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醉吟风月借酒消
明月当空,水榭竹影间一座古朴的书舍中传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拨弦,一人击节唱道:
“兰桂空自芳,
宝剑匣中藏。
自饮千杯彷徨,
此恨化愁肠。
苑中轻歌曼舞,
城外英雄重冢,
庆氏安当哭?
狂笑出门去,
千里寒雪风
......”
屋外,一个穿着粉色坎肩的少女,靠在门框上,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角,暗暗撇嘴。
明明说了是让她来沏茶,结果却让她来斟酒,这一来二去的,都什么时辰了,两人还是兴致高昂,斗一回子酒,又飙一回子诗文,现在又唱上了,可怜她这个来沏茶的,走又走不得,困得要死,还得在这里候着,这丫鬟的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楚非绯这里心里埋怨着,里面又传来了不羁的笑声:“少元兄这阕水调歌头,平仄有误,韵脚不整,当罚,当罚!”
另一个清爽的声音笑答:“随性而发,何来的韵脚平仄,六爷着相了。”
六王爷含笑不语,手中的琴弦轻拨了两下,却是接着夏少元的那首水调歌头唱了下去:
“红烛泪,
墨香灰,
空寂寥。
白发长歌如是,
孤身凄神怅骨。
回首平生湖海,
除却醉吟风月,
究竟百无功。
雷雨皆神力,
俯首拜东城。”
夏少元长饮一杯,长袖挡住微闪的双眸,六王爷这首下阕,虽然隐晦,但有志难伸,无以报国的郁意却极为明显,最后那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却又是很突兀地给之前的抱怨画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结尾。
再联想起从不谈国事的六王爷,今天在那花径之中一阵见血地针砭时弊,夏少元心中微动,眼光借着袖子的遮挡,看向六王爷。
那六王爷慵懒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一手举着酒杯,一手随意地在怀中的瑶琴上拨弄几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似醉非醉,半睁不睁,衬着这厮本就清秀不俗的外表,更是显得恣意风流。
夏少元心里拿不准,六王爷这是在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装疯,想了想,将空酒杯掷于竹案,大声道:“非绯,再去烫一壶酒来!”
楚非绯在门外应了一声,看了眼已经高悬中天的明月,任命地叹息一声,沿着九曲竹廊渐行渐远。
屋内,夏少元淡笑着道:“六爷对皇上的忠心,当真是处处可见。”
六王爷轻轻嗤笑一声,荡了荡手中的酒杯:“我们这一支,如今只剩下了我和皇兄两人,皇兄从小就不喜欢我,我要是再没个忠心捧着,早就成了黄土了。”
夏少元隐约知道,这六王爷和当今的皇帝并非一母所生,当初皇帝登基时,似乎也颇费了一番手脚,六王爷能留得一条性命,大概要归功于他那个无心争宠的母妃了。
夏少元拿过一旁未空的酒壶,捡了个大盏的酒杯斟上,探身递给六王爷:“莫要说那些气闷之事,难得今日清闲,趁着好兴致,正该多喝几杯!”
六王爷桃花眼微微一眯,遂又笑道:“正是。”
那厢,楚非绯已经到了明园的茶房。
此时夜色已深,除了几个值夜看烛火的小丫鬟,大部分下人都已经入睡休息,只有大丫鬟雪樱还站在廊下,看到楚非绯行来,微笑道:“可是少爷还要酒?”
楚非绯忍住一个哈欠,点头道:“可不是,我离开时,正在唱曲呢。”
雪樱轻轻笑道:“我这边已经温着一壶,非绯且进来坐坐,我已经让人去灶上新要些下酒的小菜,说话就能送来,非绯趁这空档,正好喝点热茶,醒醒神。”
楚非绯现在确实又累又困,站得久了也是腰酸背痛,闻言笑道:“还是雪樱姐姐想的周到。”
茶房内,靠窗处被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当中的案上摆着两个小巧的炭炉,一个上面座着烫酒的银壶,另一个上面则烧着一壶热水。
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许是怕这酒香污了里面的好茶,夜深露重,这外间也是门窗大开。
雪樱手脚麻利地沏了盏热茶,递给楚非绯,楚非绯双手接过,那微烫的杯壁表明,里面的茶水正是绿茶最适宜的温度,楚非绯凝神向那茶水看去,见里面的叶片根根舒展直立水中,竟然是火候老道......
“姐姐这茶沏得真好。”楚非绯由衷赞道。
雪樱微笑道:“不过是主子不要的陈茶,泡了这许多年,也熟了而已。”
对茶艺有些研究的楚非绯却知道,雪樱这是谦辞,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称谢。
心中却在暗想,既然这雪樱的沏茶手艺也是了得,为何夏少元却不知道,难道她也是有意藏拙?难不成她也是个无意富贵,难得的聪明人?
楚非绯状似随意闲聊地道:“老太太身边的彩娥姐姐说是开春就要嫁人了,男方听说是个外院的管事。”
雪樱微笑道:“正是,老太太房里那几个大丫头,可不是都到放出去的年纪了。”
楚非绯抬起头,天真地笑道:“雪樱姐姐可到了年纪?家里可已经找好了如意郎君?”
雪樱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微红地啐道:“死丫头,净说混话。”
楚非绯眼珠微转,拖长了声调,玩笑道:“哦~,我知道了,雪樱姐姐舍不得明园呢。”
雪樱从一侧的隔间里拿出一小碟红枣来,放到楚非绯面前,笑道:“那那,堵住你那张利嘴,南方来的蜜枣,黏住你的嘴,也省得净说些疯话出来。”
楚非绯笑眯眯地拿起一个蜜枣含在口里,心里却转着念头。察言观色,这雪樱似乎既不盼着出府,对夏少元也没什么兴趣,这倒是奇了,那她留在相府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在此时,有婆子来到窗外,恭恭敬敬地回话:“雪樱姑娘,下酒菜送来了,荤素小炒,清凉拌菜,各四样,雪樱姑娘看看可还需要加点什么?”
雪樱快步走道廊下,将食盒打开看了看,点头道:“我看不错,替我谢过李大娘,赶明我再去看她。”
婆子知道雪樱说的去看,其实是指打赏,忙喜滋滋地谢了,转身离去。
这时楚非绯站了起来道:“既然下酒菜也来了,我就一起送过去吧。”
雪樱回头看了楚非绯一眼,见她似乎有些强撑困倦,便微笑道:“你再坐会吧,这食盒也不轻,我找几个小丫头一起抬过去,这酒我也一起送过去,若是少爷唤你,我再来叫你,若是不叫,你便在此眯一会也无妨。”
楚非绯确实是累了,闻言连忙道:“那多谢雪樱姐姐,我便在这里等着,若是用到我,还烦劳雪樱姐姐遣人喊我一声。”
雪樱微笑颔首,招手叫了几个候在外面的小丫头帮忙,将这一堆食盒连同热酒都送了过去。
楚非绯松了口气,坐在桌前,侧耳细听着水榭那里的动静,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什么,心想,夏少元大概早就忘记她还在这里的事了,也就放松了下来,在桌上趴了一会。
也许是因为喝了茶,明明觉得累得不行,闭上眼却偏偏睡意全无,趴了一会便觉得无聊,索性站起来走到这茶房里间,举着油灯,研究起夏少元那据说是囊括天下好茶的收藏来。
说是夏少元爱茶成痴,其实楚非绯也差不了多少,这一看茶就入了迷,直到身后一阵微风,手中的烛影晃动了两下,楚非绯才恍然回头......
一个冷凝的黑影无声地站在她身后,楚非绯头皮发炸,一声尖叫还未出口,那黑影迅速地挥手一劈,楚非绯软软地倒下。
-------------------------------------本文中的诗词大多是作者随手杜撰,写得不好,大家姑且看之,姑且读之......
第七十六章 此女狡猾如狐
子时已过,相国府外院,
位于东南角的角落里,有一座僻静的小院,一排四间的青砖瓦房,此时都已陷入了沉寂。
月光照在院中的青石地面上,映照出清冷的白光,廊下那棵亭亭如盖的月桂树,桂香已残。
忽然,几片桂叶飘飘落下,“吱呀”一声,左侧的瓦房房门打开,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男子缓步走出。
月光下的男子神情淡淡,深刻的五官俊朗,面上虽然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地淡笑,却显得冷漠而疏离。
男子回身望了眼那黑瓦屋顶,嘴角浮起一丝嘲意:“这个陆坤,倒是越来越忙了。”
背着手站在院中,望着内院的方向出了会神,然后抬手在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青色小巧的腰包,角落上用粉色的丝线绣着花体的字母,针法低劣,隐隐能辨认出大概是一个大写的c,旁边坠了几朵飘零的花瓣,不知道是不是主人针力不够,将花朵生生绣成了碎片......
一丝淡淡地笑意浮上了男子的唇角,清寒的眸子中也染上了一层暖意。
内院之中,明园后院,
一间偏僻的角屋,此时却透着隐约的灯光。
屋里站着几个人影,一个身穿水红色坎肩的丫鬟手里举着一个烛台,神色忧虑。
昏暗的灯火下,地上躺着一个纤细的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的一块青紫,清晰可见。
阴影里坐着一人,身上披着黑色描金的披风,懒洋洋的声音:“啧啧啧,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小八真不知怜香惜玉。”
一个冷凝的声音自那坐着的男子身后传来:“回主子,此女看似柔弱,实际狡猾如狐,当时,卑职误将她当成雪樱,在她面前现身欲替主子传话,发现不对后,就立刻打昏。本想着是个体弱的小丫头也没有防备,没想到此女明明已经醒来却居然装昏,偷听我和雪樱的谈话,无奈之下,卑职才下了重手再次打昏。”
“哦?小丫头还有这个心机。”阴影中端坐的男子声音里带着丝调笑淡声道。
举着烛火的丫鬟叹息一声:“主子,这个丫头要是一般的丫头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有一番沏茶的手艺,颇得夏家大少爷看重,夏家老太太那边似乎也极中意这丫头,要是就这么杀了,恐会多生事端。”
坐在阴影里的男子,淡笑着不语,手中握着那柄名家手笔的折扇,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
阴影深处冷哼一声:“再受宠也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小丫头,就说进了匪徒劫了去,夏少元还能将整个天都城翻过来找?”
“嘶,那还真说不定。”男子折扇一收,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地上的女子身前,昏暗的烛火下,男子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弯了弯:“现在还杀不得,待我与少元商量商量,也许拿阿莹那丫头来换,说不定可行。”
举着烛火的丫鬟微微皱眉:“主子,阿莹可是花了不少心血训练出来的,就这样给了夏少元......”
男子轻轻嗤笑:“左右是送人,给了夏少元和给了皇兄又有什么分别?”桃花眼微微一眯,手中的折扇挑起那丫鬟的下巴,轻柔地道:“就连阿樱你,也是王爷我花了血本培养出来的,不也是给了夏少元了吗?”
雪樱脸色微变,慌忙跪倒:“王爷明鉴,雪樱只是尽自己的本份,并未有逾越之处,雪樱一家受王爷的大恩,粉身碎骨难以报答,断不敢做背主之事。”
六王爷淡淡地笑,桃花眼弯如一泓春水,伸出手来,柔声道:“本王知道你忠心,起来吧。”
雪樱的心跳禁不住地加快,慌忙垂下眼,将手放在王爷的手中,冰凉的指尖接触到那温热的手心,温热似乎从指尖一直涌进了心里,暖融融的,又带了点甜蜜的微醺。
六王爷浅笑吟吟地将雪樱拉起来:“这丫头既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终归是不能留的,只不过要想个稳妥的法子。”
被王爷触过的指尖似乎还在发烫,雪樱蜷起手指,努力冷静下来,脑子里急速转着法子,既然是王爷说不能现在杀,那她就要替王爷解忧,想出个稳妥的法子来。
隐身阴影中的声音冷声道:“卑职有一种药,能让人形如疯傻......”
六王爷扑哧一笑:“看来小八是真讨厌这个丫头,不过我在此做客其间,疯了个丫头,却也不甚妥当。”
雪樱这时抬起头来,轻声道:“主子,雪樱觉得倒不如索性跟这丫头摊牌,说不定还能再多个助力。”
“哦?怎么说?”六王爷似乎颇感兴趣地问道。
雪樱被六王爷那双似水含情的桃花眼一瞟,顿时耳根一烧,似乎连要说话也忘记了:“雪,雪樱是想......”
雪樱压住心中的急跳,暗暗狠狠地掐了一下掌心,深吸一口气,才声音平稳地道:“这个丫头是个聪明人,性子也谨小慎微,若是让她知道主子的宏图大业,为了小命着想,她怕是不敢说出去。”
“哦?”六王爷摇起折扇,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聪明嘛,不过是有点小聪明。”
雪樱偷偷看着王爷的脸色,见主子似乎不置可否,便接着道:“而且这个小丫头在夏少元的心目中份量不轻,要是王爷想拿捏夏少元,这丫头倒是一个好的筹码。”
六王爷微微挑眉:“拿捏?为何雪樱觉得我需要拿捏夏少元?”
雪樱暗暗咬唇,狠了狠心才抬头直视着六王爷道:“王爷以天下为棋盘,雪樱只是王爷手中小小的棋子,虽然愚钝看不透王爷的布局和策略,但却知道王爷从不下无用之棋,雪樱在夏少元......”
雪樱还没说完,六王爷突然俯下身去,抽出了地上女子发髻上的一枚雀簪,拿到烛火下仔细看了看,桃花眼渐渐弯起:“这倒是有趣了。”
雪樱不解地看着六王爷。
六王爷淡笑着将手中的雀簪递给她:“就依你吧。”
第七十七章 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楚非绯醒来时觉得头好疼,床边的雪樱淡淡地收了手上的帕子:“醒了?”
楚非绯看清床边坐着的那个身影时,本能地身体僵了一下,但随后脸上就浮起惯常的笑容:“雪樱姐姐怎么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脑子乱哄哄的,什么都不记得。”
雪樱轻轻一笑,瞟了眼楚非绯因为紧张而紧紧揪住被角的手指:“是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楚非绯笑道:“可不是,我就记得夜里雪樱姐姐去竹屋送酒,然后我仿佛是困了,再之后......”楚非绯抬手轻触额头的淤青,嘶了一声:“好疼,也许是跌倒了撞到了头?”
雪樱不置可否地微笑,一双杏眼微微地弯着,原本耐看无害的一张脸此时竟让楚非绯心底起了寒意。
雪樱越是不语,楚非绯就越紧张,眼睛胡乱地在屋里飘着,不知道是应该现在就夺路而逃,还是将失忆假装到底。
窗棂上的窗纸泛着浅蓝色的光,天快亮了......昨夜的事又回到了楚非绯的脑海,雪樱,黑衣人,还有他们提到的主子......
话说那个时候楚非绯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碰巧醒来听到了一点,就继续听下去了,说实话,听到后来,楚非绯就后悔了,真恨不得立刻再昏死过去。
就算楚非绯再笨也知道那所谓的主子必然所图非小,将雪樱安插在夏少元身边超过五年,却从未让雪樱做过什么,这位主子的心思也真够深沉的,这棋子埋得也够早,够深......
“不记得了?无妨,姐姐我可以告诉你。”雪樱伸出手中的帕子,又醮了点药油,轻柔地涂在楚非绯的额上。
楚非绯心中一跳,连忙摇头:“大晚上的,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吧?要不就是少元少爷又找我了?唉,这个少爷什么都好,就是离不开我的茶。”
雪樱轻笑出声,罢了曼声道:“那倒是,少元少爷离不了非绯呢。”
楚非绯干笑着,心里盘算着这雪樱到底有几分相信她失了忆,夏少元的怪癖差不多是她目前唯一的保命符了,不管夏少元是不是真的离不了她,她都得咬死了。
“那天我和少元少爷说,我学了种新茶,少元少爷就一直惦记着,这不昨儿六王爷来做客,少爷便紧喊着我沏茶,可惜昨晚少爷和六王爷光顾着喝酒了,我寻思着,少爷怕是酒醒了就要唤我。”楚非绯在最后一句上加重语气,然后有些惴惴地看着雪樱的脸色。
雪樱想起昨晚,夏少元醉得不省人事,还一叠声地唤着:“非绯,斟酒......”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嘲意,难怪主子说要杀这丫头也要寻个稳妥的方法。这小丫头此时咬死夏少元离不开她,固然有保命的用意,但却也是事实。
那夏少元......雪樱淡淡地想,一个是虽然不起眼,但是却有些古灵精怪的小聪明的小丫头,一个是性格孤傲,又有些痴性的大少爷,这两人凑到一起,还真是......有点绝配的感觉。
想到这里,雪樱微微一笑,涂药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楚非绯疼得呲牙咧嘴,却没敢叫出声来。
那药油不知是含有什么刺激性的药物,涂上去疼得厉害,楚非绯也不敢多问,只是脸上强撑着微笑,不一会就觉得连表情肌都要僵掉了。
雪樱将手中的染了药油的帕子丢到一片,从怀中重新掏出一个白净的绢帕,抖开了,缓缓地擦着手指。
屋里一片寂静,楚非绯心中忐忑,眼光小心地在雪樱的脸上逡巡,希望能看出点蛛丝马迹。
雪樱眼角微抬,嘴角淡笑,心里暗道:这丫头到底是年轻,聪明急智倒是有一些,但终归还是沉不住气,不过这样也好,心思太深沉的,反而当不得用。
擦好了手指,雪樱又开始整理帕子,楚非绯心里焦急,却只能耐心地等着雪樱开口。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帕子,雪樱才淡淡地道:“在这相府中,可不止我一人。”
楚非绯眼皮一跳,该死,她不想知道啊!连忙岔开道:“雪樱姐姐,这是什么药?味道怪怪的。”
“你说呢?”雪樱越发地轻描淡写:“自然是可以穿肠蚀骨的好药。”
楚非绯脸色一白,那笑就有点挂不住了:“雪樱姐姐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你现在不是觉得很疼吗?这才是开始,过上几天,那伤处就开始溃烂流脓,再过上几天,就要蚀穿头骨,然后烧穿脑子,不过你放心,即便到了那时,你也死不了,大概再拖上个把月,才会全身溃烂而死呢。”雪樱说罢,用那叠了好几层的帕子,将那瓶据说是能蚀穿头骨的药油包仔细好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怀里。
楚非绯笑不出来了,额头上的伤处似乎越发地疼起来,手不自禁地抬手去摸,却又僵在那里,半晌后,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样的好药用在我身上,真是浪费了。”
“可不是说呢,你这样的,一刀杀了,才最简单。”雪樱站起身来弹弹衣裙,淡声道:“我的差事也办完了,这就走了,你便好好歇着吧,这毒发啊,大概还要再等上两天。”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楚非绯脸色数变,其实雪樱说的那番“好”药的话,楚非绯并没有全信。楚非绯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古代小丫头,这样神奇的“毒”药,先别说古代的科技能不能制造得出来,就算他们得了走私的技术,真造出了这样逆天的好药,那也必是十分珍贵的,断没有可能用在她这样的小丫头身上。
但是楚非绯却明白了一件事,雪樱这样说,除了吓唬她外,还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雪樱要杀她楚非绯,让她生不如死的手段多得是。
楚非绯知道这雪樱既然是那位主子多年训练出来的,想必也不是个只会拿话吓唬她玩的人,必有其他用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雪樱姐姐要想杀我这样的小丫头,只要动动小指就行了,何必这么费事,雪樱姐姐说了这么多,是有事情想让我做吧?”
楚非绯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雪樱的背影。
雪樱背着楚非绯静立了半晌,嘴角浮起一丝得逞的笑意,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转过身道:“你能做什么事?我又有什么需要你这个小丫头帮忙?”
楚非绯微微一呆,是啊,她这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充其量会沏两壶茶而已,难道那个所谓的主子还缺个打下手,跑腿的?
雪樱心中暗笑,让这个小丫头明白主子的布局,那真是太高看她了,当下便轻笑着道:“我也不怕你知道,主子心在天下,这相府也不过是主子手里的一个棋子,你觉得你对主子能有什么用?”
楚非绯绞尽脑汁,也没找出自己有什么用处,眼珠微转,陪笑道:“我这么笨,自然猜不到主子的用意,不如雪樱姐姐告诉我啊?”
雪樱见楚非绯这么快就改了口叫主子了,心中不禁好笑,心里想,这丫头倒是个见风使舵,不吃眼前亏的伶俐人,如此一来,事情倒是更好办了,既然她肯投效,也省了自己的口舌。
雪樱淡笑道:“要杀你,自然不用这么麻烦,我虽然不会武功,但这府里能用一根小指就碾死你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楚非绯僵着脸陪笑。
“你昨晚听到的......”
“我全忘了,半点也不记得。”楚非绯连忙表忠心道:“雪樱姐姐放心。”
雪樱嗤地一笑:“忘了可不行,你得记住,而且要记清楚了,你的命是主子的,饶你不死也是主子的意思......”说到这里,雪樱停住话头,目光骤冷,森然地盯着楚非绯。
楚非绯白着脸,半晌才强笑道:“非绯明白,今后主子但有差遣,非绯莫敢不从。”
第七十八章 烟菊茶暖品异香
正在这时,屋顶突然传来了两声轻叩之声。
雪樱脸色微变,盯着楚非绯道:“少爷醒了,我这便要离开,你刚才说的话,好好记着,辰时少爷必然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该怎么回话,你自己心里明白。”
临出门前,雪樱又回身淡淡地道:“记住我的话,相府里可不止我一个,今后说什么,做什么,都当点心,要是被人误会了你要叛主......”雪樱说到这里冷笑两声。
楚非绯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看着房门打开再闭合。
简陋的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勉强的笑容散去,楚非绯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额上的青肿之处,然后慢慢地仰起脸,看向漆黑的房顶,一处隐约的光线,从缝隙处透进来,然后又消失。
楚非绯眸光微闪,半晌后,一丝古怪的笑意浮上她的嘴角。
房顶上,
尚未离开的黑衣人,轻轻地合上了屋瓦,纤细的女孩那抹怪异的微笑,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带着点挑衅,又带着点晦暗,仿佛寂夜里的缓缓绽放的一朵柔嫩的花,尽管脆弱异常,却让人产生一种危险的错觉。
错觉......一定是错觉......
黑衣人摇摇头,甩掉那古怪的感觉,纵身投入晨曦的薄雾之中。
瑞苑,
正房里传出众人凑趣的笑声,六王爷刚刚说了两则宫中的趣事,让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听得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
花窗下坐着夏少元,虽然看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眼下的青白还是能细辨而出,再加上他那有些勉强的笑容,显然是正在承受着宿醉后的后遗症。尽管此时头痛欲裂,但见祖母兴致很好,也只能在一旁陪着笑,看六王爷变着法子逗老太太开心。
楚非绯进来时,六王爷正好讲到一个新晋的才人在花园小宴上和淑妃的衣服撞了色,情急之下,竟然将外衣解了,里外一翻,反穿面圣,虽然当众出了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但却也因此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就连淑妃也淡笑着帮了腔,故而那个才人倒是她们那一批里第一个承宠的。
老太太听了笑道:“这位才人也有几分急智,是个聪明的。”
楚非绯笑着将手中的一盏虫草药茶递到老太太手里:“能得老太太夸奖,那位才人也确实是个有福的。”
老太太看到楚非绯,笑着嗔道:“死丫头,自昨天被少元要去后,就不见你回来,可是去哪躲懒了?”
楚非绯连忙笑道:“非绯不敢,昨天......”非绯说到这里略略迟疑,偏头看了夏少元一眼,见夏少元又是挤眉,又是摇手的,不禁微微一笑,回身替老太太打开茶盅,吹了吹茶末:“昨天少爷和六王爷诗性大发,一直在对对子,很晚才散,非绯见瑞苑已经熄了灯,就没过来打搅老太太了。”
“诗性大发?对对子?”老太太诧异。
六王爷折扇掩着半面扑哧轻笑了一声,夏少元难堪地轻咳:“回祖母,不是对对子,是在接诗文。”
老太太笑道:“我说呢。”
楚非绯脸色微红,明明是一个说完,另一个说,和对对子又有什么区别啦?
趁着老太太品尝药茶,楚非绯又捧起了盏厚瓷宽口,造型古朴的茶盏,乳白的底色上,被名家用水墨手法勾着一丛墨菊。
楚非绯浅笑吟吟地到了六王爷面前道:“王爷尝尝我们府上的鲜花茶,味道很特别的。”
六王爷淡笑着一收折扇,单手接过茶盏,楚非绯适时地一揭茶盖,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顿时弥漫了满室,六王爷微微诧异,再向那杯中看去,只见绿色的茶水中,一朵淡绿色的菊~花在水底缓缓绽放着,仿佛正是那朵绿菊,将这满盏淡色的茶水都映得澄碧,再加上那仿若从树林中吹来的清新的气息......
就是见多识广的六王爷,也挑了挑眉,抬起一双春水般的桃花眼淡淡地瞟了眼面前的楚非绯,目光在她额头厚厚的刘海处微微停留,然后嘴角微勾,缓缓地低头品茗。
楚非绯并未在此等候,而是又捧起了一盏更大的茶碗,走向了夏少元,夏少元早就闻到了那奇异的清香,正在一旁心~痒难耐,见楚非绯捧着茶碗向他走来,连忙等不及地站起,就要接过。
楚非绯却微微一笑,身子微微一侧,双手稳稳地托着茶托,避开了夏少元的手,轻声道:“少爷且坐好,这茶可烫。”
夏少元只好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楚非绯。
楚非绯等夏少元坐好了,才将茶碗放在夏少元手里,然后揭开了顶盖。
只见淡红色的茶水上面,一朵小巧的白玉兰干花,色泽,花型,茶香,都不错,只是看上去好看是好看,但是却好像没多么特别。
夏少元微微皱眉,抬眼斜着楚非绯,见楚非绯淡笑着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夏少元立刻没了脾气,默默地拿起茶碗喝了起来。
楚非绯微笑着退回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喝的是自己惯常喝的药茶,此时见楚非绯过来,便笑着开口问道:“看你这丫头一脸鬼精灵的样子,可是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
楚非绯笑道:“回老太太,也没什么特别,六王爷那一盏用了少见的绿菊,而少爷那一盏则是花草药茶。”
说着将另外准备好的一盏绿菊茶呈了上来,老太太看到那澄碧的水底一朵舒展的绿菊,不禁也啧啧称奇:“难为你找得到这样稀罕的花来,这林中的清香也是这绿菊来的?”
楚非绯微笑道:“正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技巧,就不用为外人道了,左右除了她也没人能沏出这种味道来。
那边的夏少元苦着脸喝完了自己的解酒茶,连忙伸手道:“快给我一盏,苦死我了。”
一旁的小丫鬟抿着嘴偷笑,自然也捧上了楚非绯早就准备好的绿菊茶。
夏少元等不及丫鬟服侍,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茶盖,看到那新奇的绿菊和澄碧的水色,也是连连赞叹,而后嗅了又嗅,品了又品,眉心微蹙:“非绯啊,你真的没加其他材料?这样浓郁的清香,真的只靠这绿菊?”
楚非绯微笑道:“自然水温,选材,冲泡的讲究也不少,能泡出这样的清香来,就是非绯也只能说运气呢。”
另一侧六王爷神色淡淡地抿了几口茶。
其实他胃疾已久,不喜喝茶,只不过有时是不得不为之罢了。
此时即便看到这稀奇的绿茶,色泽,气息都是上乘,也只是神色淡淡,象征性的地抿了两口,便想放下,却不想那温热的茶水入腹后,竟然让他微微一怔。
一直隐痛的胃部竟然因为那几口茶水,舒服了很多,当下便不由得一口接着一口,将那盏绿菊茶,喝得见了底。
第七十九章 神仙药,太和汤
上首,虽然陪着老太太说话,却一直在暗暗留意着六王爷的楚非绯,此时嘴角微挑,知道自己的估计没差,这六王爷确实有胃疾。
昨夜她斟酒的时候就发现了,六王爷每次陪夏少元满饮的时候,就会眉心微蹙,楚非绯当时就疑心可能六王爷饮酒时胃部不适。
故而后来,除非六王爷要酒,楚非绯便不上前,而喝得有点高的夏少元竟然一直没发现,六王爷一直在浅酌的那杯酒,愣是在手里捧了一整晚。
因此,楚非绯今日准备的这绿菊茶,确是为了六王爷的胃疾特意炮制的,至于为什么六王爷喝了绿菊茶会觉得胃部舒适,倒不是因为这绿菊,而是楚非绯在里面加了“料”。
楚非绯淡笑着微微招手,一侧的小丫鬟又捧了一盏茶来。
楚非绯示意了一下六王爷那边,轻声道:“王爷的茶喝完了,去将茶换了吧。”
小丫鬟听话地将一个镂花云纹的湛蓝茶盅放到六王爷手边,又将已经空掉的茶盏收了。
六王爷心中正诧异那绿菊茶的功效,琢磨着回府以后也让下人找些绿菊来,见小丫鬟换了茶,以为还和刚才的绿菊茶一样,又因那绿菊茶喝下去腹中确实舒服许多,便将那新茶端了起来。
待揭开茶盅,不禁一愣,那杯中所盛却不是刚才的绿菊茶,蓝色镂花瓷杯中,那水无色无香,与其说是茶,倒更像是一盏清水,略略尝了尝,不禁失笑,可不是嘛,这不就是一杯中规中矩的热白开吗?
不过此时的他,本来就因为腹空而有些隐痛,刚才喝了绿菊茶,才觉得好了一点,此时喝这单纯的热水,居然也觉得腹中很是舒服,就算六王爷再城府深沉,不动声色,此时也不禁抬眼盯了一眼楚非绯。
楚非绯浅笑着,佯装没有注意,只是帮忙将茶点摆在老太太的炕桌前。
一侧的夏少元倒是看到了六王爷的表情,以为六王爷又得了什么特别的好茶,连忙道:“可是非绯又给六爷上了什么新鲜茶?”然后斜了楚非绯一眼,半真半假地训斥道:“这个丫头,平时在我面前就会藏拙躲懒,要不是六爷来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尝到她的新茶。”
楚非绯扑哧一笑,也不辩解。
六王爷也只是微笑,缓缓地喝着热水。
夏少元见六王爷和楚非绯竟然都不为他解惑,不禁有些奇怪,刚才他那话虽然是玩笑话,但是六王爷可以不说话,楚非绯却不应该不辩解。
夏少元怎么说,也是相府的正经主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怕是要说楚非绯这是想攀高枝呢。
夏少元自然相信楚非绯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夏少元自付这丫头连他夏少元都看不上,更别说六王爷了。
在夏少元心里,这六王爷相貌颜色虽上乘但不如他清雅,文采也稍逊他一筹,权势嘛,一个闲散的王爷也就是表面光鲜罢了,哪有他这个未来的大学士前途锦绣。
夏少元是绝不会相信,楚非绯会舎瑾瑜而就芳草的,所以既然不疑心楚非绯,言语上便更加的放开了,二来,夏少元这也是为了在老太太面前逗趣,添点笑料罢了。
只是夏少元虽然文采出众,空有探花之才,却是不怎么适合讲笑话:
“我说非绯丫头,你不会是真的有了二心了吧?”
这此话一出,屋里一时寂静。
顷刻间,只闻杯盏的轻微碰撞声,众仆妇都屏息凝气,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着主子们的神色。
就连正拿起一块绿豆糕打算入口的老太太,也停下了动作,看向楚非绯。
楚非绯眼光微微一扫屋内的情状,不禁黑线,夏少元这笑话可真冷。
在这个时代,忠孝两个字轻则可以让人身败名裂,重则便要家破人亡。
夏少元自以为玩笑的指责,要是搁在一般的下人身上,那可是要了命的大事,幸好楚非绯如今也不是一般的下人了。
故而,楚非绯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浅笑着,对着老太太眨眨眼,然后微微摇头,一边铺了一张锦花团帕在老太太的前襟上,以防茶点污了衣物。
老太太微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就你机灵。”
那一侧,因为楚非绯一直不说话,夏少元又好像有些急了的样子,六王爷只好开口道:“少元兄真想知道我手里的这杯茶有什么稀奇之处?”
夏少元正盯着楚非绯和老太太说悄悄话,心中隐隐有些眼热,这死丫头为何对着祖母就是嫣然浅笑,对自己大多时候都是皮笑肉不笑呢......
心中正在腹诽不已,听到六王爷的问话,回首叹道:“六爷,到底什么好茶,这样宝贝?”
六王爷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就是一盏太和汤。”
夏少元刚送入口中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上首的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险些笑得呛住。楚非绯忙捧了茶碗来:“老太太当心,喝口茶润一润。”
老太太就着楚非绯的手喝了口茶,擦了擦嘴角,才笑道:“你这鬼丫头,好大的胆子敢捉弄六王爷呢?还不快去给王爷赔礼。”
太和汤,古医中讲:调和阴阳,气血相续,脾升胃降,滋养五脏,又说“助阳气,行经络”还说:“一副養生平胃散,三分順氣太和湯”,可是不管将之说得多么神仙灵药,其实就是一碗热白开......
夏少元和老太太这些多少懂点医术常识的,都知道这太和汤是什么。
倒是楚非绯和一众仆妇,这群没文化的,有些云里雾里,楚非绯心中暗道,她明明给的就是一杯热白开,怎么又变成什么汤了?
六王爷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托着那镂花的薄胎茶杯,似乎在欣赏那精美的工艺,其实眼角的余光也在审视着楚非绯,他也想知道,这丫头是究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还是真的如此有心机,居然知道他素有胃疾。
六王爷小时的生活环境并不好,出生时正逢父亲刚刚起兵,整天东征西讨,母亲在月子中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作为婴儿的六王爷更是从小的就体弱,后来好不容易江山初定,父亲的妻妾之间又开始争权夺势,六王爷的生母是个软弱的,一来二去,就成了宫廷倾轧下的牺牲品,六王爷小时候其实是在冷宫中长大的。而他的胃疾也是自那时就落下了。
六王爷看似文弱,实则要强,胃疾这件事,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老家仆以及母妃知道,就连乾一,乾二这样贴身保护他的护卫,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这个丫头又是从何得知?
如果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这开头的绿菊茶还好说,那么后面的热水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丫头真的有天大的胆子,居然敢戏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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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上架我还没得到通知,不知道现在的程序是怎么安排的,
能不能上,什么时候上,都不知道......
万一要是哪天突然上架了,还望大家继续支持~~~~要是上不了......_(:3ゝ∠)_,我会哭的,我真的会哭的......
第八十章 老太太就赏了小王吧
楚非绯面上淡笑,心里却在急转,胃不好的人喝热水会缓解症状,这是楚非绯的常识,但她知道六王爷那样城府深沉的人,必然不愿让人知道他有胃疾这件事。
于是,只是笑着回老太太道:“老太太有所不知,那绿菊茶虽然对人有益,却是不宜多喝,非绯见六王爷似乎有些口渴,故才上了清水。”
老太太淡淡地笑:“话虽如此,但以水代茶,到底不是待客之道,来人,去给王爷上些好茶来。”
一旁的大丫鬟彩芸兴奋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自从非绯进了上房后,这老太太的衣角她几乎都摸不到了,此时见非绯犯了错,心里别提多快意了。
楚非绯面不改色地依旧伺候老太太吃茶点,老太太吃了两口道:“你年轻,不懂咱们高门里的规矩,以后跟着我多看多学也就是了,以后那弄茶烧水的事,就让其他人去做,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旁边捧着食碟的彩娥,彩芸两人,听得险些咬碎了一肚子的银牙。
彩芸,彩娥,彩雯三人都是同一批进府的小丫鬟,七八岁的年纪,从打扫粗使小丫头做起,一步步往上爬,这期间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使了多少银子,才熬到了大丫鬟这个分位。
而这个非绯,仗着信明身所出身,一进来就进了小膳房,成了三等丫鬟不说,这才几个月,就成了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了,老太太一时半刻不见她,就会遣人问。
更别提,这死丫头在明园那边的脸面了,听说连明园的雪樱大丫头,也要对这个非绯好言好色地说话。
这些日子来,老太太越发地抬举楚非绯,沾身的事,都要楚非绯伺候,倒是她们三个大丫鬟要站在一边打下手了。
如今更是说出什么跟在身边多学多看的话,老太太这是要干嘛?难不成真的动了心思要将这死丫头给了大少爷了?
想到这里,几位大丫鬟的心里都是又嫉又恨,却偏偏面上还要笑得愈加的和善,小声地恭喜楚非绯:“恭喜非绯姑娘,能跟在老太太跟前,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如今非绯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教导的人,虽然名义上还是二等丫鬟身份没变,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丫头将来怕是大小也算半个主子的,故而连称呼都改了。
楚非绯笑着点头,一时还没回过味来,老太太说多学多看是什么意思,听见彩娥等人改了称呼,也以为这是打趣,只是敷衍地笑。
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老太太这番好意,要搁在以前大概算件好事。在老太太身边跟着,总比当个普通的丫鬟有油水,也更安全。
可是楚非绯如今是要筹划出府的,而且这两月来,因着陆坤和外面那位崔大人的帮忙,这开店的事都筹备得差不多了,那些店面,装潢,店员等琐事,陆坤和崔大人可以帮忙,但是这开店要准备的稀罕物,却是只有楚非绯才能做的,陆坤他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手。
今后要是被老太太缠住,她可怎么经常出府?而且将来她诈死出府时,大概也要多了很多麻烦。
楚非绯这心里转着心思不提。
一旁的夏少元和六王爷听了却都是脸色微变。
夏少元自然知道祖母一直都想将非绯给了他做房里人,如今祖母这样说,看来是下了决心了。
只是夏少元心里明白,他和玉珠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抗争也抗争过了,能争取的也争取了,他能给楚非绯的,顶天不过是个姨娘而已。
而以那个女人的恶毒性子,再加上将来若是大事可成,他身边的侍妾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时间愈过得久,他的想法也就愈加变了,他觉得非绯拒绝他也挺好,这样他还可以远远看着她,关照着她......
想到此处,夏少元心中黯然,低着头抿着手里的茶,面上却愈加的沉静。
六王爷经年在宫廷高门中打混,自然知道夏老太太的意思,抬眼看那夏少元似乎不动声色,料想夏少元可能早有此打算,心里暗暗皱眉,如今这丫头还只是个丫鬟身份,哪怕就是在没人的地方处置了,也顶多是麻烦点罢了,但如果真让她成了夏少元的侍妾,就算是个妾,那也算是有了身份,再要除了她,怕是要惊动官府了。
六王爷略一沉吟,随后展颜笑道:“看来老太太是真喜欢这丫头,小王本来还想着能向老太太讨个赏,将这个会沏稀罕茶的丫头,给了小王呢。”
老太太面色一僵,这六王爷什么意思,她的话说的这么明显,六王爷不会听不出她有意将这丫头调~教好了给夏少元吧,六王爷这时候将这心思说出来,难道是对这丫头上了心,势在必得?
夏少元也是微微愕然,看向对面的六王爷:“六爷?”
六王爷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摇了摇折扇:“老太太,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小王自然不好空口白牙地讨老太太的赏,小王府里有个调~教好的丫鬟,名叫阿莹,论颜色,论性情,论身段,论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我本来是要留着给皇兄的,如今便用那阿莹和老太太换这个非绯如何?”
能够留给皇帝的,自然是好的,老太太一点也不怀疑六王爷的话,只是真要拿非绯丫头和那个阿莹换,老太太心里还是有点不乐意,这人和人之间也要有眼缘的,老太太就是看楚非绯顺眼了,别说六王爷拿个丫鬟来换,就是拿个天仙来,老太太也不一定就乐意。
而且老太太看重楚非绯的,是在她的不争不抢,安守本分的性情,再加上这丫头会沏茶又正好合了夏少元的爱好,怎么看怎么合适。要是真和王爷说的那个换了,换来的要是个狐媚子可怎么好,漂亮是漂亮了,却只会搞得家宅不宁,老太太这个年纪只想要平安富贵,至于那面子上的浮华,却是不怎么在意了。
所以听到六王爷这么说,便淡笑道:“六王爷能看上非绯这丫头,自然是她的福气,不过六王爷备给皇上的人,老身却是不敢用的,老身老胳膊老腿,也就用用非绯这种愚笨的丫头顺手,这些日子啊,还真觉得离不开了,不过要是王爷喜欢,老身就送给王爷,也不是什么事,那备给皇上的人,就免了吧。”
----------------下午还有一章o(n_n)o
第八十一章 你真愿意将我给了他?
老太太这大大方方地一送,六王爷还没说什么,楚非绯却是心中巨震,一时小脸都有些白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六王爷表面上说是要用她,其实还不是因为碍着夏少元的面子不好杀她,才勉强连唬带哄的稳住她。如果她真的进了六王爷的府,还不知道死得有多快。
夏少元在下面看得清楚,以为非绯这是不愿,心中暗叹,其实在他看来,去六王爷的府上,倒也不失个好的去处。
这六王爷的品性他也算清楚,不是个好色无德之徒。
况且,跟着一个不愁衣食的闲散王爷,总好过跟着他们夏家。
如今他们夏家要做的事,可谓是大逆不道,须臾间就可能满门抄斩,祸连九族,非绯这丫头要是能趁此机会离了这里,也是好事。
可是看到非绯似乎不愿的样子,夏少元心底又是欣喜,又是酸楚,又有些不忍,便开口道:“六爷,你要是喜欢沏茶的丫头,我们府上倒是还有一个会沏茶的,叫雪晴,也是信明身所出来的,比这丫头漂亮,能干,手艺也好,本来是我的丫头,后来表妹看着好,硬是要了去......”
上面,正惴惴不安,脑子里急速思量着脱身之策的楚非绯听到这里,额头冷汗,夏少元啊夏少元,你知不知道那个方雪晴是什么人啊?你这样没事就拿她当挡箭牌,将来会不会死得很惨......
六王爷微笑,淡淡地道:“是么?”
其实六王爷有些郁闷,正所谓姜是老的辣,老太太刚才这话说的,虽然嘴上说送,但是言语上却在挤兑六王爷: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用得顺手的丫头,你六王爷还要跟我抢,你于心何忍啊?你换来那人是给皇上备的,我老婆子敢用吗?还不得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要是真的要啊,那我也没办法,送给你好了,可怜我老婆子活了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个后生欺负到门上来......
六王爷春水含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上首的楚非绯,这丫头,今天是动不得了么?错过了今天,等她真成了夏少元的侍妾,再想杀她,势必要闹出些动静来,于他的大事却是不利。
六王爷心中暗恼,这丫头要是个普通丫头该多好,偏偏是个得宠的,不但有老人缘,而且又受主子的赏识,怎么偏偏是她撞破了他的秘密,而且她这沏茶的手艺也算个人才,杀了也是可惜,留着却又是祸端......
楚非绯看到六王爷的目光,心中一凛,今天她准备这道绿菊茶的用意,本意是想显示自己的价值,暗示六王爷,她这样的人留着比杀了更有用。
她不但打算用这绿菊茶让六王爷对她留了心,而且还要这六王爷为了绿菊茶而留她的命。
可是现在的情形......楚非绯觉得有点失控,这六王爷还没有回府确认那绿菊的真正功效,就开口向老太太讨要自己,楚非绯觉得六王爷倒不像是生出了惜才的心思,倒像是起了杀心。
是什么让他突然起了杀心?竟然当场就向老太太讨起人来?楚非绯尚未想明白老太太对她的好到底是什么用意,自然也就猜不透六王爷为何突然急着要杀她。
六王爷心中暗付,看来今天这样讨要怕是不成了,倒要想个办法让夏少元主动将那丫头送过来才好。等到了他的手里,是杀是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六王爷冲着上首的夏老太太淡笑道:“罢了,既然老太太离不开这丫头,小王也不好夺人所爱,不过我那个丫头阿莹确是个好的,就当做小王孝敬给老太太的吧。”
老太太连忙推辞,一旁的楚非绯听到六王爷暂时打消了讨要她的念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终归是心里不安,连老太太都看出她的神色不好,故而今天也没留她太久,刚掌灯的时候,就早早就打发她下去休息了。
楚非绯心事重重地走向自己的杂物小院。
当一个人影从墙边的阴影里转出来时,楚非绯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儒衫,身材修长,一张清俊的脸,在这明亮的月光下,更显得有些清雅绝伦。
“少爷?”楚非绯诧异地道。
“嗯。”夏少元淡淡地点头,在楚非绯面前站住,神色忧郁地看着楚非绯。
“您,这是找我呢?”楚非绯猜测地道。
夏少元依旧淡淡地嗯了一声。
楚非绯觉得今天的夏少元看上去有点奇怪,她见过写字时气势凝重的夏少元,见过诗性大发时狂放恣意的夏少元,见过算计她时,一脸冷酷无情的夏少元,还有被她欺负时,一脸郁闷的夏少元,却从没见过今天这样的他。
浓重的忧郁笼罩了这个品貌出众的第一才子,就像是月下水边,一丛清雅孤绝的水仙,让人赞叹的美丽外表下,却透着孤独和浓浓的惆怅出来。
楚非绯默不作声地看着夏少元,她能感到夏少元的心情不太好,不过她现在的心情也不太好,似乎没什么情绪来应付大少爷的郁闷。
楚非绯看了眼几步之外的杂物院的院门,眼珠微转,做了个困倦的动作,正要借口离开。
夏少元却在此时开口道:“去六王爷那里,比留在这里好。”
啊?楚非绯吓得一个激灵,连本来有些涌上的倦意也吓没了,这夏少元抽什么风?好端端地堵着她的门给她说这个?
“今天六王爷与我长谈了一次,他说他是真的对你动了心,才开口向老太太讨要你,他这个人我了解,是个有担当的君子,他若说会好好待你,就一定会做到。”
夏少元这番话说得有些阴郁,楚非绯忍不住在心里飙出一连串的%#¥......
好个阴毒的王爷,今天在老太太那里碰了壁,回头又在夏少元身上做文章,如今看这意思,难道夏少元真的愿意将她给了六王爷?
楚非绯有些诧异,又有些郁闷,感情这几个月来她卖弄自己的茶艺都白忙活了,这夏少元说将她送人,就将她送人,想到这里,不禁也觉得有些心凉,半晌后才开口道:“你真愿意将我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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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彼狡女兮,月下诉请
楚非绯轻飘飘的一句话,夏少元听来却如同雷击,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袖中的手,握得骨节青白,才说出下面的话来:“这相府......将来还不知会怎么样,你跟了六王爷,若是有幸生个男嗣,也许就能做个侧妃,就算不能,以我和六王爷的交情,他看在我的面上也不会亏待了你......”
月光下,眼前的女子晶莹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夏少元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那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生生地堵在胸口,像要被憋闷得炸开,女子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质疑,夏少元,你真的要将我送人?
夏少元猛地仰起脸,明亮的月光刺得眼睛生疼,他却死死地盯着,咬着牙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六王爷虽然也给不了,但却比平常人家多了份保障,你跟了他......我也放心些......以我和他的交情,今后想要关照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留下来,祖母怕是会硬将你塞进明园,到时候再想找到好的归宿,却是不易了。”
被楚非绯多次拒绝的夏少元渐渐也琢磨出来,楚非绯怕是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的,虽然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但也不是不能实现,父亲堂堂相国大人不就是终身只有母亲这一位正妻吗?如果不是因为他夏少元要娶的是那位前朝公主,他就算不能给这丫头正妻之位,但独宠一生,只娶一人,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他的婚姻......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楚非绯有些生气,虽然在这个时代,家仆本就是私有物,做主子的替家仆安排出路,本也无可厚非,可是楚非绯就是很生气。她觉得这几个月来,她和这个夏少元之间,脸也撕破过,也合作过,还有那么一丝丝默契在里面,他默默地帮她解决麻烦,她也投桃报李地想出新奇的茶来,讨他喜欢,她明明都已经将他当做朋友了,他却做出这种事,将她送人?
楚非绯想冷笑,想质问他,他那高高在上,替她着想的口吻从何而来?他所谓的她想要的他给不了又是指什么?她就不信凭他这个三分痴性的书呆子,能猜出她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楚非绯终归不是普通的十七岁小姑娘,她早就学会了戴上一副面具,学会了用那副假面来保护自己。
虽然在夏少元面前,她一度流露过真性情,但是此时,楚非绯却在心里冷冷地笑着,将一张面具戴了起来,一副,她专门为夏少元,量身定做的面具。
“非绯?”夏少元有些惊吓,眼前的女子水润的眼睛此时凝满了水雾,一滴晶莹的泪珠,就凝在长长的睫毛上,要坠不坠地挂在那里。
从没见过这样柔弱的楚非绯的夏少元如锤重击,一颗心疼得都要碎了,恨不得立刻就带着这女子远走高飞,那大业,那前途,那责任,统统都抛了弃了,只带着这个不一般的女子,这个让他不知不觉放在心上的女子相依为命。
她那么爱钱,他就卖画写字赚钱养她,她想要正妻之位,他就三媒六聘,风光地娶她......
只是,只是,老父那未过半百就已鬓角斑白的身影,朝堂上,那对着他们夏家背主求荣的指指点点,这么多年来,他们苦心经营谋划的一切,夏少元喉间腥甜,他不敢弃,不能弃......
夏少元觉得有一只手在撕扯着他的心肺,将他几乎生生撕裂成两半。
然而他能做的只是,低哑地说了一句:“非绯,听话......”
楚非绯突然轻泣了一声:“少爷,非绯从没有要求过什么,为何少爷就是容不下非绯?”
夏少元呆在那里,眼前的女子神情凄婉,欲泣不泣,真是如烟兰泣露,芙蓉凝珠,夏少元一时也是痴了,一个心像是被揉得翻来覆去,只觉得如此佳人,如有所负,定当天厌之,天厌之。
虽然灵台一丝清明,这小丫头怎么今天突然示弱了?要是搁在往常,她要是气了,虽说不至于再撸袖子抽他,至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如今这婉约的情状,真是稀奇的紧。
但是楚非绯恰到好处地把握了夏少元作为文人的一点痴性,夏少元一时大男子主义发作,觉得楚非绯现在的做派才是真情流露,平时都是强撑着要强罢了,心里真是又疼又怜,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恨不得将自己刚才说的话,统统收回来,丢进荷花池里喂鱼。
楚非绯见火候已到,很是衷情地表达了自己生是相府人,死是相府鬼的想法。
夏少元自然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心里暗暗决定,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只要他留得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但是如今形势严峻,夏少元也不便多说,只是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非绯,你只记住,我定不负你。”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楚非绯望着夏少元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为了不被送给六王爷,她也是拼了。
那么肉麻的台词,她如今也是张口就来了,不知道如果陆坤在场,会给她的演技打上几分?
想起夏少元刚才那认真的样子,楚非绯又有些心里惴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虽然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却不知会不会惹了更大的麻烦。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突然觉得,反正自己都快要诈死出府了,随便这几位少爷王爷怎么折腾吧,只要在她出府前,不要再搞出什么妖蛾子就好。
楚非绯想到这里,心情也轻松起来,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支跑调的小曲,向自己的院门走去。
黑暗中,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楚非绯走进了自己的小院,才如一只黑色的大鸟一样,投入了黑暗中。
楚非绯推开自己的院门,脸上轻松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僵在原地。
院中,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身如青松,五官俊朗,神情间却带着股漫不经心,女的容貌艳丽,身姿妖娆,只是神情偏冷,自有一种诱人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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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非绯脸上轻快的笑容凝住,半晌后,才挂下数道黑线......
这对鸳鸯在哪私会不好,为什么非要在她的小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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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青春期问题
杂乱的小院中,也就靠近水井的那半片院子被楚非绯收拾了出来。靠墙的一侧是大片的荒草,另一侧则是堆积的杂物,披着油布的桌椅......
这样脏乱差的环境下,还有心情谈情说爱的,这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一对了。
楚非绯心里腹诽着,眼光在木子水的脸上晃了一下,就避了开去。虽然那天她嘴硬,说是什么人工呼吸,她才没有放在心上,实际上,作为十七岁的花季少女,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那样亲密接触,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楚非绯这种程前的脑残粉,一直是想将初吻贡献给程前这种绝世美男的,虽然陆坤的幕后形象已经逐步打破了楚非绯的幻想,一个孤傲高绝的情圣,在她面前彻底化身事事关心在意的事妈兄长,但是这并不影响楚非绯的品位啊。
这木子水的外形就算在天佑王朝再受欢迎,不代表楚非绯就觉得他多么好看,整天被陆坤和夏少元这样,秀美清隽的帅哥洗眼睛的楚非绯,品位其实也是很挑剔的好不好。
总的来说,楚非绯对昨天发生的那件事还是很窝火的,尤其是这个男人还同时和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
对面的那对男女,要笑不笑,淡淡地瞅着她,楚非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表演,该不会都落入这对男女的耳里了吧。
想到这里,楚非绯不禁有些羞恼,却又不想和木子水说话,只对着方雪晴道:“雪晴,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么?”
方雪晴淡淡一笑,身姿曼妙地迈步向楚非绯走来,在走到楚非绯身边时,却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越过她,推开了院门。
楚非绯隐隐听到一声低笑:“我只是路过借道而已。”
路过?借道?楚非绯想起自己这个小院是临着后墙的,心里隐约明白了方雪晴的意思。大约方雪晴是翻墙进来,借着她的小院掩人耳目呢。
好吧,那么这个木子水又是怎么回事?
方雪晴的离去,让小院里只剩下了楚非绯和木子水两人。
楚非绯看向木子水:“你也是路过借道?”
化名木子水的杜子淇,站在水井边,颀长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嘴角那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楚非绯看着很不舒服。
“这就是你的真实心思?”杜子淇淡声道,嘴角浮起一丝嘲弄。
该死的,这个家伙果然全听到了,楚非绯脸色暗暗一红,随即又想到,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保命而已,这位木子水和她非亲非故,有什么资格质询她?
“那又如何?”楚非绯梗着脖子,看着一侧的荒草。
“不如何,但是如果你的目的是想成为那位少爷的妾室的话,你知道根据时空管理条例,你会被遣返的。”杜子淇压着心中的火气,试图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她不懂,没关系,他可以教她。心术不正也没关系,趁着年纪小,还能改过来。
楚非绯自然没这个打算,所以很不领情地道:“除非有人举报,时空管理局又怎么会知道,我这种小角色,又不会对历史有什么重大影响。”
杜子淇见楚非绯没有否认,心中火气更大了:“就算不会被发现,你也变成了黑户,这一辈子也只能留在这落后的古代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楚非绯心中暗想,真还让你说对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不过楚非绯自然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心思说出来,这一整天被六王爷折腾得担惊受怕的,她也是真的有些累了,便淡声道:“这些都和你无关吧,木大哥,这么晚了,你留在后院似乎不太好吧。”你和那个方雪晴不要名声,我还要呢,楚非绯心里补了一句。
杜子淇冷笑:“有何不好,我要是不来,岂不是要错过一场好戏?”
楚非绯很不喜欢杜子淇这种阴阳怪气的口气,她又没欠他的,再加上之前的木芙蓉花丛中的那件事,让楚非绯看到杜子淇时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忍不住也心浮气躁起来:“木大哥,我是留在古代还是回现代,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吧!”
杜子淇被眼前的女子那一句与你无关,气得肝疼,却又无法反驳,一向冷静自持的大脑也有那么一瞬间脱了控。
“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给别人做小老婆很光荣吗?”
楚非绯涨红了脸:“什么小老婆!你胡说什么!”
“哈,原来是我小看了你,你楚非绯想做的不是小老婆,而是正妻?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在这事事都看出身的古代,你拿什么去配人家相府嫡子?”杜子淇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尖酸的天分,这些话简直没经过大脑就滑了出来。
楚非绯觉得这个木子水简直不可理喻,她才十七岁,十七岁,连恋爱都没谈过,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她更是从来就没想过。
在二十四世纪,普通人都是到了三十左右才会考虑婚事,对于十七岁的楚非绯来说,那简直就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事。杜子淇在这里扯什么有的没的,楚非绯真是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而且他说话又那么难听,楚非绯就算对他有所顾忌,此时也忍不住有了脾气:“我说木大哥,你半夜闯到我的院子里,对我指手画脚,是不是有点太可笑了?我没有羞耻心?你呢?你和方雪晴夜半私会也就罢了,麻烦您二位下次选个僻静的地方,你们想秀恩爱,我还不想看呢!”
说完楚非绯一扭脸,冷哼一声,越过杜子淇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哐”的一声,房门重重地关上。
杜子淇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他和方雪晴?这是哪跟哪啊?还夜半私会?这小丫头也真会联想。
不过......
想到方雪晴,杜子淇的神色冷了半晌,根据他的情报,这个方雪晴的来历很不简单,应该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那种杀手级人物,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潜伏在这相府中?这个空间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场将他送到这个空间的意外,究竟和方雪晴有没有关系?或者说,和方雪晴身后的那个庞大的机构有无关系?
杜子淇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微叹了口气,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重新放回了怀里,唉,他现在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一个小丫头,居然也能将他气得失控。
看来回去,应该将那家传的心法好好练上几遍,不然迟早有一天要被这死丫头气得脑淤血。
杜子淇咬着牙,出了院门,四顾一下,左右无人,便隐身于草木之中,迅速遁去。
他没看见,他离开后,一个身影从花丛后站了出来,望着那个杂物小院淡淡地出神......
第八十四章 连同破屋一起穿越了
楚非绯站在窗边,看着杜子淇出了院门,心里才松了口气,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来,淡绿色的小瓶,上半部被设计成为一簇精巧的绿叶,楚非绯对着月光看了看,嘴角微挑。
回身对着地面仔细看了看,才找到那块被她撬松了的四方形青砖,用手将那块青砖扣开,拨开洒在上面的泥土,露出下面埋着的一个木盒。
楚非绯微微一笑,这可是她的秘密保险箱,她的金贵东西都在这呢,打开那个木盒,里面却又没什么东西,一个细长的油布卷,一排~精致的插在试管架上的小瓶,和楚非绯刚刚拿在手里的那小瓶,看上去像是一套。
楚非绯将手中的绿色小瓶放回到架子上,又拿起一个粉红色的小瓶,淡粉色的瓶身,上半部被雕琢成一朵娇艳的玫瑰花。楚非绯轻轻地旋转了那朵被雕琢成玫瑰花的瓶塞,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就飘了出来,楚非绯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这是陆坤上个月通过走私渠道,特意给她带的。这一排小瓶中的,都是特质的植物精油,可以内服也可以外用,大概是当时陆坤看楚非绯也学着古人佩戴香囊,对那制作粗劣的香囊很是看不上眼,直接带了最高档的精油。
只要楚非绯在那香囊上滴上一小滴,就能发出让人愉悦的香味很久,香型纯净自然,又不会浓烈到令人生疑。不过楚非绯为人谨慎,只是在房里无人的时候赏玩,却没有真的用在香囊上。
今天楚非绯泡绿菊茶时,那奇异的林中香气,就是用了一小滴的迷迭香,迷迭香本身有着镇痛作用,所以六王爷的胃疾才会觉得缓解,并不是那茶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这本就是楚非绯保命时想到的小把戏,谁知六王爷竟然不为所动,仍然想要杀她。
楚非绯想到这里心中微寒,半晌后,目光淡淡地落在一旁的那细长的油布纸包上,又是一声轻叹。
那人怎么还没来拿这东西呢?
楚非绯有些发愁地打开那纸包,里面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昂贵的金卷,金卷被一个精巧的龙形锁扣扣着,龙嘴衔着龙尾,四爪紧紧地抱着金卷,楚非绯曾经摆~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打开,索性就一起放在了自己的“藏宝箱”里。
这个油纸包,还是两个月前,她和薛无房薛大哥一起去荣和斋给老太太买糕点时,不巧正好遇到金鹰队追捕朝廷要犯。当时楚非绯很不巧地挡了那钦犯的路,被抓了当人质,虽说没多久就让薛无房给救了回来,但是回来后却发现身上多了东西。
就是这个油纸包。
楚非绯想,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不然那个钦犯不会将这东西藏到她的身上,自己引开那些朝廷追兵。只是时隔这么久了,为何没有见到那人来找自己要回这件东西呢?
楚非绯当时将这东西藏起来后,本来想告诉陆坤的,但是陆坤近来似乎十分忙碌,不但要关照她开店的事,他自己似乎也有很多事要做。每次见她时,也是来去匆匆,和她确认一些东西后,就急忙离开了。楚非绯就把这件事彻底忘在了脑后,如今看到这个油纸包,楚非绯暗想,这东西放到她这里也是不怎么妥当,还是要找个机会请陆大哥看看才好。
将油纸包原样放好,楚非绯正要合上盒盖,突然发现那排高档精油架上,好像少了一瓶精油,仔细一想,她前些天似乎将那瓶薰衣草精油带在了身上,原想着找个机会泡个新茶贿赂夏少元,让他再找个借口带她出府。
但是后来似乎连同腰包都不见了,楚非绯微微皱眉,那腰包既不值钱,也不显眼,丢了就丢了,也没人知道那是她的,只是里面装着一瓶薰衣草的精油,要是普通小丫鬟拾去,也就罢了,顶多当个稀罕物玩玩,要是被有心人拾去......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一瓶小小的精油究竟会不会对历史有什么影响,楚非绯还真拿不准。
楚非绯皱着眉想了半晌,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丢了那腰包,想到最后,索性不想了,合上自己的“藏宝箱”,覆上泥土,盖好青砖,恢复原样。
然后打了桶井水,就着炉上温着的热水,略擦了擦身,就上床睡了。
月上中天,大半个相府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
杂物小院外,一个瘦削的人影缓步步出,轻轻一纵,便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小院中。
房中睡得正熟的楚非绯翻了个身,呓语了一句。
那院中的人影僵直了片刻,才放松下来,缓缓地走到廊檐下,轻轻地推开窗棂,向里面望了望。
借着月光,楚非绯的睡颜显得安详而宁静。
那人静静地看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
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小院,又皱了皱眉头,挽了挽袖子,朝着那片疯长的荒草走去......
楚非绯醒来时,正是清晨,门外的小炉上,烧开的热水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楚非绯有些诧异,她的柴火一向不够烧,到了早上,那炉上的水能有些温度就不错了,怎么会还能将水烧开?
楚非绯披散着头发,踢拉着绣鞋,拉开了房门,随着房门的打开,清晨的阳光缓缓地洒在她的脸上,有些温温暖暖的痒。
楚非绯舒服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眯起眼睛向院中看去,顿时呆在原地。
几秒钟后,楚非绯才回过神来,踉跄地退回到屋里转了一圈,确认这还是她睡觉前睡的简陋的破屋,再回到房门前看着外面。
干净整洁的小院,院中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那原先堆积在一起的破旧桌椅,被劈成木材堆在院角。井台周围居然还摆了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另一侧的空地看上去被辟做了花圃,此时种着不知从哪里移来一丛丛的黄灿灿的菊~花......
楚非绯恍若梦游地走到院中,回过头看看自己的那排简陋的破屋,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连同破屋一起穿越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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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其实这章本来起的名字叫“桃乐丝”与“女巫”,但估计喜欢古言的朋友要抓狂,最后还是改了......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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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那丫头可是下了什么蛊?
王府的水阁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男子,正在挥毫作画。
一旁立着一个双臂抱胸,背后背剑的黑衣人,脸上的相貌也算英俊,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个大活人立在那里,却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丈许的宣纸上,画着大片的木芙蓉,大部分都是用水墨泼就而成,唯有其间的一朵,那男子用紫毫仔细勾勒......
有丫鬟上了一盏茶,又无声的退下。
黑衣人上前打开茶盅看了一眼道:“王爷,您要的绿菊茶好了。”
作画的男子淡淡地落下最后一笔,将笔置于笔架上,伸手拿过了那茶盅,略闻了闻,眉头微皱:“这香味不对。”
黑衣人有些微楞:“属下派人查过,相府那丫头就是在这家花庄买的绿菊,属下已经将他们家所有的绿菊都买回来了。
六王爷略尝了尝那茶,微微摇头:“看来不是这绿菊的原因。”
“王爷是说,那丫头还加了其他东西?”黑衣人道:“要不属下将那个丫头抓来,让她将如何沏这茶,都写下来?”
六王爷放下茶盅,淡淡地道:“小八,知道本王为什么最近让你跟着本王吗?”
“因为王爷想要教导属下?”乾八小心地道。
六王爷冷哼了一声:“因为不想让你坏事!”
乾八脸色一白,急忙跪倒:“属下愚钝,请王爷恕罪。”
“你不是愚钝,是蠢!”六王爷似乎有些心烦,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那把折扇开始摇。
乾八换了个方向,面朝着王爷继续跪着,心里嘀咕,不就是一盏绿菊茶吗?王爷从不爱喝茶,怎么竟然为了一盏茶不合心意就发了脾气?
脑中又闪过那日在房顶上看到的情景,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那少女,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微笑。
乾八心中暗暗一凛,那丫头该不会给我家王爷下了什么蛊了吧?为何我家王爷对她的茶竟然念念不忘?
六王爷神色淡淡地摇着折扇,但是乾八却知道这是自家王爷心烦或者有事难以决断时的表现。
乾八不敢打扰,只是恭敬地跪着。
半晌后,才听到六王爷若有若无的声音:“小八,你说本王与夏少元,谁长得更好?”
乾八惊讶地挑眉,抬起头看了眼王爷,见王爷看着水阁外池面上的雾气,神色淡淡。乾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本王要是使出手段来,那丫头会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了我?”王爷接着道。
乾八眼睁睁地看着王爷说出此番话来,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王爷?”
“不能杀,就只能留着,留着又是祸端,你说我该怎么办?”王爷淡淡地回眸,原本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此时闪着冰冷的光,竟然与人前的六王爷判若两人。
乾八皱皱眉:“王爷,属下觉得为了一个小丫头不值得,属下觉得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人方法多的是,如果王爷允许,属下立刻就去安排,管教那丫头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六王爷淡淡一笑:“你太小看夏少元了,也太小看夏家的势力,被夏少元上心的人,平白无故没了,你以为他会就这么算了吗?那书呆子虽然痴性,但也算是聪明人,三年前那件难倒满朝文武的御史被刺案,不就是他查的水落石出的吗?为了除掉一个小丫头,冒这个风险,不值得。”
乾八沉思了片刻:“王爷,属下前几日得到一个消息,相府的老太太似乎要在初一,带着几位表小姐上香祈福,属下还知道那天都山的右麓,新落草了一群流寇,属下想......”
“不妥。”乾八还没说完,六王爷就淡淡否决:“相府的护卫也有几个好手,那群流寇成不了事。”
乾八一计未成又生一计:“属下知道一种毒,无色无味......”
六王爷微微一笑:“小八,为何我总觉得你十分针对那丫头?”
乾八微微一愣:“回王爷,属下纯粹是为王爷分忧......”
六王爷淡淡地道:“你的武功虽好,但是脑子太简单,动不动就取人性命,殊不知有些人用得好了,从那人身上得到的利益原比杀了那人,来得多得多。”
利益?王爷说的是那个瘦小的小丫头吗?乾八有些不以为然。
六王爷的目光落在那副还未着色的木芙蓉上,看了半晌,淡淡一笑:“贱民......”
此时,
相府里一阵忙乱,似乎是玉珠表小姐的病情又有了反复,众多御医在珠苑里来来往往,夏相国一脸阴沉地站在院中。身边是匆匆赶回,尚穿着翰林院官服的夏少元,暗红色的官服前方是鹤纹补服,一条镶玉的腰带挂在腰间,端显得皎如瑶阶玉树,又自有几分官威森严。
玉珠和珍珠表小姐的闺房原各占绣楼的两边,如今玉珠表小姐这一面,廊上拥堵了数位御医,一边紧张地讨论着病症,一边不时暗觑着相国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珍珠表小姐那边,早已房门紧闭,门前站着数位婆子,一副大敌当前的架势。
除此之外,珠苑所有的仆从都垂手站在院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玉珠表小姐突然间昏迷不醒,众位御医众说纷纭,居然谁都说不出原因。众仆从人人自危,生怕一个背运就做了替罪羊。
站在角落里的方雪晴,望着玉珠的房间眉头微蹙,见众人无人注意自己,暗暗后退几步,身形一闪,便没入了树丛之中。
“父亲,如果真如御医们所说......也是天命,父亲还要当心身体才是。”夏少元低声劝慰道。
夏少元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是,那绣楼中的女人他早已厌恶之极,其实心里大概巴不得她早死早消停。但是那女子的身份,又让他每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就拼命地打压下去。
父亲常说,这世上本没有昏君,有的只是贪婪的臣子,君上不明,是因为受了奸臣的蒙蔽,如果每个臣子都能做到自己的本分,皇帝自然也就成了明君。
夏少元抬起眼望了一眼那显得有些压抑的绣楼,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第八十六章 误将鱼目做宝珠
看着那边的一群御医,捻着胡须喋喋不休,就是不开方,夏相国心急如焚,目光落在院中那群碍眼的仆妇们身上,又是一阵心烦,正要喝令她们散去。
忽然目光扫视了一圈,心中一动,问道:“金嬷嬷呢?”
一个二等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道:“金嬷嬷前阵子身子不爽快,已经好一阵没过来了。”
夏相国皱眉:“既然身体不好,怎么也没见禀报?可叫了大夫看了?”
小丫鬟怯怯地摇头:“嬷嬷不让叫。”
“胡闹!”夏相国看了一眼廊下那群一时半会还商量不出结果的御医们,低声对夏少元嘱咐道:“你在这里看着些,我过去看看。”
夏少元微微点头,心想这金嬷嬷也许是病得有些重了,不然玉珠都病成这样了,也没见她来看望,照顾一下。
“父亲可要带位御医过去,顺便给金嬷嬷把把脉?”夏少元问了一句。
夏相国微一沉吟:“为父先去探望一下,金嬷嬷不喜人打扰,还是为父我见了她再说吧,至于这里,你看紧了这群庸医,让他们务必尽心医治。”
夏少元躬身称是,夏相国转身,挥退了要跟上来的随从,独自一人大步向金嬷嬷的小院走去。
瑞苑,
楚非绯站在老太太身边将穿好的针线递过去,老太太对着光,眯着眼,手中的绷子上,一副双燕归巢已经差不多完成。
一旁的彩娥劝道:“这绣活太费眼睛,老太太想要什么,还不是说一声就好,要是不合心意就让她们重做就是。”
老太太放下手中绣了大半的帕子,抬眼瞅着楚非绯叹了口气:“可看清楚了?这柳叶哪怕是平针也不是一针下来的,中间要多次换线。”
楚非绯暗暗吐舌,今天老太太忽然兴致起来,要看她的女红如何,楚非绯哪里会什么女红,她能知道如何穿针就不错了。
才赶鸭子上架地刺了两针,就被老太太眼角直抽地夺了下来:“原来信明身所也不是样样都教,一看你就是半点都没学过。”
楚非绯连忙点头:“老太太明鉴,确实没教过,非绯一直觉得这刺绣是大家小姐才做的事呢。”
老太太微微一笑:“谁说的,难道普通人家就不用做衣裳,就不用绣花了?”
然后老太太也是今天精神好,非拉着楚非绯指导她的刺绣技巧。
楚非绯耐着性子绣了一会,养了一回神的老太太过来检查,看罢叹口气:“罢了,不用绣了。”
楚非绯一听大喜:“老太太可是饿了?非绯去小厨房做些新鲜的茶点来可好?”
老太太看着楚非绯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道:“这就大概是所谓的人无全人了,也罢,女红这条,过不去也就过不去了,左右又不是......”
老太太在心里叹口气,左右又不是正妻,只要她能伺候得少元高兴就好。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老太太,珠苑的玉珠表小姐不好了,御医们都只摇头,不肯开方呢。”
老太太闻言也变了颜色:“这可怎么是好,好端端的,怎么会就......”
楚非绯心中微楞,难道是玉珠又招惹了方雪晴?让方雪晴忍不住下狠手了?
老太太道:“快去看看日子,明天可就是初一?”
一侧的大丫鬟连忙答道:“明日正是初一。”
“赶紧预备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就去进香。”老太太蹙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地道:“竟然是天意吗?娘娘,咱们,总是拼不过天命啊......“
珠苑,靠近东北角的小树林后,有一间僻静的院子。
夏相国快步走到院门前,看了眼微掩的院门,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庭院中央,那片娇艳的凤仙花已经凋谢了大半,夏相国淡淡地看了一眼,微微摇头,迈步向廊下走去。
廊檐下,仍然整片地挂着竹帘,夏相国微微皱眉,扬声道:“金嬷嬷在吗?”
竹帘内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相国来了,请进吧。”
那声音全然没有一个仆妇对相爷的尊重,夏相国也毫不在意,自己伸手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正房的房门大开着,金嬷嬷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裙,站在屋子中央,看到相国进来,福了一福:“相国。”
夏相国微微还礼,称了一声:“金嬷嬷。”
说罢两人分宾主落座,夏相国打量了金嬷嬷几眼:“国涛听说嬷嬷近日身体不太舒服?”
金嬷嬷淡淡地道:“年龄大了,骨头懒了。”
夏相国嘴角直抽,金嬷嬷之所以叫嬷嬷,倒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一种对宫中有职位的女官的尊称,要说年纪,这位嬷嬷也就三十多岁,正是女人最鼎盛的时期。
夏相国见金嬷嬷看上去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嬷嬷可知道前面的玉珠已经命在旦夕了吗?”
金嬷嬷淡淡地道:“哦?”
夏相国微微变色:“嬷嬷你?”
金嬷嬷转向夏相国,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相国大人,这么关心这玉珠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夏相国额头青筋乱跳,这金嬷嬷今天是疯魔了不成,玉珠眼看就要药石无医,她居然不为所动,还问出这种话来!
金嬷嬷冷笑着替他答道:“因为那孩子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么?”
夏相国不答,紧紧地盯着金嬷嬷:“难道不是?当时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分明说过,这孩子就是宫里的那位。”
金嬷嬷淡淡一笑:“相国大人,你再仔细想一想,我当时是确实说了是宫里的那位,还是只是说这孩子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
夏国涛皱起眉开始回想那晚的情景,那一晚,他奉命监察禁卫军清剿余孽,不一会就有人禀报说,抓到了一个宫女带着一个女婴,夏相国当时心中一动,连忙赶过去查看,见到那宫女竟然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半,上前低声询问了一句:“这孩子?”
那宫女淡淡地道:“宫里带出来的。”
当时情况紧急,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夏国涛也不能细问,只是命人将这宫女和婴儿关了起来,后又想办法将人换了出来,藏在了相府里。
那女婴就当做了表小姐玉珠养大,而珍珠,则是他手下一个副将的幼女,那副将为国捐躯后,夏国涛将那孤女也收养在了相府,一则是和玉珠作伴,二则也是寥尽寸心。
夏相国想到这里,忽然悚然一惊:“金嬷嬷,你什么意思?难道这玉珠竟然不是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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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你家儿子我们订下了
金嬷嬷淡淡地转开眼:“相国大人,当时情况不明,叛军破城如此迅速,夏相国又在大殿上第一个投了诚,文婷心有疑虑也属正常,相国不会怪文婷当时没有实言相告吧?”
夏相国手脚冰凉,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嬷嬷:“金文婷,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金嬷嬷冷冷地一笑:“再说一遍么?好,相国大人,你听好了,当年我带着的那女婴,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那位,早就逃出去了。”
替身?假的?
夏相国面色青白,跌坐在椅上,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在此刻之前,他还心急如焚,担忧先帝的骨血就毁在了他的手中,现在却突然告诉他,他一心培养的皇储居然是假的......
“怎么可能?那女婴的身上明明有凤印。”夏相国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他那时以防万一,专门检查了那女婴,明明在女婴的右肩上看到一个拇指大小的凤印。
那是天佑王朝的传统,为防意外,所有的皇储出生时,就会烙上印记,如果是公主,那印就是只团凤,如果是王子,那印就是只飞龙。
金嬷嬷讥诮地一笑:“凤印?夏相国,我实话告诉你吧,真正的凤印,光用眼睛是看不到的,能显示真正凤印的方法,咱们这一朝,只有娘娘身边极亲近的几人知道。
而你们外臣口口相传的所谓的凤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夏相国到底是多年混迹朝堂之上,那份沉稳和心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虽然一开始因为关心则乱,有些失了分寸,但是很快就沉静下来。
沉吟了片刻,夏相国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金嬷嬷:“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既然那位已经逃了出去,你又为何仍然将玉珠......你一直就故意在引我误会!”
金嬷嬷淡淡地望着竹帘外阴沉的天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错,若我不让相国你误会,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公主,放弃大规模的搜查,我家小主子又怎能安然长大呢?”
夏相国气得呼吸一滞,这么多年来,他背的骂名也够多了,不差这一个两个的,只是这金嬷嬷一直在这相府之中,只要不是瞎子,就应该看得出,他对于先帝骨血有多看重,多爱护,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唯一爱子用来冲喜......如今却仍然说出这种话来......
夏相国有些心伤心凉,半晌后方道:“既然如此,你索性一直瞒下去好了,为何如今又告诉我?怪不得那玉珠的教养你一点也不上心,却原来......”夏相国苦笑一声:“原来,这中间被耍得团团转的,只有我一人......”
金嬷嬷目光复杂地看了夏相国一眼,这么多年来,她冷眼看着,见夏相国对那玉珠真的是当做皇储来培养的,只看那亲自设计的园子,精心挑选做先生的鸿儒,吃穿用度无不是相府能做到的顶级。
更别提那少年俊杰的夏少元,见玉珠喜欢,就毫不犹豫地订给了玉珠。
十七年了,夏相国有空就过来考教玉珠的功课,时不时还用心给玉珠讲解天下大势,只可惜玉珠那孩子终归不是龙种,对夏相国的举动表面感激,心里其实厌恶不已,多次在自己面前抱怨。
玉珠的心思很直白,她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夏少元,只要有人敢挡了她的路,她心狠手辣,不计手段。
金嬷嬷冷冷地一笑,家雀就是家雀,就算是当做真凤来教养,仍然改不了低劣的本性。
一直以来,金嬷嬷就隐隐猜测,夏相国如此教养玉珠,怕是一直想恢复前朝,拥戴旧主的。
若是夏国涛想打着先帝骨血的旗子,争权夺利,应不会将玉珠向帝王的方向培养,而是将她养得愚昧痴蠢才对。
后来玉珠接连出事,金嬷嬷冷眼看着夏国涛几乎愁白了头,她想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了。
再后来她就发现了那件事......
夏相国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沉思,既然玉珠不是真凤,那么真凤又在哪里?看着金文婷的意思,真凤早就逃了出去,会不会现在已经长大成~人?
这金文婷选在此刻告诉他实情,可是因为她已经见到了真凤??
想到这里,夏相国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与那人接触时,那人言语间似乎就有小主子已经回归的意思,因为只是只言片语,双方又不能完全互相信任,夏国涛也就没有细问。
这么多年来,打着前朝公主的旗号造反的队伍多了,查清楚后,无不是假公主。
夏国涛当时十分笃定真公主就在自己的府中,以为那人口中的小主子无非又是一个西贝货,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是否那个才是真的先帝骨血?
冷静下来的夏相国,又恢复了自己两朝权相的风度,淡淡地一笑:“想必金嬷嬷已经见过真公主了吧?”
金嬷嬷也微笑:“不错。”
夏相国心中重重第一跳:“你可能确定,那就是......”
“十分确定。”金嬷嬷肯定地回答。
夏相国吃过一次亏,这次谨慎了许多:“你检查了凤印?有没有伪造的可能?”
金嬷嬷嗤地一笑:“绝无可能。那凤印的模子,在用到小主子身上后,立刻就毁了,这世上绝无第二个相同的凤印。”
夏相国微微点头:“也好,虽然白花了一番心血,但是先帝骨血总算是得以保留。”说到这里,夏相国迟疑了一下:“小主子现在可好?”
金嬷嬷微一迟疑:“也好,也不好,但是暂时安全。”
夏相国蹙起眉:“此事关系重大,如何能......”
“相国大人!”金嬷嬷冷冷地打断了夏国涛:“小主子的真实下落,你就不要问了,我也是偶然才见到,我想暗中一定还有保护小主子的同道,所以小主子的安全相国大人就不用担心了。”
夏国涛叹息一声:“我知你不相信我,但是这么年了,你还看不清吗?”
金嬷嬷淡淡地道:“我若是不相信你,就不会告诉你那玉珠是假的。”
夏相国盯了金嬷嬷半晌,心中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安慰,还是觉得可悲,好半天才道:“那玉珠的病可是你做的手脚?因为小主子已经找到,所以用不上这孩子,现在就动手除去?”
金嬷嬷皱皱眉:“我怎会做那种事?我选在现在告诉相国,是因为我怕相国又一时糊涂,用少元那孩子去冲喜。”
夏相国苦笑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金嬷嬷看了夏相国一眼,凤眼眯了眯:“夏相国,我实话说了吧,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家小主子看上你儿子了。少元那孩子虽然书呆子了些,但还是个不错的孩子,相国大人,我可是把话说明白了,这夏少元将来的婚事如何安排,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夏相国听罢,瞠目结舌。
第八十八章 把她们都除了,不就没了
夏相国离开小院时,有些脚步虚浮,短短一刻钟内,消息接二连三地劈到他头上,让他措不及防下,一时也是思绪混乱。
先是自己苦心培养了十七年,险些把独子搭进去的公主是假的,接着又得知,真公主已然找到,目前安全。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位公主还早就见过爱子,并且芳心暗许。
夏相国一时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费的那些心血,竟然都是笑话。
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一时欣喜,一时忧虑,最后安慰自己,好在真龙骨血总算是找到了,这下也算是大事可成,大业可期了......
正暗自喟叹间,前方树丛后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夏相国抬头看去,脸色一沉:“怎么这么没规矩!”
对面的女子冷冷淡淡地道:“那晚我提出的条件,相国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相国微微皱眉,看着对面的女子,高挑婀娜的身材,秀丽的五官,再加上清冷的气质,让本来只是中上之姿的女子,平添了一股动人心魄的韵味。
看到这女子,夏国涛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烦。
这又是个心思叵测的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奢想着那泼天的富贵!
夏国涛心里一阵冷笑,进宫?那皇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好进的吗?更何况,此女来历不明,他又凭什么替她作保?
夏相国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迈步就走:“此事免谈。”
那女子却是身手矫捷,一闪身便堵住了夏国涛的去路:“相爷花了那么多功夫培养那玉珠表小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她进宫吗?如今这玉珠眼看就指望不上了,难道相爷就打算这样放弃了?”
夏国涛眉心微挑,送玉珠进宫?这是如何说起?
是了,他教导玉珠的那些东西,普通人家的女儿自然是不用学的,这女子不知他是在将玉珠当做未来的帝皇在培养,所以才会猜测,他这样教导玉珠,是为了进宫,争夺权势......
夏相国淡淡地嗤笑:“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代替玉珠?”
对面的女子倒是毫不怯弱,坦然道:“在下要姿色有姿色,要头脑有头脑,要学识有学识,要手段有手段,夏相国觉得,这样的我,可值得相国冒险合作?”
夏国涛大约第一次见一个女子,这样毫无愧色,理所当然地夸赞自己,一时也是气乐了:“值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宫里一抓一大把,而且各个比你会讨皇帝喜欢。”
女子冷笑道:“很多么?把她们都除了,不就没了?”
夏相国面色微凝,好个毒辣的女子,心思狠毒,却又直言不讳,看其神色间,倒是坦坦荡荡,似乎并不以此为耻,观其言行,也是直来直去的做派,没有寻常女子的忸怩。且听她刚才自称在下,似乎也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子,倒像是当做一个平等的对象,和他谈起生意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夏相国凝起眉头:“你混进相府又是什么目的?”
“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目的,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相国想要的无非是权势,我可以帮你得到,我所需要的,不过是请相爷给我一个进宫的身份,怎么样,这生意很划算吧?”那女子轻蔑地冷眼看着夏相国。
夏国涛心中一动,自古以来,后宫乱,则天下乱,现在的皇帝虽然昏庸,但至少也算勤勉,若是搅乱了他的后宫,这皇帝头尾自顾不暇,这天下,怕是也坐不稳了。
虽说不指望这一招来动摇伪帝的根本,但是这一招要是用好了,却也能事半功倍。
想到此处,夏国涛微微沉吟。
对面的女子有些不耐烦:“相国大人,这秀女的身份,我原也不是非要从相国府得来,随便杀个秀女冒充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到时候,再见相国大人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夏国涛心里暗暗皱眉,此女言语间杀气太重,难道竟然是个杀手?
不过,既然是杀手,又非要进宫,该不会是为了行刺?
若是真的让她得了手......罢了,也算省了他们的气力。
想到这里,夏国涛淡淡地道:“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你随我去书房吧。”
此时,珠苑里,
御医们与夏少元都进了花厅,御医们对表小姐玉珠的病,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有一位刚进太医院供职的年轻太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子,方子中用了几位行血通窍的药,都是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这方子可谓大胆之极,若是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夏少元沉着脸,听众位御医七嘴八舌地否决了那位年轻御医,却又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夏少元心中冷笑,转向那年轻大夫:“这方子,你有几成把握?”
年轻的御医恭恭敬敬地道:“这方子并不是卑职首创,而是卑职偶然从一个民间游医那里得来,听那位游医说,曾经用这个方子清了恶毒。至于有几成把握能治好表小姐,卑职实话实说,一成也无。”
话音一落,又是引起周围那些老御医的一阵围攻谴责,什么医道,仁心,说得头头是道,却对玉珠的病情半点用处也没有。
那年轻御医倒是沉得住气,被一众前辈围攻,也是不卑不亢,身姿挺得笔直,立在花厅中央,侃侃而谈地驳斥着那些指责。
既没有我行我素的傲慢,也没有对行业前辈的畏惧,宛如一棵挺且直的青松,立在危崖之上,任你风吹雨打,我自飒飒清风。
夏少元虽然此时心情沉重,也不禁对这位年轻御医起了钦羡结交之心。
当下离座,对那位年轻御医微微拱手:“敢为阁下怎么称呼?”
那御医连忙道:“不敢,卑职姓张,张守逸。”
在天佑王朝,太医院的院正算是正五品的官职,其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御医和学医,八品,九品的都有,还有那些医吏,有的连品阶也算不上了。
所以夏少元这个翰林院的侍读,从三品,倒是比这厅里所有的御医的官职都要高,那些御医不管医术多么高明,真要论起品阶来,在夏少元这个年轻后生面前,各个都要自称卑职。
第八十九章 青竹蛇儿口不及妇人心
珠苑的绣楼如今是泾渭分明的分为两边,一边人来人往,各个面色沉重。
另一侧,则相对要轻松很多,此时,珍珠表小姐的闺房里,珍珠穿着桃红色的里裳绸裤,一只脚翘在被子上,上面缠着厚厚的绑带。
一旁的大丫鬟英儿,不停地剥着桔子,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隔壁的热闹。
“您是没听到那御医的方子,真真是吓死个人,什么蝎尾,蛇蜕,光听就毒得不得了,这要是给人吃进去,还不立刻就七窍流血。”
珍珠身后靠着软垫,两只手也懒得动,只张着嘴等着英儿来喂,听到此处,嘴角微翘:“那最后那方子是用了没有?”
英儿用手帕沾了沾珍珠的嘴角:“还在争论呢,看少爷的样子,似乎是想用的,一群老御医跪地恳请少爷三思。”
正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低低的争吵声,珍珠一皱眉,扬声道:“干什么呢?我还没死呢!”
这时,外间守门的萍儿委委屈屈地绕过屏风,进来禀告道:“小姐,是那边的翠玉,非要见小姐,奴婢说小姐现在正在休息,她不肯,还想强闯。”
珍珠脸色微变,还未答话,一个丫头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萍儿大惊就要阻拦,也被她一把推到一边。
那丫头冲到珍珠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哭道:“珍珠表小姐,您要救救奴婢啊!”
珍珠连忙挥手示意萍儿去将门关好,守好大门,然后才转向跪在地上的丫头,咬着牙低声道:“你作死么?现在过来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近几日都不要过来?”
地上的丫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也算出挑,葱花绿的裙子配着鹅黄色的坎肩,看上去也算清新可人。只是那张脸上,此时布满了惊惧,还未张口,眼泪就淌了下来:“珍珠表小姐,那边的御医现在提出要验毒,若是让他们知道是奴婢下的毒,少元少爷一定会扒了奴婢的皮的。”
珍珠脸色先是一白,接着又浮现出一丝阴狠:“怕什么,你不是说那是苗疆的毒,这些汉人的御医怎么会查出来。再说,你自己不招,他们又怎么会怀疑到你?”
翠玉抽泣道:“怕就怕,那些御医能查出这是苗疆的毒,咱们园子近期去过巫医馆的只有奴婢,到时要是怀疑到奴婢......”翠玉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珍珠:“奴婢和玉珠表小姐无冤无仇,自是不会去害她,到时,怕是要怀疑珍珠表小姐......”
翠玉的话还没说完,珍珠就挥起手,狠狠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该死的贱婢,居然敢威胁我。”
珍珠一条腿不能动,使不上什么力气,翠玉也只是被打得脸歪向一边,但是珍珠小指上那长长的指甲,却在翠玉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旁的大丫鬟英儿微微皱眉,扶着珍珠劝慰道:“小姐,当心身子,这丫头蠢,别和她一般见识。”
翠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再看手指上隐隐的血迹,以为自己破了相,一直依仗的东西就这么毁了,当下也是疯了,尖叫一声,站起来就向床~上的珍珠扑了过去:“你这个狠毒的恶妇,我和你拼了!”
英儿唬了一跳,忙探身拦着,抱住翠玉:“你疯了吗?你还要不要命了!”
珍珠也没想到翠玉竟然敢和她动手,吓了一跳,拖着自己的伤腿缩到床角,又不敢大声唤人,只是小声呵斥道:“大胆的贱婢,你这是要死么?”
翠玉挣扎着哭道:“要不是你说能让我跟了少元少爷,我又怎么会听了你的鬼话,去给玉珠表小姐下毒,如今我是活不成了,不如拉了你这个恶妇一起去,也算是给相府清了一个祸害!”
珍珠一边示意英儿捂住翠玉的嘴,一边急道:“胡说什么,谁说你就死定了。”
翠玉一听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倒是一下子冷静下来,睁着泪眼看着珍珠:“珍珠表小姐有办法救奴婢?”
珍珠冷笑道:“我自是有办法,但是我又凭什么救你。你便去告诉那些人是我指使你下的毒,看看可有人相信?人人都知道玉珠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倒是你这个狐媚子,玉珠倒是说了几次要撵你出去,要说你是怀恨在心才下了毒,怕是十个人到有九个相信吧?”
翠玉呆了呆,浑身一软,瘫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道:“求珍珠表小姐救救奴婢,翠玉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以后一定只听珍珠表小姐的吩咐,绝不敢有二心。”
珍珠面上显出一丝厌恶的冷笑,缓了缓才道:“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翠玉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着那面色阴狠的珍珠表小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才是一个蛇蝎心肠的美女蛇,当初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相信这个女人的许诺?
“珍珠表小姐,还想让奴婢做什么?”翠玉浑身冰冷,颤~抖着道。
珍珠冷冷一笑:“也不算什么,就是让你做完,你家玉珠表小姐让你做的事。”
翠玉想了想,忽然一惊:“珍珠表小姐说的是,雪晴?”
珍珠冷笑着不答。
翠玉为难地道:“珍珠表小姐有所不知,那雪晴丫头,狡猾得紧,奴婢一连几次都没机会下手。”
珍珠冷哼一声:“左右现在命在旦夕的人不是我,你自己权衡吧。”
翠玉还想哭求。
珍珠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英儿将翠玉扶了起来,搀到一侧的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替她脸上扑粉,掩去那血痕,一边劝慰道:“你也是傻,这园子里,要是还有一个人能救你,还不就是我家珍珠小姐了?你跟着的那个玉珠,又蠢又傻,原就是个指望不上的,你以为玉珠嫁了少元少爷后,还能容得下你?”
翠玉此时照了镜子,发现脸上的伤痕其实并不严重,倒也冷静下来。
珠苑这两个小姐,哪一位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和玉珠比起来,珍珠表小姐虽然阴毒,倒也知道取舍,而玉珠表小姐,则是吃死了少元少爷,绝不肯让人分一杯羹。跟着玉珠表小姐,将来的下场不是年纪大了随便的配个小厮,就是卖到别家做粗使婆子。
翠玉自付小有姿色,自然不肯这样平凡一生。
所以翠玉在一年前,就做了珍珠表小姐的内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