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痛作无家别(下)
杨父拦住她道:“戬儿还小,不知轻重,先别说了,我们快离开这里!”杨震却惊得不知所以,道:“什么要离开啊你们怎么了?而且,刚才也不怪小戬的,刚才……”
他话未说完,天空蓦地里乌支四合,一道闪电打将下来,顿将他身前的竹屋击得粉碎,火光冲天!
瑶姬脸色惨变,道:“来不及了!”恨恨地盯着杨戬,伸手又是一记耳光,嘶声道,“当时生你下来,我就知道迟早会害死一家人!我让你好卖弄天生的神目,引来天庭的追兵!你终于害死了全家!”还待再打,又是一道电打将下来,被吓坏了的杨莲哭着钻进杨戬的怀里。
瑶姬惨然道:“大哥,我送你和孩子们走,我来不及了……他毕竟是我哥哥,不会太为难我的……”手上汇起一团祥云挥出,将父子四人拢在云上疾飞而去。
天空中一个森然的声音喝道:“王母有命,瑶姬触犯天条,着压于桃山之下,永不开释!”狂风从天而降,只掀得四下土石横飞,将瑶姬卷上天际,倏忽不见。
风力到处,负着父子四人逃开的祥云顿也剧烈摇摆起来,三圣母等人被金锁吸了飘浮在后,一张脸已毫无血色。当时家中大变时她年纪幼小,几无印象,很长时间里只当是父母在和自己捉迷藏。如今亲眼目睹,只觉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泪水夺眶而出。
又飘了一会,那祥云终于失了重心,向下一覆,顿时云头四人惨叫着落了下去!
不知坠了多久,夺目的银芒又从神目中迸出,身子下坠之势为之一顿。就这么缓了一缓,杨戬左手紧挟了伏在怀中的小妹,另一只手,牢牢攀住根摇曳着的老藤。
下侧是俯不见底的深渊,水气弥漫着,上方高耸入云,峭如刀削。
呼呼两声,两团黑影从杨戬身边划过,直坠渊底。凄厉的山风中,犹自回荡着杨父声嘶力竭的惨呼:“震儿,小戬,小……”
三圣母紧紧抓住沉香,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低声道:“掉下去了?爹爹,大哥……就这么……就这么掉下去了?”纵身也想往下跳去。但不须沉香拉她,那金锁的吸力,已牢牢将她限死在绝壁之上。
老藤在劲风中摇荡着,峭壁上丛生的杂树,在杨戬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糊糊的划痕。藤皮粗糙,堕了两个人的重量,更滤得他手上皮开肉绽,几欲见骨。他却仍在竭力调整着身体,保证每次荡回撞向杂树时,不致伤着吓坏了的妹妹。
只是他脸上全无表情,仿佛活着的只是躯壳,魂魄已随了父兄葬入深深的渊底。
镜外诸人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声,生恐呼吸重了,都会震断那根连着两条人命的藤蔓。
又一次被山风卷向峭壁,杨戬伸足勾住一道崖缝,勉力稳住了身子。又向上攀了几步,在壁上找到一块平坡,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放了下来。
众人又看出了一身冷汗,三圣母终于将注意力从下面的深渊移开,呆呆地望向坡上的自己。在那里,小杨莲一着地就又大哭了起来,叫道:“二哥你挟得我好痛!娘,我要娘和爹!”
杨戬半个身子犹悬在崖外,血顺了手掌一滴滴地洒落,却强忍着用平素的语气说道:“小莲乖,别闹了,有二哥在,没事了。”杨莲停了会泪,破天荒第一次没听他的话,扁扁嘴又再度大哭道:“我不要二哥,我要爹娘!都怪你,你惹娘生气了,娘不要你,也不要莲儿了!”
杨戬忍着痛又哄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说服妹妹相信爹娘只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自己须与二哥一起找出他们,爹娘才会高兴,才会好好地奖励自己。
“可是……”小杨莲仍气鼓鼓地问,“凭什么一定要我陪你来找?大哥呢?都是你不好,你惹娘不高兴,所以才罚你找人。莲儿又没做错事,莲儿也要象爹娘大哥那样,藏起来让你来找!”
“捉迷藏?”三圣母恍惚间想起,很小的时候一问到爹娘,杨戬总会用这个来哄着自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苍白着脸看向十三岁时的二哥,这个忍着手上钻心的痛、受着随时失足摔死的危险、却仍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妹妹逗着妹妹的孩子,真的就后来那个铁石心肠、不择手段的司法天神么?
杨戬的面颊犹高高肿起,瑶姬那两记耳光打得很重。“他……二哥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三圣母不由自主地想着,“其实那不能怪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可就算没有这次的事,又会怎么样呢?他天生的神目,就算没有这次,就不会有下次吗?他……他迟早会害死一家人的!”
三圣母想着心思时,杨戬已侧过身子,让妹妹伏在自己背上。他站上平坡,松开藤蔓解下腰带,将妹妹牢牢地缚住,又草草包扎了手上的滤伤,便顺了峭壁的杂树石隙一步步向崖顶攀去。风越来越大,小小的身躯在高高的峭壁上慢慢移动着,遍体遴伤,脸色苍白得骇人,却也平静得骇人。
但他仍在哼着儿歌,要妹妹伏紧了不要睁眼。“先睡一会儿,”众人听见他在安慰着妹妹,“睡一小会儿就成了,再一小会,二哥就能带着你登上平地,去寻找爹和娘躲起来的地方了。”
时间已没有任何概念,太阳落下,又复升起。在朝阳的瑰光里,杨戬用力翻身攀上,终于软倒在崖顶的平地上。
镜外传来一阵如释重负的低呼,一直被金锁带着的三圣母等人也松了口气。沉香忍不住道:“天,整整一夜……娘,那时你怕不怕?”三圣母俯着身,对着地下的杨戬呆,浑没听见儿子在说些什么。
许久,杨戬挣扎着起来,轻轻解下背上的小妹。杨莲已睡得熟了,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泥渍。他挽起一角尚未被刮碎的衣襟,轻轻帮她擦去,抱着她在怀里,想站起身来,却险些又跌倒在地。
杨戬半跪在地上,轻轻将妹妹放下,用自己身子帮她挡住山风。小杨莲在梦中呢喃地叫着:又品哒着小嘴,低低地道,我饿……‘杨戬出神地看着妹妹,抱着膝身子颤抖,唇角已咬出血来。
众人虽恨杨戬日后的所作所为,但此时也只觉得他甚是可怜。嫦娥低声道:‘这么一座深山,身上有伤,还要顾着妹妹,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见镜中的小杨莲终于醒了,立刻被满身血污的哥哥吓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杨戬遮起伤痕,又恢复了那种平静之至的表情,柔声逗着妹妹,一会儿就逗得她破涕为笑。
笑着笑着又噘起了嘴,小杨莲眼巴巴地看着杨戬:‘哥,我饿了,好饿……‘小玉不忍再看,问三圣母:‘娘,你们后来怎么办的,他……他找了什么来给你吃?‘三圣母依稀记得,说:‘他背着我在山里转了两三天,全吃的野果野菜,后来找到了间破屋……”
第三章 噬血誓寒溪
果然,余下的两天都是在深山里转着,山路崎岖,杂着隐隐的虎嚎狼叫。杨戬右手伤得见骨,却还得背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路,找野果等充饥。直到第三天中午,三圣母说的破屋,才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拢了柴枯草让妹妹睡得舒服些,众人看着杨戬在屋里搜了一通,居然找出了些破锅旧碗、刀砧火石。他对着这些炊具了会楞,又去屋外寻了半晌,却还抱了些野果回来。他看妹妹睡得正香,便放下果子,用破桶拎回了半桶水,慢慢地洗去自己脸上身上的血渍泥污。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脸上淡淡地看不出悲喜.众人呆呆地看着,却宁愿他大哭大叫一番。百花不自禁地靠向嫦娥四公主,悄声问道:‘他莫不是……莫不是疯了?才这么大的孩子,怎可能冷静成这样?‘这时杨莲醒了,看见破败的屋宇,显出害怕的样子。杨戬换了干净水,又帮着妹妹来梳洗,直到这时,脸上才有了一些生气。
但见了那些又酸又涩、一成不变的野果时,杨莲却伸手打翻在地。‘我才不吃了呢!‘她哭道,‘天天是这些,我要吃娘做的饭!‘杨戬嘴角有些颤抖,却是忍住了一言不,捡了果儿慢慢地劝。这一次他却没劝动妹妹,杨莲连日来实在是吃厌了,怎么也不肯听。
三圣母脸上微红,低声道:‘原来我那时这么不懂事……‘天又快黑了,杨莲已饿得坐不起身,低低弱弱的抽泣,却死活不理那些果子。杨戬生了堆火,守着妹妹,脸上全是无奈。半晌,自行将野果一个个尽数吃下。百花撇嘴道:‘到底顾着自己。‘只见杨戬吃了野果,对小杨莲道:‘说好了莲丫头,是不是这餐换了口味,以后哪怕天天是野果,你也不闹了?‘杨莲重重地点着头,伸出小指,说:‘拉勾上吊,这顿莲儿不要吃果子,要好吃的。以后不管二哥拿什么来,我都不挑了!‘杨戬也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轻声道:‘那好,你先躺着,二哥去想办法。‘
杨戬安顿了妹妹,拿了先前找到的火石,柴刀,出门寻了些艾草,捆成扎。沉香奇道,“他要做什么?”他们跟着杨戬走了一段,却见杨戬脱下外衣,蒙住头脸,点燃艾草,向一棵大树上攀去。原来杨戬心细且目光敏锐,一路过来时,他便看到有野蜂飞舞。此时正值黄昏,野蜂正是回巢的时候,寻着蜂群,便到了蜂巢所在。按理说,摘蜂巢虚等清晨蜂群出时,巢**虚空时下手。但想到莲儿可怜的眼神,天下事再难,杨戬也要为她办到,何况是区区蜂巢?
野蜂素来狂躁,连狗熊都惧之三分。此刻,见人来袭,倾巢而出,黑忽忽一大团,向杨戬袭来,声势吓人,众人见状皆变色。却见杨戬依然沉着冷静,他左手挥舞着点燃的艾草,驱赶蜂群。右手的柴刀,对着早就看准的蜂巢猛力砍去。刀过,蜂巢落,杨戬纵身跃下大树,拣起半边蜂巢,就往回跑。蜂群在后追赶了一阵,便散了。
杨戬得了蜂巢,回到破屋,收集蜂巢里的蜂蜜,只得了一碗,递给了杨莲。杨莲尝了一口,香甜中略带些酸,比连日来的野果,强不知百倍,不觉破涕为笑,“二哥,真好喝。你也来尝一口?”杨戬微笑道,“很好喝吗?二哥已经喝过了,这一碗全是小莲的。”
杨莲喝完了蜂蜜,心中喜欢,连日来的奔波之苦,失去父母之痛,似乎都渐渐淡去。她又缠着杨戬,说了几个故事,方有些倦意。杨戬照顾妹妹睡下了,看着她睡梦中,犹自露出笑容。杨戬轻轻的抚摸莲儿的脸,忽听睡梦中的小莲轻轻昵喃,“爹爹,娘亲,大哥”
杨戬的心,忽然重重的,如同被重锤击打一般。他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有些晕眩。此时,他周身如同火炼般烧灼,杨戬自知,先前被野蜂蛰的蜂毒了。他踉踉跄跄的奔出破屋,头也昏沉沉的,他依稀记的那边有处小溪,听着水声,便过去了。
杨戬除了外衣,周身浸在了溪水之中。此时,已值深秋,山中的夜,又格外寒冷。溪水已经是冰凉刺骨,但杨戬依然身体火辣辣地痛,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众人看到,除了头面部和左手,身体其他部位,到处都是红肿的蛰伤。三圣母颤声道,“二哥,我不知道,你竟被蜂蛰得这般厉害她想到了后面几天,自己贪那蜂蜜好吃,又央着杨戬去取了些,二哥后来,似乎手也举不起来了,他只说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累……
杨戬将脸,沉到水里。唯有一头黑,漂浮在水面上。众人见他迟迟不起,有些着急,沉香问三圣母,“他不会就此淹死吧。”正说话间,杨戬猛然将头浮出了水面,溪水顺着他的脸上滚落,杨戬深深得吸了口气,又潜入水中。小玉奇怪道,“他在玩水吗?”三圣母却不说话,她看着杨戬再一次浮出水面,才轻叹到,“我那二哥,是如此骄傲。你们仔细瞧他脸上。”沉香小玉这才看清,杨戬苍白的脸上,在滚落的水珠里,竟然挟藏有泪水而下。“我只知,二哥个性强硬,从不愿在人前示弱。却不知,他在天地之前,也要掩藏自己的泪水。”
杨戬再一次抬头时,他用手,毅然抹去了满脸的水珠,眼中已经不再有泪光。他所有的悲伤,已经全化进了这溪水之中。现在的他,胸中只有一腔怨愤。杨戬抬眼望着天宇,天宇的颜色,是极浓重的黑,月色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了。忽然,天穹中,劈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杨戬的眼睛。那眼睛,墨一般黑的眼眸,隐隐竟有赤色,如燃烧着的烈火,炽烈悲怆,似乎要将天地烧毁,要将自己焚尽。
忽然,杨戬一口咬在自己右臂上,深深的咬下去,死死的不松口,血丝从口角渗出。三圣母啊地一声,记起二哥手臂上的确有这么个齿痕,几千年都不曾消去,因为曾从见惯了,也没去追问过来历,想不到竟是他自己咬的。
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杨戬已经从溪水中走出,他长长的黑,披在他的背上。雷声阵阵轰鸣,闪电一道紧似一道,在天幕上,如同银蛇飞舞。杨戬握着拳,伤臂处还在淌着血,神色之间**愤恨,恨意越来越浓,一下又转为悲凉。雷声中众人只时断时续地听见他的低语:“我不会放弃……老天又如何……是我害死……纵是……也要……带大三妹,救出母亲……‘又一声惊雷,掩住了他的声音,雷声过后,最后一句仰天高叫却听得分明,‘我杨戬在此立誓,纵然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要报此血海深仇,救回母亲!‘闪电映着他的脸,不见少年的稚嫩天真,却是无比的坚定。良久,才见他低下头,再度失神地自言自语:‘到那时,我再去见爹,还有……大哥……‘
哗~积郁的雨水,终于倾盆而下了。众人看到,十三岁的少年,屹立在风雨中,以己之血,指天地明誓,俱缄默不作一声。
第四章 最怜此弱妹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凉,野果也越难找,山上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又能去哪里呢?众人看他带着妹妹循了路下山,茫然地站在尘土飞扬的旷野中,心中无不恻然。
接下的日子,便是无休无止的流浪。其时犹是蛮荒时期,人烟原本就稀少,有限的几个城镇,也很欺生得厉害。野外风餐露宿固然辛苦,城镇里立足更是不易。但杨戬性子极倔,咬着牙如**般地去狩猎,做短工,虽然苦不堪言,却终于勉强维持了兄妹二人的生计。
稍有空闲时,便是苦练父亲传的功夫和道听途说来的一些粗浅法术。他没有师承,这般苦修完全靠的是毅力和摸索,常常因练错而伤到自己。但不见他有丝毫懊恼或灰心,更不曾知难而退,放弃能学到手的任何东西。
杨莲年纪小不懂事,又总是缠着他说故事,做游戏。众人见他明明已疲惫不堪,或是因谋生习武弄伤了自己,可只要一面对着小妹,却只温和地笑着,细心地哄着她,多少个夜晚,他只是坐着,哼着歌,轻拍着妹妹入眠。
渐渐地,杨莲梦中不再叫爹娘,喃喃唤着的只是二哥。她吃的也再不是苦涩野果之类。从苦着脸吞咽半生不熟的、烧焦的、过咸的古怪饭食,到面对香甜可口的菜肴欢快地拍手叫着二哥好棒,小杨莲一天天长大,时间也一天天地飞逝着,转眼之间,已过去了三年。
也就在这一年,兄妹二人终于不再流浪。途经的一个小镇是神农氏的族人集居之地,以行医为生,不象其他地方一般排斥生人,杨戬在附近的山上搭了间木屋,白日采些草药和柴薪去贩卖,晚上便专心习武修练,照顾妹妹。
寒尽春来,天气渐渐暖和,草长燕飞,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山坡。一个冬天都呆在家里的小杨莲,再也按纳不住爱玩的天性,软语央着二哥,要和他同去山上。杨戬被缠得无奈,都只有背了她去采集药材。十几日下来,杨莲固然兴高采烈,却将杨戬累瘦了许多。
这天在山北的峭壁下现了几株极名贵的灵芝,杨戬将妹妹安置在一株老树下,让她自行玩去,自己结了长绳系在身上,绷下山崖去挖那灵芝。“秦老夫子最近正需要灵芝合药,应该会出个好价钱的。天气转暖,也该给三妹做几身新衣服了。”他默默想着,难得显出了几分喜色。
玉等人悬在崖边,看看下面的杨戬,又看看在树下用野草小花编着花环的小杨莲,不禁都微笑了起来,只有三圣母皱了眉好象在回忆什么。沉香笑道“娘,您编的花环真好看,是准备编给杨……给他的吗?”三圣母不答,过了一会,脸上突然变色,指向前方惊道:“我没记错……就是这次,树枝突然活了……”
不待她说话,众人已看到大树上一根粗偌无比的枯枝斗然下垂,冒出一股黑烟来,小杨莲惨叫一声,已是人事不知。那枯枝折过一半,露出斗大的三角尖头,一条长长的红信伸出,在杨莲身上轻舔试探。
“蛇……怎么有这么大的蛇?”小玉吓得一把抓住了沉香,叫道,“娘,你很危险!”
就在这时,一柄砍刀横里伸出,血光四溅,将那大蛇未及收回的红信削去了小半。正是杨戬听到三妹惨叫,提气跃上崖顶,出其不意地攻了大蛇个措手不及。他照准蛇头又是一刀笔直劈下,当地一声如中铁石,那蛇吓了一跳,又负痛于舌上伤口,身子一蜷将整株老树折倒在地,倏忽不见。
断树边遗了老大一张的蛇蜕,长达丈余,骇人之至。
“莲儿,莲丫头!”抱起妹妹,杨戬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就这么片刻功夫,小杨莲脸上已笼了一层黑气,四肢抽搐,昏迷不醒。“怪我,怎可以让你一人留在树下玩耍!”他咬着牙道,重重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急从身后药筐里翻出压制蛇毒的草药,嚼碎了喂入杨莲口中
草药喂下,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仔细检着妹妹的伤情,现剧毒已深入腑脏血液,顿时脸上一片苍白。好在他这些日子和村里郎中打交道得多,学了不少解毒的法门,知道蛇蜕也是良药,砍下一大片蛇蜕后,负起妹妹便向山下飞奔而去。
进了村子,左第三家,便是常买他药材的秦老夫子居所了。杨戬冲了进去,也不顾老夫子正在臼药,放下杨莲便拉他过来诊疾。
秦老夫子对杨戬印象颇好,此时见他如此焦躁,不由笑道:“小哥儿,今天是怎么啦?改性儿了一低头看到昏迷中的杨莲,他顿时神色大变,翻开眼睑细察,又伸手搭在她脉上,眉头越皱越紧。
“蝮蛇妖,是蝮蛇妖的毒雾!我的天,这小姑娘……完了,完了!”颓然松开手,秦老夫子只是不住摇头。杨戬将那大蛇的蛇蜕递了过去,急道:“夫子,我有那蛇的皮蜕,您说过,这是解它自身剧毒的不二良药!”
秦老夫子拿过蛇蜕,目光忽而一亮,随即黯然下去,惋惜地叹道,“有了也没用,没得治了的。小哥,这就是你常提的小妹吧?去为她准备后事罢,老头子是无能为力的了!”
虽明知道母亲无恙,沉香还是有些紧张,不自主地拉住了三圣母的手。三圣母却在看着杨戬,秦老夫子的话出口之后,杨戬整个人突然如同死去了般,脸色苍白得没有了半分血色。
“这时的他,是真的在关心我。可后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反而不去担心自己。因为她记得,自己的毒最终还是解了,虽然那药难喝得要命。
又看了秦老夫子半晌,杨戬眼神闪过几分异色,蓦然抬手,将采药用的砍刀架到了自己的颈上。秦老夫子大惊,叫道:“小哥,你想做什么?”杨戬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夫子,我再请问您一句,我这妹妹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不是,这,你听我说,先将刀放下!”秦老夫子伸手欲去抢刀,杨戬手一紧,血顺了刀锋流下。老夫子吓得连忙收回手,顿足道:“早知道你是这拗倔的性子,可是,你现下是和谁拗气?蝮蛇妖不知害死过多少人,又有谁能救得回来了?”杨戬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夫子,认识您老有些时日了,我看得出您的话里有没有隐藏。说吧,要如何才能救我妹妹?否则,我宁愿随她去了,她还小,我不能由着她一个人上路!”
秦老夫子苦笑,说“秦老夫子苦笑,说“就知道你这孩子……唉,你纵然拗倔,,又如何拗得过天意!实话说了罢,确实有个方子能压抑了令妹体内剧毒,而且,也的确有法子可以根除。但是……但是……”
沉香松了口气,但秦老夫子后面的话又让他紧张了起来,只听老夫子说道:“蝮蛇妖非寻常毒蛇可比,它已成精,不知害过多少条人命。令妹只是吸入它喷出的毒雾,便中毒至此。不错,蛇蜕入药,配以紫花、地丁、当归、大黄、赤芍药、金银花、黄芪、甘草,连服三日之后,确可压抑毒性。只是这种虎狼之药效力凶猛无比,以令妹如今的情形,又如何经受的住?”
杨戬愣愣地站在当场,失魂落魄一般。突然,他抬起头,目光中有着坚毅之色,沉声道:“夫子,我听你说过,药力太猛的话,可以由他人以自身为药引过渡……”不等他说过,秦老夫子已连连摇头,说:“这怎么可以!此药本身便是凶猛难当,你若以自身为药引过渡,剂量势必又要加大数倍,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
杨戬淡淡地道:“这个我有分寸。不过,夫子,你这方子只能压抑毒性,那么,又当如何除根?”秦老夫子无奈地道:“我这方子可将毒性逼于一点,而后再服下蛇街草,便可根除。但是,这法子说了也等于未说,蛇街草都是生长在蛇**之内,毒性不同,药效也是大异。那蝮蛇妖何等凶残,又岂能容人取到它**中的药草?”
几段话峰回路转,却又惊心动魄。众人无不忧形于色,却见杨戬反倒恢复了常态,他便在秦老夫子处配齐了药,抱起妹妹便起,才行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向老夫子说道:“夫子,如果没有蛇衔草,我这妹妹仅凭你的方子,能支撑多久?”
此言一出,百花一嗤,说:“什么宠着妹妹,全是假的,这不,一听说取药草凶险,便只管问妹妹可支撑多久了。”镜里秦老夫子想了想,说:“五年,服完我的药,就算没有蛇街草祛尽蛇毒,至少还能支撑五年。”
“五年?那也不错。”杨戬居然微微笑了一笑,向秦老夫子道,“医者父母心,夫子,我知您老宅心仁厚,与人为善。那么到了第四日,能否烦请您去一趟山上的小屋?如果……如果我不在屋中,又能否烦请您帮我照顾一下我这小妹?”
秦老夫子看了他良久,见他神色决绝,浑不似个十六岁的少年,叹息了一声,也不再劝,点头应允了下来。三圣母不由身子一震,失声道:“他,他真打算为我取药草去?”
抱着犹在昏迷中的杨莲回到小屋,杨戬默不作声地去了厨房忙活。龙八道:“以自身为药引过渡,那是什么意思?”众人对医术并不精通,乱猜了一气全不得要领,只有嫦娥咦了一声,说:“他在熬药,但剂量怎么下得这么大?”
猛火煮煎,微火细熬,费了近两个时辰,黑黝黝的浓药终于被盛入碗中。杨戬低头看着这药,又向里屋看了一眼,抬手一饮而尽。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众人愣愣地看着,不一会药力散开来,杨戬伸手扶住桌子,弓着腰,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腹上,汗出如浆。他的肩膀在剧烈地抽搐着,身形摇摇欲坠,显然药力的强横已造成严重后果。但他却只苦苦忍受着,咬着牙不肯呻吟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抓住桌沿的手掌,指甲已因过度用力而反剌入了指尖血肉中,腹中肝肠寸断般的剧烈绞痛才算缓了下来。杨戬慢慢站起身来,步履不稳地取过一只碗,转身又拿起了菜刀。
看着杨戬冷静的神情,三圣母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心头突然一阵难过,只想,“为什么要关心我?我宁愿你小时候,也是象后来那般待我的!”果然,杨戬伸出左腕,重重一刀割下,鲜血从腕脉处急涌而出,注入碗中。
注了大半碗时,鲜血凝固,越流越慢。杨戬的身子因疼痛而有些震颤,却伸手在伤口处又横拉了一刀,静静地看碗中被慢慢注满。
第五章 星灯交迷离
拿着碗来到屋内,杨莲仍在昏迷中。杨戬小心地托起妹妹,让她斜倚在自己身上,举碗喝入一口血,嘴对嘴渡入妹妹口中。待她咽了下去,又抿入一口,渡将过去。
众人默然地等他喝完。只见一碗血饮罢,杨莲脸上的黑气果然就淡了不少。杨戬细心地为她掩好被角,站起身来,却是身子一晃,险些儿跌倒。他扶着墙站了半晌,只觉眼前金星乱舞,差点便晕了过去。
他跌跌撞撞地冲入厨房,身上有些畏寒,偏偏又口干舌燥得厉害,自知是因为失血过多,伸手从木桶中舀了一勺凉水,一口气喝将下去,只呛得大咳起来。
他用手掩住口,强行闷住咳声,挣扎着转身又回到房内,半跪在床边,再次细细端详妹妹的小脸。淡淡黑气笼罩中,小小的女孩儿皱着眉,似不胜苦楚。杨戬伸手心疼地摸她的脸,一个寒颤,紧紧拢住衣服,止不住的哆嗦。众人明白,这是失血后的畏寒所至。
他哆嗦着,强撑着坐了一夜,天渐渐亮了。小杨莲终于清醒,却是哇地哭出声来:“我怕,二哥,我怕!”本来已萎顿不堪的杨戬精神一震,将妹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显出狂喜的神色来:“二哥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没事了丫头,没事了!”众人跟了他一路来,还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态过。
杨莲却让他吓住了,挣了开来,又苦着脸道:“我饿了,哥。”她自白天中毒之后,一直滴米未进,毒性既被压抑,自然腹中空得难受。杨戬轻声安慰了她几句,起身便去厨房里煨粥。
盛了粥,顾不上自己,拿进屋一口口喂着妹妹,他目光中有些感伤,突然道:“小莲,过几天二哥若有事不在,秦老夫子会来接你去住些日子,你记得要听话,别耍小性子。”杨莲只顾着喝粥,含含糊糊地应了,过了会,却是欢喜地道:“我知道,快桃花节了,秦老夫子是接我去村里玩对吗?”
桃花节?杨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杨莲掰着小手算道:“一天,两天……还有三天。上次村里大牛他们说了,桃花节的晚上,家家张灯结彩,人人提着好看的小灯出来庆祝桃花的盛开,一定非常热闹!”小脸上全是向往之意。
杨戬心中为之一酸。三年来全过的是颠沛流离的日子,别说桃花节这种地方风俗,便是新春,兄妹二人也不曾真正过得一回。“三天……”他黯然一笑,下定决心在去办那件事之前,要让小妹过一个开开心心的节日。
余下的时间,他没再出去采药,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妹,讲故事,唱儿歌,逗得小杨莲笑声不断。但每次哥哥拿来那碗味道古怪、又苦又腥的药血时,她却会照例苦着脸闹上一番,满心的不情愿。众人心绪复杂地看着,嫦娥不禁道:“三妹妹,你幼时倒也不省心得很。”三圣母默然,对着费尽心思骗自己喝药的杨戬出神,眼里已微含了些泪水。
转眼已到了杨莲念念不忘的桃花节。喝了三日药血,杨莲的毒性已被压得唯有眉心淡淡一痕,可以下床蹦跳玩耍了。她从白天起便眼巴巴地盯着上山的路,盼着秦老夫子过来,杨戬看在眼中,忍了笑佯作忘记,只字不提。直到黄昏,他将那日遇蛇时所挖的灵芝炖开,煨在炭火上,才关上门抱了妹妹往山下行去。
杨莲欢呼一声,大叫:“二哥好坏!”三圣母也不由得显出笑意,回忆道:“我等了整天也不见有人来,只道二哥骗我……谁知那天,他还真的背我去观灯了!”
山路难行,到了村上天已全黑。但桃花节是神农族最重大的节日之一,象征春气上扬,生机活泼之意,是以村子虽小,却早已热闹非凡。
平日入黑就沉寂下去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村民们或载歌载舞,或游戏喧哗,笑声不断。按习俗,来往行人的手中都挑了灯,或精致或粗糙,总要应个景儿。
杨戬看着妹妹盯着别人羡慕的目光,心生愧疚,自离了家,兄妹俩何曾过过一个像样的节?手伸到囊中,数了数前些日子挖药伐薪换来的钱,他在路边小摊上挑了只便宜的,递到妹妹手中。杨莲欢喜地提在手上,蹦蹦跳跳地拉着哥哥的手,东张西望。
杨戬有些心酸,蹲下身子看着她,认真地说:‘三妹,以后二哥一定给你买更好更漂亮的灯,好不好?‘杨莲不懂哥哥百转千回的心事,歪着头很高兴地答应。百花看到这里,禁不住嗤了一声:‘却是将妹妹宝莲灯骗走。‘
又走了一阵,杨莲到底毒伤未愈,腿软气喘,腹中咕咕作响。杨戬掏出带下山的干肉让她填肚子,杨莲却小脸皱成一团,虽是肉食野味,总啃这干硬之物也不好受。杨戬见妹妹苦着脸撕咬手上的肉条,眼睛却瞄向一边散着腾腾热气的面摊,心中难过,再次伸手入囊。暗暗盘算:“尚有些余钱,剩下的便让她吃一碗面吧。若今日能平安度过,最多再辛苦点多跑些山头挣回来。”
他向摊主买了碗汤面,犹豫片刻,还是加了浇头,让妹妹过来吃。食客多,他既不吃面,也不好多占地方,只站在杨莲身边,看她吃得小脸红彤彤地出汗,一阵欣慰,又一阵辛酸。三圣母低下头,也许,回去之后,该去看看他了,毕竟他们有着这样一段……
杨莲病中腹饥,竟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杨戬爱怜地擦去她嘴角残留的汤汁,见她有了困意,也不再逛,背了她往暂住的山中小屋走去。
出了小镇上了山路,天已经完全黑了,只听得草丛中的虫鸣和杨戬踩过草丛时的沙沙声。杨戬这些日子失了不少血,背着妹妹走了这么远山路委实累了。见妹妹在背上睡得熟,小心地放她下来,自己倚在树上略歇一口气。星辉下,苍白的脸越显得疲惫,额上渗出的虚汗一滴滴地映着星光闪动。三圣母蹲下身,看着依偎在杨戬怀中浑不知世事的自己,感慨万端。
哪吒却瞧着沉香,有些不吐不快地说:‘沉香,不怪我说你,不谈将来,只论现在,你的毅力心性比起杨戬来可差得不少。龙八深有感触地点头:‘就是,沉香一路和我们游山玩水,还差点为了小玉害死……‘四公主怕沉香吃不住劲,敲了弟弟一记:‘乱说什么呢,沉香那时还小,不能怪他。杨戬越是厉害,将来为害可就越大。‘
杨戬歇了一会,感觉已缓过劲来,背起妹妹继续赶路。回到小屋,将妹妹放在床上,盖好被褥,他坐下静看着熟睡中的小杨莲,目光里全是溺爱与不舍。许久,起身去了厨房。
临走时放在炭火上的灵芝,此时药力已全煨出来了。众人看他倾入碗中,只道又要送去给妹妹,百花笑道:“三妹妹,又是一大碗,你小时还真能吃得很!”三圣母回忆一番,摇头说:“不是啊,记得他弄醒我后,逼我喝的不是这个,后来还冲着我了好大脾气……”果然,杨戬一抬手,已将这碗灵芝汤全饮了下去。
龙四插口道:“看来他宠着你也是有限的。这灵芝颇是珍贵,明知你身子虚弱要进补,却还只顾着自己吃了。”
只见杨戬放下碗后,又将屋内收拾一番后,却不再去里屋,只将门反锁了起来。沉香奇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杨戬却取了平时采药用的砍刀,磨洗锋利后负在背后,又拿起一柄小刀藏入怀中,径自出门,往山上行去。
第六章 鬼磷渲碧草
蝮蛇生性喜湿,爱居于杂草树木繁盛之处,其巢**大多位于土层厚松却又杂着岩石缝隙的地方。此时正是深夜,月色蒙胧,杨戬对山中情形极为熟悉,一路都顺了这种地势行来,但见风声呜咽,树色狞狰,黑黝黝的密林,较之白日又格外阴森了许多。
故老相传,蝮蛇妖的巢**便在北山西北的黑松林之中。虽不曾有人敢去一探究竟,但入林越深,地面湿气越重,偌大的林子,居然连一声兽嚎鸟啼都没有,大异寻常,正是蝮蛇之属最爱的所在。三圣母等人被金锁牵着,看着四下摇曳如妖物的杂枝乱草,都颇有些心惊,反倒是杨戬神色平静,只偶尔停下来观察地面情形一番。
哪吒恍然道:“杨戬服那灵芝是为了补偿体力,他是准备今夜就取药草救人的了。”龙四也默认了他的看法,却犹有些不服,说:“又不知蛇**的位置,这么莽撞地到处乱闯,还谈什么救人?”三圣母在镜里看得比他们真切,说道:“不是,二哥他停下来查看时,就是在寻找地上大蛇游过的痕迹,并非漫无目的地乱来。”
话之间,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沉香等出其不意,险些窒息,小玉被薰得连连咳嗽,叫道:“娘,好难闻!”但见眼前地势斗然开朗,斜斜的石壁下隐了一个半丈来高的扁洞,洞前寸草不升,散落了一地的骨骸杂物。
杨戬刚刚站定,呼地一声,洞内一物直扑了出来,目如悬灯,泛出阵阵摄人的绿光,猩红的信子不住伸缩,出令人心寒的嘶嘶声。杨戬低身避过,运刀斜削,刀锋过处应声多了条白痕,却已震得他手臂酸软,砍刀几欲脱手。
此物正是当日的那条蝮蛇妖了。
它虽不能通灵变化,但已成气候,方才在洞内听出来人便是削了自己一小截红信的大仇人,顿时怒气勃起,但一扑之下,却又挨了一刀,更是愤怒。它盘起身子,三角头高高昴起,竟是将洞前三丈见宽的空地尽数占满,鳞甲灰黑,硬逾铁石。
蓦地蛇身一直,箭一般笔直前崩,杨戬侧身,照蛇头又是一刀,依然徒劳无功。他暗暗一凛,知道这蛇修行日久,鳞甲已非砍刀能伤,心念一转,欺蛇身庞大,一时转动不及,竟是斗然矮身前翻,不退反进,抢入洞去。
洞中腥臭味更浓,杂着潮湿腐烂之气,小玉被金锁带入时,已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月光斜斜映入,阴阴绰绰的磷火悬在壁上,地下厚厚一层,尽是压扁了的白骨,支离嶙峻,无数的小蛇在枯骨空隙里穿来游去。
几颗骷髅碎骨的掩压下,几株小小的碧草摇曳生姿,在这阴冷恐怖的洞中分外醒目。
杨戬一声不吭,抢上去拨开碎骨,将碧草摘了收起。就在这时,三圣母一声惊呼,洞外一条长尾卷将进来,正中杨戬腰间,顿将他倒拖了出去,地上碎骨锋利,在他身上划出了无数血口。
杨戬只觉身上一紧,腰间痛得几欲折断,低头见整个身子已被蛇尾缚住,他却不慌乱,凝神一看,见这蛇妖腹部却不是见惯了的灰黑鳞片,当下举刀便向腹部斩去。
又是一声大响,蛇鳞应手而落,几滴血洒落下来。那蛇负痛,身子一松,杨戬已趁机跃开,但蛇妖巨头环将过来,长长的信子火一般吐出,喷出浓浓的毒雾,杨戬闷哼一声,身子一幢,已栽倒在地。
镜前众人无不惊叫起来,三圣母见杨戬脸上已泛起黑气,心中更是焦急,只想:“怎会这样?他不会就此死去了罢?”那蛇妖却将长尾在地上击了几下,似乎极是得意,伸过巨头,凑向地上的猎物。
便在此时,火光电石之间,杨戬伸手搂紧蛇头,右手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重重扎入了蛇妖的七寸之上!
这一下峰回路转,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蛇伤中要害,暴走如狂,在地上翻腾不止,蛇尾蓦而倒缩回来,疾风也似地又将杨戬死死卷住,杨戬将小刀牢牢捅在它七寸之上,用刀下拉,浑不顾自己周身骨骸,已痛得直欲碎裂一般。
惨淡的月色之下,土石飞扬,树木被垂死的大蛇一株株撞断,血从嘴角渗出,脸上黑气越来越浓,但那柄刀却仍固执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拉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蛇才渐渐衰弱,几下痉挛,终于再不见动弹了。
杨戬伏在蛇身之上,半晌,紧握住小刀的手指微微一动,百花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死,三妹妹,你有救了!”三圣母见杨戬身上全是鲜血,心中有些难过,只想:“这一次,若非二哥拼命,只怕我也是洞中那累积的白骨之一了。”
又过了许久,杨戬才慢慢挣起身来,众人知他刚才行险,以喝过几日蛇药为赌注,拼着受了那蛇妖的黑雾使诈伪装,虽然侥幸得手,却连伤带毒,已是强弩之末。想到三圣母犹在家中等着药草救命,无不担忧。
果然,未走上几步,便又软倒在洞口的乱骨碎骸之上。无比的疲惫袭来,令杨戬只想着就此睡去,好忘了周身难耐的痛苦难受。但小妹皱着眉不胜苦楚的神情浮现在眼前,他心中一颤,努力保持住一丝清明。
低头看去,杀蛇的小刀仍握在手中。杨戬苦笑一声,抬手将小刀深深扎入自己左肩。
肩上大痛,人却完全清醒过来,挣扎着再度站起,杨戬只恐再生枝节,不敢逗留,匆匆向山下奔去。初时脚步不稳,却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众人直看得一颗心高高揪起,此时才松下口气来。沉香拍拍胸口笑道:“幸好拿到了药草,娘没事了。哎,你们看,杨戬这时本领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刚学的时候呢。”哪吒好笑:“你得了吧。也不想想,你开始是拜了师的,杨戬可是自学。论起来你还真不如他,你刚学艺时能打败那比你厉害的妖怪吗?杨戬确实厉害,若不是后来……”摇摇头不再说。
三圣母看着杨戬急急奔走,却有些走神了,叹道:“二哥这次救我,原来如此凶险,可是回去之后……”小玉问:“回去后怎么了?他不是拿着蛇衔草去救你吗?”三圣母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那时还小,又不知那是救命的草药,突然被叫醒,便哭闹了一番。可二哥,二哥便因此了好大脾气!”
悠悠一声叹息,她向众人说起当日后事,“二哥回到住处,逼我吃了药后,便将我锁在房中。后来下了雨,风大,屋里又黑,我身子弱,怕极了,拼命敲门,一遍遍求他,保证再也不闹了,一定会听话。可他就是不理我……”想起在华山被囚的日子,三圣母更是幽怨,“我那时就该明白,他是铁石心肠。我不该求他,再哀求他也不会放过我!”
众人看看这山,纵是白天也是阴森幽暗,风拂林梢,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毛骨耸然的气氛。将一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独自锁在房中,虽说是她不听话,却也太过狠心。百花不由道:“果然自小便是这般狠心无情的性子,难怪日后做出那等事来。”
叙述中杨戬已回了小屋,吐出一口长气,取出草药捣碎,正待唤醒小妹,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他取了件干净衣服掩住身上的血迹,这才摇起小杨莲,着她来吃这救命的药草。
杨莲睡得正香,却被叫醒来对着这古怪的腥草,尝了一口,较之日前的药血更为难吃,顿时满心的不情愿,,叫道:“不嘛,二哥,我要睡觉,不吃这怪东西!”
杨戬正要劝她,喉中微甜,急侧过头去,将涌出的鲜血强咽了回去。杨莲犹自在闹,几乎将他手里的药草掀翻,杨戬苍白着脸,自觉胸口血气翻腾,再多说几句,只怕就真要晕倒在妹妹身边,那时岂不要将她吓死?
当下伸手捉住杨莲,怒道:“丫头,别再闹了!”杨莲从未见过二哥如此疾颜厉色,一时吓得呆了,杨戬将药草逼她咽下,神色才为之一松。众人见他正欲开口,似是想安慰小妹,却突然按住胸口,踉跄着冲到房外,才锁上门,便一口血喷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三圣母身子一颤,讶道:“原来他晕倒了?难怪不肯应我。我……我竟是错怪他了!”
夜色沉沉,屋内小杨莲吓得不轻,不停地捶门哀求,杨戬却是未醒。他一连三日放血救人,今日一战又被重创,此时伤毒齐,哪还能知晓外界之事?杨莲哭了一阵,想是累了,声音小了下去,慢慢睡着,不再出声。
半夜里,突然大雨倾盆而下,伴着风声呼啸,杨莲又给吓醒,大哭着要二哥来陪。屋外杨戬毫无所觉,身上的伤口已然裂开,在乱雨中晕出一地的粉色。
第七章 纡郁自孤飞
黑暗……无休无止的黑暗……
偶尔闪过一抹光亮,却只是火光,夹杂着母亲冷酷憎恨的眼神,和爹爹大哥满身的血污……
杨戬无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握住金锁。“不是现在……我……现在……还不能去见你们……”镜外众人听见他在昏沉中挣扎着低语,“娘在桃山……小莲……还有小莲……”
便在这时,三圣母突然痛叫一声,以手掩胸,摇摇欲坠。沉香急伸手欲去扶她,也是一阵难过,几乎跌倒,小玉叫道:“娘,沉香!”却挪不开步,身子摇晃着几欲晕倒。
“好难受……”她喃喃地道,“为什么这么黑?”沉香也昏昏沉沉地应道:“没有星,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三圣母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象是一条小船,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着,除了漆黑的海面,就只有痛入髓却不明所以的绝望与孤独。
三人不自主地倒在地上,呼吸渐弱,眼见便要昏迷过去。
镜外众人大惊.哪吒心念电转,见到杨戬手里正紧握着那金锁,顿时明白过来,提气喝道:“三圣母,沉香小玉,千万别沉沦入此时的感受中!杨戬抓紧了那金锁……你们现在的感觉是金锁传来的,是杨戬那厮的所思所想,与你们无关!”
一言点醒了众人,刘彦昌大叫道:“不要被杨戬骗了,他想害死你们!三圣母,沉香小玉,我的孩子,我在等你们回来,你们别放弃,不要睡,一定不可以放弃自己!”
“带大三妹,救出母亲……”
杨戬不知道周围生的这些,他心中只一遍又一遍回响着一句话,略带着童音,却坚韧而悲凉。他避着火光,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却又不敢藏入黑暗之中。三妹还小,那张稚气的小脸,会因黑暗,会因找不到二哥而哭泣……
身体已然濒死,意识却仍在艰难的挣扎,那样狠心的在荆棘刺丛中挣扎,固执的不让疲惫的躯体,享受甜美安宁的永恒。
一抹淡淡的光辉轻柔地洒下。镜外担心之至的百花等人一惊,龙四道:“雨停了?月色?”随即觉得不对,风雨仍在肆虐中,却被那抹光辉所阻,再没有半滴能洒落到地上。
镜中又闪过七彩光华,一切都变成青朦朦的一片,三圣母等人垂死般的难受蓦然而止,怔怔地仰视着天际。而杨戬昏迷中的身体,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不再有象征痛苦的挣扎,反倒显出几份沉睡中安然。
温暖……
好温暖的感觉。
外界的一切仍与杨戬无关,但却有一缕夹着微弱温暖的莫名欣喜,慢慢透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一直紧锁着的双眉舒展开来,脸上带了些微笑,就如重新回到了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就如在冬日的正午,暖洋洋的阳光晒进屋来,母亲,父亲,大哥,还有莲儿,都在……
“杨戬,莫要再睡了,醒来吧。”
他隐隐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陌生,却又似无比的熟悉。他低声地应着,但却又清楚地知道不是,娘的声音不会这么温和,她再不会这么柔和地对着自己说话了。心头一痛,他终于缓缓醒来,茫然地向四下看去。
触目处是青朦朦的异色,所有的景物都如隐在雾气之中,若存若隐,,却格外地透着淡淡的温馨,他抬头向上望去,光华来源于天际,半空之中,一名女子正用慈爱宁静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睿智而端庄,天地万物都因她而失了色,流露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仁慈,似乎亘古以来,她便同情着芸芸众生的悲喜,呵护着所有生命的希望。是的,希望,看着她略带关切的神情,杨戬心中的坚冰一点一点地融了去,仿佛又成了那个陪伴着亲人、无忧无虑的孩子。
众人见他脸上黑气,在青光中缓缓淡去,消失,周身深浅不一的伤口,也慢慢愈合如初。
三圣母已跪倒在地上,脸上全是激动与舔孺之情,倾听着那个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是女娲,天地间众生的源头。杨戬,瑶姬的孩子,放弃吧,只有放弃,才能远离你将来的苦难。那苦难本是三界的共业使然,却由你一人来负担,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女娲……女娲大神?镜里镜外响起一遍惊叹之声,杨戬却只安静地看着女娲,半晌,问道:“你是上古大神,为什么要来救我这种天地不容的罪人?”
女娲轻叹道:“你认为自己是罪人?”
杨戬紧紧捏住了拳头,不言不语,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将所有的痛楚与愤恨全都倾诉了出去,虽然,那个不堪回的生日之后,他头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倾诉**。
女娲看出了他的心事,温和地劝道:“万事都是命数使然,天条是命数,你父母的遭遇也是命数。你不用对此耿耿于怀,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更不可轻试以一人之力,去扭转这注定了的因果。”
杨戬冷笑,凌厉而傲然的目光一现即隐,沉声道:“命数,我却从不信什么命数。天下之事,只有靠自己才堪争取,所爱的人,也只有靠自己才能守护!”
谁也未料到他竟会用如此语气与这上古的大神说话,龙八低骂一声:“真是狂妄!”但女娲的神色却因之更加和蔼了,甚至有了些隐约的悲伤。
只因在她眼中,这十六岁的少年,这种刚强坚韧与惨烈冷傲的气度,已与千年之后的另一个身影相重合。那人的命运,即将如夏花般的绚烂,最终却湮没在荒烟漫草之间,随风而逝……
就算是上古大神,就算已推算出这结局,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是众生之母,却仍是不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上演。
一念及此,女娲唯有付诸一叹,说道:“但你现在,能守护得住你所爱的人么?”半晌,杨戬不答,却是咬紧了唇,脸上现出痛色,众人知道,这几句话已触动了他的心事。
女娲又思付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道,“杨戬,你天赋异禀,天生合适于修真。将来,虽然我定要离开,但是,我的道法,却仍有意在三界内留一传承……”
沉香一凛,惊道:“这怎么可以?女娲娘娘要收这杨戬为徒?”三圣母却摇头道:“不可能,我的授业恩师正是女娲娘娘啊!”沉香奇道:“娘,您是她老人家的弟子?”三圣母微微一笑,回忆道:“我只见过恩师三次,平日都是由仙官照顾授艺。但是娘娘对我的恩德,却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女娲向三圣母所在处扫了一眼,似是无心,但目光中颇多悲悯之意,杨戬此时却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突然双膝着地,向女娲连叩了三个响头。
沉香啊了一声,叫道:“他……他拜师了!”女娲也现出笑意,正欲说话,杨戬已抢先开口道:“娘娘说的是,杨戬现在守护不了身边的人,但杨戬一生的行径,却是早已认准。娘娘,承您的美意,只希望您为杨戬指一条明路,更恳请您慈悲,可代我照顾我那小妹!”
女娲为之默然,良久良久,才道:“若你肯入我门下,三界之中,就再不会有人视你为异类,而你心中所愿,也必事半功倍。那么,又何苦如此倔强,不肯受我一番好意呢?”
杨戬道:“娘娘,请问您平生可有至交好友?可有晚辈后生?”众人一楞,不知他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女娲讶道:“那自然是有的,你娘瑶姬,便也算是我晚辈之一。”杨戬点了点头,沉声道:“杨戬将来,必然要逆天而行,为不可为之事,只恐会落个天厌地弃的下场。娘娘何等身份,交游又何等广泛,容我在门下,岂不大损娘娘您的清誉?”
三圣母喃喃道:“天厌地弃……二哥,你既知道这样不好,为何还是要步上这条不归路,变成那等的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女娲却已明了杨戬的心意,道:“你仍是不愿为恩义所缚么?也罢,你若真是我的门下,来日我必不会由你偏激行事,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天意,当真是天意!”
杨戬黯然道:“多谢娘娘垂怜,但是,虽然我无此福缘,却仍想恳请娘娘收我三妹入门下。我那三妹,小小年纪就受尽苦难,我实在愧对于她。娘娘若能恩许,杨戬从此将再无遗憾。”
三圣母心中大震,女娲叹道:“既然你决心已定,天下没有无因之果,我也不能强劝于你。你不是要我指你明路么?昆仑玉虚洞的玉鼎真人,日前因强修上古道书入魔,魂飞魄散。道书已然无主,玉鼎又生性孤傲,无一个门人,更无一个朋友。我可送你去承了他的衣钵,按书自行修练。附近另有神兵一柄,机缘成熟,你也可取了自用。”
杨戬又重重叩了几个头,不说话,眼神中显出感谢之意。众人只道他得偿所愿,终有了修道的途径,联想到他后来的下场,都浮起复杂异样的感觉来。女娲却知这是在感谢自己平等待他,尊重他自选之路,当下说道:“从此你便须独自修行了,前路漫漫,荆棘丛生。杨戬,在送你去玉虚洞之前,我有几句话,你须牢牢记了。”
杨戬垂道:“全凭娘娘吩咐。”女娲伸手从光华外接了一捧雨水,轻轻倾下,道:“天下莫柔于水,却也莫刚于水,刀截不断,滴久石穿。杨戬,你性子倔强刚烈,但过刚易折,须记住百般坚强,终有柔弱,仁慈之心,莫失莫忘,万不可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杨戬心知这上古大神必是看出了什么,才再三提点。他却不欲深究,唯一着紧的只是三妹拜师之事,见女娲没有出言反对,就权当她默允了,待她吩咐完毕后,便起身开锁,进屋去接妹妹出来。
打开门,小杨莲已哭晕在屋里,脸上又是泥,又是泪,涨得通红,想来是声声唤着二哥而晕去的。杨戬心中一痛,歉疚之至地将她搂入怀里,用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拭了一会,才现自己昏迷时手中紧攒了一物。此时松开一看,正是那块金锁。
“它是爹用你娘的金钗特意赶出来的礼物,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岁的生日啊!”三年前那个温暖的中午,那些人和声音又浮现在心头。杨戬身子一颤,不自主地抱紧了妹妹,神色惨然,一边的三圣母知他想起了家变当日之事,不禁也难过起来。
有心叫醒妹妹,却是不忍,更不忍面对离别时的感伤。犹豫了半晌,杨戬狠狠心站起身来,横抱着她步出门外。
一道明净的光芒从上空注下,将杨莲轻轻裹住,悬空浮起。杨戬急道:“且慢,娘娘!”光芒上升之势略停,杨戬万分不舍地摸了摸妹妹柔嫩的小脸,将手中金锁戴在她颈上,低声道:“爹,您在天有灵,须保佑她事事平安。天,你若有眼,便将我这三妹的苦难不幸,全转来由我杨戬担当。我害她不浅,那便用我此生的所有来补偿了罢!”
女娲暗叹一声:“痴儿!”百花等人却是冷哼不断,似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沉香厌恶地道:“真是,说这些有什么用?末了还不是用我娘的痛苦,来铺平了他自己的青云捷径?”
金锁戴上,光芒缓缓收回。女娲端详着怀中的小杨莲,点头道:“这女娃也颇有福相,仙缘极重。虽略有坎坷,但总能平安度过。只是她对你……”看了杨戬一眼,没再说下去。杨戬也不追问,只道:“莲儿从此,便全仗娘娘庇佑了!”
女娲手上幻起一道金色符咒,目视杨戬,道:“我要送你去玉虚洞了。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杨戬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最后问道:“娘娘,杨戬决定的事从来不悔。只是,我不明白,您是亿兆众生之母,却为何对我如此垂爱顾惜?”
女娲凝视着他半晌,柔和地道:“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芸芸众生虽多,却唯有你这孩子的性情际遇,教我又爱又怜,不胜惋惜。”手上金符挥出,化作一道流光,绕杨戬转了三匝,蓦然人光合一,向昆仑方向疾投而去。
“这世上最疼你的那个人,已步上他注定的宿命。”她女娲轻拍着小杨莲,好让她继续昏睡,慈爱的声音里夹着深深的叹息,“逝者难追,来者可谏。只可惜真正到了失去时,便无论如何也追悔不得了。
第八章 绝顶凌巇险(上)
见女娲驾起祥云,小玉拍手道:“终于不用跟着杨戬那恶人了。娘,女娲娘娘的宫殿好看吗?”三圣母微笑,说:“傻丫头,娘娘的重华宫是古神上仙议事的圣地,岂容凡人常住?我居处名叫冰宫别苑,在天池之巅,是恩师的一处行宫。”
女娲的云头一直北去,云下景致,由群山苍翠渐渐变为白雪皑皑,天池之巅,积雪亘古不化,别苑所在之处,因有着常年不竭的温泉,是以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在一片白色天地中极为醒目。女娲安排妥仙吏侍女专职指导杨莲的修炼,照顾她平素起居后,便静坐在床边,等待她醒来。
三圣母痴痴地看着女娲,轻声道:“那次我醒后见不到二哥,又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着实是吓坏了。可一看见娘娘,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温暖的感觉。她老人家只安慰了我几句,却令我立刻破涕为笑,忘了所有的忧愁。从此我便住在别苑,一住,就是好多年。”
随着她的话音,小杨莲已在女娲的细语中开心地笑了起来。此后,女娲返回重华宫,仙吏们尽心尽意地照拂着杨莲,仙术道法,星相琴棋,日日学不完的功课,却又不枯燥乏味。闲暇了便在别苑的花园中玩耍休息。渐渐地,光阴似箭,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
镜外龙四笑道:“想不到姐姐二十岁时道术便有成就了,难怪几千年来一直长驻青春,清秀皎好,三界少有。”百花却向刘彦昌打趣道:“还是刘先生有福气,这样聪明美丽,又优雅善良的好妻子,别人寻遍三界,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啦!”
一年又一年,别苑是仙家宝地,风景绝美,天池上其他修真的弟子也常来作客,较之那颠沛流离的三年多,此中的几百年光阴竟是快如弹指。沉香等人固然乐不思蜀,镜外众人也终日谈笑风生。反倒是杨莲常一个人坐着,手抚杨戬留下的那块金锁出神,低语着心事,倾述思念之情。
这一日杨莲又想起二哥,对着山壁上一条瀑布,怔怔地泫然欲泣。一名老仙吏匆匆地奔了过来,叫道:“莲姑娘,可让我好找!娘娘圣驾亲临,正在后殿等你过去说话儿呢!”
杨莲沿小径往后殿行去,殿边一丛花树,灿若云霞,女娲正站在树下,揽了花把玩着,若有所思。此时见杨莲过来见礼,便将手中花佩到徒儿鬟上,爱怜地道:“我上次来莲儿尚稚气未脱,现在竟出落得如此清丽,是越来越象我那瑶姬妹子了。”
在别苑数百年中,女娲只来过两次,但对杨莲而言,她早如母亲般亲切。此时,偎在女娲身边,脸上全是欢喜,但听恩师提到瑶姬时,神色还是为之一黯,道:“师父,您事务繁忙,难得来趟。莲儿一直很想您老人家,也……也很想我那受苦的娘亲。”女娲安慰般地抚着她的鬓,问:“是只想着师父和你娘么?莲儿,这几百年中,还有没有别的人让你挂念了?”
杨莲按向怀中的金锁,轻声道:“师父,那自然是有的。”女娲一叹,道:“是了,你兄妹两人,都是一直牵挂着对方。我本该让你们早日团聚,但一则你练功正在紧要关头,分心不得,二则你二哥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功败垂成,后果严重。我须待那件事的影响自然地消弥殆尽,是以一拖就是几百年的光阴。”
杨莲关切地道:“惊天动地的大事?二哥他怎么了?”女娲道:“你不是一直都念着你娘么?你二哥也是一样。可就算他有了傲眄三界的强横法力,却仍敌不过天条的森严。几百年前他强劈桃山,本欲救母,却反而害了瑶姬和他自己。”
杨莲心中大乱,颤声道:“师父,您的意思是……”女娲感慨地道:“桃山救母不成,莲儿,以后的路,只剩下你兄妹俩相互扶持着走下去了。”杨莲泪水洒落,叫道:“您是说,我娘……我娘不在了?”
女娲点头又复摇头,说:“机缘未到,我也不能多说什么。总之莲儿,你须牢牢记了,人最易伤害的,往往只是爱自己最深的那个人。你与你二哥,一定要记得好好善待对方,不要忘了幼年走过的那些艰难岁月,更不要忘了,他曾是如何地宠你爱你。”
镜外百花听得不服,又不敢反驳这上古大神的咛嘱,只低声道:“什么宠啊爱啊的。把人家丈夫抛下地狱,将人家爱子逼得九死一生,这种宠爱还是不要也罢!”
杨莲含泪道:“师父放心,我记得二哥对我的好,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好好回报他的!”女娲叹道:“只望你能一直记住我今日的话。那对你自己而言,也将是一大幸事!”
一边的三圣母怔怔地倾听,当日师父竟是如此的语重心长,又如此地慎重其事。“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不禁低声道,“师父,二哥后来变了,变了好多好多。并非我忘了您的吩咐,而是他再不肯将我这个妹妹放在心上……”
她看见杨莲顺从地点着头,却同样不解师父言下之意。女娲也不多说,只正色道:“三界大乱将萌,各派宗主已预先决定,五百年后将通过封神之战重整三界秩序。莲儿,你二哥日前已返回玉虚洞,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告诉为师希望他能参与封神之战。”
想了想,她又续道,“此外,还有件事也极重要,着你二哥即刻前来重华宫见我。不过莲儿,你的修行仍在用功的着紧处,这次要去回,见了面就立刻回来闭关。等过了这个修行关口,你兄妹二人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杨莲又惊又喜,道:“现在就去见我哥哥?”女娲一笑,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符咒,一只白鹤凭空幻出,降在杨莲脚边,似有所待。杨莲迟疑了一下,跨坐于白鹤背上,那白鹤一声长唳,声震九霄,顿时展翅冲天而去。
但见足下白云朵朵飞起,杂着淡淡薄雾,冥漾一片,前方半轮红日欲坠未坠,在云雾上反射出变幻莫测的霞光异彩,好看之至。三圣母笑道:“此时心情我记得极为清楚。学了几百年道术,却第一次飞得这么高,开始抱紧了白鹤不敢松手,后来被景致吸引,高兴得连鹤儿飞了多久都忘了。”
果然,杨莲从战战兢兢地半闭着眼,到一个人拍手欢笑,又因马上就能见到久别的二哥,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那白鹤已横越天际,在一座孤峰上盘旋起来。
那孤峰险峻之至,下临万丈深潭,悬如笔削。顶处积雪上洒了落霞,衬着四围苍翠如染的山色,遗世而独立。一条人影便在这峰顶默然而坐,玄衣映雪,散披肩,静穆如远山。虽只是一个身影,却已流露出凛彻天地的激越与寂寥。
他身后乱石间斜插了一柄长枪,三个尖,似刀一般开了刃口,凝蕴着冰冷的寒光,竟如同活物一般地,傲对着四周的风物。
白鹤翩然落下,向着峰顶那人一声长鸣,又对杨莲颔示意,杨莲步上地面,对着前方这熟悉却又略有些陌生了的背影,只觉心中呯呯乱跳,想扑上去大叫,却又迟疑着不敢。
便在这时,一物猛扑过来,白鹤冲上半空避开,又滑翔下来,在那物头顶啄了一记,那物高高跃起,也拍下了鹤儿数羽白翎。杨莲急定睛看去,却是一只矫捷彪悍的大黑犬。
白鹤悲鸣一声,飞去无踪。那黑犬侧过头冷冷对着杨莲,露出白生生的齿牙来,杨莲慌了,不自主地叫了起来:“二……二哥,二哥!莲儿怕!”
第九章 绝顶凌巇险(下)
“哮天犬,退下!”
一个在她梦中响起过无数次的声音打破了孤峰顶的冷寂,前方的那人振衣而起,转过身来。其时夕阳已落得欲尽了,朦朦胧胧地,积雪反映过来,整个山都泛着血色。他在这血海一般的夕辉下,看着杨莲,脸上有些惊异,渐渐漾出温暖的笑来。
“三妹?”他不太确定地轻声道。
杨莲怔怔地看着他,泪珠盈眶,扑簌簌地洒在衣衫上。一双手伸过来,轻理着她被山风拂乱了的鬓,又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动作是如此耐心温和,就如幼年时一般。杨莲反手握住,模糊的视野里,记忆中那个十六岁少年,慢慢被眼前这风神卓越的男子代替。“二哥……”她低唤一声,扑倒在他怀中,疑幻幻真,不知是梦是醒。
这男子正是杨戬。
气度沉着,清如烟柳,又冷肃如亘古不化的严霜。浓眉平直,眼神笃定傲然,略带了一分萧索。但此时,这目光因意外的狂喜而热烈了起来,神情分外柔和,仿佛时间又倒流回数百年前,回到那些细心哄着小妹入眠的日子。
“我的莲儿,终于是长大了!”杨戬端详着怀中久别的妹妹。几百年了,杨莲再不是那个稚气十足的小女孩。丰仪清丽,绰约又不失天真,一颦一笑都象极了母亲。他心中为之一颤,紧紧搂住小妹的双肩,生恐她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了去。
杨莲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口,倾听哥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哭中带着笑,只反复说道:“我好高兴,二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了几百年,你以后不准这么吓妹妹,再也不准了!”
众人在一边看出了神,这时的杨戬,已是后来见惯了的司法天神时的相貌。三圣母不由联想起后来的种种,一阵心酸,自怜中杂着莫名的哀怨。沉香知她难过,握了母亲的手劝着:“娘,是他先变了,狠心压你在华山,怨不得别人!”三圣母茫然一叹,道:“是啊,是他先变了。可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该多好……至少这时,他还是真心对我好的。”
兄妹俩在峰顶觅地小坐,杨莲最初的激动平定后,偎在哥哥身边,絮絮地述着自己在冰宫别苑学艺修行的过程。别苑的日子风平浪静,她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读书弹琴、练气舞剑之类,又或是花园中的祥花瑞草、小鹿小鸟。杨戬带着笑安静地听着,似在听着这世上最美妙的动人故事。
天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淡淡的月光洒将下来,映得峰顶兄妹二人身影如画,和谐温暖。
杨莲把玩着哥哥的衣襟,浑忘却了自己早已长大,目光上移,突然咦了一声,将他颈中的一条银月饰练握入手中,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二哥?真好看!”杨戬在她手上轻轻一拍,着她放下,淡淡地道:“这是前些年,我诛妖时得来的一个小玩意儿,你别乱动,小心伤了自己。”
“诛妖?”一句话勾起了杨莲的兴趣,见那大黑犬正蹲在杨戬足边,侧着头打量自己,好奇之下软语求道,“二哥,也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嘛。比如,你如何诛妖?还有这黑狗什么的,也是你杀妖怪得来的?”
杨戬失笑道:“哮天犬本来就是妖,那可不能杀的。百余年前,它被几个自命正义的修真追得入地无门,我一时心软救了它。结果就这么被它赖定了,真是没办法。”
杨莲又指着那柄怪枪问起来历,杨戬一言带过,只说是附近埋藏的神兵。待说起其他的诸般经历,他行踪一向飘浮不定,救母失败后更全靠砥己苦修度日,际遇自然比妹妹繁杂了无数倍。杨莲只听得目定口呆,时而掩口失惊,时而咯咯轻笑,说:“二哥,你真是的!自己在五湖四海过得这般精采,却扔我一个在别苑中闷了那么久!”
这句话却提醒了杨戬,他从怀里取出两件饰物来,笑道:“那好,二哥给你赔罪好吗?来,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众人看去,见一件是枚蝶形钗,精致可爱。另一件是个小小的香囊,绣了好看的花纹,显然是女子佩用的。嫦娥啊了一声,只觉那香囊颇熟,见大家都向自己看来,不好意思地道:“想起来了,那香囊是我送给三妹妹的。当年羿射杀为祸天下的九只金乌时,他因为十日曾奉命晒化瑶姬仙子,也出力帮了大忙,还和羿成了好朋友。闲谈中知道了三圣母的事儿,我便做了这香囊,托他转赠给这未见面的小妹。”
镜中杨莲爱不释手地接了过去,佩上香囊,把玩着蝶形钗,极为高兴。杨戬微笑道:“二哥替你结识了两个姐妹。以后,不用怕闷得难受了,她们可以陪着你一起玩的。”先指着香囊说起来历,果然与嫦娥所述的一模一样,只是略过不提自己劈山救母和十日晒化之事。
杨莲好生欣喜,说:“我改天去看看嫦娥姐姐。那这枝钗呢?是那位妹妹送的?”杨戬想着那枝蝶形钗主人的天真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你那妹妹是只小蝴蝶,我遇上她时才修练**不久。我无意里救了她一次,她便缠着非认我做哥哥不可。后来听我说起你,又要给你做妹妹,便拔下这钗作为礼物赠给你了。”
杨莲让二哥替自己插上蝶形钗,侧了头细想,说:“这两件礼物莲儿都很欢喜,我也要送给什么给二哥你才好。”杨戬笑道:“傻丫头,能见到你,便已是二哥得到的最好礼物了!”杨莲却是不依,又想了一阵,眼中一亮,道:“有啦!”
她从怀里取出金锁,伸手为哥哥贴身带上,说,“这是当年你离去时留给我的。每次我想念你时,就会拿出来对它说话,求它保佑你平安。二哥,就让它带着我的祝福,重新回到你身边好吗?我为你祈福几百年了,带着它,以后不论你在哪儿,莲儿也都如同在你身边一样。”
她口中说话,忽记起这金锁是母亲金钗改做的,泪水险些又蕴了出来。想到师父说了桃山救母不成,却也不敢去问二哥,怕惹他伤心,只默默念道:“娘已经不在了,莲儿就剩下二哥一个亲人。锁儿啊,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杨戬不知她想起了瑶姬,但听她说出为自己祈福的话来,又是安慰又是感动,心情激荡下,连轻抚在妹妹肩上的手掌都有些颤抖了。沉香却暗叫一声倒霉,知道从此又得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人,不由苦着脸看向三圣母当初你不还给他金锁就好了,我宁愿在别苑里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小鸟小兽!”
兄妹俩又说了许久的话,不知不觉中残月西坠,天**晓。一声清脆的唳声震动九霄,女娲幻出的那只白鹤去而复返,在半空中向杨莲鸣叫着,却说什么也不敢敛翼落下。
杨莲抬头看向鹤儿,惊呼一声,这才想起女娲吩咐的事来,不禁吐舌道:“差点忘了件大事了,二哥,临来时师父要我转告于你,说什么重整三界秩序的封神之战,将于五百年后开始,她老人家希望到时你能参与。而且,还另有一事,要你尽快前往重华宫谒见于她!”
杨戬一愣,说:“还另有一事?”既是在重华宫召见,他知道必然重要。且女娲救过他的性命,又照顾了三妹多年,于情于理都不应拂了她的意思,便道,“娘娘既有此言,想来必有深意。也好,我便去一趟重华宫罢。”
那白鹤又鸣了几声,杨莲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说:“师父催我回去啦,二哥,她老人家要我见你后就去闭关,要过了现下的一个关口,才能常常与你见面。”
杨戬也是不舍,但知小妹的修行耽误不得,便喝开哮天犬好让白鹤降下,笑道:“好啦,莲儿你要听话,先回去闭关吧,过段日子二哥会去冰宫别苑看你,到时你再领了二哥,去瞧那些花草鸟兽好吗?”
目送杨莲跨鹤升空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昼夜交接的天际之中,杨戬脸上的笑慢慢地敛了去,显出深深的落寞之意,许久,低声道:“娘,小妹长大了,她的很象您。本来,我也该去向爹爹和大哥陪罪了,但我不放心,我这妹妹实在太单纯,太易被伤害。我想再等等,等到她修练有成,能保护好自己时再离开……”
第十章 素女契深微(上)
又记起了妹妹传来的女娲法旨,他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其他事可做,叹息一声,伸手收起地上的三尖两刃枪,腾云便向重华宫方向去了。
跟着引路的仙吏,杨戬一步步踏上重华宫祥云缭绕的玉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女娲娘娘找他能有何事,难道与三妹有关?三圣母三人随他拾阶而上,沉香小玉还未来过这众生之母的仙宫,心情激动,左顾右盼,三圣母喝住一对小儿女,低头恭敬地进入。众人也是心存敬畏,随着杨戬脚步,细细打量着重华宫的景致。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杨戬的声音在回响:“不知杨戬找杨戬何事?”等了片刻,杨戬不见女娲说话,抬头诧异地向高高的宝座上看去。女娲娘娘目露慈光,有几分怜惜地看着他。杨戬生平傲性,最不喜人怜悯,但此时女娲的目光却让他提不起半分火气,仿佛心中所有委屈都有了出处,只愿在她怀中大哭一场。
女娲注视良久,叹息一声,柔和地道:“杨戬,莲儿是否转告过你,我希望你参加今后的封神之战?”杨戬垂答道:“娘娘,三妹已说,可是……请娘娘恕罪,杨戬不愿封神。”女娲似已料到他的回答,颔道:“你日后便知,封神之战实是你的机缘,你心中所愿之事,若错过,则机不再来。”杨戬茫然:“机缘?我所愿之事?可否请娘娘明示。”女娲笑而不答,从袖中探出手,彩袖动处,一盏灯闪着光华出现。众人脱口而出:“宝莲灯!”大是诧异。
女娲掣灯端详片刻,道:“杨戬,你的性子,注定一生多劫,而莲儿,更将累你良多。”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向一边的三圣母飘去。三圣母不知水镜的法力能否真正瞒得过这上古大神,人类之母,屏息静气,不敢抬头。就听女娲继续说道:“此灯名为宝莲灯,,有雌雄一对。现雌灯在我兄长伏羲处,这雄灯便送于你护身如何?”一挥手,宝莲灯修地消失在空中,下一瞬便在杨戬手中出现。杨戬运法体察,这灯果然是件极厉害的法器,只是他向来不屑用这些,推辞道:“娘娘,杨戬不需此物,不如娘娘赐于我三妹,她未解世事,难免为人所欺。”三圣母在旁一声轻叹,这时的杨戬,还是如此爱护她,不知为何演变到日后的境地,竟处心积虑地骗走宝莲灯,追杀她的儿子。
女娲再一次沉默,注视他不作声,杨戬被看得不自在,想开口打破沉寂,女娲已出声在先:“莲儿是我徒儿,我自会照拂于她,日后伏羲处之雌灯便归于她所有。此灯乃是我赠你护身之物,你不可推辞。”女娲语气渐转严厉,杨戬不好再说,收了灯道谢。女娲交待道:“杨戬,雄灯比雌灯威力更大,却难降伏。雌灯只需有千年仁慈法力,配加口诀即可使用,雄灯却需持有者以本身真元相炼,方可使用。然而如此一来,他人不可抢夺,也是一利。你切切记了,炼成后若强行分离,与你身体有损,不可轻试。”杨戬点头记下,女娲传了他口诀,让他退下,临走时又叫住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边思忖边道:“杨戬,我等古神在三界之中神力无匹,影响深远。我虽已看出你日后必有劫难,但三界之中,有些事仍要借你之手完成,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想到你今后苦难重重,心有不忍,此灯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千万记了,不可告诉他人,轻易离身。”杨戬虽奇怪,仍是允了。沉香奇道:“我怎么从没见他用过?女娲娘娘也是,怎么会把灯送给他,让他害人么?”三圣母见女娲目光又向自己这边瞟来,赶紧拉了沉香,与杨戬一同退下。女娲叹息般的声音在身后回荡:“子欲养而亲不待,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离了女娲处,杨戬带了哮天犬四处游历,借着降妖除魔来打时日。他性子孤傲,不喜倚赖法器,竟是一次也未用过宝莲灯。其时三妹和小蝶都正值修行的要紧处,他不敢前去看望,生恐引她们分心,便只有偶尔去后羿家中小住。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欲与后羿把盏言欢呢,还是为了静静倾听女主人嫦娥的言语谈笑。几百年的寂寞生涯,他早已习惯将自己心中所想严密地封闭上。但或许是因她那淡定却自内心的笑吧?他犹记得助后羿射落九日、嫦娥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那充溢着太多喜悦的浅笑。那微笑让他知道,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也能给别人带来欣悦和快乐。
这天,镜外嫦娥见他又去了自己住处,想到能看见后羿,眼中流露出欢喜。四公主见了又是好笑,又替他难过,握了握她手以示安慰。嫦娥回忆着与杨戬交往的日子,失望道:“杨戬那次去找我,羿不在,去西昆仑寻仙丹了。杨戬只待了一会就走,羿半月后才回来。”杨戬不在,自然她也见不着后羿。嫦娥低下头,泪水滴在玉兔的长毛里。
她的记忆果然无误,杨戬坐了片刻便告辞,众人的目光随着他来到西昆仑,四公主呀地一声唤道:“嫦娥姐姐快看,杨戬也到西昆仑了。说不定能见着后羿。”嫦娥拭泪急抬头,果见雪色苍茫,正是后羿去寻药的西昆仑。“羿,让我再见你一次,一次就好。”嫦娥在心中默念。似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杨戬前方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杨戬赶过去喊道:“羿,可是去寻仙丹。我助你一臂之力。”那人正是后羿,有了助力,自然十分高兴,两人结伴而行。
自后羿出现,嫦娥目光便只随着他行动,泪一滴滴滑下,哽不成声。取回药不久,她便回了天庭,再隔些日子,就传来后羿死讯。虽然当初是迫于无奈,但几千年来,她始终耿耿于怀,内疚于心。
杨戬后羿联手,很快破了重重关卡,杀上传说中藏有仙丹的秘洞。后羿伸手去拿桌上的玉瓶,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杨戬在一边默默看着,心情欣喜中夹杂着黯然,想到嫦娥从此长生不老,与后羿终身相守,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低头出神间,胸口一阵剧痛,什么也来不及想,人已撞上洞壁,又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两圈,无力地支起身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后羿。所有人都是一阵迷惑,嫦娥看着丈夫狰狞中透着得意的脸,更是掩口惊呼。他们虽然痛恨杨戬,但如此随他一路行来,至今也未见他行甚恶事,不知后羿为何下此毒手。哮天犬见主人受伤,嗷地一声扑上去,被后羿挥手击退,动弹不得。后羿握住玉瓶,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戬,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打伤你?哼,你当我不知么,你喜欢嫦娥,我若不先下手为强,保不准哪天便让你杀了,夺了我妻子去。”嫦娥有些茫然,后羿是为她么?可她心中的后羿,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又怎会行如此之事!四公主与她同为女子,知道后羿在她心中一向形象光明,如今这一出手偷袭,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只好搂住她不说话。哪吒却没想那么多,虽然也不齿后羿行为,但总要想法安慰嫦娥,过来劝道:“后羿也是紧张你,杨戬这种人,不定哪天真会做出这种事来。”嫦娥摇摇头,又向镜中看去。
杨戬撑起身子,知道伤得不轻,更何况,他也不能杀了后羿,嫦娥的丈夫。想到自己死后他二人一生相守,苦涩一笑:“我心里想着她,敬重着她,却不是你想得那般龌龊。但愿你在嫦娥面前,仍是个英雄,让嫦娥可以一辈子与她爱的人在一起,永不分离……”他神情黯然,声音越说越低,只等后羿最后一击,却不见他动作。抬眼看去,后羿倒出瓶中药丸向口内送去,惊道:“你做什么!”后羿停手笑道:“我辛辛苦苦来寻药,自然是为了吃喽。”杨戬怒道:“仙丹只有一粒,分食方能保长生,你要嫦娥怎么办!”后羿冷酷一笑:“王母嫉妒嫦娥,让我去射十日,借机罚我下界,我是受了她的牵累。如今我自是要回天庭去,这岂不正好,你正好趁虚而入,遂了心愿,与她双宿双栖?”后羿说得戏谑,镜外嫦娥已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四公主扶住她,大骂:“没想到他也是如此之人。嫦娥姐姐,你再不必为他伤心了!”嫦娥大受打击,泪眼中已看不清钭中人物,只听得杨戬的声音在怒喝:“住口,你怎么可如此侮辱她,她对你一心一意,陪你下凡,为你操持家务,你竟如此待她!”一伸手,宝莲灯打着旋出现在他手中,可已迟了,后羿已将药扔入口中咽下,杨戬又惊又怒,后羿哈哈大笑,嫦娥耳中轰轰作响,晕倒在四公主怀里。
第十一章 素女契深微(下)
再醒时,她目光仍不自觉地向镜中移去,触眼处情景又变,后羿横尸地上,杨戬收了宝莲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嫦娥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他杀了羿?”龙四公主看她醒了,松了口气,答道:“不,后羿那家伙笑着笑着,突然就吐血倒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恶有恶报!”嫦娥抓住她手,急切追问:“可是,我明明见他回来的,是我吞了仙丹离开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四公主知她几千年信仰被打破,一时难以自持,急忙安慰她:“嫦娥姐姐,不要多想,我们看下去就知道了。”
杨戬茫然不解,为何后羿会忽然死了,哮天犬爬起来跑到他身边哀鸣,他俯身拍拍它,奖其忠勇,走到石桌边查看。细察之下,石桌上原放玉瓶之处刻着极细微的小字,低声念道:“急利非利,多欲自毙。鼎裂丹成,先天一气。”
鼎裂丹成?他心念一动,凝神看上石桌,却见它式样古拙,分明就是半截丹鼎。他十六岁苦修,先天之气早已炼就,当下运气击出,轰地一声大响,异香扑鼻,石桌裂开,显出颗滴溜溜乱转的灵药来。
感慨一回,杨戬将药收了,看着后羿尸体犯难,哮天犬拱着他腿摩挲,他蹲下抚摸着它的皮毛,问道:“你说,我怎么和她说呢?她怎么……受得了……”哮天犬自然不会知道答案,杨戬叹息一声,向原路返回。
在村外徘徊良久,杨戬似是想定了主意,拍拍哮天犬道:“你在林中待些日子,不要出来。”自己暗念法咒,竟变成后羿模样,向嫦娥住处走去。四公主一声惊叫:“啊,这个卑鄙小人!”担忧地看向嫦娥,“嫦娥姐姐,他……”却有些问不下去。跟在杨戬身后的三圣母也是啊地一声,向镜外抱歉担忧地说了句:“嫦娥姐姐……”也说不下去了。但嫦娥的神情却颇为奇特,虽然还未从后羿之事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却也不如他们所想那般为杨戬的行径震怒,眼中反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杨戬幻成的后羿向家中走去,在门口迟疑片刻,终还是踏了进去。三圣母白了一张俏脸,若哥哥做了对不起好友之事,她真不知日后如何面对这位好姐妹了。
镜中的嫦娥却不知这么多事,见后羿回来,提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欣喜地迎上前去。
“羿,你总算回来了。其实我们不一定要长生不老,只要能相亲相爱,就如凡人般慢慢老去,也不枉度此生了。”她絮絮说着,替丈夫取下肩上的披风,却不见后羿答话,奇怪地看去,见后羿只愣愣地看着她,脸色有些白。她猛然醒悟:“羿,你是不是伤着了。是我太粗心,你快些疗伤,别耽误了。”杨戬顺势点点头,进屋调息。
入晚,嫦娥过来铺床,抻着被子向丈夫甜甜一笑,却见后羿别过脸去:“蛾子,我这次伤得不轻,要休养几月。你帮我在外屋铺张床铺,我且在那住些日子。”嫦娥不禁担心道:“羿,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审视着他苍白的脸,自责道,“若不是为我,你也不会受伤。你既有伤,就该好好调养,还是我到外屋去。”抱了被褥出门,随手掩上门,向他温柔一笑。杨戬看她离去,呛咳一声,慢慢弯下腰去。
旁观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龙八自语道:“这时候杨戬……还算个正人君子,后来怎么变成那样,真是权欲熏心。姐,你说对不?”四公主为嫦娥放下心事,点点头再看事情展。
杨戬借口伤势,一直与嫦娥分房而眠,嫦娥只道他伤得严重,也不以为意,反心中愧疚,日日服侍周到。
半月后的夜晚,天气晴好,杨戬在屋内调息,听得屋外琴声悠扬,不由循声推窗望去。原来是嫦娥在院中摆了香案,正调琴自娱。杨戬闭目仰,听了一曲,待琴音落定,赞了声:“好琴艺。”嫦娥冷不防吃了一惊,见是丈夫隔窗相赞,不由掩口,吃吃好笑:“羿,你又懂什么好琴艺了。你不是曾说,听我弹琴,昏昏欲睡么,我今日便是想催你入眠呢。”杨戬自知失口,掩饰道:“我……我见你喜欢,悄悄学了一阵子。”说着话,从房中出来,进了院子。嫦娥晕生双颊,含羞道:“你竟为了我学琴么?”俏皮一笑,侧头道,“那我考考你,我方才弹的什么?快说,不许乱猜。”杨戬回味方才感触,笑道:“先前漏了一段,后来似是在咏月宫,空廖清冷的感觉。”嫦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果真说中了,真不是猜的?”杨戬笑了一笑,不作答。嫦娥拿起琴旁横放的洞箫,递给他,笑问:“可会箫?”杨戬接过点头,嫦娥喜道:“那我们便合奏一曲,我常弹的《**》如何?”杨戬持箫欲吹,嫦娥又有些担心,怕丈夫初学不久,下不来台硬撑我们只试一试。”杨戬会意,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
嫦娥纤指一拨,箫音随之而起,种种高低曲折,幽静深微之处,无不切合,曲尽其妙。一曲抚罢,嫦娥立起身,喜悦不胜,眼中竟有了泪光。杨戬本想装作生手,不想一沉入音乐,竟忘了周遭事物,全心吹奏,,此时见嫦娥泪水盈盈,将箫从口边移开,讶道:“蛾子,你怎么了?”嫦娥与后羿本是指定的夫妻,她性子温柔,嫁了他便认定了他,又慕他英雄,全心相待。自己天生美貌,后羿也自是呵护,向来恩爱。只是常恨后羿不解风情,不懂风雅,对琴箫棋画一概无兴趣,自己一人也无甚心情摆弄,大是无趣。如今这鲁男子竟肯为她学这些平生不乐之事,听他吹曲,已不知悄悄练了多久,如何不叫她喜出望外。一时激动,竟扑在丈夫怀中。
杨戬不防她如此,一时温香软玉在怀,嗅着她间的馨香,听着她在怀中碎碎而谈,手轻轻上移,拢住她腰,又似烫了手似的松开,任嫦娥抱着,不敢动上一动。
嫦娥望着月下相拥相依的一对,心中竟品不出是何滋味。在她与后羿的婚姻中,只有这最后的三个月,虽分房而眠,却是真正的琴瑟和谐,知音互赏,那种融洽如一人的感觉,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独守寒宫,关闭心扉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却现,这个人竟是那个杨戬。那么些日子,他遥望广寒宫时,是不是在想着这三个月?那天在集上遇着他,一身无力,任人踢打的他,在听见自己声音时,是不是也在想着这三个月?嫦娥无力地软倒,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皆有,唯有对杨戬的不屑,一点点消退。
三个月后,杨戬带着部族出猎。他已想好了办法,如此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大愿嫦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卑鄙小人,便只有让他在她心中留个美好印象,让她带着这个印象回到天庭,脱离尘世轮回。
离开村落已有一阵子,杨戬叫过后羿的徒弟逢蒙,他冷眼旁观,早注意到逢蒙心术不正,不但对嫦娥有歪心,最近还打起仙丹的主意。杨戬便让他回去给嫦娥报平安。嫦娥看到这里,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握住四公主的手暗暗攥紧。
原来,这是你设计的,让自己永远不知道丈夫的真实面目,让自己能带着对他的思念活到天荒地老,而不是为后羿的负心伤心一世,郁郁终老。只是,她扪心自问,如果他当初告诉自己真相,她真的会伤心欲死?她与后羿的感情,想来不过是相敬如宾。杨戬啊杨戬,如果在那三个月后让我现了真相,我是不是会……爱上你?如果那样,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生,于你于我,是不是都是一件幸事?想到这里,嫦娥的泪水顿时涔涔而下。
四公主看着镜里情形,杨戬隐身随逢蒙回去,在逢蒙调戏嫦娥,抢夺仙丹时暗中相护,好使嫦娥有时间服下仙丹飞升逃离,归来之后,再假作中箭死在逢蒙手中,遁形离开。龙四默然之余,只想:“这时的杨戬,总算还有些可取之处。”低头见倚在自己怀中的嫦娥泪湿衣襟,只道好姐妹又想起伤心往事,连忙劝慰。嫦娥听得她不着边际的安慰,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待离开这里,便去看他,看看他。至于看了他又如何,却不是她现在所想的问题。
杨戬了结了嫦娥之事,心情复杂地仰望星空出神,离了主人许久的哮天犬讨好地蹭来蹭去,却得不到主人的爱抚,失望地趴下,渐渐睡着了
第十二章 宝莲炫灵彩(上)
四处游历,却漫无目的,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三妹在修行,不能过多探望让她分心。嫦娥走了,封神之战犹早,自己单身一人,又有何处可去?率性而走,四海为家,转眼又是数百年时光。
这些年中,本领又有增长,却越孤寂了,无事时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和哮天犬说话。哮天犬此时虽有灵性,又哪里能通人言,无非自言自语罢了。
哪吒看他走至一处,微有讶色,道:“这好像是陈塘关附近,是不是?”别人哪识得数千年前的陈塘关,无人应他。沉香听了问道:“三太子,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见过他?”哪吒点头,想起沉香看不见,答道:“不错,我在封神战前就认识他,那时候……”哪吒想起往事,沉吟不语。
杨戬在林中伫足,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沉思,哮天犬汪地一声大叫,将他惊醒,原来天上掉下只大雁,将它吓着了。杨戬捡起大雁,仔细端详,原是被人射下的,箭上还刻有字,杨戬念道:“陈塘关李靖。”树丛中钻出一小孩,叫道:“那是我射的,还来!”那小孩头梳冲天辫,穿件红肚兜,十分可爱。众人不禁憋笑,那小孩可不就是哪吒。哪吒白了他们一眼,赌气不理,只管看着镜面。
杨戬扬眉:“听说李靖是陈塘关总兵,怎会是你这孩子?”哪吒只道他要抢他猎物,怒道:“那是我爹,我用爹的箭打猎不行么!还给我!”杨戬见他小小娃儿火气这般大,也是好笑,递还与他就欲走。哪吒接过大雁,歪着头打量他,见他手中三尖两刃枪,眼睛一亮:“我要和你比试比试,接招!”也不等他答应,乾坤圈飞出,混天绫在手,已攻了过来。他在陈塘关了无敌手,无人敢和他对招,憋闷得慌,如今见了一外人,正好过招。
杨戬猝不及防,却不慌乱,挑开乾坤圈,三尖两刃枪让混天绫绕住,反将哪吒拉了过来。哪吒看着镜中两人你来我往,怅然道:“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陪我过招的人,更没想到他轻易将我击败。我们不打不相识,就此认识。”
哪吒不是杨戬敌手,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了手,跳过来拉着他手道:“你好厉害,以后还能找你练武吗?”杨戬上有兄长,下有小妹,却没个弟弟,见了这么个小鬼,心生喜爱,笑道:“你若想,我必奉陪。”哪吒欢呼一声:“我叫哪吒,住在陈塘关,你呢?”杨戬收了兵刃答道:“杨戬,居无定所,路过此地。你若要练武,我可暂居一时。”哪吒十分高兴,定要和他勾指约定,明日再来。
第二天,杨戬如约而至,哪吒也准时到来,一场比试,哪吒仍落了下风,让杨戬指点了不少破绽。两人坐在林间休息,哪吒道:“昨天我和娘说了,娘怪我没礼貌,你比我大,要我叫你大哥。可是你都是叫我名字,我可不能吃亏,以后我就叫你杨戬大哥。我也不吃亏,娘也不会说我没大没小了。”哪吒想是很得意,露出两颗虎牙笑嘻嘻的。
镜前哪吒回想,原来他后来如此称呼杨戬,是这样来的,他自己倒忘却了。
杨戬本不在乎,无可无不可的同意。哪吒在家中寂寞,难得有个朋友说话,竟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看着杨戬身材挺拔,个子高挑,十分羡慕,拉他起来比量,踮脚道:“杨戬大哥,我以后长大了,要比你高。”杨戬微笑,小孩子总是如此,却不知长大后烦恼无穷,倒不如幼时开心。哪吒不知他心事,仍自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在陈塘关耽搁了一个月,杨戬终是告辞而去。哪吒恋恋不舍,问道:“杨戬大哥,你还会来看我吗?我爹不喜欢我,也总没空理我,大哥二哥也在外学艺,我都闷坏了。”杨戬揪揪他的小辫子,安慰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出关后就来看你,你好好的练武,回来后看你进步如何。”哪吒又高兴了起来。
杨戬这一闭关,就是三年,把沉香等人闷得不轻。出关后站在洞前,一声雁唳,杨戬举目远视,一队大雁列队滑过天际。想起那个机灵活泼,满脑子新鲜想法的精灵小鬼,杨戬一笑:“哮天犬,我们去陈塘关瞧瞧哪吒,他现在也该长大不少了,不知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顽皮。”哮天犬自然提不出什么意见,望着他汪汪叫,杨戬带着它直往陈塘关前去。
一入陈塘关,杨戬吃惊不小,这陈塘关怎么如此萧条。加快脚步来到李靖府上,正见李靖怒冲冲的回府,杨戬上门拜访,请见哪吒。门口的家丁一听哪吒之名,赶紧将他拉到一边,紧张地道:“千万别让老爷听见。三少爷闯了大祸,已死了快三年,老爷今天就是带人去拆他的庙宇。”镜外哪吒哼了一声撇过脸去,当年故事再次在心里翻腾,没想到自己剔骨割肉,死得那么惨,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竟仍没有一丝伤心,还引以为耻,不许人谈。
杨戬问清楚情况,脑中一团混乱。没想到那个穿着红肚兜,梳着冲天辫,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服气地说自己会长得比杨戬大哥高的童子,竟还未长到青春年少,就这样死于非命。东海,杨戬抿紧唇,离了陈塘关,驾云来到东海上空。龙八哎呀一声:“他要找我东海的麻烦。”哪吒心内有些感动,没想到还有个他惦着自己,心中暗度:“就为这份惦念,日后回去我若再见着他,只当常人看待,不再羞辱于他罢了。”龙四公主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听父王说杨戬来东海找过事。”
再见镜中,杨戬正要降下云头,冲入海面,忽地顿住,默思片刻又离去了。哪吒一阵失望,虽然不齿杨戬作为,但想到自己身死,除了师父,竟连一个为自己出头抱不平的都没有,当年被父亲逼死时那种自怜自怨的情绪涌上心头,眼中竟含了泪。
龙八问道:“他去了哪?”哪吒不愿让人小视了,转头拭了拭眼睛,回忆片刻,答道:“师父用莲花为我重塑身体后,我见到杨戬也在洞府中,想必他去了我师父那打听情况。”
果然,杨戬直奔太乙真人洞府而去,守洞童子拦住他:“真人说了,近日有事,不见客。”众人只听杨戬道:“我是哪吒之友,听闻他惨遭不幸,将来寻太乙真人问个缘由。”童子报了进去,不一会回来请他进去。太乙真人显然无心待客,只是念在他关心徒弟,勉强来见。杨戬施了一礼,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问道:“真人,哪吒魂魄可曾来此?”太乙眼睛一亮:“你如何知道?”随即又暗淡下来,垂头丧气地道:“唉,来了又如何,我这傻徒儿,把肉身毁得干干净净,我到哪替他找个身子去。魂魄再不附体,就要消散了。”杨戬得知魂魄果然在此,心一松:“我在陈塘关得知此事,本想去东海替他报了此仇,忽然想到他**虽毁,魂魄未伤。他既是真人弟子,很可能寻来此处。因此赶来,和真人商讨个主意救他才好。”太乙叹道:“肉身没了,我想用别的东西代替,想来想去,唯有莲花最合适。莲藕仿似人关节,正好做四肢,更兼莲花乃洁净之物,哪吒还阳之后,也不至失了灵性。可是……”太乙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直接带杨戬来到闭关的密室之中。
第十三章 宝莲炫灵彩(下)
哪吒当时魂魄已即将消散,只凭一点灵性不失,来寻师父,如何得救也是一点不知。此时见了也是关注。只见密室中,太乙已将莲之花、叶、藕拼**形,哪吒的魂魄浮在其上,双目闭合,不醒人事。杨戬不通此术,只能询问地望向太乙真人。太乙伤心地看着宝贝徒弟,道:“我试了许久,哪吒魂魄总难与之融为一体,想是仙莲灵气不够——可这已是我求来的瑶池极品,到哪再去寻更好的?”想到哪吒再过几日便要消失,太乙真人顾不得失态,老泪纵横。哪吒叫了声师父,在镜前跪下,再不管面子,失声痛哭。
杨戬也没甚主意,低头苦思到哪能找到更好的仙莲,一个念头闪过,女娲娘娘交待宝莲灯时曾说过它乃仙莲所化,那是否可以一用?急掏出宝莲灯,问哭得伤心的太乙真人:“真人,这个可不可以?”众人与太乙同时一声惊叹,含义却各不相同。太乙真人接过宝莲灯,一眼瞧出乃上古神物,救哪吒那是绰绰有余。徒儿有救当真是可喜可贺,不想徒儿这朋友当真大方。再细看时更是吃惊,犹豫地看着杨戬:“这太贵重了,是你用自身真元炼过的法宝,若给哪吒做了身体,只怕与你大有损伤。”话如此说,手却攥得极紧,倒像是怕杨戬又抢了回去。杨戬看了好笑,道:“不过身外之物罢了,我修炼段时日也不会伤到哪里去,哪吒却是性命攸关,不能再耽搁了。”太乙看了眼哪吒,再无犹豫,当即用宝莲灯替代了地上仙莲,开始施法。
众人没有想到,女娲娘娘赐的护身法宝,杨戬未使用过一次,便送于了哪吒。哪吒跪着仍未起身,呆呆地看师父运功,将自己魂魄与宝莲灯融合。自己怎么从不知身体是来自于杨戬的护身法宝,如果杨戬未失此物,当日最后一战结果又当如何?这个杨戬,与刘家村小屋中住着的,当真是同一人么?
太乙真人施法了七日,哪吒魂魄渐渐融于宝莲灯,杨戬的脸色也一点点苍白,但看到哪吒有了生机,却禁不住露出微笑。但就在第七天,进展忽然停止,哪吒的魂魄只差一点就是难以完全融合。太乙大急,再过一夜不成功,徒弟就真的回不来了。猛一催功,内息一岔,差点晕过去。杨戬见事不妙,不顾身子不适,运功接上。太乙喘息几下,知道自己是累过头了,虽然见杨戬真元受损,脸色不佳,却也无力相助。
时间流逝,月亮已悄悄下去,天色又朦胧亮起。洞中虽不见天光却点了信香,太乙一会看香,一会看徒弟,心急如焚。香已渐渐燃到尽头,一切依然如故,只有杨戬的脸色越苍白。太乙知道,再让他撑下去,只怕徒弟没救回来,又要搭一条命进去。长叹一声:“这是我徒儿的命啊!杨戬,你已尽到心力,撒手吧。”杨戬见香有余亮,不肯放弃,再次催动内息,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正落在宝莲灯上,香就在此时闪了一闪,完全熄灭。太乙真人正在擦泪,只见宝莲灯一阵异彩,彩光散后,地上现出一个男孩,红扑扑的脸蛋,仿佛熟睡一般,正是他的宝贝徒儿哪吒。太乙大喜,也顾不想到底怎么回事,扑过去抱起他,细细检查,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转头去谢杨戬,见他还在焦急地看着自己,笑道:“没事了,过几日我找些药给他调补,魂魄凝固了自然会醒。”杨戬一口气松下,一阵天旋地转,仰倒在地。
再醒来时,只见太乙真人笑咪咪地坐在床前看着自己,哮天犬趴在床头也在眼巴巴地瞧着。摸了摸它头,杨戬问:“哪吒可好了?”太乙笑道:“好了,有了宝莲灯和你的真元,他将来只有更好。只是魂魄与身体验生活磨合一阵子,过些日子才能下床。倒是你伤得不轻,唉,我得让哪吒好好谢你才是。”杨戬淡淡一笑,接过太乙递来的药碗;“不过一盏灯罢了,有何可谢。”太乙摇头,忽而促狭一笑:“那小子叫你杨戬大哥是吧?”杨戬点头,不知他为何问。太乙摸着胡子呵呵笑道:“以后可不能叫了,没的错了辈分。”杨戬更是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太乙解释道:“人之身体,无不来自父精母血。哪吒少年性子不知轻重,把身体毁得干干净净,从此与李靖夫妇再无干系。这具新身体,宝莲灯乃你真元所炼,与你本身精元已合为一体。贫道也未施行过此术,没有想到还差了一物,你最后那口血就是关键,最终促成灯魂合一,哪吒复生。呵呵,父精母血,全来自于你一人,你不如认了这儿子吧。”说罢哈哈大笑。杨戬失笑,想到哪吒围着自己叫爹爹的情景,险些将太乙给他的药呛了出来。太乙收了笑,正颜道:“此话虽是说笑,不过哪吒确实欠你良多,我得让他好好补偿于你。”杨戬将空了的药碗递还与他,轻轻摇头:“不必了。哪吒小小年纪,何必让他背着个人情债,日日念着。他既叫我一声大哥,我自是要护着他。”想到过去种种,渐渐褪去欢愉,“我只愿修炼得强大,能护住身边人,让他们平安喜乐,可是……”抿紧了唇不再说下去。太乙见触了他心事,也不再追问,起身道:“你既不愿告诉他,我也不违你意。这小子,我得好好教训他,下次再闯了祸,看谁来救他!”
跪在镜前的哪吒只觉身子软,慢慢伏下,额头贴地,脑中挥之不去的一幕再次重现。风雨之夜,墨黑的天空中传来咆哮:“哪吒不死,水淹陈塘关,哪吒不死,水淹陈塘关!”他要找龙王拼杀,却被父亲一掌打得趔趄。父亲拔剑相逼,他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后退,最后一把夺过宝剑,看着凶神恶煞的父亲,不敢阻拦的母亲,惊慌失措的下人,仰天大笑摔门而出,一剑直指上天:“老龙王,你听着,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连累无辜百姓!”转头喷着怒火的眼睛直逼向追出的父亲,横剑在颈,“哪吒今日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你们的血肉,我还给你们,从此再不连累你们!”
一片血色,下面的剧痛已不记得,只记得一片血色。那个死后还不肯放过他,毁他庙宇,坏他金身,险些断了他最后生机的男人,那个凭儿子本事当了天王,却不托宝塔就不敢见他的人,是他的父亲么?记得那次早起,李靖在外练功,见了他惊慌失措地去寻宝塔,他看在眼里,轻蔑一笑,叫了声父王便退了下去。那个人,配做他父亲么!
哪吒只觉胸口郁气上升,暴出一声大喝,泪水已夺眶而出,扯下身上的乾坤圈,眼中晃动着昆仑最后一战中砸中杨戬的情景,狠狠将圈抛了出去,将山壁崩了块,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沉香随在杨戬身边,听得外面哪吒悲愤痛悔地大喝,猜到他心情,急出声安慰:“哪吒大哥,虽然杨戬与你有恩,但他后来坏事作尽,你的做法并不错,你千万别自责。”
哪吒叫道:“你不明白,他纵是千夫所指,万人皆可杀之辈,我也不能伤他!我呢,那个我叫作父王的人,他与我有何恩情,有何关系!父精母血,父精母血,我的身体全来自于他啊!我怎能伤他,怎能伤他!杨戬大哥……”
泪眼模糊中见杨戬已来到自己居所,当时的说话一句句记得分明,自己向来好动,闷在床上几日几乎憋出病来,看见杨戬,只当是来探视自己,十分高兴。杨戬扶起自己,呵护的细心,自己心安理得的赖着他,师父在一旁呵呵直笑,道你不如认了他做爹吧,自己还和师父闹了一回。低头垂泪中耳际清清楚楚传来一句:“杨戬大哥,以后你要受了伤不能动,我也来照顾你好了,免得师父总说我不知图报。”师父笑骂自己不会说话,不知是在谢人还是在咒人,杨戬却只是淡淡说了句:“若如此,我宁可死了。”
哪吒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双手撑地喘息一阵,抬头镇定地向刘彦昌道:“刘先生,他与你全家关系尴尬,由你们这般收留着,原本就不太适合。我受他大恩,不能不报,离开此处后,我也不想再回天庭了,便让我将他带走照料罢。他如今已成废人,做的恶已经偿了。今后,我便要忘了那一切,只当他是我当年的杨戬大哥,是……是我的再生父母!”
第十四章 莽雪邀传杯
镜里哪吒还阳不久,身子虚弱,还要静养段日子。杨戬想到三年来都不曾去看过妹妹,只怕她要闷坏了,便与他师徒二人话别,往冰宫别苑去了。
到了别苑,杨莲好生惊喜,缠了哥哥不许他再离开。哮天犬这几百年来也与杨莲玩得熟了,见了面又叫又跳,甚是开心。杨莲引了它到花园玩耍,不料这狗儿竟得意洋洋地扑起花丛中的蝶群来。杨戬失笑,杨莲拎了哮天犬耳朵将它拽回,笑着训道:“不准你欺负小蝴蝶!看,它们多可爱啊,你没由来地这么凶,会吓坏它们的!”
她不理狗儿呜呜咽咽的抗议,拉着哥哥问起他这些年的经历,却又有些泄气,说:“师父她老人家也好久没来了,只说要闭关,准备离开三界。她还要我没修成仙果前,不可离开别苑,说此处有她灵力相护,成道时不会遭遇天劫。二哥,什么叫天劫,很可怕吗?”
杨戬耐心地和她解释了半晌,才说服了她继续留在别宛里修炼。他自己倚仗的是那本让玉鼎真人魂飞魄散了的上古道书,修行过程与现今的法门完全不同。过程虽凶险无比,却可以凡体成圣,不必通过阳神塑形,自然也不必应对天劫。但小妹却不一样,万一她不知轻重,到时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办?一念及些,叮嘱得更细更碎,只听得杨莲苦着脸掩上了耳朵,拉着哮天犬又钻回了花丛里。
又住了三个来月后,却有仙使从重华宫赶来,言道女娲娘娘五百年前闭关时曾留下法旨,令杨戬此时赶往西歧,夹辅周室伐商革命,正式参与封神之战。
杨莲不舍哥哥离开,杨戬想起当年女娲“你心中所愿之事,若错过,则机不再来”的说法,心下一动,又忆及女娲赐灯的关爱之情,推辞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但兴趣仍是不大。他别了小妹离开天池山,也不腾云,只放开脚步往歧山方向赶去。北方此时正值隆冬,着目处尽是皑皑白雪。当年他在昆仑之时,也是日日面对这茫茫雪海,心下不由多了几分亲切,仰天清啸一声,声震四野。哮天犬难得见主人如此高兴,也凑趣般呜呜叫将起来。
雪地漫无边际,他独步其中,如同天地之间一叶虚舟,孤零零地只剩了自己一人。但遥遥的怪嚎声蓦然响起,在静寂的冰天雪地间分外清晰。杨戬一愣,细听之下,怪嚎里竟还杂了人声喧哗。
那声音乱轰轰地越来越近,雪地反映着兵刃上森森的白芒。一只巨大的灰色剑齿巨象,从白芒合击的缝隙里狂吼著避过,鼻挟狂风,正向杨戬身上撞去。
后方追来的几人大惊,其中一名锦袍汉子大叫道:“快闪开,这怪物力大无穷!”但这种凡兽,杨戬又如何看得上眼?也不避让,衣袖拂出,正中那巨象长鼻,巨象惨嘶声里,身不由已地腾空摔出,溅起老大一蓬雪雨。
斜剌里又一头巨象扑来,与方才那头似是同伴。一名斗笠男子手腕一振,扬起长鞭缠在它颈间。但那巨象前冲之势何等迅猛,臂力不济之下,顿被拽在地上不住翻腾。余下几人失声惊呼,却已是救援不及。
象一昂,这男子身子前滑,眼见便要被巨象的厚足踏中。杨戬冷眼看去,微微有些不忍,抢上前单掌上托,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击在象腹之上,那巨象便也被击飞了出去。
“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中,象身在地上砸出了老深的一个大坑,抽搐不已,眼见是不活了。那斗笠男子舍不得手中兵刃,也随巨象飞上半空,正手忙脚乱间后颈一紧,呼地斜飞出去,双足已踏上了实地。
先前那名锦袍汉子上前扶了这男子,见他毫无伤,脸上显出狂喜之色,转过身来,向杨戬将大拇指一挑,喝道:“好汉子,好功夫!在下康越石,多谢你救了我这兄弟的性命!”
方才起变仓猝,连沉香等都不及看清这几人相貌。此时向这康越石瞧去,却觉眼熟异常。镜外的康老大却有些愣,梅山其余三人也不自主地望向他,龙八奇道:“康越石……那个,康老大,这人不会就是你吧?”
康老大苦笑,说道:“不错,那正是我。太久了,我自己都几乎是忘了。”梅山老四却将目光移向镜中的杨戬,叹道:“第一次见面,他便救了我的命……大哥,我很后悔。若非我无能,平白受了他这个人情,我们也不会错将他这种人,当成了可以互托生死的好兄弟!”
镜内梅山兄弟自不知后来的诸多变故,正围了杨戬不住口地说话。他六人俱是武将,康于官拜太尉,余下四人身为总兵。此番在这苦寒之地公干,一时兴起,便离了营帐打猎。却不知寒地猛兽大异于他们自幼长大的梅山,饶六人皆是武功高强、力裂虎豹,也险些吃了大亏。
康老大拉住杨戬衣袖不放,说道:“我兄弟六人结义,姓康的稍长几岁,外人便都称我一声康老大,本名反渐渐被忘了。”将余下几人一一介绍后才突然想起,以手拍额,大笑道,“说了这么久,居然忘了请教老弟你的尊姓大名!来来来,你才救了四弟一命,若是不肯留下名号,那就是瞧我们兄弟不起!”
杨戬素来少与人交往,见这六人如些热情,颇为不惯,听他称自己为老弟,却又有些好笑,便学了他的语气随口答道:“我姓杨,单字一个戬,行二。”康老大喜道:“好,老弟……不对,你的功夫可比我高明多了,姓康的不能如此托大。这样罢,兄弟们,大家便尊这位一声二爷,他对我们有恩,尊声他二爷绝不为过!”
六人围了杨戬,力邀他前往自己营中小住。老四敬他救命之恩,又见他对付巨象时那等的轻松写意,更是一迭声的二爷长二爷短。杨戬本欲离开,但见他们纠缠不已,心中一动,付道:“封神之战说到底,毕竟是两国对峙,比不得以前独来独往的降伏妖魔,这几人既是商室武将,对西歧事务想必也有所知。”当下不置可否,任随他们拥了自己向驻地奔去。
一路向东疾行,半顿饭工夫转过一个山坳,地势豁然开朗,旆旗招展,栅栏围成营地,散落了数十座大帐。千余名士卒正在营中空地上操练,金鼓交鸣,进退有序,剽悍凶猛又章法井然。
康老大颇为自得,笑道:“这是我兄弟六人练就的亲兵,比起朝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师来,可不虞天渊之别!”抿唇作啸,千余兵士放声大喝,齐如一人,迅疾之至地穿梭排列成伍。康老大颔以示嘉勉,旋又向杨戬一指,大声道,“康某今日结识了位好汉子,功夫硬扎之至,空着手便震飞了两头剑齿巨象。为示庆祝,兄弟们今个儿不用再操练啦,老康我要大排筵席,陪这位杨二爷痛饮一番!”
他伸左掌向下用力一挥,传下军令,但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雷动,片刻之间,场上兵士已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杨戬几百年来也读了不少兵书,见康老大军令如山,法度森严,心道这粗莽军官倒也不是全无是处。早有小卒将众人迎入帅帐,奉上佳馔美酒。康老大笑道:“苦寒之地,备不了太多美味,杨二爷,你且将就着罢!唯有这酒难得,是当朝闻太师赠我兄弟的百年阵酿。”举觞敬酒,一饮而尽。
杨戬一笑,举觞饮了。梅山众人大喜,老四抢道:“你救了我一命,我须连敬你三杯!”起身与他对饮了三杯后,余下几人也轮番敬将过来。杨戬暗暗摇头,他有玄功护体,和凡夫拼酒,那自是有胜无败的局面。当下毫不推辞,酒到杯干,梅山等人不知其中关窍,啧啧称奇声中,更将他看得如同神人一般。
沉香在一边看得好笑,说:“杨戬却也无赖得紧,这般拼酒全不公平。康大叔,那日你醉了么?”康老大沉了脸看着镜中热闹场面,道:“自是醉了,这世上哪有凡夫能灌倒修道者的道理?可笑我们,直到随他学了道术后才明白……”沉香在镜中听见,讶道:“道术?杨戬教了你们道术?”康老大不答,一直沉默的梅山老六一声长叹,说:“真不知他后来为何变了那么多!大哥,他将我们出卖给小玉固然可恨,可想想当年……后来若不是他,你我在闻太师西征之时,就早已是朽骨数堆了。”
筵席上犹是杯觞交错,气氛热烈。杨戬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了天下大势。梅山兄弟虽只是武将,但毕竟为官多年,提起这些当真如数家珍,又说起众兄弟历年征战的经验,点评当朝名将得失,也颇有见地。杨戬也不禁暗暗称奇,觉得这几个粗人甚是难得。
这顿酒直吃到月坠西山,六兄弟颓然醉倒在席上,鼾声如雷。杨戬缓缓饮尽最后一杯,振衣起座,牵了哮天犬便飘然而去。
他一走又是十多日路程,一直西行,这天西歧山已遥遥在望。但见四下里阵云密布,鼓声震天,一彪人马将西歧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名大将正戟指大骂搦战。西歧城门紧闭,城头堆满了巨木滚石、火箭火弓,全神戒备,却是高悬了一杆免战牌儿,在风中烈烈作响。
沉香等人从未上过战场,不由得兴奋起来,梅山兄弟与哪吒却是表情复杂。康老大叹道:“杨戬入西歧的第一仗,便是对上了四天王。那四人想必便是魔家兄弟了罢?可惜了,当年我朝之中,他们俱是闻老太师的左膀右臂啊!”哪吒一撇嘴,恨恨地道:“当年他们倚着法宝,不知害了我们多少将士性命。末了身死之后,又因为是释门中人,王母为了笼络示惠,非但不允强封为神道下吏,还特许他们夺舍再生,重修法宝,当真是可恨之至!”
两人说话间,杨戬已拈诀隐身步入了西歧城内。他从梅山兄弟长谈之中,得知周室以昆仑炼气士姜子牙为右灵台丞相,主持军国要务,便径直往丞相府去了。
守门的军士将他引至前厅的滴水檐,一名鹤童颜的老者端坐厅上,九云冠,豹纹绛绡袍,精神矍烁,气度雍容。杨戬缓步入内,也不施礼,微一颔,说道:“姜丞相?”倒是镜外哪吒显出依恋之意,道:“又见到丞相了……在他老人家帐下的日子,可比后来那死气沉沉的天庭,精采过百千倍!”
姜子牙正为四天王围了西歧近一年而烦恼不已,无心去计较杨戬的礼数不周,挥了挥手,示意赐坐。杨戬也不客气,拂衣落座,开门见山地问:“丞相可是为了那城外四将而心神不宁?”
第一章 军威奋鼙鼓(上)
姜子牙微微一愣,这才向杨戬细细看去。他也是道门中人,最精阴阳算术,此时见这人言语间颇为傲然,随手便在袖内起了一卦,却是咦了一声,失声道:“好古怪的卦相!这位道友如何称呼?你当是应了哪位古神之托,来助我西歧解民倒悬的罢?”
杨戬报了名号来历,子牙大喜,笑道:“女娲娘娘泽被三界,杨道友你这一趟来,真是天助我周室!”随即将魔家四将的来历述了一番。原来这四兄弟是西天释门中人,法器与中土大相径庭。释门以火、风”四大诠注三界万物,而“青云剑”、“混元伞”、“碧玉琵琶”便专门分离四大,无人能挡。老四魔礼寿更驯有异兽花狐貂,现身后形如白象,飞翅翱翔,逢人便噬,厉害非常。一年来西歧几番出战均遭败绩,损兵折将无数,连武王的六个兄弟都血溅了沙场。
正说话间,里厢转出一个少年来,挽了双髻,身披甲胄,荷花战袍,斜挎着乾坤圈,见了杨戬顿时大喜,蹦跳着过来挽住他手臂,连叫:“杨戬大哥?原来你也来了?难怪师父说我近日定有惊喜!”众人看去,却正是哪吒,依然是未脱稚气的可爱模样,都为之失笑。哪吒却有些出神了,那时燃灯道人为化解他父子间的矛盾,赠了李靖宝塔一枚护身。他被强逼着认回了父亲,满心不忿。太乙真人知他心思,便着他去西歧从军,一来可以积善缘方便来日修仙,二来也好让这宝贝徒弟散散心,免得成天鼓着腮生闷气。
军旅生活虽然有趣,但除了少数几个年轻道友外,余下的将领们年龄差距过大,并肩作战时虽还默契,闲暇时却实在说不到一块去。今日忽然在丞相府见了杨戬,自然喜得又蹦又跳。
杨戬也没料到初入西歧便遇上了这小友,见他面色红润,想是已全部恢复过来了,更是高兴。哪吒连珠炮似地和他说着话儿,全忘了姜子牙正在座上。还是杨戬先移开话头,笑道:“哪吒,好了,先与丞相商量完公务罢,然后你我再述旧不迟。”
姜子牙坐在一边默候,却也不恼。他眼力高明,对哪吒一向器重,见哪吒与杨戬原是旧识,更增了几分信心,便道:“杨道友,你既来相助西歧,老夫也就不说太多客套话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破了魔家四将的法宝,却不知道友有何良策?”杨戬一笑,只道:“既如此,丞相何不去了免战二字?我且去会会那魔家四将。若不见战,终是听人说食,自家难饱,无从随机应变。”
姜子牙见他说得有理,便令哪吒引了本部人马,陪同杨戬出城应敌。哪吒对杨戬大哥信心极大,笑嘻嘻地浑不当成一回事儿。沉香跟在后面,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向镜外问道:“三太子,你们这一仗,赢得干脆吗?”哪吒却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景象,随口答道:“赢?赢了就不好玩了。这一场败了,而且败得干脆之至!”
沉香大奇,还待再问,忽听得三圣母与小玉失声惊呼,急转头望去,正见那花狐貂现了白象本相,一口将杨戬吞入腹中。他也不禁叫出声来,急道:“死了?这……这怎么可能!杨戬不是肉身成圣的么?”
花狐貂纵入魔礼寿囊中,沉香等便身不由己地随了这魔家老四行动,看他兄弟几人一番冲杀,,将又惊又气的哪吒逼退回城内,又冲着城头大骂炫耀,直到日下西山,才得意洋洋地鸣金回营。
沉香直叫倒霉,若是余下几千年的岁月全要随了这长毛畜生,那可当真生不如死了,小玉却好笑,嗔道:“杨戬若这么容易便死,那娘又岂会受了二十多年的苦难?”哪吒见他小夫妻斗口,只是笑,却不说破,只带着戏谑的神情看着魔家四将狂饮烂醉。嫦娥原也有些担心,见哪吒如此,便知定有玄机。果然,夜深人静之后,那花狐貂突然从囊中跃出,四肢抽搐几下,倒毙当场。背上皮毛裂开,银光一烁,杨戬已现了本相,对着大醉的四天王不住冷笑。
龙八摇头,说:“难怪后来四天王追杀他时不惜余力,这厮应敌手段也委实太过奸滑了!”却见杨戬沉吟一阵,也不去取四人性命,只伸手拔出青云剑,距柄前寸余长处拗断,又插回鞘内。再将混天伞震碎内骨、碧玉琵琶暗毁了钢弦,便携了那死貂驾云返回西歧去了。
未到丞相府,已听见哪吒的叫声:“不行,明日我定要出战,为我杨戬大哥报仇!”旁人相劝不已,哪吒却全然不听。杨戬身子微震,心下有些感动,没料到自己的生死,竟还有人肯如此在意。当下放重脚步走了进去,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姜子牙和几名未谋面的将士目瞪口呆。
哪吒流下泪来,道:“杨戬大哥,你……你的魂魄是专程回来看我的?”
杨戬笑着敲了他一记暴粟,将手中死貂掷下,道:“魂魄?小鬼,好端端地咒你杨戬大哥么?”姜子牙这时已回过神来,看着死貂抚掌大笑,说道:“好计谋,好胆识!杨道友果然玄功通神,故意让这貂吞了你,却在它腹内大闹以取其命。”哪吒捂着头跳将起来,叫道:“你没死?好啊,用计竟不先说一声,平白吓了我这老半天!”
杨戬将方才商营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低声向姜子牙献上几条计后,又言道欲回魔礼寿处伺机而动。镜外哪吒一笑,说:“经过这一役后,我才知他竟精通变化之术!”镜中杨戬已拈法诀幻成了花狐貂模样,和哪吒一通戏耍,只逗得他喜不自胜。
第二日周军大开城门应战,两军普一交锋,沉香等人就险些笑破了肚皮。先是魔家老大祭剑,一声亮响,青云剑飞上半空,却又扑地一声落下,险此砸到他自己头上,长长的剑柄下只余寸许长的断刃,滑稽之至。老二大惊,扬手亮伞,伞面塌将下来,反将他自己连人带马裹了个严严实实,呜呜闷叫不已。那边老三抱了琵琶飞上半空,伸手欲弹,却是一声惨叫,钢弦随指回抽到他脸上,血痕现出。他愣愣地抱了宝贝,当场心痛得泪水滚滚而下。
周营鼓声擂起,大军冲杀过去,魔礼寿脸色白,抓了花狐貂便要掷出,不料貂儿一口反咬下去,他指骨顿断,惨呼声里,花狐貂化作杨戬,三尖两刃枪到处,已将他捅了个透明窟窿。
得手后更不迟疑,助了哪吒、黄天化等人将余下三天王一一斩落尘埃。周军士气大振,狂追猛打之下,困了西歧年余的成汤大军兵败如山,一溃千里,沙场上尸积如山,十万余众,竟只有三两千人侥幸逃出了生天。
第二章 军威奋鼙鼓(下)
梅山兄弟数千年前,毕竟曾是商家将领,此时无不脸色惨然。哪吒却是神采飞扬,恍如又回到了当年杀伐征战的热血岁月。此后寒来暑往,秋去冬来,草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四年里一拨又一拨商军来征,却无不铩羽而归,姜子对杨戬的倚重也一日甚于一日,阵前谋划,军政安排,俱要先详细询问他意见。
或许是因了军务繁忙,更或许是因了每项决断,都须对麾下千万条性命负责,杨戬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性子也渐渐有所改观。龙四、龙八等人虽还不齿他日后的为人,但见他这一路行来,无时不落落寡欢,压抑孤寂,此时在军中难得地开朗了起来,却又不禁有些代他高兴。
忽忽又是一年,西歧军威益盛,各地诸侯来附,四海异士云集,隐隐有了与朝歌分庭抗拒之势。众人看着杨戬从容应对朝野大小事务,无不得手应心,都暗暗为之啧舌。龙八叹道:“沉香,真佩服你的好运气。杨戬现在的这些手段,就算只使出三两成对付你,也够让你死上七八次的了!”百花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手段再厉害,也架不住狂妄自大。杨戬为人向来如此,沉香钻了他这个空子有何稀罕?困了我们的九灵山余孽,当年不也是……”
她话未说完,忽然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镜中传来,西歧城外红光冲天,只染得天际如同血海。哪吒一惊,险险跳了起来,叫道:“来了!我记得这声音,是闻太师亲征来了!”龙八奇道:“闻太师?奎星楼的那个闻仲?不过是个扫洒应对的小小星使,生前怎会让你如此牢记心头?”哪吒摇头,说:“八太子你有所不知,闻太师是条汉子,道术高深莫测。如不是为成汤枉送了性命,落得魂魄封神的下场,那么他今日的仙阶道果,必不在你我之下。”
姜子牙急聚众将出城迎敌,那闻太师乃是暗中渡河而来,趁西歧不备,布下十绝阵牢牢困住整个城池。方才那声大响,便是阵法启动所至。西歧众将此刻才来冲杀却已是太迟,那阵法动开来,威力越来越大,慢慢向城中蚕食而去,怪异的红光映在城墙上,砖石渐渐化成粉末,士卒百姓们没有法力护身,红光蚀上,疼不可当,跌倒了遍地翻滚。
姜子牙见势不妙,急鸣金收兵,回城在四门设了四方阵法与抗,将军中道术较好的修真全调去支撑阵法。即便如此全力以赴,十绝阵的红光煞气,仍死死罩定了全城。
此后又是几度交锋,互有胜负。但西歧不能破阵,闻太师便已稳操胜券,只争迟早而已。沉香大急,向镜外问道:“三太子,后来怎么破的那阵?这闻仲的道术好生厉害!”哪吒看着镜中自己随了杨戬大哥出阵冲杀,又轮番以法力对抗红煞,凝神回忆,说:“若我不曾记错,过几日我恩师太乙真人,和姜丞相的师父元始天尊等上仙都会赶至。可惜太上老君正在练丹的紧要关头,只遣了个小弟子前来。那小弟子见识虽不甚高明,架子倒是极大,破阵时指挥不力,害我们多折了许多人手。”
果然,三五日内,各路仙长接二连三地驾云而来,那个兜率宫的弟子也来了。元始等人不愿沾染人间帅印,姜子牙也不敢以元帅身份面对师门。一番推让之后,竟议出了个折中之策,认定老君清静无为受人敬重,他的门人,自是统协全局的不二人选。
众人中只有杨戬反对,力劝姜子牙不可轻易任人。一边的太乙真人面有忧色,待聚议毕了,便打哪吒离开,约了杨戬同行,劝道:“你与哪吒交好,老道我也就倚老卖老训你一回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君身份然,,帅印由他门人来掌,再合适不过了。大家都不出头,你何必没由来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杨戬饶有深意地一笑,不肯接话,太乙哼了一声,摇道:“就知你不似哪吒那般容易哄。实话说了罢,太上老君得罪不起,我认识他几千年了,还是如芒在背,又不敢和其他人明说。否则被他在背后整治一下,上古大神都招架不住!”众人听他语气,竟是对道祖颇为不满,无不奇怪。
杨戬仍是不置可否,近千年的历练,天下修真宗派相互争执勾心斗角的事早看得多了,道祖又如何?他没兴趣参与,更没兴趣去管。太乙猜出他心意,不再多说,拍拍他肩便移开了话题。
三日后正式破阵,来助战的诸仙门下无不死伤惨重。那小弟子却将功劳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只看得龙八等人气闷不已,道:“老君若是知了此事,定会严惩于他。过份,无端地污了老君清誉。”
十绝阵破后,闻太师连退了七十余里才止住溃势。此时姜子牙重新主持军务,与杨戬屡用奇计,先是烧了商军粮草,又借助杨戬的玄功变化,幻为樵夫将闻仲引入了绝龙岭死地。此地事先已设下无数火雷石擂,齐齐炸将开来,将这头号大敌一举轰成了粉末。
众人见杨戬诱敌时诡计百出,忆及前些日子老君门下的劣拙指挥,不能不佩服他智计过人。又想到日后以此心计逼杀自己亲外甥,到头来落得个法力尽废,苟延残喘,真正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未免又感慨了一回。
梅山兄弟神色奇异,看着闻太师在绝龙岭尸骨无存。老六涩声道:“太师去世之后,大哥,你我好象是引残军西投邓九公去了罢?”康老大苦笑道:“是啊,谁料邓九公误信馋言,认定我们已降西歧,当即便要将我等尽数斩。你我拼死杀出,却又遇上了西岐边陲的守军,险些一并丧生在那座杏子林中。”老四看着镜面,叹道:“杨戬在边陲督查军务,此时正向西而行。想来真是讽剌,他救了我们,千余年后却又绑了我们,送出去任人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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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这一段,坦白说,因为封神榜很久前看的,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写得很粗漏.目前暂且这样上来,等过段时间闲下来,可能要再修订一下,增加几章的内容.和张奎过招时那个先杀其马,再斩其母的段子,这一稿中没有用上,老是觉得非常可惜.
朋友们若有什么建议,还烦请多加指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