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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阿玖txt下载     阿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魏国公

    裴大爷金榜题名后自然是满心欢喜,少不了要约起一众同年拜望座师,到礼部领恩荣宴,又要上表谢恩,到孔庙行礼易顶服,真是忙个不休。虽是忙,可他忙的心甘情愿,忙的兴兴头头。

    裴大爷忙忙碌碌,裴三爷也没闲着,给家里写信报喜讯、打赏下人、应酬亲朋等事,都归他管。魏国公府送了贺礼来,裴三爷特地上门道谢。

    裴三爷到了魏国公府,门房点头哈腰的把他让进去,“国公爷在家呢,请六姑爷到书房去见见。”裴三爷听见要见岳父,不由的心生惧意。

    魏国公出自将门,戎马生涯大半生,身躯伟岸,不怒自威。裴三爷对这位岳父有些敬畏,到了他面前不只恭敬,还拘谨的很。见岳父,对裴三爷来说,算是件苦差。

    “他老人家总是忙的不着家,今儿怎么叫我遇上了?”裴三爷暗暗纳闷。

    还以为对岳母道个谢、陪岳母闲话几句便可,谁知会遇上岳父!这可真是措手不及。

    裴三爷硬着头皮去了魏国公的书房。

    魏国公虽是武将,书房却布置的极是古朴典雅,琴、几、炉、尊错落有致,摆放得宜。书房正中设着一张宽大的嵌大理石黄花梨桌案,桌案后坐着一位身穿锦袍的老者,他满脸风霜之色,面目如刀削斧凿一般,透着硬朗坚毅。

    这位,当然是魏国公了。

    裴三爷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岳父大人安好。”魏国公微笑,“三郎不必多礼。”裴三爷拘谨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知一向威严的岳父要跟他说什么。

    魏国公笑道:“六姐儿可好?这孩子从小被你岳母惯坏了,性子娇的很,我和你岳母总是担心,怕她在公婆夫婿面前,失了礼数。”

    裴三爷忙站起身,满脸陪笑,“岳父,娘子她很好,很贤惠,家父家母很喜欢她,全家上上下下都对她赞不绝口。”

    魏国公抬手示意裴三爷坐下说话,面目含笑,“你莫夸她。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最是娇纵刁蛮的。”

    口中虽这么谦虚着,魏国公的笑意却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显然,裴三爷的话令他极为开怀。

    裴三爷原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到了这会儿,却觉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不必多虑。敢情岳父大人是不放心娘子啊,看不出来,他老人家那般有威势,宠爱起女儿来,却也跟寻常父亲一模一样。

    魏国公温声托付,“三郎,六姐儿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若她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看在我和你岳母的情面上,多担待她。”

    裴三爷忙道:“娘子诸事妥贴,岳父,我没的好担待啊!”

    魏国公微微而笑,笑容很平和,竟有几分可亲之意。裴三爷原本是怕他的,见他这样,胆子也壮了,畅所欲言,“岳父大人,娘子她并不是头发长见识短,她是头发长,见识也长!她很有见识的,真的,大嫂二嫂都这么夸她。”

    “家父说过,见识分长短,不分男女。女人,未必一定见识短。”裴三爷笑道。

    裴太守清正,却不迂腐。他曾很是不赞成的提及,“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头发长短,和见识长短之间,有何干系?见识分长短,不分男女。”

    世间固有许多愚蠢妇人,可也有不少聪慧女子。

    男子也是一样,有人具备远见卓识,有人只是鼠目寸光。

    裴太守和方夫人伉俪情深,永远不会像有些自以为是的男人那样斥责妻子,“妇道人家懂什么?”他和方夫人一直是有商有量,互敬互爱的。

    父母的相处模式当然能影响到子女,裴家三兄弟也并不鄙薄妻子的见识,遇事和妻子商量,是他们共同的习惯。

    “不过,娘子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裴三爷模模糊糊想道。

    魏国公欣慰的点头,感慨道:“三郎,把六姐儿嫁到你家,我和你岳母放心,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

    裴锴这样的人,是不会变脸的。徐家富贵,他待六姐儿这儿媳妇宽厚平和,若徐家有一天落败了,他还会一如从前。

    “我,怕是很快要出征漠北了。”魏国公的声音平静中透着苍凉,“北元王庭如今有了新主人,嚣张的很,频频挑衅我天朝边界。圣上大怒,已决意出兵。”

    裴三爷吃了一惊,“岳父,您又要领兵出战?”魏国公是沙场老将了,打仗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他都快六十了呀。

    朝中这么多年轻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岳父这名老将?

    魏国公见他神色间满是关切之意,心中一暖,“六丫头这小女婿,倒是个实诚孩子。”他是带领过千军万马的统帅,生平见过无数鲜血、杀戮,早已心硬如铁。可是,面对亲人,却是不一样的。

    “一场寻常战役罢了,不值一提。”魏国公淡笑,“三郎,你见着六姐儿,告诉她,莫为爹爹担心。”

    裴三爷忙不迭的答应,“是,岳父大人。”

    魏国公又细细问过裴珩、裴璟、裴琳,“淘不淘气?身子骨可结实?唉,我这些孙子、外孙子里头,只有珩儿、璟儿、琳儿这三个孩子,还没有见过面。”

    魏国公其余的女儿都嫁在京城,只有小女儿远嫁。而且,小女儿远嫁之后,从未归宁。

    裴三爷笑道:“这不值什么!岳父大人,等您凯旋归来,我和娘子带孩子们回京,让孩子们拜见外祖父、外祖母。”

    魏国公是纵横疆场几十年的老将了,又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裴三爷没往他会打败仗上想。

    魏国公微笑,“如此甚好。”

    裴三爷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忙站起身道谢,“蒙您厚赐,家兄和我,都感激莫名。”魏国公笑着摇头,“至亲之间,原是应当的。”

    正说着话,魏国公夫人差了侍女过来相请。魏国公微晒,我才不过和六女婿说了一小会儿话,夫人你便不放心了?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吃人。

    魏国公摆摆手,放裴三爷走了。

    裴三爷虽说和他相谈甚欢,可心里对他到底还是惧怕的,见他放人,忙高高兴兴的告辞。

    魏国公夫人待他一向和气亲热,见魏国公夫人,他是极乐意的。

    “大郎金榜题名,大喜啊!”才见了礼问了好,富态白净的魏国公夫人便笑容可掬的开口道贺。

    “托您的福,同喜同喜!”裴三爷笑着道谢。

    “头回会试便中了,大郎真是了不起。”魏国公夫人啧啧,“三郎,你大哥这会儿该是高兴坏了吧?”

    “也没怎么高兴。”裴三爷笑,“他早就知道了!”

    裴三爷把小的英雄事迹很夸张的讲了一遍。瞧,小点了两回头,大哥便顺顺当当过了乡试、会试!小伸出两个指头,大哥便中了二甲!

    “哎哟,这可神了!”魏国公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家这宝贝小姑娘,真让人希罕啊。”

    这话裴三爷爱听,得意洋洋的点头附合,“可不是么,我家小,可希罕人了!”

    把小夸了个天花乱坠。

    魏国公夫人笑咪咪听着,不时会意的点头——

    苏州府衙后宅,高朋满座,亲友云集,观看裴家九小姐抓周。

    ,一岁了。

    她已能跌跌撞撞的走几步路,也能含混不清的叫“爹”和“娘”。不过,“祖父”“祖母”这样的发音对她来说还是暂时有些困难,“伯母”“婶婶”就更别提了,不会。

    倒是八个哥哥们,因为人数众多,今天你教教,明天我教教,教的多了,小竟真的开口叫了“的的”。

    她确实是在叫哥哥,不过发音不准,叫出来就成“的的”了。

    小才学会叫哥哥的那一天,裴玮等几个大孩子欢呼出声,“小真能干,会叫哥哥了!”裴瑅、裴璟等几个小不点儿乐的翻起了筋斗,“妹妹终于会叫哥哥了呀,来之不易,普天同庆!”

    老八裴琳才一岁多,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他很殷勤的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见哥哥们翻筋斗,他满心想跟着学,可惜实在学不会,急的直跺脚。

    八个哥哥围住小,不停的要求,“好妹妹,叫哥哥!”瞅着眼前一张张殷切的面庞,很善良的不忍心拒绝,一遍又一遍叫着“的的”。

    一个人想要善良、想要善待周围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叫的小嘴都要发麻了,哥哥们也没听腻,还乐呵呵的要求,“妹妹,再叫声哥哥!”——

    我都叫烦了,你们还没听烦?!真想仰天长啸。

    哥哥们这种做法看上去有些无聊,可是,要说起来也不怪他们。才一岁,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一脸甜甜的笑,别提多招人喜欢了。这样的小姑娘嘻嘻笑着叫“的的”,他们怎能不爱听?

    多少遍也听不烦。

    知道要抓周,哥哥们纷纷贡献出自己的看家宝贝。有拿出珍希孤本的,有拿出名贵砚台、笔墨、笔洗、砚屏的,裴瑅最大方,拿来一个小巧可爱的玉算盘。这玉算盘是用上好黄梨木做成,上面的算盘珠子,粒粒都是剔透的绿色美玉。

    摆在小面前等待她挑选的,有高雅的书本、笔墨、纸砚、琴、棋等,有女孩儿喜欢的脂粉奁、名色首饰,也有纺车、针线等等。

    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过来时,顾氏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辆小巧的纺车上。

    ,这纺车大伯母替你做的很好看,你喜不喜欢?挑这个吧,女孩儿挑纺车,长大后准是个小淑女。

    女子,必须贤淑。

    平时很聪明、很善解人意的,没理会她。

    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样一样端详着眼前的各项物品。

    她那板着小脸、一脸严肃认真思索的表情映入众人眼中,备显趣致。

第17章 不要贤惠

    徐氏笑盈盈看了眼小,嘴巴朝针线筐努了努。小,挑这个吧,甭管喜不喜欢,女孩儿还是要装出个热爱针线的样子来,糊弄糊弄人。

    可惜,顾氏的目光也好,徐氏的小动作也好,都是“明珠暗投”,跟没看见似的。

    “这孩子平时多机灵啊,今儿这是怎么了。”顾氏和徐氏俱是心中纳闷,又很为着急。

    倒是林幼辉这做娘的,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笑吟吟看着小,根本不在意她要抓什么。林幼辉和裴二爷的意思是一样的,“小爱抓哪个,便抓哪个,随她的心。”

    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些物件儿,脑子飞速转动着:哪个最值钱?到底哪个最值钱?

    她在估价。

    林幼辉看着凝眉沉思的小模样,粲然一笑。,乖女儿,你平时很干脆的呀,怎么到了这会儿,竟不够洒脱?不拘什么,拣一样两样喜欢的便是。

    估了半天价,最后伸出白胖的小手,一手抓了玉算盘,一手抓了块通灵澄澈的灵石,田黄冻。“这两件就算不是最值钱的,也差不多了吧?”抓着两件宝贝,喜笑颜开。

    玉算盘既是美玉,又是艺术品,应该价值不匪。田黄冻是田黄石中的极品,存世数量极少,希罕珍贵,一直是贡品。这两样物件儿,肯定很值钱。

    抓过一手抓着玉算盘,一手抓着田黄冻,愉悦的欢笑出声。她的笑容畅快而甘美,纯净无睱,让满怀心事的大人看了俗念顿消,立时变的清高起来。

    亲友们纷纷称赞,“抓着玉了呢,长大后定是温润的孩子!还抓着块田黄冻,难得难得。这田黄冻润泽晶莹,实非凡品。囡囡啊,定也是个剔透的、高雅的。”

    亲友们说的都是吉利话、好意的话。这种场合,本就是客气话、套话满天飞,却依旧能宾主尽欢的。

    唯有一位客人例外。

    徐氏的表妹赵贞这天也来了,她悄悄把徐氏拉到一边,吞吞吐吐的说道:“表姐,你家小侄女放着纺车、针线不抓,却抓玩器,保不齐会被说成是风花雪月、不务正业。”

    抓的东西不对啊。

    赵贞脸上,有着浓郁的担忧之色。

    徐氏看见赵贞这样,头都疼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啊,闲吃萝卜淡操心!我家小不务正业?胡扯。

    “……大姐儿抓周之前,我命人教她抓纺车,教了许久。”赵贞有些自得的说道。

    抓周是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是孩子继满月、百天之后又一次在众亲友面前亮相,不可小觑。抓周,一定要在亲友眼中给大姐儿印上“贤淑”“宜家”的标签。

    要不,大姐儿会被亲友嫌弃的。

    徐氏对赵贞这“表妹”真是无语了。头回你上我家来动不动就哭,这回你又批评起我裴家的心肝宝贝了,你……你真是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啊。

    “我家抓的玉器和名石极好,都是宝贝。”徐氏神色淡淡的,“她长大后会是一位才女,一位才德兼备的好姑娘。”

    赵贞叹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要才华做什么?左右不过是相夫教子。

    徐氏和赵贞话不投机,早早的把这“表妹”打发走了。赵贞见她面色不善,也就没敢多留。

    “她若和裴家常来常往,保不齐能把我气死!”徐氏看着赵贞单薄的背影,皱眉想道。

    姑丈也算是位英雄了,怎地养出来这样的女儿?好没眼色,好讨人嫌。

    徐氏想到往后要常常应酬这么位表妹,心中不快。

    “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表妹’甩开?”徐氏沉思,“若实在没辙,我只好去求爹爹,或赵家表哥,把梅家那位‘表妹夫’调走。”

    梅千户若不在苏州卫所了,做为他妻子的赵贞,自然也要跟着离开。如此,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便摆脱了“表妹”么。

    徐氏心里有了计较——

    夜凉似水,烛光朦胧。

    “咱们,估摸着长大了不是贤惠的性子。”方夫人笑着说起的抓周。

    “不要贤惠。”裴太守慢慢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要贤惠何用。”

    如今奢靡之风日盛,不拘大户人家也好,中等人家也好,竟极少有一夫一妻相厮守的。哪怕已是有儿有女了,做男子的还要置妾,还不肯消停。如此风气,把女孩儿养的贤惠做什么?在娘家千娇万宠长大,然后到夫家心甘情愿照管小妾么。

    不要贤惠。

    裴太守是素有清名的地方官,对官员、富商、绅士纳妾蓄婢之事,很是厌恶和反对。世间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的数量本是相差不太多的,可若是富贵人家、官宦人家的侍妾过多,便会有不少穷苦男人没处娶妻。壮年男丁若没家室,肯不肯安份守己,肯不肯逆来顺受?

    可想而知。

    一边是贫苦男子娶不上媳妇,一边是富贵人家的男子占着十几个妾,甚至几十个、上百个妾,这成个什么道理。

    裴太守对这种风气很不满。

    方夫人怔了怔,“已是大多如此了么?要是都这么着,长大了可嫁给谁呢?嫁给谁都不放心。”

    才一岁,可是方夫人已经有了这样的忧虑。

    裴太守笑,“大多如此,可总有例外的。咱们只有一个小,小也只要一个小女婿,一个而已,先慢慢挑着,往事再说。”

    大多如此,咱们也不必忧愁担心。咱们要的又不多,一个便足够了。

    方夫人见丈夫神情笃定,不禁粲然,“成,听你的。”

    小并不知道她的终身大事已经进入祖父祖母的视野,这会儿她正憋着一口气,认真的迈着步子,学走路呢。

    她步子还不太稳,有时会摔到地上。摔倒后她哭两声意思意思,然后,爬起来继续摇摇摆摆的走。

    裴二爷一身轻便袍服,手持一卷《黄山谷集》,倚在罗汉榻上闲闲翻看。说是看书,其实也不专心,时不时的要停下来看看宝贝女儿。

    要自己走路,不许他在旁跟着、扶着。

    他若不放心的跟过去,会伸出小手推他,“爹,不。”

    那双小手明明软软的、小小的,却又很有力量,真能把她爹裴二爷推走。

    “力气好大!”林幼辉在旁一声惊呼,很诧异的样子。

    得意的仰天笑笑,继续跌跌撞撞的学走路。

第18章 徐家的姑娘

    做为一个长时间以来只能以吹泡泡、啃手指,甚至啃脚丫子为消遣的婴儿来说,会走路是件大事。“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啊!”一边快活的走着路,一边愉悦想道。

    她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很不平稳,让人一眼看过去心便悬起来了。林幼辉凝神看着她,含笑鼓励,“我们小会走了路呢,真好!”知道她的好意,百忙之中还殷勤的抬起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笑完,斜着小身子,一脸兴奋的向前冲去!

    裴二爷吓了一跳,忙把书卷放下,起身下了榻。,乖女儿,你怎么斜着身子走路?不平稳,会摔倒的!

    裴二爷疾走几步,赶在要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高兴的扑到他怀里,仰起小脸冲他嘻嘻笑着,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小模样可爱极了。裴二爷心酥酥软软,轻声责备道:“走路怎会斜着身子?乖女儿,要平稳,才不会摔倒。”

    嘻笑着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我当然知道走路身子要平稳,可是,这会儿我还小,身体机能不协调啊。

    知易行难,知易行难。

    林幼辉也款款走过来,笑盈盈蹲在丈夫身边,“咱们小有时走路走的很好,有时却摇摇摆摆的,像个小鸭子呢。”

    像个小鸭子?窘,连路都不走啊,没脸见人了。

    不好意思的伸出两只小手,捂在脸蛋上。

    她的脸蛋很小,还没有她爹裴二爷的巴掌大。她的手掌更小,两只手掌一起卖力的捂啊捂,也没把脸蛋捂严实。

    “我家小害羞了!”“瞧把我闺女忙的!”她爹她娘见了宝贝女儿这幅模样,柔情满怀,轻轻笑起来。

    才一岁的小女孩儿,牛乳般细白的皮肤,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她不必说话不必行动已经足够可爱了,更何况这会儿她在害羞,在不好意思?

    裴二爷和林幼辉的心都快融化了——

    殿试的结果传来之时,裴家自上至下,人人欣喜。裴太守欣慰的捋起胡须,方夫人笑的眉毛弯弯,顾氏是最高兴的,她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小宝贝,你说的半分也不错,太准了!”顾氏抱起小,眉花眼笑的夸了又夸。

    大为得意,仰天嘻笑。裴家九小姐,未卜先知,神算子!

    裴家处处欢乐,人人喜笑颜开,连一向老成的裴玮也调皮起来。他凑到面前,殷勤请教,“妹妹眼光如此之准,不如也替大哥看看,看大哥哪年能够金榜得中,是何名次?”——

    你连秀才都没考上呢,让我替你看哪年能中进士?还要看名次?真当我是神棍啊。白了他一眼,嫌弃的揪揪小鼻子。

    众人哄堂大笑。

    裴大爷这一得中,上门道贺的亲友真是络绎不绝。前世是名不折不扣的宅女,这世却摇身一变,成了爱交际的小孩儿。她很喜欢跟在林幼辉身边会见各家来客,林幼辉和客人们温文有礼的谈话时,她在一边旁观、旁听,听的津津有味。

    看的越多,听的越多,她对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也就了解的越多。

    这个时代要求女人温顺、贤惠,不过,要求归要求,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有人肯做,有人不肯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言论,觉得很有趣。

    这天,见到了上门道贺兼道谢的蔺吴氏。林幼辉客气的招待了她,称呼她“吴太太”。

    吴太太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端正,看上去温和可亲。这,便是裴太守和裴二爷曾谈论过的那桩兼祧案的原告了。

    吴氏最后顶不住宗族、娘家、儿子的压力,撤了状子。因着她状告丈夫,夫家的人很是恼怒,“糊涂不晓事的愚蠢妇人!只知争风吃醋,全然不识大体!”

    不只夫家骂她,连娘家爹娘也不以为然,苦口婆心的相劝,“他再怎么不好,到底也是你的夫婿,是三个孩子的爹!告倒了他,你怎么办,三个孩子怎么办?”

    儿子们一开始是气恼父亲无情的,可是,吴氏到衙门递了状子之后,他们又开始向着父亲,“他也是没法子,被金家逼的。这事不怪爹,都怪金家不好。”

    蔺某和金氏见吴氏不好欺负,也改了口:吴氏算是大房的媳妇,是嫂嫂;金氏算是二房的媳妇,是弟妹。

    不敢再像从前一样嚣张了,不敢再提让吴氏低金氏一头,称呼金氏为“嫂嫂”。

    有了这话,吴氏气稍平了些。

    蔺某是还有老母亲在堂的,蔺母性情孤僻,这些年来没少为难吴氏。吴氏既算是大房的媳妇,蔺母她便不再侍侯了,往后,这难缠的婆婆归金氏孝敬。

    宗族和娘家来往说合,最后说定了:两房的产业分成三份,吴氏和三个儿子分得两份,占大头。

    产业能多分,难缠的婆婆也能推出去,自己又不用做弟媳妇,吴氏细细掂量过,点了头。她并不真想和丈夫闹翻,毕竟三个儿子还小,还靠着蔺家抚养。

    真要逼着丈夫和金氏离异,金主事岂能不怀恨在心?丈夫的仕途算是没指望了,三个儿子便没了做官的爹。

    吴父吴母和蔺母都声称“当年提亲之时便是兼祧,蔺吴氏当时年幼无知,不知道罢了。”吴氏低头无言,默认了——

    果如裴太守所说,吴氏狠不下心,改了口。

    不过吴氏也没白白告一回状,她算是争回了一点名份(是嫂嫂,不是弟媳妇),不少家业(六成多的家产),还顺势送出去一个大麻烦(难缠的婆婆)。

    吴氏可能再也难有和丈夫的恩爱了,不过她还是有着名义上的丈夫。她和蔺某依旧是夫妻,出了门,依旧会被称为“蔺太太”。

    吴氏是带着最小的儿子,年方三岁的蔺明堂一起来的。和吴氏的温和不同,眉清目秀、小小年纪的蔺明堂紧紧抿着嘴唇,一脸倔强。

    他虽然还是他爹的儿子,可是他爹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去京城了,把他和母亲、哥哥们扔下不管。这样的事,对小孩儿当然是有影响的,而且影响很大。

    “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啊。”同情的看着他。

    吴氏神情谦恭的说着道谢话,“……若不是裴太守主持公道,也没有我的今天……”蔺某和金氏一开始是很嚣张的,直到裴太守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可判离异”,他们才着了慌,不停的做出让步。吴氏才能从“弟媳妇”变成“嫂嫂”,才能摆脱婆婆、多分产业。

    林幼辉微微欠身,客气说道:“哪里,家翁不过是禀公行事。”不管原告是谁,被告是谁,公公都是会禀公处理的。什么和宫中贵人有亲的金主事,他老人家才不会放在眼里。

    蔺明堂听母亲语气卑微的道谢,目光中闪过丝难堪和愤怒。

    他伤心的低下头。

    要不是父亲变心,要不是金家可恶,母亲哪用得着这样?

    蔺明堂再抬起头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位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大约一岁多点,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正甜甜蜜蜜的嘻笑着。

    瞎高兴什么!蔺明堂对小女孩儿十分不满。

    正走霉运的人,看见欢笑的人、得意的人,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可是,小女孩儿一双眼睛漆黑灵动,闪烁着快活的光芒,让人很难讨厌的起来。蔺明堂悄悄瞅了她几眼,不得不承认,这是位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林幼辉客气的招待了吴氏,温雅谦和的陪她说了好半晌话,却没留她饮宴。至于她送来的贺礼,也言辞委婉的请她带回去,“家父不许收,尚请您体谅一二。”

    吴氏嚅嚅的说了句“区区薄礼,聊表心意”,林幼辉嫣然一笑,“心意领了。”礼还是不肯收。

    蔺明堂涨红了脸。

    虽然有这么多的尴尬,蔺明堂随着母亲吴氏离开后宅时,心中还是有依依不舍之意。依依不舍的是什么?清净的厅堂,彬彬有礼的主人,可口的茶点,还是宅中的明媚春光?

    不得而知。

    林幼辉过后未免跟妯娌们提起吴氏,“打这往后,她有丈夫也跟没丈夫差不多,可怜见的。”蔺某和金氏已启程回京,吴氏这“嫂嫂”,以后肯定是被打入冷宫,不理不睬的了。

    顾氏心地善良,为吴氏叹息了一番,“遇人不淑,时乖运蹇。”徐氏却是微笑,“这吴氏算数不成,忒差。居然只要了两份家产,便把蔺某和金氏这一对男女,轻轻放过。”

    金主事再怎么着也是位吏部五品官,若是金氏被判和蔺某离异,金主事脸往哪搁?吴氏竟不趁着这时机多敲金氏一笔,真是蠢笨。要知道,金氏本来就是外室女,难嫁,若再离异一回,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徐氏对吴氏这样的做法,表示鄙夷。

    蔺某往后不会完全不管儿子们,可是和从前相比一定会差上许多。孩子们都已经没爹了,你这当娘的还不为他们多捞些银钱,多争些利益?这当儿跟谁讲客气啊,笨。

    看着三婶婶徐氏不屑的神情,不觉粲然。

    三婶婶很有趣呢。魏国公府徐家,从前就出过有趣的女子。

    众所周知,本朝太宗皇帝,皇位是从侄子建文帝手里抢过来的。太宗皇帝兵临城下,即将攻入皇宫之时,建文帝惶恐不安,想要逃跑。

    太宗皇帝的皇后姓徐,出自魏国公府,她有一位亲妹妹,叫徐妙锦。徐妙锦并不支持自己的姐夫太宗皇帝,她支持那个原来坐在皇位的人,建文帝。

    徐妙锦告诉建文帝,“你就坐在金殿上别动,看你叔来了,能把你咋样。”

    这主意很有意思,也很有用。

    可惜,建文帝没听她的,还是暗中逃跑了。

    太宗皇帝知道这件事后,很欣赏徐妙锦的才能,在以贤惠著称的徐皇后去世之后,三番五次向徐妙锦求婚,想让小姨子成为他的继后。

    徐妙锦拒绝了,皇后,人家不肯做。

    最后,徐妙锦出家做了尼姑。宁可做尼姑,也不肯嫁给太宗皇帝。

    “徐家的姑娘,有意思啊。”很想这样感慨一番,可惜,她只能心里想想,说不出来。

    她还不会说整话呢。

第19章 甜蜜的负担

    顾氏、林幼辉、徐氏妯娌三人闲闲说着家常,不时逗弄一番小,十分和乐。裴大爷中了进士,顾氏很高兴;裴三爷出门半年即将回来了,徐氏也很高兴;林幼辉就更不用提了,天天都是一脸明媚笑容。

    “乖囡,叫婶婶。”徐氏抱过小,教她叫婶婶。

    “怎怎。”乖巧的笑着,发音非常含混。

    “真乖!”徐氏眉花眼笑,亲呢蹭蹭的小脸,亲了亲。咦,这么嫩这么滑,挨着可真舒服啊,忍不住又蹭了蹭,又亲了亲——

    我太招人喜欢了!享受的咪起眼睛,一脸陶醉相。

    顾氏、林幼辉都笑,“瞅瞅这娘儿俩,好生亲热!”顾氏更热情的伸出手,招呼小,“囡囡过来,大伯母疼你。”看见徐氏低头亲吻光滑嫩白的小脸蛋,她眼气的不行。

    徐氏笑着把递了过去,“先尽着您吧,赶明儿您去了京城,便没的抱了。”大哥怕是要留京任职,您还不跟着去啊。

    冲顾氏灿烂的笑着,伸出小胳膊扑到她怀里。

    顾氏一边和怀里的亲热着,一边嗔怪,“我去什么京城啊?不是我自夸,咱家这些年来大事小情都是我料理的,我冷不丁儿的走了,家务怎么办?娘已是偌大年纪,难道还让她老人家操劳不成?”

    徐氏粲然,“大嫂放心,等您离开之后,我和二嫂定会不辞辛劳,协管家务,无论如何不能让娘累着。家里的老老少少,我们都会照看好的。”林幼辉点头,“嗯,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让吃饱饭,都不许饿着、冻着。”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莞尔而笑。

    顾氏犹自有顾虑,“论理说,我这做长子媳妇的,服侍公婆是第一要务,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更何况新科进士如今并未任职,你大哥的前程,这会儿还不知道呢。”

    裴大爷不错是中了进士,可这中了进士之后有进翰林院的,有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等衙门观政的,也有放外任的。顾氏也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裴大爷会被派到哪儿。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最理想的是参加馆选。若有幸被选中了,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就学文渊阁,由阁臣督课,前程不可限量。不过,想要入选庶吉士,必须要通过馆选。馆选由内阁和吏部、礼部官高资深者主持,只取十几人、二十人的样子,很不容易通过。顾氏也不知裴大爷是否有望被选中。

    若是到六部等衙门观政,做了观政进士,可就比庶吉士差了一阶。若是放了外任,从八品、七品的小县令做起,更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熬出来,得到重用。

    抱在大伯母顾氏怀里,嘻嘻笑着,样子顽皮又可爱。

    庶吉士相当于高级官员的职前培训,谁都向往。名额有限的情况下,大伯父您是能争取的上,还是争取不上呢?我也不知道呀。大伯母,您可不要又来个不耻下问,我会答不上来的。

    我还没有偷听到爹娘的谈论呢,不好随意瞎蒙,敬请谅解。

    顾氏看看怀里嘻笑的小女孩儿,很想开口问一声,“,你大伯父能不能通过馆选?”不过,当着两个弟媳妇的面,她还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大丫头寒姿掀门帘进来,笑着曲膝,“二奶奶,二爷回房找件紧要东西,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了。二爷说,求二奶奶帮他想想。”——

    爹爹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快活的笑着,伸出小手往门外指着,“爹,爹!”显然她听懂话了,知道她爹回家了。

    顾氏和徐氏都笑着站起身告辞,顾氏笑道:“还要回去打点给铁府的寿礼。”这月底是铁巡抚夫人的寿辰,方夫人和铁夫人私交极好,铁夫人的寿辰,自不可怠慢。徐氏也笑,“我听二嫂的话,如今亲自察看璟儿的功课呢,这会儿他应该快下学了,我这便回房去,充任先生。”

    林幼辉俯身抱起爱女,母女二人一同把顾氏、徐氏送到门外,道了别。顾氏、徐氏亲呢捏捏粉嘟嘟的小脸蛋,含笑离去。

    “急着找什么宝贝呢?”林幼辉抱着回了房,嗔怪的问裴二爷。

    我和大嫂、三弟妹正说着话,你让寒姿打了那么个岔,简直是撵人嘛。说吧,你有什么紧要物事要寻找。

    裴二爷想是回来有一阵子了,这会儿已换掉见客衣裳,只穿着家常的轻便袍服,洒脱飘逸。他神情慵懒的倚在罗汉榻上,哪像个急着找东西的样子?分明是消遣人。

    “我要找的宝贝,就是你啊。”裴二爷轻轻笑道。

    人家好不容易能早早的回到家,想早点见到你,想和你清清净净的说会子话,不行么。

    林幼辉怀里抱着呢,听了他这暧昧缠绵的一句,俏丽的脸颊上飞起红晕,狠狠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不许胡说!”

    “遵命,娘子。”裴二爷倚在罗汉榻上不动,眼角含笑,态度良好,“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我再细细讲来。”

    林幼辉脸更红了——

    请注意影响,不要当着幼儿的面谈情说爱、打情骂俏!少气无力的趴在林幼辉肩头,内心在大声呼吁。

    她那一对伉俪情深的爹娘,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面似的,含情脉脉的相互看了许久。

    空气都变的温存了。

    很识相的没有出声,一直趴在林幼辉肩头不动。“还要多久啊,我都困了。”迷迷糊糊想道。

    裴二爷起身下榻,缓步走到妻子身边,“大了,抱着沉,我若不在,让奶娘抱着便是。”他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轻声交代。

    “不沉。”林幼辉声音柔柔的,“相公,太甜蜜了,一点也不沉,我喜欢抱她。”

    我太甜蜜了,我不沉,一点也不沉,嘴角翘了翘,幸福的睡着了。

    孩子,是父母甜蜜的负担。

    “若无意外,大哥会入选庶吉士。”裴二爷告诉妻子,“今年的馆选,限三十岁以下者。娘子,今年的进士当中,三十岁以下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哥又是其中出色的。”

    朝中要选拨庶吉士的目的,是“储才教养,以备大用”。若年纪太大,便没有必要着意培养。

    “如此甚好。”大伯哥前途光明,林幼辉自然乐见其成,“那么,大哥至少要在京城居住三年了。奇怪,竟没听到爹娘吩咐大嫂启程。相公,爹娘放心大哥孤身一人在外?”

    依着林幼辉对裴太守和方夫人的了解,他们应该是欣然允许顾氏进京,和裴大爷夫妻团聚。可是,至今为止,裴太守也好,方夫人也好,都没提过这茬事。

    像裴大爷这种情形,有些人家是会留儿媳妇在家服侍公婆、照看孩子,另差细致的妾室或丫头跟着上京城照顾日常起居。可是,裴太守、方夫人,他们向来是不赞成这样的。

    林幼辉有些迷惑不解。

    裴二爷微笑,“哪里会放心呢。娘子,爹和娘是忧心大哥大嫂到了京城之后,没有地方居住。爹娘正在设法筹钱,等买宅子的银钱有了,便会让大嫂进京。”

    裴太守这清官当的,真正是清如水。他是苏州知府,苏州是全□□数一数二富庶之地,可他在苏州任职多年,却是两袖清风,一无所取。

    这个时代的人若有了银钱,会做什么?买地啊。地,是最稳妥、最稳健、最让人放心的投资。

    裴太守自打任苏州知府以来,没有买过半亩地,没有添过半分私产。

    裴大爷和顾氏若要在京城生活,赁房子总不是长事,还是买房子住着踏实。可是这买房子的钱从哪来?还真是费思量。

    林幼辉得意的一笑,“相公,我在京中有宅子!五进的院子,极宽敞轩朗,地段也好,在灯市大街,离皇城很近。”

    林幼辉妆奁丰厚,不只有现银、珠宝,庄子、铺子、宅子也是应有尽有。灯市大街那宅子,是林夫人特地为她置下的。

    “不光够大哥大嫂住,便是将来咱们一家五口也住进去,也尽够了。”林幼辉喜滋滋的盘算。

    裴二爷轻柔抚摸她的鬓发,微笑摇头,“哪能动用你的嫁妆?爹若知道了,定会抽我。爹娘已托人在老家卖地了,银子很快会送来。”

    裴家属中产之家,在老家是有不少上好良田的。那样的良田若想脱手,很快。

    “卖地……?”林幼辉微微皱眉。

    卖地,公认的败家行为。

    “有买,便有卖,人间常事。”裴二爷不以为意,“老家的地咱们用不着,京城的房子却急需,自然出手那用不着的,入手这急需的。”

    林幼辉温柔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第20章 正三品

    初夏时节,裴三爷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苏州。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锦衣青年。这青年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考究的雨过天青色明光锦长袍,头戴紫金束发冠,足蹬青缎朝靴,面如美玉,发如墨染,形容昳丽。

    这是一位贵介公子,一位年轻俊美的贵介公子。

    他不只穿戴华美,所带的仆从也为数众多,称的上其从如云。从外表和排场上看,他应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

    不过,这年轻、俊美、富贵的男子,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和焦虑之色。

    锦衣青年的身边站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这男孩儿也是锦缎衣裳,穿戴讲究,面目和锦衣青年有几分相像。看样子,应该是锦衣青年的子、侄。

    男孩儿紧紧抿着嘴唇,拳头也握的紧紧的。他眼神很是凶狠,一脸骄悍之气,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四个字:桀傲不训。

    一行人到了苏州府衙前,裴三爷笑着往里让,“舅兄,请!”又低头笑咪咪看着那男孩儿,“凌哥儿,这便是表姑丈的家了,凌哥儿很快便能见到你表姑和表弟们。”

    锦衣青年客气的拱拱手,“有劳妹婿。”带着男孩儿缓步走进了府衙。

    苏州,我到苏州了。阿蓁,你果真是在苏州么?锦衣青年行走在洁净的庭院中,抬眼望望碧蓝的天空,目光怅惘而苦痛。

    男孩儿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沉默的像座小山。

    “进去禀告老爷,说临江侯府的舅爷到了。”裴三爷请锦衣青年在偏厅坐下,命小厮去禀告裴太守。

    小厮机灵的答应着,忙不迭的去了。

    “什么亲戚啊?说是临江侯府的,咱们老爷和临江侯府有亲么?”外头的差役悄悄议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名容长脸的差役得意的笑着,“三太太不是魏国公府的小姐么,三太太的嫡亲姨母,便是临江侯府的太夫人。”

    原来里头那位贵公子是三太太的姨表兄!差役们都明白了。

    小厮很快回来了,满脸陪笑,“三爷,老爷正和巡抚大人议事呢,您看……?”那一准是正经事,咱们就别没眼色的进去打扰了吧。

    裴三爷还没来的及开口说话,锦衣青年已温和说道:“如此,我们便在此处等候大人。妹婿,烦请赐杯清茶。”

    裴三爷笑着说了一句,“实在不巧,家父这会儿有公务在身。”命人捧上茶来,慢慢喝着。

    男孩儿忍耐了一会儿,牵牵锦衣青年的衣角,“爹爹,一个四品知府,很忙么?”好不容易到了苏州,却见不着知府,急死人了。

    男孩儿这话声音虽不高,偏厅里却是人人可以听到的。锦衣青年颇觉尴尬,歉意的冲裴三爷笑笑,“小孩儿家不懂事,妹婿莫见怪。”裴三爷依旧是笑容满面,“这有什么呢,不过是孩子话。”

    锦衣青年道过歉,转过头训斥儿子,“凌儿,你方才这话极其无礼,往后再不许如此,知道了么?”

    男孩儿直起腰身,目光直视前方,一脸倔强。

    锦衣青年接着再训斥也不好,置之不理也不好,一时间,十分为难。

    裴三爷是个好性子的,他笑咪咪看着男孩儿,语气亲切自然,“方才凌哥儿确实说错话了呢,苏州知府并不是四品,而是正三品。”

    “普天下的知府都是正四品,唯独苏州知府特殊,是正三品。”

    男孩儿到底年纪小,本是一心想跟大人置气的,这会儿也好奇起来,转过头看着裴三爷,漆黑的眼睛中满是探询之意。为什么呢?苏州知府,为什么与众不同?

    锦衣青年感激的看了裴三爷一眼,微笑道:“三年前,裴太守任职期满,应该荣升入京。他老人家有惠于苏州百姓,百姓舍不得他,数万人联名上书,乞求朝廷准许裴太守留任。”

    裴太守离开苏州的时候,他的船在河上走,百姓自发的在岸上哭泣挽留,数十里不绝。

    还没到京城,他就又奉命回来了,留任苏州知府。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举城欢腾。

    不过,本来应该升职的人留任了,总不能还顶着个正四品的名衔吧?皇帝下了特旨,苏州知府,正三品。

    全天下,也就只有他这一位正三品的知府了,没第二个。

    男孩儿听完这段公案,思索片刻,难过的低下头。他是位清官,他是位难得的清官!为什么这种清官不多一些,再多一些?

    锦衣青年看见儿子淘气的时候,心里是很恼火的。这会儿见他难过,又觉心疼,不由的伸出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鬓发。

    男孩儿倔强的闪开了。

    锦衣青年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裴三爷微笑在旁看着,心中奇怪。娘子这位姨表兄急吼吼的要到苏州寻人,却又不说寻什么人,透着邪性。

    凌云这孩子是他的庶长子,听说性情很暴躁,这个,看着倒像是真的。这孩子的脾气……裴三爷下意识的摇摇头,不敢领教,不敢领教。

    裴太守送走铁巡抚之后,即刻命人来相请。裴三爷精神一振,“总算能交差了!”兴冲冲的带着锦衣青年、男孩儿,去见父亲裴太守。

    “这是家父。”

    “这位是临江侯爷,孩儿的舅兄。这孩子是舅兄的长子,名叫凌云。”

    裴三爷为众人引见。

    这锦衣青年,是临江侯陈庸,徐氏的姨表兄。男孩儿是他的庶长子,陈凌云。

    临江侯上前行礼,恭敬的称呼“裴大人”。裴太守笑道:“你叫我裴大人,难不成我也礼尚往来,叫你陈侯爷?亲戚之间,似是外道了些。”临江侯即刻改口叫“世伯”,裴太守微笑,“贤侄请坐。”

    陈凌云跪下磕头,不肯起来,“您是裴青天,对不对?求求您,救救我娘。”

    ……

    裴三爷出了客厅,一溜烟儿回了内宅。敢情大表哥这寻人寻人,寻的是凌云生母?怪不得大表哥嘴一直很紧,就是不说实情,这确实太尴尬了。

    我可顾不上这些闲事,我离家大半年,急着见我娘、我媳妇、我儿子,还有我家小!小都一岁多了,该会叫三爹了吧?

    裴三爷走进内宅,神气的站在门口,“珩儿璟儿琳儿,出来迎接爹!”你爹我出门大半年,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回到家了,儿子们敢不列队迎接?

    小径尽头应声出现一列队伍。

    打头的是大哥裴玮,然后依次裴珏、裴琦、裴琅、裴珩、裴瑅、裴璟、裴琳,最后面是名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摇摇摆摆跟在哥哥们身后。

    “爹爹!”“三叔!”这一队人马纷纷响亮喊道。

    裴三爷激动的脸通红,“孩儿们,忒热情了!”

    列队迎接,声势浩大啊。

    裴三爷感慨万分的向前走,孩子们也齐刷刷的迈着步子,离的越来越近。

    “爹爹!”“三叔!”孩子们欢呼起来。

    “租租,租租……”也跟着哥哥们起哄,笑嘻嘻的叫着叔叔。

    裴三爷听见这声含混不清的叔叔,喜的抓耳挠腮,“小,真是会叫人了呢!”

    他大踏地走上前去,弯腰把抱起来,笑容灿烂,“乖囡,叫三爹!”

    叫叔叔怎么行,要叫爹啊。

第21章 幸灾乐祸

    裴三爷和裴二爷面目是很有几分相像的,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瞅着裴三爷嘻嘻笑,却不肯开口叫人。三叔,您和我爹虽然长的像,可到底只是叔叔,不是爹呀。

    裴三爷作出伤心的模样,“不喜欢三爹,三爹哭了!”一手抱着,一手装作要擦眼泪。见状大为感动,三叔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太喜欢我、太器重我了啊。

    伸出小胳膊,抱住裴三爷的脖子,“租租……”亲热的嘻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叫爹不行,亲亲还是可以的。

    裴三爷被小抱着脖子亲吻,高兴的发晕,“喜欢三爹,对不对?乖囡囡!”

    裴三爷正高兴着,觉着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力气还挺大。低头一看,他最小的儿子裴琳正使劲扯着他的衣角,想往他身上攀,见他低下头,仰起小脸冲他讨好的笑,“爹爹!”

    “乖儿子!”裴三爷一只手抱稳,弯腰用另一只手把裴琳也抱起来,笑的合不拢嘴,“琳儿记性真好,爹走的时候你才一岁大,大半年没见,琳儿也没忘了爹!”

    其实裴琳哪可能记性这么好,不过徐氏早就告诉他,“琳儿,你爹爹明后日便到家了。”裴珩、裴璟又雀跃着叫爹,裴琳当然跟着凑热闹。

    裴三爷怀里抱着两个小的,身边跟着七个大的,说说笑笑往里走。等见到方夫人、徐氏等人,大家行礼厮见,互道契阔,好一番折腾。

    方夫人把小儿子上上下下打量过,满脸心疼,“瘦了,瘦多了。”裴三爷自得的笑,“娘,我本就生的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这略一瘦,可就更好看啦!”方夫人忍俊不禁,“这没羞孩子,哪有这般自个儿夸奖自个儿的。”

    徐氏听了裴三爷这自卖自夸的话,掩口轻笑。她今天是仔细装扮过的,一身浅浅的湖水蓝衫裙,明媚又雅致,裴三爷偷偷瞅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如花笑颜,不由看呆了。

    娘子她……也会笑的这般欢快?

    裴三爷心突突直跳,忽然觉得口干。

    “那个,临江侯府的大表哥来了,在府衙呢。大表哥是来寻人的,正和爹说着详情。”裴三爷期期艾艾的告诉徐氏。

    “知道了,有劳三爷。”徐氏脸色冷淡下来。

    裴三爷心中惴惴不安,我哪句话说错了么?想了又想,不得要领。

    裴太守回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裴二爷陪着,并没其他人。裴三爷迎上前,奇道:“爹,大表哥呢?”娘子的表哥来了,便是不在家里住下,也要进来相见叙话吧。

    “才有了要紧的信儿,他出城寻人去了。”裴太守没理他,裴二爷微笑说道。

    “这样啊。”裴三爷恍然大悟。

    裴太守在太师椅上坐下,把裴三爷叫到跟前,把卖地买房的事告诉给他,“三郎,爹本想着你不爱读书,往后也没个功名,实在不行便让你回家种地去。如今看来,是不行喽。”裴太守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合着在您眼里,我就是一事无成回家种地的材料?裴三爷郁闷至极。

    “我爱读书!我要读好书!”裴三爷大声宣布。

    “爹爹厉害!”“三叔好志气!”孩子们在旁拍掌叫好。

    裴琳和是最卖力气的,两人大概是嫌自己声音太小,一边跺着脚一边扬声高呼,“厉害!”“志气!”激动的小脸通红。

    裴三爷眉花眼笑的把抱过来,柔声诱哄,“囡囡乖,叫三爹。”命人把自己在京城淘着的小玩具一一拿过来,摆在面前,“宝贝,这是树根雕成的小人儿,有不有趣?乖,叫三爹,这些三爹全都送给你。”

    乖巧的笑着,对裴三爷展示的小玩艺儿也很感兴趣,却不肯开口叫爹。

    裴二爷微笑,“岂有此理。三弟,我在这儿呢。”当着我的面哄骗我闺女,何其可恶。

    裴家八兄弟齐刷刷围了过来,“三叔,我们的呢?”“爹爹,我的那份儿在哪里?”裴琳辣气壮的伸出小手,“爹爹,我也要!”

    裴三爷笑道:“都有,都有。”命人打开行李,把笔墨纸砚、各色玩器等拿出来,一一分派。

    裴二爷趁着孩子们起哄的功夫,把女儿抢过来,“,三叔坏,咱们不和他玩!”吃吃的笑着,行啊,不和三叔玩。

    裴太守冲他招招手,“中郎,把囡囡抱过来。”裴二爷无奈,小声冲诉苦,“才从你三叔那儿抢过来,你祖父又来要人了。”慢悠悠走到裴太守身边,不情不愿的把递了过去。

    没办法呀,裴家独生女,太抢手了!扑到祖父怀里,快活的笑起来——

    裴三爷跟父亲、二哥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人定时分,方才回了房。徐氏起身迎着,温柔问道:“回来了?”替他宽去外衣,换上轻便袍服。

    这会儿的徐氏很温柔婉顺,可是,裴三爷却觉着她不好接近,有些冷冰冰的。“怎么又成这样了?”裴三爷有些沮丧。我才回来的时候,你笑的那么明媚,多好看,多喜人啊。

    “爹和二哥都说,大表哥这寻人,怕是难。”憋了半天,裴三爷吞吞吐吐开了口,“临江侯府是把人卖给人贩子了,还是没名没姓的人贩子。人海茫茫,怎么找?”

    徐氏皱眉,“卖给人贩子?临江侯府卖人?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临江侯府很是富贵,只有买人的,没听说过卖人的。

    裴三爷拍了拍脑门,“看我,话说的没头没脑,怪不得娘子不明白。是这样,大表哥和我一路同行,说要到苏州寻人。到了府衙,我带大表哥去见爹,才知道他要找的,是凌哥儿生母。”

    临江侯府为什么会有庶长子,裴三爷不知道。庶长子的生母和临江侯夫人有什么过节,裴三爷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陈凌云的生母被临江侯夫人卖了,临江侯事后得知,匆匆忙忙带了陈凌云出京寻人。

    徐氏啼笑皆非,“敢情还有这档子事。”

    表哥,原来你的娇妻会卖了你的美妾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爹和二哥会帮着寻人的,我……我也会尽我所能。”裴三爷殷勤说道。

    娘子,你娘家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会尽力的。

    “当一件正常公案办理即可,不必为他过于费心。”徐氏淡淡说道:“相公,爹公务很忙,连二哥都忙的脚不沾地,多少大事、要事等着办,很不必管这个。”

    裴三爷迷惑不解,“临江侯府,不是她嫡亲姨母家么?这临江侯,是她姨表兄啊。”

    怎么她对姨表兄的家事,好似半分不关心。

    或许,因为凌云是庶子吧。裴三爷想想妻子素日对庶兄、庶姐的冷漠,约略明白了什么。

    “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不管大案小案,他老人家都慎重的很,不会轻忽。娘子,即便他不是你表哥,是寻常百姓,只要到苏州府衙报了案,爹都会妥当处置的。”裴三爷委婉说道。

    “他不配。”徐氏声音冷冷的。

    裴三爷愕然。

    徐氏话出口后,心中隐隐后悔,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表哥这是自讨苦吃。当年,为着他尚未娶妻便生下庶长子,可是把姨母气的不轻。如今都几年过去了,还在为这庶长子的生母折腾。相公,我想想姨母,真是气表哥不懂事,瞎胡闹。”

    裴三爷如梦方醒,“原来是因为这个。”

    也是,媳妇还没娶,孩子先生下了,这算什么事。临江侯府妻妾不和,以至于临江侯夫人要悄悄把凌云的生母给卖了,唉,可真够乱的。

    “虽是生气,还是要帮着寻人的。”裴三爷温柔拉过妻子,细心告诉她,“凌云脾气倔强,找不回他生母,他不肯回京城。虽是庶出,总归是表哥的亲生子,对不对?总不能把孩子扔下不理会。”

    “况且,这凌云的生母叶氏,身世十分可怜。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是一位参将,不幸倭人入侵,战死了。她父亲死后,祖母嫌她是个女孩儿,赔钱货,竟将她卖到青楼。”

    叶参将是苦出身,家里的亲娘大字不识一个,十分粗俗。她有两个儿子,叶参将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弟弟不学无术,就靠着大哥过日子。等大哥一死,叶家的天一下子塌了,不知道往后要如何过日子。

    叶氏生的美貌,爹死了,娘是个懦弱性子,又没个亲兄弟,她叔叔依靠惯了叶参将,什么营生也不会,便蹿掇着她祖母将她、她娘全卖了。

    临江侯是在青楼遇到叶氏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站在高楼上,要纵身跃下。她的绝望、凄美,震撼了他的心。

    裴三爷很是唏嘘,唉,凌云的生母,真是可怜。

    徐氏看着他,冷不丁儿的问道:“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表哥会为她赎身,把她留在身边,让她生下长子,你呢?若换了是你,你会如何?

    裴三爷吓了一跳,“娘子莫乱说话,我根本不会去那种地方!”

    青楼啊,我若是敢去那种肮脏地方,爹不得把我打死。

    徐氏很是执拗,定定的看着他,“假如呢?”

    我知道你不会去青楼,可假如你真遇到了,怎么办?

    裴三爷见妻子神情认真,便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换了是我,其一,我会为这女子主持公道,把卖良为贱、买良为贱的恶人,统统绳之以法。”

    叶氏是良民,即便她的祖母、叔叔,也没有权力把她卖到青楼。卖良为贱,是犯法的。同样,买良为贱,也该治罪。

    “其二,我会为这女子寻一清白人家,良善青年,办一份妆奁,把她嫁了。”

    她总是要嫁人的,不管她爹是参将还是什么,丧父了,落魄了,高门第的人家是不会要她的。可是,嫁一个厚道的庄户人家,倒不费事。

    裴三爷说完,徐氏沉默良久。

    裴三爷不知妻子在想什么,无奈的看着她。

    “你就没想过娶她么?”徐氏轻飘飘问道。

    “我……我怎么娶她?”裴三爷结巴了,“婚姻要父母之命,我……我自己又不当家。”

    我拿什么娶她呀,裴三爷额头冒汗。

    一滴滴晶莹的泪水从徐氏脸颊滚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你怎么哭了?”裴三爷又是吃惊,又是心疼,揽过妻子,替她拭泪,“我还从没见你哭过呢,娘子,你怎么了。”

    她总是温柔的笑着,非常客气,这是她头一回失态。

    “我只是,太高兴了。”徐氏眼中流着泪,唇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相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第22章 退路

    裴三爷听的云里雾里,迷惑不解。“相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自己方才的话很感人么?不过是寻常道理罢了,有什么。不拘哪个正经人遇着这事,都得这么办吧。

    遇着落难的孤女,备份妆奁,找个清白人家把她嫁了,这不是应当应份的么。

    裴三爷虽是不解,却也没深想——徐氏心思细腻,她在想什么,裴三爷常常是不知道的。

    “乖,不哭。”裴三爷看着流泪的妻子,慌了手脚,拿出哄的腔调来,“不哭了,啊?”

    徐氏倒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个没完。裴三爷犯愁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会轻轻拍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哭,乖,不哭。”

    “你往后肯定不会带回个身世飘零、志向高洁的美貌女子,让她和我做个姐妹,对不对?”徐氏泪眼迷朦的抬头看着丈夫,哽咽着跟他确定。

    “不会。”裴三爷笃定说道。

    志向高洁的女子,哪会随随便便跟人做姐妹。

    我带个女子回来跟你做姐妹,爹娘那关先就过不了,娘子你瞎想什么。

    “咱们都有三个儿子了,你还胡思乱想。”裴三爷抱怨。

    整天瞎琢磨什么呢,我既不是没良知的纨绔,也不是缺心眼的二傻子,怎会胡乱带女子回来,扰乱家宅?

    治国平天下我不行,修身齐家还是可以的吧。怎么想着我会做那样的糊涂事,也太看不起我了。

    徐氏听着丈夫的抱怨,内心宁静而满足。他说的对,都三个儿子了,胡思乱想什么。

    “往后不许再胡思乱想了,知不知道?”裴三爷拿过条帕子,笨手笨脚替妻子擦眼泪,板着脸斥责。

    “嗯,知道了。”徐氏柔顺的点头。

    一个像训孩子,一个像挨训的孩子。

    “娘子,你这样子很可爱,跟个小姑娘似的。”裴三爷替妻子擦过眼泪,好兴致的开起玩笑,“为夫我一直遗憾没个闺女,干脆,往后拿你当闺女吧!”

    拿我当闺女?徐氏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谁让你不给我生个小囡囡的?”裴三爷一脸无赖笑容——

    何嬷嬷在外间侧耳倾听良久,听到里头传出说笑打闹声、裴三爷的哈哈大笑声,长长松了一口气。

    表少爷来苏州了,六小姐还和姑爷这般恩爱缠绵,可喜可贺。看样子,从前的事,她是真放下了。

    “可惜,好好的国公府小姐,原本是该做侯夫人的……”何嬷嬷摇头叹息。

    魏国公府和临江侯府连庚贴都换了,谁知道红颜知己和庶长子会横空出世?临江侯府乱了,魏国公府怒了,婚事黄了。

    魏国公夫人和临江侯府太夫人是亲姐妹,却为这事差点翻了脸。

    何嬷嬷想起往事,颇为唏嘘。

    国公爷执意退婚,不肯再要表少爷这“花花公子”做女婿。之后,六小姐远嫁苏州,表少爷娶了兴国公府的三小姐为妻。那邱三小姐在闺中时和六小姐常来常往,看样子是位温柔婉顺的姑娘。谁能想到她嫁了人之后,竟会如此凶悍。

    表少爷你一心要怜香惜玉,最后,竟是这么个收场么。何嬷嬷啧啧,心情十分愉悦。

    这晚,何嬷嬷睡的格外踏实、香甜。

    次日,何嬷嬷神清气爽的起来,拿了帐本,捧给徐氏看,“……今年庄子收成过的去,铺子也红火,您的私房啊,至少得添个五六千两。”

    徐氏嫣然一笑,“极好。”钱多是好事,三个儿子呢,哪个花费能少了?还有小,既是三家的闺女,少不得三家一起给办嫁妆。这些个,都得早早的攒着,不能临时抱佛脚。

    何嬷嬷见徐氏脸色白里透红,一双美目水莹灵动,便知她心情好到了极处,忍不住笑着开了口,“听说临江侯府的表少爷来了,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你就丢人吧,有了庶长子还不算,如今竟闹出笑话来,正室把庶长子的生母给卖了!热闹,临江侯府真热闹。

    徐氏微笑看了何嬷嬷一眼,“陈家表哥是姨母的独子,我母亲和姨母是嫡亲姐妹,阿家表哥便是我至亲了。他既到了苏州,我自然要热忱待客。嬷嬷您替我铺排铺排,哪天表哥闲了,请他过府小聚。”

    姨表兄,没有不好生招待他的道理。若过于冷淡了,别人看着也不像。

    何嬷嬷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头,“是,明白。”过几天自然是要安排宴请的,如今可不成。他正忙着寻人呢,哪有这闲空?

    “等表少爷闲了,便请过来。”何嬷嬷笑道。

    徐氏点头,“过几日无妨,只别忘了。”

    何嬷嬷陪着徐氏闲谈几句,不知怎么着便说到临江侯夫人邱氏了,“……先卖了他的心上人,再养废他的庶长子,邱三小姐这临江侯夫人,便安枕无忧了。”

    何嬷嬷本不是个嘴碎的,不过临江侯当年做的事真是让魏国公、国公夫人怒发冲冠,何嬷嬷也很替主人不忿,这会儿见临江侯府出了丑,哪能忍住不议论。

    徐氏眼神一暗,叹道:“这又何苦呢!嬷嬷,好好的一个人,何必把自己弄的这般恶形恶状。”——

    就算邱家三丫头真能如愿以偿,值得么?面目何等丑陋。

    何嬷嬷抿嘴笑,“我的好小姐,三奶奶,您是打小过惯好日子了,不知道人间疾苦。您啊,都不知道妻妾相争是什么。”

    魏国公是有妾的,妾还不少,庶子庶女也不少,可是他对妾侍并不放在心上,“全凭夫人管束。”把一众美妾全交给妻子。魏国公夫人驭下有术,管家井井有条,妾侍们根本掀不起风浪,在她面前服服贴贴。徐氏在娘家,是没见过妻妾相争的。

    到了夫家,就更别提了。裴家根本没有妾,当然更没有妻妾相争。

    没见过,没体会过,也就不知道临江侯夫人的苦处,不知道正室夫人究竟能被得宠的妾侍逼到什么地步。

    “我才不要知道人间疾苦。”徐氏笑意盈盈,满是得色。

    相公他只守着我一个,送上门的美人儿也不肯要,他还……拿我当孩子,拿我当他闺女……我过着这样的日子,要知道人间疾苦做什么?人间疾苦,和我有甚相干。

    “好好好,不要知道,不要知道。”何嬷嬷一迭声说道。

    徐氏粲然一笑,带着侍女云蓝、守玄出门,莲步姗姗,悠闲自得的到了林幼辉房里。林幼辉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则是迈着尚不平稳的步子,满屋子乱转。

    天色渐渐热了,身穿圆领大袖短衫,嫩树芽一般的绿色,赏心悦目。她肯定是转悠了许久,小脸蛋粉粉的,娇美可爱。

    眼神儿很好,徐氏才一进门她便看见了,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怎怎,怎怎。”含糊不清的叫着婶婶,一脸快活笑意。

    “小,婶婶见了你,暑意顿消啊。”徐氏蹲下身子,笑吟吟说道:“这身衣裳真漂亮,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着清凉舒爽,心旷神怡。”

    这话我爱听!得意的嘻嘻笑着,一脸陶醉。

    不论什么年纪的女人,听到有人夸好看,总是欢喜的。

    林幼辉早放下笔走过来了,好笑的看着宝贝女儿,“这孩子不经夸,越是夸她,越是来劲。,乖女儿,你都不懂得谦虚。”

    傻呵呵的仰起小脸笑了笑,殷勤而又满怀希望的看向徐氏,“再搭搭,再搭搭。”很没羞的要求徐氏再夸夸她。徐氏大乐,娴熟而又认真的从头夸到脚,“瞅瞅我们小这头秀发,如丝绸一般柔软飘逸而又有光泽,太难得啦!这小辫子是谁给扎的?可真有趣呀。小这可爱的小脸蛋儿,比婶婶今天清晨喝过的牛乳更加洁白,比昨晚的豆腐更加嫩滑……”

    徐氏正夸着,顾氏也来了,跟着凑热闹,“这双好看的眼睛又大又圆,像美丽的黑葡萄,又像漆黑如墨的黑宝石。小嘴唇比花瓣还好看,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几颗小白牙……让大伯母数数,有几颗?唔,真能干,都长十颗牙了!”

    被夸得身心舒畅,欢笑不已。

    长个牙也要被夸,这待遇只有幼儿才有吧。

    逗弄着,妯娌三人坐下叙话。“也不知还能再聚几天。大嫂快要启程赴京,想想真是舍不得。”徐氏惋惜的说道。

    京里的房子已经买好,收拾妥当。顾氏有位堂兄要进京探亲,正好和顾氏一路同行。那位堂兄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要稍等几日,之后,便要启程了。

    裴家妯娌们之间一向和睦,顾氏一旦要离开,相互之间都很是舍不得。顾氏叹了口气,“要不是忧心他孤身在外,饮食起居无人照料,我真是不想走。”徐氏促狭的挤眉弄眼,“您真不想走?好办啊,差个美貌体贴的丫头便是。”饮食起居,还不好照料么。

    林幼辉含笑看着徐氏,若有所思。她和往常不大一样呢,活泼多了,也有些顽皮。想当初,她才进门的时候,可比这会儿沉静多了。

    那时的她,像少妇;这会儿的她,像天真烂漫的少女。

    顾氏佯怒,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我把夫婿拱手让人,如何使得?哼,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徐氏吐舌,冲她拱拱手,“失敬,失敬!佩服,佩服!”

    三人一起笑起来,也很会凑热闹的咯咯笑出声。

    “陈侯爷寻人的事,有眉目了么?”说笑了一会儿,顾氏关切的问起。

    “不知道呢。”徐氏微笑说道。

    他的心上人能不能寻回来,看他的时运吧。

    “我也盼着他把人寻回来,早日回京城,也好让姨母安心。不过,这人海茫茫的,怕是难以寻找。”徐氏又补充了一句。

    林幼辉微笑,“即便能寻到人,怕是这人也回不了临江侯府了。”

    这年轻美丽的女人落到人贩子手里,哪里还保的住清白?别说这人不好找,就算真找着了,她还有脸回临江侯府么?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临江侯夫人是铁了心要除掉她的,根本没给她留退路。

第23章 南园

    徐氏呆了呆,“我竟没想到。”可不是么,被人贩子带走了这么多天,保不齐都已经卖出去了,也或许已经被卖到了什么污秽肮脏的地方,她还怎么回临江侯府?

    顾氏叹息,“我也没往这上头想。可听二弟妹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临江侯府这样的人家,哪能容的下**妾侍,不可能的。

    对于临江侯府来说,这庶长子的生母,要么一辈子销声匿迹,要么死路一条。想重返家园,还过以前的日子,分明是做梦不醒。

    临江侯夫人很成功的拨去了眼中钉、肉中刺,把临江侯最宠爱的小妾永远赶了出去。

    “可惜了,姨母是很喜欢她的。”徐氏温婉说道。

    徐氏的姨母,魏国公夫人的妹妹,临江侯府的太夫人,很疼爱庶出的长孙陈凌云。爱屋及乌,对陈凌云的生母也青眼有加,格外照看。

    徐氏这话说的很有些微妙,引人遐想。一位做母亲的,喜欢儿子的小妾,这算什么事,很容易让内宅混乱的好不好。

    顾氏和林幼辉听了,都觉意味深长。

    “不只凌哥儿的生母回不去,凌哥儿,怕是也回不去了。”林幼辉善意的提醒徐氏,“他知道生母被卖,拿着小佩刀跑到临江侯夫人面前,拨刀便砍!虽说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临江侯夫人到底还是受了伤。”

    庶子砍伤嫡母,这罪名很严重,要是临江侯夫人、兴国公邱家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陈凌云不死也要脱层皮。临江侯宠爱长子,怎会让他回京城送死,少不得暂时把他寄养在外,等安抚下妻子、岳家之后,再作打算。

    “还有这事呢!”徐氏大吃一惊。

    “小小年纪,便敢下手砍人?”顾氏也觉不可思议。

    林幼辉淡笑,“临江侯正为此事犯愁,怕邱家心疼女儿,不管不顾的闹将出来,无法收场。”

    临江侯担着这个心,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实情,请教裴太守、裴二爷,“如何救凌儿?”估摸着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要不,这丑事他哪里乐意让裴家父子知晓。

    徐氏听着听着,忽有了不好的预感。表哥是来苏州寻人的,他的心上人回不去了,他最宠爱的庶长子也回不去了……

    坐在旁边,一边津津有味的玩布娃娃,一边颇有兴致的倾听妯娌三人闲谈八卦。听来听去,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看看外边这些人家多乱呀,还是我家好!

    我家这么和谐、和睦,可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模范家庭、五好家庭了。我是幸福的小孩儿,幸运的小孩儿!仰起小脸傻呵呵笑了笑,得意非凡。

    这纯真无邪的笑容落到徐氏眼里,徐氏不由的微笑起来,“小有什么高兴事,笑成这样?”,你的笑容,能让人忘却烦恼啊。

    高兴的举起布娃娃给她看,“发发,发发。”告诉她布娃娃好看,好玩。

    “布娃娃有什么好的呀,这小娃娃才最可爱。”徐氏从手中拿过布娃娃,笑吟吟逗她玩耍。

    笑的更加灿烂,口水都流出来了。

    小女孩儿欢快明悦的笑颜,令人见之心喜。

    顾氏又是喜欢,又是羡慕,笑着告诉林幼辉,“二弟妹,这几天你可要把看好了,我跟你说,我去京城的时候,是要把拐走的。”

    “把带到京城,让她管大爷叫大爹,管我叫大娘!”顾氏不厚道的笑起来。

    “真的,二嫂您可得把看好了。”徐氏笑的眉毛弯弯,“要不,我便偷空把藏起来,再不还给您。”

    有了小,相公不得乐疯了?不会再把我当闺女了吧?徐氏想着想着,脸上飞红——

    又来两个想要拐骗孩子的!都怪我太招人喜欢了呀,拍掌欢笑。

    林幼辉瞅瞅两位妯娌,忍俊不禁,“素日里把你俩当正经人,谁知一个两个的,全是拐子!”

    顾氏拉拉,“乖囡,这几天你好生想想,若想跟大伯母去京城,不可耽搁。”徐氏也捏捏她的小脸蛋,“三婶婶就住在隔壁,若想跟着三婶婶,随时可以。”

    当着亲娘的面哄骗人家亲闺女,这两人玩的兴兴头头。

    扶着林幼辉站起来,一手叉着小腰,一手轮流指着顾氏、徐氏,神气的炫耀,“太太,太太!”看看,大伯母和三婶婶抢着要我,我多受欢迎啊。

    顾氏和徐氏看着这指点江山的架势,好一会儿都没弄明白她在表达什么,“怎么了?”不懂。

    林幼辉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这调皮丫头,她在冲我卖弄呢。”

    她分明是在说,看看,喜欢我的人、想要我的人很多吧?你要珍惜我啊,别嫌我淘气,别嫌我折腾人,别嫌我不听话!

    还没枕头高呢,只见她趾高气扬的站着,指指点点,“太太,太太,啊……”叽哩咕噜一连串含混不清的话,也不知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大意是很清楚的,她在得意,她在夸耀。

    “你真是……不谦虚啊。”顾氏和徐氏一起笑倒在罗汉榻上,林幼辉也是嫣然。

    顾氏和徐氏这一倒下,也没人可以指指点点了,未免有些寂寞。她寂寞了一会儿,索性两手叉腰,气势万千的站着,无语环顾众人。

    小小人儿,昂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板着小脸,无比严肃认真、郑重其事,甭提多逗了。

    这下连寒姿、云蓝等侍女都撑不住笑了,有个小丫头才七八岁,笑的肚子疼,蹲在地上起不来。

    你们给我幸福的生活,我给你们带来欢笑!仰头向天,内心骄傲自豪——

    “就爱听人夸她,百听不厌,这可怎么办呢。”晚上裴二爷回来,林幼辉笑着把白天闹的笑话告诉给他。

    “这还不好办么。”裴二爷笑。

    他抱过,让坐在他膝上,神色认真的说着话,“乖女儿,天气渐渐热了,如今已是夏天。酷暑难熬,夏天难过,咱家最清凉解暑的是什么呢?是爹爹的小啊,小宝贝,带来满室清凉。”——

    我的作用也太大了吧?扑到他怀里,纵声欢笑。

    “明明是个小火炉,偏要昧着良心,说满室清凉。”林幼辉看着亲亲热热的父女俩,笑着摇头。

    裴二爷这昧良心的话语,裴太守和方夫人却是很同意的,“对,大夏天的,看见便不热了。”常被要求抱到祖父祖母的院子,消暑降温。

    没几天,顾氏带着裴玮、裴珏、裴琅,和顾氏的族兄一家启程赴京。骨肉至亲,分别之时自然万分不忍,大人孩子俱是流泪。裴二爷、裴三爷一直把他们送到刘家港,看他们上了船,才折返回家。

    顾氏带着三个儿子进了京,从京城来的临江侯父子却在苏州停留下来。陈庸在城西买下一所布置精巧的宅子南园,带着陈凌云、仆从们搬了进去。

    南园所在清幽,山池相间,依山傍水建以亭阁,匠心独具,别有风韵。这里是江南水乡,小桥、流水、假山、花木,风景优美宜人。

    “看来,他的庶长子是真的回不了临江侯府了。”徐氏听说自己的姨表兄置买南园,微微皱眉。

    “凌哥儿的生母,好像是找着了。”裴三爷告诉妻子,“可是,死活不肯跟大表哥回去。大表哥没法子,只好在苏州住下,慢慢劝她。”

    他还真是痴情人,徐氏无语。

    “留下好啊,你也有娘家亲眷来往。”裴三爷笑道:“你在这儿只有位表妹,又不是亲的,未免有些冷清……”

    徐氏一向温雅有礼,这回却是没等裴三爷说完话,就打断了他,“我要和娘家亲眷来往,也要是女眷方可。表哥是男子,表嫂又在京城,你让我和谁来往?”

    总不能是表哥的妾侍吧?

    裴三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爽快的笑着,向妻子赔不是,“我只想着你娘家离的远,怕你想家,却没想到这点。娘子,是我思虑不周。”

    徐氏心里一暖,柔声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知道。”

    裴三爷搔搔头,“娘子,表哥邀请咱们到南园做客,我……我已经答应了。”

    陈庸一提,裴三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妻子的表兄,正经亲戚,不是正该常来常往么。如今想想,表嫂不在,南园没有女主人,娘子去了,还真是多有不便。

    “到南园做客?好啊。”徐氏微笑。

    不管表哥是为什么来到的苏州,亲戚总归是亲戚。

    侯夫人发卖有子的侍妾,这听来已是不同寻常。庶子敢冲着侯夫人拨刀相向,更是骇人听闻——临江侯府这一桩一桩的事如果全抖出来,包管临江侯府上上下下全没脸出门见人。

    娘家亲戚家出了这种事,徐氏也觉面目无光。

    不过,不管徐氏再怎么不情愿,她还是要应酬临江侯的——那是她的姨表兄。

    裴三爷见妻子同意到南园做客,大为高兴,“娘子真好,我不用失信于人了!”答应的鲁莽了些,好在娘子不介意。

    裴珩、裴璟知道要去表舅舅家,兴致很浓,“南园啊,听说过,是个好地方。”

    “他年我若功成后,乞取南园作醉乡”,南园玲珑俊秀,山峦起伏,能到南园一饱眼福,甚好甚好。

第24章 谢谢有你

    临江侯置好了宅子,歇息了两日,才到裴家递贴子,拜访方夫人。他是带着长子陈凌云一起来的,父子二人俱是一袭宝蓝长袍,风姿秀异,如珠如玉。

    陈凌云大概是找着了生母,放下了心事,神色和缓不少,前些时日的暴戾之气几乎消失不见。他乖巧的跟在父亲临江侯身边,乍一看上去,真是位眉清目秀、斯文有礼的小公子。

    这一对父子行走在府衙后宅幽静的甬道上,引来仆役、侍女艳羡的目光,“三奶奶的姨表兄,听说是京城一位侯爷呢,气度不凡,气度不凡。”

    临江侯步履从容,仪态典雅,他不经意间一低头,看见爱子迈着庄重的步子,稚嫩面孔上少见的宁静、安详,不觉心中一酸。没找着阿蓁的时候,凌儿是什么样子?有了阿蓁,凌儿又是什么样子?小孩子,离不得亲娘啊。

    临江侯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抚爱子的鬓发。陈凌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笑容异常纯净。

    谁会相信,眼前这斯斯文文的小男孩儿,和不久前拨刀砍向临江侯夫人的,会是同一人。

    临江侯轻轻叹了口气,牵起陈凌云的小手,缓步向厅堂走去。

    裴三爷带着小儿子裴琳迎了出来,“舅兄,有失远迎!”见了临江侯,裴三爷爽朗的笑道。

    临江侯和裴三爷都是好相貌,不过临江侯比裴三爷略大几岁,沉稳凝重,尽显侯门公子的贵气。裴三爷却是性情明快,一脸俊朗笑容,观之可亲。

    “我娶了河东狮,她却嫁了……毫无心机的小儿子。”临江侯和裴三爷客气周到的寒暄着,心中郁郁。

    他急急忙忙出京寻人的时候,且顾不上什么表妹不表妹的。这会儿人寻着了,消停了,陈侯爷开始追忆往事,感慨万千。

    若是当年姨丈、姨母没有棒打鸳鸯,临江侯夫人应该是徐家表妹啊。表妹温柔婉顺,幼承庭训,绝不像邱氏一样妒忌成性,做下那样的恶行。

    若是姨丈、姨母没有棒打鸳鸯,我不会娶到恶妇、妒妇,表妹也不至于嫁给一介白衣,做裴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儿媳妇。

    我和表妹是一亲的命,所娶非人,所嫁非人。

    临江侯深深叹息。

    “姑丈安好,小表弟好。”陈凌云彬彬有礼的和裴三爷、裴琳行礼问好。裴三爷笑咪咪,“数日没见,凌哥儿越发斯文了。”不错啊,这孩子前些天还是一脸的生人勿近,今天看着和气多了。

    裴琳还不到两周岁,羞涩的笑着,见过表舅舅、表哥。

    裴琳相貌随父亲,粉雕玉琢一般,清俊美好。他很爱笑,咧着还没长全牙齿的小嘴冲陈凌云笑着,乖巧叫“表的”,很可爱。陈凌云心里热呼呼的,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柄小巧的佩刀,“小表弟,送给你的。”这佩刀才只有寸把长,雕刻精美,只是小孩儿的玩具。

    男孩儿天生的对刀剑感兴趣,裴琳见着小佩刀,两眼发亮,十分激动。不过,他没有伸手接,而是抬眼看父亲,大概是想要征求意见,“能收不?”

    裴三爷嘴角抽抽。好嘛,敢情这孩子是刀不离身啊,来亲戚家做客,他也能从腰间解下一柄小小巧巧的佩刀!是天生好战么。

    陈凌云的神情很真挚,很孩子气,他一定是喜欢裴琳,才会一见面便送小佩刀。裴三爷笑着蹲下身子,替裴琳把小佩刀接过来,挂在腰间,“表哥送了琳儿见面礼,琳儿也该回送,对不对?”从裴琳腰间解下一枚青玉佩,替陈凌云挂上,“凌哥儿,这是辟邪之物,喜欢么?”

    是一条小鱼,雕刻的很精美,连鱼须都活灵活现的。

    裴琳殷勤指着小鱼,“辟邪,辟邪。”他也不懂辟邪是什么意思,不过,父亲说的这么慎重,那定是好的、有用的。

    陈凌云看着裴三爷明朗的笑容,不由自主的点头,“喜欢。”

    姑丈对他是不是面子情,他不知道。不过,姑丈一直对他很温和,不笑不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即便是面子情,也是难得的。

    陈凌云收下青玉佩,拉起裴琳的小手,两个孩子喜滋滋的,一起往前走。

    临江侯也回过神了,和裴三爷并肩同行,客气的说着话,“……多蒙令兄援手,我感激不尽。妹婿,今日我要当面拜谢。”

    他寻人的这段时日,裴二爷帮过他不少忙。

    裴三爷笑,“自家亲戚,应当的,舅兄不必客气。二哥前日便去太仓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远洋舰队即将启航,裴二爷带着林幼辉、裴琦、裴瑅、小,看新鲜去了。当然了,他不只是看新鲜,有不少公务要处置。纯粹看热闹的,是林幼辉,和三个孩子。

    临江侯知道裴二爷带着家眷去了刘家港,怔了怔,“令兄倒是洒脱。”公务之余,还要带着妻儿去看远洋舰队启航,真有闲情逸致。

    裴三爷一乐。二哥洒脱什么呀,是二嫂洒脱,是小洒脱。二嫂想去开开眼界,小在一旁起哄,他可不就没法子么。唉,要不是大表哥要来,其实我也可以带上娘子、珩儿璟儿琳儿,也去凑热闹。

    “没见着珩儿、璟儿。”临江侯这会儿才想起来,裴三爷只带着一个孩子。

    裴三爷笑,“上学呢。孩子们到了年岁便要上学,轻易不许告假。”

    临江侯颔首,“如此。”

    不知不觉间到了客厅。客厅正中一张老红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榻,罗汉榻上坐着位年约五十余的女子,相貌温厚,安静慈祥,自然是裴三爷的母亲、徐氏的婆婆,方夫人了。临江侯忙带着儿子上前行礼问好,“小侄到苏州已有多日,俗务缠身,一直到今日才来拜见世伯母,失礼失礼,尚请世伯母海涵。”方夫人笑容满面,“舅爷这话外道了,自家人,哪日来都是一样的。”

    罗汉榻旁侍立一位身穿大红褙子、翡翠长裙的丽色少妇,她盈盈站在方夫人身边,神色既恭敬,又亲热。

    临江侯拜见过方夫人,她笑盈盈过来行礼,“大表哥,多日不见。姨母她老人家可好?多年不曾回京,长辈面前疏于问候,惭愧惭愧。”

    徐氏并不怎么理会临江侯的现状,只殷勤问候姨母,临江侯太夫人。

    临江侯面目含笑,“多谢表妹惦记着,家母身子硬朗,和七年前一样。”

    临江侯和徐氏这对表兄妹,足足有七年没有见过面了。徐氏和她的好姨母,也有七年没见面。

    徐氏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陈凌云上前拜见方夫人、徐氏,方夫人乐呵呵扶起他,好一番夸奖,“凌哥儿斯斯文文的,真是周到知礼的好孩子!”方夫人送了他一扇红木小砚屏做见面礼,小砚屏上雕着战争图,场面宏伟壮观。徐氏送的则是小桥流水人家笔架,造型别致,意境深远。

    陈凌云礼数周到的道谢,看上去十足十是个侯府公子哥儿,哪有一丝骄悍之气?

    方夫人看在眼里,想起传闻,心中纳闷。这孩子好好的,哪像是会提刀砍人的主?

    徐氏微笑看着陈凌云,眼神平平无波。

    就是眼前这个孩子,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若没有他,自己会顺顺当当嫁到临江侯府,做表哥的妻子、姨母的儿媳妇吧?表哥对自己不会太差,却也不会太好,总之不会像相公似的,对妻子一心一意,爱护有加。姨母呢,和婆婆更是没法比的,她不会待自己宽厚,一定不会。

    姨丈生前惹下不少风流债,他在外头风花雪月,姨母在侯府守着独子度日。姨母自己不幸,哪会让儿媳幸福美满。

    婆婆不一样,她和公公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在婆婆眼里,夫妻和美,终生厮守,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老人家最乐意见到的,便是儿子、儿媳互敬互爱,互谅互让。

    有这样的婆婆,是福气——

    谢谢你,陈凌云。徐氏轻轻笑了笑,谢谢有你,让我没有跳火坑的机会,让我有幸嫁到裴家,过的这般舒心自在。

    徐氏对陈凌云很温和客气。临江侯看在眼里,愈加懊悔,若是娶了表妹,哪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表妹是何等的有教养,邱氏却……

    临江侯笑道:“小侄早年间受过枪伤,如今旧伤复发,要在苏州这山明水秀之地慢慢将养。故此,在城南置下一处宅子,打算住上一些时日。南园的风景还算能看,请伯母、妹婿、表妹赏脸,带着孩子们过去散散闷。”

    方夫人笑着推了,“请恕我年老体衰,懒怠出门。倒是三郎、三媳妇,极该带着孩子们过去,认认舅舅的门。”

    婆婆和儿媳妇一起出门,儿媳妇少不了要立规矩、服侍婆婆,自己松散不了。方夫人这番话,是体贴徐氏的意思。

    徐氏哪能不明白,感激的道了谢。

    临江侯又笑着央求,“求二哥、二嫂也赏个脸。”方夫人爽快的答应了。

    徐氏掩口笑,“表哥并没带家眷,我和二嫂去了,自己招呼自己不成?”语气轻松,好像是在开玩笑。

    临江侯呆了呆,却听方夫人和善说道:“傻孩子,你和舅爷骨肉至亲,哪用讲究这个?舅爷是妥当人,到时自会让管事嬷嬷出面,这可有什么呢。”

    徐氏嫣然一笑,临江侯暗叫“惭愧”,忙满口答应,“自当如此。”

    原本斯斯文文的陈凌云,沉下了脸。

    我爹明明带着我娘,可是,我娘永远也见不得人。

    陈凌云咬紧了嘴唇,眼神倔强。

    等到裴珩、裴璟下了学,表兄弟们见了面,顿时就热闹了。裴珩礼貌周到,裴璟性子活泼,裴琳天真无邪,三兄弟克尽地主之谊,把陈凌云招待的很好。

    陈凌云眼神柔和了,“我爹才置了个园子,可好看啦!湖光山色,烟波浩淼,到处都是美景。表弟,等你们到了我家,我带你们划船、爬山!”

    南园,是有山有水的。

    裴家三兄弟很给面子的拍掌叫好,四人相谈甚欢。

    “你二伯家的表兄弟们,也请一起。”陈凌云热情的邀请。

    裴璟很高兴,“真的啊,那太好了!”他和六哥裴瑅向来要好,要和裴瑅一起玩,自是求之不得。

    裴珩笑了笑,“到时我牵着妹妹的手,不许她到处乱跑。”

    走路越来越稳了,整天到处乱转。她走路很快,常常是大人、哥哥们一眼看不见,她便没了踪影。

    裴璟和裴琳都忙不迭的点头,“对,要看好妹妹的,她跑的实在太快了。”

    的速度,让哥哥们很头疼。

第25章 此事不难

    提到妹妹,陈凌云神色暗淡下来。

    裴珩年纪大一些,比弟弟们能察颜观色,他迟疑的问道:“你也有妹妹吧?”

    陈凌云点点头,“有,她一岁半了。”

    他的同母妹妹陈凌薇只有一岁半,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不点儿。

    也不知阿薇怎样了。提及妹妹,陈凌云眼神重又灰暗。

    陈凌薇是养在临江侯太夫人跟前的,不过,想想祖母那喜怒无常的性子,陈凌云很是纠心。祖母,她有时向着娘,有时向着那个女人,有时喜欢大妹妹,有时喜欢小妹妹,真是捉摸不定,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两个妹妹,大妹妹是那个……夫人生的,今年四岁了;小妹妹和我同母,只有一岁半。”陈凌云闷闷说道。

    裴家三个孩子当中,最大的裴珩也不过六岁,闻言“哦”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再小点儿的裴璟和裴琳,就很懵懂了。亲兄妹,一个爹,却不一个娘?他们的娘还全都活着?

    裴琳年纪太小,不明白就不明白,他也不多问,也不多想。裴璟正是好奇的年龄,一个人严肃认真的凝神想了好大会儿,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大伯一个二伯还有两个伯母;哥哥们也是,每人都是一个爹,一个娘;像表哥家这样,好奇怪啊。”裴璟算了算数,心头迷茫。

    “表哥你有弟弟么?”裴珩客气的问着陈凌云。

    “没有,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陈凌云摇头。

    “这样啊。”裴家三兄弟一齐同情的看着陈凌云。连弟弟都没有,平时谁和你一起玩啊?太孤单,太可怜了。

    妹妹当然很好,可是妹妹要哄着宠着,是不一样的——

    “他都没有弟弟!”

    “他有两个妹妹,可是,大妹妹和他不一个娘!”

    “他马步扎的很好看,还会打架!”

    表舅舅和表哥告辞之后,裴珩、裴璟、裴琳围着父母,争先恐后的表达感想。

    裴璟特意谦虚请教,“为什么表哥的妹妹,和他会不一个娘呢?是不是像一样啊?”

    是自己的妹妹,也和自己不一个娘。

    可是,也不一个爹啊。

    裴璟糊涂了。

    徐氏皱眉,“胡说什么!怎的拿和人胡乱比较?”是裴家的宝贝,陈凌云的妹妹们,和她怎能相提并论?

    裴三爷性子好,把裴璟叫到跟前,耐心细致的告诉他,“你表舅舅是有妻有妾的,凌表哥是妾侍所出。”

    这下子裴三爷有事干了,又要解释什么是妻,什么是妾,为什么表舅舅要有妻有妾。解释来解释去,额头冒汗。

    要跟小孩子说清楚这些,费劲。

    徐氏本是有些恼火的,可看着丈夫忙忙活活的样子,不禁粲然。跟孩子哪讲得清楚这个?瞅瞅,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孩子们还是一脸迷茫。

    “说了你们也听不懂,等到大了,自然明白。”徐氏笑吟吟打断他们。

    裴三爷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对,等到大了,自然明白!”

    “骗小孩!”裴璟大声表示不满。

    “糊弄小孩!”裴珩慢吞吞说道。

    裴琳讨好的笑着,看看哥哥,看看爹娘,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站在哪边。

    徐氏笑吟吟看着三个儿子,“乖,没糊弄你们,真的,等你们大了,自然会明白。”

    裴三爷不大忍心,不过他也没法子。孩子们,你们太小了,爹实在跟你们讲不清楚啊。

    裴珩和裴璟赌气的跺跺脚,一起跑出去玩,裴琳忙颠儿颠儿的跟在后头。

    “这三个臭小子!”裴三爷和徐氏相视而笑,心中俱是甜蜜。

    “娘子,表哥临走前一再交代,要请二哥二嫂一同前往南园。”裴三爷想起临江侯的嘱咐,忙告诉给妻子。

    “表哥太客气了,二哥不过是帮他寻人罢了。”裴三爷笑道。

    徐氏微笑,“表哥可不单单是要致谢,他在忧心他的宝贝儿子。”他的心上人是寻回来了,可他的庶长子砍伤嫡母,这事还没了呢。裴二爷长年跟着裴太守,精通刑名,他能不上赶着请教么。

    “啊?”裴三爷挠头,尴尬的笑。

    娘子,他是你表哥,委婉些不好么,这般直白。

    徐氏真想脱口而出,“临江侯和我徐家不熟,不必理会他,别再为他跑前跑后了!”

    裴家为什么对临江侯府的事这么尽心?因为临江侯府和魏国公府是亲戚啊。有魏国公的救命之恩,裴太守对临江侯这徐家姻亲,哪里肯怠慢。

    徐氏又没办法说出实情,她也不能流露出和姨母临江侯太夫人有隔阂、不亲密——娘家若有不大光彩的事,在婆家面前只能遮盖一二。

    徐氏大为苦恼。

    裴三爷安慰她,“那个,凌哥儿若是被追究,姨母定会心疼着急,对不对?姨母若急出个好歹来,岳母岂能不忧心?娘子,咱们和二哥一起设法平息了这个事端,也算是对岳母尽孝了,一举三得的事。”

    保全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安抚了年迈的临江侯太夫人,尽了对岳母的孝心——裴三爷越想越合适。

    徐氏见他如此体贴,掩口笑,“相公,咱们往后若是进了京,你可莫往临江侯府去。小心表嫂见了你,跟你不依。”

    庶长子拿刀砍她,你帮着庶长子,她不得恨死你啊。

    裴三爷淡笑,“她得谢我。娘子,地方上若出了逆伦案,连地方官都会受牵连;京城哪家侯府若是出了逆伦案,又会如何?说出来很好听么。”

    真告陈凌云忤逆,临江侯夫人也落不着好。陈凌云今年是七岁,不是十七岁。而且,截止到目前为止,陈凌云是临江侯唯一的儿子。

    临江侯的庶长子拿刀把嫡母砍了?为什么?哦,临江侯夫人把他生母给卖了。

    侯夫人要发卖有子的妾侍,其中原因,引人遐想——

    说出来全是丑闻。

    临江侯父子出京也有些时日了,京城有没有闹起来?没有。十有□□,临江侯夫人也想把事情捂住,不愿公之于众。

    “我看表哥是过虑了,不过,再仔细参详参详,也好。”裴三爷笑道。

    徐氏思前想后,只能点头。

    裴二爷一家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宝船你们见过没有?船有四层,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锚有几千斤重,要动用两百多人才能启航。”裴琦神气的跟弟弟们吹嘘。

    裴珩、裴璟、裴琳羡慕的不行,“这么大啊!”

    小骑在裴二爷肩上,居高临下,眉飞色舞,“……那么大,那么刀!”连说带比划,炫耀自己看到的宝船有多大,有多高。

    “怎么看的啊。”方夫人乐呵呵问小孙女。

    “这么太的呀。”两只小手抱住父亲的头,得意道。

    骑在父亲肩头的日子,很快活,很威风。

    林幼辉溺爱的笑着,“是个小淘气,不肯要我抱,嫌不够高。”骑到她爹肩上,指着远处的船只欢呼尖叫,高兴坏了。

    “你抱着她,是不够高。”方夫人笑咪咪。

    林幼辉莞尔。

    裴三爷看着二哥肩头神气可爱的小女孩儿,羡慕的不行,“,再过四年还有呢,到时候三爹带你去,好不好?”

    连连摇着小脑袋,“不,不!”

    “这么不待见三爹呀?”裴三爷见她摇头,未免有些下气。

    “……靡费。”费了好大力气,才崩出这两个字。

    远洋舰队很庞大,很尖端,很好看,也很花钱!如果他们的后面跟上一艘艘商船,那倒还罢了,好歹能赚回来一些。可是他们没有,他们是纯官方的活动,不言商。长此以往,肯定支撑不下去。再过四年,不一定还能见着舰队启航。

    “说什么?靡费?”裴三爷弄明白她的意思,惊喜不已,“小小年纪,便知道民生疾苦了么。”

    四年一回的远航,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给老百姓增添多大的负担。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懂?

    “妹妹好聪明!”哥哥们都惊叹。

    方夫人、徐氏也笑咪咪的夸奖,骑在父亲肩上,神气到无以复加。

    裴二爷和林幼辉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好笑。乖女儿,爹娘是说过下西洋奢侈靡费,你便记住了么?小小人儿,记性也太好了。

    裴三爷笑着说了临江侯的邀请,裴二爷略一沉吟,点头,“好。”

    陈家的事,不过是高门大户惯见的污秽肮脏,着实不愿搀和。不过,他是三弟妹的娘家亲戚,没法置之不理。

    临江侯若只是想为庶长子开脱,此事不难。

    若想保全爱妾,带着心上人回京逍遥度日,却是休想了。

第26章 寂廖

    林幼辉知道要去南园,微微皱眉,“到处都是水,又爱乱跑。”南园可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处处小桥流水。小孩子家家的,到了水边,真是让人忐忑不安。

    裴二爷也是担心,“对,跑太快了。娘子,让跟着我吧,她跑再快我也能追上。”

    林幼辉笑,“没这个道理。咱们却不过面子,只好带着孩子们去玩玩。相公,不必逗留太久,早早的告辞便是。”

    男人们聚会,你抱着个小女孩儿,像什么样子。

    裴二爷无奈点头。

    虽然点了头,他兀自喋喋不休、啰啰嗦嗦的交代,“娘子,奶娘、侍女到底有大意的时候,还是你亲自看着好些。”

    林幼辉娇嗔,“还用你嘱咐么?相公,我是她亲娘,比谁都疼她!”

    裴二爷微笑无语。

    娘子,最疼的,是我啊。

    一个明朗的夏日,裴二爷、裴三爷带着妻儿,应邀造访南园。临江侯带着长子陈凌云迎出来,他在客厅款待裴二爷、裴三爷,陈凌云和一位姓甄的管事嬷嬷,把林幼辉、徐氏和孩子们让到临水的小花厅待茶,“两位姑母先歇息片刻,稍后,请到园中看看景色。”陈凌云做起小主人,似模似样。

    甄嬷嬷干练简洁,座椅、茶水、侍女安排的井井有条,处处妥当。南园虽没有主妇,却也是盛情款待。

    陈凌云称呼林幼辉、徐氏“姑母”,他比裴家的孩子们年纪都大,裴琦、裴瑅便客气的称呼他“表哥”,小是个性情随和的好孩子,也甜甜笑着,叫“表的”。

    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身穿一袭浅秋香色衫裙,衣角绣着几朵随风摇曳的紫色小花,风趣俏皮。浅秋香色是很娇嫩的颜色,映着她莹润洁白的肌肤,格外清爽宜人。

    这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儿,也是一个受宠爱的小女孩儿。母亲抱着她,婶婶亲切的冲她微笑,哥哥们围绕着她,对她迁就纵容。

    “跟阿薇差不多大啊。”陈凌云看到一脸甜蜜笑容的,没来由的一阵难过。阿薇远在京城,这会儿不知怎样了。

    小花厅临水,外面是荷花池,飘飘荡荡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湖面,朵朵荷花或粉或白,亭亭玉立,千姿百态。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看到这样的美景,在厅里哪还呆得住?“花花,花花!”她伸出小胳膊指着窗外,殷勤看着林幼辉,表示想出去玩耍。

    陈凌云很有眼色的请大家到园子里赏景,林幼辉和徐氏瞅着兴致盎然的小,欣然同意。

    出了小花厅,曲径通幽,景色清新雅致,喜笑颜开,讨好的冲林幼辉笑着,“系己走。”林幼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强,放她下了地。

    裴琦和裴瑅一边一个拉着,不许她乱跑,“妹妹,到处都是水,跟着哥哥。”笑嘻嘻的点头,很听话。

    南园很大,或是曲径通幽,或是湖光山色,时不时的出现小桥流水,或是形状各异的太湖石,玲珑剔透,灵秀飘逸。跟惯裴二爷和林幼辉,很有点鉴赏能力,看见高高瘦瘦的太湖石,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茫,“瘦,瘦!”这么高这么瘦的太湖石,皱皱的,苍远古朴,意境深远,韵律灵动——多值钱啊。

    “真有眼光!”“小小年纪,便知道太湖石是瘦的好!”哥哥们纷纷夸奖。

    裴琦见陈凌云投来好奇的目光,微笑解释,“我妹妹还不大会说话,不过她很聪明,什么都懂。像这太湖石,她便知道‘瘦、皱、漏、透’为上品,她很会鉴赏的。”

    裴琦言语之中,满是对妹妹的爱护欣赏之意。

    也满是偏爱之意。不管实际上能不能懂得那么多,反正在哥哥们看来,就是灵透,什么都明白。

    陈凌云羡慕不已,“我妹妹也差不多大,也很聪明,我若能像你这样带妹妹玩耍,该多好。”

    裴琦温和道:“等你回到京城,便可以了。”

    陈凌云笑了笑,笑容非常勉强。

    回京城?怎么回。娘被卖了一回,名声毁了,她说,她再也回不去临江侯府,这辈子都回不去了。自己呢,性子上来,砍了侯夫人两刀,若是回京,少不了被她折辱——不能被她侮辱,说什么也不能。

    若能把阿薇接出来,一家四口团聚,又何必灰头土脸的回京城呢?在南园住着,山明水秀,风景绝佳,没有祖母、没有侯夫人,何等清净。

    可是,怎么才能把阿薇接出来呢?陈凌云茫然——

    南园中有座小山,山上建有一座轩朗宽敞的亭子,粉墙黛瓦,明晰雅致。坐在亭中,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清风徐来,传送阵阵幽香,惬意舒爽。

    湖面西北角是一处石舫,舫身四面皆在水中,舫首有石板桥和池岸相通。这石舫制作精巧,华丽美观,舫中数名戏者挥袖起舞,曲调悠扬,优雅宛转。

    借着水音,愈听清亮动听。

    临江侯陪着裴二爷、裴三爷在亭中闲坐,听曲饮酒,自在逍遥。临江侯好客,裴三爷善谈,裴二爷善饮,三人聚在一起,各得其所。

    随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裴三爷精神了,小看着什么了,笑的这般愉悦?“几个小子调皮淘气,我下去瞅一眼。”裴三爷笑着站起身。

    临江侯微笑,“妹婿请便。”裴二爷把玩着手中酒杯,微笑交代,“不许孩子们玩水。”裴三爷满口答应,“是,二哥,不许玩水。”

    裴三爷走后,临江侯把椅子拉近裴二爷,低声说着什么。他脸上时不时的有惭愧之色,可是,硬着头皮,还是要问下去。

    裴二爷浅浅一笑,“兄过虑了。令正久不发作,应该并无追究之意。”临江侯夫人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不像是要兴师动众、不依不饶的。

    “兄台顾虑她会不会放过凌哥儿,她呢,或许正在顾虑兄台会不会查问发卖凌哥儿生母之事。”裴二爷提醒。

    临江侯夫人突然发威,把陈凌云的生母给卖了,没准儿这会子她也担心呢,担心临江侯斥责她“专擅”“妒忌”“不识大体”。

    临江侯面带思索,犹豫不定。

    “夫妻之间,有商有量最好。兄台回京后和尊夫人平心静气商谈一二,或许会柳暗花明。”裴二爷温和说道。

    临江侯目光闪烁不定,长长叹息,“邱氏,翅膀硬了。”

    邱氏的娘家兴国公府,祖上虽是跟着□□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元勋,如今却没甚权势。邱家子孙没个出色的,撑不起门户。

    也正是因为邱家没什么权势,邱氏当年才会在临江侯已有庶长子的情形下,依然愿意嫁过来。不过,如今邱家出厉害人物了。

    邱氏的妹妹进了宫,接连生下两位皇子,日见宠幸,先是受封贤妃,今年春上更晋封贵妃。有了邱贵妃,邱家和从前大不一样,邱氏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若没有邱贵妃撑腰,邱氏哪敢做下这等事?”临江侯恨恨。

    知道有靠山了,知道夫家不敢得罪她身后的邱贵妃,便这般肆无忌惮。庶长子的生母,她说卖便卖,雷厉风行。

    裴二爷觉着无所置喙,只微笑道:“夫妻之间,哪里就到了这一步呢?兄回京后和尊夫人促膝谈心,必有佳音。”

    邱家再怎么出宠妃,出贵人,也要一天天过日子的,对不对?她不会无视你,你也莫轻视她。你让她,她让你,很难么。

    临江侯摇头,“我和她,无话可说。裴兄,她做出这等事,我和她已是恩断义绝。”

    裴二爷浅笑,“何至于此?”他安然坐着,闲闲把玩手中瓷质莹洁的酒杯,神色自若,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什么不堪的**。

    临江侯看着眼前雍容镇定的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他比自己还小着两岁呢,可是,胸中有丘壑,沉着淡定,遇事不慌不忙。

    “裴兄,我打算送犬子给十皇子做陪读。”临江侯推心置腹的说道:“十皇子,可是章皇后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邱贵妃所出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给十皇子提鞋也不配。”

    邱家出了个贵妃,很了不起么?我巴结皇后去!

    裴二爷半晌无语。

    ……你家的庶子给十皇子做陪读?凭什么呀。朝中多少亲贵子弟,真没人了还是怎么着。

    临江侯仿佛知道裴二爷心中所想,得意的微笑,“以凌儿眼下的身份,自是不可以。可是,若凌儿成了我临江侯府世子呢?裴兄,我只有凌儿这一根独苗,往后,也不会再有嫡子。”

    临江侯和夫人邱氏本就没什么恩爱,经过这件事,更是没法亲近。故此,临江侯夫人往后不会有嫡子,陈凌云会是唯一的儿子。虽说庶子承爵不易,不过,也不是真没法子可想,走通皇后的路子,何事不成。皇后,可是陛下的原配,太子的生母,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

    山上十分凉爽,一阵清风吹过,裴二爷呼吸着风中的荷花香气,心中寂廖。

    临江侯面带殷切之意,微笑看着他,等着听他夸奖、赞赏。

    裴二爷心中默默提醒自己,“这是三弟妹的姨表兄,这是爹爹救命恩人的外甥”,提醒了好几遍,才打起精神。

    “兄台怕是很快便会有嫡子了。”裴二爷简洁明了说道。

    临江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惊愕问道:“裴兄这话是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27章 份量

    “或者,会又有一位嫡女。”裴二爷微笑。

    临江侯霍的站起身,嘴唇颤抖,“你的意思是说,邱氏……?”她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

    临江侯跌坐在椅子上。

    裴二爷放下酒杯,拿起一旁的折扇打开,慢慢摇着,“陈兄,你成亲近六年,家中有一妻一妾,七岁的庶长子,四岁的嫡长女,一岁多的庶女,对么?”

    临江侯脸红了红,点头称“是”。

    其实他还有两房妾侍,不过都是侯夫人邱氏带来的陪嫁,出身既不高,又没生下子女,不值一提。

    裴二爷慢条斯理的接着问道:“尊夫人趁你出门在外,很突然的发卖了凌哥儿生母,对么?”

    临江侯很有些怨愤,“对,不知她抽的什么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硬要和我作对,硬要和凌儿过不去。”

    裴二爷凉凉道:“尊夫人成亲六年,膝下只有一女,为何忽然发难?难道她不知,她作出此举,固然会把凌哥儿生母驱逐出府,也会让她和你之间有了难以弥补的隔阂。”

    她卖了你的心上人,你会和她恩断义绝,难道她是傻子,想不到?为什么她还敢这么做?

    再尊贵的女人,没有儿子也是不行的。她不生下嫡子,往后临江侯府不知会不会朝廷收回,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做为临江侯夫人,难道她不怕么。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义无反顾。

    她为什么敢出此险招?

    比较合理的猜测便是:她有身孕了。不只有身孕,或许她还有理由确信,这回是男胎。

    “况且,自事发之后,尊夫人并没过问你的行踪,至今不曾遣仆役侍女致意,对么?”

    好像你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一样;好像她在专心养胎,其余的,根本顾不上,也不屑于理会。

    原本姿容俊美的临江侯,脸色惨白,风度全无。

    邱氏果真怀了身孕么?那凌儿怎么办,若有了嫡子,凌儿怎么办?

    “凌儿怎么办?凌儿怎么办?”临江侯喃喃。

    裴二爷摇着扇子,没理他。陈凌云要么做个驯服听话的庶子,仰侯夫人鼻息,要么挥刀上阵,建功立业,还能怎么办。

    想要送他给十皇子做陪读,想要把他扶成临江侯府世子,未免异想天开。

    你想投靠章皇后,也得看看自己的份量。

    裴二爷看了面白如纸的临江侯一眼,暗暗摇头。若是你位高权重,在军中颇有威望,章皇后或许会为了拉拢你,扶植你的庶长子。可你……你就顾着风花雪月怜香惜玉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才能?有什么可用之处?

    裴二爷不理会临江侯,放下折扇,自斟自饮。

    临江侯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好滋味!”他口中赞叹着,又接连喝了几杯。

    几杯酒下肚,临江侯缓过神来,满怀希望的问裴二爷,“裴兄,方才的话,您只是随意猜测,对么?”

    快告诉我,你是随意说说的,当不得真。

    裴二爷浅笑,“内子在闺中之时,和邱三小姐有过数面之缘。邱三小姐外柔内刚,是位很有主意的女子。”

    令正颇有城府,不会鲁莽行动,懂么。

    不切实际的念头赶紧歇了吧,莫琢磨这些没用的,害人害己。你如今可是住在苏州,我父亲辖下,莫给他老人家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临江侯颓废的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蓝天,心里空荡荡的——

    和哥哥们在南园高高兴兴玩了小半天,看景听曲,其乐陶陶。南园景色优美,她兴致勃勃的从头看到尾,一开始自己走路,后来走累了,轮流被哥哥们背着,或是被林幼辉抱着。

    “好玩么?”林幼辉笑吟吟问她。

    “好玩,好玩。”快活的点头。

    怎么说呢,这就好比你在一个比拙政园更大更美的园林中游玩,水是清的,花是香的,还没有人头攒动的游客!多么美好。

    林幼辉微微笑着,拿出帕子,细心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可是玩疯了,瞧这一头一脸的汗。”林幼辉目光怜爱。

    假山后闪过一抹好看的浅蓝,似是一位窈窕的女子轻盈走过。林幼辉不动声色的抱起,柔声问她,“累了吧?娘抱着你,好不好?”

    乖巧的依偎在她肩头,林幼辉抱着个热呼呼的孩子,面带微笑,步子从容优雅。

    “带来满室清凉?”昧良心啊,昧良心。

    等到裴三爷闻风而来,就归他管了:骑在三爹肩上,娴熟的指挥着,“介里,介里。”看着哪个地方景色好看,就连说带比划的催促裴三爷过去。裴三爷乐呵呵的扛着她,任劳任怨,指哪打哪。

    玩的很开心。

    到了未时末,便和父母、叔叔婶婶、哥哥们一起告辞,出门上车。临江侯父子把他们送到南园门外,依依惜别。

    裴家的马车渐渐消失,看不见了,陈凌云还羡慕的向前方望着,“爹爹,姑母家真好,真和睦。”做姑母家的小孩,太有福气了。爹是爹,娘是娘,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井然有序,亲亲热热。

    临江侯温声道:“凌儿若喜欢,可常和姑母家来往。”

    陈凌云很是动心,“两位姑母又和气又好看,还有位小妹妹,和阿薇差不多大,很讨人喜欢。”

    临江侯虽是愁绪满怀,听了爱子这番话,也是嘴角微翘,“凌儿喜欢裴家小姑娘么?那更要和裴家常来常往了。”

    陈凌云脸红了,“她和阿薇差不多大嘛,我才……爹爹,咱们把阿薇接来,好不好?”陈凌云仰起小脸,软语央求。

    临江侯苦笑,“你祖母怎会答应。”阿薇是养在太夫人院里的,谁要的出来。

    陈凌云难过的低下头,“我怕有人欺负阿薇。”

    她才那么一点点大,不管是谁,都能欺负她。

    “你祖母会疼爱阿薇的。”临江侯安慰他。

    虽是这么安慰,其实临江侯心里也没底。太夫人的脾气,他是清楚的,这时候儿子、孙子都走了,她老人家若是心里不痛快,保不齐会迁怒于小孙女。

    太夫人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

    临江侯想起小女儿,心中也是牵挂,不过,他正为陈凌云的世子之位烦心,顾不上别的。

    临江侯牵起爱子的手,拉着他回了南园。

    走到一座石拱桥上,迎面来了位莲步姗姗的女子,素衣素裙,不施脂粉,却自有迷人风韵。

    “娘!”陈凌云眼睛一亮,丢开临江侯的手,兴冲冲向她跑去。

    这女子,自然是陈凌云的生母、临江侯的爱宠,叶蓁蓁了。

    叶蓁蓁身材袅娜,五官精巧美好,不过,脸色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临江侯看着弱不胜衣的她,十分怜惜。阿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女子,她,是宁死不屈的,当日若非自己及时赶到……临江侯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叶蓁蓁和临江侯一边一个牵着陈凌云,慢慢走在湖水旁。陈凌云看看爹,再看看娘,欢喜无限。

    夕阳西下,陈凌云在林间呼喝着练剑,叶蓁蓁和临江侯坐在石凳上观看,不时为他拍掌叫好。

    “真想永不回京城了。”临江侯疲倦说道。

    “那怎么成?京城还有太夫人,还有阿薇。”叶蓁蓁温柔的反对。

    提起母亲和小女儿,临江侯沉默不语。母亲,女儿,那是抛撇不下的。

    “侯爷,真能让凌儿……往前走一步么?”叶蓁蓁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不敢求他有什么出息,只要不被夫人责罚,不被赶出陈家,已是谢天谢地。”

    叶蓁蓁声音温柔又无助,临江侯听在耳中,无比心酸。看看,那骄悍的女人,把阿蓁逼到什么地步了?

    临江侯对着心上人再没什么隐瞒的,悉数托出,“……我本想着,凌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想法子让他继承临江侯府,做未来的临江侯。可是,若邱氏真怀了身孕,生下嫡子,凌儿的世子之位,便成了泡影。”

    有嫡子在,庶子凭什么要继承爵位?到哪儿也说不通这道理。真走通了皇后的路子,也不行,怎么着也不行。

    叶蓁蓁坐不住了,腾的站了起来,一双美目,满是怒火。她怀孕了?她被侯爷冷落成那样,居然还是怀孕了?

    她若有孕,生下嫡子,凌儿这庶长子便成了无足轻重的人,自己在临江侯府再难翻身……

    争斗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会输给邱氏那相貌平平的女人么。

    “阿蓁……”临江侯神色不安,柔声叫着阿蓁。

    叶蓁蓁生了会儿气,盈盈坐回临江侯身边,脸上的笑容清纯而充满诱惑,“侯爷,你是最疼凌儿的,对不对?他是你的长子,是你第一个孩子,临江侯府,你舍得给别人?”

    临江侯幽幽叹了口气,“当然舍不得。阿蓁,我会设法让凌儿继承临江侯府的,我一定设法,你放心。”

    叶蓁蓁温柔的笑了。

    “我不希罕什么见鬼的侯府!”不知什么时候,陈凌云停止练剑,跑到了他们面前,“我不要回去,不要见到那个讨厌的女人!爹,娘,咱们把阿薇接出来,再不回京城!”

    陈凌云涨红了小脸,怒气冲冲的叫嚷着。

    “凌儿!”叶蓁蓁一声惊呼,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

    瞎吵吵什么,不要临江侯府,你要什么?

    “邱氏待凌儿毫无慈爱之心。”临江侯看着愤怒的爱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责怪起侯夫人邱氏。

    都怪她,总是对凌儿凶巴巴的,害的凌儿提起她便怒不可遏。

    叶蓁蓁和临江侯同时伸出手,想要拉陈凌云。陈凌云恶狠狠的瞪了他们几眼,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28章 负责

    临江侯差人悄悄回京城探听消息,果然,侯夫人邱氏深居简出,又定期请大夫进府请平安脉,看样子真像是在养胎。而且,她的衣物这几个月来都没有拿到浆洗房,由贴身侍女亲自动手洗涤。

    她的侍女去善济药房抓过药,药房的人说,“是安胎的”。

    种种迹象表明,邱氏,应该是真的怀孕了。

    叶蓁蓁和临江侯俱是胸中冰凉。

    如果她一不小心生个儿子……凌儿便什么都没有了。世子之位没指望,皇子伴读没指望,飞黄腾达没指望。

    叶蓁蓁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京城,阻止邱氏顺利生下腹中的孩子。可是,她不敢回去,邱氏发卖她时的冷静、凶狠,她记忆犹新。

    她怕一只脚刚踏进临江侯府,便被侯夫人交到族里,下场悲惨。她曾被卖到最下流的地方,这段经历,是抹不去的。

    只有临江侯这样的痴人,才会相信她的清白。族人,族长,太夫人,个个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沉潭。

    “我们该怎么办?”叶蓁蓁无助的看着临江侯,目光凄美绝望。

    “天无绝人之路。”临江侯柔声安慰,“或许她没有怀孕,或许她会生下女儿,阿蓁,往好处想想。”

    叶蓁蓁无奈,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有些孩子的出生,是受到祝福的,譬如。裴家上上下下都为她的出生而欣喜,她给家人带来欢笑和喜悦。

    有些孩子,还在娘胎的时候,已经被父亲所厌弃、不受欢迎。父亲不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唯恐他挡了另一个孩子的路。

    天庆五年秋,临江侯夫人邱氏生下一名七个多月的早产儿,是个男孩子。

    临江侯府,终于有了嫡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消息传到苏州,临江侯和叶蓁蓁面如土色。“邱氏,她真的有了嫡子。”临江侯失魂落魄说道。

    嫡子的降生,打碎了他所有的美梦。

    叶蓁蓁和他一样失望,却比他务实,“侯爷,快为凌儿做个打算吧!夫人有了嫡子,对他更不会留情的。”

    宫里有邱贵妃,邱氏又有了亲生子,她怎会对庶长子手下留情?陈凌云危险了。

    临江侯有些茫然,“送凌儿去从军?”

    陈家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的,邱家则不行。送陈凌云从军,或许陈凌云立下军功,邱家投鼠忌器,便不敢动他。

    “从军,太苦了。”叶蓁蓁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辛辛苦苦生下凌儿,难道是为了让他到战场上送死的么。

    “送到书院读书?”临江侯皱眉,盘算着另一条路。

    从军确是辛苦,且刀枪无眼,不安全。干脆让凌儿读书吧,凌儿聪明,走科举路子,也是好的。

    “侯府子弟,读的什么书?”叶蓁蓁蹙起娥眉。

    临江侯想想也是,公侯人家的子弟,要么在近军中挂个名,悠闲度日,要么走马章台,无所事事,有上进心的会到边关建功立业,读书考科举的,还真是少而又少。

    “我竟没主意了。”临江侯无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叶蓁蓁微微一笑,“夫人有了嫡子,邱家势头正劲,咱们且在苏州多避些时日,再作打算。侯爷,凌儿是庶出,若指望不着临江侯府,便给他定门好亲事,把他托付给岳家,如何?”

    “好主意!”临江侯深以为然。

    眼看着原来的打算全部落空,爵位和凌儿无缘,若回到京城,邱家便是不告凌儿忤逆,也会把他压制的动弹不得。既如此,便暂且不回京城,嫡子的满月、百日——唉,顾不得了。

    临江侯重新考虑起庶长子的前途——

    同年秋,魏国公在京城誓师,率十万大军出击北元。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战役,北元王庭的新主人罗力汗,骁勇彪悍,如虎狼一般,很难对付。

    “岳父说,不过一场寻常战役罢了,不必为他担心。”消息传到苏州,裴三爷唯恐妻子日夜忧虑,紧着安慰她。

    徐氏微笑,“我自小到大,爹爹常常出战,都习惯了。”

    武将的家眷,原本就比寻常女子坚强。父兄时不时的要领兵出战,女眷若只会哭泣担忧,纯属无能、无用。

    裴三爷回想起自己见魏国公的情形,心中很有些疑惑。岳父虽口中说着是寻常战役,不必担心,可他的目光、神色中都有苍凉之意,难不成这场仗很难打?很艰苦?

    “不能说,说出来娘子会担心的。”裴三爷只好把这话搁在心里。

    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知道外祖父佩将军印出征,都很是雀跃,“外祖父旗开得胜!”对外祖父能打胜仗,确信无疑。

    裴三爷看着满脸兴奋的儿子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找了个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你三婶婶的爹爹领兵打北元去了,乖囡,他老人家能不能打赢啊?”

    正玩着一个布娃娃,闻言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三爹,我……我不是预言家……

    裴三爷的目光有些忐忑不安,又满怀希望。眼珠转了转,又歪着小脑袋装模作样的深思片刻,方粲然一笑,快活的点头,“能。”

    能不能的我哪知道?不过,先哄哄您吧,让您舒心几天。

    但愿能打赢啊。

    裴三爷兴奋的抱起,把她高高抛到半空,“乖囡,小福星!”说能,岳父会打胜仗的!

    咯咯咯笑起来,不过,笑容中颇有心虚之意。那个,三爹,我是很爱国的,但愿魏国公能驱逐胡虏,凯旋归来,不过,这只是我的理想啊……

    若是和事实略有出入,概不负责,概不负责。

    日子过的很舒适。她已经有一岁半多,不光走路越来越稳,说话也越来越清楚了,时不时的蹦出句整话,童言童语,十分趣致。

    裴太守性情严谨,所有公务都记录在案,详细而准确。“给记下来。”裴太守回到家,抱着小孙女微笑,“把咱们小的童言童语都记下,等长大了,给她看。”

    裴二爷和林幼辉都觉得这是好主意,积极响应,特地做了个小册子,遇到说了什么好玩的话、做了什么有趣的事,便用流畅圆润的书法记录下来。

    “厚此薄彼,有失公允。”方夫人笑话丈夫。咱们有孙子有孙女,怎地只有有这待遇?

    “孙子一辈子都是裴家人,长大了却要嫁到别人家。”裴太守言语唏嘘,“夫人,咱们顶多留她到十六七岁。”

    等到嫁了人,祖父、祖母岂不寂寞?翻翻小册子,也是个念想。

    方夫人紧张起来了,“若提起这个,我便想早早的给相看小女婿!老爷,得嫁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得离咱们近,小女婿要清秀飘逸听话才华横溢……”

    裴太守黑了脸,“过十六年再想。”

    这么悲伤的事,往后再说。

    方夫人点头,“老爷说的是。”

    祖母和祖父是一样的,舍不得。

    裴太守这官当的清而不刻,关心民生。在府衙后宅长大,耳濡目染,对这个时代的法制了解到不少,也很感兴趣。裴太守在府衙审案的时候,裴二爷经常会去帮忙,便会缠着父亲,要同去。

    裴二爷溺爱女儿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儿想要旁听审案,他竟也肯答应。

    乖巧的坐在后堂,前边审案子的时候,她一点声响也无,裴太守根本不知道后边坐着个小孙女。

    不过,也不是什么案子都能旁听,风化案、杀人案裴二爷是不肯带她去的,兄弟争产一类的民事纠纷,可以。

    “亲兄弟还要争!”听完案子,揪揪小鼻子,表示很不理解。

    “一个比一个笨,不会算帐。”裴二爷笑,“总共也没多少家产,仨核桃俩枣的,值当么?也不算算,去掉请师爷的银钱、衙门里的使费,自己能落着多少?又白白损失了兄弟情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些须家产兄弟翻脸,得不偿失。

    连连点着小脑袋,表示同意。

    这个时代也是有诉讼费用的好不好,成本并不低。这争产官司打的,殊属无谓。

    “咱家多好,不吵架。”嘻嘻笑。

    裴家兄弟之间很和气,不会争东争西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hsun、曹某到此一游送的地雷,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9章 牵牵

    “,乖女儿,咱家没什么可吵的,也没什么可争的啊。”裴二爷看着喜滋滋的小,微笑说道。

    裴家的和睦,一方面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具有远远高于常人的道德水准,另一方面,裴家既没爵位又没太大家业,没什么可争的。

    裴太守是三品大员,照例可以恩荫一子入仕,这个恩荫在有些人家也是子弟们虎视眈眈的东西。但是在裴家,还真没有谁把它看到眼里,更没打算去争抢它。

    恩荫出仕和科举出仕相比,还是科举出仕更显清贵,更有前途。裴大爷已经中了进士,裴二爷、裴三爷也都会走这条路,不会偷懒走捷径,把希望全寄托在恩荫上。

    大眼睛忽闪忽闪,很认真的考虑重大问题,“咱家要是,有这么多,这么多……”她伸出小胳膊环在胸前,卖力的比划着,表示“很多,很多,快溢出来了”,一边比划一边殷勤看着裴二爷,仿佛在询问,“您明白不?很多,很多。”

    裴二爷看见这样,心中柔软,微笑道:“乖女儿,爹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假如咱家有很多很多产业,很多很多功名利禄……”

    很多,我知道了,别再比划了。

    很高兴,笑成了一朵花,“那,会不会吵架、争抢?”

    爹爹,咱家若是有什么可争的,会是什么情形?

    这爱操心的小丫头!裴二爷粲然。

    ,你还没桌子高呢,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咱家若有许多家业,先尽着大伯父挑选,好不好?大伯父是长兄,爹爹应该尊敬。”裴二爷逗弄女儿,“然后呢,便让三叔父挑选,他是弟弟,爹爹是兄长,应该爱护他,让着他。”

    哥哥要尊敬,弟弟要爱护,就你爹爹我最吃亏。

    ,这样行不?

    想也不想,痛快的点头,“倒!”

    她虽然偶尔能蹦整话,口齿还是不太清晰的,“好”,她一激动便成“倒”了。

    “我闺女真大方!”裴二爷赞叹。

    是个无私大度的好孩子,让着大伯家,她乐意;让着三叔家,她还乐意!

    欢快的笑起来,眼神中满是顽皮淘气,“三个爹!我的!”

    您让着大伯父、三叔父好了,有什么呀,他们是我大爹三爹!好东西给了他们,能少的了我的么。

    “你……”裴二爷没想到他的宝贝小女儿给来了这么个转折,惊了。

    得意的看着裴二爷,裴二爷吃惊的看着,二人对视良久,裴二爷把抱在怀里,放声大笑。

    ,原来你不是大方,是狡猾啊。

    这件事被裴二爷记录在《趣事》中,从裴太守、方夫人起,家中诸人一一传看,纷纷冲伸出大拇指,“反应敏捷,聪慧过人!”

    裴三爷尤其乐呵,“乖囡,三爹疼你!”小虽然平时不肯叫爹,不过她内心是认同的呀,看看,她都直言不讳了,“三个爹”!

    被众人一通狠夸,嘻嘻笑着,得意非凡。

    冬日里的一天,裴太守在前厅审着桩因过继引起的争产案子,这案子不复杂,原告、被告也都是老实的乡民,可是都很啰嗦,车轱辘话来回说,冗长琐碎。裴太守对没有靠山的升斗小民向来宽容,冬日里也闲,便由着他们啰嗦,并没打断。

    裴太守命文书如实记录原告、被告的陈词,文书奋笔疾书,乡民伏地等待太守大人宣判,一切如常。

    到了要宣判的时候,裴太守有一则律例记不清原话了,便想把裴二爷叫过来,问问他。

    裴二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律例简直能倒背如流。

    裴二爷不在。

    裴太守坐的累了,也不交代差役,站起身踱到后堂,一则要找裴二爷,二则也想活动活动。谁知他走到后堂,却见小一本正经的坐着。

    “囡囡怎会在这儿?”裴太守奇怪问道。

    小,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啊。

    本是坐在小凳子上的,见了裴太守,忙下了地,奶声奶气叫“祖父”。她仰起小脸,甜蜜的冲祖父笑着,十分心虚。

    这个旁听,是偷偷的呀,祖父不知道。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小孩子不在内宅玩耍,跑到府衙来了,会不会生气?

    裴太守平时在家里也是很温和的,可是他若板起脸,家里没人不怕。

    他是真正的大家长。

    “我会不会给爹爹招祸,害爹爹挨打?”一脸讨好的笑,心中忐忑。

    裴二爷手中拿着小茶壶、小茶杯匆匆走来,“你该喝水了……”这案子太过冗长,你偏偏要听完,该喝水了知不知道?

    裴太守负手站在后堂中央,静静看着一向沉稳的次子。

    “那个,今儿个这案子,耗时过久,耗时过久。”裴二爷见到父亲,讪讪的,不知所云。

    和裴二爷迅速交换一个眼色:东窗事发了啊。

    裴二爷轻轻揽着,示意她别怕。

    有些无助的看看裴二爷,看看裴太守,笑的更甜蜜了——

    东窗事发的后果,是裴二爷被严厉训斥了几句,然后,不必再偷听,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

    若有裴太守和裴二爷一致认为可以让旁听的案子,便会把她带过来,让她坐在裴太守脚边的小凳子上。

    前方是宽大的正案,坐在小凳子上,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可以端坐,也可以靠在祖父腿上,若是坐烦了,也可以站起身,围着祖父转几圈。

    不过,她很乖巧懂事,不会发出声音。

    裴太守忙活正事的时候,不经意间瞅见玉雪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孙女,唇角会不由自主的上翘。

    这小孙女就是和孙子们不一样,有趣啊。

    眼前有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公务似乎也没那么枯燥了。裴太守满意的微笑。

    公事完毕,裴太守会慈爱的冲伸出手,“牵牵。”乖巧拉起他的手,祖孙二人说说笑笑的一起回家。

    银铃般的笑声,撒满林荫小道。

    裴二爷跟在他们身后,嘴角直抽抽。爹爹,这是我闺女!您……您把我扔一边儿,您不厚道。

    沐浴在亲人的关怀爱护中,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不只受裴家人的喜爱,也受老亲旧戚人家的喜爱。她常被邀请过府游玩,不管到了哪儿,都是甜甜笑着,不吵不闹,很给主人家颜面。

    喜欢的亲戚很多,最喜欢她的,大概算是临江侯了吧。

    “令爱粉团一般,看见她便让人眼前一亮。”临江侯微笑夸奖,邀请裴二爷带家眷到南园做客。

    裴二爷应酬过一两回,之后就推托不去,“实在是穷忙,事情多,抽不开身,小女又爱缠着我,我忙公事,她在一边玩。”

    裴二爷话语之中透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不太有闲功夫和你周旋,我女儿十分娇养,我重视她。

    若是有眼色的,便该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偏偏临江侯这位养尊处优的侯爷竟跟听不懂似的,还要接着夸奖,接着力邀裴二爷赏光。

    其实临江侯本来不大好意思这么做,是他的心上人对他透露过,“太夫人曾对我笑话过徐家六姑奶奶,‘放着侯夫人不做,宁可嫁个白衣,傻子一个。她傻呼呼的执意要退婚,也不想想,她都和我家换过庚贴了,退了婚再寻人家,能寻着什么好的?果不其然,最后她靠着魏国公对裴锴的救命之恩,才勉强嫁到裴家。”

    这话是笑话徐氏的,他的心上人却很聪明的注意到,魏国公对裴锴是有救命之恩的,“裴太守出了名的方正,对魏国公的救命之恩一定不知怎么报答才好。咱们是魏国公的姻亲,裴家是不会冷落咱们的。”

    临江侯听着有理,故此,虽觉出了裴二爷的婉拒,还不肯死心。

    “为了凌儿,说不得,我只好脸皮厚些。”临江侯拿妻子、拿岳家没办法,又舍不得庶长子受委屈,只好费尽心机为他筹谋,即便自己受些白眼和难为,也在所不惜。

    临江侯这阵子想前想后,也想清楚了。他的宝贝凌儿是庶子,名门嫡女哪肯下嫁?要想为陈凌云寻个好岳父,太好的人家就别想了,攀不上。

    裴家并不算非常理想,可是,能够得着。在临江侯目前能接触到的人家里头,裴家已算是好的了。

    唉,瘸子里头挑将军吧。

    临江侯一再表示美意,裴二爷笑的很客气,却不肯兜揽。

    临江侯到底是侯门贵公子,虽心急,也不好逼的太狠。

    他的心上人却和他想的不同,叶蓁蓁温柔提醒他,“若不是当年徐家六姑奶奶悔婚,临江侯府怎会让邱氏进门?咱们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依我说,侯爷很该央央六姑奶奶,让她玉成凌儿的美事。”

    叶蓁蓁这句话,让临江侯怦然心动。央央表妹?让表妹玉成凌儿的美事?

    我虽和她有缘无份,可是,她的侄女嫁给我的儿子,不也是一段佳话么?

    临江侯眼睛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我爱罗杰、夏花、会飞的迷鹿、于贺、穿到古代看一看送的地雷,谢谢默默买V支持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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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放心

    陈家和徐家门当户对,自己和表妹年貌相当、早有婚约。表妹,她从小便是温婉得体的女子,幽娴贞静的女子,两家顺理成章的定下亲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我没有想到徐家会狠心退婚,做梦也没有想到。”临江侯很是怅惘,低语喃喃,“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命中注定的贤妻。”

    从没想到,只因为阿蓁和凌儿,徐家竟会翻脸,不管不顾的退掉婚事。而一向守礼懂事的表妹,并不顾忌名节,也不留恋和自己的感情,愿意另嫁他人。

    叶蓁蓁见他对徐氏好似一往情深的模样,不禁起了醋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听起来真是很感人呢。只是,既有了这样的佳人表妹,何苦来又要招惹事我呢,误人误己。

    “表妹,是真正的名门淑女。”临江侯长长叹息。

    叶蓁蓁虽是吃着醋,临江侯这句话她还是打心眼儿里赞成的。徐氏来南园做客时她在暗中察看过许久,徐氏仪态优雅,大方亲切,一眼看上去便是个好性子的,比那容貌平平、心计深沉的邱氏强了不知多少倍。可惜,当年嫁到临江侯府的人,怎么不是淑女徐氏,而是邱氏那泼皮破落户呢?

    “裴家姑娘虽不是徐家六姑奶奶的亲女,却是她的侄女,极为亲近爱护。我猜度着,裴姑娘必定耳濡目染,和徐家六姑奶奶的为人行事、模样性情很是相像。”叶蓁蓁目光中满是笑意,温柔说道。

    你不是还想着徐氏么?快,快为凌儿求娶她的小侄女吧。

    临江侯果然打起精神,“我央表妹去。”

    徐氏在裴家虽是小儿媳,可是裴太守、方夫人待她格外优容,这些,临江侯自然是知道的。临江侯深信,表妹温柔善良,当年伤了自己一次,如今哪里忍心伤自己第二次?一定会答应的。只要徐氏肯开口,裴家上上下下,都不会驳她的颜面,定会欣然应允。

    临江侯目光中重又有了神采。

    叶蓁蓁见他这样,巧笑嫣然,温柔奉承,“侯爷是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最好的父亲,侯爷,凌儿会感激您的,一生都会感激您!”

    临江侯飘飘然,两人含情脉脉的相互看着,心中俱是舒爽。

    邱家势大,邱氏厉害,他们急需给亲生儿子找依靠。裴家虽不是显要,可是裴太守威望卓著,裴二爷又是个有才干的,叶蓁蓁相信,陈凌云若有了这样的岳家提携,邱氏便无法随意打压他,前途定会顺畅,平步青云。为了陈凌云的前程,叶蓁蓁连醋也顾不上吃了,只盼着她家侯爷风神俊秀的站到徐氏面前,温柔劝说表妹。

    不过,让叶蓁蓁失望的是,临江侯见不着徐氏:邀请徐氏来南园,徐氏不肯,‘表哥并没携带家眷,多有不便,我不便频频造访。”临江侯到裴家拜访,见倒是能见着的,可是,不能私下里说话,倾诉衷情。

    这可怎么办呢?临江侯和叶蓁蓁面面相觑。

    临江侯太夫人大概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差人来知会她的独生爱子,“你若再不回京,我便告你忤逆!”

    临江侯深知自己亲娘的性情,大惊。亲生母亲忍心状告爱子忤逆的,少而又少,可自己亲娘喜怒无常,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保不齐她老人家恼了,真会这么做。

    “太夫人本是极为温厚的性情,自打老侯爷走后,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临江侯对着叶蓁蓁叹息。

    他娘也曾经很善良很善良,可自从他爹去世后,性情大变。

    临江侯愁眉苦脸。

    太夫人这么一闹,临江侯不敢不回京。可是若临江侯回京,叶蓁蓁怎么办?陈凌云怎么办?

    两人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我,我出家吧。”叶蓁蓁掩面流泪,“我不能再陪着你,只好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本就柔美,这会儿泪如雨下,更如带雨梨花,楚楚动人。

    临江侯大痛,“阿蓁,你是想心疼死我么?”你这样的可人要出家,我……我心如刀绞……

    叶蓁蓁凄然一笑,“侯爷,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临江侯也觉苍凉,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又哭。

    太夫人既已恼了,临江侯哪能还在苏州逍遥?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舍不得啊。

    甄嬷嬷等老仆已在打点行装,临江侯紧着想法子安置心上人、庶长子。

    “为今之计,只能把凌儿托付给裴家了。”临江侯盘算,“裴家清贵文官,一向有风骨,不会惧怕邱家,不怕惹麻烦。”

    可是,怎样才能把凌儿托付给裴家、让裴家为凌儿尽心尽力呢?临江侯思来想去,寻常托付肯定不行,还是凌儿做了裴家女婿,方才名正言顺。

    而且,邱氏知道凌儿有了得力岳家,才会彻底收手,才会息了要追究凌儿的心。

    可是,裴二爷不肯接话,徐氏又不能私下里见面,温柔央求,这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冒冒失失请官媒上门吧?再说年龄这么小,官媒也不敢去说合。

    “徐家六姑奶奶既见不着,和她的夫婿说,也是一样。”叶蓁蓁急中生智。

    妹婿?临江侯犹豫片刻,也觉有理、可行。妹婿这人爽朗大方,很好说话的。

    临江侯特地邀请裴三爷到南园听戏饮酒,裴三爷欣然前来,宾主之间,甚是欢洽。席间,酒酣耳热之时,临江侯含笑开了口,“妹婿,你看凌儿如何?”裴三爷笑道:“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舅兄,这孩子是真性情,我喜欢。”

    临江侯大为得意,微笑问道:“妹婿,凌儿和令侄女站在一起,是不是一对金童玉女?”

    当然是啊,那还用说么,临江侯面色得意。

    一向平易近人好性子的裴三爷,慢慢敛起了笑容,“舅兄此言差矣,舍侄女清贵的小姑娘家,怎能和令郎相提并论。”

    平白无故的把你儿子和我家宝贝扯在一起,你没病吧?

    “我拿你当正经亲戚,你却说出这种疯话!”裴三爷大为恼怒。

    和凌云?你开什么玩笑。别的且不说,凌云是庶子,我家裴家嫡女,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呢,让我家嫁给有两重婆婆的庶子,休想。

    才多大?她是裴家唯一的宝贝女孩儿,便是养到及笄之后也不忍心提及婚事,更何况她尚在稚龄。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裴三爷面色郑重,目光锐利,临江侯吃了一惊,没敢继续往下说。

    平时温和客气的人,若是偶尔发次脾气,反倒是很有气势,很吓人。

    临江侯一向对裴三爷存着轻视之心,觉得他没才华、没脾气,一无是处。不过,此时此刻,临江侯讪讪看着一脸正气的裴三爷,生出畏惧之意。

    裴三爷早早的告辞离去,回了府衙。

    裴太守和裴二爷正在推敲公文,裴三爷忿忿推门进去,“气死我了!”把南园的事说了一遍。

    裴二爷站起身,冷冷道:“他是徐家姻亲,我待他一向客气。客气来客气去,倒让他生出了这个心思。”

    只管胡乱瞎提,也不冷眼看看,般配么?

    再者,我闺女才多大,你就惦记上了?

    裴太守捋着胡须,面色沉吟。

    裴二爷看向父亲裴太守,轻轻笑了笑,“徐家对咱们有恩,他又是徐家姻亲……”

    裴二爷心里还真有些担心,他知道父亲很想报答魏国公,可是,他不知道父亲想报答魏国公到了什么程度。

    会不会为了报恩,会对徐家姻亲备极客气,以至于……?

    裴二爷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好奇而专注的看向裴太守。祖父您是好人,好官,我是知道的,可是,您的思想观念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不只对徐家感恩戴德,对徐家姻亲也是备极客气,不会把我当礼物送出去吧?

    裴三爷气愤过后,也心存疑虑,“爹,您不会这会儿又犯起执拗来吧?”

    裴二爷、裴三爷都忐忑看向父亲。

    一片寂静中,裴太守淡淡开了口,“莫说是他,便是魏国公亲自开口,要为他庶出的子弟求娶,我一样会拒绝。”

    裴二爷暗暗松了一口气。

    甚好,父亲虽方正,却不迂腐。

    裴三爷兴高采烈,“爹英明!”

    屏风后的,后怕的拍拍小胸脯,放下了悬着的心。

    祖父,您没有让我失望!喜笑颜开。

    重又探出小脑袋,裴家父子三人低低说着话,不知在计划着什么。“是要替我出气么?”嘻嘻笑着,漆黑灵动的大眼睛中,满是顽皮和淘气。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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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文案:裴家独生女的幸福生活。裴家在接连有了八个孙子之后,终于迎来小孙女阿玖的降生,合家欢喜。慈爱祖父、祖母,痴心爹娘,八个哥哥,小阿玖的婴儿生活,温馨快乐。童年美好的像梦境,长大后,阿玖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必要说明:1、甜文,1阿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阿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阿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