利在当代、功及万世的壮举。假如民国能有三五个孙百熙,何愁中华不兴、国民不富?”
旁边的宋教仁接口道:“孙百熙做学问、办实业的影响具体如何深远,宋某是门外汉,不好随便品评。不过他在官场纵横捭阖的本领,在宋某看来却是一等一的!在宣统三年(1911)以前,他不过是清水衙门的一个普通侍郎,还是凭借祖荫才侥幸博得此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应该在各部侍郎上循环周转,就此了却一生。
“谁知在宣统三年里,他竟然借着革命的东风扶摇直上,由侍郎而尚书,由尚书而入内阁,由内阁而兼川督。仅凭手中一旅未经战阵的学生军,横扫川、陕、晋、甘四省,成为名符其实的西部之王。然后挟四省之权、战胜之势改组预备立宪公会,不过数月,新中国党便在内阁夺得三个席位,实力仅次于袁项城。其发迹之快、腾达之速,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胡汉民道:“遁初贤弟说得极是!袁项城早在光绪初年便投身行伍,自道台、督抚累升至入值军机,清廷灭亡前更是贵为内阁总理大臣。这数十年经营,才在山东、河南、直隶站稳脚跟。如何比得上孙百熙半年之内翻云覆雨,便占据西部四省?还有我们!
“我们同盟会自光绪三十一年(1905)就在rì本成立,更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光绪二十年(1894)中山先生在檀香山建立兴中会、光绪二十九年(1903)克强先生组建华兴会。这么多年来,同志们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举义赴死,才推翻满清恢复中华,可谓居功至伟。结果呢?我们手中不过两三省之地,在内阁影响还不及组建数月的新中国党。一念及此,便令人愤懑yù死!”
黄兴叹息道:“《孟子》中说:‘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大抵如此吧?”
孙元起此时若是在边上,定要狠狠鄙视宋教仁、胡汉民、黄兴他们一番:如果袁世凯说我获取西北之地有侥幸乘势的成分,我也就认了。你们革命党有什么资格挤兑我?
想想这些年革命党的举动,除了四下宣扬民族主义思想外,就是时不时地派百十个年青人演一出揭竿而起的闹剧。在清zhèng fǔ统治还算稳固的时候,试图让几十个热血上头的年青人造反来推翻满清zhèng fǔ,这种想法实在有些异想天开。而这种以卵击石的举动,除了让年青人前赴后继献出生命之外,最重要的作用便是彰显革命和革命党的存在。
要说自己是乘势而起,革命党就更没有资格了!至少在辛亥革命以前,自己已经是学部尚书、内阁大臣。而革命党那帮人呢?湖南都督焦达峰是清zhèng fǔ通缉犯,沪军都督陈其美是上海滩流氓头目,江西都督李烈钧是云南陆军小学总办(校长)。而从床底拖出来就任湖北都督的黎元洪,之前任陆军暂编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领,在都督中已经算是贵不可言了!
尤其是宋教仁,虽然曾担任华兴会副会长、同盟会司法部检事长,但却从未在zhèng fǔ中就职过。当初孙元起担任湖北提学使的时候,还曾聘请他当湖北法政学堂的教习。如今孙元起是内阁教育总长,他也成为农林总长。相比之下,究竟是谁发迹更快、腾达更速?
于右任突然说道:“在下听说,原先侵占山西全境的北洋第三镇已经渐次东撤,晋军都督阎百川将由大同返回太原,并且有改弦更张的打算。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宋教仁神情一黯:“大致不差!去年年底,袁项城趁着南方兵荒马乱、我们无暇北顾的时候,派兵由娘子关、平型关两路入晋。阎百川手下那些新招募的士兵,如何是北洋劲旅的敌手?只一照面便溃不成军,十多rì之间山西全省便大半沦陷。当时阎百川曾南下向我们求援,但我们与山西之间横亘河南、直隶两省,实在是鞭长莫及;而且一旦派兵,就会破坏南北之间来之不易的和谈,所以我们只有闻言抚慰而已。
“后来他又向孙百熙求救,他们之间毕竟师生一场,而且正好袁项城急切想把京师附近的第四十七混成协和飞机撤走,于是孙百熙便与袁项城达成协议:袁项城撤走侵入山西的第三镇,孙百熙撤走京师附近的第四十七混成协和飞机。这才有了今天的这番局面。正因为如此,阎百川对我们同盟会没有及时伸出援手颇有怨怼之心,加上孙百熙对他恩同再造,故而他现在开始倾向新中国党,并准备在太原成立新中国党山西分部。”
胡汉民顿足骂道:“孙百熙着实可恨,只此轻轻一举,既满足了袁项城的要求,又使我同盟会在北方失一重镇,还平白捞到山西省地盘。亏他还被全国青年视为‘当代圣人’,行径如此卑劣、心思如此yīn毒,哪有半点为人师长者的模样?”
众人都知道胡汉民是强词夺理,不过却没人为孙元起分辨,甚至部分人还大声附和起来。
孙中山道:“在山西这件事上,终究是我们没有尽到救援同志的职责,对不起阎百川在先。我们既然不仁,就不能怪人家不义。而且孙百熙如今是内阁教育总长、新中国党党首,在西部诸省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我们同盟会要想有所作为,就不能忽略孙元起的势力,必须要妥善处理好与新中国党的关系,尤其是在当下我们处于劣势的时候。所以这个过节我们还是就此揭过吧!”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黄兴借机说道:“中山先生,同志们已经在院里恭候许久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去吧!”(未完待续。)
三二九、便应重拜富民侯
走进丁家花园,就看见道路两侧站满了群众。众人见到孙中山进来,纷纷鞠躬抱拳道:“孙大总统,幸会幸会!”
“中山先生别来无恙?”
“祝孙督办旅途安和,一帆风顺!”
孙中山也笑容满面,与众人一一寒暄。
来到正堂上,只见中间挂着青天白rì旗和红sè巨大条幅,上面写道:“同盟会同仁饯别中山先生!”原来今天同盟会众人聚集在这里,是为孙中山举行声势浩大的饯别会。..
孙中山卸任临时大总统后,本来应该无官一身轻,无论他做回“夏威夷华人”,还是成为民国一介公民,袁世凯都该长松一口气。然而袁世凯对他还是大为猜忌。这道理也不难理解:从古至今,哪位皇帝对前朝君主放心过?尽管孙中山只占据半壁江山、只在位短短数月,毕竟他曾荣登大宝,在南方各省颇有号召力。
对于如何处置孙中山,袁世凯也是破费踌躇:放他进内阁,无处安厝;让他在野,又担心四处拆台。而孙中山自己呢,自然也不甘心向袁世凯俯首称臣,更不甘心就此撒手而去。两下都权衡良久,最后袁世凯给了孙中山一个“全国铁路督办”的空衔。这也是刚才同盟会会员称他为“孙督办”的原因。
这个“全国铁路督办”,名义上是zhōng yāng给予的职位,却又不在zhèng fǔ正式编制内;说它不在zhèng fǔ正式编制内,却又享受zhèng fǔ拨给的巨额薪水。如此一来。既满足了袁世凯不想让孙中山进入zhèng fǔ、又想羁縻孙中山的愿望,也满足了孙中山不想向袁世凯屈膝、又想有稳定经济来源的要求。所以孙中山欣然接受此职,双方皆大欢喜。..
全国铁路督办是干什么的?
从字面上理解。是兴建铁路的最高指挥。但孙中山一来没有孙元起的金手指,二来没有任何修铁路的经验,三来也没有能够兴建铁路的班底,如何来督办铁路?想来想去,只能先在全国各地四处考察一番。至于孙中山调研什么内容、最终会去哪里,现在都没有一个完整详细的计划,大家只知道他的第一站将是十里洋场的上海。于是众人在丁家花园为他举办了这场盛宴。
当然,这场宴席除了给孙中山饯别外,也有送宋教仁、王宠惠两位同盟会总长北上就职的意思。
诸位头头脑脑刚在堂上坐好。胡汉民、宋教仁等人就鼓噪道:“中山先生,给我们讲几句吧!”众人也应声附和。孙中山对此可谓驾轻就熟,稍稍谦逊几句,便昂然走上前台。开始了他的演讲:
“遥想数十年前。清廷次第剿平洪杨天国、东西捻军以及西北回乱,朝野上下都弹冠相庆,自以为经此祸乱金瓯复整,当盛世可期、万年可待。百官士绅竞相主张开厂矿、修铁路、购军舰、造巨炮、练海军,民间也是意气风发,到处一片繁华,时称‘同光中兴’。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清zhèng fǔ却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最后不得不割地赔款委曲求全。
“当时孙某年未而立,最初见国势蒸蒸rì上。也想学得一技之长为生民略尽绵薄之力。谁知国家居然颓败如斯,甚至不敌东瀛弹丸小国!在屈辱、震惊的同时,孙某开始积极反思,试图寻找落败的原因。记得战后,rì本著名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曾评价道‘rì清战争是文明战胜野蛮’。我才明白在这繁花似锦的表面下,清zhèng fǔ早已病入膏肓,所谓‘同光中兴’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要想让中华重新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唯有驱除鞑虏、建立民国一途!于是在1894年年底转赴檀香山,募款创建兴中会,是为革命之始。
“自甲午到现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孙某一直奔波海外,与诸位同仁为民族、民权、民生而艰苦奋斗。赖全会同志尽命,我们终于推翻满清建立民国,民族、民权斗争基本达到目的,政治上革命已经如愿以偿。然而革命尚未全功,同志仍需努力!在我们面前,尚有大量的工作必须完成,使中国能以强国的身份与列强并驾齐驱。现在当务之急是施行民生主义,从事社会上的革命。社会革命比政治革命更属重大,因为社会革命的主要内容是平均地权,而地权向来是国民生活的根本,不是放几排枪、扔几颗炸弹就能解决问题的,必须使用和平手段才能奏效。
“在孙某看来,平均地权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征收地价税和土地增价归公。所谓‘征收地价税’,就是私有土地由地主估价呈报,国家按价征税,贵地收税多,贱地收税少;而‘土地增价归公’则是以后地价涨高的部分归国家所有,同时保留由国家照呈报地价收买的权利,以防地主少报地价。当然,土地是传统经济社会中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即便采用征收地价税、土地增价归公等手段,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消除国人对土地的依赖和眷恋。所以我们还要从其他方面着手。
“首先,我们同盟会要在jīng神上开展启蒙运动,积极宣传西方的重商思想,让国民摆脱愚昧,增广见识,冲破以往皇权、神权等造成的思想桎梏,减少民众对土地的迷恋,把资金投入到实业与商务中来,以此重建我们的国家。这项工作就有赖遁初诸位了!
“其次,我们同盟会要在物质上以身作则,大力兴办实业,使得中华工厂遍地,机器轰鸣,烟囱密布,高楼林立,火车通行南北,轮船畅游江海。早在二十年前,孙某北上拜谒李文忠公(李鸿章)时,就曾提出国家要使得人尽其才、地尽其利、货畅其流。现在革命已经初步成功,正是大有为之时,而且孙某卸任临时大总统之后也恰好有空闲,所以这项工作孙某当仁不让!
“实话说,中国的经济非常落后,工农业基础非常薄弱,需要发展的实业太多太多!无论是粮、棉、油、纺织、rì用品、印刷、蚕丝、茶等的加工,还是煤、铁、石油、有sè金属等矿藏的开采,又或者钢铁、石油、机械、水泥等各种原材料的制造,都需要我们同志认真努力。然而要想让各种实业健康发展,前提是必须尽快修建沿海、腹地和边疆联成一片的庞大铁路系统,确保各种货物顺利流通,从而促进商业走向繁荣。
“袁项城给予敝人‘全国铁路督办’的空衔,孙某何尝不知其背后的羁縻之意?只是铁路关乎国计民生,意义重大,所以敝人才欣然接受。孙某愿以十年时间为国家修建十万英里铁路,为商业繁荣、国民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同时,也用这个活生生的现实告诉全国民众,我们革命党人不仅善于破坏,更善于建设!”
话音一落,“大总统万岁”的欢呼声便响彻丁家花园。
当然,如果孙元起在现场的话,必定要为孙中山异想天开的设想捧腹大笑:你知道十年修十万英里铁路是什么概念么?一英里约合1.61公里,十万英里就是16.1万公里。举全国之力,经过一百年的发展,截止到2012年底,中国铁路营业里程才9.8万公里,还不及孙中山设想的六成。而且纵观世界各国,也只有美国一家达到了孙中山的要求!孙中山既没有穿越众的金手指,又没有美利坚帝国那样的庞大财力,何德何能在十年之间修建十万英里铁路?
如果说孙中山十年修十万英里铁路的设想让人捧腹大笑的话,那么他一本正经刊登在《建国方略》中的铁路规划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据说那张十万英里铁路规划图是孙中山查阅铁路工程资料、考察既有铁路沿线之后亲手绘制的草图,但是,只要任何有一点地理和交通常识的人都规划不出孙中山的那个铁路建设伟业,而且即便以现在的工程技术也无法实现他的宏伟蓝图!因为那张规划图与其说是铁路规划,还不如说是各大中城市之间的连线游戏。
更要命的是,不管两座城市之间是崇山峻岭、荒原大漠,还是长江大河、丛林沼泽,孙中山一概无视,直接以线段连接,仿佛是在证明他学过平面几何里“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公理。相信施工人员看到那么多笔直线路,上吊投河的心思都有了!
孙中山又说道:“不过,在当今中国兴办实业也非一件易事!比如兴办铁路、商港、军工等大实业,国家贫困苦无资本,则不能不借外债,然而借外债又会被某些国家主义者诋毁,轻则怀疑你政治cāo守,重则攻讦你卖国求利。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难啊!
“此外,在兴办实业富国强民的同时,我们必须防止资本家的垄断。所谓的资本家,以压榨平民获取暴利为本分,但对人民的痛苦却全然不负责任。一言以蔽之:资本家者,无良心者也。所以我们一定要排斥少数资本家,使得最广大人民享有生产劳动上的zì yóu!”(未完待续。)
三三〇、润物无声春有功
当天晚些时候,孙中山在饯别会上的讲话稿就被陈训恩送到了孙元起的案头。
孙元起看完,弹了弹那几页纸:“说起借外债,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他意中所指;但要说到现今中国最大的资本家,还有谁比得过我?中山先生这番讲话,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陈训恩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此次同盟会在内阁中势力尚不及我们新中国党,作为党首,孙逸仙难免会有怨怼之情。但话说回来,内阁总理唐少川不仅是袁项城的亲朋故旧、大人的大学校友,也是他们同盟会的会员,如何组建内阁他心中自有成算,与我们何干?”. .
孙元起道:“如今南北和议刚刚达成,中山先生主动让贤,引得全国上下一片赞誉,同盟会也随之名声大振。这次同盟会在内阁中吃了闷亏,就算他们想找袁项城的麻烦,也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免得让人怀疑他们是在挟恩求报,然而总要找个发泄的对象。我们新中国党改组未久便在内阁异军突起,一举占据三个席位,在同盟会看来,分明是我们强占了他们的位置;而且敝人、张啬翁、汤蛰翁等都曾在清zhèng fǔ任职,正是他们革命的对象。如此想来,他们把矛头指向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陈训恩问道:“大人,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孙元起微微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
陈训恩迟疑片刻又问:“什么都不做?难道就任由同盟会诋毁中伤我们?大人,我们现在可是非比从前!别说在内阁里随便搞点小动作。也不用在广播报纸上散布消息,只需我们在军火、药品上拿捏同盟会一下,就够他们好好喝一壶的了!”
孙元起道:“我们之所以要放同盟会一马。首先是我们不能与同盟会反目,倒不是我们实力不敌同盟会,又或者不敢与同盟会结仇,而是因为袁项城在边上虎视眈眈!我一直怀疑我们新中国党在内阁获得三个席位,而同盟会仅仅占据两个,是出于袁项城的授意。目的就是要挑起我们与同盟会之间的矛盾,好让他渔翁得利。既然这样。我们自然不能让袁项城称心如意。
“其实是我们不必与同盟会反目,因为在我看来,同盟会未必就能把我们怎么样!”
“哦?大人为什么这么说?”陈训恩好奇地问道。
“你认真看看中山先生的讲话内容。”孙元起把那几页纸递还给陈训恩。然后接着说道,“在这番讲话里,中山先生提出了‘社会革命’理念。所谓‘社会革命’,除了重申同盟会十六字纲领里的‘平均地权’。就是号召同盟会上下在jīng神上开展启蒙运动和在物质上大力兴办实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提?毫无疑问。他是注意到了敝人这十多年来的发展历程,认为我之所以能有今天这般成就,根本原因在于推广教育和兴办实业。《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既然找到了成功秘诀,他们便要有样学样,准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陈训恩顿时大点起头:“不错、不错,大人所言极是!好在我们已经洞见一切,自然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大人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孙元起道:“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陈训恩想了想说道:“也是!大人创办经世大学。据说前期投入数千万两白银,同盟会想办学校。哪有那么多资金供他们挥霍?大人所兴办的实业不仅技术jīng密,而且还有专利保护,就算同盟会想模仿也模仿不来。若是他们自不量力,只怕会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孙元起道:“如果中山先生真的有志于投身教育、实业,困难并不是很多,也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成就!比如彦及你刚才所说的资金问题,其实就很好解决。袁项城为了安抚他,特地授予他‘全国铁路督办’的职衔,他完全可以用修铁路为名向袁项城要钱,也可以成立铁路公司向国内士绅募股,还可以拿路权向外国银行抵押借款。
“有了钱以后,再来兴办一些见效快、收益高、技术含量低的实业公司,接着以盈余扩大生产、兴办教育、发展民生等。三五年时间,便可以取得粲然可观的业绩;十年之后,必定能够富甲东南。只是中山先生和同盟会上下未必有那么好的毅力,能够默默无闻、踏踏实实地做上那么长时间。甚至他们都没有耐心在一旁等上三五个月!”
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同盟会领导层,大半都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比如黄兴,在武昌起义之前谈论兵法滔滔不绝,被同侪认为是同盟会中第一武将;结果在汉阳保卫战中,被北洋军打得落花流水,差点爆出翔来。其他会员也大半是言语胜过行动、热血超过才能,善于破坏而不善于建设。指望他们能踏踏实实办教育、兴实业,还不如相信母猪能上树!
在真实历史中,孙中山就曾以修铁路为名向袁世凯索要了不少钱,结果铁路没建一公里,那些公帑也不知所踪。
孙元起又说道:“相对于投资实业,兴办教育更需要魄力。毕竟实业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今年投资或许明年就能获利。而教育呢?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可能有些夸张,但十来年时间总是需要的。像兴办中小学基础教育,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获利,还要不断往里倒贴钱。可是谁也无法否认教育的重要意义,尤其是对国家民族!”
在亚洲,几个典范的西式mín zhǔ国家如菲律宾、印度经济发展一直相对萎靡,而不少强权统治的东方式国家如rì本、韩国、中国等却都迅速富强起来,无数专家学者从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各方面因素加以分析,试图找到产生差距的根本原因。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不容忽略,那就是经济发展前期的快速提高国民文化水平。
正如rì本明治维新三杰之一木户孝允(本名“桂小五郎”可能更为中国人所熟知)所说:“我国(指rì本)人民与美国人、欧洲人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在于有没有受过教育。”所以1868年明治维新之后,rì本倡导全民教育,在几十年间就创造出一个没有文盲的社会。rì本经济也得到迅速发展,很快成为资本主义强国。
随后的亚洲四小龙(香港、新加坡、韩国、台湾)、中国大陆也都遵循这一范式,在经济腾飞之前大范围普及教育,提高国民的文化水平,为后来发展奠定坚实基础。相比之下,菲律宾、印度等国义务教育质量和水平都非常低下,很多贫穷的少年儿童得不到正规的教育,无法通过知识来改变命运,只能一代又一代沦落在佣人、贱民中,国家经济的发展也就可想而知。
“尽管兴办教育影响深远功德无量,但花费巨大、回报甚微,而且取得什么成绩也会归功到我这个教育总长名下,显然中山先生和同盟会不愿意干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活计。于是他们便用‘启蒙’来取代‘教育’。”孙元起随即又解释道:“这里所说的‘启蒙’,可不是咱们中国传统教育幼儿、传授基础入门知识的启蒙,而是西方通过宣传教育使社会接受新事物而得到进步的‘启蒙’。启蒙与教育相比,教育的实施者一般是普通教师,而启蒙的实施者是思想jīng英、公共知识分子;教育传授的内容一般是书本上已有内容,而启蒙宣传的内容是当前社会缺乏的内容;教育一般偏向于知识技能,启蒙偏向于意识理念……从这几个角度上来看,‘启蒙’明显比‘教育’更高级、更伟大!”
陈训恩道:“在属下看来,启蒙和教育都是让人接受新知识获得新进步,本质上两者并无太大区别。”
孙元起笑道:“确实差不多,但其中的细微差别足以能让人觉得‘启蒙’比‘教育’更高级、更伟大,这也就足够了!不过话说回来,现今中国也确实需要一场真正意义的启蒙运动,来开启民智、传播科学,涤荡愚昧、恢复人xìng,提倡人道主义,提高国民素养,以适应民国社会、经济、政治发展的新形势,而不是一味的要求国家进行改革。但对同盟会能否肩负起启蒙运动的重任,敝人却表示相当的怀疑!”
陈训恩道:“属下觉得,大人自光绪年间以来创建经世大学、编纂全套教材,以润物无声的形势开启民智、传播科学、涤荡愚昧,提高国民素养,这本身就是启蒙运动的一部分。何待同盟会此时再来倡举‘启蒙’的旗号?”
孙元起摇摇头,有些惭愧地说道:“虽然敝人在传播科学方面做出了些许成绩,但科学只是启蒙运动中非常狭窄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zì yóu理念、mín zhǔ思想、共和政体、议会制度等内容,这些敝人却从未涉及,对它们也是一知半解。”
旋即孙元起又有些自得:“尽管敝人知之甚少,但同盟会诸人也未必就比我高明到哪里去。这也是我怀疑同盟会能否肩负起启蒙运动重任的根本原因!”(未完待续。)
三三一、六亿神州尽舜尧
陈训恩道:“我们新中国党无论在人力、物力、财力上都稍胜同盟会,为什么不在兴办教育的同时提倡启蒙,反而让他们独擅其美?”
孙元起轻轻叹息道:“在前清宣扬启蒙思想,等同于大逆不道,敝人向来胆小如鼠贪财惜命,哪敢去干那种杀头的活计?相比之下,同盟会诸人在慷慨赴死这一点上确实胜人一筹,孙某自愧弗如!现在宣扬启蒙思想倒是没有多少风险,只是急切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手来cāo办此事,随便找个人来主持又怕弄巧成拙。最近我才决定函请梁卓如(梁启超)回国创办《dú lì评论》杂志,准备以此为阵地,逐步引导民众了解zì yóumín zhǔ,宣扬启蒙思想。都说‘触动利益的改革比触及灵魂还难’,启蒙运动则是既触动利益又触动灵魂,其难度可想而知。而且这些工作都是水磨功夫,短期内难以见效,所以我们也不必与同盟会争一rì之短长。”
陈训恩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 .
孙元起又道:“说到启蒙,有四个根本问题难以绕过,必须给出恰当的答案,那就是给谁启蒙、谁来启蒙、启蒙什么、如何启蒙。先说第一个问题,彦及你觉得该给谁启蒙?”
陈训恩思忖片刻,不确定地答道:“上则各级官僚,下则全国民众?”
孙元起道:“各级官僚大半是既得利益者,在戊戌变法、君主立宪过程中他们未尝没有机会接触到启蒙,但终究没有改弦更张。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期望通过启蒙宣传,让他们弃暗投明?至于广大的民众,不能说他们是愚昧的大多数。至少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在没有消除政权、族权、神权、夫权这四条缰索对民众的束缚之前,所有的启蒙都是徒劳。什么zì yóu、mín zhǔ、科学,甚至抵不上一碗米饭、几枚铜圆!”
陈训恩马上说道:“那我们就把启蒙民众的最初目标定为解除政权、族权、神权、夫权束缚嘛!”
孙元起道:“与启蒙运动相对的一个名词是愚民政策,也就是《论语》中所谓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毫无疑问,一群温顺的愚民远比一群有思想的聪明人更容易统治,所以很多统治者会故意阻扰启蒙思想的传播。让民众永远陷入愚昧状态。比如明太祖朱元璋,就曾大肆删减《孟子》书中的民本思想;清朝顺康雍乾时期,更是大兴文字狱以消灭社会知识分子、巩固政权。删来删去。整个书卷内只剩下了三纲五常,于是政权、族权、神权、夫权统治下的底层社会终于稳固下来,成为今天的局面。
“然而对全国民众宣扬启蒙思想,试图解除政权、族权、神权、夫权束缚。肯定会摧毁原有的稳定社会结构。造成社会动荡。这一点是我不愿意见到。当然,我是支持启蒙的,不过鉴于种种原因,我不希望中国在未来三五年间出现不稳的局面。所以在‘给谁启蒙’问题上,我希望是分批分次逐步推开,比如先给大中小学生提供启蒙读物,培育mín zhǔzì yóu思想;然后是地主士绅、商人企业主给一定参政议政权力;接着是城市居民、工厂工人;最后是广大的农民和边疆地区。而不是不顾轻重缓急,一拥而上。”
在真实历史中。类似于启蒙运动的五四、新生活、肃反、整风、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等运动,都曾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动荡。
“那依大人的看法。应该由谁来启蒙呢?”陈训恩问道。
孙元起答道:“我们通常所说的启蒙运动,是指在18世纪初至1789年法国大革命期间的一个新思维不断涌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出现了以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卢梭等著名思想家为代表的先智阶层,他们著书立说、发表演讲,积极推动启蒙运动向前发展。正是有了这批伟大的知识分子和先智之士,经过近百年前赴后继的奋斗,才引导法国走出了充满着传统教义、非理xìng、盲目信念以及**的黑暗时期。
“而中国现在呢?正处于一个缺少知识分子和先智之士的转型社会,除了严几道(严复)、梁卓如(梁启超)、章太炎(章炳麟)等少数几个,大多数读书人的思维能力和知识储备都难以达到引导启蒙运动的要求。而且由于知识背景和社会利益的差异,许多人罔顾社会现实和国家需要,只知道为自己所代表的阶层、政党唁唁而吠,几乎在任何问题上都无法形成共识。既然他们连自己都启蒙不了,又何谈去启蒙他人?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既不能指望当前的读书人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也不能把引导启蒙运动的责任委之旁人,思来想去,只有依靠学校培养和社会引导,通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造就一批足以肩负大任的知识jīng英。法国启蒙运动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获得成功,我们自然不能企盼中国能够一蹴而就,不过也不必妄自菲薄,相信通过一两代人的共同努力,最终可以完成这项伟大的使命。”
陈训恩感叹道:“知之匪艰,行之惟艰啊!”
孙元起笑道:“应该说是‘知难,行亦不易’!就比如在‘启蒙什么’这个问题上,尽管欧美各国关于mín zhǔzì yóu、公平正义等理论的书籍叠床架屋浩如烟海,但要从中寻找一条适合中国发展与民众需要的道路却也并非易事!上等人能根据中国当前实际情况,批判xìng吸收西方各种理论的优点,博采众长,惠国利民。中等人是见到西方的经典名著就动手把它翻译介绍过来,也不管是否合用,然后由国民挑选采择。自己不做任何评论。下等人则趋新骛奇,掇拾贩卖洋人的唾余,泛言空谈以博取名利。其实是一窍不通,误国误民。
“综观现在国内的知识分子,别说上等人,就是勤勤恳恳的中等人也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略懂几个西方术语便夸夸其谈的西贝货。他们将自己在西方道听途说来的洋货夹杂着自己的想当然,在报纸、杂志或课堂上零售给一群恭顺而又没有辨别力的年轻人,只会造出一批又一批对欧美一知半解、对中国满腹牢sāo的崇洋媚外者。如何能达到开启民智、涤荡愚昧的目标?
“我们既然要参与并推动启蒙运动,就要一方面开办中国政策研究院,调查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翻译介绍西方的先进理论,系统培养熟知中外情况的有为青年,研究实践出符合国情的特sè道路;另一方面则创办《dú lì评论》,向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全国民众积极宣传正确的启蒙思想。严厉批判那些欺名盗世之辈。以此确保启蒙的正确与纯粹。”
陈训恩追问道:“除了创办中国政策研究院和《dú lì评论》,我们还可以用什么法子来启蒙?”
孙元起今天也是谈兴颇浓,当下答道:“世界上没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宣传启蒙思想也是一样,对于不同的社会阶层应该使用不同方法。不过面对不同社会阶层,我们的态度却应该保持一致,那就是要尊重民众,贴近民众。融入民众,从民众中来、到民众去中。与民众打成一片。不要以为自己喝了几瓶洋墨水,就可以高人一等。
“有些知识分子自以为从西方接受一整套启蒙口号和价值观念,就掌握了绝对真理,有资格成为民众的启发者和新时代的圣人,处处以民众的监护人自居,把老百姓当儿童看。认为民众无须运用自己的理xìng判断,只要接受自己的教育,跟着自己走,就能成就伟大,推进历史进步。殊不知他们这番举动,恰恰是反启蒙的。而且如此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地进行启蒙,必然在底层民众中找不到回应,导致启蒙的失败。
“启蒙运动的核心就是人应该自己dú lì思考,理xìng判断,让人成为人,而不是达到任何目的的工具。所谓的zì yóu、平等,是人生来就有的权力,而不是启蒙产物。我们要相信广大民众运用自己的理xìng,就可以走出愚昧懵懂的状态。在此之前,我们宣扬启蒙思想、推进启蒙运动,只是让民众有一个认真思考的条件和机会,而非让自己成为民众的jīng神导师!”
国民党zhèng fǔ拥有那么多黄埔军校的科班生、旅欧留美的博士生,也积极推进mín zhǔ进程、提倡新生活运动、尝试乡村自治,为什么最终还是被一群泥腿子打得落花流水,以致被赶到海岛上苟延残喘呢?原因万万千千,群众路线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国民党zhèng fǔ中那群官僚、学者无论是穿着苏绸长衫,还是西装革履,总不愿和鹑衣百结的农民呆在一起。即便偶尔有几个异类,能够忍着脏臭和贫穷深入农村,却又难以摆脱心理上的优势,总感觉自己是高高在上,是在垂怜、施舍、赐教。内心如此,又怎能了解农民的疾苦与渴望?又怎能代表农民阶层大声鼓呼?当一个zhèng fǔ无法真正了解基层最普遍民众的心中所想、无法真正解决基层最普遍民众的生活困苦,那么这个zhèng fǔ就离死不远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陈训恩默默地思忖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孙元起最后说道:“中国有一句老话说的非常好,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们在这里畅谈启蒙,其实普通民众谁在乎这个?他们最渴望的应该如何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即便我们把启蒙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一句蠲免钱粮赢得的欢呼声多。所以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还是要以解决温饱、兴办实业为主。
“中山先生所提的‘平均地权’等到明年四川开始征收田赋,而且工矿企业也取得一定成绩之后,或许可以在部分府县试验一下。成功了,自然可以造福四川民众,也能顺便与中山先生结个善缘;若是失败了,也无伤大雅,顶多是让中山先生难堪一回。我倒要看看,同盟会十六字纲领博得偌大名头,究竟有几分是真才实学。”(未完待续。)
PS:这两章的内容,何公想了很久。
三三二、休言女子非英物
孙元起送走陈训恩,再回到半山居,已经是半夜时分。又乘兴给杨度写了一封长信,详细胪列今明两年四川的建设方向,这才上床休息。等一觉醒来,已是上午九、十点钟,调皮的麻雀在窗台上嬉戏打闹,不时用蜡质尖嘴啄击透明的玻璃,发出“嘭嘭”脆响。冬rì的暖阳从窗帘缝隙斜斜照进书房里,平添几分明媚。
孙元起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准备下楼。才下楼梯,便听见客厅传来一片吵闹声,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头也开始有些隐隐作疼。
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想当初刚刚穿越的时候,别说亲朋故旧,连熟人也没一个,吃包子都得仔细考虑一顿能吃几个,稍有不慎就吃了上顿没下顿。用昆仑同志的话说:“那个时候一个鬼都不上我的门,有一个鬼上门,就算我有群众基础。”
等自己做到学部尚书,突然间就冒出无数远亲近邻,什么安徽寿州、江苏淮安不说,就连南洋都有宗亲会找上门来叙族谱、排辈分。好在后来干戈扰攘,孙元起率兵入川,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回孙元起回京,不仅内阁大臣、四川都督的职衔未去,又新增新中国党党魁和“西北王”的光环,声势更胜从前。前来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简直可以从经世大学排到西直门。来访者也是五花八门,有川陕甘晋所辖府道州县的官僚士绅前来上贡拜会的。有失意的政客、军人前来主动投靠的,有各国各地报社、电台要求采访的,有上告无门、含冤待雪恳请帮忙的。有什么慈善总会、黑十字会化缘募捐的……形形sèsè,应有尽有。
孙元起就亲眼看见几个五六十岁的仆妇上门,见面就是一番痛哭,哭得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天才雨过天晴,收泪相告:“少爷,老身是你的nǎi妈啊!”
“……”孙元起顿时目瞪口呆。
其他几个仆妇也叫嚷起来:“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孙元起愈发无语。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孙元起不禁勃然大怒:我可是穿越众,哪里来的nǎi妈、仆妇?要不是碍着众人在场。非得叫人把她们乱棍打出不可!
尽管知道来访者十有七八都是来打秋风、占便宜的,可如果不接见,转眼就会有无数人在报刊杂志上抨击你。说你是得意忘形负恩忘义数典忘祖的陈世美、白眼狼、反骨仔。思来想去,只能是破财消灾。像那几个自称是nǎi妈的仆妇,虽然孙元起满腹怒火,最终还是每人送上十块孙大头。打发走了事。
这时候孙元起才明白为什么要“宰相门前七品官”。不是当权者想脱离群众。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不提高门槛、加强jǐng卫,只怕宰相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也忙不过来,其他别的活儿也想别干了,直接改行当全国信访办主任吧!
孙元起皱着眉头来到客厅,只见一大群中青年女子围着赵景惠,群雌粥粥,人声鼎沸,一时间也听不真她们说些什么;那些女子正说在兴头上。也丝毫没有注意孙元起从楼上走下来。已有八个月身孕的赵景惠斜躺在椅子上,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大有“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淡定范儿。
孙元起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打断那些女子的谈话。等她们一齐回头望向自己,才沉声问道:“恕孙某眼拙,不知诸位是?”
众位女子连忙起身朝孙元起福了一福。领头的年可四十许的中年妇人朗声介绍道:“我等是女子参政同盟会的同志,就女子参政问题前来拜会孙总长和孙夫人。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听说她们不是来敲竹杠的,孙元起微微松了一口气:“哦,各位就是女子参政同盟会的同志?孙某在前几rì的《政经rì报》上看到报道,听说贵会是联合女子参政同志会、女子后援会、女子尚武会、女子同盟会、女国民会等女界团体刚刚成立的,旨在倡导男女权力平等、普及女子教育、改良家庭习惯、实行强迫放脚、提倡女子实业等。这些举措不仅利国利民,而且卓立世界cháo头。就孙某所知,现今各国都还没有赋予女子平等参政权,而各位立志开天下风气之先,实在是可钦可佩!”
翻开中国的历史书,凡是提到女子的时候总喜欢用“辛酸血泪”“重重压迫”“悲惨命运”等字眼。其实纵观中华四千年文明史,女子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一直占据很重要的地位,也享有包括财产继承权在内的众多权利。像妇好、吕雉、胡太后、武则天、太平公主、慈禧等女xìng,都深刻影响了中国历史的发展。只是在南宋以后,随着社会制度的僵化和三纲五常的禁锢,才使得女子的地位逐渐下降,甚至沦为男xìng的附属品。
但是,中国的女子从来不甘于寂寞平淡。
早在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的时候,就有女子留学rì本。1903年4月,以胡彬夏为首的十多名留rì女学生发起成立了第一个女权团体“共爱会”,在《章程》中明确表示要争取女权、倡导男女平等。自此以后,各种女权团体像雨后chūn笋一般纷纷涌现,并编辑出版各种刊物,宣传女权思想。在辛亥革命中,甚至组织女子北伐队加入江浙联军,参与光复南京之役!
那个领头的中年女子有些意外:“原来孙总长也听过敝会的名字,我等真是荣幸之至!在下唐群英,字希陶,承蒙诸位姐妹厚爱,暂时担任女子参政同盟会副会长一职。”
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过“唐群英”这个名字,但她却是中国近代女xìng史上一座丰碑。她是中国同盟会第一位女会员,两次只身闯荡东瀛,追随孙中山投身革命,是辛亥革命的双枪女将,被孙中山赞誉为“创立民国的巾帼英雄”;曾创办《女子白话报》、《亚东丛报》,复刊《神州女报》,建立zhōng yāng女学校、长沙女子法政学校、自强女子职业学校等10所学校,是近代著名的女报人、女诗人、女教育家。
最能体现这位中国近代mín zhǔ革命家、早期女权运动领袖、辛亥革命功臣、女权运动先驱卓绝风采的,应该数同盟会改组国民党时发生的一件趣闻。当时宋教仁等迫于社会各方面压力,删去了党纲中“男女平权”的内容。唐群英在盛怒之下,上台掌掴宋教仁;林森(后来担任国民zhèng fǔ主席)出面调停,还未开口,也挨了她的一耳光。由此可以想见这位大姐头的威武霸气!
孙元起道:“原来是唐女士,久仰久仰!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唐群英答道:“满清蹂躏中华以来,不独男子惨遭屠戮,女子也受其荼毒。故革命兴起,女子也踊跃投身其中,与男子一般抛头颅洒热血,鉴湖女侠便是一例。所以民国成立,我等女子亦与有力焉!而且民国倡导人人平等,理应无论男女,一律享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在南京临时zhèng fǔ成立后,林宗素妹妹以女子参政同志会代表的身份面见中山先生,要求承认女子完全参政权。中山先生一口应允,表示只要女子学习政治法律知识、了解平等zì yóu真理,将来必定给予女子完全参政权。
“然而章炳麟、程德全等封建余孽获知消息,竟然对中山先生大为责难,以为我等女子知识、见识等俱不如男子,而且无国家思想、无政治能力,不应给予参政权;如果让女子参与政治,必然会败坏国事,前朝慈禧便是殷鉴。如此狂言乱语居然获得无数支持,以致后来公布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都不敢明确标示‘无论男女一律平等,均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如此剥夺和忽视女权,激起女界强烈愤慨。如今临时zhèng fǔ、参议院移迁běi jīng,我等也随之北上,争取获得大总统、孙总长的明确支持,使得国会在制定选举法时明确女子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孙元起暗暗摇头道:章太炎等说你们没有政治能力,看来还真没说错!孙中山所谓的“只要女子学习政治法律知识、了解平等zì yóu真理,将来必定给予女子完全参政权”,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词,谁知道这个“将来”会是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没准就是五十年、一百年。那时候同盟会、孙中山在不在还是两说,找谁兑现去?结果这群女子居然拿着棒槌当真(针)了!
唐群英又说道:“我等素知孙总长最为开明,也最为支持女权,早在十多年前就致力女子教育,培养出一批以孙夫人、林之雅为杰出代表的知识女xìng,证明女子在科学研究方面丝毫不逊sè于男xìng。此外,还允许孙夫人、林之雅等女子在经世大学这种以男子为主体的高等学校任教研究,足见孙总长之胸襟魄力。而且孙总长在朝野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如果您能够为我等女子登高振臂一呼,争取完全参政权,必定可以让国会三思而后行!”
孙元起不由暗暗苦笑:这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未完待续。)
三三三、聊借水风吹宿醒
思忖片刻,孙元起答道:“从长远来看,女子参政是大势所趋,但在成功之前必然要经过长时间的斗争,经历无数曲折磨砺。尤其是在现阶段,民国虽然已经建立,但民众思想还没有获得启蒙,国家政体还没有完成转型,女子参政想要一蹴而就,未免有些cāo之过急了!”
女子参政同盟会的一位代表闻言作sè道:“孙总长,唐大姐只是问你是否愿意为女子争取完全参政权登高振臂一呼,并未问你现今形势如何。你东扯西扯干什么?”
这位女子如此泼辣豪放,倒令孙元起有些愕然。
据说当争取改善妇女处境的运动兴起时,女同xìng恋往往处于领导地位。这背后原因许多,其中一个原因是女同xìng恋通常不活在男人的保护之下,因此特别尖锐地感受到女xìng在法律与社会上所面对的不利处境。而且,那些敢于实践同xìng爱的女xìng通常够坚强,能够承担公开站出来反抗压迫的后果,并克服其带来的恐惧。. .
仔细打量眼前几位女xìng的作态,看来诚不我欺啊!
孙元起定了定神,扫除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正sè说道:“要让孙某表态也可以,关键是你们在刊载发布时要完整地登出在下观点,不准随意篡改删节,也不准随意编造歪曲。你们能做到么?”
在后世,很多报刊杂志就经常根据自己的意愿,随意扭曲、捏造、删节采访材料。有时候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某南方系报纸上登载的《“当代作品有什么好讲的”曹禺的戏剧与时代》,访谈者最后发现刊登的访谈内容,全篇居然有一半以上不是自己说的。
至于网络媒体。那就更没有道德底线了。为了吸引读者点击,经常不顾事情主要方面,只挑选最能够挑动神经的字眼、最悖逆伦理常情的部分来编造题目,怎么露骨怎么来,怎么暧昧怎么来,反正就是博出位。在这种风cháo之下,无数名人吃过记者歪曲捏造、寻章摘句的苦头。最后还讨不来公道。孙元起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还是见过不少猪跑的!
唐群英颌首答道:“好,我们争取做到一字不改、一字不删!”
孙元起这才放心说道:“关于女子参政问题。我个人的意见是,支持女子在循序渐进、逐步提高的情况下通过和平手段获取参政权。所谓‘循序渐进、逐步提高’,就是希望各位能够不急不躁、稳扎稳打,不仅要把争取参政权。还要把眼光放在教育公平、就业平等、婚姻zì yóu等方面。从男女同校、一夫一妻等最简单的问题开始。一步一个脚印,逐步实现男女平权。
“美国从1848年7月的西尼卡瀑布大会开始,妇女参政权运动已经历经六十多年的奋斗,如今国会依然没有给予妇女全国选举的投票权。所以诸位也不要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如果你们急躁冒进,或者因为一时挫折而采取某些非理xìng的行为,不仅于事无补,反而给国人留下恶劣印象,影响将来的女子参政。”
唐群英问道:“那你们新中国党的意见呢?”
孙元起道:“我们新中国党的意见。那得等到开大会的时候才知道。你现在问我,我也无法奉告。”
唐群英撇撇嘴。似乎对孙元起的回答非常不屑,然后回过头对赵景惠说道:“我等此次冒昧登门拜访,除了谒见孙总长,另一个目的是想请孙夫人出山!孙夫人自幼跟随孙总长学习,后来又在经世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娴静文雅,知书达理,不像我等姐妹这般粗枝大叶。而且孙夫人这些年来一直锐志科研,取得可喜成绩,在海内外都卓有声誉,常被知识界拿来与法国的居里夫人相提并论,认为是‘东西双璧’”
“别!景惠哪能与居里夫人媲美?”孙元起急忙打断唐群英的恭维。
就像说某人喜欢看中国足球一样,拿女子和居里夫人相比,可不全是夸人的话!
毫无疑问,居里夫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xìng科学家,她的研究成果足以使她成为科学史上的一座高峰,但这并不意味她是白璧无瑕的圣人。相反,在她是一名杰出科学家之前,她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女xìng,也拥有自己的私生活。
尽管孙元起曾好心提醒皮埃尔?居里先生“注意交通安全,尤其是马路上的马车”,可是巴黎街头的马车实在太多,居里先生防不胜防,最终还是在1906年4月19rì惨死于运货马车之下。自此以后,39岁的居里夫人开始了寡居生活。
为了转移丧夫之痛,居里夫人更加努力地投身于科学研究。在实验室,她经常会遇到丈夫的学生保罗?郎之万,科学史上另一位注明的科学家,以他冠名的科研成果就有郎之万动力学、郎之万方程、郎之万顺磁理论等。郎之万比居里夫人小五岁,身材高挑,有军人气质,人送美称“骑兵队长”。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这倒有点像现今大学里面导师与弟子间的风流韵事,只不过xìng别互换罢了。
本来两位著名科学家郎情妾意双栖双飞,倒也不失为科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可是问题在于郎之万是有老婆的。换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居里夫人做了小三,勾引有妇之夫,破坏别人家庭幸福。而且郎之万的老婆珍妮凭借着女人可怕而敏锐的直觉,很快觉察到了丈夫的出轨。
珍妮是陶瓷工人的女儿,暴躁粗鲁,文化水平不高,可不懂什么叫为尊者讳、chéng rén之美。在大致了解情况之后,便派人从郎之万的办公室偷来居里夫人的火辣情书,并将这些信件送到报社公之于众。接着,一篇篇名为《爱情故事:居里夫人与郎之万教授》、《实验室传奇:居里夫人与郎之万先生的恋情》、《致物理学家X先生的公开信》的桃sè文章刊登在巴黎大小报纸的头版头条。
就这样,居里夫人与郎之万的绯闻迅速成为1911年11月间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津津乐道的闲聊话题。居里夫人也从一名大名鼎鼎、备受尊敬的学者,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波兰荡妇”(居里夫人出生于波兰)。
当然,这些私生活上的细小瑕疵,丝毫不能掩盖居里夫人的伟大。但居里夫人的绯闻刚爆发不久,再用她来比况一位女xìng,终归有些不美!
唐群英兀自不觉,还以为是孙元起是在客套,连声说道:“当得、当得,孙夫人绝对当得!”随即话锋一转:“尽管女子参政乃是公理所在、大势所趋,但由于我国数千年来一直压迫女xìng,视女子为货物、为私产、为附属、为寄生,不得与男子等量齐观。即便民国宣扬无种族、阶级、宗教区别,人民一律平等,依然没有赋予女子以参政权。不仅如此,甚至现今社会上还有许多人对女子争取参政权大加诋毁,视为牝鸡司晨。如此愚昧狂妄,简直令人发指!
“我等也深知争取女子参政权并非易事,毕竟很多女子都没有接受政治法律方面的教育,也确实缺乏从政能力。此外,很多女子在夫为妻纲、女子无才便是德等荒谬观念引导下,也安于织布绣花、相夫教子的rì常生活。要想让女子走出家门迈入社会,同时让社会接受女子的参政议政,必须有个强有力的人物给我等树立标杆。正是有鉴于此,所以我等姐妹一致公推孙夫人担任女子参政同盟会会长,率领我等勇猛jīng进。希望孙夫人能够俯允!”
赵景惠一大早上就听这群人在聒噪,早就有些不耐,闻言皱着眉头答道:“肚里这个小东西时时刻刻闹腾,实验室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工夫去管你们那档子事儿?而且女子参政什么的我也一窍不通,所以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唐群英道:“我们也知道孙夫人您身怀六甲,也知道您从事的科学研究可就拯救无数生灵,本来不该多加打扰。只是女子参政关乎全中国几万万女xìng的生存与幸福,重要xìng并不亚于诞育婴儿、拯救生民,我等这才觍颜相求,希望孙夫人能够慎重考虑!”
赵景惠眉毛拧成一团:“可是我真的没有时间!”
唐群英只好退后一步:“如果孙夫人您真没有时间,可以担任女子参政同盟会会长一职,并不会参与会中事务。”
赵景惠无奈地望向孙元起。
孙元起赶紧站起身,朝众人拱手说道:“对于景惠是否担任女子参政同盟会会长,在下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尊重她的任何选择。对了,今天下午要在总统府召开首次国务院会议,教育部还有些议题需要准备。诸位慢聊,孙某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去。至于赵景惠最终会如何答复唐群英等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未完待续。)
PS:终于写完过渡章节了,下面开始步入正题。
三三四、远闻鼍鼓欲惊雷
孙元起托辞离开的理由倒也不全是杜撰,事实上,当天下午确实要在铁狮子胡同召开首次国务会议。只不过孙元起在参加会议之前,除了要准备教育部的议题,还要与张謇、汤寿潜见面。
时至今rì,自2月17rì唐绍仪宣布组阁,已经过去十多天。本来建国之始事务繁殷,再加上现在实行的是内阁负责制,早就应该召开国务会议商议国事,但由于同盟会对内阁组成大为不满,两位总长迟迟不愿北上,这才拖延至今。今天上午,宋教仁、王宠惠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抵达běi jīng。内阁总理唐绍仪担心夜长梦多,决定下午便召开国务会议,并宣告民国最高行政机关国务院成立。
在召开国务会议之前,三位新中国党的大佬自然应该互相通通声气,以便保持步调一致。
中午时分,孙元起乘车赶到城内的江浙会馆,张謇、汤寿潜闻声迎出门外。刚下车,就听张謇促狭地问道:“百熙,经世大学近在咫尺,怎么你反而来得比宋遁初(宋教仁)、王亮畴(王宠惠)还晚?”
孙元起穿越之后与文人雅士打了不少交道,闲暇也翻阅部分文学典籍,一些基本酬答还是可以应付的。听了张謇的问话,应声答道:“所谓‘洮之汰之,沙砾在后’,按照道理在下也应该来得最迟啊。”
张謇转过头对汤寿潜说道:“蛰先,你看百熙他明显用意不纯,居然暗地里讥讽我们是‘糠秕在前’!”
汤寿潜哈哈大笑:“谁让你不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三人对话虽然简短,却涉及到《世说新语》里的两则故事。
第一则出自《排调篇》,说王文度和范荣期一起去见简文帝,范荣期年纪大而职位低,王文度年纪小却职位高。两人进门时便相互推让,都想让对方先进。推来推去,最终还是按照官场“序爵不序齿”的规矩。让王文度先走。王文度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说道:“簸之扬之,糠秕在前。(簸米扬米,秕谷和米糠都在前面。)”意思自己是没用的秕糠,所以才走在前面。以此表示自谦。范荣期赶紧答道:“洮之汰之。沙砾在后。(淘米洗米,沙子和石子落在后面。)”意思是说,如果你是秕糠,那我就是一点用处没有的砂石。——这是交际场合常用的手段:比烂。你不是说你差么?我比你更差!
另一则出自《言语篇》。简文帝做抚军将军时,有次和桓温一道入朝,进门的时候也是相互推让,都想请对方走在前面。一个是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桓温),一个是朝廷里虚有权势的逍遥王爷(简文帝时为会稽王)。最终实力决定一切,枪杆子里出政权,所以桓宣武走在前头。桓温也说了句谦让的话:“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这句话出自《诗经.卫风.伯兮》,意思说,我之所以走在前头,是为王爷鸣锣开道、铺土净街。
简文帝听后十分谦逊地答道:“这应该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这句诗则是出自《诗经.鲁颂.泮水》,意为无论职位大小。我们都是跟着你混。——这是交际场合另一种常用的手段:拍马。我厉害?你比我厉害十倍!
无论比烂还是拍马,关键要让人高兴又不显得粗俗,高帽送到还让人回味无穷。这两则故事或设喻取譬、或引经据典,文辞典雅,不露痕迹。简直风雅得不像话,故而一直被后人夸赞引用。
如果旁人没有读过《世说新语》,听见三人这番应对或许一头雾水: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呢?相反,如果旁人知道这两则典故。便会为这番巧妙问答而会心一笑。
孙元起引用“沙砾在后”,表示自己之所以来得晚。是因为自己不重要。而张謇马上有些不乐意,说出了“糠秕在前”,意思你是我们新中国党的党魁,如果你不重要,那我们岂不是分文不值的秕糠?汤寿潜则用“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的诗句,表明我们两个虽然年龄大些,那也只是给你这位大佬打前站的随从。
三人寒暄过后,汤寿潜提议道:“时已近午,等会儿还要去参加国务会议,不如我们就近吃点便饭,边吃边聊吧?”
张謇也点头赞成:“也好!老夫知道这江浙会馆附近有家江南chūn饭庄,淮扬菜做得极为道地,地方也雅致僻静,正好说些闲话。不知百熙意下如何?”
孙元起急忙答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不过这顿饭必须由在下做东。一来两位年长,是翰林院前辈;二来这里是běi jīng,在下理应略尽地主之谊;三是在下刚才让二位前辈久等,实在过意不去,想借薄酒向二位请罪。还望啬翁、蛰翁成全!”
张謇与汤寿潜对望一眼,然后笑道:“那好,我们今天就占占百熙的便宜!”
三人来到江南chūn,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謇放下筷子问道:“百熙,昨天孙逸仙在同盟会员饯别会的讲话内容,想来你已经看到了吧?这位前大总统雄心不小啊,在政治革命成功之后还想再来一场社会革命,既要平均地权、修建铁路,还想启蒙思想、大兴实业,端的是上马平天下、下马安黎民。对于他所说的社会革命,百熙你怎么看?”
看来觉得孙中山演讲刺眼的可不止孙元起一人,至少张謇也暗暗不爽。
道理很简单。孙中山在讲话中提到要平均地权,偏偏张謇前些年在南通吕泗、海门交界处围垦沿海荒滩,拥有十多万亩耕地,是江苏有数的大地主。孙中山要求同盟会员要以身作则大力兴办实业,而张謇是东南最有名的的实业家,拥有大生纱厂、广生油厂、复新面粉厂、资生冶厂等一系列企业。孙中山所谓的“社会革命”,分明就是要断张謇的财路、分张謇的家产,搁谁身上谁也不乐意啊!
孙元起谨慎地答道:“在下对平均地权、修建铁路的事情了解不多,不敢妄言。不过在下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对兴实业、办教育略知一二,知道要想在这两方面真正做出成绩,可不是动动嘴皮那么简单!前期要投入大量资金,将来还未必有所回报。当然,如果同盟会上下真能如中山先生所言,平均地权、修建铁路、启蒙思想、大兴实业,对国家还是大有裨益的。尤其是修筑十万英里的铁路,简直是功德无量!”
汤寿潜曾担任过浙江全省铁路公司总理,并主持修筑过苏杭甬铁路,对于铁路自然不陌生,闻言嗤笑道:“十到二十年时间修建十万英里铁路?便是全国上下啥都别干,专门修铁路,二十年时间也别想完成。就凭他一人,没人、没钱、没物,怎么可能造出十万英里铁路?亏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孙元起点点头:“中山先生确实有些言胜于行!对于同盟会的这番举动,我们新中国党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基本态度就是静观其变、乐观其成。如果他们真有什么过火行为,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再商量对策也为时未晚。”
张謇摸着胡子:“不错,瞧着孙大炮眼高手低的作态,加上袁项城的掣肘,想他也翻不起什么大的波澜!而且国务院成立在即,各种事物纷至沓来,只怕从此党派纷争再无宁rì,估计同盟会也没多少心思去搞什么社会革命了。”
“哦?啬翁这话怎么讲?”孙元起急忙追问道。
从1911年(宣统三年)5月8rì清zhèng fǔ开始实行所谓的责任内阁制,到现在不足一年时间,已经换了四任内阁。内阁总理如走马灯似的换人,孙元起却一直屹立不倒,是硕果仅存的“四朝元老”。尽管他是四朝元老,但真正参与内阁事务的时间却寥寥无几。论及官场斗争经验,孙元起远不及张謇、汤寿潜这两只老狐狸。
张謇咋了一口状元红,才缓缓说道:“在南北和议达成在即、孙逸仙卸任临时大总统之前,南京参议院抢先制定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按照《临时约法》规定,zhèng fǔ采取责任内阁制,而不是总统制;内阁总理代总统向参议院负责;大总统公布命令,必须经过内阁总理副署才能生效。如此一来,总统虽然名为国家最高元首,手中权力却远不及内阁总理。很明显,这是同盟会在知道袁项城就任大总统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因人立法,目的就是防范袁项城担任大总统之后把持国政。
“袁项城浸yín官场多年,早已百炼成jīng,哪里会看不出同盟会的把戏?但他知道如果直接反对,必然会给同盟会留下攻讦的口实,所以他对《临时约法》并未提出异议,而是准备以控制内阁来确保自己的权力。而孙逸仙在迁都南京以制约袁项城的计划失败后,也想运用内阁权力对袁项城加以限制。如此一来,内阁便成为政争的焦点,以后必然刀光剑影争斗不休。我们新中国党在内阁中占据三席,地位举足轻重,必定是袁项城和同盟会争相拉拢的对象。以后内阁如果出现纠葛,我们新中国党该持什么样态度,百熙你也该拿个章程了!”(未完待续。。。)
三三五、天地三分魏蜀吴
孙元起拧了拧眉头:“照啬翁这么说,我们这些内阁成员岂不是也做不了多久?”
“为什么这么说?”张謇、汤寿潜齐声望向孙元起。
孙元起道:“无论《临时约法》如何规定,也不管内阁怎么制约,只要袁项城手中还握有北洋强兵,他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既然袁项城立于不败之地,那么内阁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奴颜婢膝,接受袁项城cāo纵,成为大总统的应声虫、传声筒;要么守义不屈,与袁项城对抗到底,最终被整垮,再换上一批听话的。就现在情况来看,宋遁初、王亮畴显然不会让内阁任由袁项城摆布,甚至唐少川也不可能处处秉承袁项城的意旨。
“所谓‘大丈夫不可一rì无权’,袁项城如今大权在握,环顾海内再无人与他抗衡,又怎会甘心久居虚尊之位?一两个月他或许还忍耐得住,但要让他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等上一年半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他对内阁掣肘心生不满,必然千方百计对内阁下手。而且凭借袁项城的手腕,倾覆内阁简直易如反掌,那时便是本届内阁寿终正寝之rì!”
张謇、汤寿潜两人默然无言。半天汤寿潜才笑道:“我和啬翁或许做不了多久,但百熙你就绝对是来rì方长。试问当今天下,有谁敢自称比你更适合当教育总长?又有谁组阁时敢弃你不用?庆王爷、袁项城不敢,孙逸仙、唐少川也不敢,后来的人就更不敢了,所以百熙你大可放心施展拳脚。而且只要有你还在内阁,新中国党就不会式微,我和啬翁也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张謇大点其头:“蛰先所言极是!”
孙元起连忙谦逊地说道:“啬翁、蛰翁二位前辈实在是折煞在下了!啬翁历任袁项城、孙中山和眼下的唐少川三任内阁的工商实业总长,蛰翁也担任过南北两届内阁的交通总长,足见国家倚重之深,二位又何必自谦?”
确实如孙元起所言,桌上三人都是内阁中的老运动员。谁也不必妄自菲薄。
张謇又问:“百熙,如果袁项城插手内阁事务,我们新中国党该如何应对?如果我们站在同盟会一边与袁项城对抗,只怕内阁垮台更快,还会与袁项城交恶;如果站在袁项城一边为虎作伥。只怕同盟会被整倒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孙元起叹息道:“或许袁项城、唐少川之所以让我们在内阁中占据三席,就是看准新中国党的中立地位吧?不过我们既然入阁,总要做出一点利国利民的事来,不能让国民以为我们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除了涉及新中国党及川陕甘晋等省切身利益的问题。其他议案我们要尽量调和大总统府与内阁的冲突,努力让内阁延续下去。
“当然,如果真要遇到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也不必刻意为了维持内阁存续而当和事老,应该明确表明我们的态度。比如袁项城试图改变责任内阁制。那我们就要与同盟会共同进退!古语有云:‘乐不可极,极乐生哀;yù不可纵,纵yù成灾。’他袁项城今天能把责任内阁制改成总统制,说不定明天就敢把共和制变成君主制。所以我们不仅要善于团结,还要敢于斗争。”
张謇、汤寿潜都面sè沉静地点点头。
又喝了一盏酒、吃了几筷菜,张謇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百熙、蛰先,还有一个钟头召开国务会议。这是我们新中国党第一次露面,尽量去的早些,别让人以为我们在恃宠而骄。”
孙百熙、汤寿潜连忙站起身:“啬翁说的甚是。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很明显张謇低估了小轿车的速度,等三人从前门外的江南chūn饭庄赶到位于铁狮子胡同的国务院,时间才过去区区十五分钟。望着人迹略显稀疏的国务院,又看了看手中的怀表,张謇拍拍额头:“想不到这轿车迅捷如斯。居然远胜火车。古人所谓风驰电掣,想来也不过如是。老夫失算了!”
孙元起笑道:“这还不算最快的!我们经世大学研制一款飞机,每小时可飞上百公里,现在中华航空公司正准备利用这款飞机开辟国内航线。从上海到běi jīng不过**个小时,也就半天工夫。那才叫风驰电掣。到时候请啬翁、蛰翁乘坐乘坐,看看什么叫做‘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嚯!”张謇、汤寿潜都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半晌,汤寿潜才说道:“古人经常用‘rì行一千,夜走八百’来形容宝马良驹,汤某幼时读书读到此处,还以为是文人夸张臆造。现在与轿车、飞机相比,即便那种rì行一千夜走八百的稀世大宛汗血宝马,也要瞠乎其后了。科学之威,由此可见一斑!”
孙元起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再造新款轿车便以‘宝马’命名,如何?”——只可惜张謇、汤寿潜都不是穿越众,无缘领会孙元起话中蕴藏的恶趣味。
汤寿潜抚摸着车身锃亮的烤漆:“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奇物,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见两人颇有艳羡之sè,孙元起道:“这款轿车是经世大学研发,由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生产,现在还没有在中国上市。若是啬翁、蛰翁喜欢,过些时rì在下送你们每人一辆。”
汤寿潜颇为意动,张謇却有些犹豫:“只怕这轿车不大好打理吧?”
孙元起坦诚道:“确实!限于中国工业基础薄弱,不仅汽车轮胎、零配件要从美国原装进口,甚至rì常使用的汽油、润滑油等都要用从外国购买,还得由专门的司机学习驾驶、修配。一旦出了大毛病,估计全中国也就只有经世大学有人会修理……”
听完孙元起的描述,张謇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这哪是辆轿车,分明就是个摸不得、碰不得的摆设嘛!与其养辆华而不实的轿车,还不如多备几个轿夫,想来也不比轿车差到哪里去。而且老夫也不习惯坐车坐轿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下人。百熙好意,老夫只能心领了!”
汤寿潜却试探着问道:“要不百熙哪天有了新车,把旧车和司机一起借给老夫用上几天?老夫只是好奇的紧,想看看这轿车为何跑的比马还快。”
孙元起道:“那就如蛰翁所愿!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直接进去等着开会,还是找个茶馆什么的喝杯茶,等会再过来?”
张謇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必来回折腾?”
“也好,啬翁、蛰翁请!”
今天是内阁成员首次聚齐,也是国务院成立的重大rì子,作为内阁总理,唐绍仪来的比孙元起等三人更早。听说新中国党三名阁员提前到来,急忙迎出门外:“张总长、汤总长、孙总长,你们来的好早!快快快,里面请。”
走在最前头的孙元起笑道:“孙某见过唐总理!谁让我们新中国党成立最晚、根基最浅呢?咱们比不上北洋系势力雄厚,也比不上同盟会历史悠久,所以只好笨鸟先飞,来的比大家早些。顺便借此机会博得唐总理的青眼,也好让你以后多多关照!”
唐绍仪摇头道:“你我既是大学校友,如今又是内阁同事,何必如此取笑唐某?大家都是明白人,谁不知道唐某这个总理是如何得来?不是唐某有经天纬地、定国安邦之才能,也不是唐某有翻云覆雨、八面玲珑的才能,只不过在南北议和过程中恰逢其会,正好袁大帅和孙先生都认识唐某罢了。以后内阁事务,还要有劳各位鼎力相助!”
孙元起道:“唐总理这话就有些见外了!你是内阁总理,我和啬翁、蛰翁是内阁成员,本来就应该极力辅弼,何来‘相助’之说?再者,我们新中国党要求每位党员都信奉国家主义,我和啬翁、蛰翁作为党魁,更应该以身作则。所以请唐总理放心,我们一切会以国事为重的!”
对于孙元起的承诺,唐绍仪有些感动:“那唐某就先谢过三位总长了!其实唐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无适合担任总理这一要职,之所以觍颜出任总理,也是从大局的长治久安考虑的。袁大帅对我有知遇之恩,孙先生与我有同志之谊,百熙和我有校友之情,由于南、北、西三方对我均有极深的感情,如果唐某出任总理,可以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地促进三方jīng诚合作,尽快达成国家的安定统一。
“而且在唐某看来,袁大帅的实力、孙先生的思想以及百熙贤弟的教育和实业,是我民国统一发展的三块基石,当然,这三者之间的矛盾也正不少。唐某这个内阁总理最大、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居中调和,极力弥缝,力争三方不至于因为某些龃龉而反目,促进整个国家和平稳定地向前发展。不过这只是唐某的一厢情愿,具体如何还得看袁大帅、孙先生和百熙贤弟三人的决断。”
孙元起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唐绍仪也不是傻子,早已就看透了内阁内外的形势。只是他看透又能如何?在没有能力改变的情况下,越是看透内阁形势,越会让自己感到无奈和苦痛。((qidi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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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来迟邀得吴王迎
孙元起说道:“请唐总理放心,我们新中国党一定会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竭尽所能维护袁大总统、内阁和《临时约法》的权威,力争把各种纠纷约束在内阁、议会之中,避免诉诸武力,确保民国能够和平稳定地向前发展!”
唐绍仪点点头:“新中国党诸位同仁能够如此大公无私、公忠体国,实在是内阁之幸,也是国家、民族之幸。唐某在此先行谢过各位!”说罢起身朝孙元起等人深鞠一躬。
孙元起、张謇等赶紧抢上前扶住唐绍仪:“唐总理太客气了!”
重新坐定后唐绍仪才接着说道:“自就任总理以来,唐某一直私心惴惴,唯恐有所殒越。尤其当同盟会两位总长迟迟不愿北上时,更是忧心如焚,生怕民国首届责任内阁就此胎死腹中。尽管现在宋总长、王总长已经北上,但南北隔阂在短时间内是很难泯灭的,甚至随时会因为某些问题而加大。如今有新中国党三位总长的鼎力支持,唐某终于可以稍稍安心了!”
孙元起道:“唐总理这是关心则乱!其实民国肇始,无论袁大总统还是中山先生都希望国家尽快恢复和平,通过普及教育、兴办实业、编练新军、铺设铁路等方式早rì实现富强。在这个大方向上,两人的理念并无二致。要说南北之间有什么隔阂,只不过是在如何实现、由谁主导等问题上有所分歧,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对话、和谈来解决。我等要做的事情,就是避免激化矛盾、构建交流平台、创造和谈氛围。”
如孙元起所言,袁世凯和孙中山一样,都是强烈的民族主义者,也都强烈渴望中华早rì实现富强。虽然袁世凯在政治上走错了方向,但不能因此否认他为国为民所做出的巨大努力,也不能因此诋毁他作为一个中国人的爱国情怀。在传统教科书中,袁世凯通常会因为签订《二十一条》而被斥为卖国贼。其实,在rì本咄咄逼人的形势下。袁世凯竭力维护国家利益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胡适就认为《二十一条》的谈判是弱国外交的胜利。
相比之下,同样是“卖国”,孙中山不仅敢卖,还敢贱卖。敢于把猪肉卖出白菜价!对他来说。反正革命不成功,那些东西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至于成功了?成功之后再说成功的话吧。比如他在1915年2月满铁株式会社两个重要人物犬冢信太郎、山田纯三郎订立的所谓《中rì盟约》,卖国程度与《二十一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袁世凯、孙中山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他们在振兴国家这一点上是趋同的。只是由于知识背景、仕途履历、国际视野等方面的差异,其中再夹杂着个人利益、派系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冲突,这才导致最后他们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个人利益、派系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的时候,真正能把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的,那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圣人。而且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在波谲云诡的政坛通常很难手掌重权。而把个人利益、派系利益完全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人,往往也难成大器。正常情况下,政客或者官僚都是在个人利益、派系利益与国家利益冲突之间寻找平衡点,关键在于哪一边占多数。即便说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慈禧太后,在挪用经费修建颐和园的时候也未尝完全忽略过国家利益。
比较袁世凯、孙中山两人的生平行径就会发现,袁世凯是传统的中国士人,出生于官宦家庭,曾镇守属国朝鲜。生于斯长于斯,而且青年以后一直身居统治高层,相对来说,他更富有国家主义、民族主义思想,在利益冲突的时候往往更注重国家利益。也更小心谨慎。
而孙中山受两广风气影响,青少年时期就景仰洪杨造反事业,后来在海外浪迹数十年,经常受到来自国内(清zhèng fǔ、北洋zhèng fǔ)的威胁。加上穷困潦倒、漂泊无定、受人冷遇,内心里追求成功的渴望有时候甚至会压倒一切;而且他大多数时间处于社会底层。对于包括领土、矿产等在内的国家利益没有多少直观感受,所以在利益冲突的时候非常豪爽、非常大方,甚至是肆无忌惮。
从当今政治体制和教育体制下穿越过去的青年,在充分了解二十世纪初国内外政治形势的情况下,十有**都会倾向于袁世凯,而不是“伟大先行者”孙中山。
孙元起便是如此。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国务院秘书许宝蘅进来禀告道:“总理大人、三位总长,大总统和陆、赵、熊、段、刘诸位总长已经快到门口了,您看是不是要出去迎接一下?”
众人连忙站起身,唐绍仪有些惊异地问道:“什么,大总统过来了?”按照道理,国务院是内阁总理的地盘,尤其是责任内阁,大总统应该不能随便插足。就好比现在国务院召开会议,谁见过国家主席出席参会?尽管在此之前唐绍仪曾客套地邀请过袁世凯,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应允。
唐绍仪转念一想:今天下午不仅要召开首次国务会议,在此之前还要宣布国务院成立,大总统出席成立仪式也无可厚非。不待许宝蘅回话,便又自问自答道:“唐某前数rì曾邀请大总统出席仪式,本来不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大总统竟然能够俯允,足见大总统对内阁的信任与厚爱!三位总长,我们一起出去迎接大总统如何?”
孙元起等赶紧答道:“礼应如此!”
四人刚到门口不久,就看见几辆马车在重兵拱卫之下逶迤来到近前。唐绍仪快走几步,抢上前打开车门,恭敬地从里面扶出身着大总统盛装的袁世凯:“欢迎大总统莅临国务院!”
袁世凯笑眯眯地说道:“什么叫‘莅临’?恁客套!老夫就是过来随便看看,凑个热闹。少川,你该不会怪老夫多事吧?”
唐绍仪连忙答道:“大总统说笑了!您能来大驾光临指导工作,那是国务院的荣幸,我等欢迎还来不及呢,哪有二话!”
袁世凯逮眼看见唐绍仪身后的张謇、汤寿潜和孙元起,笑着招呼道:“季直、蛰先、百熙。三位别来无恙?天寒地冻,让你们在外面等候,实在是袁某之过。还请三位恕罪!”
张謇随意拱了拱手,便戏谑道:“大总统好久不见!遥想三十年前,鄙人与大总统同在筱公(指淮军将领吴长庆。字筱轩)营中时。见面每每尊称‘夫子大人’;后来大总统擢升至北洋大臣后,再有书信往来便改称‘仁兄’;如今大总统执掌八方统御九州,与鄙人相见就称呼一声‘季直’了。可见大总统官位愈高,鄙人称谓愈小。所幸大总统一职已经升无可升。否则鄙人就该沦落为子侄辈喽!”
张謇提及的三十年前往事,其实是发生在光绪七年(1881年),那时候张謇还不是状元郎,甚至连举人都不是——自同治八年(1869年)十六岁的张謇考上秀才之后,每两年就去江宁参加一次乡试。先后5次都未考中,只好在淮军将领吴长庆幕下担任文书,聊以度rì。而袁世凯当时也不是什么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只不过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混到二十岁也没什么长进,先后于1876年、1879年两次参加乡试都没能得中,只好纠集家里的仆从数十人前往登州投靠养父袁保庆的至交吴长庆。
吴长庆对于袁世凯携数十人冒昧从军很不以为然,除了留下袁世凯在营中读书外,其他人全部给钱遣散回家。话说吴长庆对子侄辈的袁世凯确实不错。不仅每个月给饷银,还请名师给他上课。其中教八股文的老师就是张謇。
尽管张謇和袁世凯相见之时两人都是秀才,但江苏的秀才和河南的秀才、穷人家考上的秀才和二世祖混来的秀才却有天壤之别。——我们现在去看袁世凯的诗歌、对联,除了有太祖诗词的霸悍之气外,简直一无是处。和洪天王的歪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让这种人考中举人,那才是没天理!——张謇奉命教袁世凯写八股文,可袁世凯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令张謇教无可教、改无可改。
碰到这种有家世、没脑子的学生。普通老师算是倒了一辈子血霉。但袁世凯毕竟不是一般人!某天深夜,张謇与袁世凯促膝长谈。当论及未来各自打算时,袁世凯指点江山,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张謇听罢颇为动容,这才刮目相看,并郑重地向吴长庆推荐袁世凯。袁世凯这才在吴长庆眼中由故人之子变为可造之材,并逐渐飞黄腾达。正因为如此,在吴长庆营中的那段时间,袁世凯一直对张謇执弟子礼,尊为“夫子大人”。
袁世凯闻言颇为尴尬,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百熙,你们今天来得很早啊?”
孙元起道:“京城人烟辐辏摩肩擦踵,本来以为会堵车,便和啬翁、蛰翁二位总长提前一个小时出门,没想到路上极为通畅,没多久便从前门外赶到了这里。不过也不算太早,正好刚上迎接大总统。”
袁世凯没有追究“堵车”的真实蕴意,转头望了望门侧的轿车:“你们坐的是这轿车吧?百熙你送我那辆,老夫坐过几回,确实算得上是风驰电掣!可惜老夫平时难得外出,偶尔外出身边jǐng卫也不敢让老夫乘坐这种机器,怕不安全。如此一来只能放在院子里当做摆设,偶尔由克文、克定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开出去玩玩,算是大材小用啦!”
孙元起笑道:“轿车除了做代步工具使用外,本来就是供人玩乐的。既然令公子喜欢开出去,那就是适得其所,怎么能叫大材小用呢?”
等唐绍仪与袁世凯带来的五位总长寒暄过来,过来请示道:“大总统,我们进去吧!”
袁世凯左顾右盼:“诸位内阁成员都到齐了?”
唐绍仪有些踌躇:“只剩下王亮畴、宋遁初二位总长还没过来。不过现在还有十分钟开会,他们应该就快到了,我们进去等吧!”
袁世凯神sè不动:“既然他们马上就到,那老夫就陪着少川和诸位在这里等他们一会儿吧,省得待会儿还要出来。”(未完待续。。。)
三三七、君若有心求逸足
既然袁世凯要等,唐绍仪也不便再劝,一众人等只好站在国务院门口说些闲话。本来以为只要站几分钟,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王宠惠和宋教仁才姗姗来迟。
别说赵秉钧、段祺瑞这些袁氏亲信横眉竖眼,就连孙元起都有些神sè不渝:虽说你们俩在政治地图中代表着不可或缺的同盟会板块,并不意味着你们就有恃宠而骄的资本。既然大家今天能站在这里,分量就不比你差多少。何至于如此摆谱,装大尾巴狼?
不过作为同僚,孙元起这话却说不出口。不仅孙元起说不出口,就连袁世凯都不敢轻易开腔。万一惹恼了这两位祖宗,让他们拂袖而去,今天国务院还成立不成立?首次国务会议还开不开?如果他们再玩一把集体辞职,只怕唐绍仪所言会一语成谶:民国首届责任内阁真的要就此胎死腹中了!这个时候能够站出来说几句的,唯有唐绍仪最适合。一来双方都是同盟会会员,说轻说重都是党内纠纷,碍不着别人什么事;二来唐绍仪是内阁总理,他们是内阁成员,凭此身份批评几句也合情合理。
在众目睽睽之下,唐绍仪面有愠sè迎了上去,低声叱责道:“亮畴、遁初,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晚?不是说好午后二时开会的么?大总统和诸位总长已经在门口等候半个多钟头了!”
王宠惠还稍有愧sè,宋教仁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我等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袁世凯怒sè一现即隐,马上笑着说道:“亮畴、遁初,你们二位来了?来了就好!少川你也不必苛责,毕竟从江苏北上山迢水遥,今天能到已经大属不易,迟来总比不来好。只要国务院能够顺利成立、国务会议能够召开,使得共和政体真正确立,我们在此再多等上半个小时又有何妨?”
宋教仁像是刚发现袁世凯。惊讶地说道:“呀!今天不是说召开国务会议么?怎么大总统也在?”
袁世凯眉毛猛地一挑。
唐绍仪赶紧解释道:“今天除了召开国务会议,在此之前还有国务院成立仪式,所以唐某邀请大总统莅临指导。极力邀请再三再四,才得大总统俯允,并早早赶到。此乃我国务院之莫大荣幸!怎么样。是不是遁初也觉得与有荣焉?”
宋教仁摇摇头:“不是!宋某只是单纯觉得既然国家实行责任内阁制。大总统府与国务院就应该相互dú lì、互不干涉。如今在内阁举行首次会议的时候突然看到大总统出现,还以为大总统也要参加会议呢,难免会有些惊异。”
袁世凯脸sè更加难看。
唐绍仪道:“遁初此言差矣!虽然大总统府与国务院按照法理应该相互dú lì、互不干涉,但现在民国初立事务繁多。府院之间应当一体同心守望互助,不宜强分彼此以生仇隙。唐某提议在国务院成立之后,内阁每周一、三、五会议,商讨国务;二、四、六各位内阁成员分别谒见大总统,面陈各部事宜。期望通过此举。加强府院之间的合作交流。”
宋教仁反驳道:“正是因为现在民国初立事务繁多,府院之间才要厘清界限,免得将来出现扯皮推诿,惹出无数祸端。虽然责任内阁的成员由大总统任命,但内阁是对议会负责,而不是对大总统负责,为何内阁成员要谒见大总统面陈事宜?”
唐绍仪皱着眉头道:“那是因为现在临时参议会尚不能肩负起议会的责任来,只好事急从权。再者,今天是国务院成立的重大rì子。遁初何必斤斤计较这些?”
宋教仁丝毫不假以辞sè:“正因为今天是国务院成立的重大rì子,所以宋某才要斤斤计较这些,好为以后立下规矩。”
同行而来的王宠惠见两人愈争愈激烈,其他党派的则在一旁袖手旁观,大有隔岸观火之势。连忙上前劝阻道:“少川总理、遁初先生,大总统和诸位总长在一边枯等着呢!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有什么问题进去再说吧!”
唐绍仪这才醒悟过来,朝王宠惠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招呼袁世凯及众人道:“大总统、各位总长,有劳大家在此等候。现在内阁成员已经到齐。我们都进去吧!”
袁世凯稍稍顾视左右,便面sè沉静地带着赵秉钧、段祺瑞等人走进国务院。其他人在相互谦让之后也陆续走了进去。唐绍仪路过孙元起身边的时候,一边把住孙元起臂膊往里走,一边低声喟叹道:“两三个月前唐某和贤弟一起北上时,心中所想与此刻的宋遁初并无二致。直到组阁后见识过官场百态,才知道一切诚如贤弟所言:容忍比zì yóu更重要,妥协比mín zhǔ更宝贵!”
国务院所在的位置原先是雍正第五子弘昼的和亲王府,到清末时被拆毁重建成陆军部所属贵胄学堂,受当时欧风东渐的影响,建筑由曾在英国留学的建筑师沈琪主持设计,显示出浓重的西洋古典建筑风格。此时用作民国的国务院,倒也相得益彰。
沿着台阶走进正厅,迎面就看见墙上悬挂着一条红sè横幅,上面用颜体正楷工整地写着:中华民国国务院成立大会。条幅下面是新陈设的圆桌、座椅,正中间演讲席,后面则交叉悬挂着两面五sè旗。好在座椅上都贴着各人的名讳,倒省去无数谦让避退的麻烦。
教育总长在内阁中排序向来靠后,此次座椅次第也不例外,孙元起的位置仅次于交通、农林、工商,排倒数第四,排倒数第五的则是司法总长王宠惠。也就是说,新中国党在内阁中的位置分别是倒数第一、第三、第四,同盟会为倒数第二、第五。尽管有新中国垫底,宋教仁依然脸sè铁青,好像在座每人都欠他两百块钱似的。
众人坐定,唐绍仪便清清嗓子说道:“大总统阁下、诸位同仁,大家下午好!自民国元年2月17rì公布内阁成员名单以来已经过去二十余rì,在此期间,海内外人士皆跂足翘首而望,希望内阁早rì视事,以便实现完全之共和。因为种种原因,一直迁延至今。时至今rì,内阁同仁终于聚首一堂,宣告国务院正式成立和首次国务会议顺利召开,也足以告慰全国民众。
“内阁之设,最初肇端于明朝初年,而非欧美舶来之物。在万历前后,内阁的权力与运作已经非常接近现代社会的内阁制度,如果当时能够持之以恒,我中华之政治开明、经济富强必不让欧美诸国独美于前!只可惜权君上有猜忌之心,臣有僭越之意,相互敌视,相互制约,最终使得内阁名存实亡,沦为传达谕旨、公布文告的传声筒。现在成立内阁,乃至不得不向欧美取法,说来真是让人一声长叹!
“所谓‘前车覆,后车戒’,我们从明清内阁的盛衰兴替中要汲取教训,即内阁、议会、大总统府之间既要相互信任、坦诚相待,也要明确职责、不得逾越;内阁成员之间也要不分党派通力合作,而不是口蜜腹剑、相互拆台。只有这样,内阁才会长久,国家才会富强!
“现在民国实现责任内阁制,那么内阁作为最高国家行政机关,主要的职责是什么呢?《史记》中陈平认为宰相应该是‘上佐天子理yīn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如果我们把宰相换成内阁,天子换成议会和大总统府,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本届内阁今天召开首次国务会议,标志着中华民国国务院正式成立。在这个重大的rì子里,大总统不避天寒地冻,亲自出席成立典礼,充分昭示府院之间的亲密无间。值此良机,唐某斗胆代表内阁和国务院,恳请大总统给我等演讲,以示鼓励诫勉。大家鼓掌欢迎!”
袁世凯也没有推辞,昂然走上演讲席:“今天是国务院成立和召开首次国务会议的喜庆rì子,袁某内心和诸位一样,也是欢喜雀跃、喜不自禁。少川总理之前曾再三再四邀请,至于来还是不来,袁某心中踌躇良久;甚至在动身来国务院之前,府上还有人谏言,认为现在实行责任内阁,府院之间应当注意疆界,以免惹人胡乱猜测。但袁某最终还是来了,因为诚如少川总理所言,袁某来了,只会昭示府院之间的亲密无间;如果不来,才是故意在府院之间划定疆界,惹人胡乱猜测。
“民国成立至今不过两个多月,干戈未息,百废待兴,府院之间也互有猜忌。袁某今天在此公开承诺,愿意竭尽所能,发扬共和jīng神,涤荡**瑕秽,谨守宪法,依据国民的愿望行事,争取早rì使得国家早rì实现安定富强,汉、满、蒙、回、藏五族共荣共和,同臻安居乐业。袁某深知实现这一宏愿并不容易,因为实现这一宏愿的根本,就在于府院要一体同心通力合作。此次前来除了出席典礼,就是带来一件需要府院大力合作的要务,以供大家商讨!”(未完待续。。。)
三三八、一舞剑气动四方
全场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袁世凯所说的“要务”究竟是什么东西。唐绍仪也是满腹狐疑:“不知大总统所谓需要府院大力合作的要务,是指?”
袁世凯道:“是厘清军务!自清季以来,zhèng fǔ每年赔偿各列强白银若干万两,国库已经入不敷出,每年都要向各国洋行借款。革命军兴之后,各地纷纷组织义军,据军事参议处统计,现在全**事实力约有三十余镇(师)及五十余协(旅),连同地方巡防营等杂项军队,兵员超过120万人!如今财源枯竭,赔款依旧,而军饷剧增,zhèng fǔ左右支绌,亏空越来越大,实在难以为继。若想避免财政赤字、减轻国民负担,唯有迅速厘清军务一途!
“说是厘清军务,其实却包括五方面内容:一是军政民政分治。现在各省地方动辄称‘军zhèng fǔ’,以都督兼管军民政务,而所谓都督者,大半是中下层军官假借革命风cháo借机而起。为避免他人有样学样,他们以高官厚禄以谄诱手下亲信,并大肆盘剥来招募供养军队。如此一来,zhōng yāng有财源匮乏之虞,地方有民不聊生之苦。而且此举与mín zhǔ共和jīng神大为违背,军队、官职为国家之公器,岂能任由各省都督把持,沦为谋曲一己之私的玩偶?所以必须军政、民政分开,两者互相制约。
“二是调整军事机构。自前清庆亲王组阁以来,按照惯例内阁中有陆军、海军两部。在此之外,前清有军谘府,孙中山先生在南京主政时有参谋本部,袁某在南北和议时为划一军权也成立军事参议处,虽然名称不一,但内容大体相同。为了理顺关系,协调府院之间军事交流合作,总统府决定成立军事处,与秘书厅并列为总统办事机关。同时撤销原军事参议处,以便与国务院陆军、海军两部对接。此外,保留原有的参谋本部,负责掌管全国国防用兵事宜、统辖全国参谋将校等要务,并拟由黄克强先生出任参谋总长。
“三是更新军队编制。武昌首义以来。各省军队编制皆是随心所yù。或沿袭旧称,或便宜编制,名称有所谓光复团、规复团、国民军、学生军,也有巡防队、侦察队、禁卫队、先锋队、巡jǐng队。还有水师、团练、敢死队、尚武队、挺身队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此等混乱编制,与国家统一、军政统一之旨大相违背,必须尽快更新军队编制,使得全国划一。
“四是解散冗余军队。财政收入少而军费庞大是当前最严重的一个问题。各省革命军由于兵多饷少也难以维持下去。前些rì子,南京留守黄克强先生就曾致电袁某,主张以大刀阔斧的手段进行裁兵工作,并建议举办国民捐作为裁兵经费。具体如何裁撤,还请国务院与总统府协商积极磋商,拟定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可行xìng章程,尽快颁布实施,减轻国民负担。
“五是停止购运枪械。购运枪械在军饷中占资比例最大,而中国只有北平铁厂、汉阳铁厂及江南制造局等几家工厂生产枪支炮弹外。其他枪械都需向英、德、美、rì等国购买,平白无故让列强捞取无数好处。而且一省购买,周围各省为了加强防卫也必须购买,从而形成军备竞赛,靡费更是不可胜计!现在既要厘清军务。自然应该要求各省停止购运枪械,海关、税司也将积极行动,提高税额,扣押违规购运枪械。
“以上五点皆关乎国计民生。迫切需要早rì解决。虽然总统府负责全国各项军务,但如果由总统府出面拟定厘清军务草案。难免会引人猜忌,以为袁某在借机排除异己,削弱他方实力。所以不如由国务院先行商议拿出初稿,再交予总统府修改审定,最后颁诸全国。一则昭示府院之间合作无间,二则充分体现各方、各党派的意愿,免得有人秋后算账。少川总理,你以为如何?”
唐绍仪微微点头:“大总统所言颇为有理!要想实现完全的内阁责任制,避免军人干政,尽快厘清军务是势在必行。关键问题是在厘清军务过程中要公平公正,不分南北通盘考虑,避免激化矛盾,别军务尚未厘清,又惹出一堆别的事端。”
袁世凯马上把皮球踢了回来道:“这就是在座各位内阁成员需要周密考虑的问题了!”说完走下台来,和唐绍仪握了握手:“少川总理,今天国务院刚刚成立,又要召开首次国务会议,只怕还有许多公务,袁某不敢过多打搅,就此告辞!”
唐绍仪殷切地挽留道:“大总统rì理万机,能够拨冗前来参加成立典礼,内阁同仁欢喜无尽。还是再坐会吧?”
袁世凯道:“总统府也还有一堆琐事需要处理,袁某实在不便久留。”然后冲在座众人拱了拱手:“诸位总长,袁某先行告辞,以后国家事务就有劳诸位了!”
众人连称“不敢”,然后簇拥着把袁世凯送到门外,目送他登上来时的马车。正在告别之际,突然听见唐绍仪大声说道:“智庵兄,等会儿还有国务会议,你是内务总长,不可或缺。怎么现在就不辞而别?快请留步!”众人急忙转过头,只见赵秉钧正钻进一辆马车,显然准备跟着袁世凯一同离去。
赵秉钧闻声探出头来:“哦,鄙人和大总统还有些重要事务需要商议,就不参加国务会议了。”说完把头缩进车厢再不出声,接着便在卫兵的拱卫之下随同袁世凯离开了国务院,只剩下一干人等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半晌,宋教仁整了整领带,转身对唐绍仪说道:“少川总理,既然不可或缺的人已经离场,那国务会议是不是就暂时不开了?既然如此,宋某先行告退!”说罢不待唐绍仪挽留,便扬长而去。
其实唐绍仪说得没错,在内阁之中外交、内务排名向来靠前,在商议国家事务时举足轻重。相对于排名靠后的教育、农林、工商、交通等部门,确实算得上是不可或缺。没想到这无心之言却被宋教仁抓个正着,成为他临阵脱逃的借口。
其他总长见状,知道今天的国务会议是开不成了,也都有样学样纷纷告辞。片刻之后。还满员的内阁便走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唐绍仪在门口跌足长叹。
在孙元起的小轿车上,汤寿潜也在叹息:“本来以为同盟会两位总长同意北上,责任内阁会就此成立,各项事务开始步入正轨。没想到先是两位总长迟到。再是两位总长早退。好好的首次国务会议被搅得一团糟。都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是这届内阁连个顺顺当当的‘初’也没有,还指望能有个好的‘终’?看来确实如百熙所言。我们这些内阁成员只怕做不了多久啊!”
张謇却道:“宋遁初、赵智庵两人的举动,虽然看上去有些鲁莽灭裂,其实却各有深意啊!”
汤寿潜也是官场老油条,想想便明白了张謇的言下之意:“也是!同盟会在组阁上吃了暗亏,难免要做些出格的举动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宋遁初迟到和顶撞唐少川。就是要给内阁总理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jǐng告袁项城不要随便插手内阁事务。可惜赵智庵玩的那一手更漂亮!
“在内阁中,除非我们新中国党彻底倒向同盟会,否则还是北洋系占优。而且京津一带是北洋系的老巢,真要惹恼了北洋系,他们只消从内阁中轻轻抽身,唐少川、宋遁初纵使有本事,也只能饮恨败北!虽然宋遁初最后拂袖而去,颇是大不了一拍两散、互相决裂的意思。其实却落了下乘。”
孙元起接口道:“是啊,同盟会毕竟就那么点儿势力,宋遁初再怎么会玩,又能玩出什么花样?现在大总统一职已经落入袁项城掌中,他可以随时抛开内阁。可同盟会敢抛开内阁么?他们还指望着用内阁制约袁项城这个大总统呢!”
汤寿潜问道:“袁项城突然抛出厘清军务这个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謇摸摸胡子:“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想削减南方革命党和我们新中国党的实力呗!反正他麾下的北洋军训练有素、装备jīng良,再怎么更新军队编制、解散冗余军队、停止购运枪械,板子也不会落到他们身上。只不过他的理由合情合理。让同盟会和我们都说不出二话,传出去。全国上下都会一片歌功颂德。所以这不是兵行诡道的yīn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旋即话锋一转,转过头问孙元起道:“百熙,如果袁项城真要厘清军务,对你们西北有何影响?”
毫无疑问,孙元起在川、陕、甘、晋四省的军队才是新中国党在内阁中有所作为的最大底气。如果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他们与宋教仁、王宠惠的境遇不会有什么太大区别。甚至将来进不进内阁,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由不得张謇不关心。
孙元起道:“我们现在有四省之地,平均每省有两协兵力,人数不超过两万,枪械完全可以由北平铁厂提供,不需向外购买。将来真要更新军队编制,陆军部怎么也要给我们每省一个镇的编制吧?照一个镇编制来的话,我们还有一定扩编空间。所以真要循规蹈矩厘清军务的话,对我们倒没有太大影响。只是停止购运枪械的话,会在在一段时间内影响北平铁厂的生产销售。好在年后,我们同国外一些公司签订了出口协议,可以墙里损失墙外补。”
张謇道:“没有太大影响就好!虽然袁项城此次舞剑意在同盟会,不过厘清军务这件事也由不得我们袖手旁观。如今同盟会在内阁中势单力薄,袁项城的提议又势必会削弱他们在南方的实力,如果他们不想坐以待毙的话,近几rì必然会找上门来商谈连横事宜。百熙,你可要想好怎么应对!”(未完待续。。。)
三三九、能令公子精神爽
怎么应对?孙元起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定主意。
按照之前在南京与孙中山的约定,新中国党与同盟会在内阁、议会中应当通力合作,对于宋教仁他们上门商谈连横事宜要热烈欢迎。不过如张謇所言,袁世凯厘清军务的提议堂堂正正合情合理,即便知道提议背后可能藏有yīn谋,依然让孙元起难于拒绝。
当家才知柴米贵。
以前孙元起闲暇读小说的时候,感觉手握百万雄兵,内除民贼外平国患,屠rì灭俄赶英超美,何等快哉!等真的穿越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如果没两把刷子,别说给你百万雄兵,就是给你一万人你都玩不转!
像民国初年,军队主体多半是乞丐兵,如果每人能有一条汉阳造、一身军装,那就算是头等主力部队了。如果再有几门马克沁、几门山炮,那绝对是主力中的jīng锐!即便这样的乞丐兵,每人每年也至少要100块银元左右的经费,其中包括饷银开销、军装被服、枪支弹药等。也就是说,光是每年养着一支万人的队伍,就要花费100万孙大头。 . .
若是打战,那就更没边了!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对于军火商是rì进斗金,对于掌军者自然是rì出斗金。别的不说,每天往战场上砸的炮弹就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开拔费用、枪支损耗、弹药补给、伤亡抚恤、医疗药品……所有加起来,至少要在100万孙大头上再翻几番。而民国初年。一个中等省份每年财政收入也不过才一千万元左右!
之前在袁世凯提及全国兵员超过120万人的时候,孙元起心中默默换算了一下:按照乞丐兵的标准配置,每年军费开支也至少需要一亿两千万元。这相当于全国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还强!震惊之余,孙元起对袁世凯厘清军务的提议也不由得暗暗赞成起来。
可如此一来,如何跟同盟会摊牌呢?
按照唐绍仪的规定,以后内阁每周一、三、五会议,商讨国务;二、四、六各位内阁成员分别谒见袁世凯,面陈各部事宜。意味着从明天开始,除了周rì可以歇一天。其他每天都不闲着。所以孙元起把张謇、汤寿潜送回江浙会馆之后,又回到什刹海边上的老宅子。
第二天一早,孙元起吃完早饭。便在书房里翻阅陈训恩送来的各种情报。平rì里老宅子由陈训恩居住,负责在此收集处理京中情报,第二天一早递送到经世大学。现在孙元起在此居住,倒省却陈训恩来回奔波之苦。而且看到情报也比往常更早些。
此rì情报的内容。除了川陕甘晋四省各种政务、上海各党派纠葛之外,大半都集中在昨rì半途而废的国务狐疑上。等到rì上三竿,孙元起已经翻完情报,正准备教育部的几个议案再仔细看看,打算明天提交国务会议讨论的时候,就听到门外卫兵来报:“大人,内阁宋总长前来拜会!”
果然不出张謇所料!
孙元起急忙起身:“快快有请!”说着迎出门外,只见宋教仁梳着短发。穿着藏青sè羊绒风衣,里面是洁白的衬衫。配着黑sè领带,器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远远望去,端的是丰神俊朗,英姿勃发。孙元起笑着说道:“宋总长到访,真是令寒宅蓬荜生辉!”
宋教仁快走几步,与孙元起握手为礼:“孙先生莫要折煞晚生!遥想十年前,宋某到武昌投考文普通中学堂时就是拜读先生编纂的教科书,当时便对先生景仰非常,以为如果能像先生一样教化天下、开启民智,倒也不失为扬名千古流芳万世之举。只可惜宋某愚钝,对于力热声光电等兴趣寥寥,没能跟随先生的步武走下去,只好投身革命之中。
“后来宋某从rì本回国,准备在武昌建立支部宣传革命。当时正好孙先生在湖北担任提学使,在全省范围内建立学校大兴文教,宋某便乘机在湖北法政学堂谋一职位,借以掩盖身份联络同志。那段时间,孙先生就是宋某的顶头上司。让启蒙老师、顶头上司出门迎接,岂不是要折煞晚生?”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书房。宋教仁上下打量了几眼,对于书架上没有宋元珍本、墙壁上没有名人字画似乎有些惊异:“世间传言孙先生富可敌国,没想到住处居然寒俭如斯!”
孙元起微微摇头:“孙某余钱或许有些,但要说富可敌国,那就太荒诞不经了!”
宋教仁道:“那倒也是!孙先生这些年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陆续兴办大量实业,应该也积累不少盈余,但先生并没有像富家翁一样求田问舍,而是倾尽家资兴办教育。不说号称远东第一名校的经世大学,仅是密布大江南北的各类附属中小学,每年就要耗资巨万。纵使先生富可敌国,又如何能支撑得住这般消耗?看着这素壁朝天的书房,再看看那堪比园林的经世大学,就知道先生是何等情怀!”
孙元起哈哈大笑:“遁初揄扬太过啦!其实这片宅子是当初孙某刚到京城不久,叔祖父孙文正公(孙家鼐)见我居住无所而赠与在下的。后来兴建经世大学后,我便举家搬到学校居住,很少返回城里,这片宅子就荒废在这里,也没有刻意地装修。昨天参加国务会议后天sè已晚,加上少川总理说以后内阁每周一、三、五会议,二、四、六拜见大总统,便临时决定回到这里小住几rì。因为长久没人居住,难免有些寒伧,倒不是在下故意以贫俭示人!”
奉上茶水之后,宋教仁望着孙元起凌乱的书桌问道:“按照少川总理的规定,明天应该举行国务会议。瞧着先生书桌上这书卷杂遝的样子,莫非教育部准备有什么提案?”
在宋教仁到来之前,孙元起正在翻阅中华广播公司传递来的各种情报。其实像北洋系、同盟会,也都有自己的情报系统,他们也谁都知道对方在搜罗自己的情报。不过他们知道是一回事,被当面撞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撸管,一个人躲在屋里旷xìng怡情,怎么玩都可以;要是被人闯进屋里抓个现行,那就不太雅观了。
孙元起干笑几声:“如遁初所言,教育部确实要提交议案,而且不止一个。在前清光宣年间,中国的现代化教育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但投入还不够巨大、发展还不够充足、培养的人才还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尤其是皇权思想和官本位意识,严重限制了教育的普及与提高。
“现在进入民国,可谓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所以前清的很多规章制度需要修改后重新颁布。比如《教育宗旨令》、《学校学制令》、《小学校令》、《中学校令》、《师范教育令》、《专门学校令》、《大学令》、《研究院令》、《授予学位令》等,虽然这些可以通过教育部令的形式发布,但最好还是通过国务会议认可、由国务院颁发,这才能彰显国家对于教育的重视。
“此外还有几个议题,比如对科学技术成果实行国家奖励、成立国家科学院、在全国实行义务教育,事关重大,恐怕不止要国务会议认可,还得大总统府同意,由不得孙某不谨慎。故而教育部送来文书之后,我还要稍微过目一下,看看有无纰漏。”
宋教仁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对科学技术成果实行国家奖励?是不是类似于rì本去年颁发的帝国学士院恩赐赏?”
rì本“帝国学士院”于1910年(明治四十三年)制定奖励制度,奖励那些在学术上有特殊贡献的论文、著书或者其他的研究业绩,奖项分恩赐赏(由rì本皇室亲自颁赐奖金给获奖者)和学士院赏两种。1911年首次颁发恩赐赏,获奖者为木村荣,内容是地轴变动的研究特Z项的发现。
“遁初居然知道rì本的帝国学士院恩赐赏?”孙元起不禁对宋教仁刮目相看:“不错,孙某的提案确实类似于rì本的学士院恩赐赏,不过鉴于中国人口众多、英才辈出,国家奖励一方面限定在科学技术方面,一方面也要扩大获奖数量,而且注重物质奖励,以此鼓励年青人投身科学技术研究。”
宋教仁又问:“那你说的成立国家科学院,除了限定在科学技术方面、扩大会员名额,其他部分岂不是也和rì本帝国学士院类似?”
孙元起笑道:“遁初这回只说对一半!准备成立的中华科学院确实是限定在科学技术方面,只不过与rì本帝国学士院相比,不是扩大会员名额,而是缩小!原因在于中国虽然人多,可是京师大学堂成立距今也不过才十多年,正规的科学教育却比rì本晚了将近三十年,培养的人才还没有在各行各业取得显著的成绩,远远不够达不到国际认可的标准,所以只能缩减名额。”
宋教仁却道:“虽然我们在数量上比不过rì本,但在质量上却远远超过。别说孙先生您,就是孙夫人都胜过rì本帝国学士院会员多多!假以时rì,必定可以在数量上也远远超过。那在全国实行义务教育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全**费剧增、财政吃紧,袁大总统昨天还声称国库已经入不敷出,哪有经费来办义务教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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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〇、不如桃李正无言
“先说说义务教育吧!”孙元起道:“所谓义务教育,就是根据法律规定,适龄儿童、青少年必须接受,国家、社会、家庭必须予以保证的国民教育,其具有强制xìng、免费xìng、普及xìng三个特点。一般认为义务教育起源于德国,宗教领袖马丁?路德是最早提出义务教育概念的人。1619年,德国魏玛公国公布《学校法令》,规定父母应送其6到12岁的子女入学,这是最早的义务教育。工业革命后,义务教育发挥着使人们掌握工业知识的巨大作用,义务教育时间也由最初的3至6个月,发展到6年,甚至9年。
“与我们有一海之隔的rì本,自明治维新后开始普及义务教育。根据他们的学制规定,小学教育共8年,前四年为义务教育。到1909年,义务教育延长到六年,国家要求所有的儿童都必须接受六年的小学教育。得益于此,学生入学率稳步上升。1872年底只有28%的适龄儿童入学,然而到了1910年止,98%的儿童进入学校,几乎完全解决了文盲问题。这也为rì本现在的经济繁荣、国家富强奠定了基础!”..
事实上,小rì本对教育确实非常重视!
电视剧《走向共和》中,在签署《马关条约》之后,明治天皇曾要求首相伊藤博文把所有的两亿三千万两赔款全部用于教育。当然,这只是中国人对于外国月亮更圆的一种美好想象。企图以此彰显教育在民族振兴中的重要作用,并顺便给中国zhèng fǔ树立一个无比伟大的楷模、一个难以超越的偶像。实际上,rì本zhèng fǔ只从中拿出了1000万rì元作为教育经基金。约占全部赔款的2.8%。尽管比例很小,但这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投入了。
二战结束之后,rì本本土被美国炸成了烂油条,民众伤亡惨重,政治也被美军把持,用“一穷二白”“举步维艰”来形容丝毫不觉得过分。虽然如此,rì本zhèng fǔ依然于1947年颁发了《教育基本法》。把义务教育由战前的六年延长到九年。仅用一年时间,便在全国近乎100%地实现了普及义务教育。
呷了一口茶水,孙元起继续说道:“我国人口约为四亿。适龄就学儿童至少在四五千万以上。但宣统三年的统计表明,全国在校学生才160万人,学生入学率还不到二十分之一!想以这样的国民素质来建设富强、mín zhǔ的国家,无异于痴人说梦;而要以清末的教育经费来实行义务教育。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义务教育其实包含两部分责任。一方面是适龄儿童、青少年必须到学校接受教育,另一方面是国家、社会、家庭必须创造良好的就学条件。中国历来有崇文敬学的传统,儿童、青少年都是非常愿意到学校接受教育的,关键是国家、社会、家庭难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比如学校校舍简陋、老师稀缺,再比如家庭困难,难以支付学生入学的书杂费等。
“现阶段中国还没有能力普及义务教育,如果通过立法方式强制执行。使得贫穷人家雪上加霜,反而不美。所以我想从今年下半年开始。通过教育补贴的方式,诱使广大适龄儿童、青少年进入学校就读。具体方法是初等小学实行义务教育,实行免费教育、免费教材、免费校服、免费午餐,每人每学期提供两块银元的补助,期中、期末发放;高等小学之后实行jīng英教育,同意实施‘四免’,每人每学期提供四块银元的补助,只不过每年要淘汰20%,一直到初等中学毕业。”
宋教仁微微皱眉道:“那些被淘汰的学生怎么办?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也不能确保自己每次考试都不失误。况且有些人是大器晚成,有些人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果从高等小学就开始实行残酷的淘汰制,岂不是要遗漏无数英才?”
孙元起道:“被淘汰的学生要是还想读书,可以去私立学校,也可以留级,只不过就无法享受当年的‘四免’优惠。至于你说的大器晚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毕竟还是少数,在对于大多数人公平公正的情况下,我们短时间内也顾不了那么多。”
宋教仁思忖片刻又说道:“如孙先生所言,我国目前在校学生有160万人,若是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实行教育补贴,除去免费教育、免费教材、免费校服、免费午餐,仅每年的教育补贴就至少需要640万元。如果十年之后全国有20%以上的学生能够进入学校的话,这个数目将上涨到每年4000万元以上!如此庞大的经费,孙先生打算如何筹措?难道从国库划拨?想来袁大总统是决计不肯的!”
孙元起笑道:“若是从国库里挤出钱来兴办义务教育,袁大总统自然不肯。好在经费另有着落,他应该会顺水推舟同意的!”
宋教仁好奇道:“孙先生打算如何筹措?”
见宋教仁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孙元起只好如实相告:“经孙某与袁大总统协商,准备将川陕甘晋四省的赋税多少不论,全部移作教育经费。”
宋教仁沉吟道:“若是一直保持目前在校学生规模,川陕甘晋四省的赋税移作教育经费,倒还绰有余裕。但在‘四免’政策和教育补贴的刺激下,相信在校学生数量会急遽上涨,甚至很有可能在短期内就突破一千万。到那时候,只怕川陕甘晋四省赋税远远难以支撑吧?”
在校学生数量突破一千万会是什么时候?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那时候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四川、陕西等省的工农业都会得到快速发展,经济总量翻上几番都有可能,应付教育经费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即便有缺口,自己名下的企业贴补一部分也没问题。更关键的问题是,天知道那时候谁是教育部长!总不可能孙元起当一辈子吧?
孙元起道:“这个问题,还是到时候问在位的教育总长吧!我想如果川陕甘晋四省赋税真的难以支撑,zhōng yāngzhèng fǔ也不会袖手旁观吧?我们现在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宋教仁道:“孙先生能够不计一己之私,不是将川陕甘晋四省赋税用来扩军备战,而是移作全国教育经费,此举着实令宋某感佩莫名!但宋某非常担心的问题是,zhōng yāngzhèng fǔ一直试图削弱地方的自治势力,如果川陕甘晋四省为了实现义务教育而没有保持足够武力威慑的话,很有可能被zhōng yāngzhèng fǔ逐步蚕食。最后不仅教育理想难以实现,甚至连新中国党乃至孙先生都没有存身之地!”
戏肉来了!
孙元起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宋教仁此次前来就是想和自己聊聊天,顺便谈谈义务教育问题的。显然,昨天袁世凯提出的厘清军务让同盟会上下紧张异常,在dú lì难支的情况下,他们准备拉新中国党出场助拳。孙元起不愿废话,直截了当说道:“宋总长说的是昨天袁大总统厘清军务的提案吧?”
“正是!”宋教仁也没有迂回,“很显然,袁项城此举是别有用心。虽说现今全国兵员超过120万人,确实靡费军饷无数,但经由国库支付的绝大多数是袁氏北洋嫡系部队。而且这120万人中,袁氏北洋嫡系部队及依附于袁的其他军队要占一半以上。如果他真的是想避免财政赤字、减轻国民负担,为什么不以身作则,首先自己解散冗余军队、停止购运枪械?
“袁项城现在只是提出厘清军务,一旦国务院同意,他必然会建议以训练是否有素、武器是否jīng良为裁撤解散标准。众所周知,袁氏北洋嫡系部队成军最久,颇经战阵,装备jīng良,再怎么裁撤也不会裁撤到他们身上。如此一来,被裁撤解散的只能是我们南方的革命部队,这也是他厘清军务的真实目的!
“现在南方革命手中掌握数十万军队,袁项城这才稍有忌惮之意。如果我们让袁项城计谋得逞,他必然会在削弱南方兵力、加强zhōng yāng军事集权后,对江南各省动武,以期荡平异己称孤道寡。我们同盟会与新中国党可谓唇齿相依,若是我们同盟会为袁项城所剪除,相信新中国党也难以独存!所以眼下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在国务会议上阻止这个提案通过。”
孙元起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孙某自然懂得,只是袁项城的提案也非无的放矢。如今军费数额确实惊人,国家财政又入不敷出,据说国务院、大总统府隔个一两个月就要向六国银行团借款,否则就会无米下锅。每次向六国银行团借款都是拿国家利益做抵押,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想来想去,只有拿军费开刀。袁项城的理由倒也堂堂正正合情合理。”(未完待续。)
PS:昨天酒醉……咦,貌似何大经常醉酒啊?以后戒酒,努力更新!
三四一、洛川无竹凤凰饥
宋教仁略略有些愕然:“孙先生真是公忠体国啊!”
这话像是夸赞,又像是讥讽,很难分辨出宋教仁究竟是哪一种意思。或许两层意思都有吧?
孙元起丝毫不以为忤,淡淡地答道:“倒算不上什么公忠体国,只是孙某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纠合同志组织政党,总要时刻记得‘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宗旨。虽然政党有政党的利益,但要不顾是非,盲目地把政党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无论它以前做过什么贡献,现在都没有什么存在价值了。”
宋教仁嘿嘿干笑几声:“宋某谨受教!只是袁大总统厘清军务的提案,不仅关乎本会的利益,更关乎民国的共和政体,由不得我们不争。”
孙元起道:“那宋总长打算怎么争?”
宋教仁道:“既然孙总长和袁大总统都认为应该迅速厘清军务,在下也不便反对,只是在细节上颇有商榷之处。比如袁大总统说要军政民政分治,可以!不过各省的都督、民政长要由各省议会选举产生,不能由zhōng yāng直接委派。 ..
“再比如调整军事机构,大总统府的军事处由北洋系把持,国务院陆军部、海军部总长也是袁项城的嫡系,那么参谋总长必须是我们同盟会的人。
“如果要更新军队编制,那好,我们就在参议院的监督下,不分东西南北,按照省份平均给予军队编制。
“想要解散冗余军队。也行。现在全国有120多万兵员,其中北洋系60万人,我们同盟会35万人。你们新中国党10万人,其他部队15万人。咱们就按照比例来裁撤,由三方组成委员会监督执行,从兵员最多的北洋系开始!
“至于停止购运枪械,必须在停运之前,根据全**队编制,由陆军部、海军部统一配齐军械。如果哪项袁项城不同意。哪项就作废。孙总长以为如何?”
孙元起觉得宋教仁有些强词夺理,甚至是强人所难。
比如不分东西南北,按照省份平均给予军队编制。兵力布局能这样均匀地撒胡椒面么?像京畿之地。除了要留足拱卫部队,还必须时刻应对近在咫尺的rì、俄两国的强大军事压力,没有重兵坐镇是不行的。而江浙赣皖等省,军队除了弹压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国防压力。
至于在武器停运之前。由陆军部、海军部统一配齐军械,那就近乎扯淡了!说是厘清军务以削减军费开支、减轻财政负担,像宋教仁这么一说,不仅南方同盟会实力逆势上涨,军费也要随之暴增。你们真当袁大头是冤大头么?
孙元起不置可否道:“在下只是支持厘清军务,至于具体如何cāo作,就看诸位在国务会议上斗智斗勇了。只要能削减军费开支、减轻财政负担,并且能让袁大总统同意。孙某便没有什么太大意见。反正我们川、陕、甘、晋四省只有不到十万军队,总不至于把我们裁撤到一个不剩吧?”
宋教仁起身冲孙元起微微鞠躬:“感谢孙先生对同盟会的鼎力支持。宋某在此先行谢过!”
送走宋教仁后,孙元起一个人在书房里静坐片刻,回想刚才两人所言,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宋教仁说他们有35万军队,如果此言不虚的话,那么同盟会是怎么养活这么多人的?
虽说孙元起一系地盘不如同盟会大,四川、陕西的赋税也不如江苏、广东等地丰厚,可是孙系的兵力也少,还不到同盟会的三分之一,而且孙元起有庞大的产业支撑。即便如此,这10万人马每月消耗的军费高达100万元,依然让孙元起肉痛不已。
那同盟会有何能耐解决如此数额庞大的军费?
纵使革命党人jīng神高尚不领军饷,但人吃马喂、枪支弹药、住宿行军、头疼发热等基本问题总要解决吧?即便同盟会每人花销的军费只有孙元起麾下士兵的一半,那每个月也至少需要175万元!想来这就是南京临时zhèng fǔ成立之后不停向外国借款,以及后来很快倒台的根本原因吧?
以前南京临时zhèng fǔ还在的时候,或许还有外国银行愿意做风险投资。现在已经人走茶凉,谁还愿意借款给同盟会去解决那35万人的吃穿住行?由此可见,厘清军务不仅是袁世凯的首要大事,也是同盟会的当务之急,因为两者都支撑不住庞大的军费消耗,随时可能财政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同盟会还敢向袁世凯叫板,它的底气在哪里呢?
孙元起觉得,这就像两个高手在比拼内力,双方都接近油尽灯枯,博的就是谁先撑不住,只不过北洋系和同盟会的内力是财政。关键同盟会上下有一股赤脚不怕穿鞋的光棍劲儿:反正现在国家大权掌握在你们北洋系手上,我们是在野党,事情闹大了百姓也骂不到我们头上。我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们却必须留下收拾烂摊子!
凭着这股不怕死的横劲儿,同盟会就有了向袁世凯叫板的底气。当然,如果能够共存的话,同盟会也不会傻呵呵地非要玉石俱碎。就比如刚才,别看宋教仁一上来就旗帜鲜明地反对厘清军务,其实这只是他的一个幌子,目的是引出后面五个举措的修改版,并争取让新中国党站在他们一边。
同盟会的立场很明显:厘清军务?行!但关键是一不能让同盟会利益受损,二是刀山火海你们先上。
过了一rì,按照唐绍仪定下的规矩,又是召开国务会议的rì子。海内外关心中国政局的人士都在关心着这次会议,关注程度甚至不下于前天国务院的成立。
前天举行首次国务会议,先是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迟到,后又有内务总长赵秉钧不辞而别,已然给这届内阁增添了一层yīn影。如果这次会议再出现什么差池,只怕这届内阁前途未卜,中国政局也将再起波澜!
孙元起和张謇、汤寿潜等三人提前十分钟到达国务院,便看见唐绍仪神情不属地坐在会议室的上首,虽然面前摆着厚厚几大摞文件,但他心思明显不在文件上,眼神不时向门口方向瞟去。见到孙元起等进门,连忙站起身来:“季直、蛰先、百熙,你们来得好早!新中国党不愧是信奉国家主义的,果然事事以国家为重,不愧为国民楷模!”
作为官场老手,张謇自然知道唐绍仪是意有所指,也不接口,只是虚与委蛇道:“少川总理也来得好早!”
随后,陆徵祥、熊希龄、段祺瑞、刘冠雄也陆续到来,甚至王宠惠、宋教仁都掐着时间赶到会场,却一直不见内阁总长赵秉钧的身影。等了五分钟,唐绍仪说道:“智庵总长可能遇到突发事件,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那我们就先开会吧!等会议结束,派人把会议记录送给他过目便是。”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赵秉钧没有出席国务会议,绝不是遇到什么突发事件。毫无疑问,这是袁世凯借此向同盟会示威!如果同盟会不识趣的话,很有可能赵秉钧永远不会出席这届内阁的国务会议,甚至段祺瑞、刘冠雄等人也会一个个从会议室中消失。
见在座众人没有反对,唐绍仪接着说道:“大总统在前天国务院成立典礼上提出,当前要务是厘清军务,包括军政民政分治、调整军事机构、更新军队编制、解散冗余军队、停止购运枪械等五方面内容,以便避免财政赤字、减轻国民负担,实现完整的mín zhǔ共和政体。诸位总长对此有何高见?”
不待他人回答,宋教仁便率先说道:“少川总理、诸位总长,宋某在内阁中年岁最小,又是叨陪末座,愿抛砖引玉,说说宋某对厘清军务五个举措的浅见!”宋教仁出生于1882年,现在才三十而立,是内阁最年轻的成员。而另一位同盟会总长王宠惠则出生于1881年,端的是后生可畏!如今要论年青,孙元起只能排第三了。
宋教仁所说的“浅见”就是昨天在孙元起书房里的提议,陆军总长段祺瑞听完,不屑地撇撇嘴:“听宋总长所言,只怕宋总长一直从事革命造反工作,从来没有当过兵吃过饷吧?”
宋教仁冷哼一声:“哪又如何?”
段祺瑞道:“就是因为你没当过兵吃过饷,所以才说出那么些外行话!就比如军队编制,能按照省份平均么?要说编制,必须先从统一番号说起,……”当下便开始给宋教仁上起军事课来。段祺瑞念过国内的北洋武备学堂,也在德国的柏林军校镀过金,还参加过中rì甲午战争,军事素养自非同盟会中小年轻所能比拟,三下五除二就说得宋教仁晕头转向、哑口无言。
宋教仁只好反问道:“若依段总长之见,那该如何更新军队编制?”(未完待续。)
三四二、莫怪频发此言辞
段祺瑞道:“鉴于现在全国各种军队番号混乱,首先应该改镇为师,即把前清的镇、协、标、营、队,变为师、旅、团、营、连。陆军部队基干单位为师,一师两旅,附骑、炮兵各一团,工、辎兵各一营,有兵员一万人左右。步兵一旅辖两团,一团辖三营,一营辖四连。改镇为师之后,全国所有部队都要按此次第编制。
“其次是要编制全**队番号。前清时期全国编练新军,除近畿四镇,四川三镇,直隶、江苏、湖北、广东、云南、甘肃两镇外,其余各省一律一镇。段某觉得,以现今中国国力,每省驻军最好不超过两个师。如果某些省份国防压力较大,驻军需要超过两个师,而财政又难以支撑,不妨由zhōng yāngzhèng fǔ派遣部队协同镇守。统合全国,编制以不超过80个师、兵员以不超过90万人为宜。
“至于之后如何解散冗余部队,段某认为应该从国家利益角度,尽量裁撤没有经过训练、也没有战斗力的部队,努力保持军队的战力;而不是为了某些党派的一己私利,不顾军队本身素质差异,在裁撤过程中大搞什么派系平衡!..
“段某平生素不轻许人,但在为国为民这一点上对百熙总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四川号称天府之国,财赋居各省前列,前清曾拟在此编练三镇新军。但百熙总长提兵入川之后,一方面蠲免赋税,与民休息;一方面裁汰军队。仅编成四十六、四十九两个混成协。与其他省份盘剥百姓扩军备战,相去何止天壤!我们大家都应该向百熙总长学习,以国家为重。”
段祺瑞这番话。分明是要把孙元起变成众矢之的。
对于川陕甘三省的军力情况,孙元起甚为清楚:虽然名义上只有6个协,其实每个协都超编得厉害,估计随便拾掇拾掇编成两个标准混成协,那是一点问题没有。更关键的是,军队武器装备大半都是孙元起自家小菜地长的,不仅不要钱。而且质量、数量都有保障,打仗的时候又有飞机助阵。
川陕甘三省的军队放在全国来说,或许身体素养、训练程度不如袁世凯的北洋jīng兵。但要真摆明车马炮地拼起命来,未必会输给同等数量的任何军队!正是因为有了这十万jīng兵,孙元起才在西部圈得偌大的地盘,才让孙中山、袁世凯等大佬纡尊降贵平等相待。
对于段祺瑞的恭维。孙元起只是冷冷地答道:“段总长此番褒奖。孙某实在受之有愧!如今沧海横流,有点志向、有点实力的上则据省称督,下则占山为王,谁愿甘于寂寞?其实孙某也想招兵买马拥兵自重,只是四川是革命肇始之地,国民经济破坏严重,便是想养兵也养不起,最后不得不蠲免赋税与民休息。
“而且孙某向来胸无大志。对于行军打仗、治国安民一窍不通,想来想去。还是从事教育做个孩子王比较安生。于是在下便响应袁大总统、唐总理的号召,进京做了教育部这个清水衙门的总长。段总长所谓‘以国家为重’,虚美过甚,让孙某是汗颜无地!”
宋教仁可不关心段祺瑞与孙元起之间的唱和,他只在乎刚才段祺瑞的裁军言论:“段总长在论及如何解散冗余部队时,认为某些党派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军队本身素质差异,在裁撤过程中搞派系平衡,违背国家利益。其实便是在抨击我同盟会见利忘义、私而忘公。对此观点,宋某实在难以苟同!
“去年此时满清鞑虏声势正盛,我们革命党不顾流血牺牲,组织军队勇举义旗,最终得以光复中华,建立民国之功莫大于此!请问段总长,这些军队是为一党之私还是为一国之公?而当此之时,北洋军一则南下与我革命军队血战,二则袖手旁观禁卫军围攻经世大学。他们这是为一党之私还是为一国之公?
“如果说革命军战力不如北洋军,也属信口开河!革命军的前身与北洋军类似,大半都是前清编练的新军,只是由于编成年代有先后、训练时间有长短,加上陆军部厚此薄彼,造成军械装备参差不齐,这才有了战力上的差别。即便如此,我们革命党与北洋军在湖北鏖战数月,可曾一败涂地、一溃千里?
“宋某相信,只要陆军部大公无私,对南北军队一视同仁,假以时rì,革命军和北洋军完全可以等量齐观。现在民国建立,段总长居然不顾南方革命军队劳苦功高,信口雌黄,准备保存北洋军而裁汰革命军。您这是为一党之私还是为一国之公?”
北洋军队在民国建立过程中确实没有多大的贡献,宋教仁这番言论无疑直接击中段祺瑞的软肋,驳得他哑口无语,半天说不出话来。
同属一个阵营的海军总长刘冠雄见状插话道:“既然宋总长也说革命军前身大半都是前清编练的新军,那不如现在就参照前清的军事编制,确立各省驻军数量吧!凡是超过规定数量的,由各方自行裁汰,至于是保存战力还是按比例裁撤,国务院和大总统府均不干涉。宋总长以为如何?”
宋教仁毫不领情:“刘总长,你知道我们革命党为什么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参加起义么?知道我们革命党为什么大部分成员都是南方人么?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满清zhèng fǔ对于南方的残酷剥削与镇压,让我们对满清鞑虏恨之入骨,所以我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参加革命,推翻满清对中华,尤其是南方各省的统治!
“现在革命成功,刘总长却要秉承前清的军事编制,保持满清鞑虏对南方的剥削与镇压,请问我们这些南方革命党人参加革命推翻满清的意义在哪里?如果现在事事依照满清的规矩,我们又何必建立民国?不如直接改国号叫‘后清’好了!”
不得不说,而立之年就入阁的宋教仁确实很有几把刷子,至少舌尖嘴利的功夫就让孙元起望尘莫及,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风范。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双方终于在会议上大致达成了裁军协议,即北洋系裁军15万,保存45万兵力,编为40个师;同盟会裁军10万,保留25万兵力,编为22个师;新中国党倒被没有裁军,但限定不超过10万兵力,编为8个师;其余的部队裁撤5万,保留10万部队,编为10个师。
尽管赵秉钧没有出席会议,让唐绍仪一直耿耿于怀,不过对于最终达成的裁军协议还是欢喜不尽:“承蒙诸位总长出席此次国务会议,并就厘清军务问题积极磋商,本着尽忠为国之心坦诚建言、群策群力,最终达成裁军协议草案,为避免财政短缺、减轻百姓负担做出了重要贡献。如果诸位总长没有其他异议的话,裁军协议草案送内务赵总长过目后,将呈递给大总统签发!”
这时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财政总长熊希龄突然说道:“少川总理、各位总长,熊某对于裁军协议草案并无异议,只是在下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熊希龄,字秉三,湖南凤凰人,是沈从文、黄永玉的前辈老乡,也是凤凰最有名的官场人物。在他成名之后,通常被人尊称为“熊凤凰”(像是骂人)。熊希龄天生聪慧,被喻为“湖南神童”,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一路青云直上。而且他颇有才具,在清末有“理财能手”之称,故被任命为唐绍仪内阁的财政总长。如果没有孙元起这只蝴蝶的话,以后他还将成为内阁总理。
唐绍仪急忙说道:“现在是国务会议,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秉三总长请讲!”
熊希龄道:“听闻刚才的裁军协议草案,准备在近几个月内裁军30万人,如此一来确实会极大地减轻财政压力。不过,遣散这30万人的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便每人发5块银元,也得150万元之巨。如今国库早已空空如也,每月靠向各国洋行借款艰难度rì,哪来这一笔巨款?”
遣散费的问题不难理解。好比现在公司裁员,按照劳动法规定,被裁的员工都能得到一笔遣散费,通常的经济补偿是按劳动者在本单位工作的年限来计算,标准为每满一年支付一个月工资。军队大体情况也差不太多,只是更为棘手一些。
首先,军人在军队学习的技能,比如开枪、打炮、拼刺刀等,被裁退之后到社会上几乎毫无用处,退伍即失业。不像企业裁员或倒闭,还能找到类似的公司就业。
其次,军人当兵吃饷,干的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危险活儿,给的遣散费不能太少,至少要对得起这份工作。
第三,军人手里有枪,他要是活不下去,很多人都会跟着活不下去。何况是一次xìng裁军30万人?
凭着上述的三个原因,就不能不给那30万人遣散费。不仅要给,而且数额不能太少。熊希龄所说的150万元,不过是起步价而已!
唐绍仪登时脸sè难看起来,犹自有些不死心:“秉三总长,国库真的一文钱没有?”
熊希龄很肯定地回答道:“没有!一文钱也没有!”
唐绍仪慢慢把眼光瞄向了孙元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