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怪事
所有人手段频出,折腾的满头大汗,好半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
到也不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大问题,只是……不管用而已。
绝对意义上的不管用,念经的念了半天,心却静不下来,经文的频率总是不对,生不出气场。
哪怕都用上了一口舌尖血,桃木剑上的阵法丝毫不肯启动。
画符即便是画最简单的静心符,画了十八张,十八张作废——这位平时也不是次次成功,可静心符而已,不用黄纸凭空也能画出来。
甚至不必验证,大家都清楚得很,所做的一切根本没用,反而是这位二爷,别管怎么说,好歹一张隔音符很成功。
“这张隔音符乃是祖上传下来,现在我家也只剩下十张不到,我自己画的……”
燕二爷叹气,脸色涨红。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他们可不是江湖骗子,个个都是名声远播的高人!
他们这等人,对自己的本事十足依赖,眼下忽然发现,一身的玄术都无法使用,简直和正在捕食的壮年老虎被拔了牙一般,难受之极,痛苦至极,恨不得马上走人,离开这个鬼地方。
反而是王半仙,因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手里拿着块儿点心坐在角落里吃吃喝喝,悠闲自在,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扮相。
主人家看他自是好奇,那些个高人。就多少有些不爽快,不过眼下,大家伙心里都别别扭扭的,各自想找种种借口,不丢颜面地跑路,一时间到顾不上他。
王半仙最会看人脸色,别看他这会儿神色淡淡,其实眼珠子乱转,已经拎着箱子溜墙边,找到侧门。一出溜就过去。结果刚一出门,就看见两个戳在门边的衙役,登时脚下一软,坐在地上。
“哼哼。”
身后传来两声冷哼。
王半仙故意倚在门框上。随手拎了一壶酒。慢慢喝起来。摇头晃脑,潇洒自在。
“装模作样。”开口的是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叫王大宝。也是街头相师,不过有点儿真本事,属于半蒙骗,半靠真能力的主儿,他这种人,本来就是骗子,看到另外一个老骗子,自然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要是换做别人,都是江湖同道,肯定不会拆台,但这人却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也不懂规矩,看人不顺眼就炸刺。因为这个,他在道上树敌良多,奈何他后来机缘巧合,混到国师府,给打打下手,跑跑腿,到是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别人都不乐意和他计较了。
他和王半仙都姓王,王半仙比他的卖相好得多,寻常人一见,总是更容易相信王半仙这个老骗子,两个人因为生意冲撞过两次,即便是王半仙与人为善,还是免不了起冲突。
眼下看见,心中火气又来,不觉嗤笑:“就你这等人,还好意思在京城立招牌,云家的人也是傻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家里叫,也不怕疯癫起来乱咬人。”
王半仙眯了眯眼,心中也来气,他行走江湖被人挤兑的时候多了去,可在这么多同行面前,要是落了颜面,那他可不能忍,一时间,逃走的心到稍稍淡了些许。
从箱子里把那盆宝贝花抱在怀里,王半仙溜达到一个避人的角落,使劲掐花瓣。
花瓣颤抖颤抖,蹭一下竟然蹿出根刺儿,十指连心,一刺刺到指尖上,疼的王半仙差点儿泪奔,他是拿出设局赚大钱,做大买卖的忍耐力,愣是忍了回去,却是咬牙切齿,飞速地拿指甲在花瓣上写:“救命!”
红尘那会儿懒洋洋地正看着罗娘她们摆弄那几样墨玉的首饰,看见窗台上的花瓣飘然而落,落在她面前,再一看那字,眯了眯眼,“过年呢,在哪儿发财?”
“别玩笑,救命,我被堵在云府,此地邪性,诸多知名灵师法术失灵,屋子里胡乱作响,颇为吓人!”
他用最快的速度写字,尽量简洁地把话说清楚,心里直扑腾——可别临到老了,就这么折在这儿!”
早知道,他就真心金盆洗手!
这货金盆洗手都洗过两三次,每次遇到危险都想要安享晚年,可事情过去,还是忍不住出山!
红尘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妥,那些灵师的法器法术都不能用,肯定是要命的东西,使了个眼色,让罗娘给准备出门的衣服,尽量简单写:“马上到,坐在东面,戴上佛珠,远离云芳的师哥。”
扫了一眼,王半仙脸色大变,忍不住就向侧门走去。
别看他年纪不小,惜命的很。这云家还不知招惹多大的祸事,他可是普通人,不会什么神奇玄术,早走为妙。
红尘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个什么货:“不要出去,危险!我现在就穿衣服坐车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告诉你,你要呆在屋子里还好,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那么多灵师,都不是酒囊饭袋,总会想到办法,可要是你一个人出去,说不定就真尸骨无存。”
王半仙欲哭无泪——“……那你快点儿!”
红尘写得啰嗦,但没办法,她还是担心王半仙这老小子铤而走险,必须说得更清楚些才能放心。
这老货心里虚得很,抱着花盆不撒手,哆嗦了几下,靠着墙壁站好,暗地里嘀咕——当年他技术不好的时候,骗人失败,最多吃两天劳烦,让人追打一通,可现在抱到大金腿了,怎么到越发危险起来,眼下可是小命难保的节奏!
他眼珠子四处乱转,云芳他认得,云芳的师哥他不认得,不过。既然是小姑娘的师哥,大概是二十多岁,年纪不会大,他尽量向着那些认识的灵师方向靠近,总之避开陌生年轻男子。
随手把红尘说的佛珠掏出来,仔细戴在手腕之上,深吸了口气,默默念经。
他埋着头,恨不得躲桌子底下去,就听云芳喊了一声:“师哥!”
本能地探头。便看到那小姑娘一路小跑。冲到屋里,伸手抓着一年轻男子的胳膊,几乎是挂在他身上,“师哥。我有点儿害怕。”
云芳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里含着泪。抱着他师哥的胳膊不撒手。
燕二爷显然对这小姑娘很是熟悉,起身领着几个灵师走过去,低声劝慰。
一行人立在西面。小声说话。
别人都互相攀谈,探听情况,根本就没大注意,可王半仙被红尘提醒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芳她师哥身上,只看这人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睛里时不时地闪烁着一丝血光,嘴角发黑,哪怕只有一瞬间就恢复过来,登时心中一惊。
他是跑呢,还是跑呢!
不行!
王半仙本心里先顾着自己,但只要一想到,若是这个‘师哥’暴起发难……灵师们一不注意再着了道,那他自己也得不了好。
一咬牙,罢了,富贵险中求!
想想吧,眼下这帮是什么人,那是京城灵师圈子里的精英,正经的灵师,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他要是在这帮人面前露露脸,以后那还了得!
别的不说,再碰上处理不了的活儿,可以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这点儿小事,哪里用得着我,你去找xxx,报我的名儿!”
多威风!
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慢慢走过去,侧着头不看云芳家那位师哥,只对云芳笑了笑:“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云芳吓了一跳,扭头看到王半仙,登时大喜:“老神仙!您怎么也来了,太好了,您在这儿我就什么都不怕!”
一句话,众人侧目。
王半仙也老脸一红。
尤其是燕二爷也在,上下扫了他几眼,恍然:“你就是福运自来的那位?”
这话平平淡淡,到透着一股子惊奇。
燕二爷在京城住了一辈子,对于王半仙那些道道也是门清,知道但凡开铺子做生意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骗子而已,而且看王半仙,根骨不好,周身毫无灵气,实在不像一个灵师,身为灵师,可没有话本小说里那些返璞归真的说法,至少他能没见过,但凡厉害的灵师,都有很强烈的气场,让人一见就心头顿生感应。
王半仙这会儿却顾不得害臊,努力让自己显得稳重诚恳,伸手拉住云芳的胳膊,拉着她旁边走一点儿:“你师哥不对劲,找人先把他绑起来。”
“啊?”
云芳愣了愣,惊讶扭头。
燕二爷显然也听见,同样颇为吃惊。
这位还算有修养,委婉道:“王半仙何出此言?”
王老骗子皱眉,捋了捋胡须,正考虑怎么忽悠,后面就有人嗤笑:“二爷,你不会连这骗子的话也信?”
王大宝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用力搂住云芳她师哥的肩膀,高声道:“梁非凡,怎么着,听见了没有,那老小子说你有问题,在你家,当着你师父师爷的面,要绑了你呢?”
他砰砰地拍着胳膊,哈哈大笑。
云芳那位师哥却没吭声,慢慢转动头,看了他一会儿,双目暴突,嗷一声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就是一口,鲜血横流!
只一下,这人就捂住脖子瘫在地上。
其他人登时愣住。
几个灵师顿时反应过来,齐齐后退,王半仙拉着云芳一蹦三尺远!
徐茜从怀里取出一个金铃铛,猛地一摇动,高声念诵:“四方神灵,鬼神退避,天地借力,回魂!”
她念咒时神色坚毅镇定,向前一步,一脸自信。
然后——“嗷!”
梁非凡扑过去搂住她,照着她的脸上咬去,徐茜登时花容失色,王半仙猛地扑过来,闭着眼摔在梁非凡身上,金光一闪,梁非凡浑身抽搐了几下。扑通倒地,没了意识。
徐茜大口大口地咳嗽,脸色煞白,一脸难看。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向王半仙。
人家国师家的高徒施术无效,他一江湖算卦出身的老头子,竟然一下就制住了!?
王半仙站起身,低头抚了抚衣服,他差点儿就失禁,心中愤愤——究竟谁他奶奶的在地上洒了茶水,害他站立不稳!
好在……有惊无险。
他这种惊吓到极致。反而喊不出声音的毛病。其实有时候挺好的,不用改。要是这会儿吓得哇哇大叫,肯定没现在这么气派。
王半仙站直了身子,脑子里飞速转动。捏了捏手腕上的佛珠。登时有数。
也就一晃神。梁非凡就身体蠕动,猛地立起身,眼睛赤红。一脸狰狞,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
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几个灵师同时念咒,各类法器也往他身上砸去,奈何半点儿用处也无。
云芳和云家那些人已经傻了眼,尤其是云芳,扑过去抓住她师哥的胳膊,急声道:“师哥,师哥!你怎么了?”
“小心!”
燕二爷一把把她拖回来,好歹没让那小子啃一口,一挥手,一帮下人冲上前,棍棒相加,一开始都不大用力,只想控制住他,可这人的力气陡然大增,十几个下人竟然压制不住。
其他灵师们脸色全不太好看,不着痕迹向外退去,王半仙连忙道:“大家此时千万不要出去。”
要是换了之前,谁也不会信一个老骗子的话,但这会儿却不自觉停下脚步。
王半仙一脸正色:“现在我们一动不如一静,大家也知,云家的宅子似请高人指点过,可辟邪祟,一旦出去,万事不知,反而危险。”
一行人一想,还有些道理。
云芳喘息了两声,欲言又止,却没开口。
她是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高人来过,事实上,她懂事之后十多年,家里都是百无禁忌来着。
可王半仙如今于她来说,宛如救命稻草,那说什么,她都信个十二分。
一晃眼,梁非凡已经连伤了好几个下人,还有一个下人的耳朵被咬下,伤口发黑,人也昏迷。
众人齐齐警醒,悚然大惊。
王半仙也害怕,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看两个壮硕的汉子使劲压着挣扎不休的梁非凡,对方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这才慢吞吞出去,举起右手,佛珠拢在袖子里,高声道:“诛邪!”
话音未落,用力在那人身上一拍,对方就浑身抽搐,再一次瘫软下来。
众人:“……”
“快绑起来。”
王骗子一挥手,厉声道。
云家的下人这才回神,四下找了麻绳,结结实实地把梁非凡给捆成粽子。
刚刚捆好,这位就又醒了,面孔狰狞。
云芳吓得直哭:“老神仙,您救救我师哥啊,他这是怎么了!”
王半仙摇了摇头,露出十分凝重的表情。
“不行,我要回去。”
徐茜脸上雪白,看了眼梁非凡扭曲的脸,咬了咬嘴唇,站起身也不顾她那个倒在地上的跟班,马上就要走。
“这宅子太诡异,我片刻也不想呆。”
其他人也犹豫。
王半仙说的话,他们虽然有点儿信,但这宅子的确诡异,身为一个灵师,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段都不管用,简直就好像自己的衣服都让人扒干净,赤身**地立在大庭广众之下,那种痛苦难受,不是寻常人能体会得到的。
一时间,大家蠢蠢欲动。
徐茜心中的怨念最重,盯着燕二爷,目光锐利:“二爷你别怪我无情,你既知详细情况,就该提前告诉我们,若是你一开始就说清楚,说不定国师也来了,何必此时发愁?”
她摇了摇头,就甩袖而走,冲到门口用力拉住门,使劲一拉——竟然没拉动!
顿时脸色大变,猛地回头,目中流露出几分恐惧。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转头瞪着燕二爷,燕二爷三步过去,同样拉了拉门,也是打不开,厉声道:“来人。撞!”
一下、两下,好些下人都撞得脑袋发蒙,大门依旧紧闭。
整个屋子,简直就像一只巨兽,他们这些灵师,都成了腹中食!
冷风阵阵。
屋子摇摇晃晃。
浓重的窒息感,袭上心头。
所有人大惊失色,也只有戒色大师等几个高人勉强还能镇定,却也皱起眉。
徐茜脸色发青,到是一直半死不活倒在角落的王大宝。呜呜咽咽地哭出声。瞪着王半仙,一脸怒色:“都是你,要不是你阻拦,大家早走了。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这话偏颇。可其他人也不免有此念头。人总是喜欢迁怒。
像王大宝这样的小人,欺软怕硬惯了,不敢怪旁人。转挑软柿子捏,其他人却也同样习惯归咎于旁人。
王半仙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忽然住口,故意眯了眯眼侧耳倾听半晌,大笑道:“来了!”
话音未落,大门洞开。
所有人顿时提起心——不知道外头忽然而来的,能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众目睽睽之下,就进来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姑娘……
灵师们目瞪口呆:妖邪之物,化作美人,诱人下地狱的传闻他们听了好些年,难道今日到撞见了?
徐茜惊得后退了好几步,那姑娘也不以为意,拢了拢头发,笑道:“风真大啊!”
大门就那么呼扇呼扇地开着。
院子里阳光明媚,几个云家的下人还在打瞌睡,懵懂醒来,满眼的迷糊。
“祖宗!”
王半仙这一声,是真叫出了口,幸好声音不高,否则可丢了大人。
红尘轻笑:“诸位好啊。”
她拍拍手,冷风停了,屋子恢复了平稳,那种地动山摇的恐怖感觉顿时消去。
“戒色大师,有些日子不见!”
“原来是郡主驾临。”戒色大和尚吐出口气,轻轻地抹去额头的汗珠,“您能来,我这大和尚看样子总算免去下地狱之苦,善哉善哉!”
一行人登时大惊。
别看戒色这法号叫得有点儿不妥,却是大云寺里辈分最高的高僧之一。
大周佛教不兴,但大云寺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下闻名。
戒色对眼前的姑娘如此毕恭毕敬,甚至还直呼郡主,众人都不免惊奇,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奇妙,心中敬畏。
不过这会儿房门洞开,他们心中的惧怕还在,首先还是忍不住出去谈了谈。
小心翼翼的,顿时就发现众人来去自由,外面毫无异常,刚才那种简直要死去的压抑,也分号不见。
王半仙蹭一下,就蹿到红尘身边,半步不离。
红尘摇了摇头,走到墙边,轻轻把上面的符咒揭下来搁在旁边的桌子上。
好几个灵师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耳朵。
红尘摆摆手,叹了口气:“诸位请再仔细听一听。”
燕二爷一怔,困扰了他两昼夜,让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些古怪动静,竟然消失不见。
众位灵师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徐茜连忙默默晃了晃手中铃铛,金黄色的气场一闪而逝,她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气息平稳。
看来大家的能力都恢复了,登时心情大好。
红尘却叹气:“……如果我猜得不错,刚才的种种动静,并非邪祟作怪,反而是此地的诸般法器示警护主,如今没了声息,怕是不敌之故,恐怕云家的麻烦更大。”
王半仙打了个哆嗦。
云家人俱都暗自咬牙,心中害怕。
红尘转头看向云芳,低声问道:“你祖父呢?你祖父想来应该知道家中布置的阵法详情。”
云芳一脸的迷惘:“什么阵法?”
连燕二爷的目光都锐利三分,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就在这时,西边的小门一开,云芳的祖父拄着拐杖,短短时日不见,到好像老了好几岁,脸色苍白,一身恍惚,进门看向红尘,低垂了眼睛,似是有几分敬意。
“哎,就算国师当面,也不一定能发现我这宅子的底细,郡主竟一眼察觉,实在令人钦佩。”
话语里多少带了一点儿苦涩之意。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多少听出来,这处宅子不简单,在场的都是灵师,自然本能地认真查探了一番,但也只是得出一个布局还算合理,作为阳宅,无功无过的结论,至于说法器,屋里当然有,现在墙上就挂着镇宅宝剑,八卦镜,可也就是寻常货色,不说多假,也没有太真。
但看云老爷子的模样便知,云家可不简单,燕二爷气道:“老云,你说说看,你个老小子是不是早知道家中情形不好,你应付不了故意骗了我过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通灵
燕二爷之所以会来帮忙,是他听云家老爷子口口声声不信神佛,心中担忧,怕他冲撞了什么,主动前往,可现下一看,那老头子很可能在装相!
“你老小子,整日不是说什么百无禁忌?家里又什么阵法?还有什么是没说出来的?”
这话一出,好些灵师都变了脸色。
徐茜更是眉头紧锁,面色不善。
云老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来,却是摇了摇头:“抱歉,二爷,我有的我的苦衷,但我这处宅子相当要紧,绝不能失陷在妖邪手里,万不得已,只好诓骗你等做个助力!”
燕二爷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和你几十年的交情,什么话不能说……哎,我也就罢了,何苦连累别人?”
那些灵师纷纷忍了怒气,站起身道:“我等还有事,就先告辞。”
说完,除了寥寥有数的几位闭着眼没动,其他人纷纷要走。
可刚一举步出门,走到大门口,忽然就觉得半空中有阴沉沉一片,山路上起了雾。
这帮人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有一层东西附着在身上,在场的人都是灵师,心里有数,这必然是让那等邪物惦记上,一时间静默,好几个人都闭着嘴转身回来。
他们心里有数,便是能走得出大门,恐怕不过数步,就要直面大恐怖,是生是死,全不再自己掌控之内。
身为灵师,要是连这点儿感应都无。那早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可能有能力进京来参加考核。
戒色念了声佛,苦笑:“看来不想留下也不行!”
说完,他冲红尘拜了拜:“这一回,看来又要仰仗郡主了。”
红尘笑了笑,看云家这位老爷子抿着嘴唇,似乎什么都不想说,颇有点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也并不纠缠,只道:“罢了。先解决当下的问题。那****见令徒孙佩戴的人偶在哪儿。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云芳此时才回过神,连忙插口道:“对,对,先救师哥。那东西家里一出事儿。我就把它偷走扔掉。早扔了。”
红尘摇摇头,“你师哥房间在哪儿?带我去。”
云芳连忙带路,众人都果断跟上。说实话,到了现在的地步,大家就是不好奇,也惜命,还是聚在一起更安全些。
梁非凡的房间大门四敞八开,一进去,云芳就呆住。
一个泛着玉色,眉眼精致,和真人十分类似的人偶,就摆放在床上,脸上似哭非哭。
“她的嘴!”
她的嘴角上多了一抹嫣红,像是喷出来的鲜血,淋漓不尽,还滴落胸前。
“她,她的剑没有了!”
这东西云芳虽然没仔细看过,可嘴上的嫣红如此明显,以前确实没有。
那把剑更是人偶身上最显眼的部件,不可能看不到。
云芳吓得直哭。
“我确实扔了它,不光扔了,我还让阿依她们放火烧了半天,都成了黑色的,确实是扔了啊!”
若是其它的东西,如此不同,或许还会当是另外一个,但像这类古董,先不说会不会有第二个,云家的人也不会分辨不出。
其他人也不寒而栗。
红尘沉默半晌:“云芳,这个人偶是你师哥从哪里得的?”
云芳一愣,低着头没敢说话。
燕二爷皱眉:“在场的都是灵师,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云家的那点儿底细,再说了,到了今天这地步,弄不好你们云家存不存在犹未可知,隐瞒个什么?”
云芳就抬头看她祖父。
老爷子叹了口气,“诸位也知,我家早年盗墓起家,祖上蒙开国皇帝信任,为陛下盗墓。”
燕二爷目光闪烁,这个他心里有数,云家老爷子的祖辈,那是连皇陵也涉足过的。
“到了如今,咳咳。”
老爷子叹了口气。
盗墓在本朝那是大罪,律法规定偷坟掘墓,那是斩立决,他们家也就是因为有太祖太宗两任皇帝给的特许令,才能继续做这个行当,却也没乱来过,多年前就想要收手了。
他本人也是当今陛下的亲信,大儿子又继承父业,身为绣衣使者,替万岁爷办差,云家完全没有必要再做那一行,可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这事儿也不那么好办。
“总之,云芳你说吧,我老头子多年不管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云芳支支吾吾:“我师哥下了一个大斗,里面也没多少值钱的,好像以前有别的高手光顾过,弄到点儿琐碎,这个人偶就是其中之一,那墓穴应是陈国皇室贵族的墓穴,应该是武将之墓,里面刻画了地藏菩萨,陈国皇家的人多爱这些。”
“其它的那些零碎多是卖了,也就这个人偶,我家师哥看到就觉得喜欢。”
“前朝的,那起码百年啊!”
王半仙脸色发绿。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别以为传说中什么几百年,几千年的厉鬼到处都是,要真如此,这天下还有太平吗?
这帮灵师,若是遇见个几十年的鬼物,那都是可以大吹特吹,吹上半辈子的事儿,如今百年的邪物,多少人都没见过的,连徐茜这般,脸色也瞬间惨绿。
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笑。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直入肺腑,愣是扰动了众人的神魂,好几个灵师目光呆滞,还有一个喷出一口血。
红尘一弹青锋。
嗡一声,众人登时回神,齐齐低头看去,只见梁非凡的一双眼睛竟好似成了血糊糊的坑洞,直直地看着人。恐怖至极,周身浮现出浓浓的黑气。
一群灵师同时出手。
无数灵符,法器都飞出来。
可梁非凡只是身体一震,灵符瞬间化作飞灰。
红尘上前一步,拿青锋一刀划破他的人中穴,嗷一声,梁非凡惨叫,口里吐出一团黑血,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愣住。
“不会是成魔了?”燕二爷阴沉着脸,猛地一拍桌子。“这等邪物一旦出现。必然血流成河,我等****修行,却不能见这等生灵涂炭的事情发生,今日就拼却一身性命。也要除魔卫道!”
众人良久无言。半晌有人暴怒。
“别开玩笑!”
“你有能耐你去。我等可不去做送死的事儿!”
“要只是百年的鬼物也就罢了,那可是前朝贵族墓里带出来的东西,你没看见。它敢在我们这么多灵师面前现身,此前毫无感应,不怕灵符,不惧法器,那什么除魔卫道去,靠嘴巴不成?说上一顿,它自己就死了?”
徐茜更是冷笑:“众所周知,前朝皇室中人喜用活人殉葬,而且挑选的多为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男女,俱都用镇魂钉刺入周身大穴,镇住灵魂,以至于竟成了风气,是个高官显贵,动不动就千百人殉葬,这么一来,百年阴气滋养,戾气横生,恐怕只有正经的大宗师莅临,才有可能压制得住!”
“燕二爷没忘了吧,几十年前发生的那桩事儿,前朝一将官的墓穴出了乱子,十个宗师级别的灵师前往查探,最多只活下来三个,还都……都……”
徐茜的牙齿咯吱咯吱响。
“你们暗藏了什么祸心,要是早知道是前朝墓穴里出来的东西,还已经成了魔,就该上报朝廷,举国之力降服它,把我们诓骗来送死吗?”
燕二爷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除了背水一战,吾等无计可施。”
众人登时愣住。
徐茜的眼睛湿润,一滴一滴地渗出眼泪。
她还算好,毕竟修为有成,心志坚定,王大宝之流却呆愣半晌,捶胸顿足,仿若疯癫,冲着徐茜就扑了过去,用力抱住她,拼命凑上去亲吻。
“我,我,反正要死,不如快活……”
徐茜吓得呆住,瞪大了眼,让他牢牢抱住才挣扎起来,红尘上去就是一手刀!
王大宝登时倒地。
红尘还顺手往他脖子上的伤口上贴了一道灵符。
“其他受了伤的,都拿一道灵符贴一贴,梁非凡邪气入体,被他所伤的人必须治疗。”
她声音淡淡,到好似不怎么担心:“诸位都冷静下来,着急也无用。”
戒色眯了眯眼,轻声道:“有郡主在,我安心得很,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大家听凭差遣,我等能不能脱困,就看郡主的了。”
他三言两语,把红尘当日在大云寺破北燕诸高手之事叙述一遍,虽然是和尚,叙述的能力却比说书先生厉害得多,一番话把红尘捧到云端。
不只是夸赞红尘,这位更是把在座的‘丰功伟绩’,细细描述,一个人也没有漏掉。
众人显然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有点儿效用,知道他们中就没有一个庸手,这么多能人聚在一起,确实平添信心。
红尘失笑:“那就请大家都把绝活使出来,不要藏着了,看一看此地风水,能不能布置困龙阵,要是能算出那个邪物的弱点,对症下药,更是妥当。”
此话一出,众人都回神,纷纷又是手段频出,这次到没遇到什么阻碍,施术好似都成功,奈何无论怎么算,此地都无异常,连那邪物的真身都算不出,更别说底细如何。
折腾了大半天,个个满头大汗,垂头丧气。
燕二爷苦笑:“莫非我等真成了那笼中鸟,任凭对方戏耍玩弄!难道真要败得如此憋屈!”
徐茜猛地扔了手里的金铃,上前一把抓住那个诡异人偶,用力掼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两脚。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
其实屋子里并无异常,换了普通人在此。根本不会怎么害怕。
就说王半仙,整个人也说不上气定神闲,老老实实跟在红尘身边,好歹也没怎么失态,不知者不惧嘛,越是这些灵师,因为懂行,太知道厉害,就越发的害怕。
戒色大师都不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心中略略失望。只面上不肯露出来罢了。
红尘皱眉,轻声道:“看来只有通灵。”
燕二爷一怔。
徐茜也愣了愣:“通灵?”
各门各派,有沟通非凡,探索幽冥的法门也不算特别多。即便有。也是非亲传弟子不传。
灵师所言的通灵更是不同寻常。高深处,甚至能与神灵相通,以前也听说过。灵女祭天,跳祈福舞跳得极好的,有可能与神明相通,求神庇佑。
《幽通赋》曰: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
戒色拍了拍大光头,颔首道:“是了,到是听闻荣安郡主有玄门异术,能与鬼神通,只是此物厉害,说不得是个魔头,用这种法门,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红尘叹气:“总比坐以待毙好。”
云家的人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只盼着赶紧解决,尤其是云芳,第一个关心的还是她师哥。
“小姐……郡主娘娘,我家师哥能好吗?”
“到时候一并处理就是。”红尘笑道,转头看戒色,“还请大师为我护法,诸位,报一下生辰八字,大师给看一看,要是有冲撞妨碍,务必小心仔细。”
这到是正理。
众人连忙报了八字,别的算不出来,算一算人有无妨碍,总还是能准个几分。
王半仙连忙在心里记下一笔,以后要是出去做法,有用没用的,也得让人报个八字,这可是好法子,要是不想什么人呆在身边碍事儿,直接说他八字不对,妨碍施术,赶出去便完了。
红尘又叮嘱云家仆从,要了一些朱砂,黄符,红绳,鸡血,之类的事物。
“诸位按照方位坐定,等下无论如何幻觉丛生,皆不可妄动,不过也不必太担忧,鬼怪存世百年,怕是只剩下一点儿执念,记忆不复存在,等我通过通灵之术,探查其心中执念,说不定兵不接刃,大家都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谁又敢保证什么,几个看过八字,有所冲撞的灵师,还是不免心中忐忑。
戒色和尚也道:“郡主这通灵,怕和一般的不同,要探查那东西的隐秘所在,必遭反抗,还不知有多险要。”
即便是觉得危险,心中忧虑,却也只能信了红尘,云家一早把所有红尘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不必红尘看,燕二爷就啧啧称奇:“我一直道你家是真不信神佛,没想到好东西却多。”
云家老爷子自知理亏,也不敢言语,心下有点儿难受,他为了保住宅子,保住藏了多年的隐秘,从今以后怕是得罪天下灵师,只希望灵师们心胸宽广,回头可别给他家使绊子才好。
想想就可怕,这些灵师里但凡有一个记仇,随便在他儿孙身上动动手脚,不说立时便家破人亡,但这辈子,怕别想顺当。
好在家里大孙子入了万岁爷的眼,跟在他老人家身边效力,一时半会儿,家业也不至于落败。
云老爷子收摄心神,只默默看向红尘。
红尘从王半仙那儿,拿了一罗盘,又静心画符,贴在房屋四壁之上,再把那个人偶从地上捡起,拿了一根红线拴在她的中指上,又系了自己的中指。
想了想,随手起了一个奇门盘看了看,就闭目养神。
燕二爷低声道:“等吧。”
寒风呼啸,天上太阳正好,屋子里的众人却忽然觉得阴冷下来,太阳明明当空,偏是一点儿阳光也洒不进屋子,阴冷的气息当面袭来,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红尘却吸了口气,站起身,取出三根香,插入香炉,放置在身前,香烟袅袅,香气弥漫。
“从现在开始,不言不动不惊。”
红尘轻声道。
声音很轻很轻,却直直地钻入人的耳朵里,又钻进心里,众人想回答,一时张嘴,却发不出声儿,心中却越发宁静。好像被什么东西拂过,昏然欲睡,偏偏神智还很清醒。
风忽然暖了起来。
房间里有了奇妙的变化。
发黄的白幡随风飘荡。
赤色的棺木立在堂内,令牌放置在案台上,白纱笼罩,烟雾缭绕,朦朦胧胧。
红尘也不知什么时候,竟换了一身衣裳,大红色的宫装,头上用一乌木的簪子挽起。身上只戴了一对绿玛瑙的耳坠。一对猫眼的戒子。
这是谁的灵堂,是谁死了?
一时晃神,红尘的头有点儿沉重,心神恍惚。外面喧喧嚷嚷的。好些人在哭。还有人争吵。
“哎,这可怎么是好,怎么说没就没了。要我说,这门亲事就不该结。”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们家玉京跟疯了似的,富贵不要,前程不要,什么都不要,就想要玲珑,不让他娶行吗?谁知道他们没这个命!”
说着,就有人哭起来,声音哽咽:“多好一对璧人,我还当有情人终成眷属,将来能成一段佳话,看看现在,看看现在,这可如何是好!”
红尘听这声音越发的清楚,却只在心里一划而过,根本记不住,随即就模糊了去。
她忍不住走动了走动,走到门口,一伸手就想去推门,手却忽然让人握住。
骤然回头,她就见一玉面男子,围着一条红色貂皮的大围脖,双目赤红,殷切相看。
“玲珑。”
红尘心里忽然一热,脑子嗡的一声,是了,她是玲珑,应该是玉玲珑,眼前之人,就是秦玉京。
她从没有听过这么让她着迷的声音,头皮发麻,浑身软绵,心里一阵一阵地烫,烫的厉害。
玉京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说不出的悲悯。
“玲珑,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可我不想让你走,想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玲珑’也不知为何,只听他这么说,心口就揪痛,痛入骨髓,她从来不觉得玉京会说抱歉两个字,他是小霸王,他是秦家的少将军,麾下玉军,天下无敌,便是皇帝也亲口说,除了朕之江山,天下之物,卿都可取!
“好。”
他要什么,自己都给他。
她如乳燕投林一般飞到秦玉京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身体火热火热的,全身都在发烫。
秦玉京浑身颤抖,像是勉强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却死都不肯松手似的,想把她嵌入自己的骨头。
阳光洒进来,她很热,晒得脸颊发疼,就搂着玉京,就缩在棺木角落里去,阴阴凉凉,两个人依偎而坐,玉京一下又一下,永远都不够,不想停止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拍可爱的孩子,又像对待自己誓死效忠的主人。
屋子里好安静。
外面那些嘈杂的声响仿佛都不见了。
也很舒服,她迷迷糊糊中,仿佛睡了过去,却更是挨紧了玉京,抓着他的胳膊,牢牢不放手。
迷糊中,她看到了一场少将军和敌国来的罪奴的恋情。
先是两小无猜,你高高在上,我低落尘埃。
那时少年少女,还不知****,也从没有想过****,男孩儿只觉得女孩儿长得好,粗布的宫装,丑陋的不行,越发衬得她是陋室明珠,光彩夺目。
少女比起少年,更愿意多做点儿活,多吃两口白面馍馍。
也不知哪里来的孽缘,一次相遇在花池,无数少女人比花娇,他却独独一眼,只看见灰头土脸举着木棍轰走知了的小小女娃。
二次相遇在雪夜,他轻裘及身,呼奴使婢,她荆衣布裙,满脸煤灰。
但那双眼,一眼就认了出来,再没有第二个姑娘,有那么可爱的眼睛。
三次,四次,命运弄人,两条永远不相交的线条,忽而交叉,男儿多薄幸,女儿家也不渴求长长久久,不过在漆黑的夜里,抓住一点儿闪亮,只求一丁点儿欢愉而已。
逢场作戏,逗弄宠物,逗着逗着,竟入了心,入了肺腑,秦玉京从来都信男儿大志,不会儿女情长,结果遇见玲珑,不过三年,忽然识了情滋味,别说只是接回家为奴为婢,就是抬为二房也是委屈,不光要明媒正娶,还要只钟情一人,别说侍妾,贴身的丫鬟也不肯有。
他一人只有一心,上哪里分第二个给旁人去?
爹爹说,女人是花,新鲜的才好,时间长了就败了,扫兴。
他却知道,别管玲珑是花是草,那是他的心头肉,割舍不了,也不会让别人去刺到一星半点儿。
是了。
玉玲珑嫁给了秦玉京,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只要是秦玉京想做的事儿,就没有做不成的道理,玲珑不用担心,只要安安稳稳地等待良人来娶就好。(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奢求
“玲珑,你跟我走,好不好?”
迷迷糊糊,耳朵根痒痒的。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红了,低声道:“我本来就跟你成了亲,不跟你还能跟谁呢!”
一阵风吹过,她到一下子清醒过来,就见玉京牵着她的手,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去。
外面跪了好多的人。
男人女人都有,都穿着白衣裳,脸色苍白。
她脑子里嗡了一声,看到一座红色的轿子,八人抬的,周围都是火箭,密密麻麻,很多很多的箭枝,一排又一排,她穿着红色的,像嫁衣似的宫装站在轿子前面,心口疼的厉害,手臂上都是血。
忍不住抬起手看了看。
胳膊上果然有见骨的伤口,只是宫装的袖子挡着,遮着,一时到看不见。
伤口也不疼,就是心疼的厉害。
“玲珑。”
有人喊了一声。
她一抬头,就看见穿着法衣的**师立在不远处,目光冰冷,冷冷地转头看向玉京,嗤笑道:“你个傻子,傻瓜秦玉京!”
“啊?”
她脑子一乱,就见那法师一伸手,扔了一道黄符在棺木上,轰隆一声,晴天霹雳。
玉京的脸色顿时大变。
她转头看着屋子里的棺材,棺材震动了一下,半空中仿佛有佛音响起,这是谁的棺材?
她仔细盯着那灵牌,却老是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秦玉京猛地从身后冲出来,恶狠狠地瞪过去。
那法师也不生气。脸上的表情到是柔和了点儿,小声道:“都是命,你就认了吧,这样多好,总归是成了亲,你也该知足。”
秦玉京目光阴冷至极,“滚开!”
**师摇了摇头,低下头默默念诵着什么。
她吓了一跳,玉京的声音从来是温柔缱绻,再没有这样狠厉。她就不觉打了个哆嗦。玉京连忙伸手拉住她,小声道:“别怕,交给我就好,有我在呢!无论发生事儿。我都会保护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啊,别害怕!你永远都不用害怕!”
玉京的声音柔到了骨子里去。
她的心也安定些许。
玉京就忽然拉住她的手。发了疯似的狂奔。
外面风很大,玉京虽然疯狂,却护她护得周全,紧紧搂着,拿斗篷包裹着,半点儿也不肯放开。
他们虽然相恋,可玉京外表再情况,那也是个知礼的人,秦家到底是大族,从小读孔孟,教养在那儿,发乎情止乎礼,哪怕后来订了亲,也没敢这么抱过她,有时候忍不住,偷偷地摸她的手一下,都要面红耳赤半天,今天这般,却是少见。
走啊走,跑啊跑。
跑了不知道多久。
好像有一天一夜那么长,可路还是幽深的,黑漆漆的,很长很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累了。
玉京就半扛半抱着她走。
肚子里到不觉得怎么饿,只是身上越来越热了,热的厉害,不多时又忽然变得特别特别冷,冷热交加,越发难受。
走了不知多久,她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光,耳边忽然听见厉声呵斥,脑子登时一清。
旁边冒出来一汪泉水,水气扑面而来,清凉清凉的,她顿时口干舌燥,挣脱了玉京的手,扑过去就要喝。
刚一趴下,就听玉京喊:“不要!”
她愣了愣,仔细盯着那泉水,忽然落了眼泪。
水面一恍惚,就浮现出一层画面,她穿着红色的宫装,好多人要杀她。
黑衣服的,白衣服的,红衣服的,男人,女人,她拼命哭喊,喊玉京来救她。
可是玉京始终没有来。
她被杀了,一剑被刺穿了心口,鲜血喷流。
好疼啊!
她登时打了个哆嗦,猛地退后几步,“我死了是不是?我已经死了!”
玉京的手一抖,眼睛里又流露出那种浓重的悲悯,他硬生生拽住她,搂在怀里,像抱孩子一样,轻轻地吻她的眉,吻她的眼睛,眼泪滚轮,冰凉一片。
“你说过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死了也不分离,跟我走好吗?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
她一下子就被蛊惑了。
她从小就无法拒绝这个人,从来都不肯拒绝的。
“好!”
玉京大喜,揽住她的肩膀,跳过泉水,飞快地向前跑,山川仿佛都在后退,这条路前面忽然有光了,只有一点儿的亮光,却特别有吸引力。
她忍不住欣喜,似乎听到个声音,让她一直走,一直走,只要走下去,就能得到一切,可她心里却不自觉担忧起来。
这样好吗?
人鬼殊途,自己都死了,难道还要拉着玉京,和玉京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不会有问题?一瞬间,过去她还是小郡主的时候,读过的那些志怪故事,都一点点地钻入她的心中。
娶鬼妻的人,几乎没什么好下场,和异类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她怎能拖累玉京?玉京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宫奴,身份卑微……玉京不嫌弃,说哪怕是公主也比不上她,她还很得意呢!
是了,她也曾经是郡主。
过去变作无数的碎片,一点点地在脑海中复苏,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原来她还做过郡主啊,好像有温柔的娘亲,英俊的爹爹,还有一个爱娇的小妹妹,圆润的小弟弟,
可她为什么会进宫做了罪奴,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一回想,便是满头冷汗。
她头疼的厉害,身体越来越重,玉京抓得她越来越紧。忽然难受的厉害。
“玉京。”
“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秦玉京的目中忧虑更重,却是速度更快。
道边一晃,出现一个中年女子,一抬头,脸上刀痕遍布,恐怖之极,猛地向他们扑过来。
“啊!”
冰凉的气息扑了一脸,她吓得大叫,只见玉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剑。长剑一挑,竟然硬生生把那女人挑开。
“玲珑啊,玲珑啊!”
那女人倒在一边,凄厉地喊了起来。
“娘!?是我娘!”
她一下子就顿足。停住脚步。秦玉京更是着急。捧着她的脸,不让她回头。
“玲珑,你说过跟我走的。我们快走!”
她一时犹豫起来,却到底还是心疼玉京,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前面的光到是越来越亮了,走到光那儿,秦玉京的脸上大喜,拖着她的手,用力向前挤过去。
一只脚踏了出去,秦玉京的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出来了!”
他猛然回头,登时愣住。
他确实出去了,可玉玲珑还在那一团光内,呆呆立着,仿佛失去了神智。
“玲珑,别离开我,别怕,你是人,我爱你,你是鬼,我也爱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相信我。”
‘玲珑’胸前飞出一册书,大放光芒,光芒照得秦玉京脸色大变,匍伏于地,一时竟起不了身,只伸长胳膊想把自己抱住,面孔扭曲:“贼老天,你敢阻止我!”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玲珑猛地回过神,眼睛里流出泪,抬手抹了一把,轻声叹息:“玉京。你看看我的手。”
纤纤玉指,虽然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可是红红的指肚,很漂亮,很有活力。
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双死人的手。
“我没有死!”
秦玉京一愣,脸上露出几分疑惑:“没死?”
“是啊,没死。”
‘玲珑’流着泪,忽然蹲下身,嚎啕大哭,越哭越伤心,哭得秦玉京手足无措,伸手要去抱她,可那一道光,出来容易,他再想回去,却是用尽了力气也进不去。
秦玉京用了最大的力气去砸那光幕,用力砸,使劲砸,整个身体冲撞过去。
浑身伤口崩裂,疼的他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笑:“别哭,我马上到你那儿去,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我天天祈求,求我们玲珑长命百岁,和我白头到老,永远在一起。”
‘玲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秦玉京愣住,皱眉:“玲珑?”
“我们之间,隔着天堑。”
她低下头,一抹眼泪,再抬头,已经是面容冷酷,轻轻地指了指西方,“你仔细看。”
那是一座满是红的屋子。
红色的床上布满了各种坚果,桌上放着酒水点心,墙上贴着喜字,新娘一身吉服,坐在床榻之上。
新郎一脸的得意洋洋。
秦玉京看着看着就笑起来:“我们成亲了,娘子!”
新娘的盖头落下来,露出一张很美丽的脸庞。
“玉京,你爱我吗?”
“当然。”
他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有今天?为此绞尽脑汁,奇谋百出,便是对付敌人也没这么累,总算让家里人,陛下,所有人都同意了……怎么可能不爱。
秦玉京轻轻碰了碰爱妻的脸颊,嘴角边勾起一抹微笑,忍不住畅想未来。
“等我们成了亲,我就带你去边疆,你不是喜欢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那场面极壮观,我也可以给你试试最鲜嫩的羊腿肉,片成薄片,拿香料腌制,再慢慢烤,我的手艺不错,兄弟们都爱吃,连陛下也爱!”
他神采飞扬。
新娘都忍不住笑起来,站起身,目光落在小心放在桌上的长剑上面。
这把剑是秦玉京的。
秦家少将军就是用这把剑赚来功成名就。
他不免得意:“你也喜欢,等回头我找宫里最好的铸剑师,给你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咱们夫妻两个……”
新娘猛地拔剑,轻轻一划,就划过新郎的脖子,鲜血迸射,洒了一身,红色的嫁衣颜色更鲜艳了。
秦玉京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特别特别的幸福。
“啊啊,怎么回事儿!”
秦玉京大惊失色,呼吸停滞。猛地一挥手。那惊悚的画面就恍惚碎成片,一点点消失。
他惊惶地转头,殷切看着自己的爱人。
“玲珑,这是假的。你不要乱想。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我们。你怎么会杀我呢?”
“假的?”
玉玲珑转过身,忽然发现她的身后还是那座灵堂,灵堂前还是那些哭丧的人。
棺材阴森森。
灵牌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她慢吞吞走过去,所有人仿佛都看着她,白纱裂开,里面的灵牌清清楚楚——魏国侯,秦玉京。
秦玉京的灵位。
死的是玉京。
她转头,看玉京脖子上红色的围脖。
“你向来讨厌束缚,我怎么竟忘了。”
秦玉京登时呆住,惊惶地伸手捂住脖子,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是了,咽喉被割断,还怎么说话?
他伸长了手,想去够自己的妻子。
妻子却退后了几步,低下头,一言不发。
漆黑的道路,相隔的光门,分隔两地的夫妻,一片寂静,好像这天地间什么都消失,只剩下怒海波涛,怨恨绵绵。
“看来,你是带不走什么人。”
红尘忽然清醒,闭了闭眼,一挥手,小径,浓雾,黑暗通通消失,周围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古老的装饰,一群灵师挤在一块儿,懵懵懂懂。
就在她眼前,一个脸色雪白的男……影子。
她转头先看了看那些灵师,所有人都满头大汗,一脸的惊恐迷惘,不过,到都活得还好,看来个个有一手,不是庸人。
这才又转过头来,叹气:“我到想起一件旧事,前朝崇治年间,魏国侯秦玉京壮年身死,死因成迷,新婚夫人竟也殉葬,其间种种缘由,史书没有记载,只在野史上留下一点儿痕迹,很多人都猜测魏国侯的死因,说法五花八门的,却全都不得不叹一声天妒英才,都言侯爷若在,前朝也不会那么早就亡了国。”
影子浑身颤抖起来,变得十分虚幻恍惚。
身上煞气暴涨。
几个灵师哆哆嗦嗦,目中露出恐惧之色,拼命冲红尘使眼色——这种时候,可别刺激他了!
红尘眯了眯眼,全神贯注。
浓黑的雾气围绕着人影,他的眼睛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空洞洞的,流出殷红的泪。
一瞬间,所有人寒毛炸起,冰冷的气息沿着脖子直接渗透了脊椎,咯吱咯吱,牙齿咯咯响,心脏砰砰砰的跳。
徐茜几个都瘫软在地,眼看着黑雾弥漫,就要拉住他们的腿脚,红尘一伸手,捞起桃木剑,在自己的手心里划过,刷一下,长剑扔出,正好刺入黑雾。
黑雾登时就散开。
木头做的剑,却入地三寸。
“退开!”
红尘一声呵斥,挥手大门洞开,所有人顾不得这些,连滚带爬地向外蹿。
云芳吓得直哭,可梁非凡就趴在那黑影子的脚下,她不敢过去,走又不甘心,急得跳脚。
还是红尘径直上前,直接走到那黑影身边去,一只手拎住梁非凡的脚,用力甩开,连同云芳一起撞出了门。
刚一离开屋子,只见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屋子里就冒出刺目的闪光,紧接着哗啦啦的响动,好多瓷器,法器,还有桌椅板凳的碎片飞射。
所有人都不敢动,也不敢上前。
燕二爷和云家老爷子紧紧盯着房间,心中都觉得不妙。
不知道那位郡主可有大碍!
燕二爷恨不得把云老爷子给宰了,云家的人心里同样不安,他们知道红尘的身份,那是一位深得帝后宠爱的郡主,要是折损在这儿,那还了得!
但其实房间里的气氛,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恐怖。
红尘握着佛珠,立在‘秦玉京’的身前。他的身影已经变得很清楚,也有了神智,脸色雪白,目光迷惘,四下看了看,慢吞吞地捡起一把椅子放好,安安静静地坐下。
真正的百年厉鬼,世间邪魔,之所以可怕,是在于他们是执念的化身。本身并没有神智。只知道破坏。
有神智的灵,别管是生灵还是死灵,总归可以交流沟通,也就不那么恐怖。
红尘偏偏属于那种。能给死物灵智的人。哪怕是陷入迷障。不得解脱,高僧都度化不了的厉鬼,她来动手。到也是事半功倍,容易得很。
秦玉京捂着头,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让我再一次伤害玲珑,哪怕是在幻觉中。
幻觉里的秦玉京,想把玲珑带走,想永生永世都和她在一起。
“事实上,我带不走她,我们两个人之间,如隔天堑,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轻轻笑了,“那日,新婚之夜玲珑杀了我,皇帝陛下大怒,把她做成活人俑给我陪葬,但我在墓穴里看着她,她死了也不肯跟我说话,也许,玲珑了却心愿,没了执念,一死就去了阴曹地府,转世投胎,根本就不想跟我在地下再续夫妻情缘。”
红尘静静的,一言不发。
“一百多年了,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没了神智,后来墓穴被盗,就迷迷糊糊地附着在玲珑的人偶身上,可世间沧海桑田,朝廷已经不是我的朝廷,秦家早就绝了嗣,我就越发糊涂起来。”
秦玉京苦笑着摇头,“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我爹爹当年为陛下尽忠,杀了玲珑全家,不过是各为其主,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可能责怪父亲,后来玲珑为父报仇,杀了我,我也是代父受过……好歹,玲珑只是杀了我而已。”
红尘叹了口气:“那我便送秦少将军一程,希望你来世有一份美满的姻缘。”
“能求得玲珑吗?”
秦玉京眉眼展开,忽然笑起来。
红尘想了想,很认真地道:“也许你可以在佛前求一求,我以前听人说,他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于是佛把他化作一棵树,长在他爱人必经的路旁,阳光下,他慎重地开满花,是他的期盼,他等待的爱情,你也可以试试,求佛给你们一段尘缘,我记得,你们那些人,都是信佛的。”
秦玉京大笑,一边笑,一边道:“好,那我试试,你开始吧……对了,我的那墓穴里的气场有点儿奇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只知道我之所以能有今天,怕多半是那个原因,只是不知道我墓穴里流出去的东西会不会也奇奇怪怪的。”
肯定很奇怪,不过,碰上了就去管,那是缘分,总不至于还专门辛辛苦苦地把东西都搜刮回来。
事实上墓穴里本来就阴气重,出土的物件不干净是常事儿,要是都管,一辈子也别想做别的事儿了。
红尘就闭上眼,默默地开始念诵往生经。
经文变得金黄,整个屋子都是金黄。
她到是安宁的很,可屋子外面等着的那一帮灵师,却个个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屋子先是被黑雾笼罩,然后地动山摇,然后又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声响。
这也就罢了,没一会儿,它开始放光。
这是房子,又不是夜明珠,更不是太阳和月亮,它冒什么光。
在场的都是灵师,不是普通老百姓,也算见多识广,平日里帮人除个邪祟,有的还故意想把声势搞得大些,但谁能弄出这等场面!反正他们多少年来,是没怎么见过。
良久,一直到房间里再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动静,燕二爷才咬咬牙:“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探探情况。”
郡主要是灭了那东西才好,要是灭了不了——“要是出了事儿,咱们也跑不掉,都别愣着,进去看看。”
他首先拿出自己最趁手的法器,一把断刀,这把刀是刽子手用的,杀过上千人,杀气重。
平日里他不用这玩意,都是装在绣花布包里面,相当低调,毕竟这东西,好用不好听。
其他人也纷纷取出要紧的法器,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我的妈呀。
众人纷纷止步,不敢向里面走。
地面裂开曲折蜿蜒的缝隙,天色昏暗,也看不出到底有多么深,只是十分吓人。
一地的碎片。
徐茜走得着急,留下的金铃也裂成两半,她登时咬牙,心疼的要命,却也骇然。
那是她师父送的生辰礼物,祖辈传下来的,同样等级的东西已经不多见了,现在竟然坏在此地,可见刚才争斗之激烈。
红尘手中拿着一串佛珠,闭着眼睛坐在窗口,此时才睁开,慢步走出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踩在那些裂缝上,踩到哪里,哪里就自动闭合,轻轻托着她的纤足。
燕二爷半晌,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暗道:罢了,以后对小九和蔼些,反正在他那一代,再努力也只能争一争第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宫宴
红尘一路走。
纤纤玉足,踏过的地处,灰石飞走,缝隙闭合,一切障碍都不复存在。
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到了门前。
远远看着,简直让人觉得,她在凌空飞跃。
“走吧。”
红尘走出门,回头看了看,笑道,“没别的问题,就是还有残留煞气,不管它,暴晒半年也能平复,要是不想空着房子,在场还有戒色大师,请他老人家念一念楞严咒即可。”
众人都有点儿蒙。
戒色大和尚到是第一个回神,默默坐下,手持佛珠,闭目垂首:“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
红尘一听便知,此乃正经的高僧一个。
她一直很奇怪,佛门败类们究竟是怎么隐身佛寺,真正的高僧诵经,经文气场顿显,听的人立时便心平气和,韵律更是优美,使人心旷神怡。
假和尚念经,难道还能有这般效用?
尤其是那等邪和尚,恐怕即便念咒,给人的感觉必然是杀气腾腾吧。
戒色要是知道她的想法,说不得就要暗自骂人,多年修行也有可能毁于一旦。
诵经即气场生,那得修佛多少年?
这等大师难道能随便支使?
就说他,自己天天诵经,给弟子们讲经时也有,却已经几十年没给旁人诵经了。
今日不过是愿意给荣安郡主,给燕二爷面子而已。
再说。就算真有几个邪和尚冒出来,也不可能单凭诵经就确定。
红尘也就瞎琢磨了片刻,便推门而出:“回了。”
“去哪儿?”
“唔,进宫,不对,先回家,我这一身衣服不行。”
今年可是大年夜,正经的大年夜,皇后娘娘还等着她参加宫宴,现在赶过去。估计就算迟到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慢一点儿,先回去装扮一番,总不至于失礼就好。
后面追出来一堆灵师都傻了眼,有那么几个恍然大悟。可不是。今儿不是一般的日子。宫里要设宴。
他们修行中人,不惦记这些纯属人之常情,好些个都有很多年没正经过过年了。修行虽然不是都讲究什么清心寡欲,可世俗礼数,于他们来说,的确远了点儿。
眼前这位却是个郡主。
云家老爷子脸上飞红,登时把还待留客的心思给吞回去。
小荷点点头,立时驾车送红尘回去。
换了别人遇见这等事,非要急死,红尘到不怎么在乎,皇帝和皇后都不是刻薄人,就连皇上,也不至于就为了这点儿小事儿,记恨什么,事实上要不在万岁爷心里记着的,便是今晚不进宫门又能如何?万岁爷还要一个一个地数人头不成?
果然迟了些。
小乔公公戳在郡主府门口,华盖也在,皇后娘娘显然也有些挂念,专门派车来接的。
结果红尘一下来,看到她那一身装扮,小乔公公脸都绿了:“我的小祖宗,您赶紧的,换一身鲜亮衣裳,娘娘都派人催问过几次了,再不见您,怕要着急。”
寻常时候,此时皇帝赐过酒水,君臣共饮,娘娘也该离席,她老人家如今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不爱热闹,这回却没走,怕也是挂着眼前这位主儿。
别人不知道,小乔公公不知帮娘娘给郡主府送了多少回赏赐,那是宫里喝着水好,娘娘也惦着郡主家里的水会不会苦涩一些,专门让人挑来一桶供郡主享用。
水有什么好金贵的,金贵的那是娘娘的一颗慈心。
红尘叹了口气,让长辈等待,她脸上也一红,忙伸手让罗娘领着小宫女们给她换了衣服,稍作打扮便上了车驾。
小乔公公笑起来:“好,好,咱们快着点儿。”
要说,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郡主连妆都不必画,随意佩戴些首饰,别家贵女画三五个时辰仔细收拾,别人第一个看见的,保准是荣安郡主。
宫门前连守门的侍卫都换了身鲜亮的衣服,整座宫城到处装点宫灯,红尘都不觉看花了眼。
小乔公公挑着一盏荷花灯,毕恭毕敬地引着她进门,小声笑道:“时辰还不算晚呢,今儿陛下邀群臣赏烟火,将作监那边花了大力气,叫什么来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一边走,前面就有一队大宫女过来,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捧着一条雪白的白虎皮的斗篷。
“郡主可来了,娘娘唠叨了半晚上,说你这必然是有事儿,赶着来赴宫宴,怕都觉不出冷,今年是冷冬,风大得吓人,特特让奴婢送斗篷来。”
红尘失笑,伸手让大宫女给她系好:“这衣服也就这会儿能穿穿,穿回家家里要闹腾了。”
到不是她家的老虎有物伤其类的心,纯粹是老虎不群居,比较独,在家里闻见别的老虎味,心里就不痛快。
宫里排座位,太后年纪大了,只坐了坐便回去休息,女眷这边,皇后娘娘喜静,也就几个公主,还有几个老一辈的命妇,能排在前面陪坐,其他人都离得远,红尘一来,径直就被引到娘娘左手边坐下。
皇后摇了摇头,给她怀里又塞了个手炉。
“就知道你赶得及,穿的暖和不了,女人可不能着凉,你才这么一丁点儿的年纪,亲还没成呢就这般不注意,以后年纪大了,有你受罪的。”
旁边素娘姑姑忍不住笑:“娘娘前几日还说自己还是二八少女,今儿就唠叨上了。”
皇后飞了个白眼,也笑:“罢了,不讨人嫌。跟我说说,今儿是遇上了何事?”
红尘也不瞒着,把自己在云家遇见的事一说,故意轻描淡写,到是把那场爱情故事描述得详详细细,颇为动人。
女人都爱这种故事。
她说的本是悲剧,虽然大年夜听了不吉利,可她知道娘娘的脾气,向来不在乎这些,说不得要评头论足一番。也是个乐子。
皇后听了。到愣了半晌,才摇头道:“说不好,我觉得那个玉玲珑,肯定也喜欢秦玉京。爱情这东西。一个人热不起来。你别看时不时能听到哪个少女单相思,哪个男人倾慕什么女人,可能让一个男人爱到百年不忘。死了也无怨,那那个女人,只能用真心换真心,要是连真心都没有,哄不住真正的好男人。”
红尘怔了怔,她到不懂****,也不知娘娘说的对还是不对。
此时宫里正唱新戏。
戏文都是孝子贤媳那一类。
过年嘛,主子们都喜欢大团圆的好戏文,就是平日里爱看个悲剧哭一哭,这时候也不好唱来让主子们掉眼泪。
红尘看了到觉得不错,上辈子看这些时,只道俗不可耐,如今久不到,到也还看得过去。
台上的那个‘小媳妇’嗓子好,身段也好,真是听得人耳朵发麻,红尘笑眯眯地扔了好些金瓜子,让人看赏。
皇后就笑了:“你要是喜欢,回头送你府上,让他们专门唱给你听。”
那到不用了,人家本来在宫里,伺候的都是万岁爷和皇后,真弄到她府上,面上不说,心里怕要沮丧,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听说过哪个人愿意不在宫里伺候,到跑一郡主府去的。
锣鼓声声,靠后面挨着太液池的地处,却只能听见一点儿杂乱的动静。
冷风吹拂,扑面而来的凉意,连炭炉都阻挡不住。
“真冷啊。”
夏美人缩了缩手,慢吞吞拿勺子喝了一点儿汤,汤里也没有热乎气儿。
宫宴其实一点儿都不容易吃。
皇后设宴在碧春阁,地方大,也敞亮,能看到烟花,是个好地处,离陛下设宴的地方也近,隐约还能听到行酒令的声响和各种嬉笑声。
高位嫔妃,重要的命妇宗妇们还好,身前生着炭炉,桌上的菜都是直接从御宴上赏下来,底下拿小炉子热着,滚烫滚烫,半点儿也不觉冷。
她们这等没什么品级的嫔妃,可没这等待遇,炭炉里的炭熏人,又要美,不能穿太厚的衣裳,食物又冷又硬,十足的难吃。
夏美人的膝盖火辣辣的疼,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可年夜宫里不让请太医,闲晦气,她又赶上小日子,这会儿腹内也没有一点儿热气。
旁边的高美人碰了碰她的手臂:“你瞧瞧。”
顺着高美人的视线看过去,夏美人的目光落在雪白的的白虎皮斗篷上。
她认得这件斗篷,是今年秋,万岁爷秋猎的时候亲手打到的,他老人家那日特别特别的高兴,能自己动手杀掉一头老虎,那绝对能让他意气风发一整年。
“看见没有,咱们娘娘那么冷心冷肺的一个人,人家都能给哄得神魂颠倒,你要是有这本事,哪怕只有三分,那真是什么都不必愁了。”
高美人轻佻地挑了挑眉,哼哼道。
她身边的宫女恨不得堵住这位主儿的嘴。
高美人其实长得好,是极楚楚动人的相貌,陛下如今爱宠幸低位份的嫔妃,尤其喜欢柔弱的那款,和年轻时候的口味不大一样,她这样的,陛下本来至少也该新鲜几天,可就是因为她这张嘴,刚得了两次宠幸,万岁爷就受不住,丢在脑后不搭理了。
夏美人叹了口气,目光还是围着荣安郡主打转。
前面‘敬天台’那儿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声音明显是陛下的。
在这种时候,大约也只有万岁爷能如此肆无忌惮。
这边一群宫嫔,连同那些贵女,命妇,脸上的表情都柔和几分,都高兴起来。
她们一身的性命,都系在一个人身上,自己的喜怒哀乐,也随了那个人,万岁爷高兴。她们自然要高兴。
皇后撇了撇嘴,低声道:“也不知哪来那么多高兴事儿。”
不多时,一些小太监,小宫女都纷纷过来,跟各位主子耳语,皇后那儿也得了消息,摇头嗤笑道:“连国师也会拍马屁了。”
原是国师铸造的‘邀天阁’落成。
邀天阁本身并不大,但选址在太庙以西,还在大周最重要的祭台附近,坐落于风水宝地。开工时。国师亲自带着十多位最顶尖的灵师看过。
只是一个三层高的小楼,用的材料就比盖一座皇家园林还要贵,里面的法器,几乎能比得上大云寺的万佛塔。
里面放置着自太祖开国以来。三十一位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的等身塑像。还有历代皇帝的塑像也置于其中。
人像由玉石铸成。光是为了这些玉像的材料集齐,举国之力,还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又请了当朝画圣。严风严大师来画像,请最好的匠师精雕细琢,和真人完全一样。
敢在新年到来之前一切完成,万岁爷自然特别高兴,还决定年后祭天完毕,就去邀天阁看看。
皇帝今日是当真高兴,回头看了眼皇后的方向,虽然不在一起,但宫灯明亮,他还是能看到一点儿皇后的影子,心里头一软,指着桌上他爱吃的蒸鱼,笑道:“小九,你亲自端着,给娘娘送过去。”
厉王应了声,也不推辞,走过来直接把万岁爷手边的盘子端起来,捧着就去献给皇后。
皇帝就笑起来——他这个儿子,如今真是长脾气了。
记得小时候,这孩子生得身子弱,宓妃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天生就比别的孩子瘦小,他养得便精心了些,皇后也疼爱,那时候皇后还不是如今冷心冷肺的模样,对他的孩子们,都照顾得妥当,尤其疼小九,知道他爱吃羊肉,可又容易上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人喂那山羊败火的药,养出来羊肉给小九吃,可把那帮宫人们愁得不轻,好像听说有个擅长养羊的老太监,一年光景,生生把头发掉了个精光。
小九让她给惯得不像样,后来还是皇后自己发现不妥,担心养歪了,这才松手交给上书房的先生去教导。
“都大了。”
皇帝叹气,把目光收回来,落在三子赵瑞身上。
这是他的第三个儿子,愉贵妃生的,前面两个,老大夭折了,老二病病歪歪,好些年连床都起不来,这个老三,一落地他就担着心,给他取了个贱名儿,就见三子,让朝廷重臣,宫里的妃嫔都喊着,又做了长命锁,专门请国师,还有高僧开过光,让他随身佩戴。
也许是老天看他心诚,孩子就长得极好,胖乎乎,白嫩嫩,人也机灵的很。
那时候皇帝的年纪已经老大不小,可他当年征战,把心思都放在争天下上,也许还没有子孙缘分,孩子不是迟迟没有,便是夭折许多,这次儿子如此健康,他到觉得,起码有愉贵妃七八分的功劳,自此宠爱她更甚。
果然,愉贵妃又生下他的第五子,同样出类拔萃,尤其是模样和他酷似,性子却随了他母亲,直爽大方,一身勇武,习武刻苦至极,读书也不算很差,到也勉强算得上将帅之才。
皇帝抿着唇,眉眼却有些柔软。
他终究还是疼爱孩子们,虽然,也免不了提防,身为一个皇帝,临到老,就不能像普通百姓那般,只盼着孩子们成才,个个有出息,还有很多东西要考虑!
宫宴一直吃到月上树梢。
之后就是整整一晚上的烟花。
果然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美不胜收,估计大年夜,永安城家家户户都要到街上看一看烟火,到是陛下喝酒喝多了,被大太监叫了软轿,一早抬回寝宫。
皇后连瞅也没瞅一眼,只是吩咐下去,让煮一碗醒酒汤给他吃。
老皇帝不爱喝汤药,什么样的都不爱。
下人们不敢管,宫妃们不敢劝,也只有皇后,发下话去,为了给发妻面子,皇帝硬着头皮也得喝。
喝了醒酒汤,第二日就免去头痛,他们这帮伺候的。也不至于为此挨板子。
“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吃得美,我管不着,可不给他灌一碗汤,明早儿就得头疼,伺候的都要受罚,几个公公伺候他大半辈子,这都半截入土的年纪,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他不心疼。我还没那么狠心。”
皇后也跟红尘说着闲话,“你年纪大了,以后也要嫁人,需得记得。作为女子。第一要爱惜自己。第二要守住规矩,你是郡主,是贵女。规矩会保护你,你自己立得稳,做得好,哪怕男人不着调,也伤不到你分毫。”
看着红尘笑眯眯地点头,就又给她添了一筷子蜜果儿,才扭头看着不远处一脸担忧的愉贵妃,“你的心思都不在烟火上了,早些回去歇吧,万一陛下找人伺候,还是要你安排。”
一桌的妃子都低头。
愉贵妃也不敢言语,老老实实地退下。
宫宴吃到后半夜,皇后困倦退下,红尘也有些疲惫,就告退出宫去。
还是小乔公公打着灯笼相送,从小路走,又清净又免人打扰。
小乔公公也是个爱凑趣儿的,一边带路,一边嘻嘻哈哈地笑道:“今天我可讨了个便宜差事,陪郡主多轻省,那几个哥哥都被抓差,要去宫外赐菜呢,万岁爷交代了,要快马加鞭,不得耽误,几道菜的油都大,一冷可就真没法子吃,别人家还好,去宁侯府上的,要敢赐一道冷菜,宁侯回头知道,非告状不可。”
红尘也笑。
因着宁侯和万岁爷关系好,经常拉闲篇,宫里的下人们伺候这位主儿,从来不敢轻忽。
据说去年某日,世子夫人给宁侯世子的脸上添了一道爪印,他这个做公公的怕儿子脸上留疤,想给他找个大夫,又不好意思让儿媳妇以为他偏袒儿子,头疼要命。
宁侯一烦闷,直接半夜三更进宫,把万岁爷从愉贵妃的床上弄起来,非要他给出个主意。
宫里人都说宁侯太放肆了些,皇帝却就爱他从小到大一个脾性的样儿。
一路说说笑笑,绕过太液池,前面忽然有灯笼的光亮。
小乔公公登时皱眉:“宫宴还没散呢……莫不是哪个小主儿出来躲懒?”
前面显然也发现对面有人,都停下来。
举高了灯笼看了看,小乔公公就松了口气:“应该是陛下哪位美人。”
果然,来人是夏美人,脸色雪白,面有病色,见了红尘,连忙见礼。
红尘也回了半礼。
美人的品级不高,也只比才人高一级罢了,不过,毕竟是天子妃嫔,红尘也不好太过失礼。
夏美人长得很漂亮,一双柳叶眉,高鼻梁,大约有些外族的血统,眼睛略略染了一点儿碧色,大周本来不欣赏这等杂血的特征,架不住她长得好,肌肤雪白雪白的,精致至极,只看五官的话,红尘觉得满后宫的嫔妃,也只有皇后能稍微胜出一筹。
这样一个美人,也不过是磋磨后宫的一粒微尘,皇帝说不得都记不住名字。
一打照面,夏美人身子就摇摇晃晃。
红尘皱眉:“美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不大好。”
“奴家无碍。”
夏美人柳眉微蹙,脸上露出三分怯懦,更是楚楚可人,一咬牙,扑通一声,竟跪在硬鹅卵石的地上。
红尘吓了一跳,这一下可不轻,膝盖都可能破了,她连忙退了几步,避开去。
小乔公公连忙上前护住,冲那几个同样呆愣的宫女怒道:“还不扶起来!”
宫女这才慌慌忙忙俯下身劝慰搀扶。
夏美人歪在宫女的臂弯里,轻轻啜泣:“郡主,我也是没法子,宫里过年不让请太医,可我有一心爱丫鬟,病了好几日,高热不退,再这样下去,怕要闹出人命,我就想着,郡主慈悲,不知能不能替我……”
红尘一转头,冲小乔公公道:“的确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我记得宫里的宫女患重病,就不能伺候,要挪出去,正好小乔公公给记一下,不是年后要放一波宫女出去?添她一个名额,提前送出去求医问药吧。”
小乔公公连忙应下。
夏美人一愣,泪珠儿滚滚而落:“这,这怎么行,那丫头我视为姐妹的,实在舍不得。”
红尘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几分迷惘:“美人若喜爱惜她,岂不是更该为她着想?娘娘放归宫女是德政,美人您应该谢恩才是。”
“……”
夏美人脸上顿时又白了三分,张了张嘴,还待说话。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今日大年夜,陛下和娘娘与天下同乐,此时欺负人,也不怕陛下厌恶?”(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龟甲
众人一回头,就见不远处的凉亭那儿,冒出来一个男子。
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留着胡须,一脸正气,脸上略带酒意,正用挑剔不赞同的目光看着红尘。
小乔公公当时就落了汗——这里怎么会有外男!再仔细一看,脸上抽了抽,登时没言语。
周围也有些太监宫女在,谁都装没看见,他也不用多事了。
一挥手做了个手势,口中道:“郡主?”
红尘耸耸肩,不再看温柔娇弱的夏美人,大大方方地便越过去走人。
亭子中那男子,还摇头晃脑地道:“这就对了,虽说宫里的女人们,从上到下都免不了争斗,可也不要太欺负人才好,须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为人心中有正气,那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
此时红尘也听出来,这人是醉得厉害。
红尘懒得跟一个醉鬼计较。
小乔公公也是视若不见,很快就出了宫门,还能听到后头那醉鬼跳着脚喊:“这位妹妹,你是哪个宫里的?别怕她,怕什么,你硬气些,才能不受欺负,这人啊,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骨气,不能不够硬气!”
夏美人脸都绿了,连哭也不敢哭,抽抽搭搭,眼看着那人竟然还从亭子上一跃而下,冲着她走过来。
几个宫女连忙护着主子掉头就跑。
要是自己私会外男的消息传扬出去,这个‘外男’怕没什么事儿。她却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小乔公公一直送红尘回郡主府,骑着马,凑在车窗边小声道:“夏美人前些时候刚让愉贵妃罚跪,又罚了闭门抄经,说是冲撞贵妃,她宫里的人,还有好几个受了鞭笞,还死了一个。”
“郡主也别恼,宫里的娘娘们整日憋闷,弄出些花样来。咱们皇后娘娘也就当看个热闹。”
红尘摇了摇头:“公公只别忘了我答应的事儿。人家那小宫女真病了就快送出去治病。”
至于没大病,出不出去就让皇后斟酌罢了。
小乔公公连连应了。
这都是小事儿。
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在宫里算不得什么,按理说。怎么也管不到人家美人的宫女。但眼前这位发话。那自然不同,别说皇后娘娘正又要裁撤宫里的人手,便是宫里人手不够。她一句话,别说送出去个宫女,就是个女官,也并不难。
红尘叹了口气,低声对罗娘道:“做人要知足,我们现在已经很好了。”
其实夏美人做的事儿,再直白不过,连算计也说不上,她当年在京城也算见多识广,夏美人这般的,在玉珏空间里那帮人看来,已经算得上傻白甜级别。
她找上红尘只要太医。
红尘年纪轻,还是个郡主,更要紧的又那么得宠,如今一个皇帝的嫔妃找上门,苦苦哀求,只为求一太医,郡主怕是有七八分能答应帮忙。
要是一惊动太医,等年后,必然有人要跟皇后提一嘴,帝后的性子都较真,一查便能查出,愉贵妃端庄大度的模样,那都是装给人看,没见她怎么磋磨不起眼的小嫔妃呢?
至于会不会得罪愉贵妃,已经无所谓。
愉贵妃那人出了名的记仇,她不过有一次言语轻慢,被记在心里,那位就让她大半年见不到陛下,整日寻衅折磨,既然如此,再得罪一次又何妨?
愉贵妃在这后宫里,要说还有个忌讳的,那必然是皇后,此事入了皇后的耳朵,说不得那位贵妃为了圆场,表明自己大度无私,指不定真能把她轻轻放过?
就算荣安郡主不答应,她也不吃亏,甚至,她这番话,也一样有可能传到皇后那儿去,说不得照样管用。
可谁曾想,郡主轻飘飘一句话,把她的亲信丫鬟给打发了走,而且这么一闹,谁都看得出郡主是嫌她多生事端,便是皇后知道,怕也要厌她心思多。
“临到过年,除了要紧的主子们,宫里不惊动太医,虽然不是明文规矩,却也是约定俗成,哪怕是陋规,也该皇后娘娘处置,我一外八路的郡主,哪里能管这个?”
红尘叹了口气,“那夏美人和我无亲无故,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为了她一点儿小心思,就上赶着找事儿,还要无端得罪一位贵妃。”
她往日进宫,皇后娘娘甚至没让另外哪位娘娘出现在她眼前,可见是想她身边清静些,她也不想卷入宫里那些娘娘们的是非中,后宫之事,于她来说不算麻烦,可后宫牵涉朝堂,无论是大周,还是哪个国家,都避免不了。
“好热闹啊!”
罗娘探头出去。
街面上酒楼茶舍商铺栉次鳞比,行人摩肩接踵,还有好些冰灯在,不少孩子拿着各种面具四处乱跑。
罗娘略显得忧虑些,“不知道街上巡逻的士兵多不多,这种时候最危险不过。”
红尘知道她是有点儿伤感,一到年节,拐子猖狂,每次都不知道被拐走多少孩子和少女,多少家庭为此蒙上阴影。
“郡主安心,我听说万岁爷在封印之前就特意叮嘱过此事,衙门那边都加派了人手。”
红尘点点头,她也曾为打击这帮拐子出过大力气,可这些人,那是屡禁不止,怎么折腾,也如野草一般,割去一茬,冬去春来,照样还要长。
大过年的,罗娘连忙岔开话题,不说这些让人不舒坦的事儿,指着外头热热闹闹的街市嘻嘻哈哈。
红尘一时也动了游兴。
“过年呢,回去也是闹腾,派个人回去。跟家里那些说一说,都出来逛逛吧,平安它们也都带着,人手带足,不要单独行动,不要跟人挤,都谨慎仔细些便是。”
罗娘应了声:“郡主放心,安全的很。”
郡主府如今也今非昔比,有侍卫在,那帮姐妹们。都是吃过大苦头。个个都正经学了防身术,****练习,比男人更重视自己的武力,她们心中都有解不开的结。只有自己拥有一身的好功夫。能打得过男人。保护得了自己,她们才能安心,才会不再做噩梦。
现在就算让她们单独上街。还很不幸的遇见了拐子,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逛街,妙在一个逛字,坐马车没意思,红尘就领着罗娘,还有几个侍卫下了车。
一路慢慢走,遇见感兴趣的便停下来看看,偶尔欣赏欣赏道边花车上,教坊司行首们的绝活。
大年夜是个大日子,普通青楼名妓们到不好说,教坊司的行首们,却是要与民同乐。
也只有这一日,京城百姓们能毫不费力地欣赏只有皇族才能欣赏的美人美景。
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连红尘一时间都不免有一种心胸开阔的感觉,难得有几分童心,一眼扫过去,见角落里还支着好几个卦摊儿,算命看相的,她也过去凑了凑热闹,三言两语吓跑了四个大老爷们,还有一对算卦的师兄弟打了起来,唔,师弟偷了师兄的老婆!
罗娘:“……”
她们家小姐竟然调皮起来啦!
不是前几天才教训她们,真想做相师,卦师,先修闭口禅,语言珍贵,轻易不要乱说,小姐到好,主动跑过去找事儿。
“骗子多了去,咱们王半仙不就是,小姐不和人玩得挺好,何必呢?”
“王半仙可不会拿人家独子的性命,去骗一个穷寡妇!”
红尘忽然正色道,“我辈邀天之幸,能够修行,比普通人要幸运得多,遇见该做的事,就要去做。”
罗娘:“……小姐怎么知道他们做事无底线。”
“秘密!”
总不能说,京城大街上有两棵古老的树木,有点儿八卦,也有些慢性子,现在正嘀嘀咕咕地说三道四呢。
红尘已经能控制了,没有必要,一般很少随意去主动探听那些灵物,毕竟也很累人,奈何总免不了碰上一些灵智极高,想不听也难的种类。
溜达了一圈,红尘就看到角落里,一处卖野味的摊子后面,挤着一个小摊位,摊老板正笑眯眯地和一个小姑娘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猥琐。
那小姑娘年纪一丁点儿,脸上还带着点儿羞涩害怕,却又像是很被吸引的模样,侧耳倾听。
红尘一下子就站住脚,扭头问罗娘:“我记得,王骗子一早说,想淘一套正经的古董装饰他那家店铺?”
“可不是,那位生意越做越大,他那儿素净了点儿,摆放法器不是不好,可法器那东西,乌压压一片显得不够专业。”
法器毕竟是实用物件,需要才摆放,一口气摆太多,寻常人也就罢了,懂行的看见要笑话人。
王半仙如今已经不是只骗骗普通老百姓就算完事儿,他的买卖越做越高端,世家权贵,甚至灵师,都有可能登门,必然是想要把谱摆得更大些。
“不过,他想买古董,又不想花费太大,还不愿意要刚出土的东西,所以为难了好久。”
罗娘也是无语。
王骗子骗钱比她正经做生意可快得多,都家财万贯了,偏偏连一点儿小财都不肯舍。
他又是半只脚踏入行的人,信那些神鬼怪事,出土的文物弄回家,他放着心里不自在,生怕闹出事端。
红尘笑了一下,就朝着那小摊子走过去。
她平日里捡漏也不是捡过一次两次,最擅长这个,闲来无事,捡些好东西,那种成就感,还真是蛮不错。
有时候,其实不是买不起正经名贵的物件,只是,凭‘眼力’把好东西从垃圾堆里淘出来,完全不需要出高价,自己就会觉得很满足,正经买宝贝可远远比不上。
大周好些贵族,纨绔子弟,喜欢玩古董。哪怕次次打眼,交了不知多少学费,还是都要上街装内行人捡漏,恐怕也是同样的理由。
红尘走过去看了看,里面摆放着好些古董摆件,大部分都是假的,不过做得很精细。
其中一个防的莲花台观音像,还是一个镀金的香炉,造型别致精巧,哪怕是仿制品。也是极有品位的仿制品。很是漂亮。
红尘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个奇怪的小摆件上,是雕塑品,底座为精巧的象牙床。上面纸坊密密麻麻的朝笏。东西很奇怪。雕工绝佳,估计雕刻它的人,和宫里的匠师比。水平也差不多。
“这个多少钱?”
摊贩一抬头,看见红尘,连忙把视线从小姑娘那儿转移过来,笑眯眯地道:“哎哟,小姐真是有眼光,看看,这雕工,这材质,可是前朝宫廷里出来的老物件,不知道哪一任皇帝把玩过的,您要诚心要,我也不给您报虚价儿,三千两银子您拿走。”
红尘耸耸肩:“别开玩笑,明明是新近雕成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三个月前,郭老爷子八十三寿辰,他那七子八婿,全是朝廷命官,人人手持笏板,笏板堆满了一床,这‘满床笏’的传闻才出现,想必雕刻这玩意儿的人,也是听说了那件趣闻,特意雕刻,怎么扯到前朝去?”
那小摊贩脸色变了变,略有些尴尬,他可不知道什么满床笏不满床笏的,但一看人家小姐这架势,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懂行的人,讪讪一笑:“别管怎么说,我这是好东西,看看这雕工,你在大街上去别处找找,能找出几个这么好的吗?”
红尘笑了笑,这话到也不错,有几样东西雕工很细腻,那种细腻,可能一般普通人来看不出来,就说其中一个花里胡哨的莲花台观音像,普通人见了,也只能说不错,红尘却知道,观音莲台上雕刻的经文,那种小篆看着很平常,但笔力雄厚,刻这个的,一定擅长书法,且还要有很强的腕力。
不过,她中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块儿龟甲,只有半个拇指大小,是残片,扔在角落一堆龟甲,八卦里面,灰扑扑的,形状古怪,很是不起眼。
这块儿龟甲到没有和她说话。
只是隔着老远,就仿佛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气息,平静,浑厚,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红尘多年来逛这些小摊子的经验,像这种东西,你要一开始就直接拿它问价,说不得引起摊主警觉。
别以为这些小贩什么生意都愿意做,他们通常做买卖谨慎的很,一察觉有猫腻,立马会出一个你绝对付不出的大价钱,把东西留下,宁愿事后发现那确实是个垃圾,卖不出去丢掉,也不愿意明晃晃地让人捡便宜。
心里想着,红尘目光并不向那边看一眼,目光落在满床笏上面,略略露出几分喜爱又隐忍的表情,故作平静地甩了甩:“这东西也就雕工看着还行,还不到巴掌大的残破象牙雕的,不值三千两,你给个实在价儿!”
那小摊贩立时眼睛亮了亮,他再清楚不过,像眼前小姐这样讨价还价的,那才是正经想买东西的样儿。
他立时就舌灿莲花,一口气把这东西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您也是个识货的,这叫什么满床笏,有来头,有故事,就算它新,可材质好啊,这么白的象牙,还这么大,少见的很,不是世家大族可拿不出来,我看您也是诚心要,两千八百两,饶您二百两银子算我亏。”
红尘鼓了鼓脸:“你这就是瞎要价儿了,这一摊儿所有的加起来,值不值个一千两都不好说,要是它真能值那么多,你直接卖给对面八珍楼不就得,何必辛辛苦苦摆摊受累!我再给你加二十两,七十两,就看中这雕工,买回去研究研究。”
“那可不行,材料钱都抵不过呢。”
两个人磨磨蹭蹭,一蹲一站,在那儿嚼舌半天,小摊贩出价出到一千两,说什么都不肯再降低,红尘蹙眉,略略沉吟。
小贩登时就松了口气,心里知道,这桩生意起码有八分能成。
果然,红尘鼓了鼓脸,沉吟片刻,一拍手:“也罢,罗娘。你有什么喜欢的,也选几样,给小严她们都选,既然怎么也是花钱,咱就花痛快点儿!”
小贩更是眉开眼笑。
罗娘应了句,刚刚走过去,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好大的胆子,这玩意也敢随便卖?”
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抢了小贩手里的东西,眯着眼睛瞪他。又转头看了看红尘。
“原来是你啊。别人也就罢了,这东西真落到你这种随便欺辱人的恶女手中……哼!”
说着,他把东西向后一扔,立时有个小厮抄住。塞在马背上的背囊里。
这人轻描淡写地扫了小贩一眼。转头就走。
那小贩简直吓坏了:“抢劫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畿要地,你们怎么敢?”
他一喊。那人就回头,也看不出他怎么出手,长剑出鞘,抵在他的下巴上,冷笑:“抢劫?你想要多少钱,直接去护国侯府取,要多少,我给多少!”
那剑尖冰凉刺骨。
小贩的额头上登时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红尘一扬眉,面无表情地道:“东西确实和护国侯府有缘,公子想要,拿去便是,何必为难他一个老百姓。”
这人脸上还带着酒意,正是刚才红尘在宫中遇到,为夏美人打抱不平的那个。
虽然是在宫里,但宫中灯火通明,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事实上,不说红尘这样的容貌气质,只要见过,怕是隔个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忘记,就是这人的气质相貌,也同样不俗,只是刚才在宫中,他面相偏于忠厚,眉眼之间,颇有正气,可此时在宫外,却多少几分暴戾。
红尘也不觉得奇怪。
人的气质面貌,本也并不都是一成不变的,很多人都会有很多张脸孔。
他看了看红尘,嗤笑一声,拖着剑一摇一晃地上了马,那小贩还待追赶,红尘一把压住他,低声道:“别追,这人就是钦赐护国侯郭殷郭老将军的女婿!”
小贩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连他这等小人物也清楚,护国侯已经被万岁爷赐封为异姓王,得了王爵,只是他老人家更喜欢别人叫他护国侯,所以外头众人还是称呼护国侯的多些。
郭老侯爷满门煊赫,在大周朝那绝对是——‘他人不在朝堂,朝堂始终不缺少他的传说!’
“不过你别担心,去护国侯府,只管要钱,他们家不会赖账的。”
红尘抿着唇笑了笑,刚才让那位挤兑了几句,也不怎么生气,她要是总对别人的误会,闲言碎语生气,事事放在心上,每日就只剩下发愁。
小贩苦着脸,要那真是护国侯府的人——他哪里敢去要!
索性那东西也是有人拿到自己这儿来抵债的,没花什么银钱,丢了也就丢了。
红尘笑眯眯又选了几样有趣儿的东西,什么铜钱,瓷瓶,玉雕,还有那个莲花台观音像,顺手把龟甲也捞进去,吩咐小贩打包:“行了,过年呢,高兴点儿,这些给我算算价钱,别太虚高,懒得和你继续折腾,刚才辛苦那么久都做了白工,累得很,你一口价吧,我觉得合适就要,不合适拉倒。”
小贩也没了心思,扫了一眼,见没几样值钱的,随便开了八十两的价儿。
红尘算了算,觉得还行,就让罗娘掏钱,拿着东西上车走人。
小荷坐在前面赶车,扭头道:“他打不过我。”
那是,除了大宗师以外,世上对上小荷能稳赢的可不多见,人家学的那是战场上杀敌的工夫,一身的杀气,有如实质。
坐车回郡主府,罗娘几个,连同小乔公公都忍不住八卦了几句,实在是那护国侯郭殷郭老爷子,实在让人羡慕。
大周的皇帝们,包括陛下在内,大部分都是敏感多疑的性子,能侍奉两代帝王,三起三落,却始终没有丢掉陛下的信任,恐怕也只有他一个。
这么一个人,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欲而人不非,虽然尚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候,可他老人家八十多,人生也到了终点,在朝为官的……谁不想当第二个郭殷?
回到郡主府,送走小乔公公,红尘就把这郭家放在脑后,从自己那堆东西里面,把她选好的龟甲拿了出来。
罗娘连忙扯了帕子垫着,那东西也太脏了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玉石
一家子人围着龟甲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新鲜的。
“我在药房见过很多这东西,都比它更漂亮精致,还能治病救人,是上好的药材。”
红尘拿帕子细心擦拭,擦完之后,黄乎乎的龟甲看着还是很脏,上面沾了些黑色斑点,罗娘看了都有些恶心。
“帮我拿了炉子,再拿一陶罐儿。”
小严他们很快就把东西搬来,陶罐里面装上很多水,红尘又抓了一把盐搁进去。
不多时,炉火旺盛,水就咕噜噜翻滚起来,龟甲扔到水里,随着水花浮浮沉沉。
时间并不长,也就只半刻中而已。
就见那上面的泥垢迅速退去,清水变得浑浊不堪。
红尘又耐下性子煮了一刻多钟,才熄了火,用勺子把它捞出来,扔到旁边的水盆里。
罗娘仔细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这块儿龟甲大变样,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赤红色,十分漂亮耀眼。
红尘端着水盆走到窗户旁边,自己一推,把窗户开了,外面起了风,树枝摇曳,枯叶时而飞舞,时而落地,浮浮沉沉,窗户上月白的帘子打着旋乱飞,桌子上摆的茶杯都被吹得水波荡漾。
罗娘却瞠目结舌。
水盆里的水竟然一丝波动都没有。
这么大的风,盆子又放在风口上,按理说水波应该波动的很严重才对。
红尘笑道:“这个龟甲碎片看着到也没多珍贵,只是很普通的龟甲。不过,应该是时常在某位卦师手中把玩的物件,说不定还经常用它来占卜,所以渐渐有气场生成。”
罗娘一时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她和小严,这些日子读的那些关于修行的书籍,不说车载斗量,却也不比有家族传承的灵师少,还特别注意过关于法器之类的书籍,毕竟法器的利润很高,
她们这些人。谁都不敢保证有天资能小姐一般。真正成为灵师,就算成不了灵师,要是对法器有研究的话,说不定也能成为法器坚定大师。
按照书上的说法。法器的质量越好。生成的气场就越明显。而能被普通人感知的气场,只有最最顶级,最最出色的法器才能做到。
“龟甲这种材质。不算多么糟糕吧,可是……”
罗娘挠头,“咱家供奉的白玉观音像,院子里的泰山石,千年金丝楠木的佛珠,阴沉木的盒子,哪一样不是千金难求的至宝,还是专门作为法器出现的,但没有小姐布置出专门的风水局或者法阵什么的,它们外表看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摆件吧。”
很多人误会,觉得法器是很神奇的东西,一出现就有异相出现,罗娘她们跟自家小姐处的时间长了,也时时有这样的错觉,毕竟她们小姐屡次出手,次次都是大动静。
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一般的灵师摆放法器,设置风水局,都是悄无声息的。
也许玩了一辈子法器的灵师,却没见过法器气场显现于外的模样。
今天,一块儿小小的龟甲,一盆清水,一阵风,没有风水局,没有小姐施以妙手,风水水不动,就达成了很多灵师的愿望,让罗娘小严她们,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法器的神奇。
红尘一伸手把龟甲捞起来,穿针引线,也不知道怎么穿了穿,就拿一个红绳穿了龟甲,做成个手链,把它戴在手上,赤红色加上一点点的橙色,半透明的,居然还很精致漂亮。
看罗娘她们还是一脸崩溃,红尘就笑道:“我进宫,看见娘娘用的搔杖也是个法器,而且品质不错,放在卧室里有稳定心神的作用,娘娘的睡眠质量一定很好。”
小严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自己仍在箱子上的骚杖,她那还是墨竹做的。
“所以说,法器和材质有关系,但是关系也不是特别大,最重要的反而是人,法器大部分都是在人的日常使用中形成稳定的气场,比如说你们经常用的念珠,那些经过大德高僧开光,然后被保存在寺庙藏宝库里,用最好的材质制成的珠子,也许还比不上一个老信徒年轻时随便买来的劣质佛珠。”
红尘摆弄了下龟甲,又笑,“所以罗娘啊,你手里的好东西别老放着,多用用,给你的佛珠啊,挂坠之类的,多佩戴,说不定哪一天,它们就成了法器,到时候传给子孙后代也很体面呢。”
闲谈几句,便到了深夜。
大家坐着守岁,窗外爆竹声阵阵,小荷坐在对面的屋檐上,呜呜咽咽地吹着笛子。
他看起来和孩子一般,其实不光武功好,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弹琴虽然不怎么会,欣赏水平却高。
红尘以前问过林师兄,究竟是怎么把小荷拐到手的,那位很轻佻的说——“给他弹琴听啊,听过我弹的琴,从此以后,一日不停不舒服,一月不停浑身难受,自然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话当然是玩笑。
不过,小荷爱音乐到是真的,吹笛子弹琴都是后来跟着林旭学,进度特别快,从磕磕绊绊,到能吹很长,很优美的曲调,连那些不识几个字的宫人都听得入了迷。
大年夜就这么过去。
新年却要到十五才能结束。
红尘到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个热闹的新年,结果本来都决定过年期间闭锁宫门,谁都不见的皇后娘娘,才大年初三,就又召了红尘进宫,还交代她可以把她平常用的法器之类带上。
结果她拎着自家的箱子,还有小荷进了宫门,却没去皇后那儿,直接又让人一竿子支到了御花园东面的墨阁。
“郡主。”
一脸谄媚等在门口的,是将作监的大太监刘宏。这老太监身板精瘦精瘦的,做出一副谄媚模样也还是带着一股子猥琐气息,怪不得一辈子也就只能在将作监了,哪个主子让他近身伺候,那都很掉价儿。
红尘也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到从没受过刁难,但凡交代什么差事,将作监那边都完成的极好,这回也就没为难他:“说吧,劳动皇后娘娘找我过来。究竟有什么事儿?”
刘宏闻言登时脸色一暗。沉吟片刻,拍拍手,就有人取了一块儿巴掌大小的玉石过来。
他亲自接了,小心翼翼地呈给红尘。
那玉石乃是上好的白玉。还是暖玉。竟然和人的体温相差无几。恐怕也只有宫廷里能随便拿出这么一大块儿,丝毫不当回事儿。
记得皇后娘娘那儿就有一块儿等身高的暖玉,冬日冷时。她老人家常常抱着入眠。
“郡主,这玉石如何?”
“质量上乘啊。”
红尘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玉质上乘,无分毫杂色,绝对是块儿好玉。
没成想,刘宏听了不光没露出高兴来,反而叹了口气,这才苦着脸,把事情经过说了说。
宫里出大事儿了!
国师不是为陛下修了邀天阁?要放置大周功臣雕像用的,小的们都不敢不用心,将作监这边,更是请了二十多位最顶尖的匠师,照着严大师的画像,精雕细琢,总算保质保量的赶完了工。
可等玉像按照品级年龄声望等等排列好,安放的时候,忽然就出了问题。
别的都无妨,只有本朝恒王爷护国侯郭殷的眼睛是斜的,看起来充满邪气。
那还了得!
将作监这帮人简直吓坏了,马上万岁爷要亲自主持落成大典,还要邀请文武百官同来观看。
这要是让皇帝看到郭老大人的玉像,肯定会不满。
“宫里也没什么秘密,这事儿恐怕很快就会传到郭家,老侯爷要大怒的,我等,我等实在无法可想!”
红尘皱眉:“难道你们就没有备用的?”
她可是清楚,别看玉像珍贵,光是材质便价值连城,收集材料,更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但在宫里,做这等活儿,是不可能不留一后手的。
将作监的人为主子造什么东西,通常多造几个,挑出最好的供奉,玉像珍贵,造几个不可能,留下一个备用的,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尤其是本朝还在世的那几位大人,更是要如此。
闻言,刘宏更是欲哭无泪。
“问题是,那玉像的眼睛不可能是歪的!”
将作监的人又不是傻子,个顶个都是仔细人,怎么可能送一个斜眼睛的玉像过去?
“那玉像是我们的匠师精雕细琢,搁在手里看,完美无缺,但一放入邀天阁便出了问题。”
刘宏叹气,“郭家的人已经知道,郭老爷子也颇为忧心,让我们无论如何要想想办法,务必在陛下去看之前,处理此事。”
“那公公的意思是?”
刘宏小声道:“我们是想,莫不是那玉像有哪儿不对,或许气场不和?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
他说这话,声音很轻。
红尘登时了然。
玉像本身没有问题,可一放上去,登时就有不对,的确会让人心虚发寒。
宫里的太监们,比寻常人更信鬼神之说,出了这等怪事儿,要不是涉及到那位郭老王爷,大周朝寥寥可数的几个异姓王之一,恐怕早就被吓得不敢再多管。
红尘怔了怔:“我先去邀天阁看看。”
这到没问题。
现在邀天阁还有很多匠人在做最后的修整,也要彻彻底底地清扫干净,人数并不少。
不过这事儿不好宣扬,红尘也很低调,没坐舆车,只跟着刘宏还有两个小太监,从偏门悄无声息地上楼。
一上楼,她就感觉到强烈的气场,整个楼台紫气蒸腾。
真不愧是国师亲手打造,的确不一般,选址也好,十足的风水宝地,用的所有材料,都充满灵气。
再看那些玉像。也都有灵,置放此地,和宗庙的气场相融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必能庇佑子孙,君臣相辅相成,都是大有裨益。
红尘眯着眼睛看,上了三楼,就看到郭殷的雕像。
雕像位于正东方。
大周以东方为贵。
郭殷所在的位置显然极好。听说还是万岁爷亲自定的。
红尘却吓了一跳。怪不得刘宏害怕,任何一个人看了,恐怕都要怕一怕的。
整座雕像竟显得发乌,眼睛不是斜。而是邪气十足。整体看来哪里有郭殷老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跟个恶霸一般,尤其是身披盔甲,手持宝剑。剑光凛冽,让人遍体生寒。
刘宏都不敢过去,只让人拿来严大师画的画像。
画像却是完全不同,威武庄严,很是肃穆,却又透着一丝圆润和气,简直画出了神髓,哪怕没见过郭殷本人,也会觉得甚是相像。
“大小双李名气再大,果然还是比不过老将出马。”
这些年大小双李名扬四国,严老画圣却低调的很,有多年没有新作品出现,论起身价,恐怕大小双李和他老人家也相差不大,可一到这等事儿上,朝廷显然还是第一个想到严老画圣。
红尘忍不住看入了迷。
只是——“当真是照着画像画出来的?”
刘宏叹气,挥挥手,就过来两个粗使太监,帮着把那玉像小心翼翼地抬下来,搁在旁边的桌子上,阳光照像,给玉像镀了一层金粉,再一看,竟然真和画像酷似,形神兼备。
尤其是此乃暖玉雕刻而成,有一种特别的光晕,竟仿佛人的肌肤,整座玉像栩栩如生。
红尘登时也有些奇怪,想了想,轻声道:“好吧,我来看看。”
说着,她闭上眼,放开灵识。
她或许没发现什么异常,却不知这满屋子的玉像都隐隐约约开始发光。
刘宏还好,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那几个匠人,还有几个小太监都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直念阿弥陀佛!
半晌,睁开眼,红尘吐出口气:“郭老将军雕像用的玉石,和其它玉石不是同一种?”
刘宏颤了颤:“果然是玉石的差错?虽同为暖玉,其它玉石,比起这一块儿,品质却稍微差了些许。”
不必红尘说透,众人眼看着,其它雕像只是浅白色的亮光,阳光底下一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可郭殷那一座,却是玉白色,亮度高,一看就更为名贵。
“这块儿暖玉还是郭老将军亲自挑选出来,咱们整个库里只有这么一大块儿,交给我们的匠师,只精雕细琢出两个人像,郭老将军亲自选了这一个,另外一个备用……“
刘宏叹了口气。
不用说,备用的那个也一样,本来好好的,安置上去便是惊天变化。
“现在晚上当值的太监都不敢过来。”
红尘皱眉,沉吟片刻:“把它放回去看看。”
几个粗使太监面面相觑,还是咬咬牙,慢吞吞把玉像又抬了回去。
简直奇妙。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工夫,一切就都不同。
红尘若有所思,点点头:“果然如此,其它玉像都是同一种玉石,甚至可能是同一处的玉石制作而成,气场相合,放在一起自然是相得益彰,但忽然从中插入一个不同的,玉像有灵,便会排斥……虽然,还是很奇怪。”
即便是排斥,玉像碎裂也有可能,变样子到是不多见。
正仔细观察,哐当一声,楼下忽然传出巨响。
刘宏登时大怒,猛地转身,气冲冲地走到楼梯口向下看去,下一刻便收了声,瞳孔收缩,怒气还没痛痛快快发泄出来,脸上就带出一点儿苦笑。
“老刘,我怎么听说,我们老爷的玉像出了问题!究竟怎么回事儿!”
从楼下匆匆上楼的是个一身盔甲装扮的年轻男子,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满脸怒气。
一看他的脸,红尘就看出来,这人肯定和她大年夜遇见的二货郭家女婿有关系,眉毛,眼睛,鼻子都十分相似,若不是年纪不同。说二人是双胞胎也不为过。
而且,不过,性子看起来却有些不同。
这位着急火燎地奔上楼,一近前,却登时愣住,直直地看着红尘的脸,脸上露出一抹浓烈的贪婪,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垂涎欲滴,甚至咽了一口口水。
刘宏脸色登时大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见这年轻人深吸了口气,嘿嘿一乐:“哪个宫的小宫女?老刘你好滋润,别说了。晚上送我那儿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
整个楼层。无人吭声。
刘宏简直要晕倒——白痴啊,看看那张脸!
荣安郡主的脸有多像皇后,宫里伺候的谁能看不出来!疯了不成。竟然敢,敢……
嗡一声,刘宏恨不得一头撞死,他再也想不到,正经要命的差事还没办完,他面前就要出人命了。
“小美人,你今年几岁了,可到了出宫的年纪?别担心,哥哥我办法多得很,保准儿让你踏踏实实地离宫跟我过好日子去!让你也好好尝尝男人……”
碰!
这人话音未落,整个人向后倒飞,跟头咕噜地滚下了楼梯。
楼上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包括刘宏在内。
小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木质的地板上,身量笔直笔直的,抿着唇,一脸不高兴:“我没带剑。”
除了御前带刀侍卫,别人是不能带着兵器。
红尘摇摇头,轻声道:“小荷不带剑也很厉害。”
“太脏,要洗手。”
小荷厌恶地皱了皱眉。
红尘一下子就笑了。
她刚才也很生气,虽然以前也不止一次让人冷嘲热讽,也遇见过几次登徒子,她都应付自如,从不曾气过,但那是以前,人的脾性也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如今她要什么有什么,也被养成了娇娇女,但凡遇到一丁点儿委屈,别不舒服不自在。
不过小荷这么一闹,满心的不自在也随风而散。
半晌,楼下蹬蹬蹬,上来两个小厮,架着那个身着盔甲的年轻男人,这人脸色煞白,抱着肚子,嘴唇发青,双目赤红,一上楼就嚎叫:“他奶奶的,敢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不成?给我打死他,把那女的送……”
啪,啪,啪。
一连三巴掌。
那人登时住嘴,他想说也说不出话了,嘴巴肿起来,咳了半晌,吐出两颗大门牙,鼓着脸愕然瞪视,又惊又惧,浑身发抖。
看出这就是一个二货,红尘也不生气,回头看刘宏,很随意地道:“此事好解决,你们的匠师肯定做了不少实验品,随便拿个大青石雕刻的,越平凡普通越好,换上便是,拿东西没气场,周围的玉石不会有反应,自然无碍。”
刘宏:“……”
这种主意!!
邀天阁建成之后,文武百官都至,玉像是要让子孙后代瞻仰的东西,别的都是名贵玉石,只郭老将军的是一块儿大青石,还是练手物件,丢人可就要丢到千百年之后。
刘宏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红尘就一转身带着人走开,一步不停留。
小荷开路,随意一挥袖,口出恶语那人就滚到一边,脑袋砰一声撞在墙上,疼的呲牙咧嘴,却连怒骂也无法出口,那一张嘴,红的和萝卜似的。
他身边的两个小厮也跟傻了一样,一动都不敢动,浑身冷汗直冒,根本看都不敢看小荷一眼。
刘宏倒抽了口冷气,摇了摇头,蹲下身子伸手戳了戳这人肿老高的脸,戳的对方眼泪汪汪,满眼怒气。
“来两个人,送赵爷回去。”
他也懒得提醒,宫里生活的老油子,自有一套行为准则,与人为善也要看是什么人,就眼前这个,以前还要巴结一二,现在直接当他是个死人。
就算他哥是郭老爷子的女婿都不管用,老爷子知道此事,自己先把他扭送去衙门问罪。
那位主儿能伺候两代多疑帝王,在朝在野,名望都高,从来靠的都是谨慎小心,自保有道。
他平日里纵容女婿们闹出点儿事儿,那也是在故意露破绽,可不是真拎不清。
红尘却是一出宫便闭目养神,口里哼着歌,喝茶水吃点心,没事儿人一般。
罗娘却是略有些不安。
她也跟红尘进宫去了,不过,她跟在红尘身边是以女官的身份,向来修闭口禅,轻易不说话,怕说错了到给主子惹麻烦。
“小姐,这可是皇后娘娘特意托付的差事,您这般敷衍,不会惹怒了郭家吧?”
即便是罗娘这个一贯以为自家小姐无所不能的,想到那个郭家,也不免心中发毛。
红尘失笑:“他们还是想一想,怎么让我不怒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请
“你说什么?换成普通青玉的?”
郭家最小一个小女婿卫仁,瞪着刘宏,即便是他从来不喜欢仗势欺人,这会儿也恨不得一巴掌打死眼前的家伙。
摆在桌上的青玉雕像,一样形神兼备,放在外面,光凭此等好手艺,就足以让人重金收藏,但和周围的玉像比,登时黯然失色。
他弟弟被打掉了门牙,今天他是登门问罪的,奈何听刘宏一字一句把事情说清楚,立时把弟弟忘在脑后!
卫仁深吸了口气,面孔严肃:“你听着,我岳父大人为官近六十载,出将入相,一心忠于陛下,雕像入邀天阁,那是荣誉,是陛下的恩宠,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问题!”
刘宏登时苦了脸,偷偷摸摸让人把罩在原本玉像上的白纱撩开,摊摊手:“不是我有意怠慢郭老将军,别说大周,就是四国内谁人敢拿老将军的名声开玩笑,这不是万不得已吗?”
卫仁一眼看到那尊玉像,背脊上登时麻嗖嗖一片。
现在更不好了。
整个玉像竟然变得阴柔无比,偏偏五官还酷似岳父,一时间看得他毛骨悚然,连忙低头闭眼,哪怕看一眼,都是对岳父的亵渎,再看下去,他回家恐怕都不敢面见他老人家了,说不得转眼就露出破绽。
卫仁登时大怒。
他这人本就是个暴躁脾气,又爱喝酒,喝了酒还喜欢耍酒疯,不是个好相与的。此时更是暴跳如雷。
“你们,你们将作监的人不想活了!!”
刘宏顾不得解释,硬挺了卫仁一脚,扑过去搂住玉像拼命抱下来,那玉像几乎有半人高,很是沉重,寻常两三个大力士抬还要小心翼翼,可刘宏却当真一个人稳稳当当把东西抱了下来,平稳放在桌面上,可见他是真急了。也说明将作监的大太监也不可小觑。
“卫爷息怒啊!”
刘宏苦着脸让开地方。
卫仁脸上的怒气还没退。脚抬起来,因为惯性,踉跄后退了一步——那玉像无论从什么地方看,也是再好不过。
但他丝毫不开心。反而心中拔凉。拔凉的。
“难道要我去找国师?”
卫仁呆愣无语。
刘宏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敢点头。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国师和郭家那位老爷子。好些年老死不相往来,似乎有旧怨。
至于是什么样的恩怨,外人就不得而知,两个人也从没提起过,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毕竟国师是修行中人,身份不涉世俗,郭老将军却是世俗中人,出了名的八面玲珑好人缘,两个人摆在一起,本也不搭调。
郭老爷子领兵打仗的时候,或许要和国师打到交道,但国师只负责占卜吉凶,预测天时,行军打仗的具体问题,将领可不会把一位国师当做军师来用,一般情况下,领兵的大将元帅,也许连见都没必要见国师几面。
但卫仁是半个郭家人,不是入赘,胜似入赘,他岳父又把女婿真正当半子,相比儿子,反而更疼爱女儿,他虽然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可老爷子对国师不感冒,还是挺清楚的。
他心里纳闷,也觉得自家老爷子恐怕是老小孩儿的性子,人家国师平日里相见,一直客客气气,对待岳父是相当尊敬,可不像有什么恩怨的样儿。
卫仁护短,即便如此,他也更听岳父的话,实在不乐意和国师打交道,但现在这事儿,他已经兜不住了。
刘宏叹了口气:“出事之后,荣安郡主来看过,一眼就发现玉石不妥。”
他仔仔细细把红尘说的话,告诉卫仁。
“这座青玉雕像的雕工没什么问题,时间有点儿来不及了,再说,那一批玉料也全部消耗干净,即便还有时间,又去哪里找合适的玉料去?”
卫仁翻了个白眼,这老小子说的到简单!
青玉雕像,不说材质如何,它不是法器,没有气场,摆在那儿就是个没用的死物。
别人的雕像安置妥当,陛下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进来酬谢忠臣良将,表彰他们大功于社稷,那是很复杂的仪式,仪式完成,福运绵延,惠及后代,只有他们郭家没有这等加成效果,如何公平?
“那总不能劝陛下改期,重新再雕刻一整批的玉像吧?”
刘宏简直要愁死了。
卫仁不傻,虽然他很想,可也知道这不可能。
郭家在大周势力再大,再能影响皇上,这种话也说不出来,再说,他岳父也不会说这些。
沉吟了下,卫仁咬牙:“大不了真去求求国师,先找一批灵师来看看情况。”
“哎,卫爷还是再去求教荣安郡主吧,在京城的灵师里面,荣安郡主绝对排的上号,实力在大部分灵师之上。”
宫里消息灵通,刘宏说话,还是很管用。
卫仁眨了眨眼,也有点儿犹豫。
“……她打了我二弟。又随口让把我岳父的玉像换成这等普通的……算了,先找别人。”
刘宏嘴角抽了抽,到底没说话。
他早把那位卫二爷为什么挨打,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了这位卫爷听,可这位也是个固执的,他觉得他弟弟是好人,心地善良,只是有点儿调皮,他就不信一言半语他弟弟的坏话。
刘宏又不姓卫,管不着人家怎么养弟弟,何必多言!
而且卫爷说的也不错,那位郡主看样子不大想理会此事,京城的灵师也不只她一个。
卫仁想通了,一咬牙匆匆离去。
当天晚上,薛柏桥不知道从哪儿知道宫里发生的新鲜事儿。偷偷摸摸跑到红尘这儿探听八卦。
红尘简直无语。
“难道宫禁森严这几个字都是假的?”
邀天阁玉像出事儿,明明是藏着的秘密,怎么好像所有人一眨眼的工夫就都知道了。
薛柏桥嘻嘻哈哈地道:“这叫欺上不瞒下,宫里的事儿,哪来的秘密,实话实说,万岁爷哪天少吃了一口饭,那都要让人分析个一二三四出来,在哪个娘娘宫里笑几声,满宫廷的娘娘们眨眼间就知道了。宫里的事儿。该知道的人谁也瞒不住。”
至于能不能瞒得住皇帝,那谁也不知,也许瞒得住,也许瞒不住。但是万岁爷装作被瞒了。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可当皇帝的,有时候也要学着装糊涂,装聋作哑。
“这两天郭家那便宜女婿。找了好几个灵师进宫,听说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就是给那件玉像重新开光,就在邀天阁内开光,到时候生成气场,自然和邀天阁融合,即便别的玉像有一点儿排斥之力,也无伤大雅。”
“思路挺对。”
红尘笑了笑,点头,略有几分赞叹,“京城藏龙卧虎,灵师个个不凡。”
薛柏桥翻了个白眼:“你还赞,这是坏你名声呢好不好!”
很多人都知道,红尘很消极地让换了玉像,要是让别的灵师轻而易举解决问题,那红尘的名声的确要蒙上一层阴影。
薛柏桥心里,红尘首先是灵师,第二才是郡主,郡主是虚的,灵师这一层身份,才是她最大的依凭,这一件事儿,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让她落入尘埃,但灵师是最需要信任的行业,出现一次失误,别人对你的信任就降低几分。
反正薛柏桥心里挺着急的。
他急,红尘半点儿都不急:“要是他们能成功,那自是皆大欢喜,不过嘛!”
红尘摇了摇头,抿着嘴唇不说话了,气得薛小侯爷吹胡子瞪眼:“说话怎么说一半儿?难道他们成功不了?但那些灵师们也不是庸人啊,最近这阵子,天下有名的灵师都云集京城,以郭家的能力,请一二高手进宫去,那轻而易举啊!”
“唔,那就等等看,也许他们有法子也说不定。”
红尘还是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道。
薛柏桥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深深吸气,决定以后再也多管闲事,这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吗?
埋汰归埋汰,中午薛柏桥还是留下来吃饭。
他昨天就看到了,郡主府那边片了一只小羊羔,片成透明的薄片,特熬上汤底。
郡主府独有的香料,又麻又辣,大冬天吃两口,浑身通透,十足开胃。
再加上那些蔬菜和水果,哪怕在侯府,他都不好意思过多享用,毕竟侯府将来是他大哥当家,还有嫂嫂在,太奢侈了,大哥不介意,也不太好看。
如今他还没有成婚,更没有分府,在家里大哥已经成亲,还被立为世子的情况下,总是要仔细小心些,以前他从来不注意,显得潇洒的很,别人也都赞他为人爽利,但现在长大了,成熟了,总要知道点儿事儿才好。
他家里虽说绝不会缺钱,堂堂侯府,坐吃山空也够子孙后代吃几辈子的,他却不好把公中的银钱当成自己的随便乱花。
红尘是弄不明白这位的那点儿小心思,真要知道,怕要气死了——哦,原来家里的钱不乱花,换作在郡主府,那就是连吃带喝带拿,半点儿不用客气!
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矫情什么。
刚摆上饭,热滚滚的汤锅还没沸腾,外头就有人来报——信阳王府来人了。
郭老将军赐封王爵,便是信阳王。
“是郭家的八女婿,卫仁卫将军。”
“噗!”
薛柏桥喷了口水,眨了眨眼,淡定地把污渍擦干净,抹了把脸苦笑。
既然卫仁登门,肯定是邀天阁之事没解决了。
薛柏桥登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喜悦。
不是他不厚道,可他还是觉得挺不错,人有亲疏远近,比起郭家,他自然更看重好友的名声。
他家好友没有解决,那他自然也不乐意看见别人给解决了。
“不过。邀天阁那事儿传的虽然邪乎,可红尘你是什么人?要是有办法就给他露一手,也好显显本事,别让人小瞧了去。”
红尘把整个鸳鸯锅都给他,自己起身去客厅会客。
一进客厅,就见卫仁正看墙上挂的一幅寒雪垂钓图,此图是邹先生和红尘二人合作所画,很是质朴,却也显功底,极具意境。薛柏桥来看到之后。用尽手段想把东西骗走,甚至都借口借到自己母亲寿礼上去。
红尘到不是不舍得给,只是这小子的借口花样繁多,十分有趣。林旭听了也欢喜。干脆就拿捏着他。好让他抓耳挠腮,多动动脑子。
小侯爷那么不喜欢附庸风雅的,也爱得不行。懂行的人见了,自然着迷。
看卫仁这架势,果然和传言一样。
传闻中,郭家七子八婿,唯独八女婿酷似老王爷,同样允文允武,文武双全,磨练些时日,或许又是一个出将入相的绝代人物。
当然,这些赞誉,只是看在郭老将军的面子上罢了。
郭家至此,繁花似锦,但子孙后代的前程,怕是超不过郭老王爷了。
天底下毕竟只有一个郭殷。
“咳咳。”
罗娘跟在后头,咳嗽了两声。
卫仁一回头看见红尘,发现她竟然是自己两次得罪过的,脸色骤变,又青又白,半晌才装作完全没有之前的冲突,恢复正常,移步过来行礼,分宾主坐下。
“卫将军怎么有空儿来我这儿?听薛小侯爷提及,您不是请了几位灵师进宫去,也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这会儿应该正忙才对。”
卫仁闻言,脸上一红,心里也有点儿不自在,面上却端着架子,犹豫了下,轻声道:“在下思量,既然是皇后娘娘托郡主去邀天阁探查,总该知会郡主一声,否则太过失礼。”
红尘登时笑了:“我无妨,你尽管请别的灵师处置便是,完全不需要顾忌我,至于娘娘那儿,卫将军就更不必操心,她老人家心更宽,指不定现在都忘了这事儿。”
卫仁一怔,讷讷无言。
红尘又笑:“不过,将军还是快些处置才好,传扬出去,终究不太好听。”
邀天阁建成,乃是为了供奉忠臣良将,别人的玉像都好好的,偏偏郭老爷子的出了意外——这不正说明,郭老将军此人的忠心都过于虚假,上天有眼,认为他不该占据邀天阁的席位。
总会有心思阴暗,或者别有用心的人以此做文章,不敢明面上说什么,也会暗地里胡言乱语。
即便是郭家,遇见这等事,大约也不好视而不见。
卫仁的脸色大变,他又何尝不知道!
那日一得知具体情况,他就托关系寻了几位灵师。
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过,大部分进了邀天阁,都被吓得脚软,随便找借口就溜走,卫仁气得要命,实在没想到身为灵师,竟还有如此没担当的,却不知道,越是有名望的灵师,越吝惜羽毛,一见事情不好解决,躲开才最正常,这叫有自知之明。
到是其中一位叫曲乌的灵师,冷漠寡言,见旁人只顾着推脱,很随意地就一言道破究竟,也说雕像用的玉石和周围玉石气场冲突,大约是因为不同源,与刘宏所言没什么分别,还说若一定要用这尊玉像,只能重新开光罢了。
卫仁当时十分高兴。
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让自家岳父的雕像入驻邀天阁,什么法子都无妨。
开光的动静很大,那也无妨,别看是在宫里,别人做这事儿不太方便,毕竟大周也忌讳巫蛊之术,无故做起法事,总要招上面的忌讳,但以他的人脉关系,也不是多难。
卫仁使出浑身解数,帮曲乌准备好一切,眼睁睁看着曲乌在邀天阁为雕像开光……
一开始真有成功的迹象,那雕像剧烈震动,相貌转换,一点点恢复,没想到成功的前一刻,忽然滚下来,前功尽弃。
连玉像的眉心处也多了一道裂痕。
卫仁简直欲哭无泪。
有裂痕,哪怕不明显。可这玉像根本就没法子用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备用的,要是再出问题,他就真要做好准备,他们郭家要丢人现眼几百年,甚至更长。
想到此,卫仁脸色变了变,站起身一揖到地,不敢再隐瞒,支支吾吾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才又恳求道:“郡主。那玉像始终不能安置成功,卫某实在无法可施,还望郡主施以援手。”
红尘挑了挑眉:“曲灵师也没成功?我要插手怕是不妥吧,岂不是掉人家曲乌的面子!”
卫仁登时想起来。自己找别的灵师插手。也有汰人家郡主付意思。只能苦笑,一个劲儿苦求,再没一开始那种高高在上的气派。
罗娘她们都给逗乐了。红尘也就点头应下,不过不是现在就去,这会儿正吃饭的时候。
卫仁再着急,他现在求人呢,也不敢勉强红尘,只好老老实实告辞,不过转头就送了一堆礼物过来,其中就有当初他欺负人家小贩,不让人家售卖的那个‘满床笏’。
薛柏桥:“……”
他现在算明白,荣安郡主就属于传说中的有大气运的人,发生在她的身上,坏事儿也能变成好事儿,但凡得罪了她,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再一次来到邀天阁。
登上三楼,看到那一尊玉像,红尘就忍不住皱眉。
卫仁双目赤红,眼圈发黑,他有两个昼夜不眠不休了,眼角的余光都不敢落过去。
这段时间,那尊玉像起了更大的变化,变得竟然有点儿女相,面容诡异恐怖,竟把整个楼层都映衬的阴森森。
刘宏几个将作监的太监快疯了。
这要再不好,他们就是拼着挨罚,也得把玉像换成普通青玉雕像,让万岁爷不满,总比让万岁爷看到这一幕受惊好,他们要真敢吓到皇上,非得被千刀万剐了不可。
“荣安郡主,您看看,是不是能给开开光什么的,好歹让它恢复过来吧。”
卫仁脸色发青,轻声道。
红尘扫了他一眼,摇头:“这种事我不做,若是单独为玉像开光,诚然它能恢复正常,但气场反噬之下,其它玉像都有可能出问题,总不能为了这一个,闹得所有玉像不得安宁。”
见卫仁脸上迷惘,红尘就道:“邀天阁是建成的房子,此地玉像,是居住于此的人,若是有人莫名其妙,不打招呼,就随便改动房子的风水,来适应另外一个外来者,你说,它们能高兴吗?”
卫仁嘴角动了动,终究说不出我不管别人的话来。
能入邀天阁的,必然都是重臣,无论是已经去世的,还是尚在人世的,都有子孙,他为了自家岳父费尽心力,人家的子孙后代,也一样不会愿意自家长辈受委屈。
可是……卫仁嘴角动了动,苦笑道:“难道真不能两全其美?其实,为我岳父的玉像开光,也不一定会影响到别人,他们都为我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同为官员,也许关系很好,能理解呢?”
这话说的,颇有些自我宽慰,红尘还没开口,就见下面一阵脚步声。
两人回头,就见卫仁那个二百五弟弟卫义,正一脸殷勤地领路,后面正是曲乌。
卫义一上来,看见红尘,立时便气得火冒三丈,觉得小腹生疼起来,怒叱:“你,你还敢出现?我,我……”
卫仁顿时头疼,连忙打断:“二弟别胡闹,为兄万分辛苦,才请了人家来帮忙,这是荣安郡主!”
“还郡主,哥你一定被骗了,不是你说的,她还想从地摊上买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件,肯定是哪个宫里的宫奴私自跑出去玩,现在还敢在这般大事儿上行骗,哥你要真信了她,那才要倒霉!”
卫二一脸狰狞。
这家伙越说越不像样。
卫仁嘴角抽了抽,恼羞成怒:“二爷的病没好,怎么就出来了,来人,快把他扶下去休息。”
立时有两个小厮,捂嘴扯胳膊,硬生生要把人拖走,哪怕卫义气得眼睛通红,他哥一副吹胡子瞪眼要吃了他的模样,他也不敢冲着大哥胡闹,只是更把气出在红尘身上,气哼哼地怒吼:“你是什么东西!告诉你,我请了曲乌曲大师来,大师出身名门,在她老人家面前行骗,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卫仁暴怒。
那两个小厮才下了狠手,挟持着二爷跑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碎了
红尘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卫仁轻声叹息:“现在那玉像始终不能安置成功,我实在不想岳父失望,可卫某实在无法可施,还望郡主慈悲,施以援手。”
红尘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曲灵师也没成?我要插手怕是不妥吧,岂不是掉人家曲乌的面子!”
卫仁登时想起来,自己找别的灵师插手,也显得有一点儿汰人家郡主意思,只能苦笑,一个劲儿苦求,哪里还有当初的傲气。
罗娘她们都给逗乐了,红尘也玩得很尽兴,就点头应下,不过不是现在就去,还要准备准吧。
卫仁再着急,他现在求人呢,也不敢勉强红尘,只好老老实实告辞,不过转头就送了一堆礼物过来,其中就有当初他欺负人家小贩,不让人家售卖的那个‘满床笏’。
薛柏桥很快得到消息,也是万分无语。
他现在算明白,荣安郡主就属于传说中的有大气运的人,发生在她的身上,坏事儿也能变成好事儿,但凡得罪了她,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再一次来到邀天阁。
登上三楼,看到那一尊玉像,红尘就忍不住皱眉。
卫仁双目赤红,眼圈发黑,他有两个昼夜不眠不休了,眼角的余光都不敢落过去。
这段时间,那尊玉像起了更大的变化,变得竟然有点儿女相,面容诡异恐怖,竟把整个楼层都映衬的阴森森。
刘宏几个将作监的太监快疯了。
这要再不好。他们就是拼着挨罚,也得把玉像换成普通青玉雕像,让万岁爷不满,总比让万岁爷看到这一幕受惊好,他们要真敢吓到皇上,非得被千刀万剐了不可。
“荣安郡主,您看看,是不是能给开开光什么的,好歹让它恢复过来吧。”
卫仁脸色发青,轻声道。
红尘扫了他一眼。摇头:“这种事我不做。若是单独为玉像开光,诚然它能恢复正常,但气场反噬之下,其它玉像都有可能出问题。总不能为了这一个。闹得所有玉像不得安宁。”
见卫仁脸上迷惘。红尘就道:“邀天阁是建成的房子,此地玉像,是居住于此的人。若是有人莫名其妙,不打招呼,就随便改动房子的风水,来适应另外一个外来者,你说,它们能高兴吗?”
卫仁嘴角动了动,终究说不出我不管别人的话来。
能入邀天阁的,必然都是重臣,无论是已经去世的,还是尚在人世的,都有子孙,他为了自家岳父费尽心力,人家的子孙后代,也一样不会愿意自家长辈受委屈。
可是……卫仁苦笑道:“难道真不能两全其美?其实,为我岳父的玉像开光,也不一定会影响到别人,他们都为我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同为官员,也许关系很好,能理解呢?”
这话说的,颇有些自我宽慰,红尘还没开口,就见下面一阵脚步声。
两人回头,就见卫仁那个二百五弟弟卫义,正一脸殷勤地领路,后面正是曲乌。
卫义一上来,看见红尘,立时便气得火冒三丈,觉得嘴巴和小腹生疼起来,还心中愤愤不平,想起这些日子他被大哥各种敲打,各种责骂,还被逼迫跪下,简直恨不得撕碎了红尘。
但是眼下,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见礼,嘴里却是故意小声骂骂咧咧:“什么东西,装模作样,真把自己当神仙,天底下的灵师多得是,也不缺你一个,大哥怎么还上了当?有曲大师在,用得着她什么!”
这家伙越说越不像样。
卫仁嘴角抽了抽,恼羞成怒:“二爷的病没好,怎么就出来了,来人,快把他扶下去休息。”
立时有两个小厮,捂嘴扯胳膊,硬生生要把人拖走,哪怕卫义气得眼睛通红,他哥一副吹胡子瞪眼要吃了他的模样,他也不敢冲着大哥胡闹,只是更恨红尘。
卫仁叹气,心道以后可真得管教管教这个混球,刚才还打算借机让弟弟给人家郡主陪个不是,现在看来,还是躲远一点儿好些,省得再招人家的眼。
红尘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他身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曲乌真正面对面。
乍一见,红尘就不觉心中赞叹,无论此人相貌如何,气质如何,但这一身的灵气,确实少见,可以说,她虽没有正式见过这人,却神交已久。
曲乌也眯了眯眼。
她这人向来不把任何人看在眼力,更别说同辈,这会儿见到红尘,也依旧冷冷淡淡,哪怕卫仁介绍了,略一点头便把注意力放在那玉像上面,冷声道:“上次失败,这次求教师父,师叔,已有解决之道,再试一次。”
卫仁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点头完才记起红尘,忍不住偷觑了她一眼,嘴唇微动,闭紧嘴。
红尘耸耸肩,立在一边,丝毫没阻拦的意思。
卫仁性子直,虽然和红尘有恩怨,红尘又是一副要他赶紧把玉像换成普通的,不要耽误的模样,很是不讨喜,但他并不是那种会随意迁怒别人的人。
至少没有必要不会。
当然,现在人家曲乌曲灵师有把握再尝试,他还是更愿意曲灵师成功。
至于会不会给别人的玉像造成影响,那之后再计较好了,眼下这一关过不去,他马上就要倒霉,要是平安无事,别的玉像若有不安,想来灵师也会有法子。
红尘站在一边,看着曲乌慢慢走到那玉像前面,仔细看了看,又伸手去摸。
她是灵师,不可能不知道遇见这等古怪,不该随意碰触,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她到是丝毫不怕。
卫仁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
红尘不觉一笑——曲乌看着胆大包天。其实手上戴着一层薄薄的手套,轻易看不出异样,但想必是件好东西。
曲乌摸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眼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小丫头。
那丫头只有十三四岁,很是伶俐,别看小,到比她家主子显得活泼开朗些,一扭头转身过来,走到红尘她们面前,客客气气地道:“这位贵人。我家小姐为佛像开光。恐怕会弄出大动静,也需要安静,几位向后面退几步,避开些。也省得……以免受伤才好。”
卫仁皱眉。
虽然人家说的客气。可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你们呆这儿忒碍事。滚蛋吧!
卫仁下意识地就看了红尘一按,他还好,眼下只求平安无事。别说退开,就是跪下磕头能把事儿磕平了,他也愿意,这不是为了他自己,乃是为恩重如山的岳父和恩师,但……只盼望这位郡主可别和曲乌小姐斗起来,两人若大闹,万一惊动了别人,那事情可就当真闹大了!
红尘却耸耸肩,一声没吭,很随意地向后退了十步。
卫仁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刘宏他们避开,曲乌却猛地回头,看了红尘一眼,十分意外——红尘退出去的距离,正好是她一会儿施法时会影响到的范围,分毫不差,只是不知道这是对方眼力高明,还是凑巧。
曲乌也只看一眼,就又转过头去,仿佛全部心神都放在玉像上,完全不关心别的。
她那么兴致勃勃,又那么信心十足,看得卫仁都有了些许信心,已经开始在心中转念,这次曲乌若是成功,他自然要备份重礼谢过,但人家荣安郡主也不是好相与的,也不好得罪,这事儿他就烂在肚子里,可不能胡言乱语,也要教训教训他那宝贝弟弟,最好劝他去服软道歉。
经过这么一遭,卫仁可不敢小视灵师。
曲乌这时,才轻轻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沓玉片,每个玉片上都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她速度很快,按照一定的规律,一片一片把东西贴在玉像周围,一路延伸,正好延伸到红尘脚下,又让卫仁和刘太监他们那些干活的退开了几步。
卫仁眼睛眨也不眨,使劲盯着看,目光在那些玉片上转来转去,他这人虽然是个武将,外表粗犷,其实特别好读书,只看他一去红尘那儿,就盯着书画不放便看得出来,此时一样见猎心喜,竟不认得玉片上的字,都忍不住手痒痒想捡起一枚看看,只是刚刚蠢蠢欲动,就让曲乌的丫头瞪了一眼,登时回神。
红尘心下好笑。
此时才发现,这个让罗娘一帮丫头骂了好几次的男人,原来不醉酒的时候,也不那么讨人厌。
卫仁讪讪一笑:“咦,我记得给法器开光,好像需要念经文什么的,道家佛家都一样,怎么,瞧着曲大师这架势,有点儿与众不同!”
他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见到过大云寺的开光法会,很多信众,很多高僧,十分庄严肃穆。
上一次曲大师开光,也叫来了二十多号人呢,今天却只她一个,还不许别人靠近。
红尘皱了皱眉,摇头:“手段到霸道!”
她认得玉符上的文字,乃是神文,虽然有些地方有一点儿疏漏,但大部分神文都很准确。
这么多玉符,按照五行八卦排列,汲取周围地气,强硬地将玉像和地下龙脉相连,还很巧妙隐晦,很恰当地把握住一个度,这等手段,可不是轻易就能用得出来。
几句话的工夫,曲乌已经把玉符贴满,忽然一伸手,抖出来一件法衣,轻轻披上。
一披上法衣,她整个人登时不同,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随手举起一柄法剑。
法剑不是寻常木剑,而是开封的百炼钢,且是古剑,一看就是帝王将相曾经用过,装饰奢华,一举起,隐约流光溢彩。
红尘忽然道:“坤位的地符错了。”
曲乌一眯眼,瞥了她一眼,冷笑,“你认出坤位地符,也算能耐。”说完,轻轻将法剑举起。显然是丝毫不把红尘的话听在耳朵里。
这到也正常。
红尘是不知道,人家曲乌自己可很清楚,这一套玉符法器乃是祖上流传下来的正品,其后他们家的人仿过很多次,有的也有妙用,但远远比不上原版。
人家用过十几代的上等法器,她竟远远一看,就随口说一句错,曲乌会理会才怪。
红尘无奈,摸了摸鼻子。轻巧地向后退了几步。还顺手把罗娘拉过来。
不过她身上有护身符,到不用担心。
卫仁紧张的不行,猛地倾身向前,紧紧注视前方那尊玉像。
现在摆放在上面的。就是唯一一尊完好的玉像了。但变化之大。也看不出哪里好。
曲乌浑身一震,法剑颤动,嘴里发出一阵奇奇怪怪的声响。
刹那间。所有人都感觉到动静。
呼吸好像不太顺畅,有窒息的感觉。
周围施工完毕,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一些碎石,布片,随风卷起,呼啸而来,齐齐打着旋,向玉像的方向扑过去,曲乌脸上露出几分隐秘的得意,虽然还是板着脸,一张冷面,整个人的气息却显得有几分温和之意。
随着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曲乌忽然纵身跃起,竟然乘风飞到半空,长剑一指,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玉像。
“啊!”
卫仁忍不住惊呼。
却见曲乌的法剑一点即退,玉像也没有丝毫损坏,他这才轻轻吐出口气。
这时,楼内忽然起了变化。
整个楼层仿佛震动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玉像底座上就浮现出一团金色的光,金光拂面,一切晦气散尽,玉像也显露出它原本的容色。
卫仁大喜,热泪盈眶:“成功了,成功了!”
话音未落,嗡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倾塌,卫仁扑通一声倒地,头上乱七八糟的砸了好些东西,好半天才勉强抬头睁开眼,一眼望去,整个人都傻住。
好端端一尊玉像,竟然没了,凭空消失。
他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刘太监他们站得远了点儿,虽然摇摇欲坠,到还能稳得住身体,半晌道:“……碎了!”
可不是碎了。
卫仁的嘴里都多出一块儿碎片,轻轻吐出来,玉质还不错,雕刻个玉坠挺合适。
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来。
曲乌也有些惶然,但只一瞬间就恢复镇定,拂去身上的灰尘砂石和玉石碎片,拢了拢头发,沉吟道:“哪里出了问题?不应该的。”
刚刚明明很顺利。
曲乌能感觉得到,周围地气凝聚,渗入玉像内部,把玉像和整个邀天阁融为一体,已经要成功了,谁曾想竟是转头空。
她顿时皱眉:“不行,我要再试一试,喂,再拿一尊玉像过来。”
刘宏:“……”
卫仁脑子里嗡嗡,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
那些匠人们个个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
“哪里还有正经的玉像,剩下的就是这等青玉雕的了,全是以前练手时做了的,旁的绝对找不出来。”
刘宏反而沉下心。
事已至此,他们挨骂挨罚都正常,好在万岁爷应该不会为了这事儿,就要了他们的命!
现在他反而希望事情闹大一些,也好让宫里人知道,此事并非将作监的责任。
玉石是由郭老将军亲自选的,不是他们挑的,现在想重新换别的差一点儿玉石再雕一座玉像也来不及,除非郭老将军去求陛下延期,可即便延期,也不能保证下一尊就毫无问题了。
曲乌一见玉像没了,到颇有几分懊恼,皱眉道:“上一次那尊只坏了一点儿,无妨,拿来用!”
底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卫仁心中慌乱,多少有些恨曲乌此人不像正经把郭家的事儿放在心里,到更像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本事,但他不想过于得罪这位,到也没说什么怪话,只是满脸颓废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既然如此,便只能用青玉的雕像。”
刘宏也叹了口气,指挥人手把玉像换好。
这一换,到是平平常常。再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只是——满屋子的白玉雕像,个个不同,都很有特点,最重要的是栩栩如生,全是法器。青玉的雕像摆在那儿,瞧着就跟块儿顽石一般。
唯一一个好处,也许万岁爷带领百官入内,直接当它是块儿烂石头,根本注意不到,说不定将作监的人能免了惩罚!
这是玩笑话。可说来也有些道理。好好的青玉雕像,放在外头那么一大块儿,怎么也值点儿银子,至少比石像值钱。但搁在这儿。一下子就成了无用的垃圾货色。
卫仁欲哭无泪。
刘宏心中也有些不忍。只能道:“这一块儿青玉最是清透,雕工也很好,算是精挑细选的。也不很差。”
这纯粹是宽慰的话。
这一屋子人都愁得头发要白,红尘四下看了看,忽然微微一笑:“其实,若曲大师愿意借我两个神文玉片用用,让我给老爷子的青玉雕像开个光,生成气场,或许和眼下的环境能更衬一些。”
卫仁猛地抬头:“当真?”
红尘耸耸肩:“那要看曲大师愿不愿意暂借了。”
卫仁立时把目光转到曲乌身上,目光殷切至极,要是此雕像能生成气场,变作法器,那也不算很坏。
法器最重要的不是材质,而是气场,只要它的气场不比其它的雕像差太多,就很能看得过去,再怎么样,也比现在好。
曲乌皱着眉,仿佛没听到,卫仁只得又说了一遍商借两片玉符的话,她才冷冷看了红尘一样,目光怪异:“你若是不怕死,尽管就是,不过就连我们曲家人也不是个个都能用得了这东西,早年也有旁人不怕死想要试试厉害,十个里到有八个半为此丢了半条命,你想用,只管拿去,后果也自行承担。”
卫仁本来都伸手去摸玉符,此时吓得一哆嗦,愣是僵立当场:“郡主!?”
郡主可不是一般的灵师,一般的灵师施法反噬什么的,伤了死了怪他自己本事不济,可这位是荣安郡主,京城新贵里的佼佼者,哪里敢那般轻忽?
红尘却是轻声道谢,走过去挑挑拣拣,选了两块儿玉符拿起来看看,很是满意。
“品质不错!”
曲乌也只是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问她身边的小丫鬟:“附近法器铺子哪儿还有玉像?要上好的法器。”
主仆两个越走越远,根本没关注红尘,甚至都没想起刚才开光失败之前,人家说她符出错的话。
红尘这边也没注意她们,全副心神都在眼前的玉像上面,仔细看了看,点头:“将作监的手艺的确不错。”
卫仁屏息凝神,轻声问:“如何?”
“放心,郭老将军功勋卓著,本该有此位置,应能成功。”红尘笑了笑,略微沉吟,“不过,这玉像到底只是试手的作品,还有些粗疏。”
刘宏连忙凑过来道:“无妨,无妨,最好的匠师都在呢,郡主尽管支使。”
“我到要向卫将军借个人。”红尘眨了眨,想了想道,“将作监匠师们的手艺虽然好,可毕竟精修的是咱们郭老将军的玉像,我想另外一个人动手更妥当。”
“谁?”
卫仁一脸迷糊。
红尘就笑了:“将军怎么忘了,咱们第一次见面,将军就夺了人家小贩手里的满床笏摆件,我观将军不是飞扬跋扈之人,怕那个物件,应是将军认识的人所有。”
卫仁愣了愣,满头黑线:“确实如此,那东西是我三姐夫做来玩笑的,家中子弟觉得有趣,拿到外头玩,结果就给丢了,那东西,本也不好留在外头。”
郭家煊煊赫赫的名声传扬出去,难道还是好事儿?
他那日是特意派人查清楚姐夫那物件到底在哪儿,专门去堵人,现在想起自己当时醉了,怕是对这位郡主不大恭敬,也是脸上羞红,忙道:“君主的意思,让我三姐夫过来?”
红尘点点头。
卫仁一时有些为难:“可我三姐夫只是喜欢雕刻,偶尔刻点儿东西玩的。”
红尘轻轻一笑:“我看那位的手艺,却很是高手莫测,再者,既然是郭老将军的雕像,当然要找一位对他老人家很熟悉的人来试试,哪怕严大师的画作再传神,毕竟不是真人,那位****在老将军身边,对他老人家的一言一行都很了解,来帮我做这个差事,再合适不过了。”(未完待续。)
ps: 看看上一章,有改动!!
第一百八十七章 茶馆
话都说到这份上,卫仁连忙点头应了。
不多时,卫家的下人就请了一位模样很年轻,身为姐夫,竟显得比卫仁还小好多岁的男子过来。
他一看红尘就脸红,不敢抬头,到显得特别腼腆。
卫仁简单介绍了下,轻声道:“他就是我家三姐夫,在工部任职,性子有些闷,并非故意失礼。”
世间有百样人,这个到没什么好计较的。
不过,这到说明郭老爷子挑女婿还真是随意,看来没什么门户之见,只要看中了便行。
也是,他那样的人家,本也该低调些,姻亲门第低,反而是好事。
红尘笑了笑,就不多废话,转头对罗娘道:“替我准备狼毫和朱砂。”
又对这位腼腆小哥道:“劳烦仔细看看,玉像太粗,需要精修,变得更圆润,尤其是眼睛,它本来的眼睛略小,我需要它稍微开大一点儿,有把握做好吗?”
“有,很简单。”
那人认认真真地倾听,双目炯炯有神,到是一提起自己的爱好,便信心满满。
说完,他只拿了一把刻刀,就走过去刷刷下刀。
听着刷刷的声响,卫仁心里一阵扑腾,简直不敢看,闭上了眼,他可不像自家这位姐夫一般心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分毫不考虑后果。
整个楼内,所有人都变得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人终于停手。很满意地轻轻吹了吹,玉屑落了地,露出整个青玉雕像。
众人都松了口气。
好歹是没坏,哪怕是青玉的普通雕像,练手作品也没有几块儿多,拿出和这一个一般完美的更不可能。
仔细一看,众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玉像还是那尊玉像,和严大师画作中的人像没有差别,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这一尊多出几分生气。卫仁就忍不住略低了低头,有一种岳父当斩立在此地,注视着他的感觉在。
红尘轻笑:“不错,很好。”
那人一听夸赞。脸上又红。
卫仁精神一振。睁大眼看着红尘拎着箱子走上前。把她提前取来的玉符贴在玉像上面,笑道:“正好有曲乌大师带来的神文玉符,否则让我现写。可就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时间赶不及。”
说着,她神色也变得凝重肃穆,让人拿来水盆,净了手,取罗娘手中的狼毫,蘸了蘸朱砂,全神贯注,深吸了口气,轻轻在玉像的眼睛里点了两点。
刚一点上去,周围风大动,飞沙走石顿起。
刘宏他们经历过上一次灾难,这一次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连卫仁也忍不住跑了老远!
可别再给碎了!
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红尘却不骄不躁,找了一个垫子,慢慢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随着她口中咒语声越发的清越,便有一股地气波动,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冲击她的四周,唯独她坐着的地方,无一丝的风,只看见袖子里光芒闪烁,她周围就像是多出个乌龟壳一样的罩子,把他罩在里头,安全的很。
良久,红尘才睁开眼,莞尔一笑:“好了!”
众人抬头看去,一时间目瞪口呆!
青玉的玉像本来普普通通,就是一块儿破烂石头,可这会儿却是隐约浮现出一层金光。
金光很柔和,若隐若现,只能偶然一瞥,卫仁他们甚至有一瞬间以为是错觉来着。
但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整个楼层所有的雕像都融为一体,越看越顺眼,哪怕这一尊是唯一一尊青色的,也半点儿不逊于其它,相反,因为它的与众不同,还显得很亮眼。
事后,青玉价格陡然增高,一年多才又恢复正常,那就是后话了。
卫仁咬紧牙关,几乎要热泪盈眶。
红尘笑了笑:“走远一点儿,到我这儿来。”
她退了几步,退到门口。
卫仁他们也跟着退了几步,举目望去,更是惊呆——就在青玉的雕像前面,笼罩了整个楼层,竟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忠字,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愕然无语。
刘宏猛地跪下磕头。
红尘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这应该可以了。”
见卫仁喜不自禁,她忍不住一笑,打趣道:“这一场变故,说不定过几年就能被排成戏本子四处传唱,将来史书上记一笔,一定挺有意思。”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卫仁顿时喜逐颜开,这也算坏事儿变好事儿了,根本不怕让别人知道。
谁还敢说自家老爷子因为不配在邀天阁,这才导致此祸患?
这明明就是好事多磨,是神仙保佑。
要是自家老爷子没这个福气,能有这么多的新鲜的好事儿发生?能拥有这么一尊怎么看怎么完美的雕像?能遇难成祥?
卫仁着迷地看着玉像,轻声道:“青玉的好,质朴无华,更配我岳父大人的身份。”
红尘笑了笑,就让刘宏拿了个木箱子过来,将地上的碎片拣起来装好。
这是原本那尊玉像的碎片。
“这个你拿回去,还有另外一尊有裂痕的。”红尘略微犹豫,低声道,“都是郭老将军的雕像,不能乱扔,还有,我怀疑这次事故,不只是气场冲突,你把玉像拿回去之后好好处理,找一间正经的庙,或者道观,请大师们做上半个月的法事。”
卫仁立时便应下。
红尘这才放心,又把两块儿玉符摘下来递给卫仁,叮嘱他还给人家曲乌。就转身离开。
原来那个玉像,在这里变化那么大,一看就有古怪,说不定不只是气场冲突的原因。
不过,她只是察觉出有一点儿不妥,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她虽然敏感,但这地方乃是太庙附近,建造的亭台楼阁,更是国师精心处理过。本身气场很强。
连那玉像都是正正经经的法器。里面隐约有一点儿煞气存在也正常的很。
玉石一拥有气场,便是法器,法器这种东西,沾染到乱七八糟气息的可能性很大。经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净化。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大惊小怪。
反正现在事情都解决了,这玉像就是有点儿猫腻,也掀不起大风浪来。让郭家送去庙或者道观里处理下,自然无碍。
红尘既然发了话,卫仁也不敢太轻忽。
这玉像是人家将作监的,不能说拿走就拿走,不过,郭家要这东西,到不怎么费力,连忙让刘太监帮忙去把东西搬来,自己盯着,把地上的碎片都清扫干净。
正折腾,曲乌带着两个人,抱着一个黑袋子登楼而入。
她神色不大好看,刚才进宫门,差点儿让人当成心怀不轨的家伙拿下,还是她正好碰上出宫的红尘,红尘交代了一句,人家才搜了身,通传一声,得了允许,派人送她们到卫仁这儿。
还未登楼,她就隐约感觉到一点儿不对。
迅速上来,一进门看到那尊青玉雕像,登时愣住,脸色大变,猛地扑上前就要拿起来。
卫仁吓了一跳:“住手!!”
他现在简直有点儿草木皆兵了,哪里肯让别人乱动!
在他还没喊出声,曲乌就收了手,手指肚通红通红的,带着些微灼烧感,刚才还没碰到玉像,就激发了气场反噬,到不严重,却让曲乌的脸色更是难看。
“是谁?”
卫仁眨了眨眼,反应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全亏了荣安郡主。”
曲乌半晌没说话。
卫仁摸了摸还没留到胸前,有一点儿凌乱的胡子,咳嗽了声,把两枚玉符奉上,又代替红尘郡主道谢,自己也道谢。
人家辛辛苦苦来一趟,计算毁了一尊玉像,什么事儿也没办成,他也没道理责怪。
灵师开光,本也没谁敢保证百分百成功。
“荣安郡主?”
良久,曲乌才从卫仁手里把玉符接过,眯了眯眼,猛地一甩袖,转身离去。
两个丫鬟连忙跟上。
卫仁也赶紧招呼小太监带路。
这位不是宫里人,又陌生的很,自己在宫里乱蹿,那可是大罪过,万一出了事儿,卫仁也麻烦,毕竟是他请人家进的宫门,到时候总不能说,他已经求了万岁爷的允许,把黑锅让皇帝去背?
现在正是红红火火过新年的时候。
林旭林师兄又一次缺席,好在这回小荷在呢,只要他在,有没有林师兄到有些无所谓。
唔,在别人心里。
红尘还是蛮想念自家师兄,不过,这次林旭过年要回鬼谷那边,好像是鬼谷先生亲自下了命令。
为此,红尘特意拿出自己用很名贵的药材酿造的药酒,就叫神仙酿,装了两个大葫芦,全让林旭带走,孝敬鬼谷先生的。
这些酿酒用的药材,是她花费了一年时间,写话本,做绣活,画符,用种种手段从玉珏空间的那些大能手里换到,至于配方,也是研究了好几本古书才配出来。
试了十多次,好几次都不尽如人意,不是说不能喝,只是不是效果没有想象中好,就是味道没有想象中醇美,她又忙,能挤出时间做这个已经很不容易。
一直到年前,终于成功了。
唯一最成功的两大葫芦,全都给鬼谷先生送去。
过去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也经常借林旭的手孝敬先生,但都是些普通的东西,这回应该能让先生很欢喜了。
他老人家从小到大,爱好不多,就好杯中物,酒量也大,颇有千杯不醉的意思。
送酒再合适不过。
即便今生再无师徒之缘,在她心里,鬼谷先生也是她的恩师,恩重如山。
过年吃的肉太多。美食太多,罗娘她们几个渐渐败了胃口,都说不想吃饭。
红尘:“……”
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骄傲!
外面多少人年关难过,多少乞儿连口热饭也吃不得,在寒冬腊月,冻死街头。
家里的姑娘,却因为吃肉太多,没了胃口。
“正好,跟着我一块儿做酸菜好了。”
挑出最嫩最好的白菜,加入或红或绿的辣椒。煮了盐水。加上醋汁,还有正经的白糖,慢慢浸泡。
一家子跟着忙活。
罗娘还一边忙,一边念念有词:“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
小严她们都笑,越发觉得罗娘像个正经读书人了,还是书院的先生们教导的好。
酸菜要腌制的时间久一些才能放得住。不过不耽误她们随做随吃,把菜加入羊羹里面,那味道实在鲜美极了,便是一直喊不开胃的罗娘,也免不了就着菜多吃半张饼子。
红尘一看过年时准备的吃食太多,的确有点儿消耗不掉,她的手艺虽好,奈何人少,便是给阖府上下都加餐,那还是剩下好多,到不如趁着过年做点儿善事,也算积功德了。
趁着几日天气好,红尘便带着家里的宫人,并罗娘他们,把吃不掉的面和杂面混在一处,或者擀面条,或者烙饼,饼子里也夹上炒熟的鸡蛋,红烧的各种肉类。
其它杂七杂八的菜做了乱炖。
就让人挑着大桶,送到街上去,也让街上的小乞儿们过个好年。
只是红尘还特意叮嘱几句,务必留神,所有人只能吃一小份儿,不是怕他们吃,实在是人饿极了眼,胡吃海塞容易把肠胃弄坏,他们这等人,吃坏了肚子想看病都难。
往年京城闹灾荒,他们府里也施粥什么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忙,自己也不宽裕,到没有闲暇做这等事情。
罗娘和小严几个都很认真,没几日,回家吃饭也不挑嘴了,偶尔听小宫女们感叹,都说以前在家里过的日子,过年家里有点儿口粮好吃的,也是紧着男孩子们用,女孩儿只能吃剩下的,可通常剩不下,至于衣服,一家人只有那么一两身的,数不胜数。
宫女多是贫寒人家,小选进的宫,家里宽裕的不多,好人家的女孩儿,也不会进宫去伺候人,她们嘴里那些平平常常的故事,就让罗娘红了好几天眼睛。
红尘只是笑。
罗娘也笑了:“如今是日子好过,一天比一天强,这才有怜贫惜弱的精力。”
想当年她们最悲惨的时候,不知何时就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没少见活不下去的穷人,却从无怜悯。
那时候,她们连自己都救不活,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现今日子好过,自然有精神琢磨下怎么济世救人。
罗娘一行人施粥舍药,还舍出了花样。
这年头,地主家没余粮,一般的富贵人一年也不一定能吃上三五回肉,他们却弄出各种乱炖,还都有些肉沫,即便是精瘦肉,比不得大肥肉让人更爱,那也是肉。
这下子不只街头流浪的乞儿,就连寻常人家,也免不了厚着脸皮来讨一碗尝尝。
一开始,那些人还有点儿不自在,可浓郁的香气随风飘荡,使人口水横流。
罗娘她们庄子里的各种香料多的不行,好些香料长势迅猛,自家根本吃不完,哪怕卖出去好些,剩下的也足够可着劲用,自然毫不吝啬,煮出来的肉香飘三里。
有一个受不住出来讨要,其他人也就紧随其后,不觉丢人了,好在都还有分寸,不争不抢,只要一回,没分寸的见周围那些身着官服的侍卫,也知道低调不惹事了。
这日,红尘有点儿上火,罗娘送走去街上施粥的宫人,就去给她煮了一碗黄连水。
苦汤子刚端下来,小严就皱着眉过来道:“又有人送帖子,过个年,咱们收了七八十封帖子,挨个都要回,麻烦死了。”
如今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与以前不同,各种应酬都免不了,一到年节,别管亲疏远近的,沾上点儿关系的人家都送了帖子。光回帖就让人头痛。
好在罗娘她们个顶个京城女学出身,文字功底都还不错,一人分些,勉强也就能应付过去。
“这个年真是不消停。”
小严却是喜静不喜闹,人来人往的觉得很烦闷,“小姐,卫家也来了帖子,就是那个郭家的女婿卫仁派人送来的,想登门拜谢。”
因为红尘前阵子忙的就是郭家的事儿,她们都注意了下。一看名帖就觉得眼熟。这才及时把卫家的帖子从一大堆皇亲国戚,世家勋贵的帖子里挑出来。
卫家递了帖子没几日,卫仁便携他二弟,应该说押着他二弟。带着重礼登门道谢兼道歉。
他是觉得。从始至终。二弟从来没有一次认认真真地道歉成功,他现在越发信服红尘,自然就不乐意让弟弟得罪了人家。万一要是荣安郡主有一星半点儿的记仇……
卫仁很怀疑,自己的弟弟子子孙孙都要提心吊胆了。
也不知道这位在家里怎么教训了他家二弟一顿,这回卫义到还算老实,虽然脸上淫邪之气未除,好歹规规矩矩,没有乱来,也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给红尘赔礼。
他当初可不只是颜面受损,还让小荷伤了肺腑,一时只觉小腹绞痛,但大夫看来,并无大碍,却着实留了暗伤,要一年半载修身养性,到还能慢慢恢复,要是不能,一定会有损寿数。
小荷为她出气,红尘也不好说他,这会儿抿唇笑了笑:“我看卫将军这位弟弟气色不佳,最好还是修身养性,认真调理调理,要不然恐怕活不到四十。”
卫义脸色登时一变,怒气大涨。
卫仁苦笑,一巴掌拍他二弟肩膀上,咳嗽了声:“是这小子无礼,也难怪郡主生气,我回头一定好生管教,这两天勒令他跟郭管家一起干活赎罪,以后再不让他出去胡混。”
道个谢,寒暄几句,卫仁也不好意思多呆,便打算拎着他弟弟告辞。
趁着卫仁没注意,卫义在后头,还冲着红尘呲牙咧嘴。
一股寒气忽然扑过来,带着一点儿腥臭味,红尘顿时皱眉,仔细看这个卫义。
他的气色是真不好。面上青白,嘴唇紫黑,眼窝深陷,身体佝偻,连站着都有点儿打摆子的模样。
卫仁可能一直看着,看不太出来,只当是累到了,可红尘乍一看,到发现他和上次见面大有不同。
略一犹豫,红尘就皱起眉,忍不住问道:“敢问,卫将军带回去的玉像和碎片,可曾处理过?”
卫仁愣了愣,转头看了卫义一眼。
卫义没好气地道:“送去道观了,真是麻烦!”
红尘摇了摇头:“那就好!”
她本来还想再提醒提醒,那玉像她也拿不准,只觉得有古怪,早些处理为妙。
可既然这小子一副找死的样儿,就由着他。
自作孽不可活,她可懒得去救一个非要自寻死路的混球。
所谓佛渡有缘人,连佛都挑人来渡,她便是心存善念,也犯不着为这么个人去乱结因果,全看造化吧。
把卫家两兄弟‘哄’出家门,红尘就把这一摊子事儿抛在脑后,不肯多想。
好好一个新年,便是诸事繁杂,那也是新年,总不能全浪费了。
正值十五花灯节。
宫里赏赐下来好几个各色花灯,都是娘娘瞧了说好,便赏给小辈们。
别人家也赏了,却多是制式的,红尘到得了一个很特别的美人灯笼,一面是一个美人,乃是史上最出名的十二个美人,一共十二面。
画的逼真,是大家手法,可惜没有署名,到不知是何人所绘。
因为这一盏灯笼特别的大,里面能点很粗的蜡烛,还防风防水,红尘干脆找人做了个架子,把它挂在院中,照得院子里灯火通明。
过了几日,巡逻的差役还从院子外头抓到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罗娘他们吓了一跳,结果一审,竟然是跑到墙根底下借光读书的穷苦读书人。
红尘轻笑,就让罗娘去说了几句好话,又给了赏赐,既然是清白人家,就让差役把人给放了。
她也不管这人是真心借光读书,还是找借口攀附,反正能想出这般借口的,也算妙人,放一马不为过。
到是此事一了,红尘忽然想起她在杞县开的茶馆,说是茶馆,其实还是书多些,多少学子因此受益。
“再开个茶馆吧。”
红尘轻笑道。
罗娘她们也点头。
“还是开茶馆热闹呢。”
她们同样怀念当初在杞县无忧无虑的日子。
“把小猫和小狸那两个野孩子抓回来,让他们经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中邪
红尘的行动力向来还不错。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麻烦差事。
就在罗娘她们铺子附近,很快就买到另外三间铺子,其中一家是年纪大了,要随儿子回去享清福,主动出售,另外两间铺子都是内府那边听说了之后双手奉上的。
铺子是内府两个大太监,自己置办下来收租用。
红尘眼下的名声可真不算小,很多人想巴结,却是没有门路,她被皇后娘娘藏得紧,来京城的时间又短,还不大喜欢四处交际。
罗娘她们接到人家摆着笑脸硬塞过来的好处,实在有点儿懵。
当然了,铺子不能白要,人家既然诚心给,他们也就付钱买。
其实京城的店面向来有价无市,一般人根本就买不到,红尘若不是是个得宠的郡主,想买间铺子,花双倍的价格也买不到特别好的地段。
手里攥着铺子的人家,只要不是真缺钱,有几个人能舍得卖?这两年可是一会儿一个价儿,一个劲儿地向上爬。
过了十五,红尘就把自家闲着的人都召集起来,到铺子里做了一番装修。
照例是拿植物制作了一个又一个的隔间和书架。
还有各种藤条编造的椅子。
家里的书籍挑挑拣拣,都摆放过去。
红尘还和罗娘她们商量,在里面卖笔墨纸砚,供这些客人们抄书,每抄写三份,自己就能白得一份。
当然。自己花钱来买也行。
估计大部分贫寒学子都愿意过来,一则能免费读书,二则抄书抄得多了,还能赚一份回家。
这年头,书籍可是至关重要,寻常人家有寥寥几本书也当做传家宝,秘不示人的,红尘如今拿出这么多,让所有的客人尽管取来阅读,简直是大功德。
薛柏桥他们知道之后。也帮忙送来了不少书籍。
金青还从翰林院那边抄了好些个手抄本。都属于翰林学士们可以随意看,外人想看却难上加难的那种。
茶馆开张,和上一次冰火两重天不同,根本就没多做宣传。不过是由红尘自己画了一张宣传画。贴在罗娘她们的店里。偶尔有客人看见,又离得这么近,正好进去看看。
但凡读书人。看了一次就念念不忘,一传十十传百,新年的余韵还在,茶馆就因为客人太多,不得不采取限入的方法了,而且每个人进去呆的时间限制在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不算少,就是一口气什么都不做,只读书,读一个时辰也该休息一下,否则精神不济。
红尘给自己在里面单独设了一个雅间,翠绿环绕,格外清幽,一杯香茗,一本闲书,就能坐大半日,也算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这日,红尘正喝茶,卫仁就一脸惶恐地赶过来,他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红尘在茶馆,愣是在外面守了大半日,终于等到红尘出门。
罗娘有点儿不高兴:“真烦人。”
可不是有些烦人,好好一个年,就因着皇后娘娘给自家小姐安排了个活儿,就招惹上这么一家子,年也过得乱七八糟的,没个消停。
红尘本来也想让车夫拐个弯避开,可一撩开窗帘,看了一眼,便皱眉,推开窗户冷声道:“你不要进宫去了。”
卫仁一愣。
红尘又冲罗娘道:“拿我的帖子,着人进宫告诉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不要见郭家的女眷,如果躲不开,抱病也行。”
罗娘并不迟疑,低声应下,很快就招呼侍卫过来,拿了红尘的名帖,让他送进宫去。
卫仁隐约能听见里面的细语,脸色骤变,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了抱胳膊,四下张望,咬牙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红尘。
“上来。”
红尘点点头,罗娘才开了车门。
卫仁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很艰难地爬上去,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失礼,反正由女官在,他们这等贵胄子弟,也不至于连和女子同乘一车都不行。
他上了车,红尘就翻找了下,没找到符咒,只好又拿自己的青锋,对着卫仁的眉心点过去。
卫仁登时吓得脸色雪白。
“干什么!?”
红尘没看他,只摸了摸青锋,青锋此时微微颤动,很是不高兴的样子,不由笑了,一边笑一边小声安抚:“好了,好了,我知道他身上的东西不好吃,咯牙,也不是要你吃零嘴,乖。”
现在青锋比以前活泼许多,还会使小性子。
不过,红尘发了话,它还是舒展身体,碰了一下卫仁的眉心,一滴血珠儿渗出,卫仁忽然感到一次冰凉的寒意从眉心一直钻入脚底,紧接着又是一股子炙热的气息,冷热交加,让他出了一身大汗,几乎虚脱。
但过后,却忽然觉得身上压着的重担稍微轻了一点儿,长长吐出口气。
红尘还是皱眉,盯着他看了看,摇了摇头。
这番做派,让卫仁心中大惊失色,急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不妥?我,我最近几日,这个……”
他慌里慌张,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眼神焦急,半晌才一咬牙,恶狠狠地道:“我们家可能招惹了狐妖,郡主,我就信您,您可要帮帮我,连我家里六岁大的孩子都,都……”
卫仁一向属于那种自以为正气十足,看不惯所有不公,其实又有点儿天真的人,好听了说,是天真,不好听的话,只能说是榆木脑袋,笨蛋一个,但他这种人,诸般坏处,有一点儿却好,他在一般情况下,很正经,很讲道德。
虽然他也护短,也有时候拎不清。好心办坏事,可他终究还是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也愿意做个正人君子的。
这等人,被迫在别人面前说出狐妖这种事儿,早就羞得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红尘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你身上的确有阴煞之气,带只是附带的,我去除之后。还隐约又沾染上。显然源头不是你,我问你,最近你都去过什么地方?”
“阴煞之气?”
卫仁显然也懂一点儿,他就是以前不懂。自家岳父遇到那一件倒霉事之后。也不会不想着追寻一番。此时略有些迷糊,“如今过年,我没在我岳父那儿。除了在家招待宾客,也去了几个亲友家里。”
“你的亲友那儿有没有出现怪事。”
红尘眯了眯眼。
卫仁连忙摇头,又仔细想了想,才很肯定地道:“我刚才还见过我一个侄子,他还说家族发展得不错,族人都说这个年再舒坦不过了,想来并无大事发生。”
“那就是卫家。”
红尘轻声道,“罢了,今日正好有闲,就去你家看一看。”
卫仁脸上露出浓郁的喜色,还有感激,对他来说,一位地位尊贵的郡主,愿意为了他的一点儿私事,屈尊纡贵,实在难得,心中不由感叹,还有些羞愧。
大年夜那日,他灌了两碗黄汤,可是对郡主颇为无礼,现在想想,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
卫仁一直耷拉着脑袋,更恭敬几分,一行人到了卫家,他引领着众人下车,还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寒舍简陋,还望包含一二。”
这话,总体说来,也不全是谦虚。
卫家的门楣的确不高,光看这个宅子,只是个普通的两进小院,非常狭小。
下人也不多,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任何奢侈的摆设,到是显得很是古旧,给人一种倾颓的感觉。
卫仁叹了口气。
红尘却有些意外,就这么个家庭,在京城绝对算不上要紧,怎么养出卫仁这样的二百五,更离谱的是,还养出卫义那种人?
卫仁有些感叹,小声道:“家父远是郭老爷子的小厮,后来蒙恩主看重,教他读书识字,看他敏而好学,人也上进,又把夫人的爱婢嫁给家父为妻,还放了他出府,所以我一降生,便是良民,可以参加科举,连这宅子,也是岳父大人当年给我爹买的,后来我给爹给岳父当亲兵,还立了一点儿微末功劳,得皇上看重,升到五品守备,可他还是舍不得换宅子,哪怕岳父想给他买更大更好的,他也舍不得,因为这儿离郭府更近。”
说着说着,他就激动起来:“岳父待我家恩重如山,还不嫌我父乃是家奴出身,甚至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了我,为了岳父,我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为过,早就发誓一辈子敬重我妻,不让她伤心,不让她难过,让她永远都和在闺阁中一样,像个小女孩儿,没有任何烦恼,哼,任凭什么样儿的狐妖,也别想勾引了我去,我可不会对不起夫人一丝半毫!”
他脸上涨红,显然是真怒。
罗娘的神色也不知不觉好了一点儿。
虽然卫仁还是讨厌,可他一千个,一万个缺点,对妻子好这一点儿,就足以让女子觉得他不太坏了。
“原来世上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懂什么叫忠诚。”
罗娘忍不住感叹了句。
这样的世道,男人都三妻四妾,你跟他讲忠诚,讲守身如玉,那岂不是笑话?
罗娘平日里也不敢想这些,连自家小姐以前也没想过。
可这些年来,小姐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些话本,都是说什么从一而终,一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子之类的胡言乱语,她平日看了,越是觉得这东西就是胡说八道,越是隐约被吸引。
小严偶尔还嘲笑她,说她思春呢。
罗娘不觉笑起来——果然,人这日子好了,当年留在心口的疤也就淡去,不知不觉,竟想男人之类。
红尘不知一瞬间罗娘心中划过多少念头,听自家姐妹这般一感叹,也失笑道:“什么话,早就说过,一样米养百样人,虽说世上男人多薄幸。贪花好色,但也不能一竿子把所有人都打死,这世上啊,一辈子守着一个女子的,也并非没有。”
罗娘耸耸肩:“好小姐,您说的大多是娶不上媳妇的破落户吧,就是农户人家的男人,有了银钱,指不定还想讨两个小妾,身份高的男人。哪有守着一个女子的?别的就不说了。当朝公主身份高不高?那是皇女,驸马们难道就没妾了?”
红尘还待反驳,她到是能说出几个有畏妻如虎名声的男人,在外面半点儿女色不敢沾惹。不过。争论这个也没价值。就如罗娘所言,世间男子,养几个侍妾。再正常不过,乃是很风雅的事儿。
她们两个立在那儿窃窃私语,一时忘了卫仁,卫仁可急得满头大汗,眼巴巴地看着,小声道:“郡主,郡主?”
红尘一回神,这才正色道:“卫将军不必着急,也别有压力,详细对我说说情况,我再慢慢看一看。”
卫仁想起爱妻,也顾不上丢人不丢人,轻声把前因后果说了说。
其实一开始也没多严重。
就是他晚上迷迷糊糊地,好像做了个梦,梦中又一女子款款而来,邀他共赴巫山**,但他记得很清楚,他心跳的极快,觉得那女子特别迷人,可瞬间想起妻子就醒了,根本没做什么。
醒了发现是梦,也就没当回事儿,他只以为是这些日子忙碌,好久不和妻子亲热,有点儿,咳咳……
后来果然风平浪静。
可等他前两日终于逮住机会,拉了娘子想亲热清热,请正浓时,窗边忽然多了个女子,只穿肚兜,神色妖媚,他一下子就吓得满头大汗,但妻子根本看不见,他更害怕,却不忍心让媳妇担心,硬撑着应付过忧心忡忡的爱妻,没让找太医。
这等话,他说给郡主听,也觉得脸红,可病急乱投医,他也没办法。
“一定是狐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狐媚子,搅合得我家宅不宁。”
罗娘她们听得脸上通红,恨不得捂了红尘的耳朵。
红尘却一本正经的,又问了几个也同样说遇见妖魅的下人,居然还有男有女。连卫家一个呆了三十多年,年逾五十的老家人,也说见过,而且不只是梦中。
甚至还有个丫鬟因为梦到自己被狐妖迷惑,竟然上了吊,幸亏救的及时,要不然就真出人命了。
妖狐啊!
她也认识小狐妖,一想起来便觉得十分可爱,时常想念,偶尔她还接到过远方的小客人送来的礼物,也许只是几朵漂亮的花瓣,一点儿好吃的食物,或是些许古旧的书籍,有些珍贵,有些并不值钱,但这些被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送来的礼物,却无疑都是带着最诚恳的一颗心送来的,比金山银山更让人欢喜。
所以提到狐妖,她实在很难同仇敌忾,也并不觉得这里闹的东西,会和小狐妖有什么关系。
动物生出灵智,比植物还要难些,毕竟植物杀生的少,气息纯净的多,动物食的是五谷杂粮,却比人多蒙昧,开启灵智需要大机缘,可不像普通人想象中那般,是个什么狐狸黄鼠狼,活的时间长点儿的都能成大仙。
但凡有了智慧的狐狸,就算天生会魅惑之术,也不会随意对人出手,否则天劫一来,便是魂飞湮灭的下场。
红尘让卫仁带着,在卫家走了一圈,忽然指了指东厢房:“那里都有什么人住?”
卫仁愣了愣,迟疑道:“有何不妥?我二弟住那儿。”
红尘点点头:“卫义的情况如何?有没有遇见怪事。”
“这到没有。”
卫仁想了下,轻声道,“二弟这几日受了教训,一直老老实实在书房抄书,都没有出门。”
他以前也教训过他那个弟弟,只是那孩子骄纵任性了些,以前家里人都宠着,后来他爹爹去世,娘也体弱多病,没撑几年,他怜惜弟弟幼年丧父丧母,便多有疼惜,就是有时候他做错了事,他下不了狠手整治。
那小子还好动不好静,想让他沉下心在家里多读几页书,那简直和要了他的命似的,一不注意就要溜走。
卫仁时常为此担忧。
他自己就爱读书,也曾被爹爹耳提面命。说只有读书才能成才,才能有出息,弟弟不读书,他自然担忧。
这次似乎被吓坏了,竟然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个狐朋狗友也没联系。
想到此,卫仁脸上就不觉露出几分喜悦:“二弟这几天都很乖呢。”要是保持得好,他喜欢的那几样玩物,也可以买回来给他。孩子嘛。紧一紧,就该松一松,要是不给奖励,怎么教得更听话?
红尘一眼就看出卫仁的心思。也是无语。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麻烦叫你二弟,还有伺候你二弟的丫头出来,我要问问。”
这到不难。
不多时。就有个红袄绿裙的小丫头走出来。
不过,卫义到不见人影。
卫仁笑了笑:“许是躲羞呢,这小子就是个棒槌,郡主别跟他一般见识。”
红尘的目光,却落在丫头身上,仿佛没听到一般。
那小丫头一脸惶恐,才十五六的年纪,正是鲜亮的时候,脸上却有了老态,看着到大了十几岁的样子。
卫仁一怔,顿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虽然他身为大哥,不好关注他弟弟的身边人,不过他当家,他弟弟又有点儿年轻男子多有的毛病,于女色上容易栽跟头,所以家里的丫鬟,都是他仔细看过的。
眼前这一个叫绿娥,前些年灾荒,和爹娘弟妹一块儿被买下,一向忠厚老实,模样也生得细嫩,怎么忽然就变了样子!
“怎么你……二爷呢?”
“呜呜呜。”
小丫头一出来,家主只问了一句,她就呜呜咽咽地开始哭,还一脸的惊慌失措。
卫仁一脸莫名其妙。
红尘却闭上嘴不肯问了,见丫鬟出来,门还开着,抬脚推门,就往屋内走。
那小丫鬟顿时咬住嘴唇,吓得闭上眼,浑身发抖,卫仁一看,心中古怪,略皱了皱眉,也跟着进去,进入房门之内,他们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气。
“什么味儿?”
卫仁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忙打开窗户透气,一转头吓了一跳,只见他二弟盘膝坐在阴影里,膝盖上还摊放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眼睛发光,脸在阴暗的影子里竟然熠熠生辉,很是精神抖擞。
“……”
我的弟弟不可能忽然爱读书?
卫仁很怀疑那书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瞥了红尘一眼,心中纠结。
他这个倒霉催的弟弟在人家郡主眼中已经是个色鬼笨蛋,再被抓住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哪里还有好?
“咳咳。”
卫义岿然不动。
“咳咳咳咳!”
卫仁又使劲儿咳嗽了几声。
他那笨蛋弟弟还是不动,依旧着迷。
没办法,当哥哥的只好慢吞吞上前,低下头去看了看书页儿,虽然昏暗,到底还是看得清楚。
一看就怔住。
这孩子看得居然不是坏书,是一卷《神仙传》,虽然也非正经需要读的,可这等书,到也不是读不得。
而且,好像这书还是出自……荣安郡主之手。
卫仁苦笑摇头:“郡主娘娘妙笔生花,可你也不能入迷至此,赶紧的,起来我有话问你……”
话音未落,红尘忽然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卫义的脑袋上,猛地揪住他的下巴,令其抬头。
卫仁刚一变脸,随即怔住,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二弟!”
卫义那张脸,荣光灿烂,早不是上次见一副睡不醒,纵欲过度的样子,但是眼睛赤红,流露出几分妩媚之色,整个人都呆呆的,嘴角带笑,十分古怪。
乍见红尘,却露出几分灵动,痴笑道:“好一个美人,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肤如凝脂,白皙粉嫩,来来来,大爷我正闷呢,来给大爷解解闷儿!
卫仁:“……”
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恨不得冲过去把这小子给掐死了事。
“他中邪了。”
红尘却不以为意斩钉截铁,很认真地道。
卫仁连忙点头:“对对对!”
必须是中邪了。
红尘摇头失笑:“你仔细看就知,不是我在说笑。”说着,她眯了眯眼,认真盯了卫义一眼。
卫义就低下头去,一副痴呆相,口水横流,仿佛陷入梦中。
他大哥心中早有疑虑,现在被红尘一说,更是越看越觉得古怪,这样子可不正是中了邪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因果
“那该如何是好?”
红尘眨了眨眼,很严肃地道:“现在,你必须马上找力气大的仆人过来,打他一顿,一定要让他特别疼,非常疼,否则他魂魄被邪祟冲击,一但散去,就是神仙登门也救不回来。”
卫仁一瞬间觉得红尘在‘报仇’。
可是他用力摇了摇弟弟,又喊了几声,卫义居然咯咯笑起来,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他心里一着急,也顾不得红尘有没有骗他,扑过去就打了自家弟弟一嘴巴,果然看到二弟的眼珠子转动了下,脸上表情略略灵动了些许。
卫仁松了口气,连忙又叫:“二弟,二弟!”
可卫义仅仅是眨了眨眼,又一副梦游的样儿。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不行?”
卫仁的巴掌其实不轻,他本是练武之人,寻常和弟兄们切磋,也都是打得鼻青脸肿才算痛快。
这会儿他家弟弟脸上五颜六色的,眼角都裂开,本来就缺了的牙又掉了半颗。
再这么下去,这小子还能不能吃得了肉都不好说!
红尘却叹了口气,皱眉,一本正经地道,“打的着实是太轻了些……时间紧迫,这可不是好事儿,要是卫将军下不了狠心,那我也没办法。其实你这个弟弟面相不好,会拖你的后腿,将来说不定还要为卫家招惹祸端,现在放弃他,到也不知是不是坏事。”
卫仁哪里听得了这个,一狠心。咬咬牙,抓了一把铜钱塞给身边的小厮:“去叫些人手,力气大……且能控制住的,快去!”
那小厮一呆,连滚带爬地滚出去喊人。
这小厮也是个实诚人,卫仁说得恶狠狠,他就果真叫了四个大汉,个顶个都是膀大腰圆。
其实说起来,卫义这小子不光名声不好,这几年。因为卫仁忙碌。常常不在京城,他缺少人管束,而且他哥那性子,疼弟弟疼得不行。也管不了他什么。这家伙着实做了几件让人看不过眼的事儿。
家里的下人。明面上不敢说,私底下怨他的不知凡几,逮住这次机会。说不得也有些借机报复的意思在。
几个人毫不留手,一通暴打。
卫仁闭着眼,呲牙咧嘴,仿佛自己身上也跟着剧痛无比。
红尘到立在一边,优哉游哉的,还伸手捡起扔到地上的那本《神仙传》。
正好翻到嫦娥仙子云霄殿献舞,诸神,诸仙,诸佛,都屏息凝神欣赏,心中却各怀鬼胎那一章,看得不觉笑起来。
这神仙到越发像人。
她写这一章,虽然是自己写,却也和玉珏空间里那一群家伙整日玩笑有些关系。
那等大能,****拿神佛来玩笑,好像其中有一两个,自己就是什么圣者,尊者,好像地位崇高,在他们那儿,也属于神仙一流,口里的神仙故事,却和人间的故事无甚不同,那些神灵们,一样都有七情六欲。
红尘读自己的书,也读得津津有味的。
耳边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显得有一点儿嘈杂,不过她早就习惯于闹市中读书了,也不怎么介意。
这一打,打到四人累的不行不行的。
卫义看起来周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儿好地方。
可众人心中全有些恐惧。
这家伙遍体鳞伤,面孔扭曲,却还带着诡异的神色,神思不属,一言不发的。
卫仁咬破嘴唇,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脸色苍白,回头一看,看到红尘悠闲的模样,但这会儿也不敢生气,只苦着脸小声问道:“郡主,这还没有反应,还要打下去?”
红尘漫不经意地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卫义,故作叹息:“没想到这么严重,如今血脉畅通,应该可以试试……”
说着,她就走上前,取出一根银针,用力刺入卫义的胸前,轻轻一弹。
“嗷!”
卫义登时就回神,疼的嗷嗷叫唤,声音嘶哑,“疼,疼疼……”
卫仁顿时松了口气:“好了,好了。”
红尘摇摇头:“我看不太好,你们这些人根本就没下了狠心,现在他也就暂时缓过劲,不打透了,彻底把邪气打出来,明日还要再出事。”
“啊?”
卫将军脸色变了变,犹豫道,“那,还要打多久?”
红尘低下头,看了眼卫义惨叫哀嚎的模样,脸上一丝幸灾乐祸都无,到很是严肃,一边看一边点头,“不用太久,再一刻钟应该差不多了。”
卫仁愕然,浑身抖了抖。
再打一刻钟……
会死的,绝对会死的!
那伺候卫二爷的小丫头欲言又止——其实二爷每日到了这时候,天色将暮,也该清醒的。
她耷拉着脑袋,还是把这话给吞了回去,谁知道是真清醒还是假清醒,再说,现在不听人家灵师的,难道她一个下人小丫头,还要胡乱言语不成?
卫仁依旧一脸犹豫。
红尘到无所谓地摊摊手:“你要是不信,也可以放着不管,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卫仁越想越害怕,只好叹气:“继续吧。”
那四个也累得气喘吁吁,但这会儿还是很有精神,扑过去又是一顿猛捶。
卫义此时有了神智,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剧痛,看见他们又扑过来,面上顿时露出浓浓恐惧,大叫道:“你们做什么?混蛋,哎哟,哎哟,不要啊,住手!”
他哥心疼的不行。
红尘吐出口气,皱眉:“还能大喊大叫的,看来体力不错,我看是卫二爷体内还有邪祟作怪。要不然不至于如此,你们几位怕要更辛苦些,还能打得动吗?”
那四个汉子对视一眼,拍着胸脯保证:“大爷放心,郡主放心,我们有的是力气!”
卫仁也只能忍痛褒奖几句。
卫义一开始还咋咋呼呼的,过了片刻,也只能哀哀叫唤,浑身半点儿力气都无。
天色终于黑下来。
红尘才点头道:“行,这次算是差不多。”
卫仁大喜。连忙扑过来喊人停手。自己过去看弟弟,一看弟弟那张脸,连他也忍不住扭头。
实在是……猪头都比他好看。
四个汉子出了一身大汗,却浑身痛快。意犹未尽地又看了卫义一眼。吓得那猪头缩头缩脑。
“郡主。我们还有力气呢,二爷身上的邪祟不除干净可不行,一定得让他彻底清醒。我们才能心安啊!”
红尘失笑。
看来这小子真是很不得人心。
她到有心顺了这帮人的意,反正都有分寸,不会动要害,又全是卫家的下人,卫仁还在,也不至于活生生把人给打死。
不过,时间来不及了,还有几句话要问一问。
红尘拖了把椅子坐下,盯着卫义,看得卫义脸上神色忽青忽白的,才问道:“你最近有艳遇了?”
卫仁猛地皱眉,也看向弟弟:“难道那个狐妖也来找我二弟?”
卫义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脸,疼的呲牙咧嘴,哑着嗓子嘲讽:“狐妖?大哥说什么呢?你竟然相信这种鬼话?世上哪有什么狐妖!”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闪烁不停。
作为大哥,卫仁还是很了解弟弟。哪怕看这小子理直气壮,也是半信半疑。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会撒谎的很呢。
红尘忽然上前一步,皱眉,伸手抓住卫义的衣袖,揪起来,远远地别开头,递到卫仁鼻子边:“闻闻!”
“呕!”
刚一凑过去,卫仁就捂住鼻子,“好臭!”
明明站得这么近,可刚才还没闻见这股子怪味,只有凑到卫义身上才能闻得见,那是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毛骨悚然。
“二弟,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卫仁咬牙,有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卫义不耐烦地跺脚,随即深吸了口气,神色间带了点儿陶醉,到舒缓了些:“大哥再乱怀疑什么,这些天我好得很,再舒服不过了,又没有出门,不过是请佳人来作伴儿而已,有何不可?别人家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
卫仁愣住,心中越发焦躁。
正迟疑,忽然起了风。
红尘一挥手,哐当几声,窗户关上。
屋子里就透出一股子古怪的气息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诸位都退出去。”
红尘低声道,“卫二留下。”
卫仁还有那帮下人一时迟疑,说实话,此时此景,真是让人心中十万分不安。
红尘一皱眉,忽然道:“来不及了。”随手从箱子里取出一沓很细的蜡烛,点燃分给众人。
一人一根。
“烛火不能熄灭。”
卫仁愣了下,刚想说话,卫义忽然笑了一声,他连忙转头,就看到他弟弟的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他那个弟弟,自幼是古怪脾性,连他这个当哥的,也很少见他这般真正笑逐颜开。
卫义轻轻走过去,打开门,就像在迎接一位贵客,表现得彬彬有礼。
“美人,快来!”
他伸出手,貌似牵着个什么东西,在桌子边上落座,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周围一切都消失了一般。
卫仁忽然感到森寒的气息在周围弥漫。
那些下人们脚也软了。
红尘叹了口气:“可惜,走了歪路,怕是要万劫不复。”想了想,便从袖子里取出她新得的红色龟甲,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捡起桌上一碗残茶,拿金针刺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
把茶杯递给卫义。
也不知道卫义怎么想的,居然就笑吟吟接了过去,口中声音十分柔和:“美人今日来得晚了,我恨不得****与你共度良宵……”一边说。一边随手举起茶杯欲饮。
茶杯刚举起来,才一低头,卫义忽然僵住,脸上骤然变得惊恐欲绝!
“啊,什……什么东西!”
他惨叫一声,一跳三尺高,使劲拍自己的身上,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桌下。
阴风四起。
地上本没有什么灰尘,可这会儿包括卫仁在内,所有人都看到地上多出一层灰尘印记。像女人的纤纤玉足。还是赤足。
咯咯咯,
桌子底下卫义牙齿咯吱咯吱地响,哭嚎不休:“不关我的事儿,你不要找我。找卫仁去。卫仁是我大哥。你去找卫仁,他也姓卫,我做的事儿都是为了帮他!!”
整个桌子晃动起来。
卫义忽然蹿出几步。整个人扑向他大哥,挥手一巴掌就把卫仁手中蜡烛的烛火给扇灭了。
“快看,已经灭了,你可以找他了吧,去找他!!”
卫仁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一时怔住,竟然连躲避都没来得及,便让卫义抓住了胳膊。
卫义脸孔扭曲,一脸的狰狞,口中念念有词:“不要找我,不是我的错,都是他不好,他做了郭家的女婿,却连个一官半职也没给我讨来,平日里我连支点儿钱,也要记账,也要跟他说,一帮管家都比我体面,我这个卫二爷就是叫着好听,有什么用!我不想办法捞钱,拼命捞钱,以后靠谁去!”
他絮絮叨叨的,神志不清。
屋子里明明亮着这么多烛火,可却显得黯淡无光,所有的烛火都波动的厉害,没有风也恍恍惚惚。
奇怪的,冷飕飕的气息浸透了人的骨头。
卫仁傻傻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有一双森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连呼吸也不能。
他要死了?
死亡仿佛即将降临。
就在卫仁觉得自己真的会死的那一刻,耳边就一声炸响,紧接着听见红尘轻轻飘飘的声音:“我知道你有冤,也知道你想报仇,可是很抱歉,你被污染了,你现在只剩下一股邪念,激发天雷符之后,我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红尘慢慢地伸出手,卫仁只感觉到一点儿浅淡的皂角清香,就胸口一畅,大口大口地喘气,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他勉强抬头,竟然看到红尘面前站着一个黑白的剪影。
那是个女人,还很漂亮,可惜木木愣愣,毫无神采,就像一个木偶。
红尘的表情却变得很柔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藤条编造的箱子,堆在墙角,上面盖着一块儿羊皮垫子。
她走过去把垫子掀开,又把里头的箱子打开,就露出来一尊玉像,还有些许碎片。
灯火闪烁,卫仁扫了一眼,愕然:“这东西不是说送去道观处理了?”
烛光之下,玉像背对着他摆放在箱子里,好好玉上,沁着一层暗红色的血丝,卫仁一时不敢仔细瞧,只觉得这玉像竟显得纤细了些许,不像他家岳父的模样。
“难道不是那个?”
可天底下这般品质的好玉,还这么大一块儿,怎么可能忽然出现这么多?
卫义也呆呆地看着箱子,脸上露出几分惶恐。
红尘叹了口气,走过去把玉像拎出来,也只有她敢动手,别人怕是瞧也不敢多瞧一眼。
“啊!”
等到红尘把玉像轻轻放在桌上,下人们还好,卫家两兄弟都傻了眼。
尤其是卫义,浑身颤抖,使劲咬住嘴唇,咬破了也没有察觉。
玉像早变了一个样子。
变成一个女子,和现在就站在阴影里的黑白影子一模一样,只是更妩媚些,容色艳丽,闭目躺着,玉像本身的那道裂痕,变成一道伤口,血液汩汩流出来,一眨眼的工夫,就流得玉像上,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
甚至流到了卫家兄弟的脚底下,粘稠的血沾了他们一脚,到是红尘立在那儿,血液自动闪避,连靠近都不敢。
“我,我,不是我的错!你是自己撞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义终于回过神,脸色发青。手足颤抖,痴痴呆呆地看着玉像,厉声道,“不关我的事儿,是,是你自己不好,早点儿把东西卖给我不就得了,还非说是什么夫家的传家宝,要留给子孙后代,你一个半掩门的贱货。还好意思提夫家?”
他声嘶力竭。
他每吐出一句话。房间就震动一下,那黑白影子上就出现一道浓黑的印记。
众人一看这样子便知道,卫义肯定是犯了大错。
红尘冷笑:“再多一句,就不单单是你死便能了结的。”
早知如此……
红尘闭了闭眼。伸手握住那黑白影子的胳膊。轻声道:“别人不能害。你身上邪气越来越重,会连累无辜,连你自己本是受害者。也会变成刽子手而受罚,不过,我不会管这个人。”
卫仁张了张嘴,眼睛发红。
红尘却不看他,只盯着那黑白影子:“身为灵师,不放纵恶灵害人,那是功德,也是责任,作为一个女人,不阻止别人复仇,那是我的私心。”
黑白影子竟然一下子笑了,眉眼灵活,圆圆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卫义。
卫义整个人都吓坏了:“你不能找我,是,是卫仁的错,他要我去给郭老将军选玉,我才相中你那一块儿,你不肯卖,我也只好抢了,你自己看不开撞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脚心冰凉冰凉的。
浑身都冷的要命。
那影子靠近过来,嘴也未曾张开,可是众人耳朵里都听到阴沉沉的声音。
“我夫早亡,为了养活一双儿女,我把自己都卖了,也没敢卖掉家里的传家宝,你凭什么说抢就抢?”
这声音清清淡淡的,却直接钻到人的脑子里,卫义的头和炸裂一样疼,面孔扭曲,他不敢看那影子,竟不知为何,扭头看向卫仁:“哥,你跟她说,是你的错,你逼死她的,呜呜,要不是你没本事,不能帮我做个大官,还要自己逢迎,哪里会出这等事?”
他一边喊,一边拔腿就跑,披头散发,结果竟慌不择路,一头撞在门框上,扑通一声倒地。
那影子也倏然消失,仿佛进入卫义的身体。
房间里半点儿声响也无。
良久,卫仁才低头看了他家弟弟一眼,只见卫义满脸狰狞愤恨,目中透出疯狂又惊恐的神色,叹了口气,一时间五味杂陈,终究只能摇摇头:“养不教父之过,我长兄如父,没教好他!”
如果不是今天闹这一出,他都不知道,原来卫义对他有如此多的怨念。
闹了半天,他精心教导,认认真真照顾长大,夏天担心他热,冬天担心他冷的宝贝弟弟,就是这么想自己的!
更可怕的是,他的性子竟如此跋扈嚣张,只为了人家不肯卖玉,就敢把人逼迫致死。
他们卫家,曾经只是贫寒人,只是别人的奴仆而已,也曾经受人欺辱,他努力想成为一个正直仁义的人,怜贫惜弱,没想到,他的亲弟弟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红尘叹了口气:“你确实不会教人!”
要是他更关心一下弟弟,一早发现他总闯祸,就下狠手整治,一口气把他的坏毛病改过来,也就没有现在的结果。
可惜啊,时光无法倒流。
红尘自己拎着玉像,塞到箱子里,又贴上符咒,用红绳捆起来,再把自己的龟甲拎着,想了想,犹豫了下,轻声道:“我知道你冤,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话,就把龟甲留下吧,它是灵物,能抵挡煞气,你要不怕难受,离她近一点儿,可以保持理智……哎,你只要再杀一个人,连我也很难救你,会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你要是能接受,我就不管了。”
说完,拎着箱子踱步出去。
卫仁追了两步,终究是痛哭失声,却没有喊住她。
他也没这个脸面喊人。
一个半月之后,天气都渐渐转暖,有了春日的气息,红尘才回收了龟甲。
红色的龟甲越发清透,色泽也更美。
红尘盯着看了看,一时纠结——她也不知该说卫义那人逃过一劫,还是说,那小子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受这个罪。
算了,事情过去,也就没必要多想。
没两日,薛柏桥就来说了个消息。
郭家女婿卫仁的那个白痴弟弟,身体出了问题。
这一个多月,他先是手脚僵硬,再是身体一寸一寸地僵硬掉,只有意识是清醒的。
清醒的梦见各种恐怖,偏偏他还疯不了。
卫仁到没放弃他,好好养着,估计在这个大哥看来,他是养弟弟一辈子,也好过让卫义出去祸害人。
新的一年早就到来,红尘也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她这两日整天被皇后娘娘往宫里叫,也不做别的,只说闲话,偶尔提几句关于灵师考核的内容。
红尘也不知道,这个灵师考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桃花糕
还有一个月就是灵师考核的正日子。
不过在正日子之前,筛选早就开始了。
皇后娘娘给她点了点,据说想参加考核的灵师报名之后,就会有很多考官暗地里开始评选,确定你有资格,会在新一年的二月中旬前后几日,公布可以参加考核的最后名单。
在大名单出来之前,所有灵师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参加最终考核。
说实话,这种挑选方法真是有一点儿古怪,所有灵师都莫不清楚规律,而且根据规定,参加考核通过的那些灵师,事后也不能把相关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皇后娘娘还让红尘放心,所有灵师的起点都一样,就是有长辈通过了考核,成为朝廷在册的灵师,他也不能把考核期间会出的题目,各种经过和子孙说,从来没有人违反。
“我没参加过……当初到是想。”
皇后叹息了一声,仿佛有些难过,又有一点儿遗憾,随即一笑,让身边的宫女给红尘倒了一杯香茶,里面有一半是仙茶,红尘自己孝敬的,另外一半味道很奇特,带着一点儿药香。
红尘喝了一口,就觉得浑身舒服,毛孔仿佛都张开来,忍不住闭上眼睛陶醉许久。
皇后笑道:“我发现凝露茶配你的仙茶效果特别好,比单独喝凝露还香呢。”
“原来这就是凝露?”
红尘这辈子到没听过,前世从鬼谷先生那儿听他提过两句。三十年前有位制茶大师,无意中用各种药材炮制出仙茶凝露,喝了能解人忧愁,对灵师来说,更是大补。
后来那位制茶大师得罪了仇家,满门被灭,凝露也就此失传,不少人想要摸索出配方来,可惜都差强人意。
现在剩下的,也只有一小部分保存极好的茶叶。留在世家大族。皇宫大内。
红尘有些不可思议:“娘娘何必拿它出来招待我?”
只是寻常在寝宫里闲聊,桌子上还摆着葵花籽,又不是什么要紧重大的场合,哪里用得着它?
皇后摇了摇头。伸出手摸了摸红尘的头发。眉眼温和:“傻孩子。茶就是用来喝的,不喝难道看着玩吗?你该学会享受。”
红尘:“……”
她自认为,比京城大部分闺阁少女都会享受了。
皇后的神色却有些悠远:“我年轻的时候就不懂。顾忌多得很,从来不肯完全顺从自己的心意过活,当年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有机会参加灵师考核的,差一点儿就能入选大名单,可惜我那个男人不高兴,他那个人自私自利惯了,娶的妻子不能比他强,更别说还要成为灵师了。”
她神色间,露出几分嘲讽,却又叹息,“我要是狠狠心,去争一争,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也许,我的人生就完全不同。”
皇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恨恨道,“哼,当年要不是进了宫,还有人说,若能得我为妻,一生不纳二色,虽不知如何,总比在宫里好得多。”
红尘愣了下,一回头见周围的宫女嬷嬷全板着脸,根本当没听见,想来这位口无遮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皇后娘娘随即回神,又恢复那等慵懒的模样,“算了,不说这些,现在改也不晚,只要没死,什么时候都不晚,我现在日子过得自在,既然皇帝不愿意有个尽职尽责管着他的皇后,我也懒得搭理,还省去不少闲气!”
不就是一点儿茶水,怎么招来这么多话?
红尘苦笑,端起茶杯,又让宫女给续了一杯茶,慢慢品尝。
皇后就笑得更开怀,笑了一会儿,又发愁:“灵师考核这事儿,哎,每年说是公平公正,没有任何一个灵师能提前知道任何信息,但‘入选名单’毕竟是由人选出来的,灵师又不是大白菜,有资格参与评选的就那么几个老字辈儿,像燕家那个老头子,还有咱们京城唯一的那个会培养灵木的老家伙……这几个只要不死,应该不会被漏下。那些家伙总是各凭手段套取信息,能得手的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真是,一个比一个奸诈,死命追着不放,就知道投机取巧。”
红尘莞尔,那很正常,多拉拉关系,就是套取不到信息,多在他们面前表现一下,让他们的印象更深刻,也是一条捷径。
皇后喝了茶,眯着眼睛,很是惬意的样子,嘴里却不停,“说来今年比以前更严格,我想过办法,可就是弄不清楚底细,现在都不知道大名单里都有谁,红尘你这两天别离开京城,多到各处露露脸,多搀和搀和事儿,唔,咳。”
她老人家刚才还说别人奸诈,一转眼自己露馅,她也同样属于喜欢投机取巧的那个。
红尘自然不能笑话娘娘,随口就给圆了回去。
“喵呜!”
吉吉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脖子上还挂了个小铃铛,叮当,叮当地响,声音悦耳。
红尘顺手抱住它,胡撸胡撸毛。
到是皇后一看那铃铛,忽然怔了下,拍了拍手笑道:“差点儿忘了,还有他呢,让我想想……阿尘,我要吃桃花糕。”
红尘:“……”
刚出正月你想吃桃花糕?
皇后也不能这么任性!
“桂花糕不也一样吃?”
当然,她也知道,这位娘娘提出来要吃桃花糕,肯定有她的理由。
红尘第一反应,去御膳房要,最简单省事,不过,宫里不提倡吃反季的东西。
尤其是不常见的东西。
宫里的主子们自有养生的法子,这等吃食不是没有,大周的皇帝可不是那等会被宫人拿捏住的。他和他的后宫嫔妃,想吃什么,底下人不敢太糊弄,但养生惜福是为了自己,吃反季的东西在太医们看来有违常规,对身体没有好处,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大要吃,御膳房的人也更不可能主动送。
去膳房要的话,似乎不太好。
虽然,桃花也快开了。好像也不是要不到。
“桃花糕。桃花糕!”
红尘念叨了两句,罗娘就给她端来一小盘儿桃花糕,只有四个,粉嫩的水晶色。清亮透明。造型别致。是一朵花的模样,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就可爱。吃到嘴里味道也颇具风味,甜的恰到好处,就是不爱甜食的估计也觉得好吃。
“不是家里做的吧,从哪儿买的?”
曲三娘做的吃食,大部分造型上朴素的很,只是有内秀,味道不错。她到想学点儿雕花的手艺,也弄出个漂亮造型,毕竟家里主子现在是郡主,招待的也都是贵客,和以前一样糊弄就有些不妥,奈何她到底寻常菜色做惯了,就是想学,也非一时片刻能行。
罗娘这点儿桃花糕,是在三通胡同最里头那家小食肆里买的。
“咱们京城这时候还有桃花糕卖的铺子本来就没几家,好些都是应付事,只有三通胡同里这一家是百年老字号,所有点心里,以桃花糕最为有名。”
那就什么也别说,去吧。
皇后娘娘可是她的奶奶辈,支使小辈去给买点儿吃食,难道小辈还好意思不去?
再说,娘娘也没白白支使她,临出宫门,后头有宫人送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说是皇后给的。
平日里皇后隔三差五地也要送点儿东西给红尘,连吃块儿瓜觉得不错,哪种点心可能合她胃口,也要专门派人送去,宫里人都习惯得很,也不以为意。
红尘也没当回事儿,结果回去打开一看,左边装了半箱子书,再仔细一看,封面上印着黑色的印章——显德三十九年禁毁。
其它的同样都是禁毁数目,民间没有流传,只有皇宫大内才有一些原本。
罗娘几个都心中大惊。
红尘就很冷静地把书收起来,塞自己卧房,这种书,还是别随便拿茶馆为好。
至于另外半箱子,都是各色宝石,还有些翡翠,这些到不太值钱,京中女眷,很少拿宝石镶嵌首饰,红尘却喜欢的很。
宝石也收入库中,慢慢留着用。
这日天色不错,红尘就带着罗娘和小严两个,抓了一把钱,想了想,又多了些银票出门。
正好年节过了,罗娘她们都该去读书,总要买些笔墨纸砚之类。
家里的纸都属于特别珍贵的,拿来练字实在可惜,茶馆里众多书生抄书,也该多准备些。
红尘坐在车上看了一会儿书,不多时,三通胡同就到了,说是胡同,其实看着极为阔朗,里面小食肆栉次鳞比,车水马龙,声音喧嚣,行人颇多。
下了车,都不必罗娘指点,红尘一眼就找到地方。
那是座青砖绿瓦的二层小楼,隔着房门窗户,一股清甜香味扑鼻而来,红尘拾级而上,店铺十分宽敞,墙上挂着很多琉璃罩子的烛台,灯火明亮。
店小二都穿着一样的短打衣裳,棉布料子,很是干净整洁,头脸也干干净净的,指甲都修剪得极短,个个精神抖擞,地面上铺着打磨得相当光滑的青石,青石上的纹路很特别,房顶上垂下来一些金丝环绕而成的络子,十分精美,红尘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吸金格局,而且不是那等只进不出,长久不了的纳偏财格局,而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只要风水局不坏,子孙后代都能受益。
“地方不错。”
红尘眨了眨眼,顿时知道自己大概是来对了地方,皇后娘娘又不是第一次耍手段,忽然要她买桃花糕,大约也和灵师考核那一摊子的事儿,有说不清的牵扯。
店里客人很多,排出一条长龙。
她也没插队,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排上。
随意瞄了一眼,来这儿买点心的,居然都身价不菲的模样,丫鬟也打扮得珠环翠绕。非常富贵。
好在排队进行的速度很快,一直在走动,走到前面,就有另外面貌端正,舌灿莲花的店小二领着去后面挑选糕点。
罗娘小声道:“小姐在旁边等也行,我们排队就好了,这儿的点心和别处不同,有现成的,也可以订做,有些点心预定下来。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雕花。这会儿排队的人里面,十个有九个都是想预定呢。”
红尘也不很着急,没多一会儿,就有个个子偏矮。满脸笑容。和和气气的店小二过来笑道:“贵人想要点儿什么点心。您这边请,只要您说得出来,咱们这儿的大师傅就能让您如愿!”
罗娘噗嗤一声笑了:“我要个石头点心也成?”
“当然成。”
店小二失笑。“只要贵客开金口,别说石头,金子的咱也做得出来。”
“你到会说话。”
“那是,我要是个哑子,也做不了这个。”
店小二把红尘她们三个都逗得笑起来。
红尘笑了半天,这才道:“我们也不要旁的,你给我几块儿桃花糕就行了。”
罗娘也道:“只要桃花糕,嫌不嫌生意小。”
“您这话可不对,您就是只要一块儿桃花糕,咱们大师傅也要认认真真给客人做出来,保证您吃得满意,下次还要来。”
店小二忙领着她们三个走到一边。
一走过去,座椅旁边的盆栽忽然响了起来,沙沙沙沙的,声音不大,却很悦耳。
红尘眯了眯眼,不觉转头看了看,心中惊奇——这竟是一个法器,还是灵木制作的,手艺眼熟的很,可不就是整日摆弄木头,种灵木的那位老人家所制。
“摆在这儿做什么?”
她看了半晌,竟看不出法器的作用。
一回神,店小二已经捧出来一个黑漆红木食盒,里面装的是新采摘,可以食用的桃花。
他拿小镊子镊起一点儿,递给红尘看。
“贵客看看,这是我们桃花糕的主料,最新鲜不过了,直接吃都甘甜。”
红尘点头,笑道:“不错。”说完,便点了几个平常的,又点了几个雕刻平安如意字样的。
“这几个到有现货,您是要现货,还是定个时辰拿刚出炉的新鲜糕点,价格一样,只看您急不急。”
“现货就好了。”
哪怕是皇后娘娘,在宫里大约也吃不到几次新出炉热气腾腾的点心。
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就吩咐人拿食盒打包。
铺子里的人动作都麻利得很,片刻就打包妥当,盒子也很精美,一共要一两八钱。
便宜当然是不便宜,不过,红尘也不差这个钱,不至于浪费时间讨价还价。
罗娘很痛快地就拿出碎银子。
正打算付账,那店小二忽然被挤得一踉跄,手里的食盒让人抢了去。
“桃花糕?”
那人一闻,就问道。
店小二满头雾水:“四公子?您怎么来了?是,这位客人买的桃花糕,刚打包好。”
“嗯。”
那位瞥了红尘一眼,应了声,“换别的。”说完,他就拎着桃花糕转眼消失不见。
店小二哎了一声,整个人都愣住。
不只是他,连红尘她们也怔了怔。
一行人面面相觑。
店小二讪讪道:“呃,客人,我们四公子就爱吃这一口,一向不肯等的,那什么,他,他……”
伶牙俐齿的店小二,这会儿也说不出花样儿,人家客人等这么长时间,排了这么长的队伍,就为了你们这儿的点心,如今轮到人家,主人到来抢,说破天也没有这种道理,只能一脸歉意,“您看,要不我再给您包一份?”
红尘皱了皱眉,虽说被夺了吃食,略有些不高兴,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她时间足够,不差一时片刻,就点点头,不过还是扫了一眼那个四公子,这一看,却忽然目光闪烁,半晌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那店小二如蒙大赦,连忙飞奔过去又交代人打包,飞快地把点心打包好,他还做主多加了几块儿,虽然价钱不能减免,店里的规矩不讲价。不过,多加几块儿点心做添头到无妨。
见他殷勤,罗娘和小严刚才那点儿些微不爽快,也就散了去,其实说白了只是点儿吃的,要是说明缘由,让她们多等一时片刻的也无妨。
只是刚才那什么四公子一言不发,拿起东西便走,让人实在很难高兴而已。
店小二亲自捧了食盒过来,脸上堆笑:“对不住。我……”
话音未落。后面就又过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又一把将食盒抢了去。
红尘:“……”
店小二简直跳脚:“马三,你干什么?”
“今天没桃花糕了。”
马三一本正经地道。
店小二:“你怎么回事儿?睁着眼说瞎话呢!”
马三顺手把食盒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扑通一声。整盒桃花糕碎裂。糕点跌落。零零碎碎。
“今天没桃花糕了。”
马三又认真说了一句。
店小二:“……”
红尘皱眉,半晌,深吸了口气。轻笑起来,笑得十分温柔可亲:“那敢问,什么时候能有?”
马三低下头,也不看她,板着脸,声音毫无起伏:“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可以来买。”
吃个桃花糕要等一个月?
红尘无语。
不只是她,旁边一个青色衣衫的年轻人也勃然大怒:“什么意思?桃花糕我前天就预定好的,说是今天过来拿,什么叫没有?”
那边负责的店小二塞给他钱。
年轻人气得一巴掌把钱拍到地上,咬牙切齿:“当我缺这点儿钱不成?我娘生辰,就爱吃这个,我特特攒了半个月银钱给她老人家定了一份,现在你们说没有就没有?要是真没有我也认了,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已经做出来了!”
他闹得太凶,其他客人纷纷看过去。
马三忽然抬脚,大踏步过去,一把提溜起这个客人,轻轻一甩,就把他甩出老远。
那客人见他凶悍,也怕吃亏,登时止住叫声,愤愤不平地瞪视一眼,马三冷道:“哼,说没有,便是没有……”这话硬气的紧,一转念又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下个月免费送去。”
客人深吸了口气,终于按捺住脾气,到底不敢多言,这家店不简单,听说连京城好些贵人,都要看他们店主的面子,人家祖上当年开个店,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到不为什么钱财的,传到这一代,生意是越做越好,可店主却不是单纯的生意人。
只是轻轻走出门,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老娘啊老娘,您也不能推一个月再过寿啊!”
罗娘忽然笑道:“小姐,但凡那位让您给她买点儿什么吃食,总要出各种新鲜事。”
上一次去燕九的店,被人误会了一通。
现在买个桃花糕,白排队半天。
红尘摇摇头,盯着那个店小二:“你怎么说?你们店就这么做生意?”
那店小二同样欲哭无泪,满头雾水的:“贵人,咱们开店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有钱进门怎么可能往外面推,小的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或许,或许……”
他或许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红尘转身就走:“罢了,我们走。”
她虽然有一点儿气,却也不能为了一点儿吃食,当真把人家的店铺给拆了去,再说,她看得出来,这家店到不是专门针对她,而是当真不知什么原因,忽然不卖桃花糕了,而且十分匆忙。
要不是太匆忙,提前打出个告示,说食肆里没有桃花糕便是。眼下又非桃花盛开的季节,没有再正常不过,何必弄得这般难堪,到让人白白生气。
罗娘和小严有些气不平,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红尘上了车,此地到底是京城,他们家小姐和这帮人计较,也太掉价,回头总找到机会教训教训这家破店。
红尘是不知道自家的这几个女人记仇呢,她也懒得深究。
却说这家店里的四公子,面色也有些凝重,转身就进入二楼的一个小雅间。
“我已经吩咐了,今天开始,所有桃花糕全部销毁,禁止出售。”
里面座位上还坐着个妙龄少女,闻言笑道:“釜底抽薪啊,我看以后没客人肯上门了,还是你动作利落,等他们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机会早就错过,这可是笔大生意,因为一点子小生意给误了,咱们家不得亏死?”
正说话间,大门咚一声被踹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爷子气哼哼进来。
里面四公子和那少女,齐齐起身,低声道:“老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蛊
老人家静静看了四公子半晌,闭了闭眼:“小四,小帆说,你在外面闹事,得罪了客人,还口口声声说咱家的桃花糕没了?桃花糕那是招牌,从百年前开始,祖上就没让任何一个客人失望过,祖祖辈辈经营的名声,你就这般糟践?”
老爷子暴怒。
那四公子脸色变了变,低着头不说话,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模样。
这老爷子一看他那副样子,心中更怒:“你还不知错?究竟整日里想些什么呢,我平日里还当你性情稳重,在所有孙辈中,你是最好的一个,现在看来,你连你三哥都比不上,你三哥再能惹祸,好歹在家里也算听话,你呢?”
四公子的面色更难看。
那少女眼珠子一转,便走过去扶住老爷子的胳膊,细声细气地道:“爷爷,你也别生四哥的气,四哥一心一意的,都是为了咱们原家,哪怕他年轻气盛,哪里错了,您好好劝就成,何必动怒?动怒对身体不好……”
少女一劝,四公子心中更别扭,气哼哼地道:“不就是一家食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别说坏什么名声,关了最好,就因为祖父你天天在这儿耗着,窝在厨房烧火做饭伺候人,我出门在外,别人都觉得我就是个商户人家出身,爹都做到三品了,您老人家还做哪门子点心?您就是天天把点心当饭吃,咱家也吃得起,钱财有什么要紧的?您要喜欢做点心也不是不成。单单看给谁做?这回多好的机会,宗师他老人家一百二十岁寿辰,竟然回京来办,还请您去操办点心,就为了一口刚出炉的桃花糕,这等机会,别说咱们,就是让一个亲王郡王去给他老人家做饭,他老人家也当得起!您偏偏要犹豫来,犹豫去。就是下不了决心!”
“你。你个败家子,白痴!”
老爷子听了他这么一通振振有词,还怎么听怎么有理的话,气得脸色发绿。也听出来。这孩子心有怨气。闹了这么一通,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搅合掉桃花糕的生意,那样的话。直接挂牌子说卖完了便是,已经做出来的,卖给客人又有何妨?
他偏偏如此,根本就是故意激怒别人,让客人们生气,从此再不光顾才好。
这小子的所作所为,是要断了原家的命脉。
老爷子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你看不上你祖父了?觉得你祖父是个厨子,给你丢脸了?那你也是一个厨子的孙子?也是你祖父辛辛苦苦经营这家小食肆,才让你爹能读书,能出人头地,也让你有现在的好日子过,那都是街坊四邻,是我的贵客们给赏了口饭吃!”
他老人家勉强把火气压了压,目中露出几分激动:“我说了多少次,咱们原家能有今天,不是我们原家自己的功劳,我们原家的祖辈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学手艺也是师父一心一意照应,免费教的,连这个食肆,都是乡亲们凑钱给租下来的铺子……”
“客人们好心,看咱们祖宗孤苦伶仃,就多加照顾,每人天天到食肆吃一块儿桃花糕,人越来越多,食肆越来越大,原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祖宗遗训,客人乃是我原家人的衣食父母,永远不能让客人失望。”
原四公子自己接下面的话,一脸的不耐烦:“这些话,我听得都倒背如流,您老一口一个祖辈怎么样,祖辈怎么样,祖宗又活不过来,您就不能为子孙后代想一想,难道我们子子孙孙都要做一辈子厨子,只因为祖宗是厨子?”
“你!”
老爷子简直要气疯了,脸色涨红,忍不住扬起手,啪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四公子本来也觉得自己失言,有点儿后悔之意,但这一巴掌,他立时就脸色铁青,夺门而出。
那少女咬了咬嘴唇,又上前扶着老爷子,小声安抚:“四哥口不择言了,您老别生他的气,其实他知道,您最疼爱孩子们,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要不然,您也不会努力供姑父读书。”
老爷子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这孩子越大,真是越不好管教,一点儿事儿都不懂,这个傻小子,他不肯接姚宗师府里的差事,又岂是不肯放下店里的生意那么简单。
“他不懂,这几日京城藏龙卧虎,尤其是我这家店,不太平呢,他这般得罪人,可别吃了亏。”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家的脸上隐约露出几分恐惧忧虑来,手脚发抖。
此时小小食肆里发生的争执,红尘不知道,她出来一趟,虽然没买到桃花糕,可总要逛一逛,顺便买些笔墨纸砚回去。
因着不想要什么名贵的,三通胡同里一转,就看到两家,红尘没进去,罗娘和小严走了走,货比三家,最后一家买了纸张和砚台,另外一家买了笔墨。
林林总总采买一堆,还是让人家店伙计帮忙送到车上。
红尘立在车门前,举目四顾,到觉得小小一个胡同,却热闹的很,文风颇盛的样子,光是卖字画,为人写信,还有算命看相的摊子,就有七八个。
“不行,不卖了,我不卖了。”
正看着,前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红尘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手里搂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咽咽,“还给你,钱都给你,我不卖了。”
他拼命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加起来竟然不少,起码有十多两,跪着捧到身前一个干瘪老头那儿,“给你,都给你,我不能卖了我家女儿。”
站在这汉子面前的干瘪老头,身上的衣服并不华丽。袖子上油腻腻的,一双布鞋沾满泥浆,但不知为何,所有人看见他的一瞬间,都没有半点儿轻视,就好像这个老人并不高大的身体里,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让人不自觉退避三舍。
他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良久才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道:“你敢耍我。”
他说的是陈述句。
中年汉子一脸的苦涩:“……我不卖女儿了。”
他只说这一句话。紧紧搂着孩子不肯撒手。
旁边一个卖字为生的老汉叹气:“是罗家小子啊,哎,他也是可怜,老娘病了一场。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还是没挨过去。妻子又病了,如今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双儿女。为了给妻子看病,他也只能卖闺女,现在看来,这是后悔了。”
小严目光闪烁,忽然有一丝晶莹。
罗娘也暗暗戒备,她觉得那干瘪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他花十几两银子买一个黄毛丫头,瞧着是挺傻的。
所有人都觉得那老头要生气的时候,那人只是冷笑三声,转头便走。
罗娘这才松了口气。
那中年汉子也松了口气,抱着女儿,踉跄站起来,摸了摸丫头枯黄的头发:“好丫头,爹不卖你,咱们一家四口,死也死在一块儿,省得还要受骨肉分离之苦。”
那丫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爹,爹,你卖了我吧,给娘治病,丫丫不要娘死!”
中年汉子脸上就露出一丝悲意,就是卖了女儿,那点儿钱也不一定能治好妻子。
妻子的病,需要上好的人参来配,要吃很久,一点儿参须就贵到他们这等贫寒人家,怎么也买不起的。
那老头越走越远,红尘忽然一皱眉,冷道:“好狠辣的手段。”
话音未落,中年男人忽然仰面栽倒,扑通一声,砸在路面上,来往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爹?”
那小丫头大吃一惊,随即吓得脸色雪白。
只见她爹爹倒在地上,眼睛圆瞪,肚子忽然一点点涨起来,咕噜咕噜地轰鸣声响起。
“啊!”
周围围观的人也吓了一跳,那肚子蠕动个不停,越鼓越高,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连同手背上,胳膊上青筋毕露,整个身体震动不停。
“这,这……”
旁边看的几个行人,毛骨悚然。
小丫头更是惶恐无助,连碰都不敢碰她爹爹一下。
红尘大跨步走过去,踢了一脚,将中年男子踢得翻身,又俯下去掰开那男子的嘴,取出一张黄符塞进去。
众人傻眼看着。
也就片刻工夫,那男人就拼命捂着喉咙呕吐。
“什么东西!”
黑乎乎的,和虫子一样的东西从他嘴里喷出来,众人齐齐闪避,恶心的不行。
红尘也皱眉,有点儿恶心,取出火折子直接点了张符纸扔在地上,一时间所有黑虫子呼啦呼啦地扑向火中,不多时就化作飞灰。
前方不远处,本来走得轻松的干瘪老头,骤然转身,脸色变得红了红,又转白,目光阴狠至极,也只停留了一瞬间,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红尘到是想追,只是她出门只带了罗娘和小严,还有一个车夫,那人手段古怪,追上去怕也不是对手。
周围也乱起来,不知道多少人看到地上的那一滩东西吓得四处奔逃。
不过也就片刻,倒在地上的汉子脸色渐渐恢复,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只是目光呆滞,一脸迷惘,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个女孩儿到知道是红尘救了她爹爹,扑过来跪下磕了两个头,看她的模样,很知道规矩,即便如此慌乱,也没有涕泪横飞的,让人心生厌烦。
红尘心中便有几分好感,顺手把她头上的草标摘下,又替她顺了顺头发,拢了拢衣服,轻声道:“世事艰难,可你很幸运。”
说完,罗娘便取了十几两的碎银子,塞给那小姑娘,又取来纸笔,让她写借条。
“既然有缘碰上,我们家小姐心善就帮你一把,也不需要利息。这些银钱借给你,你将来赚了钱慢慢还上。”
这些银子,换了寻常百姓,还不知道多久能还得上,年年赚的银钱,怕也只够嚼用的,家里出点儿事儿,有一个人病倒,想治病就可能倾家荡产。
地上的中年男人,热泪盈眶。挣扎着喊:“我。我还,一定还!”
红尘却是已经领着两个丫头慢吞吞上车而去。
刚才那干瘪老头,瞧着可不是一般人,忽然来京城。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原家的小食肆里。依旧客似云来。
他们那位老爷子立在二楼扶栏处。举目下看,脸上的忧虑之情却分毫不减。
“老爷,九爷来了。”
原老爷子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喜悦,也稍稍松了口气,笑道:“小九啊,有些日子不见,你师祖和师父现在如何?”
“师父在京城瞎忙,师祖更是闭关有两年多了,都比不得老爷子逍遥自在。”
燕九笑眯眯地行礼,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一身的红袍,却丝毫不显轻佻。
原老爷子捋了捋胡须,看着他十分高兴:“还是我们小九儿听话,你师父和师祖都省心的很,我家小四,什么时候跟你学到半分,我将来进了鬼门关也能放下心!”
燕九失笑:“这话要让小四听见,又该找我闹!”
两个人闲谈几句,就进屋坐下,原老爷子吐出口气,肃容道:“如何?三十年之期又到,你师父可想到了对策?”
燕九眉宇之间也带出几分忧虑,不过还是笑道:“老爷子尽管放心,当年鬼谷先生亲自驯养的灵龟还供奉得好好的,一定能保佑原家遇难成祥,平安无事,坤婆婆便是手眼通天,三十年前还不是一败涂地,三十年后,照样别想占到便宜!”
这边正说话,忽然有一小厮打扮的矮个儿青年冲进门,“老爷子,四公子出事儿了!”
“……”
原老爷子打了个激灵,脸上顿时一黑。
确实出了事儿,那位四公子是让人抬回来的,睁着眼,可是不能言不能动。
一见原老爷子,竟然手倏然而动,啪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老爷子脸上。
其他人登时都变了脸色。
四公子本人的眼睛里也露出几分惊慌,嘴里呜呜叫唤,手却不听使唤,挣扎着伸爪子又抓又挠,要不是燕九一看不好,拦了一拦,估计老爷子还要让他抓一把。
“怎会如此?”
原老爷子大惊失色,他到不觉得自己这个孙子会对自己无礼。
就算小四的性子古怪些,但他自幼饱读诗书,绝对做不出殴打祖父的事情来。
真要如此,他的名声早就完了,还读哪门子书?正经的书院也要不起这样的学生。
“难道坤婆婆坏了咱们家的灵龟防护?”
原老爷子猛地站起身,惊道,随即又缓过劲儿,摇了摇头,慢慢坐下,“不可能,不可能的,刚才我才去检查过,就算坤婆婆能破掉风水阵,但也不可能这般无声无息。”
他勉力镇定下来。
燕九也松了口气,虚虚地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扶住老爷子走到一边坐下,才盯着已经被几个小厮捆住,捆在床上拼命挣扎的四公子,一开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哪里不对,视线扫过他的手时,才一皱眉,抓住他的胳膊,打开手掌。
那掌心里居然多了一丝裂痕,鲜血渗出来,伤口并不大,却是顺着掌纹裂开。
原老爷子一愣。
燕九眼睛一眯,惊疑道:“小九的防护解除了?在下实在看不出有外力的影响,恐怕是……自己解除的!”
“怎么可能?”
原老爷子和燕九面面相觑。
“鬼谷先生交给我们供奉的灵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提起鬼谷先生,无人敢不敬重,原老爷子和鬼谷先生本没什么交集,只是三十年前出了一桩事,原老爷子得罪了南域坤婆婆,坤婆婆向来心眼小,喜怒不定,动不动就要灭人满门,那次也要毁了原家,却也是原家走运,正好让鬼谷先生撞见,他老人家当时已经名动天下,且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本不该插手小辈的恩怨,只是见坤婆婆闹得太凶,这才出面做了一次和事老。
坤婆婆也不敢不给鬼谷先生面子,却不愿放过原家,便口中应了不再出手,实际上还是下了蛊毒,要断绝原家的子嗣,幸亏鬼谷先生并未离开,一看如此,便解了蛊毒之祸。
但坤婆婆却不甘心。只顾及鬼谷先生罢了。只冷笑三声,言道:“看在鬼谷的面子上,许你原家三十年太平!”
随即销声匿迹。
鬼谷先生毕竟不能一直留下来保护,便和老爷子商议了商议。留下一只家养的灵龟。交给原家奉养。只要供养不断,便可保原家人不被任何蛊虫侵害。
原家的子孙,无论男女降生之后。都是年年放血喂养,尤其是四公子,他可是嫡子嫡孙,老爷子对他的事儿最为看重,每次都带着他供奉灵龟。
可以说,家里别人出问题还有点儿可能,四公子出事,真令人不解。
燕九绞尽脑汁,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四公子可有对鬼谷门人不敬?我记得师祖说起过,灵龟反噬,破解防护,只为旧主,除非鬼谷门人,还要是嫡系传人和小四起冲突,否则灵龟只会保护小四。唔,应该就在今日,昨日我见他,他还好好的,灵龟虽然是灵物,但可不会先把仇记下,有仇立时就报,不会拖延太久的。”
他话音未落,老爷子转头瞪了四公子一眼,又去看他身边侍候的几个小厮:“你们一直跟着小四,他近日可是和什么人起过争执?”
小厮们都摇头,齐齐道:“公子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怎么可能呢?”
“这话太假。”
老爷子摇头。
他这个孙子的脾气如何,他还是清楚,性子有些孤傲,不至于闯大祸,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真说不准什么时候因为他这个脾气,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老爷子唉声叹气,想了想,又仔仔细细地盘问那几个小厮,今天只过去了不到半日而已,时间还短,那几个伺候的人迟疑道:“四公子今日一早就来了食肆,到没去别处,要说得罪人,也只有……客人们。”
原老爷子这才记起,他刚才还为此发了一通脾气,责怪小四随意得罪客人来着。
燕九怔了怔:“不可能吧。”
老爷子也觉得不可能:“鬼谷先生的三位弟子,到是都在京城,可小四肯定认识,怎么会太岁头上动土?”
他家小四可不傻!
“不行,要查清楚才好,你们速去查一查,看看今日被小四撅回去的客人都有什么人!”
能买得起他家点心的,富贵人家居多,客人虽然不少,但多为熟客,想要弄清楚应该不难。
“哎呀,老爷子,九爷,现在哪里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救救四公子。”
小厮打扮的那年轻人急道。
刚才陪老爷子说话的妙龄少女,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闻言连忙插口:“正是,无论如何,救四哥要紧。”
原老爷子一想也是,连忙拿自己的帖子,让人带着去请人来,燕九也忙通知家里的长辈过来。
一群人围着折腾了半天,什么法子都用过,还是束手无策!
原老爷子都忍不住落了泪。
四公子连话也说不出,目光焦虑,两行清泪滚滚而落,恨不得立时便死了,也不想受这等屈辱。
所有人围着四公子团团转,老爷子都要绝望,外面管家来了,大汗淋漓,进门就道:“老爷子,外面出了一件新鲜事!”
少女气恼:“辛伯别闹,都什么时候了,谁耐烦听你讲故事。”
这辛伯是原家的家生子,后来做了管家,最大的好处是爱听八卦,时常能拿市井传闻逗老爷子开心,但现在可不是他耍宝的时候。
辛伯摇了摇头:“哎呀,这事儿和老爷子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事儿有关系。”
原老爷子立时抬头皱眉。
辛伯也不管少女说什么,轻声道:“就在刚才,三通胡同出了一桩事。”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男子怎么忽患怪病,腹大如鼓,内有虫蠕动,众人惊惧,一少女忽至,瞬间便将蛊虫驱出,还一把火全给烧了个精光!
“怎么可能?”
原老爷子吃了一惊,“真是腹大如鼓?蛊虫烧死,难道那病人没死?”
他三十年来都担心蛊毒之祸,自然对这方面的东西颇为关注,也很了解那些手段。
先不说蛊虫入人体,便和人体化为一体,根本无法驱除,就是能及时驱出来,也根本不像传说中一般,随便烧了就能得救。
真有那么简单,坤婆婆那种肆无忌惮的人,早就被群体围攻而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灵龟
老管家却是言之凿凿,简直像亲眼所见。
“我虽然没看见,可就在咱们食肆门口发生的事儿,又是刚才发生,看见的人车载斗量。”
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别说别的,既然那人能治蛊毒,快把人请来给四哥看看。”
管家略微犹豫,还是应了一声,却是欲言又止地道:“只是,那位救人的小姐,咳咳,也是咱家的客人,而且正是来买桃花糕的。”
少女一怔。
其他人也愣住。
今天他们那位四公子刚刚把好些客人轰出店门,怕是招来不少怨言,人家买桃花糕,必然也属于无功而返。
连原老爷子都哀叹:“你看看,你看看,让他与人为善,偏偏要这般……”
少女摇头急道:“那又何妨,店里没桃花糕,难道客人还会记仇?”
辛伯嘴角动了动,又是苦笑:“问题是……”
他细细把当时人家小姐怎么买到了桃花糕,正要拿走,自家四公子忽然给抢了,之后人家没生气,等着包了第二包,结果又让四公子的小厮马三给夺走,不光夺走,还当着人家的面儿扔进了垃圾桶,这简直是说,店里的东西就是不肯卖给人家!
众人:“……”
原老爷子眼角抖动了几下,深吸口气,一咬牙:“且去找人,先找到再说!”
少女也道:“正是,找到人之后大不了我们亲自上门求她过来救人。”
“等等。”
燕九一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奇异之色。
刚才辛伯没少说那个救人于危难的女子如何如何美丽动人,如何如何有本事,如何如何气场强大……这种形容词,他今天在家的时候,刚听他家师父说过一套类似的。
燕九脸上又红又白的,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劈手拽住四公子的手,仔细看了两眼,忽然就摇头失笑:“要是得罪了她,小四。你真走运。只落这么个下场算好的,看来原家是真心真意供奉灵龟了。”
四公子瞠目结舌。
虽然一动都不能动,可他听了燕九的话,也恨不得大口大口地啃噬
他这心里。也不觉叹息。想起师父和师祖暗地里说的那些话。怪不是滋味。
想他燕九一向是他们这一代灵师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现在忽然冒出一个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的女孩子,竟然就轻轻松松。无知无觉地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燕九若有所思,少女却忍不住皱眉:“什么意思?”
原老爷子别看年纪大了,脑子可不慢,一下子睁大了眼:“小九你的意思是,小兔崽子得罪的那位鬼谷嫡系传人,就是今天让他这个小畜生轰走的客人之一?”
燕九叹气:“恐怕是,据我所知,鬼谷先生的三弟子林旭,便和那位小姐关系极为亲密,鬼谷门人也听凭她的调遣,虽然对方没有表露身份,但很多人怀疑她正是鬼谷传人。”
“……”
小兔崽子顿时变成小畜生!
原老爷子自己过去恨铁不成钢地瞪四公子,气哼哼地道:“我找根绳儿把你吊死算了。”
四公子羞愤欲绝!
话虽如此,那是亲孙子,再怎么不成器,再怎么惹自己生气,做长辈的还是得给他擦屁股。
燕九这边认识人,怎么都好说,赔礼道歉顺便求人家来给这个不肖子孙看一看。
红尘正在家里赏灯。
灯还是皇后娘娘十五那天送来的,早挂了,可特别多,她一时也没赏玩。
今日正看到一盏普通的荷花灯,本也没当回事儿,可是上面的灯谜,谜面却也算雅致,听说是娘娘宫中一宫女抄录下来。
“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
谜底到好猜,红烛而已,不过宫女进宫时都不识字,这一个竟知道在宫中努力上进学习,区区几年光景,就写得出这等谜面,哪怕是在什么地处抄录的,也很不简单。
“娘娘给的宫灯都有趣儿的很,平日里也别收起来,多挂出来用,省得浪费,院子里挂不完,拿屋去当蜡烛使唤,到省了灯罩。”
正说闲话,燕九就到了。
红尘失笑:“这可是稀客。”
因着她是郡主,燕九自称江湖野人,不沾染朝廷是非,偶尔到去王半仙的铺子看看,却很少登门来见红尘。
罗娘亲自去把客人迎到客厅,请他们坐下奉茶,燕九一边喝茶,一边笑道:“老爷子也别紧张,荣安郡主是最好说话的慈悲人,再是心善不过,更是胸怀宽广,若小四诚心诚意道歉,她一准儿不会怪她,我说小四幸运,可不全是逗弄他,他得罪的是我们荣安郡主,本来就算他运气好。”
“九爷又编排我什么?”
红尘换了身待客的衣服出门,一出来,那个面色红润,眉毛胡子却全白,圆滚滚的一个老先生,就一揖到地,诚惶诚恐地道:“我们九天食肆怠慢了贵客,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子已经知道错了,还请贵客原谅则个。”
说着,他就亲手奉上十二色的食盒。
食盒里除了桃花糕,还按照月份分别有别的糕点,精致至极,都是老爷子亲自动手做。
自从他老人家年过七旬,除了最要紧的桃花糕以外,就很少再做别的糕点。
便是桃花糕,也只有最幸运的客人才能吃得到他老人家做的。
糕点还只是添头,其它林林总总的好东西,那是整整弄来两大车。
红尘莞尔,瞥了燕九一眼。
燕九咳嗽了声:“别客气。也别说无功不受禄,他老人家给什么,郡主您就当给个面子,收了吧,小四,就是今日得罪你的那个,他现在吃了教训,自己活该倒霉,你不如跟我去看看他那惨样,也好痛快痛快。”
红尘失笑:“我有那么小气?”
她当时是很生气。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估计那会儿买桃花糕的客人们,十个里面有八个恨不得把他们铺子拆了,但为了一口吃食还能气多久?
再小心眼,气一个时辰也算多了。
燕九也就玩笑一句。还是认认真真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一脸的严肃。
“要说只能怪小四。他现在受鬼谷先生的灵龟保护,偏偏对鬼谷弟子不敬,着了道也是活该。但南域之人向来诡谲莫测。他们来了京城,必会生事,眼下是紧要关头,灵师考核在即,大周朝灵师云集,要是闹出事端,说不定会闹大了波及到普通人。”
燕九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红尘也沉下脸,她也想起来了,南域那边,毒虫众多,多蛊师,巫师之类,和大周朝大部分的灵师的手段相比,更酷烈狠辣,其他灵师也偶有斗法,但都很斯文,便是真闹出事端,也会注意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波及普通人是禁忌。
最近连祭天,也不用活祭了。
南域的人却不同,记得有一年,南域为了制作什么无上法宝,剥少女的皮,取少年的头盖骨,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大周一位宗室子去南域办事,就被捉了杀死取骨,消息传来,京师震动,闹到后来,一提南域的巫师,能止小儿夜啼。
燕九说得严重,不过,红尘其实也想见识见识南域蛊毒,蛊这种东西,哪怕对她来说,也是罕见而神秘。
见她愿意去,原老爷子也松了口气。
其实,老人家也并不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就一定能对付得了坤婆婆,坤婆婆是什么人?
三十年前,她老人家在鬼谷先生面前就能平起平坐,虽说落在下风,可鬼谷先生都没辖制得住她,可见这位绝不是一般灵师能应付的。
可眼下,一点儿希望也要抓住才好。
再说,燕九是个妥当人,他对荣安郡主推崇备至,这位又名声远播,自有过人之处,更何况,她还是鬼谷先生的弟子,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她就算万一吃了亏,鬼谷先生能不给弟子出气?
原老爷子活了那么多年,脑子又清醒,一转念就琢磨出请红尘走一趟的好处,简直算一举多得。
老人家恭恭敬敬地把郡主请出了门。
一路上,这位老爷子言语幽默风趣,笑着指点京城各处的玩物景致,相当和蔼可亲。
红尘就是一开始不大想搭理他们家的人,但也不觉被这位老人家逗得露出几分笑意,心情也好了。
三通胡同和往常一样,照例是热热闹闹,一副四海升平的景象。
寻常百姓也好,官宦人家也罢,在这个小小的胡同里,到全都变成凡人,同样为了一点儿点心要排队,同样吃胡五爷爷做的糖葫芦,也同样买豆腐西施巧婶儿磨的鲜嫩豆腐。
今天却比往常更热闹些,时不时有惊叫声,欢呼声传出来。
原家车夫赶着车进了胡同,没走多远,忽然停下。
“怎么了?”
推开车门探头出去一看,原老爷子吓得骨碌碌从车上滚了下去:“哎哟喂,祖宗,您怎么来了?”
一只走起来整个胡同的道路被占了一多半儿的大乌龟,慢吞吞地爬行。
周围的摊贩们不停地搬动摊子,货物,行人纷纷让路,还有几个老太太跪在地上,身前摆放各种瓜果。
那乌龟特别的大,一个大汉双手合抱,也不一定能抱得过来,三通胡同十年间扩建六十多次,现在宽度绝对堪比京城主要街道,还叫胡同,只是街坊邻居们的习惯而已。
这个胡同里可出了不少高官,甚至还出了一次,从区区小乞儿,被人看重收了上门女婿,攻读诗书,竟然还中了进士做了官,改换门庭的大事。
不知多少人家几代人培养不出一个进士老爷呢。
好些人觉得胡同的风水好,因为原家供养了一只灵龟的事儿。不少人知道,连宫里陛下也知此事,甚是新奇,每年都命人准备活鱼活虾送来。
街坊邻居提起灵龟,都是当长辈对待,它到很少出现,每逢肯出现一次,大家伙都欢欣鼓舞。
原老爷子滚下车,屁颠屁颠去抱他家灵龟,结果大乌龟轻轻一顶。就把他顶到一边儿去。自己溜溜达达,慢慢悠悠向着马车爬。
红尘推开车门下来,登时有些意外,一挑眉就笑了。
那乌龟爬到她的脚底下。伸出头和尾巴轻轻摇摆。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一副亲热模样。
罗娘她们都惊讶,更别说原老爷子!
原老爷子眼睛都绿了,羡慕的要命。
他每年伺候灵龟。就真和伺候祖宗一样,洗澡,喂食,哄着玩,拿自己的鲜血来供奉,那灵龟还爱答不理,对他们家的人,也只是比对外人亲近些,现在可好,竟然会冲着一个外人摇尾巴。
红尘也笑,翻出荷包,拿了一颗红色的小果子,投入乌龟的嘴巴,一瞬间,明明只是只乌龟,只能看见厚厚的甲,可大家竟觉得这只老东西特别兴奋。
“哎!”
这下就是哪一天,红尘亲口说她和鬼谷现在唯一的关系,就是鬼谷的高徒是她的朋友,估计别人也不会相信。
原老爷子心中又把他家的小四给骂了一顿,就那性子,以后还是别让他科举,老老实实地读书读出来,做个山野名士吧,做名士脾气差,旁人还觉得正常些,要是当官还这般随意,早晚流放的命!
红尘顺手把摸了摸灵龟,其实她也很奇怪,为什么二福会如此亲热?当年她是和二福很熟悉,时常骑在它的背上去河边捉鱼,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这辈子她可从没见过鬼谷先生,也没见过灵龟。
奇怪,二福原来是在这个愿家的么?
红尘一闪念,也不多想,笑了笑弹了一下乌龟的头,低声道:“替我带路。”
都不必原家的下人,还有原老爷子他们领路,灵龟直接就带着红尘进入食肆,上了二楼,还叼着一个店小二的裤脚,让人开门。
原老爷子跟在后面,满头大汗,一脸窘态。
门一开,一个妙龄少女便出来,一眼看到红尘,眯着眼打量了打量,有几分犹豫,不过还是很有礼地行礼道:“见过郡主,多谢郡主拨冗前来,还请为我家四哥看一看。”
红尘进门扫了一眼,却不立时就进去,而是站在二楼凭栏眺望,仔细一看,忽然笑道:“此地有高人布置,防护性很好啊。”
她一开始看到了灵木风水树之类,但只是冰山一角,看不全面,此时统揽全局,这才发现整体的布置就是一个风水法阵,阵眼应该是灵龟,保护原家的血脉传人。
她忍不住一笑:“幸好那会儿没在店里给那小子一个教训,要真动手……”
妙龄少女闻言抿了抿唇,也是与有荣焉:“此风水阵乃是鬼谷先生当年为我们原家建的,三十年来庇佑我们,实在功不可没,早年也有和坤婆婆交好的灵师登门挑衅,都折戟沉沙了,郡主还算幸运,好歹没有受伤。”
“咳咳。”
原老爷子咳嗽了声,瞥了她一眼。
少女也连忙止住话,一惊回神,脸上露出一点儿后悔——她说这话作甚!人家自己说实力不高,抵抗不了风水阵还好,他们原家怎么能说?
她也是平日里说话肆无忌惮惯了,一时没关注嘴,正想再说几句什么,描补一二,燕九就轻轻吁了口气,道了声:“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少女噎了下,使劲给燕九使眼色。
原老爷子也连续咳了几声。
燕九摇了摇头:“幸好红尘你向来低调稳重,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你今天要真动手,防护不光全去,怕也要反噬主人,到时候原家就是一时躲过这一劫,怕也要大乱一场。”
灵龟摇了摇尾巴,很高兴地喷出一颗果核,竟然还点了点头,一副很对的模样。
原家人:“……”
红尘摸了摸灵龟漂亮的龟壳,手指轻轻地沿着龟甲上血红色的细线移动。
每动一下。墙上就有一丝银色的光芒闪烁,肉眼可见,原老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忽然就有一种感觉,保护原家三十年的防护就像一张网,现在眼前的小女子手中就捏着网线,只要一用力,撕破一点儿,整个防护就彻底崩溃。
“……”
怎么可能呢!
“好了。”
原老爷正愣神,红尘就冲燕九点点头。转身向外面走去。少女一愣,心下着急,虽不敢伸手阻拦,却也急声道:“郡主。我家四哥……”
“呀!”
话音未落。丫鬟惊叫了声。众人一扭头,就见四公子慢慢坐起身,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少女连忙扑过去扶住:“四哥。你感觉怎么样?哪不舒服?没有不受控制的感觉了吧?”
四公子活动了下手腕,拍了拍脸,一脸的心有余悸,却是慢吞吞点了点头:“好像没事儿了。”
原老爷子也松了口气,却是冷哼一声:“还不过来给郡主赔罪,哼,都是你自找的!”
四公子的脸上稍稍流露出一丝愧悔,却低下头不说话,红尘耸耸肩:“这两天小心点儿,我觉得你的耳朵,鼻子里可能会往外跑东西,记得抓住捏死,别放出去再害了别人。”
一句话,原家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尤其是四公子,脸色煞白煞白的,背脊发凉,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什么意思?”稍微一想,他就隐约觉得自己体内又麻又痒,浑身难受的要命,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别扭古怪的很。
红尘却已经离开房门。
原老爷子和燕九都很殷勤地送出来,尤其是燕九,凑近低声道:“其实你别太怪小四,他也是一时糊涂,下个月初姚宗师一百二十岁寿辰,因为他老人家爱吃桃花糕,尤其爱新鲜的,别看这糕点简单,一般富贵些的人家也经常能做,但我们原老却有独特秘方,做出来的点心当世一绝,今有人特意请原老出马,去宗师府上为他做一桌点心享用,可原老并不大愿意,到如今争执了也有大半个月,一直无法决定,小四就犯起糊涂来。”
“可不是糊涂,手段实在过分。”
红尘一笑不语,小严却叱道,“即便如此,人家客人去买点心为的是高兴,像他那等做法,不是做生意,到是结仇呢。”
这话到再正确不过。
燕九苦笑,想想也知道小四那家伙想什么,根本就是为了结仇,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恨这家食肆恨的要命,搞破坏也不是头一次,幸亏食肆是老字号,其他人都靠谱,换了别人家有个专拉后腿的少东家,一早黄了。
红尘上了车,倚在车窗上笑道:“不用担心,我看原家的防护好的很,南域的人也没多大希望能破解,他们若是敢在京城捣乱,咱们京城也不是没人在。”
“对了,还有件事儿。”
燕九略有些迟疑,拉住红尘家的窗户,左看看右看看,偷偷摸摸地道,“那啥,郡主,我遇见一桩难事。”
“哦?”
红尘这下到来了兴致,“什么事儿能难住我们燕大师?”
燕九这人家学渊源,有本事,有背景,在京城的圈子里那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想遇见难住他的事儿,一定很稀奇古怪。
“哎!”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看红尘,又叹了口气,一脸纠结。
红尘顿时笑起来:“难道九爷在外面偷腥,让嫂子给看见了?”
“……别胡说。”
燕九吓了一跳,本能地四下瞄了几眼,见没别人注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他的妻子因为母亲受了大委屈之后,他就对妻子很是愧疚,现在出门在外,他家媳妇贤良淑德,在家里,他却一直伏低做小,可以说家中实在说得上是阴盛阳衰。
连红尘那儿,他不敢多去,估计也有不希望传出什么不必要的闲话,再让媳妇不高兴,他也跟着心疼。
这家伙不是为人家郡主的名声着想,纯粹是为了他自己家庭和睦,也是该打。
“咳咳,说正事,我前几日接了一单生意,卖了个风水摆件。”
燕九上了马,贴着马车小声道,“买卖是我铺子里一个小家伙做成的,他挺有天分,就是有时候粗心些,呃,那个,买卖出了点儿问题。”(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篓子
说起这个,燕九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在京城圈子里地位颇高,接活儿也要有些讲究,祖辈们的名声在那儿,总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事都接。
虽然像他这等家学渊源的灵师,按说不愁生意,不愁钱,但他不是他二叔师父。
真要是那些高门大户需要找人帮忙,登门求助,还是倾向于找他的长辈们。
当然,大部分时候长辈们接了活儿,也是支使他去跑腿,但那样就属于白跑腿,收上来的孝敬肯定一分不差,都给长辈,长辈或许会按照他的需要,给他一两样好东西什么的,钱的可能性不大,大部分都是实用的法器。
圈子里所有的小辈都是这般成长起来。
他那个生意,看着红红火火,其实他自己赚到手的银钱,却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多。
燕九如今娶了妻,也算成家立业,又养了几个小学徒,虽不是弟子,通过考核,等他能收徒了,大约也就从这里面择一二天资出众的,收入燕家门墙,赐燕姓而,给他当徒弟。
“咳咳。”
红尘瞥了这位一眼。
啰嗦了半天,迟迟不入正题。
燕九闭了嘴,半晌才道:“那些简单的小活儿,我本来不接,法器也不轻卖,可我家学徒年轻,要从简单的入手,他前几日便接了个活儿,给对方调理了下家宅风水,顺便卖出去一个云石插屏镇宅。”
红尘点头。
不用多说了。王半仙也经常这么干。
燕九才收下没几日,估计书一本都读不全的小学徒能直接动手的活,估计那家的风水不错,调理还是不调理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哪怕去布置一下,作用有限。
小学徒过去帮个忙,卖一样儿法器,让对方心里上觉得舒爽,也不算是骗人。
很多灵师也多有这么干的。
天底下需要大动干戈的生意能有多少?这般闹着玩的买卖才是大头。
红尘失笑:“这有什么?”
燕九苦笑:“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可我小学徒卖给对方的那块儿云石插屏它是假的。”
红尘的眼神顿时有些奇怪:“九爷缺钱了说一声,我也不富裕,不过帮衬一把到无妨。”
燕九脸上更苦:“别这么看着我,我们燕家传承百年。名声至关重要。我可不敢故意卖假货糊弄别人。”
这涉及到一个灵师的操守。你卖的法器可以起不到大作用,最多就稍微调理一下风水,让人觉得舒服。让房子显得更敞亮而已,但是,你不能把普通的东西当做法器卖。
一旦如此,你就不是灵师,而是街头骗子之流。
“是我一位叔叔和我开玩笑,自己假造了一块儿云石法器,给我掉了包,结果假造的法器就让我那白痴学徒给卖出去了。”
红尘:“……”
这是挺倒霉的。
不过,也不算大事。
“这也无妨吧,你要是担心影响你们铺子的声誉,自己出马给那位买主提一提,说自家学徒尚未出师,为他们家调理风水,还有些不到位,你想教教学生,指出不足之处,顺便为买主优化一下,顺理成章给它换回来便是。”
红尘跟王半仙在一起久了,这等把戏玩的很溜,可没其他灵师那么正直。
这会儿要是燕九一脸歉意地登门去承认错误,那才是大事,就算买主看在燕家的面子上不追究,可你们卖东西的,连法器真假都分辨不出,岂非太无能了些,对燕九的名声,影响还不算小。
“哎,要是一般情况下,我按照郡主说的,想个法子糊弄过去,到也无妨,但谁想得到,那个买主家里最近住进去一伙儿灵师,是一伙子,都是外地来的,进京参加灵师考核。”
红尘顿时捂住额头。
什么也别说了,能参加灵师考核的,对自己的本事肯定都有自信,要是连个法器都看不出真伪,他们怕也不敢进京。
“我已经收到风声,说有个愣头青灵师认定了我们燕家骗人,故意高价卖假法器,现在买主有点儿半信半疑,要是我这会儿再去说那法器是不小心弄错了……”
燕九哭丧着脸,“我真说不出口。”
换谁也说不出口啊!
这话一听就特别的假,只有自己知道是真的有什么用!
虽然很多灵师一琢磨,大约也知道这里面有文章,燕九不可能卖假法器,他也用不着这般,但那是知道内情的灵师,外面那些老百姓可不懂,他们真会相信燕家骗人这类说法。
红尘无语:“……得了,你把买主的信息给我送来,然后就等消息吧。”
她也不给准话,缩回车里交代车夫速走。
其实只要让那假的变成真的就行。
法器这东西,真假不看别的,只看是否拥有气场,它就算是一块儿假的云石,但他们卖的是法器,只要它是一件法器,对方就什么也说不着。
空口白话把一件假货说成真货,红尘肯定做不来,她就是想,也没这厚脸皮,不过,把假的变成真的便是。
本来她还想让王半仙去一趟,那位忽悠人的功力绝对一流,只是听闻有灵师在,还是别让他出面了。
王半仙现在连灵师也能忽悠,到底危险。
人在江湖飘,总是会挨刀,姓王的要是养成习惯,变得对灵师不够重视,早晚要摔跤,真在京城栽了,可就不是他当年换个地方便东山再起的架势。
如今王半仙功成名就,站得高走得远,可要是倒霉。那也一定是倒大霉。
燕九听了红尘的话,到是松了口气,高高兴兴把她送回郡主府,这才折返。
他了解这位郡主,她称不上一诺千金,却也相差不远,既然说让等消息,必然会给他一个消息。
郡主出马,哪里有办不成的事儿?
红尘若知道这位想什么,一定觉得他就属于玉珏空间里提到的脑残粉之流。
回了家。她却先没多想燕九这事儿。
“来。把桃花糕给我收拾好。”
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桃花糕,那么辛苦才得了,总不能自己一口不吃。
罗娘连忙拆了一盒给红尘尝了尝,拆的是原老爷子亲手做的那些。味道说不出来。很难用一个单纯的好字去形容。却让人一吃就停不下嘴。
红尘把它拎进宫里去,一路上就给消灭了一半,剩下一半。也让皇后一口一个,迅速地消灭掉,急得素娘和几个大宫女都快哭了。
皇后的年纪不小,这么个年岁,要是吃得积食,闹出点儿毛病,那可了不得!
“闹什么?”皇后翻了个白眼,“我现在每日练武两个多时辰,别说这点儿点心,再多一半也吃得下。”
把最后一块儿掰开,分一半给红尘,一起吃了,皇后才幸福地眯了眯眼,“有年头没吃过,当年还以为我都吃厌了,没想到过这么久再吃,还是好吃得很。来,来,阿尘替我跑腿,也不能白跑,我这儿有点儿好东西,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用,你拿去好了。”
红尘也不觉得奇怪。
自从进京以来,她或许因为这张脸,也或许是因为血缘关系,就这么莫名地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娘娘时不时地给点儿东西,不光她习惯,周围伺候的人都一样淡定。
素娘就很自然地去开了库房,把皇后娘娘一早吩咐装箱的东西搬过来。
一个粗使婆子帮忙抱了过来,东西到不算大,也就半臂长宽,比较矮,只有是个红木的雕漆盒子,外表很普通。
皇后拿了把随身携带的钥匙,将上面隐约有点儿锈迹的锁给打开,指了指道:“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它能很简单地给法器开光,不用念经念咒,也不用漫长的时间,只要给它玉石和灵力,凡物靠近一阵,就能成法器,只是品质如何,那还要看材料和运气。”
给法器开光还不用时间?那到是奇异,唔,其实说起来她得的羊脂白玉玉盒,在外人看来就是能给法器开光了,虽然在她眼中,不仅仅是开光那么简单。
红尘好奇地看了一眼,立时就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接过来抱怀里拎走。
皇后失笑:“还是我们阿尘大气。”
红尘笑了笑,她连句客气话都不说,这东西的花纹简直再眼熟不过,和她得的那些令牌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或许那些东西不是令牌,而是故意分割成令牌的样子,但组合在一块儿,就是一样神奇的法器?
皇后给的这个,是一个球形的奇怪东西,银色的,散发着金属色泽,上面的花纹古怪而神秘,偶尔有些缺失的地方,红尘几乎一眼就确定,自己那些令牌,若是拿过来一定能补上某些缺口。
她简直哭笑不得——在家里猜测了好多次,所谓道具碎片究竟有什么用,什么时候能集齐?没想到她都没刻意去找,线索就随随便便自己冒出来。
皇后叹了口气:“这东西是我和别人打赌赢来的,当年也爱的很,可到了如今,再好的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处,阿尘拿去,是它之幸。”
把东西收好,红尘就笑:“娘娘让我去买桃花糕,只是为了桃花糕?”
“还能为什么?”
皇后眯了眯眼,伸出修长的手,在她的额头上亲昵地点了点,“别想太多,阿尘。”
好吧,所谓图穷匕见,她这个娘娘若是动着什么小心思,估计很快就会露出来,此时乱想,未免嫌累。
红尘也没在宫里久呆,和皇后娘娘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回家,回到家,罗娘说燕九那人已经把被他家学徒‘坑’害了的那家人的资料拿了过来。
时间比较短,资料很简单。当然,这点儿事儿也没必要调查人家祖孙八代。
去燕九店里的买主姓冯,做皮货生意,一年里到有大半年在外面飘着,这两年年纪大了,做不动了,换成他儿子接班,他就回京和妻子颐养天年,现在身边只带着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做生意的。不说家财万贯。也很是有些家底,时常修桥铺路之类,名声不错,最近一段时间客栈。酒楼的客房都比较吃紧。他们家就很好心地把客房供给几个灵师暂住。
那几个灵师都是南边来的。很年轻,最大的还不到三十,最小的才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呼,怪不得燕九也着急。”
灵师越年轻,越骄矜自傲,不懂分寸,要是换几个在江湖上呆久了的老灵师,说不定就是看出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声张,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大周那些买法器的,十个里面能有五个买到的是假货,另外五个还要有三个是低端没大作用的,想管,能管得过来?
仔细看了看资料,红尘眨眨眼,拿笔把冯家小舅子司徒茂圈了一下。
这人可以利用利用。
司徒茂特别信风水玄术。
“走,我们去溜达一圈。”
红尘换了身富丽堂皇的衣裳,宫里送的料子新做的,领边袖口都镶嵌了一圈火红的狐狸毛,衬得她的脸越发精致迷人。
冯家是商户,没有什么底蕴,宅院也只是在寻常地段,距离郡主府有一点儿远,周围都是些平头百姓,还有些小商铺,大部分是临街的宅子,住宅在后,铺子在前面,也就是经营点儿杂货。
这等地处,乱是乱了些,但也有一个好处,街坊邻居关系亲密,东家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西家立马就知道,家里有个什么,别想瞒得住别人。
红尘找地方停下车,就带着罗娘和小严,并几个短打打扮的家丁,又拿一团扇,像模像样地挡着脸,便如京城大部分名门贵女一般,溜溜达达地在各个铺子转了一圈。
她出手十分大方,各色腊肉,酱肉,坚果,只要看了欢喜,统统打包带走,人又漂亮,穿着打扮更是说不出的富贵。
京城的老百姓大部分都心明眼亮的,自己没穿过那些绫罗绸缎,可贵人见得多,品位也就高,一眼就能看出一个女孩子是真贵女还是假的。
红尘站在那儿,那气势,那言行举止,绝对没有一点儿可以挑剔的地方,便是身边丫鬟也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是高门大户,丫头都是当副小姐养出来的,识文断字,见识不凡。
顿时,他们这一行人就变得十分显眼。
红尘站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蹙眉,低声和罗娘说了句话,罗娘点点头,四下看了看,犹豫了下就走到旁边一处卖酱菜的铺子里,斯斯文文地道:“大娘,能不能让我们歇歇脚。”
老板娘一愣,一眼看见罗娘脖子上戴着的金项圈,眼花缭乱,连忙点头,特别殷勤地迎了红尘她们进门,还把桌子椅子都擦干净,上了一壶热茶。
红尘客气道:“大娘别忙活,我是看过一会儿就要下雨,这才借贵地避避雨,可别耽误您生意。”
“哪里,哪里。”
老板娘讪讪而笑,心下奇怪,现在艳阳高照的,哪里来得雨?
可人家贵人这么说,她也就这么一听,难道还要去反驳?
回了柜台处,让身边伺候的小子赶紧手脚麻利些,摆上点心,把贵客招待好。
罗娘笑着抓了一个银瓜子塞给那小伙计,把对方乐得脸色通红,脑袋上都要冒烟。
正恍惚间,外面哗啦啦落起了雨,大风咆哮,酒幡招摇。
刚才还阳光明媚,这一眨眼的工夫竟然下起雨来,太阳犹在,雨水却是滔滔而落。
外面顿时一片混乱,小商贩们四处奔走,好些人跑过来挤在屋檐下躲雨,有两个年轻人也连忙挡着头脸上了石阶,抖搂了一下衣服上的水珠儿,其中一个气急败坏:“该死的,坏事儿了,不知道老肖有没有把咱院子里晒的书收了,这可了不得。不行,快走。”
“别乱来,你那病厉害,这刚有些好转,淋了雨可要命。”
另一个年轻人死命拖着他,脸色都变了。
这人皱眉,又挣扎着要走,外面登时混乱得不行,有劝的,有骂的。吵吵嚷嚷。
红尘眨了眨眼。随手拿出三枚铜钱散在桌子上,看了看便跟罗娘说了几句话,罗娘点头,起身走到那年轻人面前。道:“公子莫要慌。你家有贤妻。早惦记你的书籍未收,今日巳时便为你收了。”
年轻人一愣,迟疑道:“小姐如何得知?”
罗娘抿唇而笑。“我家小姐乃是一位灵师……她说你家住东石巷,父母有刑伤,不过家中多善人,必能转危为安,此时你虽病重,却并非不能好,回家切记,将床头盆景挪出,莫要放在卧房了,认真服药治疗,必能否极泰来的。”
年轻人整个人都呆住,瞠目结舌。
另一人也傻了眼:“这,这,连我兄弟床头的兰草也看得出?神了,你们家小姐真是神人!”
他跃跃欲试,不过见红尘那一身的富贵打扮,登时怯懦,不敢上前。
店里老板娘的目光也有些发直。
她也不是没见过算命的那些人,其中也有人一看便是高手,但随随便便,什么也不问就能算得这般准确,却是很不容易。
其实连罗娘都心下惊奇,只觉得自家小姐越发神了。
咳咳。
红尘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学习进度是不错,不过嘛,还是外挂够强悍才是真,但她现在隐隐约约能从灵物身上看到更多的东西了,有时候甚至不必主动交流,比以前方便很多。
等了片刻,大雨还没停,不远处就来了一辆马车,一直被说有病的年轻人脸上一喜:“是我家的马车。”
果然,马车走到近前,车夫听见他喊,连忙听了,车里面便下来一******,手中拿着蓑衣,雨伞,还有一件用油纸裹得结结实实的外套。
“相公。”
******正是那人的爱妻,三两步跑过来,两个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一边说,那女子一边不可思议地看了红尘一眼,过了一会儿,夫妻携手过来道谢。
那男子更是一脸的震惊:“小姐真是高明,我家娘子果然已经帮我把书都收了,正是在巳时,她本去娘家给我岳丈祝寿的,可心里惦记我,一早就提前回来了。”
红尘笑了一下,也并不自傲,小声又叮咛了几句,让他把卧房的盆栽都挪出去。
“兰草还在其次,其他的花盆更要挪走,尤其是天竺葵。”
那人一怔,他妻子连忙点头,现在他们把红尘当高人看待,自然是红尘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虽然下着雨,但夫妻二人显然心中有事,也不耽误,千恩万谢了番,就急急忙忙地上车走人。
红尘露了这么一手,周围围观的人顿时大感兴趣,犹犹豫豫地都想过来问问,难得能碰上一位这么灵验的灵师呢。
连铺子的老板娘也忍不住,过来想让算一算,红尘看了她一眼就皱眉,还是伸手沾了点儿茶水,像模像样地起了个盘,若有所思,脸色也有些凝重。
她这架势,吓得老白娘脸色雪白,
红尘咳了咳,才低声道:“你想问夫与子?”
老板娘咬着牙点头。
红尘叹了口气,小声道:“这是伏吟局……你婚姻不顺,早年应有前夫,现在的丈夫,是后来嫁的。”
那老板娘顿时低下头,脸上更白。
她嫁给现在的丈夫有二十多年,搬来京城十几年,别人都不知道她是再嫁之身,连儿子也不知情。
“我看看,临值符,庚为阻隔,你现在的夫家,怕是养了外室,唔,此时恐怕正和外室一起谋算偷你的嫁妆,要是这会儿你赶回去及时,可能还……来得及。”
老板娘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蹭蹭就向后头跑去,店里的小伙计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头好些避雨的,虽然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可看老板娘的模样也知道,灵师小姐一准儿说了特别要紧的东西。
也就片刻,后头忽然传出嚎啕大哭的声响,还有各种诅咒,谩骂,疯狂的吼叫。
“你个老不死的,敢偷老娘的东西,你个混蛋,滚,给我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