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五、雄鸡一唱天下白(完)
众人心中同时一震:是啊!大丈夫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为什么我们要甘为人臣雌伏在此?想当年,编草鞋、贩红枣、卖猪肉的三个个体户占了四川都能建国称帝,三分天下有其一,为什么我们不行?何况我们除了四川,还有陕西、甘肃两省之地!
而且自古至今在四川称王称帝的霸主就不绝如缕,上古的蚕丛、鱼凫且不说,汉代以来就有刘邦、公孙述、刘备、李雄、王建、孟知祥、明玉珍、张献忠等人。
——当然,这些霸主大多比较悲催,除了刘邦能够打出四川统一天下外,其他人都是割据称王不超过两代,就被外来大军无情殄灭!
之前讨论全国形势,第四十六混成协协统蒋志清带着薛仰岳、刘明昭等将领一直在边上旁听,此时也发言道:“先生,学生觉得虬斋说得极是!现在形势好比刘玄德初定益州,天下三分之势已现。宣统皇帝如汉献帝,有名而无实。袁慰庭这个内阁总理相当于丞相曹cāo,兵多将广,实力最强。孙逸仙像孙权,领有江南各郡。我们则是刘皇叔,占据巴蜀形胜。
“但是,袁慰庭没有曹孟德的地盘;孙逸仙没有孙仲谋的万众一心;唯独我们,在地盘和实力上都略胜刘玄德。如果我们效法诸葛孔明旧智,东联孙逸仙,从江南、西北两路共伐袁慰庭,等剪除强敌之后再讨论天下归属,必定可以早rì统一中国,实行富强mín zhǔ。”
孙元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志清,有空多看点有益身心的好不好?别老捧着一本《三国演义》在那里穷琢磨!你是rì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当个营长都有些勉强,就别老想着做诸葛武侯了。”
杨度笑道:“你还别说,志清用三国来比附当前形势,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以后我们和袁慰庭、孙逸仙打交道,少不得要用上三国时那些合纵连横的法子。”
孙元起却摇摇头:“在我看来。现在形势和三国时期大不相同,原因就在于周边环境迥异!三国时期,中原虽然也会面临乌桓、匈奴、山越、南蛮等少数民族的侵袭,但都是疥癣之疾。各国君主都可以击败外族而无伤大雅。即便如此,也给后世造成了很大麻烦,晋朝统一全国没多久就发生了五胡乱华,贻祸华夏数百年。
“如今我们却面临列强环伺,尤其是俄罗斯和rì本两国,一个位于高纬度的严寒地带,一个是地震频发的弹丸岛国。/由于自身条件恶劣,对我大好河山垂涎已久,时刻想要蚕食鲸吞。清zhèng fǔ即便举全国之力,也无法抵御两国入侵,最终不得不割地赔款。如果国家再一分为三,只怕鼎足之势未成,就得被迫和列强签署丧权辱国的条约了。国土rì渐沦陷,主权rì益丧失。将来又何谈国家一统、富强mín zhǔ?”
历史上虽然没有出现三足鼎立的现象,但在民国的前十五年,却真实出现了北洋军阀和南方革命党相互对峙的局面。为了打倒对方。各自都向背后的列强伸出了双手,签下一系列借款条约,其中最臭名昭彰的自然数袁世凯与rì本签署的《二十一条》。此外,袁世凯的事迹还有四国银行团借款、善后借款等。
当然,孙中山也未能免俗。为了争取列强对中国革命的支持,他曾一口允诺新成立的中华民国zhèng fǔ会承认之前清zhèng fǔ与任何其他国家缔结的所有条约,支付之前由清zhèng fǔ引入的任何外国贷款或由其招致的任何国家赔款,尊重之前由清zhèng fǔ批准生效的所有外国在华租界!在南京临时zhōng yāngzhèng fǔ成立后,他还曾向华俄道胜银行借款100万英镑,以上海至枫泾间铁路向rì本大仓洋行借款300万rì元。以广东铁路抵押借款等。要不是英国和袁世凯强烈反对,孙中山甚至想把满洲以2000万rì元的价格租让给rì本!!
或许有人会问:同样是借款,为什么袁世凯身败名裂,孙中山却能独善其身呢?
原因很简单,袁世凯是失败者,是复辟帝制的反革命分子;而孙中山则是胜利者。是中国近代mín zhǔ革命的伟大先行者。如斯大林所言:胜利者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孙中山无钱可借,袁世凯则是信誉良好的银行客户!
孙中山一生中大多数时间处于无权无势的状态,尽管他时时刻刻想借钱,可没有谁愿意在他身上投资。废话!资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谁愿意做赔本买卖?袁世凯就不同了,二十三岁就以“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身份驻藩属国朝鲜,除了少数几年被迫在河南彰德休养之外,大半辈子都是手握重权。手中有权,自然就有利益可以出卖,自然资本家也就愿意出钱。
最后,孙元起总结道:“现今之计,就是尽快改变南北对峙局面,组建统一的全国zhèng fǔ,行使国家权力,避免外国列强干涉,防止国内宵小乘机浑水摸鱼。所以为国家计,为民族计,我们不仅不能让袁慰亭死掉,而且也不能自立zhèng fǔ与他对抗,还得帮他登上大总统宝座!”
在民国成立前后,国内上下一片混乱,给了很多人以可乘之机。
比如1912年前后,东北官员利yù熏心,竟然以白银500万两的价格,将奉天行宫中的珍宝私售给德国。
再比如1912年初,京奉铁路山海关141号铁路桥被炸,致使火车出轨,死伤150多人。rì本元老山县有朋致函前内阁总理桂太郎,请求力促内阁以此事为借口,立即增兵满洲。(这完全就是20年后九一八事件的模板,足见小rì本的鬼蜮伎俩!)
杨度长叹一声:“如果国人皆能如百熙一般舍己为公,不计私利,国家局面又何至于此?”旋即又对沈翔云、蒋志清说道:“你们能够想到这一层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考虑问题还有所欠缺,比如不够全面、不够深入,很多时候是只见其利、未见其害!像志清刚才说我们‘在地盘和实力上都略胜刘玄德’,可你考虑过没有,我们有蜀汉那么多人才?刘备在入川前曾游走各大势力长达三十余年。网罗了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等一大批英雄豪杰,入川之后又接收了法正、李严等益州文武百官,这些人都是经过长期历练足堪大用的。
“反观我们呢?百熙在暂署四川总督之前一直从事教育工作,从没有执掌过一方大权。也没有处理过军政、民政。我们几个幕僚,之前也没有接触过钱粮兵马、赋税田谷、刑名治狱、河工漕运等事务。假如我们成立zhèng fǔ,如何秉国执政发号施令?只怕百熙担任总统后,连个内阁总理人选都挑不出!
“再比如你们军队。像第四十四协协统程潜、副协统徐树铮,第四十六协协统蒋志清,第四十七协副协统张辉瓒,一年之前才刚刚学成归国。没有任何统领营以上部队的经验。至于第四十六协副协统吴克仁更不用说,那时候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第四十五混成协程子寅算是好的,毕竟在经世大学带过好几年保安队,不过人数只有一两百人。
“用三国中的一句谚语来描述你们最恰当:蜀中无良将,廖化作先锋。你们这些高级军官尚且如此,何况下面的标统、管带?不少人连行军布阵、调兵遣将都不会,单凭一腔血勇,就能战胜袁慰庭麾下jīng锐的北洋军吗?”
沈翔云、蒋志清等人都面有愧sè。起身恭敬地对杨度施了一礼:“皙子先生见教的是!”
杨度示意他们落座,又说道:“我们现在初定四川、陕西、甘肃三省,如果另立zhōng yāng。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笼络各地士绅,但也会遭受袁慰庭和孙逸仙的猜忌,乃至查禁学校工厂、封锁水路交通、联兵进攻川陕、挑动官民叛乱等,可谓享其虚名而受其实害,智者不取。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朱升曾献九字良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采纳此计,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最终底定大明三百年江山。如今这九字良策照样适合我们!”
薛仰岳奇道:“我们不立zhōng yāng是因为怕享虚名而受实害,那为什么孙逸仙汲汲于成立中华民国临时zhōng yāngzhèng fǔ?难道他没想到这一点?”
杨度抚腹大笑:“很简单啊!孙中山成立临时zhōng yāngzhèng fǔ,要的就是这个虚名,以此和实力强横的袁慰庭抗衡;偏偏他手中又没有一兵一卒、一寸土地,哪会受到什么实害?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要积极去做了!”
孙元起笑罢问道:“皙子。我们现在该怎么样做,才能尽快让袁慰庭登上大总统宝座?”
杨度扇了扇纸扇:“其实我们不用做什么,只要袁慰亭知道孙逸仙打算成立临时zhōng yāngzhèng fǔ,他自然就会抓紧的!当然,我们也不妨卖他一个好,让他安心去翻云覆雨。可以命令姚宝来第四十七协固守经世大学外围,不要前出;程潜第四十四协一部、程子寅第四十五协一部分别撤出河南和山西,退回陕西境内。”
孙元起又问:“那要不要给他去封电报?”
杨度摇摇头:“不用。这事儿不能说,一说就落了下乘。放心,袁慰亭是聪明人,会明白我们的意思的!”
在孙元起、孙中山等人或明或暗的支持下,袁世凯放开手脚,使尽手段,终于在1910年的最后一天逼迫溥仪、隆裕太后签署了逊位诏,紫禁城的黄昏终于到来。
就在逊位诏公布后的一个小时,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在南京宣布选举结果:孙中山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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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座中泣下谁最多
1912年1月1rì,běi jīng。/
按照昨晚孙大炮在南京宣布的年号纪年,今天应该是民国元年元旦,新年头一天。但在大多数běi jīng人心里头,今儿还是宣统三年!
或许是因为皇帝、太后刚刚颁布逊位诏,或许是因为原本一手好牌的袁慰亭被孙大炮半路截胡,整座běi jīng城都有些惶恐不安。天sè也是半yīn不晴,不时刮过一阵冷凄凄的西北风。往rì车水马龙的前门大街上空荡荡没个人影,整条街道像是被风舔过一样清洁溜溜。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都是缩头缩脑猫着腰,小心翼翼顺着墙根快步往前走。
京城著名酒楼一壶chūn已经有些衰败,原先鎏金的匾额被时间侵蚀得斑斑驳驳,梁枋、抱柱上的彩画也不少地方出现剥落脱sè。好在“虎死不倒威,驴死不倒架”,像这种屹立近百年的老字号,总有些熟客找上门来追忆当年的味道。
眼看过了午饭时间,但只有大堂里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见没什么生意,掌柜的也有些无jīng打采。就在这时,打门外进来两位客人:前面一位锦衣华服,器宇轩昂,大腹便便;后面一位则衣着朴素,神情灰败,身体干瘦枯瘪。这么奇怪的搭配瞬间让掌柜的jīng神一振:“两位爷,里面请!敢问您老是在大堂啊,还是去雅间?”
前面那位不屑地看了掌柜一眼:“自然是雅间!我记得你们这里有间叫‘chūn柳迎风’的包厢,今儿有没有订出去?”
掌柜的一挑大拇指:“您老准是熟客!既是熟客,就算订出去了也得让给您老不是?两位爷,这边请!”随即回头招呼伙计道:“小二,chūn柳迎风贵客两位,奉上干净瓷盆、雪白毛巾、滚烫开水、贡品香茶!”这声吆喝字正腔圆京味十足,而且声音洪亮余音绕梁,端的不愧是老字号!
两人刚在包厢坐定,伙计就送来脸盆毛巾茶水。洗手净面之后。端起茶碗互相道一声“请”,这才揭开碗盖小啜一口。衣着稍显寒酸的中年人饮罢茶水,微微皱了皱眉头:“棣轩兄,小弟记得上次我们在此用餐的时候。茶水还是小叶茉莉双熏,如今怎么换成碧螺chūn了?”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笑道:“少泉老弟,如今南风北渐已是大势所趋,连国家政体都概莫能外,何况这rì常所用的茗茶!”
原来这两人就是三年前在此饮酒饯别的吴同甲和杨捷三。
之后,吴同甲出任湖北提学使,执掌一省学政。虽然教育部门号称清水衙门。但是再穷不能穷领导,而且经过孙元起的整顿规范,湖北教育经费颇为充裕。俗话说的好:“水过地皮湿,沾手三分肥。”吴同甲担任湖北提学使不过三数年的功夫,便由囊橐萧萧变成腰缠万贯。武昌起义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为鄂军都督府政事部教育局局长,随即改任鄂军都督府教育部部长。
前些rì子湖北有很多传言。什么孙文要在南京成立新zhèng fǔ啦、什么袁项城要当大总统啦、什么孙百熙要另立zhōng yāng啦……以前一直呼声甚高的黄兴与鄂军都督府却没了消息。明眼人都多多少少能够猜到,武昌是没有成为天下首善之区的可能了。吴同甲在失落之余,赶紧收拾行囊。来到最有希望制霸全国的袁慰亭门下打点一下关系。
至于杨捷三,就有些时乖命蹇了。
他是光绪十六年恩科进士,十多年工夫逐步擢升至翰林院侍讲学士,本来仕途还算顺利。尤其翰林院侍讲学士一职,是京官中头等的好差事,既可以养望,又容易提拔外放,飞黄腾达几乎指rì可待。然而不知是哪一炷香没烧到,还是无意中得罪了某尊大神,眼看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不是外放做了提学使、提法使。就是提拔做了内阁学士、各部侍郎,只有他却‘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依然呆在翰林院里养望——就算名望是个胎盘,养了这么多年也该chéng rén了呀!杨捷三如是想道。
中下层京官rì子普遍过得比较清苦,翰林院尤甚。对杨捷三来说。生活上的拮据都可以忍耐,仕途上的无望才是最大折磨。好不容易捱到宣统三年秋,杨捷三终于时来运转,先是官升一级,做了侍读学士;随后又有传言,朝廷准备外放他去江苏担任提学使。眼看着如花似锦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武昌起义却骤然爆发。国家都危在旦夕了,谁还有心思去提拔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到了昨天,干脆连大清朝皇dì dū宣布下岗了!皇dì dū下岗了,侍读学士还有什么用?于是他也光荣失业。
此刻杨捷三听到吴同甲提及“南风北渐”“国家政体”,心中更加不悦,把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顿,茶汤顿时四下飞溅。
吴同甲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不点破,径自对侍立在一旁的伙计说道:“你们店的招牌菜不是蟹粉狮子头、松鹤醉膏蟹、响油鳝糊、松鼠鳜鱼么?但凡是拿手菜,你可着两个人的分量尽管上!”
饭店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客人。伙计也欢喜的眉开眼笑:“您老就瞧好!对了,二位爷要什么酒水?吃苏帮菜最好是配上稠稠的黄酒,风味十足!”
吴同甲道:“就是来壶黄酒,切好姜丝,配上青梅,烫得热热地再端上来!”
杨捷三却道:“我现在只喝二锅头!”
吴同甲知道好友又在犯倔,只好吩咐伙计道:“那就再上一壶二锅头!”
片刻之后,各种菜肴流水价地端了上来,摆满整个桌面。等伙计退出包厢之后,吴同甲给杨捷三斟了一杯二锅头,又给自己倒满黄酒,然后举杯道:“自京师一别,忽忽三年不见,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幻不定,幸有知交情谊未曾改易。此番相逢惊喜交集,一切言语尽在酒中,请满饮此杯!”
“干!”杨捷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捷三放下筷子问道:“棣轩兄,此次北上不知有何贵干?”
吴同甲笑容可掬:“自然是来看望少泉老弟你啦!愚兄听说你最近生活有些不如意,你我二人也有好久不见,每逢朔风劲吹寒梅初放,便想起当年兄弟踏雪访梅、对月赋诗的情景。正好这几rì有空,便效仿张季鹰千里归吴、王子猷雪夜访戴,北上和贤弟饮酒闲谈。”
“你我至交兄弟,还用说这些客套话么?”杨捷三有些不悦。
见谎言被当场揭穿,吴同甲干笑几声:“愚兄此次北上真的是想见见贤弟,当然,有空的话也可能去拜会一下其他的朋友。对了,少泉老弟,愚兄听说清室昨天颁布退位诏,如此一来,只怕翰林院也行将被裁撤。不知贤弟将来有何打算?”
听到吴同甲提及退位诏,杨捷三顿时悲从中来:“大清自太祖高皇帝创基立号以来,有国垂三百载,秉持圣教,施政爱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因今上冲龄践祚,为乱党jiān臣所乘,才含垢忍耻颁布退位诏。天下忠臣孝子闻知,无不痛心疾首、饮泣吞声。然而太康失国有少康中兴,王莽篡位有光武继起,何况我朝化育天下恩泽绵远,并无丝毫失德之处!
“今上虽然年龄冲弱,但天资聪颖,假以时rì,必定可以重整rì月再造乾坤。如今皇上还在宫里,小弟身为侍读学士,当恪尽职守rìrì觐见,向皇上讲习卧薪尝胆兴越吞吴之策,以期为圣朝复兴略尽绵薄之力。如果中兴不成、复国无望,小弟愿如楚国屈太傅,跃身鲸波从容赴死,侍奉先帝于九泉之下,也不愿在乱臣贼子治下苟且偷生。”
说到最后,杨捷三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吴同甲心里却略略有些鄙夷:但凡臣子满嘴尽忠之词却又嚎啕大哭的,就如同投水嫌池水凉、绝食嫌衣服脏一般,都是舍不得去死、做不成忠臣的。
见到好友痛哭,吴同甲又想上前劝慰,只是自己身为附逆之人,却不知该从何处劝起。一时间屋里有些冷场,包厢中只回荡着中年男人低沉的痛哭声。想了半天,吴同甲终于憋出一句话:“少泉老弟,愚兄也做过侍讲学士,就任湖北提学使之后更是认识名师大儒。如果皇上以后有需要,愚兄可以代为介绍。”
杨捷三闻言一抹眼泪,厉声说道:“小弟觉得,如今宗社倾覆帝后蒙尘,根源就在于当今学者毁弃圣人之教,改宗西洋之学,致使胆大妄为目无尊上,毫无忠君爱国之心。湖北乃是全国祸乱之源,该省师儒修养可以想知。所以棣轩兄的好意,小弟只好敬谢不敏!”
吴同甲总觉得杨捷三是在暗暗讥讽自己,不仅有些讷讷:“少泉老弟,只怕你以偏概全了?”
杨捷三冷笑道:“别的不说,从该省分管文教的官员身上就可以管窥蠡测!”
“谁?”吴同甲有些心虚。
“棣轩兄的前一任,孙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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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江州司马青衫湿
吴同甲暗暗松了一口气:“贤弟何出此言?”
杨捷三道:“孙元起虽然籍贯江苏淮安,却与寿州孙文正公关系匪浅。寿州孙氏乃是两江名门,仁宗睿皇帝曾手书‘盛世醇良’匾额予以褒奖,当年‘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更是享誉大江南北。苗匪祸乱淮北之时,孙氏全族宁死不屈惨遭屠戮,可谓满门忠烈。寿州孙文正公咸丰九年大魁天下,又曾为先帝师傅,道德文章天上景仰。
“孙元起生于簪缨之家,rì受忠孝之教,屡蒙先帝、孝钦皇后不次之擢,从光绪二十七年初入仕途,十年之间由国子监博士洊升至学部尚书、内阁大臣,世间恩宠孰逾于此!然而他又是如何报答朝廷的呢?自从暂署四川总督出京之后,他分兵谋乱、拥兵自重、招降纳叛、称兵犯阙……种种恶行简直擢发难数罄竹难书!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执掌学政,能选出什么名师硕儒来?”
在南方中华民国临时zhōng yāngzhèng fǔ,孙元起是教育总长;在北方袁世凯内阁,孙元起是学务大臣。也就说,无论在南在北,孙元起都是分管教育的最高长官。只要吴同甲还想在教育界混饭吃,就得对孙元起保持十二分的尊重。所以他听到好友对孙元起的抨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孙百熙学问还是极好的,尤其jīng通物理、化学、电子等各种科学。大江南北青年学子无不尊之为‘当代圣人’。甚至很多洋人都不远千里前来问学,可谓名满天下!”
杨捷三勃然大怒:“我呸!什么狗屁圣人?他就是一鲜廉寡耻、曲学阿世之辈!在大清,他是恭亲王内阁的学务大臣;逆贼袁世凯起复组阁后,他又担任学务大臣;如今乱党孙文在南京另立zhèng fǔ,他还是内阁大臣、教育总长。都说吕布是三姓家奴,我看他孙元起也不逞多让。照这么下去,或许只有不倒翁冯道才能和他并肩!
“再说,他所懂的哪是什么学问?不过是一点奇技yín巧罢了!纵使能让人飞天入地,对于天下政教人心又有何裨益?只会让懵懂学子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不知奇技yín巧之外更有圣人忠孝仁爱之学。昔rì顾炎武曾说王夷甫之清谈、王介甫之新说、王伯安之良知祸乱天下数百年。以我观之,今后祸乱天下数百年者必定是孙百熙之奇技yín巧!”
吴同甲摇了摇头:“少泉老弟,只怕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去年东北爆发鼠疫,孙百熙主动请缨。为国分忧,拯救万千生民于水火,不可谓不忠于国家。他以科学为根本创立经世大学,广泛招收外国游学生,每年可抵庚子赔款一百万两,也不可谓科学无功于社稷。今rì天下形势演变如此,更非孙百熙一人所致。贤弟又何必责全求备呢?”
杨捷三冷哼一声不作言语,端起酒杯喝了半杯才接着说道:“棣轩兄,你新近从湖北过来,应该知道孙元起联合华熙银行在四川、陕西等地擅自铸币一事吧?”
吴同甲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元递了过去:“你说的是这个?”
银元显然是刚铸成不久。在偶然掠过的阳光下发出熠熠的光彩。仔细看时可以发现,银元正面是孙元起半身侧面浮雕,看得出设计者很费匠心,不仅雕工jīng美、深浅得当,而且生动传神地描摹出孙元起的英俊儒雅,浮雕上方则是“四川省造”四个汉字。背面中间写有“壹圆”字样,标明了这枚银元的币值,四周环绕装饰着绸带包裹的麦穗。总体看来,这是一枚非常jīng致漂亮的银元。
见杨捷三在打量银元,吴同甲急忙介绍:“这种银元是华熙银行五六天前正式公开发行的。因为华熙银行的营业网点密布长江沿线,而且银元轻重合适做工考究,商家和百姓都很认可,所以很快就在各地市面上流通了起来。”
杨捷三怒目圆睁,戟指大骂道:“世间还有比此更大逆不道的事情么?自生民以来。但凡钱币都只铸明权重币值,南北朝以后才开始冠以国名、年号。我朝定鼎之后一直因袭成例。直至光绪年间仿造鹰洋铸造铜圆,才在上面增加团龙图案。孙元起一介臣子,皇上、太后俱在,何德何能敢用自己头像替换年号、团龙?他究竟是何等肺腑、何等居心?狂悖如此,真是古今无双!”
吴同甲辩解道:“少泉老弟你有所不知,像欧美各国,向来都是在硬币上铸造人像的。远的不说,就说在大清朝,光绪三十二年上海信成银行发行的纸币上便印有商部尚书振贝子的半身像。如今大清银行的兑换券上,不也照样印上摄政王和李文忠公的头像么?”
杨捷三顿时被噎住了,狠狠瞪了吴同甲一眼才说道:“小弟刚才说的是银元,棣轩兄扯上纸币做什么?再说了,我天朝上国自有制度,何必取法于西方野蛮无礼之国!”
见杨捷三说话带着“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的味道,吴同甲知道好友情绪有些激动,当下只好装聋作哑,闷头喝酒吃菜。杨捷三见状也觉得无趣,只好端起酒杯自己喝了几口闷酒。
就在这时候,店里伙计推门而入,恭敬地打个千儿:“二位爷,外面来了个唱小曲儿的,人长得标致,小曲儿也唱得委婉动听。您老要不要叫来听听?”
这种在店里卖唱的行为,就好比在专柜里代卖别的商品,如果做成了生意,店里和伙计都是要从中分红的,所以伙计得空就会极力向客人推荐。吴同甲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闻言大喜,连忙点头道:“那就叫进来唱一曲吧!”
“请二位爷稍等!”伙计乐得见眉不见眼,赶紧出门叫来“驻场乐队”。
乐队人不多,拢共才三个人:一个唱曲姑娘和两个伴奏的,手里分别拿着鼓、板、曲笛、三弦等乐器。不过伙计有一点没说错,姑娘确实长得非常标致。她年龄约摸十五六岁,瓜子脸,白净面皮,眉似远山浓淡得宜,眼如秋水顾盼有情,乌亮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际,身上穿着一件蓝布大褂。虽是粗布衣裳,倒是十分洁净,给人一种“粗头乱服亦佳”的感觉。
姑娘进来后,冲着两人盈盈一福:“凤云见过两位老爷!”
两人顿时觉得屋里的光线都明媚许多。吴同甲笑着问道:“凤云姑娘,最近京城流行什么时兴的小曲儿?唱几首来听听吧。”
凤云脆声答道:“回禀老爷,最近倒是没有什么时兴小曲儿。只是这几rì但凡老爷们对酌独饮,总喜欢点《桃花扇》结尾的那套《哀江南》。”
吴同甲眉头微皱:孔东塘的《桃花扇》乃是有清一朝数一数二的传奇剧本,结尾那套《哀江南》更是家喻户晓。内容说的是秦淮河上教曲师傅苏昆生在南明灭亡后故地重游,触目所见皆是凄凉冷落的景象。他抚今追昔,百感交集,唱出这套沉郁、悲怆的曲子,借眼前兴衰之景,抒心中亡国之痛。京中诸位达官显贵这几天挑选这套曲子来听,其用意不言自明。
吴同甲怕勾起杨捷三的伤心事又惹得他嚎啕大哭,正有心要拒绝,就听见杨捷三却一拍桌子:“好,现在听这套曲子最应景,我们就听这一段!”
凤云又向两人福了一福,等琴师调好三弦、笛师上好笛膜,合奏了前调,轻启朱唇柔声唱道:“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最初听时,杨捷三还以手作拍,不时点头赞赏。渐渐地,他开始融入其中,仿佛曲中所唱的景象都是他亲眼所见:白玉柱横倒在地,红泥墙坍塌半边,地上遍是碎琉璃烂瓦片,原先百官朝拜的丹墀只有燕雀在上面歌舞,昔rì喧嚣的皇宫大殿里到处长满野蒿,居然有不少乞丐在稍微完整的宫室安家落户……
凤云唱了还不到一半,杨捷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等唱到最后的《离亭宴带歇拍煞》时候,杨捷三终于痛哭出声,嘴里犹自念叨着曲词:“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凤云和琴师、笛师见状丝毫不觉惊讶,想来这些天他们不止一次遇到过这种场景,早已经麻木了。
吴同甲掩饰道:“这位爷喝醉了,你们不用再长了,下去吧!”说罢把桌上的那块孙大头随手扔给了凤云,然后起身把他们送出门外。等乐队已经下了楼,依然能听见包厢里有人在断断续续哼着“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不信这舆图换稿!”
吴同甲在包厢外伫立良久,才长叹一声:“既然知道容易冰消,将兴亡看饱,又为何不信这舆图换稿呢?既然舆图已经换稿,嚎哭流涕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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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不能救疗生民病
等张辉瓒部与姚宝来部整编成第四十七混成协,驻扎在经世大学周边确保学校安全无虞,孙元起才彻底安下心,终于有空坐下来思考作为四川总督应尽的义务。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总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是?
然而如杨度所言,孙元起在暂署四川总督之前,根本没有执掌一方军政的经历——不仅他没有,而且祖上三代都跟官场不沾边,个个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当年自己在学校做个学习委员,家里人足足在外面显摆了半学期!
孙元起在床上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大半夜,终于想到一个突破口:三农问题。
2000年,时任湖北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二七八、不能救疗生民病书记的李昌平以公开信形式向总理反应三农问题,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随后又有陈桂棣、吴chūn桃夫妇的《中国农村调查》,将严酷的三农问题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让无数人重新认识到农民遭受的沉重苦难。
在zhèng fǔ和民间双重努力下,三农问题终于出现重大转机,尤其是2006年全面取消农业税,并对农村进行适当贴补,从根本上减轻了农民负担,改善了恶劣的农村社会生态。——这项批评声最少、赞同声最多的善政也被誉为改革开放三十年最重大成果之一!
在清末民初,农民缴纳的各种赋税是国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其痛苦指数与二十一世纪初相比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能够适当降低农业税负、蠲免部分农业税款,岂不是大有益于三省人民?
第二天一大早,孙元起就急急忙忙找来杨度、章士钊等人,兴冲冲地问道:“行严,你说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现在手中经费足以支撑三年,是不是?”
章士钊对孙元起二七八、不能救疗生民病突然关心财政状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很干脆地答道:“不错!”
孙元起点点头。又问杨度道:“皙子,现在我们川、陕、甘三省势同割据,是不是以后zhōng yāngzhèng fǔ要我们缴纳各种赋税时,我们可以置之不理?”
杨度审慎地回答道:“理论上我们可以不缴。单是为了让zhōng yāngzhèng fǔ面子上过得去,恐怕多少还要缴一点,肯定不会按照以前数目足额缴纳就是。”
孙元起一拍手掌:“那就好!皙子、行严,我昨天想了一夜,觉得我既然有幸主政三省,总要做些实事造福一方百姓才好。自嘉、道、咸、同以来国家多事,外则割地赔款。内则叛乱不休,耗费财帑以巨亿计,然而一点一滴无不自百姓身上盘剥而来。百姓头顶烈rì脚踏黄土,耕种收获辛劳终岁,遇丰年而难免饥馑,遇水旱则饿死道边。论及世间苦难,还有谁能比平头百姓更加深重?
“《道德经》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们因缘际会接管川陕两省藩库。又缴获云贵解京的贡银,足支三年之用。如果我们还向百姓征缴田赋,何异于逆天行事?所以我想蠲免川、陕、甘三省的三年赋税。并适当降低田租,聊以纾解百姓倒悬之苦。你们觉得如何?”
章士钊和杨度相互对望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否决之意。
作为分管财务的幕僚,章士钊首先答话道:“大人宅心仁厚,体恤民情,实是三省千万百姓之福,但蠲免赋税、降低田租之策却大不可取!”
“为什么?”孙元起急忙追问道。
章士钊道:“先说为什么不可以蠲免赋税。我们推算库银足支三年之用,是建立在三省继续缴纳赋税基础之上的。只要百姓继续缴纳赋税,就会每年出售大量粮食以换取银钱缴纳税款,市场上粮食价格自然偏低。一旦不用交纳赋税。百姓也就不着急售卖粮食,粮食价格就会随之上扬。
“我们现在仅军队就有四个协、一万五六千人,每rì消耗粮草无数,任何一点价格上涨都会导致费用支出大幅增加。如此一来,库银就根本无法支撑三年!到那时候就会面临两难局面:开征赋税则弃诺背信食言而肥,不征赋税则府库空虚用度不足。”
杨度补充道:“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只有遇到水、旱、蝗、兵等重大灾害才会蠲免百姓钱粮,而且除了帝王故里、招徕垦荒等特殊情况,一般都只蠲免一年。如今川、陕、甘三省未遭大灾,我们一口气蠲免三年赋税,明显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随意蠲免赋税,很容易使得百姓产生抗拒之心。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比你借一大笔钱给别人,连着三年不去讨要,某天突然上门追索,那人会干脆利落地还款么?”
章士钊大点其头:“皙子兄说的极是!百姓之心如平原纵马,易放难收,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开这个头。”
孙元起有些皱眉:“今年川、陕、甘三省都发生战事,难道不能成为蠲免的理由?”
杨度道:“那些遭受兵燹受灾严重的府县倒可以单独蠲免。但是不分是否受灾、受灾轻重,一律享受优惠,未免就有些失之宽泛了,而且也是种大不公。如果真要蠲免,甘肃、陕北缴纳的赋税本来就没多少,不妨多蠲免些府县,以示仁政;而陕南、四川向来是财赋重地,则要少蠲免些地方,以确保有稳定财源。”
孙元起又问:“那为什么降低田租也不可取?”
章士钊道:“在下知道大人降低田租是想改善民生造福百姓,用意极好。只是各省各地田租或高或低本不统一,我们很难加以统一调整。而且这些田租都是地主和佃户在数百年间相互商议并渐渐稳定下来的,所谓‘常人安于故俗’,无论地主还是佃户都早已习惯,两者好比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我们强行插足其间,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两头不落好,只会徒生事端!”
杨度也道:“田租问题最是繁杂,历朝历代都视之为难题,我们初来乍到。之前又没有任何处理民政的经验,如果贸贸然加以改动,得罪本地士绅,很容易闹出大乱子。我们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吧!”
孙元起大为败兴:昨夜想了半宿。自以为想到了好法子,大清早兴扑扑地找人来商议,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看来我果然不是从政的料儿。
章士钊见孙元起有些垂头丧气,便劝慰道:“我们现在府库比较充裕,其实可以照常征收钱粮,征收之后由zhèng fǔ对老弱、孤寡、废疾、贫困人群进行赈济,这种‘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法子。似乎比降低田租更易见成效。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杨度摇着纸扇道:“主意倒是不错,就是执行起来太困难。还是那句话,我们初来乍到,之前又没有任何处理民政的经验,只要府道州县的官员动动手脚,这笔钱粮就会被他们中饱私囊,一分一厘都落不到穷人的口袋里。所以说,我们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先熟悉三省官场。再换上一批既听话又能干事的自己人,以后推行新政才事半功倍!”
章士钊叹息道:“大人,当年你创办经世大学的时候为何不设立法政系?如果设立的话。我们现在何至于手头无人可用?”
孙元起挠挠头:“那时候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做总督呀!”
杨度、章士钊闻言哈哈大笑。
其实孙元起在经世大学不设法学院和政治学、法学等专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理工科学生对政治天生的鄙视和排斥。好比现在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高校设立马克思主义学院,拥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博士学位一级授权学科,在大多数学生心目中这更像是一枚政治标签,而不是学术或学问,丝毫不觉得骄傲和光荣。
杨度笑完说道:“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百熙可以现在就在学校中设立嘛,反正你这总督以后还有的当。没准儿哪天还会坐上大总统宝座,手下没有自己的班底怎么成?袁慰庭靠的是北洋军,孙逸仙靠的是同盟会,以后值得你依靠的就是经世大学的那一大帮学生。”
“这个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孙元起也是哈哈大笑,旋即正sè说道:“从古至今,中国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要想彻底根除百姓的苦痛,必须要解决土地的分配问题。我们现在手中资金比较充裕,能否逐步购买地主的土地,然后以zhèng fǔ名义低价租给失地农民耕种?”
杨度、章士钊同时摇头。
杨度道:“难!很难!非常难!首先,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最可宝贵的家庭财产,普通人绝不会轻易出卖土地。俗语有云:‘休妻卖地,到老不济。’可见土地在生活中的重要xìng。其次,就算有人愿意卖,我们又能买多少?少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多了,我们也未必能买得起!第三,我们用低地租招徕失地农民的时候,肯定会得罪全国大部分士绅,以后做事便寸步难行了。”
孙元起心里暗暗想道:怪不得叫“土地革命”!看来不用暴力革命,还真的无法从地主手中拿走土地。
当然,孙元起没有太祖爷那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霸气,也就不敢把所有地富反坏右全都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想了半天,才模模糊糊有个思路:既然无法把土地从地主手中拿走,那何不试着让地主主动从土地上脱离开来?但具体该如何做,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最后,孙元起说道:“虽然蠲免赋税、降低田租之策不大可取,但我们总要做点什么让普通百姓尝到甜头。今天我就独断专行一回:四川省明年钱粮全部蠲免,后年减半征收,第三年再足额征缴;陕西、甘肃两省明、后两年全部蠲免,第三年足额征收。”
本来孙元起就是最终决策拍板者,章士钊、杨度只是帮忙出谋划策,而且蠲免钱粮也无关大计,还能落个好名声,所以他们见孙元起难得专擅一回,也没再固执己见。RS!!!
二七九、岂因祸福避趋之
孙元起见两人没有反对,暗暗长舒一口气,又说道:“既然清室覆亡在即,西历新年也马上就要到来,不如我们趁此良机与民更始,凡三省民众以前逋逃官府赋税一律勾销。如何?反正这笔陈年老账也没多少希望收回来,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章士钊道:“也好!我们勾销以前逋逃税款,又全额蠲免明年田赋,想来三省民众会对大人感恩戴德。经过一两年休养生息,以后再征缴赋税,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见两人商议已定,杨度合上纸扇正sè说道:“百熙,既然经世大学事情暂告一段落,你也开始正式理政,只怕这件事你要尽快拿个主意了!”说完,从袖二七九、岂因祸福避趋之管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见杨度神sè是罕见的凝重,不禁有些疑惑,急忙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信纸颇为粗糙,不同于rì常所用的八行信笺纸,而且边角都有些磨损褶皱,显然这封信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在被送达孙元起手里之前颇费了一番周折。信上用潦草的行书字体急匆匆写着:内阁学务大臣暂署四川总督孙大人钧鉴:标下获悉中堂大人署理四川,不胜欢忭之至!大人弘文励教,兴学育才,天下景仰。标下愚昧无文,亦久闻令名。今中堂来巴蜀厘治军民、综制文武,恩泽之下,定可使相如重生、三苏复现。
标下原隶四川陆军第三十三混成协步兵第66标,前奉督办川滇边务大臣赵大人之命随军入藏,所部旋改为驻藏陆军混成协第一标,标部驻桑昂曲宗、薄宗,年来尚属平稳。
自月前湖北发生叛乱,藏地形势随之恶化,僧侣贵族颇为汹汹。风闻已革**土登嘉措得英属印度总督哈丁之助,已暗派鹰犬达桑丹东潜回藏区,蓄谋勾结逆党攻我川军。不rì即二七九、岂因祸福避趋之将发动,情势危若累卵。不意标下今rì惊闻我军已革标统钟鼓明(钟颖)于数rì前猝然发难,策动喇萨川军兵变,囚禁驻藏办事大臣联豫、驻藏左参赞罗长裿等长官。是则藏人未乱。而我川军已先乱矣!
川军入藏人数不过两千有奇,弹压藏人已甚支绌。今又同室cāo戈,一旦缓急有事,则藏地糜烂不可收拾!标下此番冒昧渎陈,实因军情火急求告无路,唯有哀恳问计于中堂,尚祈中堂大人海涵。
即颂大安!
标下驻藏陆军混成协第一标后营管带程凤翔谨禀宣统三年十月初七rì孙元起看完不由惊讶出声:“什么。xī zàng发生叛乱!如此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信件现在才送过来?”根据信尾的rì期推算一下,农历十月初七rì是西历11月27rì,现在是12月24rì,也就是说,这封信足足周转了近一个月才到自己手上!
杨度解释道:“从桑昂曲宗到成都需要穿越整个康藏地区,其间山高林密、水急崖深,本来就交通不便。加上现在已经入冬,大雪封山,道路更加艰险难走。所以这封信在路上就走了二十多rì,四天前才被送到总督府。当时百熙你为经世大学的事情正忙得焦头烂额,杨某就自作主张暂时扣押了几天。”
孙元起忍不住批评道:“皙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经世大学虽然也很重要,但对于国家来说终究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如何能跟xī zàng事务相比?xī zàng事务关系国家根本,就是十个、一百个经世大学也比不上一个xī zàng重要啊!经世大学毁了还可以重建,xī zàng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就万劫不复了!”
“百熙见教的是,这事杨某做得是有些鲁莽!”杨度起身朝孙元起深鞠一躬。随即又解释道:“当时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是这样考虑的:首先,经世大学的事情比较简单,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而xī zàng事务纷乱复杂,不仅牵扯到朝廷和地方,还涉及英国、俄国等列强。别说一两个月难见分晓,就是三五年都很难见到成效。其次,即便我们有心干涉,眼下也无能为力。因为现在康藏地区早已大雪封山,军旅根本无法通行,要想派兵只能等到明年冰雪融化。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暂时扣押了几天。”
孙元起反倒有些歉意:“皙子,是我鲁莽错怪你了!”
杨度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终归是我鲁莽灭裂在先。”
章士钊看完信后问道:“真是奇怪!作为驻藏陆军管带,这程凤翔怎么写信给四川总督?他不该尽快向朝廷奏明情况吗?”
杨度笑道:“想来程凤翔也明白现今国内形势,知道朝廷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心思来管xī zàng的事情。奏折递到běi jīng,要么得来几句无关痛痒的抚慰申饬,要么是让四川、陕甘相机派兵入藏平叛。与其绕一圈再来麻烦我们,还不如直接求到百熙头上,省时省力,还事半功倍!”
孙元起问:“皙子,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看古代的小说戏文或影视作品,就会发现帝王将相在遇到难题时经常是问幕僚:“计将安出?”“这该如何是好?”“元方,你怎么看?”在rì常工作中,领导、经理在开会的时候,也经常摆出一副深沉的模样:“大家是怎么看的?”“你们有什么意见?”相信每当此时,很多人都会情不自禁想道:作为主角,你敢不敢再霸气一点?不说主角光环一步十计、神机妙算,至少你也要隔三差五自己拿个主意吧!干嘛什么事情都要问问别人怎么看?
仔细深究就可以发现,这不是白痴无能,更多的是一个官场学问,也是一种领导艺术。
首先,当领导要有城府。有话要藏在肚里,宁可想着说,不要抢着说。别问题一出来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哗啦啦”把自己想法全都一股脑说出来,显得你很粗浅。所以当你可以随心所yù说话的时候,你要让自己少说、别人多说。
其次,当领导要永远正确。“领导永远正确”是官场规则第一条,如果你觉得领导说错了。请回头参见第一条。据传当年高宗视察江西,巡抚吴公侍游南昌大桥。大桥刚刚落成,两端还没来得及装饰雕塑。高宗信口问道:“两端雕塑呢?”
吴抚台以赣方言答道:“冇!”
高宗大笑:“猫好啊!太宗名言:‘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便是好猫。’你们用猫做雕塑。足见充分领会白猫理论,解放思想敢于创新!”
于是南昌大桥两头就有了黑白二猫。
这就是领导永远正确,说错了也是正确的,而且还要认真贯彻落实下去。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第一个人提出的建议再好。总会有些漏洞或错误;提出的建议再差劲,也有可取之处。后面人加以补充和完善,逐步形成一个可行的方案。领导只有在最后提出方案或者拍板,才能尽可能减少错误。如果在出谋划策的时候,领导率先抛出了自己的方案,谁会冒着干犯天威的危险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否定领导的提案,就是变相质疑领导的能力;否定领导的正确,就是变相质疑领导的权威。
第三。当领导贵在能断,而非多谋。成语有“房谋杜断”,可见“断”至少和“谋”至少同等重要。但在实际生活中。“断”却远比“谋”重要。人谁无谋?吃饱了躺在床上,谁不能想出几个发财的点子、编出几个绝妙的故事?然而有勇气去做下去、写出来的人能有几个?
尤其在帝王将相身边,往往有一大群谋士,面对同一个问题他们能想出十几种乃至几十种解决方法,比如袁绍在官渡对战曹cāo之时,胜则王侯,败则草寇,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在这个时候,你是力排众议独持偏见,还是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古往今来多谋如张良、诸葛亮、王猛、房玄龄、刘伯温。都只是一代雄主身边的辅弼之臣,而不能自立门户。只有能断而且善断的豪杰,才能择善而从,成就霸业。
久而久之,帝王将相口中的“众位先生,有何高见”。就变成了类似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强烈谴责”一样的套话。
杨度摇着折扇思索片刻,然后答道:“依杨某看来,解决xī zàng叛乱有上、中、下三策。**喇嘛是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两大宗教领袖之一,在卫藏、安多、康巴藏区享有重大影响和崇高声誉。去年十三世**土登嘉措与驻藏大臣联豫发生龃龉,愤而出走印度,在藏区引起极大的震动。这也是此次xī zàng贵族、僧侣谋叛,根源也正在此。
“事情发生后,俄国公使廓索维慈曾照会大清外务部,声称俄国150万佛教徒尊崇**,愿中国和平解决此事。当时英属印度总督明托(又译作闵陀、明多)也曾表态支持**。所以上策就是请大人致电**喇嘛土登嘉措及英属印度总督哈丁,表示愿意迎接**归藏安辑士民。如此既可以结好**、哈丁,又可以抚绥xī zàng、平定sāo乱,只见其利,未见其害。”
孙元起却断然拒绝:“绝对不能迎回土登嘉措!我在běi jīng时曾仔细读过宣统以来xī zàng邸钞,发现土登嘉措与英、俄两国皆有勾结,并大肆购买军火,明显动机不纯。一旦中原有事,他必然会在英、俄支持下谋求自立。去年他出逃,就曾多次声言去印度是为了寻求英国帮助,以击退中国在藏区的势力,恢复当年**五世的地位。
“为什么他要恢复到**五世阿旺罗桑嘉措那时候的地位?因为如今xī zàng政务却是由噶厦(xī zàng地方zhèng fǔ)管理,受**与驻藏大臣的直接领导,但驻藏大臣有单独奏事权,**却没有。如此一来,xī zàng就处于zhōng yāngzhèng fǔ有效管辖之下。而**五世的时候,藏区处于政教合一的噶丹颇章王朝,**喇嘛是dú lì王国的最高政教领袖。由此可见土登嘉措的野心!
“去年他出逃印度,我觉得朝廷处理的非常好!顺治十年(1653),大清定鼎běi jīng的第一位皇帝册封**五世阿旺罗桑嘉措为‘**喇嘛’。宣统二年(1910),再由清朝定鼎běi jīng的最后一位皇帝革去**喇嘛十三世土登嘉措的名号。真可谓善始善终!我们又何苦作茧自缚,再把他从印度请回来?”
杨度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勒马康藏,对xī zàng叛乱静观其变。有利可图则挥兵入藏,无利可图则置身事外。如此一来,未见其害,也未见其利,是为中策。”
孙元起对这条计策也不满意,直接问道:“那下策呢?”
杨度合上纸扇,身体微微前倾:“下策就是等到来年天暖冰雪消融,挥师入藏荡平叛乱。”
孙元起有些奇怪:“皙子,为什么说这是下策?”
杨度道:“xī zàng道路艰险,气候高寒,物产匮乏。如果派兵入藏,人少则于事无补,人多则粮秣难以为继。一年中只有半年可以往来,其余时候都是大雪封山,音讯不通。前车之鉴就是两年前入藏的川兵!宣统元年(1909年)举川滇两省之力,历时半年才把一标川军送进喇萨。时至今rì不到两年,全军上下两千人便陷入叛乱生死不知。因为此计只见其害,未见其利,是为下策!”
孙元起起身缓缓地说道:“挥师入藏于我孙某个人乃至四川军民,或许是有害无利,但对国家而言,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林文忠公有诗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孙某以前不敢以此觍颜自命,今rì愿借此句聊以自励。所以皙子的下策就是我的上策。我决意,从现在开始就整顿兵马、收集粮秣,一待冰雪消融道路能行,便挥师入藏荡平叛乱!”!!!
二八〇、汉家大将西出师
章士钊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大人,xī zàng言则异文,信则异教,风则异俗,人则异种。土瘠不生五谷,民贫难供租税。得其土不足以耕种,得其民不足以役使。对于国家来说,又有何利益可言?”
孙元起道:“xī zàng虽然土瘠民贫,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尤其地形高峻,有高屋建瓴之势。在我之手,则可以南俯印缅,西窥中亚。而如果xī zàng自治,或成为英、俄傀儡,则四川、陕西、甘肃、青海、xīn jiāng等省区皆在xī zàng威胁之下永无宁rì。当年吐蕃兴起之后,占据大唐陇右、河西大片地区,并不时窥伺都城长安,闹得大唐鸡犬不宁。这就是覆车之轨。
二八〇、汉家大将西出师“再者如你们所说,xī zàng毕竟是祖宗们留下来的土地,我们怎么也不能做败家子,拱手将土地让给他人吧?而且xī zàng自治,会给xīn jiāng、外蒙、满洲等地树立一个坏榜样。以后他们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国家又将如何处置?所以我们必须防微杜渐,把xī zàng这个出头椽子打烂打扁,才能让那些不安分的猴子们规矩一点。”
章士钊道:“如果我们要派兵入藏,那至少得再组建一个标。入藏还要带足粮秣、雇足民夫,这些都是额外开支。只怕如此一来,府库钱粮再也支撑不了三年。那三省赋税还要蠲免么?”
“要,当然要!出兵的费用我另外想办法解决就是。”孙元起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心里却在想:既然土登嘉措背后有英、呃在撑腰,那我入藏的费用就羊毛出在羊身上。明天我就通知莉莉丝,所有出口的黄花蒿素、青霉素、磺胺价格提高一倍。反正能买得起这三种特效药的都不是穷人,能舍得花一两黄金的主儿,肯定不在乎再多花一两!
杨度此时说道:“百熙二八〇、汉家大将西出师,如果我们真要入藏,就不必单纯效法当年赵季和(赵尔丰)之举。你们看!”说着他站起身在书房的地图上比划道:“xī zàng与xīn jiāng、青海、四川、云南等四省区接壤,所以入藏也就分新藏、青藏、川藏、滇藏四条线路。赵季和时任督办川滇边务大臣,有川藏、滇藏两条路可以选。但他最终选择了川藏线。个中原因,除了因为他的兄长赵次珊(赵尔巽)是四川总督,可以给予大力支持外,还因为川藏线比滇藏线更为好走。而且当时朝廷还屹立不倒。xī zàng各地贵族、僧侣对zhōng yāng仍有畏惧之心,不敢明目张胆地加以阻拦。所以尽管路途艰辛,川军在历尽磨难之后还是顺利抵达了喇萨。
“如果我们由川藏线入藏,首先面临的就是途中藏族贵族、僧侣的百般阻挠,甚至是武力对抗。川西、前藏地区山高涧深,道路狭窄,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藏人据险死守。拖延我军时间,恐怕一两年也难以抵达喇萨。而且一旦大雪封山,我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加上粮草匮乏,就会不战自乱,甚至全军覆灭!所以我们不能单纯效法当年赵季和之举,而是要双管齐下,左右包抄!”
孙元起暗暗点头:入藏道路确实艰险!即便在1950年到1954年间经过11万军民艰苦奋斗修成了川藏公路。其后国家又投入大量财力物力进行数次大规模翻修,到了二十一世纪川藏线还依然被视为是死亡之路,就可以看出清末民初徒步入藏的危险xìng!何况中间还有人故意作梗呢?
章士钊道:“皙子先生。你说的双管齐下、左右包抄是想分兵两路,一条从南线的雅江、理塘、巴塘入藏,一条从北线的炉霍、甘孜、德格抵达察木多?”
杨度摇摇头:“不是!我们刚到四川人地生疏,又刚招抚保路同志军不久,加上蜀人易乱、袍哥遍地,如果没有足够的军队弹压,很容易出现根基不稳,所以四川只能派出一个标入藏。如果一个标兵力再分为南、北两路,则会显得势单力弱,容易被各个击破。故而川军只走南线!”
“南线?”孙元起下意识反问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驻藏办事副大臣应该是常驻察木多吧?既然如此,察木多岂不是很繁华?朝廷在哪里不应该有很多驻兵?”
如果孙元起不学物理,而是专研历史的话,或许他还会知道察木多另外一个名字:昌都。当年解放军挥师入藏就是走的北线。而且在昌都与xī zàng地方武装大打一战,是为“昌都战役”。经此一役,解放军消灭了藏军主力,彻底扫除进军xī zàng的障碍。
杨度答道:“察木多是驻藏办事副大臣驻地没错,确实也比较繁华些,但却没有多少朝廷驻兵。其实在川军入藏之前,朝廷在xī zàng一直没有什么驻兵。察木多地势险要,素有‘藏东门户’之誉,一直是藏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xī zàng贵族僧侣必然会在那里严密设防。如果我们走北线,在察木多必然有一场恶战。
“相比之下,南线地势较为平坦,而且在桑昂曲宗、薄宗附近有程凤翔一营兵马接应,部队行军到此可以稍作休整。另一方面,藏南察隅、洛域、噶克卜、门隅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万一军队遭遇缺粮,还可以就食于此。综上考虑,走南线似乎更加安全。”
章士钊道:“那另一路人马走哪里?”
杨度道:“走青藏线!百熙可以命赵行止在陕西另行再组建一个以骑兵为主的混成协,在明年chūn夏之交先配合张育和(张世膺)、程虎臣(程子寅)的第四十五混成协攻略甘肃,随后该协由兰州、西宁一线攻入青海,然后一标在青海接应,一标由唐古拉山口南下xī zàng。与川军左右包抄,两路人马会师于喇萨,彻底敉平xī zàng!即便有所蹉跌,也可以捞得青海、藏南两块实地,长期胁迫卫藏地区。”
章士钊倒吸一口凉气:“皙子先生好大的手笔!只怕我们原先预计足支三年的库银,如今只够用一两年了!”
孙元起也暗暗心惊:这一把玩得好像有点大啊!
杨度反问道:“百熙,你觉得如何?”
孙元起眼神在地图上逡巡良久,右手在xī zàng的位置上重重一拍:“那好。我们就两路入藏,争取让xī zàng永在版图,土登嘉措老死印度,xī zàng之地再无**之名!”
杨度点点头。回到椅子上坐下之后,摇着折扇慢慢说道:“既然百熙决定要两路入藏,那我们就得现在着手准备很多事情。弹药粮草、车马军饷自不用说,首先是要解决兵员问题。我们必须在四川、陕甘乃至全国尽快招募两个协以上兵力,迅速展开训练,确保在明年chūn夏之交能够投入使用。川兵还是很不错的,加上四川人多。挑选三五个协都没问题。至于陕甘那边,恐怕就不太好办了。因为陕甘招募的新兵必须要娴于马术,才能在甘肃、青海一带挥军直进。”
“川兵确实不错!”孙元起也由衷地赞誉道。
08年汶川大地震时,网上曾有人发表《川人从未负国,国人决不负川》的帖子,历数抗战期间川中热血男儿参军报国、浴血奋战的悲壮事迹。据称在八年抗战中,川军先后3次奉调出川,辗转全国十多个省区。浴血奋战,舍身救国。战后统计,出川将士阵亡263991人。负伤356267人,失踪26025人,共计64万余人,伤亡人数约为全国抗rì军队的1/5,居全国之首!
当rì孙元起看到这篇帖子,情不自禁为之动容,把自己得到的奖学金全额捐给了四川灾区,同时也记住了“川人从未负国”的名言。此时听到杨度称赞川兵,自己也忍不住跟着赞叹一声。
杨度问道:“那陕甘那边怎么办?”
孙元起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只好一推四五六:“算了。发电报给赵景行吧,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作为一省都督,难道这点事情还办不好?”
杨度继续说道:“那第二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理顺与zhōng yāngzhèng fǔ的关系,不能我们在前面拼命,他们在后面使绊子。孙逸仙手中无兵无权。可以不用理他,关键是袁慰亭。”
章士钊提议道:“依我看,不如把驻扎在经世大学的第四十七混成协撤回山西或陕西,一来可以减轻北洋军对晋陕两省的军事压力,二来也可以向袁慰亭示好,缓解双方之间的关系。”
孙元起眉头轻皱:“撤走第四十七混成协,那经世大学怎么办?”
杨度道:“南京是革命党的巢穴,以后袁慰亭执掌政权绝不会定都于此的,他的首选是běi jīng。但自从飞机出世之后,běi jīng时刻处于飞机的yīn影之下,也非上佳之选。他会面临两个选择:是重新选择都城呢?还是把飞机请走?依照袁慰亭的xìng格,十有七八会打经世大学的主意。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和袁慰亭做个交易,他要保证经世大学安全和不侵犯川陕;我们则把第四十七混成协主力和飞机全部搬迁到西安或成都,解决他心腹大患。想来他会很乐意的。”
听到要搬迁飞机,孙元起有些踌躇。
杨度劝道:“百熙,我觉得不妨把飞机乃至经世大学部分搬迁西安或成都,这样既可以惠及三省学子,又避免别人像载涛一样隔三差五的拿捏,也不失是狡兔三窟之计。”
孙元起忽然想起抗rì期间,母校曾西迁陕甘,与北平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组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同期清华大学、běi jīng大学与南开大学也在昆明组成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胜利后,各自都重新返回了自己的校园,却也在西南和西北留下了西北大学、西北工业大学、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医学院、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以及云南师范大学等苗裔,确实推动了西部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
想到此处,他终于点了点头。
杨度又道:“至于第三点,那就是要利用今冬明chūn的时间,对川、陕各地进行一番梳理。只有这两省安定稳固,我们挥师入藏才有意义。如果后方动荡不安,两路大军就会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即便攻下xī zàng,也难以长期固守。”
就在这时,门卫来报:“老爷,四川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副议长罗纶、四川省陆军小学堂总办尹昌衡、chóng qìng府中学学监张培爵等四人前来拜见!”
杨度大笑:“看,说曹cāo曹cāo就到!”RS!!!
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上)
孙元起眉头大皱:“怎么他们又来了?不见!”
为什么孙元起对他们颇为反感呢?这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但真要说起历史根源,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的保路运动。
由于清zhèng fǔ强制推行铁路干路国有政策,引发了轰轰烈烈的四川保路运动,事件中川人不理xìng因素前文已经论及,此处不再赘述。但保路运动之所以如火如荼,让川人群情激奋怒不可遏,最终导致局势糜烂不可收拾,三股势力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第一股势力是四川士绅,也就是四川铁路的股东代表。
这群人一来很有钱,——废话,没钱也无法参股铁路修建啊!不参股铁路,zhèng fǔ的铁路干路国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上)有政策跟他们有一毛钱关系?没有关系,他们才懒得跟zhèng fǔ对着干呢!二来他们还有权,1909年9月成立的四川省谘议局就是他们的活动舞台。所以当清zhèng fǔ不愿补偿川汉铁路总公司300万两亏空时,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利用各种舆论对铁路干路国有政策大加鞭挞,鼓动普通民众奋起反抗。至于他们自己,既爱惜羽毛,更爱惜生命,只会躲在yīn暗的角落里扇yīn风、点鬼火,偶尔做做摇旗呐喊的嘴皮活,绝不会亲自冲到第一线。这些士绅在清末的政治版图中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立宪派。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二十世纪初的jīng英、公知。
第二股势力是四川袍哥,也就是以“反清复明”为职志的民间秘密社会。袍哥是哥老会在四川的俗名,在长江中下游哥老会则称为“红帮”。哥老会与洪门、青帮齐名,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著名的三大帮会之一。名义上是帮会,说白了就是成组织的黑社会。
当然,黑社会组织也不全是罪大恶极,他们在维持社会稳定和公平正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上)义方面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比如rì本的山口组,据说东京街头发生打架斗殴,最新出现并加以调解的必定是山口组。然后才是jǐng察。但这种大规模、成组织的黑社会历来是zhèng fǔ的心腹大患,直到现在也不例外,必yù除之而后快,包括上面提及的山口组也都是zhèng fǔ打击的对象。所以袍哥与zhèng fǔ的紧张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三股势力是革命党。主要是同盟会成员。早在1906到1910年间,革命党人已经在四川发动了数次起义,但仅凭着十来个人、七八条枪,自然无一成功。当袍哥在士绅的怂恿和支持下成立保路同志会后,革命党人发现这是一个可以利用发动起义的大好时机,所以川籍同盟会员纷纷潜回四川,联络新军与袍哥中的支持者。酝酿起义。革命党的插足,使得保路运动迅速从和平请愿转变成武装暴动。
孙元起是被新社会教育成功洗脑的国家主义者,同时作为清zhèng fǔ要员,认真阅读过盛宣怀的奏折,认为中国要想发展,全面整顿铁路交通大有必要,故而在心底里对铁路干路国有政策非常支持。自然而然,也就对因一己私利而阻扰铁路国有的四川三股势力没什么好感。
正是因为保路运动愈演愈烈。这才有了孙元起入川。
孙元起带领第四十四混成协的一个标jīng锐进川,自北而南且抚且战,最终成功入主成都。执掌四川大权。在此过程中,三股势力也多多少少给孙元起一点情面,并没有极力反抗,所以他们自认为有恩于孙元起,都希望能在新zhèng fǔ中分一杯羹。
既然他们识相,孙元起也不为己甚,毕竟入川过程中确实受惠不浅,而且新zhèng fǔ也需要各种势力的鼎力支持。但和他们见过一次面之后,孙元起就彻底失望了:且不说四川士绅的老jiān巨猾,也不说革命党人的热血冲动。光看四川袍哥的奇特打扮,就知道他们是“竖子不足与谋”:袍哥的口号是反清复明,眼看武昌起义成功、四川各处兵起,自以为光复中华成功,便开始恢复汉家衣冠。可是满清统制中国已经二百六十余年,大家早已习惯于长袍马褂。谁还记得汉家衣冠是什么模样?袍哥又是没文化的无业游民,根本没有能力去考究明代人穿什么衣服。好在“伐柯者其则不远”,川剧舞台上的古代英雄、巴蜀庙宇里的各种神灵就成了他们的取法对象。只见袍哥舵头们一个个腰佩宝剑,脚蹬花靴,头扎英雄结,身披英雄氅,内穿蟒袍,招摇过市。在孙元起看来,他们根本不是来议事的,更像是来参加总督府举行的化装舞会!
杨度在他们走后也大摇其头:“以前看《后汉书》,里面说更始帝部下‘皆冠帻,而服妇人衣’,又说‘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有膳夫庖人,多著绣面衣、锦裤’,还以为是虚诞不实之词。现在看来,真是史不我欺!以古度今,既然更始帝最终兵败身死,那么这些袍哥也难成大事!”
章士钊、杨永泰等人也齐齐点头,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但这些人却没有自知之明,见没有如愿以偿,便隔三差五找到总督府来。恰好孙元起此时遇到禁卫军围攻经世大学,哪有闲工夫理会他们?直接吩咐门卫道:只要是他们前来拜访,一直婉言谢绝。谁知他们却锲而不舍,纵使闭门羹吃了无数,依然不改初衷。这不,听说经世大学解围,又急吼吼地登门拜访来了。
门卫听了孙元起吩咐正要退出书房,杨度急忙阻止道:“且慢!”然后对孙元起说道:“百熙,这些人都是川中头面人物,婉拒他们一两次还好,要是一直避而不见,他们必然心生怨怼。我们现在手握强兵,他们也许会隐忍不发。一旦我们派兵入藏,川中空虚,他们很有可能勾结外敌伺机作乱。所以我们要尽快解决这些问题,不能长期悬而不决。”
孙元起眼睛一转:“皙子,你这是攘外必先安内之策?”
提起攘外必先安内之策,我们下意识会以为这是常凯申同志的独家发明,其实这句话最早可以上溯道chūn秋齐桓公在葵丘之盟上提出的“尊周室,攘夷狄”,二千多年来一直被奉为圭臬,像西汉晁错、北宋赵普、明代于谦都有引述,本朝太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就是著名的“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理论。
常凯申当年被后人诟病不已的计策是先对rì妥协、全力剿共,然后在削平逆粤、抵御外侮,其实是很有见地的。可惜他没有善始善终,为形势所迫组建了抗rì民族统一战线。结果在“攘外”成功不久,自己也被昆仑同志攘到外面的小岛上去了。
杨度笑道:“不错,正是攘外必先安内。所谓‘长痒不如短痛’,我们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些后顾之忧。至于如何处理,请他们进来之后,百熙你听我说话便是。”
孙元起点点头,吩咐门卫道:“去把四位客人请进来吧!”
杨度站起身:“百熙,我们也出去迎接一下吧!打一巴掌之前,总要先给个甜枣吃不是?”
孙元起带着杨度、章士钊迎出门外,远远看见蒲殿俊一行四人,拱手大声说道:“蒲议长、罗议长、尹总办、张学监,四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蒲殿俊等人急忙快走几步,正yù依礼下跪参见,却看见孙元起刚剃不久的寸头,惊愕之下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总督大人居然如此支持革命,属下不知是应该给大人鞠个躬,还是依照西洋礼节行握手礼?”
孙元起笑着牵过蒲殿俊的双手:“蒲议长何须客气!你我年岁相仿,不妨以兄弟相称,何须拘泥虚礼?来来来,诸位屋里请!”
奉上茶水之后,孙元起又主动告罪道:“前些rì子孙某有些要事处理,对诸位难免有怠慢之处,还请恕罪。今天就以茶代酒,向四位巴蜀贤达俊彦陪个不是!”
蒲殿俊等人连忙起身:“不敢当、不敢当!蒲某等不知轻重缓急,三番五次冒昧来访,应该先向大人赔罪才是。属下得知清廷不顾天下物议悍然围攻经世大学,也是义愤填膺,曾在报纸上大声疾呼,号召各省咨议局同仁致电摄政王,要求立即息兵弭和。不意大人前rì突然派出飞机胁迫皇宫,迫使清廷主动退去,经世大学安然无恙,真是可喜可贺!所以我等不揣冒昧,特地登门庆贺。”
孙元起道:“诸位真是有心了!孙某才疏学浅,初临贵地,以后少不得要借重诸位乡贤,到时候还望不吝赐教!”
罗纶冷冷地说道:“孙大人学问深邃,蜚声海内外,尤其是著书立说、创立学校,功在千秋。只是此番主政四川,厘军治民,察官举吏,不知准备施行何等仁政,惠及巴蜀万千齐民?”
罗纶这句话似褒实贬,明里暗里讥讽孙元起只懂教育,不懂政事。杨度顺势接过话头:“我家大人下车伊始,人地生疏,至于如何施政,正想向诸位请教!”!!!
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中)
杨度这番话可谓有的放矢,虽然表面上是问他们四个人的意见,其实更是问他们背后几种势力的意图:
蒲殿俊、罗纶出任四川咨议局议长、副议长,自然代表着四川士绅。前不久,蒲殿俊还以咨议局和川汉铁路公司为基础成立“四川保路同志会”,自己担任会长,罗纶担任副会长。由此更可以看见两人的成sè;
尹昌衡担任四川陆军小学堂总办,是新军中的头面人物。此外,他还挂出“大汉公”的香堂招牌,自封大汉公的舵把子。他曾前往成都各街的公口码头拜访,各公口码头都为他“挂红进酒”。也就是说,他还是袍哥中的瓢把子;
张培爵名义上是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中)chóng qìng府中学学监,其实还是同盟会chóng qìng支部的核心,代表着革命党在四川的声音。
如果没有孙元起的横空出世,这四个人都将是巴蜀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
蒲殿俊将在1911年11月27rì到12月8rì之间出任“大汉四川军zhèng fǔ”都督;
尹昌衡在1911年12月8rì之后继任都督。1912年3月,成、渝两军zhèng fǔ合并,成立四川都督府,他继续担任都督;
张培爵在1911年11月22rìchóng qìng起义成功后,被推举为chóng qìng蜀军zhèng fǔ都督。成渝两军zhèng fǔ合并后,他改任任四川军zhèng fǔ副都督;
至于罗纶,先是在蒲殿俊zhèng fǔ担任招抚局长,尹昌衡上台后又任四川军zhèng fǔ副都督兼安护局长。成渝两地军zhèng fǔ合并,他的官职是军事参议院院长。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四川省省长、副省长!
蒲殿俊客气地说道:“请教之辞实在愧不敢当。至于如何施政,唯在总督大人裁夺,属下也不敢越俎代庖!只是蒲某忝为四川咨议局议长,有些愚见想芹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中)献于前,请大人加以采择。”
孙元起道:“蒲议长请讲!”
蒲殿俊道:“各省设立咨议局乃是清廷预备立宪的重大举措之一。光绪三十四年(1908)七月颁布《各省咨议局章程》和《咨议局议员选举章程》,限令各省在一年之内一律成立咨议局。由于德宗景皇帝、孝钦太后先后宾天,我四川咨议局在宣统元年(1909)十月十四rì才得以成立。自成立以来,局中同仁指陈通省利病。筹计地方治安,可谓尽心尽责。尤其是清廷推行干路国有政策以图出卖路权之后,我省咨议局奋起抗争,成为全国革命之先声,最终导致清廷分崩离析,汉家河山得以光复。
“既然清廷覆亡在即,那么预备立宪也将成为明rì黄花。如果咨议局再沿用之前的名号就有些不伦不类。蒲某听闻革命成功之后国家将采用共和政体,孙中山先生在《同盟会成立宣言》中又曾提及‘议会’之名,所以不揣简陋,想请总督大人俯允将咨议局改名议会,让属下等名正言顺,再为蜀中父老略尽绵薄之力。”
杨度冷笑出声:“蒲议长,只怕你是居心叵测吧?清廷颁布的《各省咨议局章程》中明文规定,咨议局是各省采取舆论之地。也就是说。咨议局的设置只是为各省zhèng fǔ提供zhèng fǔ相关意见的舆论机构,各督抚州道对于咨议局的意见可以裁度施行,不必一定要遵循咨议局的决定。
“而且按照宪政编查馆的规定。督抚对咨议局公文用‘札行’(上级对下属用,类似于现行公文中的‘命令’、‘批复’),司道以下用‘照会’(平行机关用,类似于‘函’、‘通知’);反过来,咨议局对各督抚司道均要用‘呈文’(下属对上级用,类似于‘请示’、‘报告’)。由此可见咨议局只是个顾问xìng质的机构,并无太多实权。而议会呢?
“众所周知,在西方议会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不仅可以按照法定程序制定、修改、废除法律(即立法权),还可以通过审议财政法案的方式对zhèng fǔ的财政收入和支出实施监督(财政权)。甚至可以采用弹劾、质询、不信任投票等形式对zhèng fǔ机关各种公务活动进行监督(行政监督权)。换句话说,如果咨议局改成议会,你们就可以合法地否决我家大人发布的命令、预算和人事任免。如此事关重大,蒲议长居然用轻飘飘的几句话提出,究竟是何等居心?”
见杨度揭穿了自己的用心,蒲殿俊顿时有些语塞。
坐在蒲殿俊旁边的罗纶此时说道:“蒲议长能有什么居心?即便有心。也是一片公忠体国之心!共和革命成功以后,各级zhèng fǔ实行议会制乃是大势所趋。我们四川率先垂范将咨议局改成议会,又有何不可?你们别头上剃掉了满清的辫子,脑袋里还装着满清的**,时刻不忘以一人治巴蜀、以巴蜀奉一人!”
杨度也反唇相讥道:“我们是不是**,以后自可见分晓。只是某些人以共和之名行夺权之实,现在就昭然若揭!”
孙元起见场面有些白热化,急忙和稀泥道:“咨议局改成议会兹事体大,一时半会儿难以得出定论,不妨先行搁置,等以后再议。”
章士钊也边上拉偏架:“如今国家尚未成立、政体尚未确定,我们在这里谈论有如雁未获而争烹燔,有何意义?而且古有明训:‘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所以治理四川一动不如一静。咨议局改成议会之事,不如等别的省份推行以后,我们再伺机而动不迟!”
蒲殿俊提议将咨议局改成议会不过是一次稳赚不赔的赌博,如果侥幸成功,自然回报丰厚;如果失败,对他自身也没有多大损失。见诡计被人识破,蒲殿俊知道再无成功希望,急忙转移话题道:“蒲某此次和罗副议长联袂前来,还有一件要事,就是和总督大人商议处理川汉铁路后继事宜。”
川汉铁路就是保路运动的导火索。关于川汉铁路,需要交代一下背景。
四川南有云贵高原,西有青藏高原,北有秦岭,东有大巴山,四面为山川包围,出川道路是困扰四川人几千年的大难题。作为半个四川人,李白对此深有感触,于是挥毫写下了《蜀道难》的诗篇。商周以来,陕西关中一带是中国政治、文化、商业中心,所以四川和陕西之间就有了著名的金牛道。
随着时代变迁,陕西、河南一带逐渐衰落,政治中心挪到了遥远的幽燕之地,而经济中心则向长江中下游转移。四川与湖北、江苏等地联系越来越紧密,礁石密布的三峡水道以及崎岖婉转的山间小路都渐渐无法满足实际需求,这就迫切需要修建一条更便捷的东下之路。在火车、铁路大行其道的二十世纪初,开始有人提出了“川汉铁路”这个设想。
顾名思义,川汉铁路就是从四川成都到湖北汉口。但在修建的时候却分为两段:四川段从成都到宜昌,湖北段则从宜昌到汉口。1904年1月,四川总督锡良奏准设立“官办川汉铁路公司”,开始筹划修建川汉铁路四川段。1905年7月,公司改官绅合办。1907年3月再改为商办,正式名称为“商办川省川汉铁路有限公司”。1909年12月10rì川汉铁路四川段在宜昌府正式开工。
保路运动争夺的路权也就是川汉铁路的四川段,其实刚刚动工不久,通车还遥遥无期。川汉铁路在此时更像是“概念股”。
孙元起听到蒲殿俊提及川汉铁路问题,大度地摆摆手:“既然川汉铁路已经改由商办,那从今以后zhèng fǔ不再插手,也不再提什么‘干路国有’,你们只管去修好了!修好了也有你们全权经营,zhèng fǔ绝不多加干涉!”
倒不是孙元起不懂“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而是严重怀疑眼皮大肚皮小的四川士绅根本没本事啃下这条川汉铁路!
早在入川之前,孙元起就在地图上比划过川汉铁路的走向,心中暗暗惊讶:这基本上等于后来的成渝铁路、渝万城际铁路、宜万铁路等三条线路的总和!川汉铁路四川段是前两段,但中学历史课本上明明白白写着,成渝铁路于1952年修成通车。为此,太祖爷还亲笔题词:“庆贺成渝铁路通车,继续努力修筑天成路。”难道四川士绅还能逆天不成?
杨度又补充道:“刚才蒲议长已说过,清廷覆亡在即,共和zhèng fǔ指rì可待,我家大人初临四川,决定与民更始,各项苛捐杂税一体戒绝,并蠲免四川军民明年全部赋税,后年减半征收,第三年才全额征收。以前修建川汉铁路是通过‘田亩加赋’的办法筹集资金,现在既然改由商办,而且清理捐税,那么就烦请该公司自行解决股本问题,不得再以官府名义强行摊派,违者严惩不贷!”
川汉铁路四川段近1000公里,修建需要大量资金。此前是通过“田亩加赋”向四川人民强行摊派费用,全川7000万人无论贫富贵贱,人人都是川汉铁路的“原始股民”。杨度这招“清理捐税”,对于本来就亏空300万两白银的川汉铁路公司无异于釜底抽薪。RS!!!
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下)
果然,蒲殿俊、罗纶二人听罢脸sè大变。
蒲殿俊急忙说道:“大人,蜀中四面环山,自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谚语。尤其是东下,长江水道夏季冰雪消融,江水暴涨,滂沱横溢,行舟每有倾覆漂没之险;冬rì冰雪封山,江水枯竭,礁石露出,行舟又有触礁毁船之虞。而陆路则需要翻越大巴山,道路崎岖险峻,难以输运重物。修建川汉铁路乃是大势所趋。
“铁路修通之后,不仅可以使得以后出川不再受制,而且加强四川与湖北乃至湘、赣、苏、皖等地的交流,乃是大有益于巴蜀民众的好事情。孙逸仙先生在宣扬革命jīng神时候,也经常讲到以后国家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下)官员上自总统、下至职员,都要以忠于国,为众服务。大人初临四川,万众翘首,正当除旧布新,为百姓谋福祉。当此之时,不妨以兴办川汉铁路为施政后第一件要事,让川中士绅百姓感受大人惠民爱民之心!”
杨度微微一笑:“蒲议长,我家大人已经说过,川汉铁路既已改由商办,以后zhèng fǔ不再插手。如果我家大人在把兴办川汉铁路作为施政后第一件事,那这条铁路究竟是商办?官办?还是官绅合办?”
“……”这种关乎川汉铁路公司根本的问题,蒲殿俊自然无法回答。
杨度又道:“如蒲议长刚才所言,既然此事大有益于川中士绅百姓,想来他们必定踊跃参股,又何必以官府名义强行摊派呢?”
蒲殿俊苦笑道:“想来皙子先生应该读过《史记》中《商君列传》一篇吧?所谓‘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这几句商鞅劝说秦孝公的名言,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川中百姓不愿主动参二八一、恶竹应须斩万竿(下)股的根本原因。”
蒲殿俊说的大体没错,虽然川中士绅积极推动修建巴蜀铁路是为了谋求私利,但在客观上却真的大有益于巴蜀民众。只是这种好处是长期的、隐形的。或许对于一辈子都难得走出一次县城的普通平头百姓来说,顶多就是洋火、煤油这些舶来品种类更多些、价格更低些。相比之下,每年在田赋外另外加收的捐税却是非常直接和显而易见的。所以对于小农意识强烈的百姓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参股什么川汉铁路。在他们心目中。川汉铁路和种地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杨度却道:“圣人有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既然川中百姓不愿主动参股,那么各地各级咨议局就应当积极劝说晓谕,使他们知道修建川汉铁路的重大意义,而不是直接强行加派。现在已经是mín zhǔ开明的新社会。风气rì新,民智渐开,相信各位士绅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川中百姓还是会主动参股的!”
蒲殿俊、罗纶二人的脸sè顿时黑了下来。
孙元起又问尹昌衡、张培爵道:“硕权、列五,你们二位今天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尹昌衡先答道:“回禀总督大人,我四川省陆军小学堂遵照清廷光绪三十一年(1905)颁布的《陆军小学堂章程》,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在成都北校场创立。每年招收一百名15岁~18岁青年入学。学制三年,毕业后升入南京或西安陆军中学。清廷本yù借此培养忠君尚武的各级官兵,不意最后却成为革命的策源地。此次保路运动兴起。我陆军小学堂学员与有力焉!
“如今清廷覆亡指rì可待,陆军小学堂尚有第四、五期学员尚未毕业,如果继续开办,以后毕业学生将升到何处学习?学堂所需弹药粮饷、人员开支是否仍由总督府照旧拨付?如果停办的话,那么未毕业学员将如何遣散?标下不敢自专,特来请教大人该如何处置。”
尹昌衡是川人中少有的高个子,看上去满脸斯文气。但在真实历史中,他却是个敢于把末任四川总督赵尔丰开刀问斩的猛人。赵尔丰虽然在应对保路运动上有些过错,但他在处理滇、藏两省边务上是做出丰功伟绩的,尹昌衡一半为了自己立威、一半为了平息成都民愤而将赵尔丰斩首于明远楼。却是有些过分了!——当然,孙元起历史没学好,不知道面前这位圆脸的高个子和张文祥一样,是个敢于杀总督的猛人,否则他一定会浑身发毛、避之不及吧!
话音刚落,张培爵也跟着说道:“我chóng qìng府中学堂(现chóng qìng市第七中学校)早在数年前就积极发展革命党人。策划革命活动,乃是革命胚胎之地,全校师生无不心向共和。武昌举义成功之后,人人欢呼雀跃。然而闻说满清如今依然盘踞中原、华北一带负隅顽抗,纷纷想要弃笔从戎,用‘铁’和‘血’洗涤华夏腥膻。所以委派张某前来向总督大人请愿,希望能允许学生参军,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尽自己一份心力!”
孙元起和杨度、章士钊等人相视一笑:这可真巧,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孙元起道:“革命尚未成功,还需要无数青年军人继续努力,所以陆军小学堂要接着办下去。chóng qìng府中学堂的学子要参军,我们也十二万分的欢迎。”
杨度马上接口道:“就在前不久,大人还和我等商议准备在四川再成立一个混成协,现在尹总办和张学监就说到陆军小学堂、chóng qìng府中学堂两所学校的事情。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如此,大人,不如我们就以两所学校在校学生为主,现在就着手编练这个混成协吧?”
孙元起转头问两人道:“硕权、列五,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两人都欢喜不尽:“任凭大人吩咐!”
杨度又道:“大人,硕权贤弟曾留学rì本学习军事,又担任陆军小学堂总办,能力、资历具备。列五贤弟毕业于成都高等学堂理科优级师范科,曾创办成都列五中学,现任chóng qìng府中学堂学监,也是从教有年。如今我们刚到四川,正缺乏这样娴于军政的人手。依在下看,不如请硕权贤弟担任标统、列五贤弟出任教育厅长吧?”
孙元起虽然不知道杨度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微微点头:“那自然极好!只是不知两人是否愿意屈就?”
两人哪里会拒绝?当下都起身冲孙元起拱手抱拳深鞠一躬:“谢谢大人抬爱,属下一定廉洁奉公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四个人的事情都已经谈完,孙元起便端起桌上茶碗。嘴唇还没碰到杯中的茶水,一旁侍立的jǐng卫立即高声喊道:“送客!”
刚把他们送出门外,章士钊便急忙低声问道:“皙子先生,尹昌衡、张培爵两人之所以提及两所学堂的事情,就是想往咱们军队里安插势力,伺机而动。为什么你还要以两所学堂的学生为主编成一个混成协,而且还把尹昌衡调入军中担任标统呢?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个协是准备明年夏季入藏的,可万一到时候他们不听号令怎么办?”
杨度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反问道:“行严,你知道一个混成协多少人么?”
“正常是四千二百人,少的只有两千五百人。”
“那你知道陆军小学堂和chóng qìng府中学堂各有多少人么?”
“刚才尹昌衡说了,陆军小学堂有两期学生,每期100人,也就是200人。chóng qìng府中学堂不知道有多少,但想来也不超过三百人。”章士钊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他们这点人在混成协里只占极少数,根本翻不出多大浪来?可是陆军小学堂的学生都经过专业学习,进入部队后至少也得是棚长、排长,影响力可不容小觑!”
杨度不以为意:“如果他们毕业了,自然可以担任棚长、排长。他们现在不是还没毕业么?再说了,当不当棚长、排长,到了部队里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可尹昌衡是标统,完全可以自己提拔啊!”
杨度白了章士钊一眼:“我说要让尹昌衡去新的混成协当标统了么?当然,来了之后不妨先让他在新混成协当几天标统,然后再提拔他去蒋志清的第四十六协去当副协统,这更名正言顺一点。”
“架空?明升暗降?好主意!”章士钊连连点头,“那chóng qìng府中学堂送来的学生呢?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他们在部队里成立同盟会组织,那就不好办了。还有那个张培爵,一旦担任四川省教育厅长,会不会到处散播三mín zhǔ义?”
杨度哈哈大笑:“百熙本身就是享誉全国的教育大家,没有尹昌衡、张培爵这种本土派在学堂里作梗,还愁教育不好这些青年学生?”
孙元起这才明白杨度把尹、张二人升职的根本原因,当下拍着胸脯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学堂把我染黑了,还是我把学堂染成红彤彤的!”
这句话孙元起说得还是很有底气的:在自己原先的那个时空,洗脑教育和应试教育早就展示了实战威力,它们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绝大多人对于各种主义的兴趣。
章士钊还是面有忧sè:“我们刚才是不是把蒲殿俊、罗纶两人得罪的太狠了?毕竟他们是代表着四川士绅!”
杨度应手合上纸扇,面带杀气地说道:“要想明年夏天安心派兵入藏,就必须在此之前打扫干净四川。所以我们就是要让他们急眼,要让他们闹。王八把头伸出来,我们才好下刀嘛!”RS!!!
二八二、刮金佛面细搜求
孙元起倒没有那么杀气腾腾:“我还是希望他们能把川汉铁路修成,即便财力有限,先修好成都至chóng qìng这一段,对于巴蜀人民也是功德无量。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修路,遇到问题我可以出面帮忙解决,必要时,甚至可以请华熙银行给他们融资贷款。”
杨度摇摇头:“百熙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这些士绅一个个jiān猾似鬼,如果省府通过田亩加赋向全省强行摊派费用,他们倒愿意放点血,在公司中做个大股东。要让他们全额出资修建铁路,只怕是打死也不肯的。依我看,今天蠲免各项苛捐杂税消息传出,明天他们就要抛售川汉铁路股票,要不了几天,那些股票便会二八二、刮金佛面细搜求沦为一张废纸了!”
孙元起微微蹙起眉头:“据说川汉铁路四川段于宣统元年冬已经开工建设,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如果川汉铁路公司破产倒闭,之前的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
章士钊见状提议道:“我们能否等到股票跌到一定价位时,由华熙银行出面进行收购?这样既可以避免川中士绅因此破产闹事,也可以避免别人染指川汉铁路。而且经世大学不是早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就成立了铁道交通专业么?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再加上省府支持,必定可以尽快修通这条铁路。”
“不行!”杨度一口否决了章士钊的建议,“虽然收购股票本意是为了救助士绅、修建铁路,但华熙银行表面上是由美国人控股,而且与百熙关系匪浅,很容易贻人口实。如果有人用此大做文章,说我们勾结洋人出卖路权,那就百口莫辩了。一旦处理不好,又是一场莫大的风波!”
孙元起问道:“那依皙子看,该如何处置此事?”
杨度打开折扇摇了几下:“如果百熙想让二八二、刮金佛面细搜求川汉铁路继续修筑下去,其实倒也不难!川中士绅听说蠲免各项苛捐杂税消息后。过几天必然上门请愿要求省府支持修建铁路,到时候百熙可以列出三条路任他们选择:第一条,铁路继续商办,zhèng fǔ不做干涉。如果遇到资金短缺,可由省府出面向华熙银行借贷融资。第二条,铁路改由官绅合办,按照出资比例控股。第三条,铁路改由官办,以前公司资产折算后由省府出资购买。如此一来,我们既可掌握主动。又不会贻人口实。”
孙元起点点头,接着问道:“皙子,你估计他们会选第几条路?”
杨度笃定说道:“必然是第二条!”
“哦?愿闻高见!”
杨度解释道:“川汉铁路公司本来账上已有三百万两的亏空,如果没有zhèng fǔ支持,马上就会摇摇yù坠。如果铁路继续商办,就意味着这三百万两坏账全得由他们自掏腰包,另外还要以财产或路权为抵押,再向银行贷款三百万到五百万两。才能保证铁路继续开工。纵使川中士绅富可敌国,那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只怕铁路还没修好,他们手中的股票就要全压给银行了!所以他们不会选第一条路。
“谁都知道川汉铁路是块大肥肉。既然川中士绅已经把它咬到嘴里,那就死活不会再吐出来的。所以第三条路他们也不会选。权衡之后,他们自然会选既有肉吃又比较有保障的第二条路。只是那时候他们必然还会抬出三百万两亏空由谁来填补的问题,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官绅控股比例,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
章士钊作为孙元起的财务顾问,闻言顿时竖起眉毛道:“川汉铁路公司自己内部管理混乱,筹集的资金不用来开工建设,反而被公司高层挪用到上海投机橡胶股票,导致亏损近半,难道这些漏洞还要咱们来垫补?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杨度摊开手:“你看。就是这样!咱们不愿意当冤大头,川汉公司的股东也不想吃亏,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岂不是要花费一大番口舌?好在我们蠲免四川一年半钱粮,又把革命党和袍哥手里的学生给收编过来,他们想闹事也闹不起来。否则又是个大麻烦。”
孙元起道:“真要官绅合办,这笔亏空我们可以填补一部分,但是以后铁路怎么修、费用怎么花,得是我们说了算,以后川汉铁路公司就不能再由这帮贪婪无能的士绅掌控!”
杨度笑道:“等一年以后,咱们收拢了四川的军心民心,再掌握了全川的教育和报纸,对于这些土财主不是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
章士钊却在一旁苦着脸抱怨道:“大人,一个时辰前你拍板蠲免三省钱粮,可接下来你又决意新编两个混成协、明夏挥师入藏,现在又要垫付川汉铁路公司的部分亏空。只怕咱们手里的那点库银撑不到后年四川缴纳赋税,就该弹尽粮绝了!”
孙元起挠挠头道:“呃……先这么着吧,钱的问题我自有办法。你们快去把蠲免钱粮的告示拟出来,尽快发往各地吧!”说罢,一个人施施然走进了后院。杨度、章士钊也知道孙元起是个捞钱高手,像味jīng、黄花蒿素、青霉素、磺胺等产品无不一本万利,听到他说有办法,也就安心办事去了。
虽然在杨度、章士钊表现得信心满满,其实孙元起自己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说到底,这钱还得一分一厘的去赚,总不能凭空的天上掉黄金、地下冒白银吧?他独自坐在书桌前,拿起钢笔把自己所有的收益一项项胪列出来,看看能不能从哪里多挤出一点来:
味jīng、薯片、无线电报、滑板、自行车,现在欧美、东亚各个市场销售情况基本保持稳定,并会逐年上升,但突然井喷式爆发似乎不太可能;
钢盔、迫击炮、方便面、脱水蔬菜,估计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迎来大批主顾,只怕眼下还处于市场培育阶段;
至于胸衣那种东西,更是不要指望的好,据后世得来的经验,出口千万件衬衫才能换回一架飞机,这里面能有多大利润空间?而且胸衣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售价太高,大不了不买就是,不穿又不会死人!
黄花蒿素、青霉素、磺胺这几种特效药已经准备提价,无奈它们售价本来就居高不下,却也不可能一下子再涨两三倍,否则真就成劫道绑票的了;
花费三四年时间研制的新款轿车已经交付给杰米、比伯等人的通用汽车公司,预计明年年初可以正式上市,销售业绩大可期待,但具体能有多少不太好估量,还是谨慎乐观吧!
还有飞机和坦克,如果现在公之于众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国家上门洽谈购买,但卖和不卖都很纠结;
……
在纸上划拉一圈,也没找到能够确切提供另外五百万两的渠道。孙元起有些沮丧地放下钢笔,心道:既然已有财源无法满足要求,那就另外再想办法吧!
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找矿。如果能像伊拉克、沙特、科威特之类的海湾国家一样,随便挖挖就往外冒石油,何愁手里没钱?——当然,在二十世纪初“黑sè黄金”不太值钱,只好是直接能找到黄金。如今自己手里拥有川、陕、甘三省广袤疆土,即便找不到黄金,找到其他矿产也不错啊!
尽管孙元起没学过地质勘探,也不知道西北、西南到底有没有矿产,但丝毫不影响他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请经世大学地质系师生尽快前来勘探三省矿产资源。
第二个比较可行的解决方法是在三省建立一些大型工厂,既可以自己获利,又可以解决失地农民就业问题,还能吸引一些地主老财投身工商业,从而缓解zhèng fǔ对农村的依赖和剥削。
但生产什么呢?
孙元起自然而然地把眼光瞄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这场主要发生在欧洲但波及到全世界的浩劫中,共计有30多个国家、约15亿人被卷进战争,战争持续时间长达4年零3个月,军人、平民死亡人数超过5500万,按当时的美元计算,参战国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805亿美元,间接经济损失也达1516亿美元。可以想见,这场战争中需要消耗多少的弹药物资!
或许就在此时,欧洲各国已经展开了疯狂的军备竞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军备竞赛会愈演愈烈。像战争需要的被服、食品、弹药、工具等物资,各国必然大量采购。只要生产出来,就不愁找不到买家。似乎美国就是在这次世界大战中发了洋财,从而一跃成为世界公认的第一强国!
孙元起所辖三省的生产能力或许比不上美国零头的零头,但也有几个非常明显的优势:
首先,他能够准确预见第一次世界大战会在1914年爆发,所以可以提前准备;
其次,他手里有一系列享有独家专利的产品,比如迫击炮、1911式中工步枪、钢盔、迷彩服以及青霉素、磺胺等特效药,可以赚取超额利润;
第三,他在川、陕、甘享有一言而决的至高权力,可以动用大量人力而不需当心别人的弹劾阻扰;
第四,即便手中的地盘无法满足他的生产需要,他还可以在美国、加拿大等地投资建厂,照样自己赚钱!
想到这里,孙元起激动起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找莉莉丝谈谈自己的伟大计划。RS!!!
二八三、锦江春学曲江春
脑袋里一旦有了想法,就好比肚中多了个胎儿,时时刻刻在里面翻转折腾,迫不及待想要出来见见世面。但孙元起知道,如果没有十个月的孕育磨练,急急忙忙出来见世面的小家伙多半是先天不足。所以尽管他心里好像发情的猫儿一样焦躁不安,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在桌前考虑可能面临的困难。
要建厂,首先得有资金。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果没钱,别说建厂,就连活都活不下去!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虽然孙元起是因为缺钱而筹划建厂,但并不意味着现在手里没钱。相反,他手里有大笔的钱财,仅四川藩库里就有好几百万两银子!二八三、锦江chūn学曲江chūn而且他背后还有华熙银行。华熙银行虽然成立仅仅半年多时间,但资本已经突破千万,一跃成为长江流域屈指可数的大银行。凭着孙元起的关系,怎么也能借两三百万两出来用用吧?
而且建厂用钱和编练新军、挥师入藏、垫付亏空又大有不同,那些花钱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无法产生什么效益。建厂则是以钱生钱,孙元起要生产的产品都是独家专利,市场广阔,不愁销路,盈利是指rì可待。别说孙元起手里有钱,就是没钱,打着建厂去上海滩吆喝几声,那些财主们还不得屁颠颠地跑来奉上银票?所以资金不是问题。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原材料。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没有原材料,再好的戏也出不来!在历史上,“天府之国”最早是指沃野千里的关中平原,后来用来比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四川盆地,而眼下这两个地方都在孙元起的控制之下。只要方法得宜,米麦棉麻等生产迷彩服、方便面、脱水蔬菜的原材料是绝对可以保证的。
生产步枪二八三、锦江chūn学曲江chūn、迫击炮等最重要的原材料则是钢铁,貌似中学地理课本上有提到,四川攀枝花是我国西南地区最大的铁矿石原料基地,也是全国四大铁矿区之一。矿区就在自己手中。还愁没有原材料么?
想到这里,孙元起急忙拿过一张四川地图,开始在上面寻找攀枝花市。结果来来回回找了七八遍。愣是没找到!——攀枝花市这个地名是因为兰尖铁矿附近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攀枝花村而得名,而发现铁矿已经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事情。现在攀枝花市不仅没有踪影,甚至地盘还分属四川省和云南省两省。孙元起怎么可能在地图上找得到?
但孙元起确信自己记忆没有出错。既然记忆没有出错,那就有可能是历史沿革、地名变化所致。孙元起有些悻悻然合上地图:既然没有捷径可走。那就只有麻烦经世大学地质系师生来四川钻山沟沟了!
原材料解决了,下面就该考虑机器设备的问题。
孙元起对这个问题倒不担心,在此时外国列强对中国可没有什么禁购、限运。只要有钱,什么设备都买的到、运的来!对这一点,之前筹建北平铁厂时孙元起就深有体会。
问题也随之而来:运输。钢铁采选、冶炼设备都是庞然大物。如何能够翻山越岭运进四川?以后生产出来的产品又如何及时玩好地运出四川?这都是个大难题。
陆路上的川汉铁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修好,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眼下最靠谱的还是长江水道。可是长江三峡水流湍急,礁石密布,一不小心就有触礁漂没的危险。如果辛辛苦苦花大价钱采购来的设备在家门口被水龙王借去一用,孙元起岂不要哭死?看来趁着冬季枯水期水落石出之际,组织部队炸毁礁石,疏通长江航道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记下这件要紧事后。孙元继续考虑建厂问题。解决原材料和设备之后。接下来就该考虑人力了。
人力也分两种:一种是普通工人,就是靠卖力气赚钱的。这些人孙元起绝对不缺。川陕两省人烟辐辏自不用说,即便被视为地广人稀的甘肃,在宣统三年也有“编户九十万六千六百三十九,口四百六十九万一千六百二十”(《清史稿》数字)。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还不好找么?只要开得起价钱。十万、二十万人都能招到!
另外一种则是技术工人,这就有难度了。现在普通民众基本上都是文盲。能上得起学、认得些字的都不是平常人家,这种人家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大愿意去做工人。但工厂里偏偏不能缺少这些略通文墨的技术工人。好不夸张的说,技术工人才是工厂的中流砥柱,没有一批合格技术工人的工厂是脆弱而没有希望的!
在最初兴办教育时,孙元起比较注重高jīng尖人才的培养,比如原子物理、电子技术等。他后来逐渐发现,高jīng尖学科的发展虽然可以以点带面,逐步提升中国的科研水平,但科研水平的发展对于工业水平的提升促进并不大,更多时候工业水平的落后会限制科技水平的提高。所以他在担任湖北提学使之后,开始有意识地加强工业技术人才的培养,先后建立了湖北高等工业学堂、水木工业学校等技术类院校,开办一大批诸如车辆工程、金属材料加工、工业设计、冶金工程、采矿工程、兵工技术等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技术类专业,有力缓解了汉阳铁厂、北平铁厂、中华工业机械公司等企业对技术人才的需求。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湖北高等工业学堂、水木工业学校等院校培养的学生连近在咫尺的湖北、京师、直隶都满足不了,哪有余力来援助川、陕、甘三省?
孙元起记得两句古训:磨刀不误砍柴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所以尽管心里着急筹建工厂,而且不远的将来甚至会面临资金短缺,他还是决定先抽几天整顿一下四川的高等教育格局。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清末民初的高等教育不能等同于现在的高等教育。那时候教育水平相对低下,教育制度很大程度上是剿袭rì本,所谓的“高等学堂”、“高等学校”只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或中专。——当然,现在rì本的高中还叫“高等学校”。——那时候真正意义上的大学仅有京师大学堂、北洋大学堂等寥寥几所而已。
即便教学内容仅仅相当于现在的高中水平,在此刻的四川也没有几所。
就孙元起所知,现在四川的最高学府是光绪二十八年(1902)由四川中西学堂、尊经书院、锦江书院合并而成的四川省城高等学堂(现四川大学前身),其次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创立的四川通省师范学堂。接下来是所谓的“五大专门学堂”,即四川法政学堂(1905)、四川通省农政学堂(1906,现四川农业大学前身)、四川藏堂(1906)、四川高等工业学堂(1908)、四川存古学堂(1910),此外还有四川高等巡jǐng学堂(1909)、四川武备学堂(1902)等。这些学校一起构成了清末四川高等教育的主要阵容。虽然水平不高,但门类齐全。
对于如何整顿学校,孙元起在湖北时已经实战过一次,可谓行家里手。此次以总督之威驾轻车就熟路,更是得心应手。
首先,他对学校里面的老师进行裁汰,不合格的一律清退遣散,有空缺则由经世大学毕业生前来补齐;
其次对学生进行甄别,根据实际水平重新划定年级;
第三,根据各个学校的特sè,重新设置专业、安排课时、选择教材,其中高等工业学堂更是调整的重中之重;
第四,把位于成都城内的通省师范学堂、法政学堂、高等工业学堂等学校全部迁到城外新划定的高教园区;
第五,把高等巡jǐng学堂、武备学堂、陆军小学堂等军事xìng质的院校合并成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孙元起自任校长,一方面招收中学生入学教育,一方面对军队中的各级军官展开培训;
……
经过整顿,整个四川的高等教育局面顿时焕然一新。如果不是手里资金有限,孙元起甚至准备对基础教育下手,在川、陕、甘普及推广五年义务教育。不过他已经预谋在三年以后,也就是一战爆发那一年,那时候自己也该赚得盘满钵满了,就把这个理想付诸实践。
忙忙碌碌中,时间进入了崭新的1912年。在所谓的民国元年开始,南北局势却因为大总统的职位之争而变得剑拔弩张。作为实力派和中间派,孙元起更是两方积极拉拢的对象。在新年的头十天里,他这个北方内阁的学务大臣、南方zhèng fǔ的教育总长,至少分别接到二十封电报催他赶快前来就职,仿佛都在用这种方法逼孙元起表态。
而孙元起在完成整顿学校之后,也已经把出川之行摆上了案头。!!!
二八四、夜发清溪向三峡
是的,孙元起要出川,因为外面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他亲自解决。
比如要和莉莉丝、美国驻华公使嘉乐恒等海内外人士晤谈,给川、陕、甘等地区制定一个可行的工农业发展长短期计划。
再比如要跟孙中山、袁世凯等巨头磋商,讨论自己治下三省的地位问题,并履行教育总长职责。——从去年三月底到现在不足一年工夫,孙元起从清水衙门的侍郎一跃成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实力派,甚至可以与纵横清末民初二十年的大枭雄袁世凯平辈论交。世间遭遇之奇幻难测,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孙元起此次着急出川原因还不在此,因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把中国科二八四、夜发清溪向三峡学技术学会的总部迁到国内!
1907年,孙元起借出访瑞典领奖之机,在英国伦敦成立了中国科学技术学会欧洲分会,之后,美洲分会、rì本分会也相继成立。但由于清末局势所限,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国内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然而中国科学研究水平总体比较落后,研究院所布局非常不合理,科研工作者缺乏系统的协作配合,这些都迫切需要一个全国xìng的科学技术学会进行组织和领导。
孙元起虽然是南方的教育总长、北方的学务大臣,但就其所管范围,则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长加科技部长。如果再考虑到孙元起手里的地盘,完全可以认为他是分管科教文卫体的副总理。现在他完全有实力保证中国科学技术学会总部迁回国内后的安全,也有能力对全国的科研布局进行调整,根据国家需要设立一系列科研机构。
粗略结束手头的事务,又大致拟定未来两三个月的工作计划,孙元起便找来杨度、章士钊、沈翔云、蒋志清等人,吐露自己出川之意。本来以为杨度会率先提二八四、夜发清溪向三峡出反对意见,没想到他却大点起头:“现今天下风起云涌,群雄逐鹿,百熙确实不能一直安居巴蜀,是应该到南京、上海、běi jīng等地走走,去近距离看看各处的风云变幻!”
孙中山在被选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之后,除了以公元1912年为民国元年,还把江宁府改称南京府,定为中华民国国都。南京在历史上曾被叫做金陵、秣陵、建康、江宁、应天等,但被称为“南京”还是在有明一朝。很显然,孙中山是想通过改名来体现自己“反清复明”的意图,期望**就像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当初名叫集庆,朱元璋改叫应天)一样,以后可以北伐成功,彻底“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取得汉族复兴的伟大胜利!
杨度摇着扇子继续说道:“而且昨天畅卿(杨永泰)刚好发来电报,说预备立宪公会改组新中国党的工作已经大致完成,想在上海召开一次成立大会,你这个党首自然不能缺席。此外,据说光复会党首章太炎(章炳麟)对兴中会一系把持同盟会的局面十分不满,有意携部分同仁脱离同盟会,与我新中国党在议会中提携共进,具体事宜也需要你出面和他详谈!”
章士钊则有些担心:“皙子兄,大人真的必须要出川么?自光绪、宣统以来,暗杀之风盛行,诸如徐锡麟之刺安徽巡抚恩铭、吴越之刺出洋五大臣的事件不胜枚举。去年军兴之后更是甚嚣尘上,两任广州将军(孚琪、凤山)死于**党之手,吴绶卿在众军环绕之下也被贼人取去首级。古人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大人现在手握四协之兵、三省之地,有崤函之固、巴蜀之饶,完全可以坐视天下成败,何苦要自履险地?”
杨度摇摇头:“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得到收益,自然得有所付出,从来天上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道理。更何况百熙此行并没有太大风险?”
沈翔云奇道:“皙子先生,怎么能说没有风险呢?现在袁慰亭、孙逸仙二人南北对峙,可谓势均力敌。袁慰亭得到我们的地盘,就可以轻取孙逸仙;孙逸仙得到我们的地盘,则可以殄灭袁慰亭。他们可都对我们手中的地盘垂涎yù滴!”
杨度微微颌首:“不错!我们现在是举足轻重、动关大局,偏袒谁谁就可以占据上风。正因为如此,百熙此行才没有太大风险。为什么呢?因为孙逸仙、袁慰亭都想极力拉拢百熙,不能留给对方任何一点抹黑的机会,所以他们双方都会极力加以保护,怎么可能会发生危险贻人口实呢?”
蒋志清道:“皙子先生所言极是,但我们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在蒋某看来,不患敌人有所准备,而患自己没有防备。所以此次先生出川,一定要带足卫队!”
杨度摇了摇折扇:“也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蒋志清急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蒋某不揣冒昧,想向先生推荐一个卫队长!此人名叫冯基善,字焕章,生于光绪八年(1882),自幼在军中长大。光绪二十二年(1896)入保定五营当兵,后改投武卫右军,历任哨长、队官、管带等职。去年参与发动滦州兵变,失败后被革职法办,本拟处以极刑,总兵王怀庆见其相貌堂堂,故而从前发落,保其一命,革除军职,递解保定。他借机逃出,辗转来到四川,投入第四十六混成协当兵吃饷。学生见他所在棚排训练颇有法度,因而结识,一见倾心,遂和他义结金兰。如果他能统领卫队护送先生出川,保证可以万无一失!”
古往今来,因为相貌奇特而逃过一劫的大有人在,比如淮yīn侯韩信,在刘邦手下当兵头将尾的时候曾坐法当斩,前面十三个人都被砍了,轮到他的时候恰好被夏侯婴看到,结果“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这才有了后来的齐王。
再比如西汉初年的张苍,曾因为犯错被判处死刑,已经脱了衣服趴在砧板,因为“身长大,肥白如瓠”,被王陵看见而救下一命,后来做到宰相。
更近期的例子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古勒城(说是城,其实就是个小村子)为李成梁所攻灭的时候,十多岁的努尔哈赤和弟弟舒尔哈齐也在城里,结果李成梁的妻子“奇其貌,yīn纵之归”,这才有了大明的心腹大患和大清的二百多年基业!
蒋志清这么说冯基善,无法是给自己的结义兄弟脸上贴金,为他极力争取卫队长一职。至于具体情况如何,那就谁也讲不清了!
沈翔云兀自有些迟疑:“如你所言,他在北洋军中长大,而且官至管带,肯定是袁慰亭的嫡系。一个堂堂的管带千里迢迢跑来我们这里当兵,你怎么确信他没问题?”
蒋志清道:“焕章大哥受**思想影响,与王金铭等人发起组织武学研究会,在军队中秘密宣传反清思想,积极开展**活动。滦州兵变后,又曾在通电中署名。他怎么可能是袁慰亭的嫡系?至于来四川当兵,纯粹是形势所迫,没有什么yīn谋诡计。”
沈翔云眉头皱得更紧:“他既是北洋军,又参加**党,身份不明、来历不清,这种人最容易出问题!依我看,还是另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为好!”
蒋志清拍着胸脯对孙元起道:“先生,学生愿以身家xìng命担保,冯焕章绝无问题!如果他能出任卫队长,必定可以尽忠职守,不负使命。”
孙元起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冯焕章”这个名字,但“冯基善”这个名字则颇为陌生,当下摆摆手:“虬斋不必多说,既然介石如此力荐,那就用这个人吧!”
杨度笑道:“百熙准备用此举向天下表明,我们这里选材举能是不问出身、唯才是用?”
孙元起摇摇头:“皙子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多心思?我只是想,人家堂堂一个管带肯来我们这里当兵,自然是看得起我们。如果蒋志清此番举荐不成,消息传出,岂不会伤及其他非嫡系人员的善意?对了,皙子,当年刘备去东吴,诸葛亮曾授三条锦囊妙计,使得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今rì也要顺流而下,不知你又有什么要交给我的?”
杨度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在下一介书生,怎么能跟诸葛武侯相比呢?而且南北形势波谲云诡,一rì三变,很多问题也难以预知,所以没法给你什么计策。只是临行之际,想请百熙记住一句话:在官场上,既不能轻易答应人,更不要轻易拒绝人!”
孙元起道:“不轻易答应别人,这倒好理解。可为什么不能拒绝别人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杨度放下扇子:“官场历来说话说三分,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事情会不会有所转机。如果当场峻拒,不仅会拂了别人脸面,让人下不来台,还让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所以无论什么事情,总要中庸些才好。”!!!
二八五、即从巴峡穿巫峡
二八五、即从巴峡穿巫峡
中庸些?那不是新闻联播体的外交套话么?
想到此处,孙元起顿时会心一笑:“我大致明白了!”
“哦?”
孙元起道:“比如和袁慰庭见面,他让四川交出去年截留的云、贵两省税赋,我就这样说:双方就云贵两省藩银问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字面意思),充分交换了各自的意见(没有达成协议,还吵得厉害),增进了双方的了解(双方分歧很大)。 78 对于贵方单方面主张藩银所有权,我个人持保留态度(拒绝同意),并对此表示强烈遗憾(非常不满)。但与此同时,我方也认为此次会谈是有益的(双方目标暂时相距甚远,能坐下来谈就很好),为最终解决问题寻求双方都能满意的方法做出了一定的尝试(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问题以后再说),并将对此继续关注(你有工夫你就等着吧)。”
杨度抚掌大笑:“没错,就是这样!”
孙元起却暗暗撇撇嘴:看来把明白话说得云遮雾罩是官场必备技能,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杨度道:“既然百熙要出川,不妨先造出声势来,免得袁慰亭、孙逸仙等人捏造蜚语流言,让天下人误会。要不等会儿你就在中华广播公司和《政经rì报》上放出风声?说明此次行程是先去上海参加新中国党成立大会,再北上查看经世大学受损情况。如此一来,既可以让孙、袁二人提前做好准备,在南京、京师与你偶遇,又不会太显突兀,让别人认为咱们是主动找上门的。”
孙元点头:“就依皙子所言!”
章士钊此时问道:“大人此次出川,来回至少需要一两个月,不知行前对于军政事务有何安排?”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总不能孙元起一出门,川陕甘等处的官府衙门就关门打烊吧?
孙元起答道:“现在南北对峙局势不明,保皇的保皇,闹的闹,整个国家闹成一片。好在我们川、陕两省已经趋于平稳,并且蠲免了今年的田赋钱粮,应该并无大碍。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镇之以静,惜民力,富民财,收民心,不折腾,让两省尽快恢复元气,为以后科教兴国、实业兴国做好准备。
“具体而言,军队的事情由各协协统负责,以确保川陕安定、尽快戡平甘青、准备挥师入藏三项重要任务为核心,加强新兵招募、rì常训练和作战准备,争取做到‘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像四川的土匪、陕西的刀客、甘肃的响马,以劫掠为生,祸害百姓商旅,民愤极大。我看就可以动用大军以狮子搏兔之势一举荡平,既可以整肃地方,又可以锻炼部队。
“至于地方政务,我们以冷眼旁观为主,以惩处巨贪为辅,争取以一到两年的时间,逐步对各府道州县进行调查清洗,培植一批勤政爱民、廉洁奉公的官僚。今年因为蠲免钱粮,各地zhèng fǔ应该较为清闲,可以集中力量兴办教育、疏浚沟渠、铺垫道路,让他们有事可做。”
众人一齐点头。
三天之后,孙元起在冯基善和近百名卫兵护送下,坐船离开成都,踏上了出川之路。一路上自有各地官员士绅迎来送往不说,谁知刚出四川夔州府,踏上湖北宜昌府地界,就有湖北军zhèng fǔ(标准名称应该叫“中华民**zhèng fǔ鄂军都督府”)的要员在此恭候。
人群中除了军令司司长张振武、教育司司长吴同甲等要员外,还有一个和孙元起有数面之缘的李仲揆。——自从南京zhèng fǔ成立以后,湖北军zhèng fǔ各部已经改名为司。——当年孙元起担任湖北提学使的时候,曾给李仲揆上过几次课,说来还算是他半个老师。不过如今这个学生却非比寻常,成了湖北军zhèng fǔ的实业司司长。虽然二十三岁便身居司长高位,李仲揆却没有丝毫倨傲,老老实实地对孙元起执弟子礼。
孙元起却不敢以老师自居,连忙拉过李仲揆:“仲拱何必多礼?你我四五年没见,没想到你已经成为国之栋梁,真是可喜可贺!”
李仲揆谦逊地说道:“学生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怎么当得先生的夸张!再者说,即便学生有所成就,也要多谢先生当年的谆谆教诲!”
吴同甲插话道:“孙大人果然不愧是‘当代圣人’,所教弟子无不卓然成家,像山西都督阎百川、陕西都督赵景行、第四十四混成协协统程颂云、第四十六混成协协统蒋介石等当世豪杰自不用说,没想到咱们湖北军zhèng fǔ的实业司长也是孙大人的弟子,真真是桃李满天下!荆楚蛮荒之地,能得大人在此弘文励教,化育数年,幸何如哉!”
周围官吏也同声赞誉起来。
在一片溜须拍马声中,孙元起只能选择落荒而逃。在船中坐定之后,孙元起笑着问道:“仲拱,你三数年间,从一介书生摇身一变成为实业司长,究竟有何等奇遇?我倒真是好奇的紧!”
李仲揆急忙解释道:“学生从两湖师范学堂毕业后,便被保送到rì本留学。当时学生觉得中国之所以屡受外国列强欺辱,是因为没有强大的军舰,无法御敌于国门之外。所以就选择到大阪高等工业学校(后改组为现在的大阪工业大学)学习造船,为祖国造出第一流的兵舰,抵御帝国主义列强的入侵,构建一个zì yóu、mín zhǔ、平等、博爱之新中华。
“在rì本学习期间,我进一步接触到思想,并有幸加入同盟会,得以拜见中山先生。学成归国后,就在先生改组的湖北高等工业学堂中任教。不久武昌起义爆发,学生因为是同盟会会员,又在rì本学过理工,因而被湖北军zhèng fǔ任命为实业司司长。说来也不过是机缘凑巧罢了,并非真有什么过人本领。”
“照这么说,你还真是我的学生!”孙元起自嘲道。因为“实业部(司)”是湖北军zhèng fǔ在国内创,川陕甘三省并没有这样的机构,孙元起还有些好奇,“仲拱,你们实业司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李仲揆答道:“所谓实业,就是指以生产制造为主的工商企业。近代以前,中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没有成熟的实业,所以在外国列强坚船利炮和大型工厂的威逼下,国力rì渐衰弱,民生rì益困窘。有志之士见此情形,便提出要通过振兴实业,来改善民生。我们湖北军zhèng fǔ在成立不久,就根据形势设立了实业部,现在改叫实业司。
“先生问我实业司主要做些什么工作,这倒有些不好回答。因为武昌起义爆发以来,长江沿线战事不断,湖北各处工矿企业大多停产,实业根本无从谈起。之前我主要是翻阅往rì的卷宗档案,再亲自到各厂矿实地走访调查。现在南京临时zhèng fǔ成立,眼看国家即将一统,所以我现在准备为湖北省拟定一个兴实业的计划,以备国家采纳。”
孙元点头:“仲拱能有此想法自然极好!未来十年,虽然国事未必尽如人意,但对于民族实业来说却是个难得的黄金发展期。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机遇,确实可以有效改善民生。”
李仲揆闻言却没有几分兴奋的味道,反而显得有些萧索:“我在湖北军zhèng fǔ中任职虽然只有两个月,可是除了最初的兴奋之外,没有感受到任何值得夸耀的事物。在这里,依然到处弥漫着旧zhèng fǔ的倾轧构陷和**无能,让人感觉不到新生的蓬勃朝气。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呆在学校,研究那些实实在在、不容半分虚假的科学技术,而不愿和那些势利谄媚的官僚打交道!”
尽管自生民以来,研究自然、利用自然的好奇者就已经出现,并受到人们的尊重,但在文明时代的绝大多数时间里,科学家、技师、工匠等却与政治几乎绝缘。美国行为主义政治学创始人之一的拉斯韦尔在其《政治学:谁得到什么?何时和如何得到?》一书中曾这样写道:“值得注意的是,在我们社会中如此重要的工程技术却很少能上升到显要的的地位。人民的英雄很少是工程师或物理科学家出身的。不管由于机械、电气及化学能源应用到生产上而出现了多少机会,这种情况却仍和过去一样没有变化。”个中原因,除了理工和政治疆域分明外,或许更多的是像李仲揆一样,喜欢明确唯一的科研,讨厌和反复无常的政客打交道吧?
孙元起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和那些势利谄媚的官僚打交道,那你就回到学校继续研究科学技术吧!在当今中国,不是缺乏做官的人,而是缺乏干实事、解决实际问题的科研人员。”
李仲揆有些犹豫,反问道:“可是研究科学技术能为做什么呢?又能为中国做什么呢?”
二八六、便下襄阳向洛阳(上)
科学能为为中国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很功利也很现实的想法[等迷乱他们的生活,因此他们才能更多地考虑温饱以上的人生价值和历史使命!
或许我们现在回头审视那一代青年人,会觉得他们有些高尚有些虚伪有些不可理喻还有些遥不可及其实他们消为国家民族做贡献,和我们现在追求名利并无二致,都不过是时代风cháo所致国家破败如此,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谁还有闲情逸致躲在书斋里玩弄小资情调?谁还会由着自己的xìng子研究一歇而不实的项目?520xs.
看着李仲揆灼灼的眼神,孙元起有些默然,一时间竟觉得无从说起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科学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象牙塔中艰涩难懂的理论,还是实验室里稀奇古怪的仪器,又或者是坚船利炮电报铁路?这些似乎都离rì锄活太远,和民生没有太大干系
如果说科学对对国家有用,武昌起义中为何看不到科学的踪迹?各省勇举义旗的志士又有几个是学习科学研究技术出身的?
现阶段的中国,解决温饱统一全国抵御外侮才是当务之急,因为短期内很难让国民体会到科技带来的实惠,像“科教兴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更多还是汪在纸面上的口号,而不是深入人心的执著理念
见老师陷入沉思,李仲揆急忙起身告辞,被问题困扰的孙元起也没有起身远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仲揆的问题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孙元起思想在激烈冲突,但轮船却在滔滔江水推送下,很快抵达行程的第一站:武昌
武昌作为湖北省府,迎接的礼仪规格又非宜昌所能比及别的不说,仅中华民国临时副总统兼领鄂督黎元洪亲自到码头恭候,无形中就把档次提高了好几级孙元起不敢托大,赶紧快步上前见礼:“劳动黎大总统出门远迓,孙某实在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黎元洪赶紧扶住孙元起:“黎某久闻孙总长大名如雷贯耳,只恨一直无缘识荆,此番相见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愿,幸何如哉!而且此番孙总长出川,南北各方均翘以盼,黎某待罪鄂尸自当略尽地主之谊,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孙元起连连逊谢道:“黎大总统奖誉太过,孙某实在愧不敢当!”
黎元洪笑眯眯地说道:“川鄂两省唇齿相依,理应守望相助你我二人若是以‘黎大总统’‘孙总长’相称,未免有些太过见外黎某痴长几岁,不如就托大自称为兄,叫你一声‘贤弟’,如何?”
孙元起赶紧答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小弟就僭越高攀了!”
“如此甚好!”说完,黎元洪右手虚引一下:“贤弟请!”
就在此时,码头上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几个白发皤皤的老叟手里托着酒案,颤颤巍巍来到近前:“孙总长昔rì执掌鄂省学政,废旧立新,救偏补弊,兴办学校,化育子弟,我荆楚两千四百万士民无不时时感念今闻总长路过武昌,特命老朽等以薄酒数盏敬献于前,略表谢忱!”说着执起酒壶斟满酒水,恭谨地端到孙元起面前
孙元起知道推脱不过,只好端过酒盏连饮三杯,周围众人轰然叫好
这事还不算完刚谢过几位老者,一群年轻学生捧着红绸包裹的丈余大匾来到跟前,齐齐地朝孙元起深鞠一躬领头的学生说道:“孙先生当年总理湖北学务,确定教材,开办学校,裁汰冗员,选拔良师,泽溉我辈实多!后学受湖北高等工业学堂两湖师范学堂等院笑生,谨向大人敬献匾额一块,以答师恩!”说罢扯开匾上的红绸,只见紫檀木质地上写着四个鎏金大字:恩泽绵远
孙元起深吸一口气:又是老人敬酒,又是学生献匾,黎元洪这厮讨好自己似乎玩得有点过分啊所谓“无事献殷勤,非jiān必盗”,只怕他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网不少字
果然,欢迎仪式之后,黎元洪便把孙元起请到都督府喝茶聊天,堂中陪坐的只有他的秘书长饶汉祥一人奉上茶水之后,黎元洪率先说道:“昔rì贤弟在湖北弘文励教数年,想来有不少旧雨新知,此番路出武昌,不妨多盘桓些时rì”
饶汉祥也说道:“孙总长在湖北先后创立高等工业学堂两湖师范学堂交通学堂矿业学堂石油学堂钢铁学堂地质学堂等十多所院校,造福无数荆楚子弟,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现在学堂师生无不想一瞻总长的风采!
“而且民国新造,万象更始,湖北全省的教育也需要紧跟时代cháo流孙总长是海内外著名的教育大家,又是民国zhèng fǔ的教育总长,我们急切期盼您能多到各处学堂里走走,指出目前存在的问题缺点,以便我们及时匡救!”
孙元起确实也想借机到自己创立的学校中看看,尽管这些学校比不上经世大学那个嫡子,但毕竟他也付出了不少心血当下便点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饶汉祥与黎元洪对望一眼,然后试探着问道:“孙总长,您此次出川前往上海京师等地,是否会拜见孙大总统和袁项城?”
孙元起心中一动:戏肉要来了!嘴上却道:“如果有机会自然是要拜见的,毕竟他们二位位高权重,关系国家未来走势只是他们rì理万机,未必有时间见我”
饶汉祥急忙道:“呵呵,孙总长说笑了!他们纵使再忙,听说您到访,也会抽出时间的但如今南北对立,形势紧张,大有山雨yù来之势,全民无不心中惴惴孙总长颇得孙袁两位元重视,此次东下北上,能否从中调停说项,避免矛盾激化?”
孙元起微微摇头:“只怕要叫宓僧失望了!孙某不过是一介书生,要说教教书编编资料还行,至于合纵连横说项依刘就非我所长了”
黎元洪叹息道:“自甲午庚子以来,国势rì颓,民生多艰本来以为实行共和之后,国家面貌会为之一新,没想到现在还有那么多纠葛龃龉,真是让人痛心不已!黎某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不能兼济天下,只消能确保湖北慎之地远离兵燹然而南北一旦战起,湖北必然在劫难逃每当想及此事,黎某便觉愧对湖北两千四百万父老!”
黎元洪此番话中虽然真假难辨,但说“南北一旦战起,湖北必然在劫难逃”,却是言之有据中华民国临时zhōng yāngzhèng fǔ定都南京,如果南北真要开战,长江防线就会成为争夺焦点因为对于攻打长江南岸的南京,一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路是由山东河南沿运河南下,直扑长江北岸,然后伺机渡江,这时候淮河沿线就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另一条路从四川湖北顺江而下,括举江南,南京上游的安庆芜湖九江武汉宜昌等地都是阻遏东下的战略要点然而四川四周多山,占据颇为困难;三峡礁石密布,行船非常不便,相比之下,夺取“九省通衢”的湖北作为顺流而下的根据地最为合适于是长江以北的襄阳就是防止敌人夺取长江上流水道的要害
所以从古至今,兵家就流传着“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固襄”的名言
饶汉祥假装无意地说道:“孙大总统成立中华民国临时zhèng fǔ无非是为了,现在袁项城已经赞成共和,已经成功,两下何苦兵戎相见,让满清孑遗坐收渔翁之利?而且孙大总统之前说过:‘如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zhèng fǔ决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推袁氏’说起来还是孙大总统理亏而且袁项城在中枢执政有年,经验丰富,似较孙大总统更适合担任国家元
“再者,孙逸仙虽然担任临时zhèng fǔ大总统一职,但手中无兵库中无银,根本无法影响湖北相反,袁项城手中有北洋jīng锐,眼下就有一镇屯聚在长江以北虎视眈眈,一旦有事,必然率先攻击武昌都督,依着在下的看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保护慎之地远离兵燹平安,不如先与袁项城虚与委蛇”
孙元起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黎元洪这是准备要倒向袁世凯!
二八六、便下襄阳向洛阳(中)
二八六、便下襄阳向洛阳(中)
黎元洪却虚声叱责道:“宓僧休得胡言乱语!”
孙元起很随意地摆摆手:“黎兄不必在意,此处只有你我等二三人,出他之口,入我之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宓僧也是为湖北父老考虑,何错之有?”
见孙元起没有强烈反对,两人不禁暗暗心喜。
饶汉祥摆出一副虚心认错的表情:“大总统、孙总长,刚才是在下鲁莽灭裂,还请恕罪!不过如孙总长所言,在下本心确实是为湖北父老考虑,想让荆楚桑梓之地避免兵燹之灾。现今南北对峙,稍有不慎就会燃起战火,造成生灵涂炭。为今之计,最好是中枢由一位强权人物掌控,抵御外侮;各省保持高度自治,发展民生。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如此既可以平息干戈,又可以国家一统,造福黎民社稷。”
各省保持高度自治?孙元起一瞬间明白了他们的真实意图。
武昌起义以来,全国近二十个省宣布dú lì,被推选为都督的很多是军队中的头领,比如云南都督蔡锷是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协统,湖北都督黎元洪是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江西都督李烈钧是云南陆军小学堂总办,阎锡山、赵景行更不用说。也有少数是类似于宋江、晁盖的中下层人士,根本上不了台面,比如沪军都督陈其美,不过是上海滩的流氓头子。
这些人的命运如果不是因为**而发生戏剧xìng改变,这一辈子都没有当上总督的希望!这些人如今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便好比把肥肉咬到嘴里,谁还愿意再吐出来?
即便像安琥都督朱家宝、江苏都督程德全、广西都督沈炳堃等,本来是清zhèng fǔ的巡抚,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中华民国的都督,想来也会对“高度自治”垂涎不已吧!毕竟自治意味着可以最大限度不受zhōng yāng管束,自己就是所辖地方上的土皇帝,随心所yù为所yù为,甚至能把都督一位传给子孙后世。这种好事谁不愿意?
在穿越前,信奉国家民族至上的孙元起,一定会痛骂张学良、韩复榘、阎锡山等军阀为了保存实力而消极抗rì;在庚子国变时,孙元起尽管对清zhèng fǔ不太感冒,但也对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等督抚搞出的东南互保腹诽不已。
然而到了现在才发现,绝大多数人都会恋栈手中的权力,即便自己也不例外。举个活生生的例子:假如孙中山现在以zhōng yāngzhèng fǔ的名义免去自己四川都督一职,命到南京就任教育总长,自己会乖乖就范么?
孙元起沉吟片刻才说道:“宓僧是希望中国采用美利坚那种联邦制?”
“正是!”饶汉祥大点其头,“我中华幅员辽阔,由于山川河流所限,十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南方骄阳似火而北方冰封雪冻,东方洪水四溢而西方赤地千里,如果由zhōng yāng划一而治,难免有削足适屦之弊。如果各省实行自治,就可以因地制宜,避免生搬硬套。不知孙总长以为如何?”
从私心上说,孙元起还是很赞同各省自治的,但这却与之前二十年所接受的大一统教育大相违背,让他一时间难以决断。于是他按着杨度嘱咐的“不轻许人,不轻拒人”原则,含糊答道:“宓僧所言甚是有理,想来zhōng yāngzhèng fǔ也会认真听取我们的意见和建议,认真权衡考虑,给予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不妨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见孙元起没有给出明确答复,饶汉祥明显有些失望:“如今南北势若仇敌,各自都想吞并对方,哪有闲工夫听取我们的意见和建议?”
黎元洪蹙着眉头:“南北统一固然是当前大事,难道国家政体就不是么?百熙贤弟此次东下北上,遇到中山先生和袁项城不妨和他们说说,你是内阁大臣、教育总长,为海内外所景仰,说的话他们必定会认真听从的!”
“黎兄谬赞了,小弟实在愧不敢当!说实话,小弟就是个教书先生,其余什么本事都不会,对于政治政体更是一窍不通。黎兄你就不同了,本身就是副总统兼领鄂督,肩挑zhōng yāng、地方两职。如果由你向中山先生和袁项城进言,必定事半功倍,远胜小弟多多!”孙元起不软不硬地回答道,其实心里却忿恨不已:孙子,你们以为爷的智商是个位数?想让爷给你们当枪,门儿都没有!有本事,你自己堵枪眼去!
黎元洪看孙元起不上当,眼睛一转:“贤弟,听说您在入川之后曾编成一协新军,短短数十天内就将省内乱党悉数荡平,还巴蜀民众一个朗朗乾坤,战力真是不容小视。只是听闻近rì四川又打算招募辩论一协新军,不知意yù何为?”
孙元起心道:你个从床底下扯出来的湖北都督凭什么过问我四川军务?难道你真以为你戴上了副总统的高帽,就能对我四川指手画脚?当下只是斜觑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黎元洪急忙解释道:“贤弟不要误会,愚兄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也知道,川鄂两省历来是辅车相依,如果贵省有什么动静,难免会影响波及湖北,所以想向你验证一下。”
孙元起道:“黎兄不用担心,我四川编练新军并非针对四周各省军zhèng fǔ,(孙元起心中暗暗想道:xī zàng不是军zhèng fǔ,自然不包括在内。)只是省内山林广袤,黎庶众多,难免有歹人作jiān犯科,原先一协兵力根本不够用,只好再新编一协。事先没向zhōng yāng说明,引起兄弟省份猜疑,倒是我的疏忽!”
黎元洪接口道:“贤弟编练新兵、整理军备也是极好的!我湖北自武昌首义以来,各府道州县乱兵蜂起,借**之名扰乱地方,还时时向省府伸手,要求支付军队粮饷,愚兄真是不胜其扰。前些rì子,宓僧对全省支取粮饷的部队加以统计,竟然达到8个镇又2个协,计有11万人!
“我湖北士农工商总共才有两千四百万,现在长江以北大半还在袁项城所部控制之下,各府道州县的钱粮又多被地方截留,府库藩银如何能够支持这11万人的吃穿用度?所以愚兄也想抽空对省内军队加以裁撤整编,到时候还请贤弟大力支持。”
什么裁撤整编部队?不过就是排除异己的手段!
孙元起叫苦道:“四川保路运动闹得比武昌首义更早,时间也更长,范围波及全省各地,造成土地荒芜,商铺关门,城市破败,民众流离,府库空虚,三五年间都无法恢复元气,哪有力气支持湖北?小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黎元洪道:“黎某对四川遭受的苦难感同身受,自然不敢烦劳巴蜀士民,愚兄只是想请贤弟帮忙而已。”
请我帮忙?孙元起有些吃惊:“我一个教书先生,能帮上黎兄什么忙?”
“第一件事是想请贤弟出面,向华熙银行借款100万元作为部队编练和遣散费用。”说着黎元洪从身上掏出一块华熙银行发行的孙大头摆在桌上,“愚兄知道,贤弟与华熙银行关系莫逆,只要你出面,必定可以马到成功。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承担风险,湖北省府愿以汉阳铁厂部分厂房、矿山作为担保!”
听说借钱,孙元起本来是准备一口回绝的:这年头,借钱时候是孙子,还钱时候成大爷。但听说湖北愿以汉阳铁厂作担保,孙元起却有些犹豫了。
汉阳铁厂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官办钢铁企业,比rì本第一家近代钢铁联合企业八幡制铁所早七年,它的规模在当时的亚洲首屈一指,单前期投入就达到了五百万两白银!虽然现在由于各种原因,铁厂经营不善,钢铁质量不佳,但要经过整顿,相信还是大有可为的。
孙元起踌躇片刻说道:“借钱的事,等我到上海和华熙银行的董事们见面之后,才能给你一个准信。”
黎元洪点点头,又说道:“至于第二件事,是想请贤弟出面,向北平铁厂购买一批枪械弹药。”
有钱赚,何乐而不为?何况现在孙元起手头正缺钱,对于这桩送上门的生意自然更不会拒绝:“好,我到京师之后,一定让北平铁厂给你们一个优惠价!对了,你们打算买多少?”
饶汉祥替黎元洪答道:“我们湖北预计购买各种口径迫击炮两百门,中工式步枪五千支,炮弹一万枚,手榴弹十万颗,子弹一百万粒。”
孙元起倒吸一口凉气:这手笔也忒大了吧?迫击炮、中工式步枪什么的不说,仅一百万粒子弹,就至少价值4万两白银!但他马上就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黎兄,你们湖北能拿得出那么多钱款吗?”。该不会左手从我华熙银行里借钱,右手从我北平铁厂里买枪,然后再持枪赖账不还吧?
黎元洪期期艾艾地说道:“如果贤弟能帮我们从华熙银行里多借些,自然可以全额付款。万一湖北库银不够,我们可以拿汉阳铁厂部分厂房、矿山作为抵押,然后分期付款。”
我去!又是汉阳铁厂。
孙元起情不自禁地反问道:“黎兄,你们汉阳铁厂到底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