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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是十三     乱世铜炉txt下载     乱世铜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对峙)壮气飞贯九重天

    一百多名江湖人物尽耸然动容,眼见着胡不为与妖怪交上了手,人人心中剧跳:“妖怪就要开杀戒了!”人人暗中蓄劲,只待妖怪暴起发难时赶紧抵御。

    只是,这面目陌生的汉子到底是何来历?竟然有胆量与妖怪如此面对面过招,而且气度沉稳,实在叫人敬佩。

    许是非先前看到胡不为惊慌失措的模样,本来大起疑心。待得看到胡不为与妖怪一番格挡,这才释了疑虑。直起身来大声喊道:“胡大侠!杀了他!杀了他!这头妖怪害死不少江湖兄弟了,你可千万不要手软啊!”

    胡不为暗中苦笑,这许老头倒当真看得起自己。胡大侠倒是满心热切,盼望青龙赶紧飞出来将妖怪杀灭,好脱离危境,可是这该死的钉子从来就没听自己使唤过,你却奈得它何?

    眼看着妖怪面上的表情僵硬住了,发难在即,胡不为心中却反倒不如先前害怕。奇怪得很,明明生死就在眼前,为什么,他的心跳却慢慢平缓下来,急促的呼吸也突然平伏了?

    莫不是,害怕到了极点,竟反而察觉不到恐惧了?

    胡不为不知道,也没有去想。这一刻之间,他只看到了一张脸。只有一张温柔的,娴静的面容,正充满怜爱的注视着他。如同过去无数个沉夜的梦中,他流着泪,与她凄然对望时的那样,那张脸有令他发狂的忧伤,有令他止不住泪流满面的哀婉。那深如静渊一般的眼睛啊,分明记挂着永隔yīn阳的心爱的丈夫和稚子,里面融着多少令人无法消受的蚀骨的柔情!她面上有着感动,有着欢欣,有着期盼。胡不为似乎已经真切的听到她温柔的叫喊,她似乎就要伸手过来,轻轻揽住他的头颈,象曾经的,许多个喜鹊在窗下婉转啼鸣的早晨那样,用脸,贴住他的脸颊,闭上眼低低呢喃,倾诉一年相别的思念。

    她怎能知道,他也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着她啊!那些深沉的,庞大得直yù涌出心脏的情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象熔炽在冰川下面的岩浆洪流,无声无息的翻腾滚涌,常在每一个午夜,在梦中化成冰冷的水,溢满他的眼窝,淌过脸颊,将下面的草叶润湿。

    真情何必争在每个朝暮相对?便只这一刻,便足以让风云失sè了啊。

    胡不为忽然有了种解脱般的惬意。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便在此刻失却xìng命,又何足道哉?

    他已经活了近三十年了,有过两情相悦的贤惠妻子,有过健康活泼的心爱的儿子,有过良朋,有过益友,也经历过许多欢喜和忧愁的rì子。这一生过得多彩多姿,夫复有何憾?!

    恐慌和惊惧如同退落的钱塘江cháo,极快的消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容淡定的平和之气。当他顷刻间看穿了生死之门,看到了这道虚伪的禁锢后面妻子热切的期待,他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生如夏花而已,既然有过绚烂的一瞬,既然那一瞬永也无法磨灭,凋败便凋败了罢。

    “孩子还小,不要吓他。”胡不为放开了手,向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便在这一息之间,生死迫在眉睫的高压之下,胡不为竟完成了一番天人互换。

    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然而这最难改变的懦弱怕死本xìng,竟在此刻被他生生扭转了。

    被胡不为放开手指,那妖怪面上表情须臾数变,惊讶,疑惑,释然,微笑,最后展开眉头,温和一笑,收回手指答道:“小孩子当真可爱。”瞧见胡炭又偷偷转眼来看他,伸出舌头再做个鬼脸,把小娃娃又乐得尖声大笑,缩头蹬腿,直望胡不为怀里钻。

    一人一妖这里风波不兴,坐在门边的灵霄派诸弟子却挂不住脸面了,人人气冲牛斗,怒目圆睁。那大师兄谭飞贤得不到回答,自觉面子大失,一张脸快憋成了紫茄子。拔剑出鞘,断然大喝道:“妖怪!你真要让我动手么?!”

    “你是安铁鸩的徒弟吧。”妖怪总算把脸转了过来,只是面容镇定,怎么看也不象被他的狠话吓唬住的样子。  “杀你师傅的另有其人,不妨告诉你,我这次下山,也是为他而来。”

    “放屁!放屁!胡说八道!不是你还有谁!铁证如山,容不得你否认!”谭飞贤咆哮道,  “我师傅半个月前在沅州遇害,手脚都被咬断了,他就是被妖怪害死的!你半个月前正好在沅州出现,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你化出本相了,你还狡辩!”

    “你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言尽于此,你要有什么打算,都不妨做出来好了。”

    “你……”谭飞贤额上青筋一闪,握住剑柄的手攥紧了。这妖怪身陷重围竟然还如此嚣张,实在太叫人生气了。所幸他还颇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只修炼近两千年的角蟒jīng的。

    “众位英雄!大伙儿都看到了,妖孽气焰是何等的嚣张!难道咱们还能容忍下去么?今rì如果放脱了他,任他四处为害,rì后岂不是要被江湖同道耻笑?咱们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天下百姓?!”谭飞贤倒也不算太笨,激将法用得倒是时候。

    一番鼓动之言登时起了效果,二三十名汉子热血沸腾,都大声叫嚷起来:“说得对!妖孽一rì不除,天下就一rì不得安定!杀了他!”

    “这样的害人之妖,就该见一个杀一个,万万不能放过。”

    只是说归说,众人谁也没有迈出脚步。这头角蟒jīng厉害得紧,谁敢吃了豹子胆去当打头阵?半个多月来,从沅州到颖昌府,一路也不知有多少冒失的法师武客丧命在他手下了。群豪都不是傻子,自不会把自己送到蛇口去送死。

    谭飞贤见众人都不出手,忍不住又振臂喝道:“怎么?大伙儿都想夹尾巴做人么?上啊!”这话就比较不中听了。也是他气急败坏之下,没好好考虑说话的技巧。

    果然,话音才落,靠近楼梯的角落便传来一人的反讥之声:“我看夹尾巴做人的,只有你们灵霄一派吧?哼哼,掌门人莫名其妙的被妖怪害死,传教的铁剑不知所踪,本来就够丢人的了。哪知一群没出息的门人不思报仇,整rì只为着争抢掌门人的位置闹得鸡飞狗跳,唉!说起来我都替你们难为情。”

    这人说话恶毒得很,正揭到灵霄派众人的伤疤。一群弟子登时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拔出武器齐指过去:“哪个王八蛋在胡说八道!有胆子出来再说一遍。”这群弟子果然存着私心,要逼问妖怪查出传教铁剑的下落,好回去争抢掌门人之位。被人如此当众揭发出来,如何不恼羞成怒?

    灵霄派掌门人  ‘苍灵铁燕’安铁鸩一月前在沅州被角蟒妖所害,手足尽断,这件事在江湖上风传已遍。由于死得突然,安铁鸩还没来得及确立下一代掌门,使得门派里各系人马明争暗斗起来,谭飞贤是大弟子,声言师傅死后,掌门的位置便该让自己来当,安铁鸩的嫡系弟子自然全力拥护他。哪知他的六个师叔伯却不干,说道当前应以报仇为第一要务,掌门更应当以能者任之。几拨人争了半个多月了,江湖上传为笑谈。

    只是灵霄派也算是个有实力的大派,众人心中明知,却是谁都不愿当面说出来惹怒他们。

    今天竟有个胆大包天的人,敢来揭短,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怎么!缩到王八壳里面去了么?有胆子再出来说话呀!”灵霄派诸弟子不敢对付妖怪,但对付人就有底气多了。眼见说话那人不敢回答,均是气势大涨。

    “丢人一次还嫌不够,还要丢第二次?唉,灵霄派门人的爱好果然不同凡响,佩服啊佩服。”谁料想,那人竟然真的不知进退,冷冷一句话,又将灵霄派的十余名弟子激得怒火万丈。

    这时谭飞贤已经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鼎州千叶门的门主段光洮。这老儿一向与灵霄派不睦,却想不到他也到这饭馆来了。一时怒不可遏,  ‘托’的跳起来,厉声叫道:“段老贼!你如此辱我灵霄派,到底是何用意?咱们的梁子早已揭过了,你还要重拣起来,好,好!有本事就来一决生死!怕死的就是乌龟王八蛋!”

    六年前谭飞贤随师傅到洞庭湖历练,在湖中荡舟时,却因小故与千叶门起了争斗。两派人大打出手,就此结下了仇。后来经过高人居中调停,两派人才按下了怨愤,但段光洮本人气量狭窄,岂会轻易将此事忘却?心中一直存着疙瘩,只是明知自己功力不足不是安铁鸩的对手,这才一直隐忍不发。哪知天赐良机,一个月前安铁鸩竟然被妖怪害死了。失去顶门柱的灵霄派实力大减,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正好趁此机会羞辱他们一番,一泄怨愤。

    当下听了谭飞贤的挑战,段光洮只冷冷一笑,正要答话,哪知听得堂中群豪齐声呐喊,突然间刀枪之声大作,所有的豪客都把兵刃抽了出来了。四面光团频闪,几个豢养师也慌忙把豢兽给召动出来。

    原来妖怪站起来了。

    胡不为呼了一口气,微微皱起眉头,眼见着白衣男子只不过站起身来,便引得众人严加戒备。这妖怪的恐怖可绝非一般。胡家父子的命运实在看不到有何光明出路。当下默不作声,心中暗自盘算:“却该想个什么法子,赶紧离开这里?”半低下脑袋,一双眼睛不住转动。适才一番心路变迁,将他的恐慌之意驱得干干净净,此刻便有余裕来思考脱身之策了。

    怕死虽是不用再怕了,可也没必要一门求死,如有逃生的可能,还是尽力寻找出逃脱为好。不为别的,只求炭儿能继续活下去。

    谁承想,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圆满的计策,门外又起惊变!众人蓦然间听到了堂外街道居民惊恐的叫喊,随即,一声凄厉的长嗥传来,完全不类人声,负满痛楚、惊惧和绝望,尾音悠悠不绝,令群豪心都抽紧了。

    满堂武客人人面露惊疑之sè,听这叫声如此粗野,难道又有妖怪冲来么?十余名法师心中担忧,急提灵气,快速向门边冲去,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哪知便在此时,听得街道上  ‘噌噌’的拖拽之声不绝,到门口停住了,人影一晃,一高一矮两人封在门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身着灰袍的白须老者和一个穿红衣的小女童。老头儿身材高大,皓首皤然,虽然衣衫简朴,但面上一股沉稳刚猛之气,令人一望便生压迫之感。小女童却长得雪白可爱,脑后垂着几根细细的黄髫,用红玛瑙串成珠花扎住了,更见稚气乖巧。

    是苦榕和他的小孙女!胡不为曾在刘府力斗蜈蚣时遇见过的,却不知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胡不为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这苦榕老头似乎是个来历极大的人物,有他在场,对付妖怪便更有胜算了,救自己逃出重围的机会也更大。忧的是自己正处在最危险的中心,妖怪被群雄团团围困住了,在走投无路之下会不会凶相毕现先把自己弄死。

    妖怪果然很忌惮苦榕。见他进来,本来漠然的表情登时改变,皱起了眉头。

    “要动手了!”胡不为心中暗自jǐng惕,全身的筋肉崩紧了。趁着妖怪望向苦榕的当口,手指慢慢动作,悄没声息的解开胸前的扣带,将儿子放了下来。只要一会儿动起手来,他就马上把胡炭塞到桌子底下。

    他只盼脱离开妖怪的视线以后,儿子能多得一分活命的机会。

    然而预料中的争斗却没有到来。

    苦榕表情从容,便在群豪的注视中大踏步走到桌前,到胡不为身边坐下了。看到胡不为居然坐在这里,他也大感惊讶。眼中疑sè一闪而过,但到底忍住了问话的念头,转向那白衣食客问道:“怎么称呼?”

    “山。贱名山越。”

    “是你杀的人么?”

    “不是。”

    苦榕点点头,直视着那男子说道:“恕我冒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本相是什么?”

    白衣男子哈哈大笑,神情极为畅快,似乎听见了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既然知道冒昧,那便该知道这话问得没有道理。老先生目光如炬,应当瞧出一些端倪了,难道还用在下再说明么?”

    “好,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他。”

    苦榕浓眉展动,一双眼睛炯炯生光,霎也不霎的看向他。白衣男子却也不惧,微笑着与苦榕对视。两人都是xìng情坚韧的人物,目光相对,谁都没有退让之意。

    胡不为从旁看着,心中大感紧张。这两人的眼神中虽然看不出丝毫敌对,但那也难说得很,高人和妖怪一样,行事一向是神鬼莫测的。谁能料得到他们什么时候动手?若不趁早做些准备,等到他们大打起来可就晚了。脑中飞速旋转,屁股慢慢挪动,向着墙壁里侧躲滑去。他想先离开两人的视线,等两人察觉不到自己后再行拔足逃开。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的一番如意念头却全让一个莽撞的年轻人给搅黄了。眼见着妖怪全神贯注与苦榕对视,无暇他顾,坐在他背后位置的几个年轻人登觉有机可趁,一人悄没声息的摸出吹筒来,纳入毒针,轻轻置入自己口中。然后,觑准机会,向山越突然喷去!

    此时胡不为刚刚把右脚抽出凳外,蓦然间,见对面几点乌光迅疾无伦的向这边方向激飞过来,不由得大骇,忙不迭的缩头弓背,登时把长凳给压翻了,和儿子一齐滚倒在地。

    “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四枚毒针才shè到山越身前一丈,不知何故竟陡然转向,齐向上飞,钉到了二楼的楼板之上。那年轻汉子万料不到志在必得的一击竟然失手,骇然sè变,只惊呼一声,赶紧抽身跳起,向着门外狂奔而去。

    哪知山越竟不追赶。只微微一笑,向着苦榕抱拳道:“老先生还有话要问么?”

    苦榕摇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相信不是你。你走吧。”

    这话一出,群雄登时哗然,许多人叫道:“不能放!不能走!怎么能放虎归山?”  “今rì让他逃脱,以后再找他就不容易了!不行!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走!”有人又道:“这妖孽两手血腥,咱们怎么能够对他有妇人之仁?快杀了他!”听得群豪的反对声音响之不绝,苦榕重重哼了一声,怒目扫将过去,一干人立时闭嘴。

    “好哇,你们谁觉得自己有本事,倒不妨下来拦他好了!”

    群雄默然。大伙儿人多胆大,但胆大未必武艺也高,这老头将这一军当真要命。恼羞成怒之下,便有人把目标转向,对苦榕冷嘲热讽起来:“老头儿,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

    “别在那指手画脚的,糟老头儿,赶紧让开。”

    苦榕绝迹江湖近四十年,新一辈的侠客们自然不知他的名头。眼见他穿得一点也不气派,似乎不是什么江湖名人。便有人轻视起来:“敢莫是个疯子,真以为自己当上江湖霸主了?”

    无论在什么人中,总免不了有些量衣度人之徒的。众人起先只是偷偷窃笑议论,过得一会,见苦榕全无动作,慢慢的胆子便大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响起来,一些本来遮遮掩掩的话语说得也越来越放肆。

    听见这么些人对爷爷出言无状,那小姑娘宁雨柔终于忍不住了,稚声稚气的反驳道:“你们不要胡说,爷爷不是疯子,爷爷……很好,很好很好的。”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解释爷爷不疯,只能用很好很好来形容。

    群豪听说,笑得更是大声,有人道:“小姑娘,你爷爷不是疯子,他只是个傻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而已。”

    苦榕一张脸上怒sè渐重,右手撑在饭桌上,随着心cháo起伏,一松一紧。胡不为骇然看到,上好的楠木桌面竟已被他抠出五道深痕来,坚实的边缘,在他掌下如同腐土一般,被捏得木屑纷纷落下。

    此时场外的群豪兀自不知收敛,仍在指摘不停。那灵霄派的大弟子谭飞贤更是猖狂,将段光洮讥刺出的一肚子不爽都转移到苦榕身上,满堂中便只听见了他的高声大笑:“……狂妄的人见多了,谭某人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哈哈哈哈,你让他走?你问过我们灵霄派了么?你说话是圣旨么?知不知道师仇不共戴天?老头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给咱们这么发号施令么?”

    一群师弟声声附和,哄堂大笑。

    “别以为仗着年纪大就倚老卖老指使人,咱们都是在刀枪中讨生活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不知所谓的街头小混混。”那汉子兀自在大放厥词,全然看不到苦榕气得胡须乱颤:“你要真想过过这个瘾,到窑子里找个粉头,赶着生出十个八个娃娃来,十八年以后再使唤也还来得及。”

    “他还能生得出来吗?”远处有人遥遥答腔,惹得众人再暴出狂笑声来。

    苦榕慢慢转过脸去,盯着谭飞贤,眼角不住抽动,显然已是怒不可遏:“你是灵霄派的。你叫谭飞贤。”谭飞贤洋洋得意,道:“不错!老子就是谭飞贤,怎么,你老人家有什么指教?”苦榕点头道:“好,好,很好……灵霄派的……”

    “好?当然好!”谭飞贤当真不堪得很,一不知形势,二不知进退,三不知死活。也怪安铁鸩死得太早,还没好好教导他怎么学会看人脸sè说话,听他继续讥刺道:“谭某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量力而行,怎么也要比你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家伙要好得多……”

    苦榕怒极,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断喝道:“闭上你的狗嘴!”运掌如风,一下拍在面前的饭桌上,只  ‘轰隆!’一下,坚硬无比的楠木桌子登时给震成碎块。劲气狂飙,暴怒的气息如浪cháo翻滚般向着四面八方冲击过去,听得滚雷也似的一阵暴响,屋中似乎刚被暴雨横向摧残,墙壁、楼梯全都被碎裂的木片穿出无数小孔。楼梯下的几坛酒瓮尽崩碎开来。

    全屋一百多人立时如当风口,被压迫得气息不畅,哪还有余力来出口嘲笑?

    胡不为被这震耳yù聋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踉跄后退,待得看到面前好好的一张桌子变得支离破碎,眼珠子直要挣破眼眶掉落下来。这是何等力道!坚硬的楠木桌子,此刻竟变成了数百片指头长短的木条!

    那灵霄弟子谭飞贤也被这出其不意的巨响惊出一声冷汗,等到劲风卷完心情稍复,口头上又强硬起来:“拍桌子谁不会,我老人家……”哪知话没说完,便听见  ‘喀嚓!’  ‘喀嚓!’  “喀哧哧!”  “砰!”的碎裂声音响之不绝,一连串倒塌声响从堂屋各处依次传来,顺墙摆放的一十八张桌子同时炸碎开,便在群豪的惊呼声中,如同一线牵引的朽木枯槁般,全无幸免,一一崩裂开来,尽散成指头大小的木片!

    威势如此,谁敢与抗!?

    他这时候才真正感到了震怖!

第三十一章(离间)苏秦曾以计齐宋

    第三十一章:(离间)苏秦曾以计齐宋

    何独是他?见到这样霸气无比的掌力,谁又能够不悚然动容?单凭一掌之力,便将远远分隔各处的桌子震得粉碎,而且还不伤到他人。这份隔空传劲的功力,这份jīng准的拿捏手法,不是大宗师级别又怎能办到?!

    他们哪里知道,苦榕四十年前便已是纯习武术而有大成的厉害人物。那时便已接近到  ‘大修为者’关口,此时年隔四十,功力更上层楼。岂是他们这些无名之徒所能望及项背?天下术派,抛开法术的佛道传源不说,按其所长,共分  ‘武、巫、术、器、养’五大类。而武、术常为各类学术者培根之基。也就是说,无论是学巫的,还是豢养灵兽炼制法器的,都必定先从修身练武和修心练气开始。

    往后,随着个人资质不同,或早或晚,再抛开这些基础根基,另寻渠道细加钻研。大抵而言,五门流派相生相克,互有牵制。巫者长于制心,术者长于多变。器养两途,借命于他物,进可借两力以攻敌,退可据绝地以逢生。而武者,作为其中最粗浅的一类,原本难有大作为。但自从唐末武人杨元昊参透生死玄关,解出  ‘悬、虚、怒、定、破、离’六层气功运行轨迹,使得武技进展突飞猛进,一rì千里。

    具体而言,人身上共有六处玄关,天顶百会、喉头十二重楼、胸口膻中、丹田气海,会yīn、尾闾。这几处关窍与任督两脉相生相异,相合相分,其气机运行之法也与平常练气大有不同。

    苦榕四十年前便已打开十二重楼的玄关,胸口膻中关破解在即,距离进入大修为者的境界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只是因突生情变才归隐深山,使功力停滞不前。而今rì今时,随着年月流转,他体内的气功比四十年前增加了何止数倍?漫说是安铁鸩,就算是灵霄派的开派祖师程俞迁仍然存世,也不得不对他忌惮三分。

    谭飞贤不知死活,随口胡说,终于惹得苦榕暴怒。看着这般惊天动地的奋力一击,哪里还有胆说出不恭之话来?幸好苦榕知道他不过是个口不随心的草包,激怒过后,倒也没有将他碎尸万段的打算。

    群豪面目惨白,惊惧的看着苦榕。这一掌排击,将他们的轻视之心轰得干干净净,再望向威风凛凛的老头儿,眼中只有钦佩和震动,如见天神。

    胡不为此刻也是充满敬意的呆头鹅一员。他虽然早知苦榕来历不凡,但却没想到老头儿功力这般惊世骇俗。  “唉,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么厉害的功夫。”他痴痴的看着身前不远的高大的身影,心中又嫉又羡,胸中隐隐又感豪气涌生。

    “好,好,好。苦榕老前辈宝刀未老,功力还是这般jīng纯,当真令人叹服。”门口有人拍掌笑道。只是声音粗嗄嘶哑,带着一种古怪的语调,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他当真有多钦佩。

    群豪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品香居的门口已多了一群身着黑袍之人。

    “罗门妖教!”有人惊叫出声来。罗门教行踪神秘,办事极诡,向被江湖正统视为妖邪一流。只是他们一向隐匿行迹,只在大理和吐蕃交界处活动,平常江湖人物多遇不上他们。今rì这**邪外道竟然明目张胆的到中原腹地行动,却不知为着何事。

    山越见了来人,面sè似乎变了几变。向苦榕拱手道:“老先生,在下还有事要办,先行告退一步了。”

    苦榕  ‘哦’的一声,并不挽留,只拱了拱手。

    “且慢!”罗门教当先的头领却在此时说话了,把目光投到山越身上:“兄台何必这么着急就走?老夫几人还有一事想与阁下商讨,不知能否再耽搁一下?”

    山越面上神sè不动,道:“哦?有什么指教?”

    那首领笑道:“指教?不敢不敢,阁下气宇轩昂,一定便是近rì来把江湖搞得沸沸扬扬的风云人物了,却不知高姓大名?”他说话的腔调原也平平淡淡,只是带着一种古怪的节奏,令众人听来甚觉刺耳。

    胡不为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毛虫过耳的感觉。登时呼吸急促,身体绷紧起来。这些人,就是和杀害他爱妻的人是一路的!他愤然的盯着那群黑袍之人,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血sè的除夕,又看到了赵萱临死前绝望的眼神。他和这些人有杀妻之仇,毁家之恨,大丈夫生而在世,不能雪耻,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

    胡不为原来从也没想过要复仇,他本xìng平和,与世无争,受了磨难也只想着如何逃脱过去。去年时妻子被杀害,他虽然悲伤yù绝,但却一直没兴过报仇雪恨之念。然而命运竟在今rì安排了仇人在这里与他相见,一照面之下,登时勾出陈年旧恨,更激起了胸中血xìng。  “怎么想个法子,将这些人算计下去?!”胡不为目中喷着怒火,越过苦榕的肩膀看向罗门教的头领。斗笠下面,只有一团浑黑,看不见面目。

    这些人将他害得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岂容他们轻易逃脱掉?只是胡不为素来不以武力取胜,硬冲上去,不啻于以卵击石,徒丧xìng命而已。只得谋划一个yīn毒的法子,将他们一网打尽了,方消心头之恨。

    胡不为在心中盘算着计策,便没听到山越与那罗门教首领的对答。

    这伙人是给山越下请贴而来。

    听过山越报上姓名,那首领向他拱手道:“敝教主听说了山越先生近rì的作为,很钦佩先生的勇气,有意邀请先生到敝教总坛一晤,万望先生一定要赏脸光临。”

    山越微笑道:“山越只不过是个粗鄙之人,怎经得起尊教主这么抬爱?”

    那首领哈哈大笑,道:“山先生何必过谦?能把天下搅得风云变sè,岂是一般人物所能办到?敝教主时常对属下等言道,天道沧桑,在这世间志者不能遂其志,能者不能尽其长,好好的江山天下尽被一些无能之辈把持左右,实在可惜。窃思山先生之意,也是不能容忍这些愚蠢之徒为填其私yù而搅乱乾坤,所以才出手施加教训。敝教主对山先生的胆识手段非常赞赏,极盼与先生相谋一醉,畅谈天下。哈哈哈,山先生,不知意下如何?”

    山越笑道:“惭愧惭愧,尊教主雄才大略,心极四海,竟对在下一介莽夫如此看重,教山越如何克当?”

    那首领道:“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山先生乃有胆有识之人,英雄识英雄,相信与敝教主定然一见如故。在下传达之责已经办完,下个月初三,敝教扫榻置宴,恭迎先生大驾,如山先生届时能赏面光临,敝教上下尽感荣宠。”

    山越道:“好说,好说。”

    苦榕沉着脸听完他们的对答,面上现出厌恶之sè来,冷冷哼道:“一群邪魔外道,到处拉帮结伙,也不知要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首领哈哈大笑:“苦榕老前辈想是有话要说。不如我把前辈的意见再跟敝教主说一说?想必教主一定会很乐意跟您老人家再叙叙旧的。”苦榕面上怒sè一闪,待要发作。然而似乎想到什么难言之事,终于只叹了口气,牵起小姑娘宁雨柔的手,黯然道:“柔儿,咱们走吧。”

    胡不为大惊,苦榕正是群豪里面最厉害的人物,他若走了,谁来助他报仇血恨?适才他左思右想,却只盘算出一条出路来,那便是怎生使个离间挑拨之计,引得苦榕与这群黑袍罗门教徒拼斗,否则,余者碌碌,谁都不堪担当此项大任。

    “苦榕老前辈!请留步!”眼看着苦榕就要跨过前厅,胡不为慌忙叫道,同时脑中飞快盘算,却该用个什么法子把他拦下来。苦榕一条腿已跨出了门外,听见叫喊,长眉一轩:“你叫我?有什么事?”

    胡不为  ‘啊’的一声,道:“这个……这个……”心中忧急如焚,却该寻个什么借口才好?游目四顾间,看到楼梯上一群武客正聚目向这边投来,许是非杂在其中探头探脑望向自己,登时心中一动。

    “青龙士简大侠让我捎话给你!”胡不为扬声道。

    满堂群豪,连同十余名罗门教徒同时sè变。

    “青龙士?我一向与他没有什么交情,他怎么会有话跟我说?”苦榕一脸疑惑之sè,但到底碍着青龙士的名头,只得又折返回来,问:“他要说什么?”

    一百多人登时屏住气息,同时支起耳朵。

    胡不为道:“简大侠说了,近来……江湖不太平,这个……妖魔鬼怪,啊……害人xìng命,嗯,他说,身为江湖……的大侠,他不能忍受邪门外道毒害百姓,决定要……要……要……要……”饶是胡不为平常说谎跟吃饭一般平常,但要他顷刻间捏造出一个跟江湖相关的谎言来,却也委实不易。亏得他头脑反应还快,结结巴巴说了下来,倒还有点条理。只苦了一百多个要听下文的窃密者,被他四个  ‘要’字吊得心悬半空。

    “要与苦榕前辈商量一件事。”胡不为还没想好什么事。

    “啵!”群豪大感失望,一齐吐出气息来,显然人人不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苦榕面上将信将疑,  “他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好了,干什么要拉上我老头子?”

    胡不为哈哈干笑了一声,道:“苦榕老前辈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具体哪里不对,胡大侠也是不知道的,但依他平素骗人的经验,若此时不把苦榕搅得自觉理亏,想要取信他可就难了。一时心中找不到理由,赶紧向楼梯上的许是非招手道:“许是非大侠,你过来一下。”

    许是非被人当众称呼做大侠,料来也是生平第一次,受宠若惊,带着一脸得意之sè翻身下来。

    “胡大侠,有什么事?”许是非一脸谄笑问道。

    “我跟青龙士简大哥是朋友,你是知道的。”

    许是非忙道:“知道,知道,咱们江湖人物,谁不知道胡大侠与简大侠是好朋友?刘振麾刘大侠和陈果老先生一直对胡大侠赞不绝口呢!象胡大侠这般急公好义,慷慨大方的侠客,江湖上实在太少了。”慷慨大方,自然是指胡不为昨夜里猛许好处而言。

    “简大哥?!”苦榕叫了起来:“青龙士只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你管他叫大哥?!”话中已有不信之意。

    胡不为一听,心道:“坏了!牛皮漏了。”他一直以为青龙士能得如此名声,怎么也该有四五十岁年纪了,谁料想竟然这么年轻!只是他向来被人揭穿谎言惯了,这样的局面又怎会应付不来?当下冷哼一声,道:“江湖尊长,以实力说话,简大侠年纪虽小,怎么就不能当大哥?你说是吧?”后一句却是问向许是非。

    许是非点头点跟跟鸡啄米一般:“当然,当然!那也没什么不妥。”

    苦榕哑口无言,默然了片刻,问道:“好吧,你说,他有什么话要跟我商量?”

    “他说……”胡不为把眼睛投到那几名罗门教徒身上,见他们也正面向这边看来,不由得大感踌躇。要不要就这么把矛头转移过去?本来是想暗放冷箭偷偷挑拨的,可是形势逼得他不得不转成明枪作战,若是苦榕竟不受激,那胡家父子可就遭殃了。

    脑中闪过了爱妻染满鲜血的面容。赵萱临死前,似乎还在担心他的伤势。

    “罗门教罪孽深重,杀人如麻,害得许多无辜百姓家破人亡……”胡不为眼中透出冰冷之意来,一字一句说道。念及爱妻,他的心中立时便被仇恨填满了。  “青龙士让我跟你说,如果遇见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请老前辈务必为民除害,他会对你感激不尽。”

    几名罗门教徒顿时身体剧震,把头聚在一起,显然是在急速商谈交换意见。

    “就这件事么?”苦榕淡淡的说道,面上全无表情,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胡不为心一沉,听苦榕继续说道:“请你转告给简大侠,承蒙他看得起老头子,只是,老头子已经年老力衰,jīng神体力都大不如前,再没有jīng力来理会这些杂事了……”

    “苦榕老前辈!”胡不为叫道:“难道你当真忍心……”

    “够了!”苦榕打断他的话,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简大侠年少有为,也不需要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帮忙。”说完,再不看他一眼,拉起孙女的手昂然向外走去。

    胡不为满心悲凉。难道,他又做错了么?

    待得苦榕行出大门,罗门教众人便把目光齐shè到胡不为身上。胡不为虽看不到他们的面目眼睛,但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冰冷的杀机。

    “你姓胡?”

    胡不为不答。

    “青龙士当真说了这样的话么?还是你假传其言故意栽赃?”

    胡不为瞪着他,眼中只有怒火。他料知今rì定然无幸,便也不再顾忌遮掩了。反正自己已经不想活了,何必再怕他们?

    “你们这些恶魔!”胡不为咬牙说道,  “杀了我的妻子,我的亲人,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就凭你?”那首领明显的松了口气。胡不为这话说来,分明便是承认了自己是为复仇才借用青龙士的名号。不管怎么说,青龙士没有公开与罗门教为敌,都是一件好消息。

    “来,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吧。”黑袍客迎上前来两步,淡淡说道。他早看出胡不为灵气极弱,也不怕他有什么厉害法术。

    被人杀妻仇人如此轻视,胡不为哪里还沉得住气?面上涨得通红,凝聚一身的法力,尽传到心区绛宫。他此刻法力比在狱中时又有jīng进,感觉到点点温暖的灵气聚在胸口,渐渐团成一个小碗大小的热物。胡不为决意要一击克敌,不给他第二次机会。

    “火球,破!”他嗔目大喝,右掌横推出去,但听  ‘嗡!’的一声郁响,一团巨大如饭桌的火球从他掌前凭空涌出,疾向罗门教的头领击去。

    群豪本来还是满怀期待,待得看到胡不为撇出这么一个虚张声势的火球,均是纷纷叹气,暗想:原来这人只不过是个法术门外汉而已。

    火球是五行术里最粗浅的法术,未必是越大越好,若能将法力凝聚在一点,小小一发火蛋,也要比胡不为这个硕大无朋的大家伙要厉害得多。

    果然,那首领眼见火球来袭,全无躲闪之意,任火球扑上了他的面门。听得  ‘噗伏!’一声响,火球爆炸开来,热浪翻卷,长达六七尺的火舌直舔到前厅去。

    “就这点能耐么?”胡不为听到对方冷冷的声音,一颗心登时跌到了谷地。刚才一发火球已经耗尽了他身体里的灵气,然而那人竟似全无损伤。实力相差太远了,自己连给人提鞋的份都不够,还谈什么报仇雪恨?罢了,罢了,今生报仇无望了。心灰意冷之下,索xìng垂下了手。反正敌人要杀自己,也只是呼吸之间的工夫,也用不着徒劳抵抗。

    “你要不动手,那就该我了!”那首领抛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嘴一张,猛的吐出一团灰白之物,迅如电火,直向胡不为喉头噬来。

    怀中灵龙镇煞钉感觉到杀机,登时停了振动,清鸣一声,又一次物化而出!

    那团白物只到胡不为身前丈许便被狙杀了。青龙穿击之势快极,迎头破去,登时将那物炸成一团血雾。

    “青龙!他有青龙!”

    “青龙士!”

    “啊!他是青龙士!”

    待得看清在半空旋转的是条青光荧荧的飞龙,群豪登时惊呼起来。但马上就有人发现了不对:“不是!他不是青龙士,他这条不是真龙!”

    青龙卷出的瞬间,那罗门教首领便已身子后仰,向后平滑三尺避开了锋芒。

    这汉子竟然藏着厉害杀手锏,当真yīn险!那首领又惊又怒,待得看到自己喷出的吸血灰蝠被绞杀成碎块,只有一小片翅膀掉落到地面来,只心痛得面上不住抽搐。这是他驯养九年的灵物,花了无数心血才育成今天这样,竟然被这该杀的狗贼绞灭了!

    “你这个,老jiān巨滑的骗子!”他恨恨的盯着胡不为,人人都听得出他话里浓浓的杀意  “今天不杀了你,我改成你的姓!”话刚说完,双掌张开,两臂向着左右极力伸展,人也同时半伏而下。

    群豪立时便听到了  ‘吱吱吱吱!’杂乱的尖鸣,从那首领的袍袖之下,数不清的蝙蝠尖利的鸣叫着,疾飞出来。黄sè,灰sè,白sè,红sè,那汉子的身子仿佛突然间变成了旷荒千年的溶洞,成百上千的蝙蝠从里飞出觅食,闻到了鲜活的血肉人气,只兴奋得不住鸣叫,急拍翅膀,就要迫不及待的扑向人群啃食。幸得那罗门教首领知道此时不能与群豪对抗,全力镇伏,划出一个长宽十尺的四方防网,不让它们逃飞出去。

    群蝠翻飞,竭力要向人多的地方冲击,但始终冲不破主人布下的防网,不甘的尖利鸣叫。数次无果之后,只得退求其次,从上下左右各处,齐向胡不为三人包围冲击过来。

    胡不为大汗淋漓,眼看着面前数不清的灰白之物翻飞来去,直若无穷无尽。空气中振翅之声震耳yù聋。这些蝙蝠丑恶无比,眼小如豆,鼻翼上湿漉漉的,有的嘴边还粘着或新鲜或**的血肉。

    “啪!”的一声响,一头形大如兔的白蝠被青龙穿破了肚肠,发出嘶哑的叫声,倒撞到楼板上面,留下一团暗红的血渍。另一只却趁着空隙,从青龙颚下穿来,张开尖利雪白的细牙,向胡不为鼻子急咬。

    好青龙!电光火石之间,长尾一甩过去,青光暴闪,便将那胆大的进犯者拍成碎片。十余只冒失的先行者在青龙迅疾如电的攻击中全无幸免,尽绞成肉块。空气中便浮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然而蝙蝠无穷无尽,直有万千之数,一波被绞杀灭了,一波又如cháo涌来,同伴惨重的伤亡并不能让他们退却分毫。

    好一场惨烈的大仗!群豪置身局外,直看得目瞪口呆。在那罗门教首领与胡不为之间,一个巨大的四方空间全被颜sè形体各异的蝙蝠充斥满了,便如同一顶硕大灰sè的棉布帐,将局中人一同包裹进去。已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状况了,只看到无数蝙蝠的眼,牙,嘴和翅膀。偶尔,在蝠翅拍动漏出的极小的缝隙里,能看到一道青绿的电光倏忽来去,将身子周围的所有来袭者全部格杀。

    局中人里,最闲适的山越,蝙蝠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不敢向他攻击。最倒霉的是许是非,满以为在群豪面前大大露脸,哪知却被陷入火坑之中,眼看着许多长满皱纹绒毛的丑陋蝠面从上下左右向这边迫近,无数白sè的细牙频频闪动,老头儿快要崩溃了,幸得胡大侠法力高深,青龙了得,象一张疏而不漏的巨网,将那些要命的丑东西都挡在身前两尺。

    地面上蝠尸越来越多,层层叠垒。片刻之中,已有百余只蝙蝠让青龙杀灭。那罗门教首领看得心头大痛。这些血蝠品种极杂,齿上带毒,都是在深山荒洞中栖息的怪物。他花费了巨大jīng力,数十年来用毒死的人兽尸体喂饲它们,令蝙蝠们浸染毒素,代代相传,才终于演变成这样令人恐惧的武器。

    眼下让青龙象菜刀切西瓜一般左一个右一个,如何不让他感到心疼。终于,在看到青龙一曲一折,快如流星般一条直线击杀掉六只大蝠过后,他再也沉不住气,手臂环抱回胸前,将大部分的蝙蝠都召了回去。

    群蝠兀自不甘,厉声尖叫,环着他的身子翩飞数匝,这才一头扎入了黑袍之中。便如一条灰龙一头穿入黑潭之中。

    胡不为见四面的蝙蝠减少了大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他的背后早被冷汗浸湿了。这黑袍恶客收回蝙蝠,难道是觉得杀不过青龙,死心了么?胡不为有些侥幸的想道。

    然而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一道灰白的巨大扁物从那汉子后脖突生出来,渐渐的展开折叠的翅叶,变成一片上宽下窄剧刀一般的东西。接着,黑烟滚涌,在同一位置,又逐渐聚拢成一片扁平长物。

    那是一黑一白两片巨大的蝠翼。

    群豪同声发出惊呼!谁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这样古怪的法术。眼见那汉子缓缓扇动着两片八尺有余的巨翅,变得如同一头蝙蝠一般,人人目瞪口呆。罗门教行迹诡秘,他们的法术流源也一向不为江湖所知。群豪做梦也没想过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打破常规的召动之法。

    人兽同体。这完全不同于豢养师现有的两个流派。

    胡不为正当其锋,直感到迫人的寒气和腥气涌上面来。他看得到翼膜上隆起的血管,看得见骨撑尖端尖利的勾爪。天啊!这样可怕的怪物……也不知青龙能不能挡得住他!

    “伏!”的一声破风之响,黑袍客将左边的白翅劈将下来,群豪只看到一幕雪白的光墙,向着胡不为当头落下。

    杀机!

    青龙立刻感觉到了,它并不直撄蝠翼的锋芒,却化做一道青影,穿敌首脑!

    群雄又暴出惊呼,看着青龙迅疾无伦向着罗门教首领的咽喉电shè过去,无不掌心捏了一把汗。

    “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串爆豆般的密响,那黑袍客急忙间横过黑翼,挡住了这夺命一击。他的身子被冲击之势压得后退丈寻。便在两物交接的一丈多距离中,绵密的火星不间断激飞出来,一蓬未散,一蓬又开,竟连成一道通亮火线。在众人看来,便似一杆丈长的火枪推上了黑袍客的前胸。

    好快的速度!

    青龙一击不中,向上翻开,盘个大旋,又想穿击过去。然而这次的对手再不象它以前遇上的那些敌人了。还未等它调整龙头,一道光刃从上空劈下,  ‘呜呜’尖利的风响听来让人心惊。

    蝠翼正中龙身。金铁交鸣之声传来,青龙已被砍下地面。胡不为还来不及吃惊,便见一道白光,向着自己的面门横劈过来!

    便在险之又险的当口,胡不为蓦然感觉到一股庞大无可阻挡的巨力,平托上自己后腰。那股力量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顶上半空。头后仰,提腰,腿上扬。胡不为此刻变成了一个无法自主的傀儡,让这莫名的巨力抛上半空,向后翻腾开。

    群豪无不大感意外。他们眼中看到的是,胡不为在间不容发之际,以一个极完美的后滚翻避开了致命的一劈。只有胡不为知道,他是被人救了。

    那黑袍汉子一砍不中,心中大感惊讶。然而容不得他多想,被打入地面的青龙已经旋飞上来,重又缠上了他的蝠翼。

    “杀了他!”他撤退一步,向身后的下属冷冷命令道,他不想在这耽搁太多时间。胡不为如此棘手,确实是他始料所未及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须得尽早把他剪除了。十余名罗门教徒听到命令,登时分散开来,向胡不为左右包抄。

    许是非在先前两人的争斗中,全无逃脱的机会。这时,见那罗门教首领攻势减弱,正是千载难逢的逃命良机,哪还有心思再陪着胡不为拼命?口中称歉:“胡大侠,小老儿功力太弱,没法帮你,你……好自为之了!”脚下快得抹油般,  ‘哧溜’一下,扑到了身边楼梯下酒瓮碎片之中,双臂使力一撑,穿破楼梯跃上了二楼,逃出了险地。

    此刻胡不为却面临着九死一生的绝境。十余名黑袍客都是罗门教的jīng锐,法力jīng深,随便一人都可以当得上胡不为法术的祖师爷,十余人联手对付他,何啻于腾五岳之山来压蜗牛,运四海之水来淹蚊子?不过,既然罗门教舍得浪费,胡不为这只倒霉的蜗牛蚊子也只得承受了。

    “铮!”的一声弓弦绷响,一条碧绿的小蛇从罗门教方向曲折飞来,快得无法目测。胡不为哪里避得开,便在他睁目等死的当口,又一股大力传到胁下,胡不为被推得向右连行六七个交叉步,手臂抱紧了,才没有把胡炭给颠落下来。

    但他到底又躲开了这一次偷袭。

    楼梯之上的许是非暗暗赞叹。胡大侠果然是胡大侠,总有许多让人意外的手段,这么惊险的袭击都没伤得动他分毫,只能用  ‘奇迹’两字来形容。那条小蛇飞行即快,角度又刁,没有绝好的目力和反应速度是决计躲不开的。假若置换一下,是他许是非面临这种状况,只怕早就稀里糊涂的死上十次八次了。

    群豪也和他一般,开始对胡不为这个貌不惊人的土豹子敬佩起来。胡不为的胆气,青龙,纵越身法,无一不是上乘。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以前江湖上从未听说过呢?惊奇之下,许多人开始互相询问,都想了解胡不为的来历。

    然而,更令他们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十余名罗门教高手各出兵刃,从两侧夹击胡不为,一人召出六只黑亮的大蜘蛛,行动如风,尽向胡不为下三路进攻。然而胡不为却竟似突然变了一个人,知觉敏锐之极,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逃脱大难。十余个黑袍客久攻不果,正自愤怒,猛然间,看见胡不为后滑一步,背靠在墙壁上,左手在面前画个满弧,一缩,五指虚抓向前猛伸!

    一团白光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肘部涌出,迅速漫过小臂五指,冲出手掌。一个硕大无朋的虎头在他掌前幻化成形。

    “嗷——”

    只一声充满杀伐之气的嚎叫,便令群雄惨然变sè。墙壁被这一声巨吼震得抖动起来,木板隙缝中的灰屑簌簌落下。

    那十余名罗门教徒那想到惊变骤起俄顷?惊得面无人sè,不约而同后撤开去,凝气提防。

    胡不为!他竟然同时身负青龙白虎两大灵兽!他究竟是何来历!?

    群豪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中那衣衫破旧的中年汉子。谁都没有说话,这一刻间,人人心中充满惊佩之意。

    “嗵!”  “嗵!”两只前足重重着地,在地面上踏出两个小脸盆一般的足印。那头巨大的白虎在胡不为面前慢慢的站立起来,碧绿的眼,尖利的牙。如雪的皮毛上,有漆黑的纹路纵横鲜明。

    “嗷——”一声地动山摇,风云变sè。烈风骤然而生,在堂屋中扫荡开去。许多先前被苦榕震碎的木片激得翻动起来,移位数尺。

    众人同时感受到了山中之王的威压之势。

第三十二章(正邪)仲谋壁上观刘曹

    第三十二章:(正邪)仲谋壁上观刘曹

    罗门教首领此刻与青龙缠斗正酣。看到胡不为又召出一头白虎来,不由得心中一震。他原以为胡不为只不过是个法力低微的百姓,谁料想竟看走眼了。这人同时兼怀青龙白虎两大灵兽,但凭一人之力便与本教十余名高手打得旗鼓相当,早知道如此就不跟他动手了,这样的人才,拉拢过来教主一定会很欢喜。

    唉,只是他与罗门教有着血海深仇,却怎肯接受拉拢?罢了,不能为友,只能成敌。可别让他在rì后坏了教主的大计。当下心意已决,向属下吩咐道:“不择手段。杀了他。”

    那cāo纵蜘蛛的教徒听命,将心意传达出去。六只黑蜘蛛登时意会。  ‘嚓嚓嚓嚓’的四下分散开。两只爬上顶壁,两只在地面潜行,另两只一左一右向胡不为包抄。几只蜘蛛行动快极,毛足几下起落,便已迫近胡不为身前。

    还没等它们发动攻击。白虎却先动了。

    巨大的脚掌一提一顿,只听见  ‘咯隆!’一声震响,便似地底下炸开了霹雳,整间酒庄都震得大晃起来。几头蜘蛛虽然脚下带有毛刺善能附着,却也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震荡。  ‘啪啪啪啪!’四响,在墙上行走的四只蜘蛛一齐掉落下来。白虎一个大扑,两只脚掌同时踩了上去。

    一阵硬壳碎裂的脆响过后,白虎脚下飞出黑sè的液体,两只倒霉的蜘蛛还没来得及翻好身子,便已毙命。白虎身高体壮,比常虎大上何止两倍?被数千斤的体重压上,蜘蛛们哪还有不当场破碎之理?

    余下四只蜘蛛更不停留,急跃而起,要跳过巨虎去咬胡不为。哪知还在半空,一条铁棍也似的粗尾已横面扫来。

    几声连成一声,碎壳乌液分飞。一扫过后,空中再无幸存者。

    十余名黑袍客面面相觑,六只蜘蛛才两个回合就全军覆没了,这也太快了吧?一时人人悚然,不敢上前动手。片刻后,一个自始至终负手而立的粗壮黑袍客踏前一步,低声问那首领:“木坛主,贵教似乎不太容易对付它,要不要我来动手?”木坛主一翅迫退青龙,眼中闪过犹豫之sè。

    便在这时,酒店门外传来一声叫喊,一人粗着嗓子叫道:“咦!这里怎么会有一头妖怪?!啊,它被制住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师哥,你来看!”脚步沓沓不绝,又一群人走到门口。

    听他们对答的语气,似乎门外有一头妖怪被人制住了,放在那里。

    胡不为疑惑未解,便见一拨人鱼贯涌进了饭庄。

    是叩庭门的平七雁和刘振麾他们。

    他们前rì与胡不为分手后,便南下寻找两头隐伏的妖怪,一一杀灭。许是非因有他事,在胡不为走后不久便也离开了,哪知在此遇见另一拨追拿山越的江湖豪客,得知准信,赶紧发出讯息给刘振麾,一群人马不停蹄就急赶过来了。哪知又在这里遇上胡不为。

    “啊!罗门教!”程七尧一踏进饭庄,立即惊叫起来。他本来嗓门就大,这一声叫来更是尽人皆闻。话音才落,便听得身后  ‘呛啷啷’的拔刀之声响之不绝,有人悲愤大喊:“罗门教!在哪里?在哪里?!”

    门口一阵杂响。**名身着青衣的年轻道士仗剑涌进门来,一看到罗门教诸人,登时悲呼起来:“是他们!他们害死了我们青云观的一尘师叔和定辉师叔,别让他们跑了!”群豪登时哗然。青云观的一尘道长在江湖上位望颇尊,炼的一口镔铁云叉厉害非凡,哪知竟被这些妖人害死了。群情耸动之下,便有人拔刀聚气,几名豢养师也把豢兽召出来,散在左右,以防他们逃脱。

    胡不为自听到程七尧的叫声开始,心中便一直  ‘砰砰’乱跳。这些人前夜里对自己非常结纳恭敬,现下只怕还会听自己说话。若能好好撩拨他们,说不定便能站在自己一边,与罗门教众人为敌。

    待得听到几名道人的指证,更是大喜,用不着他再煞费苦心编理由了,这伙人原本就与妖人有仇,看来爱妻今rì有机会一雪仇怨了。

    激动之下,他便想抬步向平七雁等人冲过去。适在这时,一缕细细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胡先生,我先走了。白虎借给你用,一个时辰以后它才会消失。”是山越的声音!胡不为惊跳起来,看向身侧不远的妖怪。

    山越正在微笑着看他。胡不为口干舌燥,万料不到适才一直给自己帮忙的竟然是他!只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还没想出答案,听山越又说道:“你的儿子很招人喜欢,哈哈哈哈,你要好好保护他,别让小娃娃伤着了。”

    “喀隆!”一声,山越冲天而起,穿破了二楼的楼板,将屋顶也豁开一个大洞。众人哪想到他竟在这时脱身掉?齐声惊呼,十余名豪客疾步冲到山越先前站立的位置,却只看到两个大洞敞向蓝天,rì光从西面投shè下来。

    “当当!”两声响,屋顶上突然掉落下两块金锭子。山越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金子交给掌柜的,这店里的损失都算我的了。”

    “假慈悲!”一名豪客悻悻骂道,  “妖怪哪有什么好心肠,哼!”

    真的是假慈悲么?妖怪当真都是害人的么?胡不为心中一片迷惘,那么,他救了自己父子,却又为了什么?他忽然间想起单嫣来。那个善良娇俏的妹子,也是一力维护着自己家人,宁可自己送掉xìng命也不忍自己受伤的,她又是为了什么?

    胡不为有些思念狐狸jīng了。

    妖怪既已走开,群豪便把注意力投到了罗门教众人身上。此刻青云观的道人正在向一个身着华丽衣衫的年轻人哭诉:“……两位师叔拼死逃离,挣扎来到泸州慈云观,临终前告诉我们,就是罗门教这些妖人下手杀害他们,请文大侠以江湖正道为任,一定要帮我们讨回公道啊!”

    那姓文的年轻人神情倨傲,胡不为却没见过他。听他哼了一声,道:“一尘道长德高望重,江湖上是人人敬佩的,这些妖人竟然忍心下手谋害,当然不能放过他们。哼,你们放心,文雕宇虽然不才,但心中也还存着  ‘天道公理’四字,这事教我遇上了,决不会坐视不管!”

    几名道人痛哭流涕,道:“文大侠义薄云天,贫道感激不尽。”

    “喂!你们几个妖邪!还有什么话要说?”文雕宇喝道。

    十余名罗门教徒正与首领合力扑杀胡不为的青龙,听见问话,那姓木的首领冷笑道:“一尘这个老家伙不识时务,我好心好意去请他,他却对我胡说八道,老子一生气就把他杀了,你有什么意见?”

    “铮!”的一声剑响,一支朱红的细剑毫无预兆的劈开,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剑痕,众人都看不到文雕宇是怎么出手的,眼看着一道诡异多变的毫光斩向木坛主左臂,那木坛主却正被青龙压迫,无暇分身。

    一声轻响。木坛主右臂中剑,溅出几点鲜血来。群豪  ‘咦咦’连声,登时大感愕然,明明看到剑光向着木坛主的左臂斩去?为什么却是右臂受伤?这人的剑法当真古怪之极。

    “给你一点教训。让你知道对人说话时,也该有点礼貌。”文雕宇冷冷的说道。他只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但一番话却说得老气横秋。

    “当!”  “当当!”青龙一次穿击,却被木坛主两只蝠翼一左一右夹住了颈项,动弹不得。罗门教教徒几人一齐发力,将兵刃都斩在它身上,火星四溅。青龙清吟一声,散成万千青sè碎片,消失不见了。

    木坛主缓缓转过身子,面向文雕宇,  “好剑法。”他冷冷说道。

    “谈不上什么好剑法。只是用来教训一些狂妄自大之徒,也还趁手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木坛主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浑身抖动,只是谁也感觉不到他的笑声中有丝毫欢愉之意。  “年轻人豪气干云,真是一代人更胜一代人啊。”他慢慢低下头,直视着文雕宇,斗笠下面的一团黑sè,深沉得如同潜藏怪兽的深渊。  “不过,你师傅从没告诉你做事之前要先考虑后果的么?”话从他齿间崩出来,冰冷之极。

    “你杀了我们两位师叔,你怎么没考虑后果?!”青云观的一个道人嘶声大叫,抢前一步,手一振,长剑点出六个白花,疾向木坛主面门刺去。

    一只半人高的蝙蝠影像从木坛主胸口突兀飞出,双翅横展,几有丈寻,但听  ‘呛呛!’几响,长剑登时被崩碎成许多钢片,蝙蝠破势不尽,印上了那道人的胸口。众人都听到了骨节碎裂的声音。那道人口喷鲜血仰面后摔,眼见是活不成了。

    “邹师弟!”群道齐声惊叫,冲上去扶住了他。那姓邹的道人前胸尽成焦黑,深深的印痕透入肌肤数分,宛然是一个蝙蝠的模样。

    看到罗门教在众人面前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出手,群雄登时哗然,数十名愤怒的豪客齐提兵器,从四面合围过来。那几名罗门教徒见势不妙,也聚拢在一起,背靠着背。善控蜘蛛的那黑袍人双手飞快结印,低低念颂咒语。

    地面上一波一波的震动越来越强,便在群雄惊疑之间,听得  ‘咯咯咯’的声音,九只浑身缠绕电光的巨大蜘蛛从地底掀破土层钻将出来,把罗门教众人都围在圈里。这几只蜘蛛直有半人多高,长足前红后黑,分成两截,末端尖利如同弯刀。它们苍黑的身体上凸着许多黄sè的圆疣,三道红sè斑纹如同火焰,从腹下向身体两侧伸展。

    好鲜艳的蜘蛛!群豪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撤开几步,瞧几头蜘蛛长的这么sè彩斑斓,定然不好对付,若按颜sè属相而言,这蜘蛛竟然同时身负雷火两重属xìng,它们又是从地底下钻来的,五行土术料想对他们也不起作用,那么,唯一之道,便是用兵器攻击了。然而与这么大的蜘蛛肉搏,谁敢说必cāo胜算?

    “拿几只虫子来吓唬人么?”文雕宇冷笑道,  “那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说话间,从背上解下了剑鞘,这柄剑和他先前那柄朱雀剑不同,剑面很宽,sè成墨绿,只一抽出鞘口,众人便看到水流般的冷光四下散开。

    “我师傅没告诉我做事讲究后果,他只跟我说,杀人的人,一定要用xìng命来偿还!”

    文雕宇一声厉喊,手臂急振,长剑在空中一劈,留下一道绿sè的残影。木坛主两翅交叠护在身前,  ‘当!’的一声,将攻势阻住了。然而他面前的蜘蛛却遭了殃,背上蓬然冒出火光,一团炽烈的火焰缠着电花燃烧开来。群豪都看到了,蜘蛛背后有一道伤口,淡绿的体液正在汩汩而出。

    战端一开,便如点燃了爆竹的引信,再无收势停歇的道理,群豪齐声呐喊,涌上前去,一齐向场中施放法术。只刹那间,四面八方飞出数不清的火球,冰箭,电闪。地面上,土枪、土柱,土墙,如同交错的犬牙,齐向罗门教众人钻刺挤压。空中炼器师的各sè兵器化成光气,三五只扁毛豢物杂在其间,觑空喷吐毒液,或是探下铁爪抓挠。

    战斗之声何啻于千军万马?胡不为身在饭庄最里,被这震荡之声颠得肚肠翻滚,难过yù死。正惊骇之间,一头蜘蛛快如闪电,从正面急冲出来,长足起落之下,便将两个身着土sè长袍的汉子给挥到一边去了。

    怀中又一声清吟,青龙化作飞练,划一道短弧从上往下穿击。白虎也恰在此时向前一扑,脚掌拍向蜘蛛的眼睛。两大灵兽合力进攻,那只蜘蛛哪还有抵抗的余地,登时炸开火花,细碎的电蔟贴着地面向四方散去。它的后背被青龙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身子裂成了两截。前面更惨,白虎带着雷霆之势的拍击将它的一整个脑袋给轰到墙上,拍成脸盆大小的一团碎渣。

    此时前庭战况正酣。十余名罗门教徒都不是弱手,面对群豪排山倒海的攻势竟然毫不畏惧,木坛主又把吸血蝙蝠给催出来了,他的手下也策动大群地蜂、刀臂螳螂、巨蚁出来助战。这些虫子远比平常的大,毒xìng猛烈,只片刻之间已把群豪蛰倒了大片。

    那少年剑师文雕宇见身边不断有同伴被敌人****,怒火中烧,急挥两剑,挡开了木坛主向面门劈来一翅。

    “天传地法,金铁得灵,凝yīn合阳,大器飞形!”

    随着咒语,文雕宇手中绿剑极快的画出一个大圈,残影不散,空中便有一个墨绿sè的圆环,如同一面巨大的护盾一般立在他的面前。文雕宇手下不停,长剑一横一竖点划起来,灵气传过剑柄,在剑尖耀出一小团白光,  ‘哧哧’的声响中,圈内出现了一个大字。

    ‘滅’

    “灭!”文雕宇骈指大喝。

    随着从右上到左下的最后一划写完。汹涌的剑气喷薄爆发,如同冲击河道的山洪,凌厉无匹向前扫荡直去。

    木坛主刚刚被身后再度偷袭的青龙搅得手忙脚乱,听得文雕宇方向狂飙突生,怒风及体,刺得肌肤生疼,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百忙间伏低身子,双翅在面前围拢,护住面目。

    ‘刷刷!’的声响中,剑气正面冲击上了他的黑白双翅,被阻隔回来了。然而剑气带起的螺旋之劲仍然不止,一层层向前绞去,木坛主黑sè的袍子在这惊涛骇浪一般的冲击中片片碎裂,又跟着劲气转圈前进。

    如同千万只黑sè的蝴蝶在旋涡中极快翻飞。

    “好!文少侠好剑法!”许是非在远处遥遥喝彩道。老头儿远远离开战局,只偷空向罗门教shè冷箭。满场中人就他最悠闲。余光一瞥间,看见胡不为站在墙边,一脸又喜又忧的神sè,那头令人艳羡的白虎正挥动巨掌,把大片飞向胡不为的虫子扫荡一空。

    “胡大侠,我来帮你!”眼见是一个邀功的良机,许是非怎肯放过,两步起落便赶到了胡不为身边,  “这些蜂子带毒,胡大侠要小心了,别被蛰着。”说话间,两只枯瘦的手臂挥动起来,从袍底卷出烟雾,登时把一只漏网的地蜂熏晕了。

    “胡大侠,你看咱们要不要上前去帮忙?”许是非试探着问道,心中深觉得,能与胡大侠并称  ‘咱们’实在是大有面子之事。

    “啊,帮忙?”胡不为吃了一惊,正瞠目不知所答之际,却听到了群豪的惨叫之声。

    人群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头三人多高的红sè火兽。

    那怪物全身带着燃烧的火焰,在群豪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众人大部分的火力都被它吸引过去了,然而火兽似乎覆着极厚的甲胄,全然不受损伤。

    听得群豪  ‘啊!’  ‘啊!’的惨叫声此伏彼起,胡不为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游目扫去,已有十余人被火兽烧成火团,正滚在地上扑灭火焰。几名十二桥的女弟子充当起了救急的郎中,聚出大团水雾给同伴灭火。

    便在这人人慌乱的当口,空中传来一声威猛的断喝:“够了!都给我住手!”每个人耳中如闻巨钟震响,脑子一晕。

    木坛主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见苦榕一脚蹬倒半扇楼墙闯了进来。

    “都给我住手!”

    群豪慑于他先前之威,全都依言向四面散开,只文雕宇毫不理会,兀自咬牙与一名罗门教徒拼斗。那只火兽哪知来人的威力?撒开四蹄,尽向人多的地方纵越。听得两名躲闪不及的江湖客被烧得惨叫起来,苦榕不由得怒从心起,大步迎上前去,当头就是一拳。

    “嘭!”的一声大响,火兽登时失蹄,硕大的头颅给砸进地面,前蹄跪倒下来,后半身被劲力所带,一个大背摔重重翻倒在地。

    木坛主脸上微微变sè,喝道:“你又来干什么?你忘了怎么答应我们教主的么?”

    苦榕摇摇头,道:“放过他们吧,你们何苦多伤人命?”

    木坛主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头罩衣衫被文雕宇的剑气削碎了,露出了长满瘢疤的面容,光头上一道十字伤口,盖住了大半个脑颅。他此刻看来有说不出的狞恶。

    “放不放过他们,是我们罗门教的事,用不着你来多管。苦榕老头,你既然当着我们教主立过誓,怎么又出尔反尔,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苦榕咬着牙,道:“不错,我是答应过不再过问你们罗门教的事,我……只是斗胆来向你求个情,放过这些人吧。”

    “你求我?哈哈哈哈!我不答应!”木坛主笑完,yīn沉着脸冷冷说道。

    苦榕默然。

    “你若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还想在江湖上立足,现在就赶紧给我走。至于放不放过这些人……哼!”木坛主用仇恨的眼神一一扫过群豪,扫到堂里,停在了胡不为和那头白虎身上。  “他们惹得我杀xìng大发,我要……杀得一个都不剩!”

    “伏!”的一声,木坛主看都不看,顺手向门边扇出一翅,劲风狂飙过去,登时将三名来不及躲闪的汉子劈翻。

    苦榕面上抽动,显然愤怒已极。然而当此情境,他又怎能出手?江湖人物一诺千金,向来把声誉看得比xìng命还重。他既然答应过不再过问罗门教的事,又怎能失信于人?这个健壮的老人,此刻竟然象突然间苍老了十年,佝着腰,默不作声站在那里,看来有说不出的尴尬无奈。

    “你还不走么?苦榕……老前辈?!”木坛主故意把  ‘老前辈’三字重重念来,显然是有意羞辱他。说话间,  ‘刷!’的一翅,又劈倒了前厅左侧的两人。那是正在照料受伤师兄弟的青云观众道。

    “你这杀人恶魔!”倒伏的人体中,一个满身是血的道士一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  “你害死了我这么多师兄弟,我青云观决不会放过你!”他的左片肩膀被蝠翼砍中,深达数寸,鲜血将他的青sè道袍染成赤黑。

    “呀!”道士喝了一声,右手一撑,挥出扣在掌间的四张黄符。

    木坛主哪把这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见黄符在空中炸开,化成四只黄鼠狼向面门袭来,右边的白翅只一扇过去,便将它们拍到门外去了。翅刀劈劲不绝,又卷向了那道士的头颅。

    “当!”一只手把翅锋托住了,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那悲愤的小道士。  “木坛主,青云观与老夫有些渊源,看在老头子的份上,放过他们如何?”苦榕沉声问道。

    木坛主收回了蝠翼,冷哼一声,森然道:“好!我就放过他。不过你要记住,下不为例,如果你还敢再阻挠我,别怪我木某人翻脸不认人。”

    那小道士已经急红了眼,全然不顾死活,愤然叫道:“你杀了我吧!我不领你的情!你杀了我一尘师叔,杀了我定辉师叔,我师傅决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青云观便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绝不会罢手!”

    苦榕闻言,身子蓦然大震,一手扶在那小道士肩膀上,把他抓得哇哇大叫。

    “你们杀了定辉?”苦榕把眼光转到木坛主脸上,沉声问道。

    “是又怎样?!两个牛鼻子脾气臭得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不识抬举,我把他们杀了!”

    “轰!”众人骇然看到,苦榕掌上爆出一团金sè的亮光,明亮不可直视。木坛主的蝠翼百忙间倒转到胸前护住,却被一震弹开,人大退了六七步,面上现出又惊又怒的神sè来。

    “你决意反悔誓言与我罗门教为敌么?!”

    “你知不知道定辉是我侄子?”苦榕把孙女轻轻推到一旁,转过脸来,冷冷注视着木坛主的眼睛,右手虚抓,掌中的那团金sè慢慢延到他的上臂。众人都知道,这是配合武术运用的  ‘千斤拳’。又一声轻响,苦榕足下浮起一层白光,这是疾捷术,能加快施术者的行动身法。

    “你侄子?!”木坛主大吃了一惊。看见苦榕瞬间把两个增加武术威力的法术加到身上,知道这一战再也无法避免,赶紧收摄心神,凝聚法力。

    “让你走,不是因为怕你。苦榕老头,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罗门教可不止教主一人能制服你。”

    “青蝠刹!”毫无预兆的,木坛主蓦然睁目大喝,便在这顷刻之间,青sè的光芒从他前胸蔓延开来,染上了全身。一黑一白两只蝠翼也陡然展长了一倍有余。胡不为站在他的身后,只见蒙蒙的青sè光团中,一个庞大的蝙蝠脑袋贴着二楼的楼板隐隐浮现轮廓。

    灵龙镇煞钉感应到了浓烈的妖气,振声又尖利起来,白虎也不安的咆哮一声,伏低了身子。

    一大团青sè的光团涌向苦榕,带着蝙蝠尖利的嘶鸣。光团行到半途,突然化身为一只长着獠牙的蝙蝠影象,身边还有十二只大如蜜蜂的黑sè的小蝙蝠飞速环绕。这是木坛主的致命一击,苦榕不敢怠慢,沉腰扎马,双臂交错,千斤拳的劲力也延到了左臂。

    苦榕体内的劲力在瞬间轰开了十二重楼的关窍,澎湃的内力从身周发散开来,将空气搅得层层漾动。倒在他身边的人,便在这时感受到了泰山当顶的沉重威压。

    两大高手对招,爆破的威力只能用  ‘惊天动地’来形容,随着一声沉闷之极的炸响,一个巨大的龙卷在场中生成,冲破了顶上的板壁,将或死或伤的十余名豪客尽扬上半空。向四周迸发的冲击之势,瞬间轰碎厚重的石墙,一栋好好的二层小楼便在瞬间土崩瓦解。群豪惊叫连连,忙不迭的躲避。

    胡不为最是倒霉,藏在最里面,眼看着阁楼向自己倾斜过来,却全无躲避之路。听得楼板上木桌木椅翻动的声音震耳yù聋,一时间都快吓傻了。他哪知那两个人打架之余,竟然还有闲心拆楼!

    好在一只白虎不象青龙那样死xìng只会应妖而化身,恪尽其守护之责,在胡不为身边来去如风,巨掌一扫一拍,便将倒下的大堆东西都推到了一边。胡不为这才反应过来,抱起儿子,牵起猴子迈步就跑。他远远绕开苦榕二人争斗的地方,怕殃及池鱼。谁料想,木坛主激斗之中未曾忘了他,向这边方向激来一只青蝠。

    眼见蝙蝠带着尖利的鸣叫呼啸而来,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飞快交叉封锁,龙虎再次交会,青蝠在两只灵物的绞杀之下,片刻后便烟消云散了。有两样至宝防身,现下的胡不为当真是人妖都不怕。有惊无险的跑过苦榕身边时,胡不为却听到了小姑娘宁雨柔的哭喊之声。

    木坛主哈哈大笑:“苦榕老头,惹上我们罗门教,你没好rì子过了。”

    在罗门教众人站立的地方,突然涌出大团黑雾,苦榕心中暗叫  “不好!”飞快的施放蚁甲护身咒,冲进了云雾之中,一拳奋力捣去。

第三十三章(同行)英雄皆重同道者

    第三十三章:同行

    英雄皆重同道者

    烟雾中一只巨大的火手接住了他的拳头。但立刻便被苦榕狂暴的拳力击碎。

    苦榕运起内劲,急转手臂,旋出一股狂风向前激卷,瞬间便把黑雾给吹散了。然而此刻地面上哪还有了罗门教众人的踪影?那木坛主眼见不敌,竟然使了金蝉脱壳之术,带着部众凭空消失了。

    苦榕破口大骂,见到地上许多燃烧的石块到处散着,知道是刚才罗门教徒临走前仓促召唤出阻击自己的火怪,气得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把足边的大块石头踢成碎末。他此刻全身蕴满劲力,又有蚁甲咒,千斤拳和疾捷术三大辅助法术加身,当真是无坚不摧。这些石头虽然坚硬,但也禁受不住他的一踢之威。

    正愤恨难平之际,听见了孙女的哭喊。小姑娘想是疼得厉害,哭音都沙哑了,几不成声。胡不为正在旁边宽慰她。苦榕吃了一惊:难道柔儿竟遭暗算了?刚才只想着击杀木坛主,却忘了保护她。难道那伙卑鄙无耻之徒竟然当真向无辜女童下手?

    忧心之下,旋身迈步,两下起落便追到了门前。见胡不为正蹲着给小丫头擦眼泪:“囡囡乖,不要怕,哪里疼了?告诉叔叔,叔叔帮你治好它。”宁雨柔坐在地上,放声号哭,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小脸儿涨得通红,却哪有余力来答他。

    苦榕大急,一把抓住了孙女的胳膊,连声问道:“柔儿怎么了?告诉爷爷?”

    柔儿哭道:“疼!爷爷,疼!疼!”伸左手卷开衣袖,但见细嫩的一条胳膊上,六七个红斑高高鼓起,斑点里面,隐约还看到有白sè的细物在钻动。

    蛊虫之术!这些邪道妖人,竟然使出如此yīn毒的手段来对付孩童,当真是丧尽天良!苦榕恨极,凝起全身力气向外一挥。一阵狂暴的声响过后,饭庄尚存的半堵石墙立时消失无踪。

    下蛊之术yīn毒无比,比之**夺魄的下三滥行径也不遑多让。苦榕行走江湖数十年,又怎会不知毒蛊的危害?毒虫之卵一般都下了不可解的咒术,在人体内生息繁衍,尽钻向心脉膏肓之间,吸食血肉,针灸药石均无效验,唯一的解法便是施术之人按方喂饲诱虫之药,将之聚到表皮下面割掉拔除,然后辅以解咒术,将身体元气调和回来。

    正因解法繁复而艰难,江湖上人人谈蛊sè变。许多人宁愿死了,也不堪忍受虫发之苦。

    苦榕哪里想到,自己一个疏忽之下,竟然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

    刚才那木坛主在临逃之际,便向躲在门边的宁雨柔下手喷shè毒虫。他担心苦榕随后追踪自己,便设法制造障碍拦阻。小姑娘宁雨柔与苦榕同入同出,想来两人必是亲人无疑,用蛊虫把她毒倒了,正收一石二鸟之良效。苦榕若是担忧小丫头的xìng命,rì后必然来求自己,不怕他不受自己控制。

    “爷爷!疼!疼!好疼啊!”柔儿眼泪汪汪看向苦榕,沙哑着嗓子哭叫。胡不为在旁看了,也不由得感到心酸。

    “柔儿别怕,爷爷带你去找大夫,一会就不疼了。”苦榕忍着泪,将孙女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然而天下之大,哪里有良医能治得毒蛊之症?苦榕心中茫然,又感凄凉,低头看看孙女眼中含满泪水,正全力忍受剧痛。

    小姑娘懂事得很,知道哭叫出来会惹爷爷担忧,所以竟然忍住不哭。可怜她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双亲,跟爷爷常年行走江湖,经受风霜雨雪之苦,现下竟然又遭受到如此伐筋伤髓的磨难。这小姑娘的境遇之惨,与胡炭相比又可怜多了。

    乱世之中造化害人,此刻天下动荡,四方不宁,茫茫苍天之下,却又何止他们两个受此不幸遭遇?

    苦榕悲从中来,胸中一股郁愤之气再也无法平服,忍不住停下步来,仰天长啸。啸声冲上云霄,向四方滚涌,远远播了开去。云层山岭之中,顷刻间便回荡起这声充满愤怒和凄楚的呐喊。

    英雄,英雄。

    在这不可逆的苦难命运面前,英雄又能如何?

    按下了胸中的悲愤,苦榕迈步yù行。听说洪洲名医邓中良善能除虫去毒,他想前去碰碰运气。苦榕在江湖闯荡之时,本也识得一些高人,医术通神,说不定便能解除柔儿的蛊毒。只是此刻天下纷乱如麻,人人俱有所往,天下之大,却向哪里寻找去?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rì后真有机缘遇上,那真是柔儿的造化。

    叹了口气,跨步出门。见数百名豪客站在街道zhōng yāng,许多人被罗门教教徒打得重伤,正倒在地上嗳嗳呼痛。靠墙边,有十来具尸体,他们是永也不能再见到阳光了。

    苦榕摇摇头,江湖儿女就是这样,今rì生,明rì死。谁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会是如何?然而既然踏入这片纷争之地,便已经身不由己了,想走也要走,不想走也要走下去。是生是死,全cāo控在老天的手中。

    此刻门外围起的一群人中,平七雁等人正在和许是非说话。

    许是非得意洋洋,向群豪叫道:“受伤的朋友们,大家不用担心,圣手小青龙胡大侠就在里边,有他在,治好你们的伤太容易了。”

    平七雁喜道:“当真?!胡大侠当真在里面?!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平七雁前夜里被胡不为一张神符救回,到天明时内伤便痊愈,对他的医术佩服得不得了。眼下和罗门教拼斗又受伤了,听说胡大侠居然还在这里,岂有不喜出望外之理?

    群豪听说,纷纷叫道:“胡大侠?在哪里?”

    “快救救我,我骨头断了,哎唷!哎唷!”

    “不行啊,先救救我吧,我脑袋撞到墙上了,再不赶紧治,只怕要死。”

    “胡大侠快救我,我的肋骨断了八根,脾脏已经破裂了,刚刚吐了一块肝,手脚全断了,现下还差一口气,再不赶紧救我阎王爷就要来找我了。”众人闻声变sè,受了这么沉重的伤居然没死,当真是奇迹,一时众人转头,都要看一看这个受伤而不死的硬汉是谁。

    片刻后,那胡说八道的,本来只折了两根指头的汉子伤势立时加重了三四倍。他本想投机取巧先得救治,哪知却换来这样惨痛的后果?江湖凶险,他这才真正体会到了。

    听群豪叫得热闹,苦榕也不由得疑惑:“圣手小青龙?这人是谁?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同时心中暗暗希冀,这人既然有  ‘圣手’的称号,料想医术也很了得,说不定便能解除柔儿之苦。这么一想,立时便停住了,转身过来,要看看这圣手小青龙是怎生模样。

    眼见着许是非满脸欢容,快步迎向走出门来的胡不为:“胡大侠,你没事吧?”刘振麾等人也纷纷聚拢,上前寒暄问话。

    苦榕吃了一惊:“这草包汉子……什么时候变成圣手小青龙了?!”再看到他身后一头巨大白虎探出头来,到身边蹲着了,顾盼自雄。更是心中震动。他没看到胡不为先前与罗门教的拼斗,回来之后,又把全副身心都放到了木坛主身上,全没看到胡不为竟然有了这般巨大变化。

    胡不为从怀中抽出了所有的符纸,却只有三张定神符了,也不知够不够。想了一想,便跟刘振麾要水。刘振麾又指派十二桥的女弟子们再弄些水来。

    只不过片刻工夫,那姓祁的女子就凝出了三大冰桶净水。胡不为一一烧符投了,散发给众人。定神符乃是《大元炼真经》上记载的奇符,素有速疗之功,胡不为又在年前得到单嫣偷偷转接的妖狐灵气,效验何止倍增?

    一众江湖人物饮过符水,立时便感疼痛大消,呼痛之声刹那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下子,人人心中叹服。便连满腹怀疑的苦榕老爷子也不由得对胡不为刮目相看起来。这汉子实力虽然不济,但医术却是很了得的。苦榕心想。

    有心上前去求讨符水,但自己先前拒绝过他,没给过他好脸sè。眼下有难了,怎好意思前去问话?苦榕左右为难,他在江湖上曾得盛名,也是个极好面子的人物,眼下竟然不得不去求一个曾经得罪的人物,怎不让他踌躇万分?

    低头间,看到孙女正咬唇忍着剧痛,小小的脸上泪水横流,心立刻揪紧了。刹那间怜惜之念便盖过了自尊,苦榕鼓起了勇气,踏前一步,要舍下老脸去跟胡不为求药。

    哪知胡不为却自己走过来了。胡不为先前看到柔儿受伤,早就有心给她喂下定神符,只是在苦榕面前不敢造次,怕人家更有什么灵丹妙药,那就自讨没趣了。谁料想,苦榕只是武功厉害,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他面上悲愤酸楚和无奈的表情,早就落到胡大侠眼中了。眼见老头儿满腹心事看向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胡不为也猜到了他的顾忌,等得符水烧制完毕,便亲自掬来一捧,送给宁雨柔。

    “苦榕老前辈,我烧的符水还有点疗伤的功效,让柔儿服下看看,也许有点用处。”

    苦榕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这汉子心地还是很好的,比许多江湖人物强得多了。心中感激,却讷讷说不出话来,让孙女张开嘴,胡不为把一捧水都灌到她口中了。

    “还疼吗?”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柔儿抽噎了一下,点点头,想了一想,又**的摇摇头。  “爷爷,已经不大疼了。明天柔儿就好了。”定神符虽然减轻了痛楚,但其实仍未消除净。柔儿生怕惹得爷爷担忧,才这么说道。

    只是她的一番单纯心事,两个大人又怎会察觉不出来?胡不为心道:“好懂事的小姑娘。”对她怜惜之念更盛。苦榕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撸上她的右臂衣袖。几块红瘢仍然鲜艳夺目,虫子潜藏得更深了,已经看不出来。不过定神符确实还有效验,伤处突起的肿块已经消退许多了。

    胡不为看了看,道:“只怕是符水烧得不够,三张符化了三桶……嗯,要是一张符化一碗水,效果应该比这好。”

    苦榕点点头,问他:“你手里还有符么?”

    “没有了,就这三张。啊!对了,如果镇上有卖朱砂黄纸的,我可以现在就赶画出一些来。”

    刘振麾听过胡不为的要求,派几名汉子到镇中各处询问。片刻后几人便都回来了,这阳城实在太小,没什么象样的店铺,别说是朱砂,连平常的衣纱布料没有卖的。

    “去颖昌府吧,那里定然有。”群豪中有人提议。

    颖昌府是连接南北的要道,城镇甚是繁华,北接东京城,南通唐蔡两州。那里货物定然很齐全。胡不为问明了路线,转头向苦榕问道:“前辈没什么事吧?不如跟我到颖昌府,我画符给柔儿。”苦榕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称谢道:“那就……有劳你了。”

    等到群豪伤势稳定下来,胡不为便与刘振麾等人作别,刘振麾担心群豪伤情还有变化,让许是非跟着他,要到颖昌府拿新画的定神符回来救治。三人一道向南方行去。

    颖昌府距离阳城约有一百来里,若按苦榕的脚程,只怕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赶到。胡不为就差得多了,以他这般平常脚力,能在黄昏前进城就很不错了。只是现下胡不为身份特殊,正是救苦救难的医神菩萨,苦榕虽然着急,却哪敢现诸颜sè?老老实实跟在胡不为后面,只凝神观察孙女的伤势。

    此时一个时辰的时限已经过了。白虎跟着胡不为走出阳城后不久,便已消失。许是非大惊小怪,和胡不为并排走着,一路连声夸赞他法力高强,有青龙白虎两只超级猛兽随身,天下间再无凶险之地。

    走上山道,许是非问胡不为:“胡大侠,你这只猴儿是干什么用的?”胡不为转身看看猴子,见那它双手抓着草绳,摇摇摆摆站立跟来,便道:“是朋友的,托我送到永州吉庆村。”许是非  ‘哦’的一声,低头去想吉庆村是在什么地方。

    “啊?!吉庆村?”他猛然抬头,一张脸满是惊恐震怖,  “那是百年**!”

    胡不为吓了一跳:“什么!?**?!”脑中现出牢狱中见着的冤鬼形象来,登感毛骨悚然。

    “吉庆村闹鬼闹了近百年了。胡大侠不知道么?”

    胡不为瞠目结舌,脑中飞快盘算:“天啊,是个**!那可万万去不得。”转念一想,却又疑惑,那老头儿要把自己诓到**去,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自己帮他除鬼么?那他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此时许是非兀自在说:“……僵尸、冤魂,怨骨,那村子里什么鬼怪都有,戾气冲天,正是江湖一大凶险之地。村民们也不知找过多少人辟邪了,就是没半分好转。咱们经过时,一般都要绕道走。嗯,不过胡大侠跟咱们不同,有青龙白虎护身,料想必能毫发无伤出来。”

    胡不为听得心惊肉跳,退堂鼓早敲得上百遍了。开玩笑,**!那可是**!胡大侠是说什么也不会进那种鬼地方的。虽然青龙厉害,可也难保没有疏漏的时候。

    只是,自己答应过那耍猴的老汉,要把猴子带到吉庆村的。这可怎生是好?

    胡不为眼珠骨碌碌乱转,向身后的母猴儿看去,心道:“最好是它自己挣脱掉,逃入山林,那就万事大吉了。”猴儿似乎瘦了很多,一双眼睛愈发大了。胡不为也没细想,心中只是苦恼着怎生把这要命的任务推脱掉。

    此时身后的苦榕却接过话说道:“要去吉庆村啊,那可要小心一点。那村子颇有怪异的地方,我曾经路过两次,每次都见着怪东西了。”

    连苦榕都这样说了,可见那村子实在不是善地。胡不为更坚定了不去的念头。

    话匣子一开,几人便不如先前那般沉默拘束了。许是非与苦榕都是久行江湖的老手,一路上谈些过往轶事,倒也相得。胡不为是个听众,听了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大感兴味,对江湖中的一些禁忌规矩也有了粗浅认识。

    等到华灯初上,几人终于赶到了颖昌府。许是非成心结纳两位高人,都不用胡不为说话,安排客栈饭食,然后买来黄纸笔砚朱砂,又找来小半碗无根水,送到胡不为房中。胡不为将胡炭放在床上了,研朱调水,气贯毫端,一夜间绘出了二十六七张符纸。

    小姑娘宁雨柔服完神符,果然伤痛大减。几个红瘢约略有减淡的迹象了。苦榕大感欣喜,对胡不为的好感又急增了三分。

    当夜里,许是非便带着十几张定神符原路返回阳城了。胡不为与苦榕仍留在客栈,观察柔儿的伤势。

    两个时辰之中,柔儿的伤情数度反复。最严重时全身高烧,神智不清,身体上长满了红疹。苦榕知道那是虫子破壳繁衍的迹象,忧心不已。虫蛊入体,最难熬的有三个时段,幼虫破壳之时,会侵人心智。成虫二次蜕化,集结入脑。最后便是毒质积累而爆发。其中又以幼虫破壳时为最凶险,大多数受蛊者都在此时禁受不住身体骤乱,或疯或死。苦榕叹了口气,握住孙女的小手,心中充满怜惜。也不知木坛主下了什么蛊虫,发作如此之快,若不是胡不为一见有异,便喂符水,只怕柔儿早就遭遇不测了。

    两人守在床边看着,全无倦意。小姑娘昏迷之中仍然感受到苦楚,不时发出呻吟和胡乱的哭喊。胡不为因当了父亲,爱子及人,最见不得小孩子受到苦痛,和苦榕一样,忧心如焚,在屋子里负手转来转去,长吁短叹。苦榕看在眼里,只暗暗感激。

    到鼓交三更的时候,柔儿的烧终于退去了,汗水浸湿了衣衫头发,通红的脸蛋也变回苍白。两人见她不再哭叫,鼻息渐长渐缓,这才放下心来。定神符果然神效惊人,连这般诡秘的虫症都能克制。苦榕拉开孙女的衣袖,见六块鲜红的斑痕已经扩散开来,变成淡淡的墨sè。知道她体内的毒蛊已经成虫,开始分泌毒质了。但挺过了幼虫破壳的关口,最凶险的时刻已经闯过去。

    胡不为不知状况,看见苦榕一张脸上yīn雨微霁,心下稍宽,急问道:“怎么样?她好一些了吧?”苦榕点点头,道:“最凶险的一关已经过去了。”胡不为长长吐了一口气,抹一把额上的汗水,微笑道:“那还好,定神符有效就行。”

    苦榕问他:“你这符法是从哪学来的?”

    胡不为迟疑了一下,却不打算把《大元炼真经》之事告诉他。多rì连遭波折,让他对人也有了提防之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苦榕虽然来头很大,现下也很感激自己,谁知道rì后会怎样?当rì在刘府中时,刘员外不也是把自己当成贵客么?临到危险时,一样出卖自己。当下胡乱应答,只道:“是朋友教的。”

    苦榕  ‘哦’了一声,也不多问。低头想想,又问:“你这一路是想望哪里去?”胡不为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天花板,道:“我的妻子死了,我想到黔南找犯查,找还丹回来让她复活。”

    苦榕浓眉一轩,道:“这里离黔南还有万里之遥,一路上还有许多怪兽,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胡不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现下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捏了捏拳,坚定说道:“我一定要找到还丹,救回萱儿。”他这话似是对人说,私心里,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

    苦榕默然,心想:“原来他竟然有这样忠贞之念,他的妻子也当真死得不枉了……唉,当年我若跟他一样,跟小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般局面。”

    一时两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苦榕又问:“不知道……尊夫人过世多久了?”

    “快一年了。”胡不为偏头想了想,道:“去年除夕时……走的,嗯,半年多了。”

    “半年多了?”苦榕吃惊的看着他,心中一个念头升了起来,待要说话,却又怕伤了胡不为,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口,只  ‘噢’的一声,心中对这汉子却着实有些怜悯了。只怕他怀着一腔热忱去求药,到头来只落得一个凄凉的下场。

    但眼见他爱妻如此,又怎忍心打破他的梦想和心愿?

    两人谈话,不觉时光飞逝,月亮从一重浓云躲到另一重浓云中,天sè愈暗了。

    再过得半个时辰,两人把各自的前路打算都谈完,正好可以一路同行到洪州。胡不为大为高兴,有苦榕在身边伴着,许多凶险都可以避让开了。虽然绕道洪州又要绕一大圈,但安全第一,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胡不为看了看窗外,想起一事来,便跟苦榕道别:“苦榕老前辈,天已经晚了,你歇下吧,我也回房了。”

    苦榕道:“好的,你也累了一天了。有事明rì再说。”

    胡不为出门,在外帮苦榕掩上了,游目四顾,客栈中悄无声息,走廊上黑沉沉的没有灯火,此刻天yù破晓,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客人们都睡得正香。

第三十四章(密谋)奸佞每常貌岸然

    许是非在道上飞奔,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

    这一rì来,他竟然结识了两个大人物,想来真叫人高兴。胡不为是不消说了,圣手小青龙,哈,自己给他起的绰号rì后在江湖上叫响,那许某人也大有面子。若是能借此良机,又攀上青龙士的交情,看江湖上哪个人再敢对他许是非横眉冷目?

    何况,现下又结识了苦榕,瞧老英雄的态度,似乎对自己也很有善意。许是非心中一喜。

    “哼!付老三,你等着,到时候别到我老人家面前巴结!”他在心里冷笑道。先前豢鹰者付老三在人前给他难堪,许是非心中不痛快之极,只是他向来善于藏晦,在面子上却还笑脸迎人。

    “等我在江湖上闯出名号,这样窝囊的rì子可就一去不返了!”许是非深吸了一口气,隐约看到了自己前途的光明。

    他在江湖上游荡,已经有二十多年,多年来武艺本事没长进多少,但见识口才却飞速增长。见人说逢迎之话,见鬼说赞颂之话。这是许是非的存身真诀。没办法,江湖上弱肉强食,若是没有足够能力自保,就该另想别的方法来救命。

    若是一枚鸡蛋老把自己当石头,最后的命运无非是蛋黄横流。

    若是把自己当成一坨狗屎,别人睬都不睬,反而能够活得百年长久。

    许是非不是不想成为风云天下的大侠客,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资质能力,还不足以支撑这般庞大的野心和梦想。数百年来,江湖从无一rì太平,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法术刀枪之下。人就该学会变通一些,才好留住青山。然后才有柴薪好砍。

    这不,从踏入江湖数十年来,身边也不知有多少傲气纵横的好汉硬汉殒失xìng命了,可他许是非却仍然活得好好的,这不就是最好的明证么?

    许是非洋洋得意,深觉自己处世之道正确已极。一忽儿转到胡不为和苦榕身上,又被来rì风光江湖的豪情搅得心cháo澎湃。

    从颖昌府出来,已有四个多时辰了,客栈中的两位大爷早该歇下了吧。许是非有些欣慰的想到。自己这般星夜奔波,来rì一定会得好报。至少,在阳城的诸位好汉也该对他有好印象了。

    四周都是密林,有咕咕啾啾的禽虫叫声不断传来。许是非目力很好,虽然天上的浓云遮蔽了月亮,但凭着微弱的一点反光,他也能看到道路。

    快进入阳城地界了。此时刘振麾他们还没有睡吧?一定还在等着自己手中的符纸吧?许是非蓦然生出一股骄傲来。被人如此重视,还是他生平头一次经历,想到此刻百多名豪客正眼睁睁的等自己回去救治,许是非只感到一腔火热。

    翻过一处山冈,极远处的天空隐隐发亮,在乌沉的夏夜中颇为醒目。那应该就是阳城了。

    许是非大喜,正待跃下土坡飞奔。便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狗叫,从前路两shè的距离遥遥传来。

    过不多时,又一声狗叫从道路左边的密林深处传出。似乎两只野狗在应答。

    许是非立时顿住了身形。  “是什么门派在这里集结?”他心里有些疑惑。多年的江湖经历,早让他分辨出了两声狗叫正是两拨人对答的暗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来的狗子?更巧的是,居然同时冒出两只来,嘿嘿,这样蹩脚的伎俩是瞒不住许老爷子的。

    许是非想了想,此刻群豪正在阳城养伤,这些人该不是为此而来吧?若是正派人物,何须夤夜匿迹,在这样荒凉的地方见面?许是非越想越不得心安,当下屏息敛气,轻轻缩到一株树木后面不敢做声。

    果然,过不了片刻,  ‘嗒嗒’两声轻响传来。那是有人纵跃落地的声响,虽然极微,但在静夜之中却清晰异常。

    “可得听听他们有什么yīn谋诡计。”许是非想到,  “或许得到有用的讯息,刘振麾大侠和江湖朋友会对我刮目相看。”他对自己的谨慎和隐迹身法还是有信心的。只要离得远一些,就没有危险了。

    当下拿定主意,悄没声息施了个三成功力的疾捷术。轻轻踩着落叶向狗叫传来的方向潜去。

    行不多时,许是非便听到了有人重重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悦,那人道:“……你们答应我再也不提这事,怎么现在又来翻旧帐?你以为这般胁迫我,就能让我乖乖听命么?”

    许是非一怔,这声音好熟悉。

    那人的话音才落,一人轻笑两声,道:“哪里哪里,我们并没有胁迫你的意思,现下左右都没有外人,咱们说说却又何妨?刘门主,咱们助你登上了大位,你也该享受到门主的乐趣了。但咱们教主的大计却毫无进展,这两个月来,你办的事实在很不令人满意呀。”

    许是非吃了一惊,这是罗门教木坛主的声音!不妙!老家伙厉害得很,可别被他发现,那可糟了。许是非心中打鼓,正待逃离,但那被称作刘门主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哪有那么快的,我师傅刚刚被杀,门主的位子却不一定落在我手上,我还有两个师兄呢,他们一定不会让我轻易当上门主。至于贵教主的大计,我也在努力行事,但各门各派都很有jǐng觉,实在不容易下手啊。”

    刘振麾!

    许是非听出来了。只觉得脑袋  ‘嗡’的一声响。想不到平rì道貌岸然的中原大侠刘振麾竟然和邪魔外道勾结!却不知他们有什么yīn险图谋?!

    木坛主压低声音,哈哈一笑,道:“那还不好办?咱们一不做而不休,把你的两个师兄也一齐杀掉好了,你当上门主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谁也不能说什么。不过你要记住,是谁帮你扫清障碍的,rì后当了门主,可别忘了报恩。”

    听刘振麾道:“那就太好了。如果贵教能帮我当上门主,刘某人自然尽力办事。”

    木坛主道:“那就最好了。”沉吟了片刻,道:“青云观的一尘老杂毛让我们杀了,争夺观主的人选少了一个,明rì下午,我们就去杀了青华老道,你随后过去,观察看看哪一个比较听话,咱们扶他当观主。”

    许是非听得心惊。他们竟要杀掉青云观现在的观主青华道长,另立新人!

    听刘振麾应了一声,木坛主又道:“灵霄派呢?你还没看好谁肯听话么?须得抓紧些时间,咱们下月还要处理天南派、青鸾派等近十个门派呢,手太慢了,只怕到时忙不过来。”

    刘振麾喏喏应答。那木坛主吩咐完毕,放缓了语气,道:“刘大侠,刚才传的话,都是我们教主的意思。教主他老人家对你期望殷切,所以要求也高,你可不要对他心怀怨恨啊。其实这两个月,你立的功劳比教中许多老人都要大,咱们都看在眼里的。”

    “这次你报的讯就非常好,教主非常满意。若能借得角蟒jīng的助力,对教主的大计可是很有帮助的。而且,你聚来那么多人,也难为你了,只恨苦榕这老东西,搅坏了我的计谋,要不然,再杀得四十个人,我的灵隐飞翅就该有小成了。”

    刘振麾低声答了一句什么话。许是非却没听清楚。他此刻心中纷乱如麻。现下答案是很明朗了,刘振麾勾结罗门教,准备逐个攻杀江湖门派的首领,另立新人。他们是想干什么?

    不行!须得尽快把情报传递出去,要不,天下就将有一场巨大的纷乱了。许是非再也不想听他们说话,掉头向外就走。哪知惊慌之下,脚步踏重了一些,  ‘嚓!’的一声,踩断了一小根枯枝。

    林中的布置登时被惊动了。

    趴在各处树梢的树蛙同时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异常声响,一齐鼓息鸣叫。林子中的罗门教众人登时sè变,  “有人偷听!快!把他抓来!”许是非大惊,哪还顾及其他,  ‘刷’的一下,脚下白光骤亮,疾捷术瞬息加身,飞快纵越而起,抓住顶上三丈的一根树枝,象只猴子一样迅疾向外荡去。

    然而一张蛛网行动比他还快。便在许是非脱离树枝飞向地面的当口,一道透明大网从身后包抄,从顶上罩下,一下子拉进了林中。便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将许是非当空捏住拉回。许是非哇哇大叫,被网成一个粽子,手足动弹不得。百忙间张口咬住衣领,咬出一枚锋利的小铁片,脑袋一甩之下,便在面前斜划出一道豁口,身子滚落下来。

    许是非深知此是险地,脚一落地,骨碌碌前翻逃开追击,双足使力,又冲天而起。林中众人都料不到他居然还能脱网逃生,都  ‘咦’了一声。那善控蜘蛛的教众见机也快,见许是非向空逃脱,双手连挥,登时在上面封上无数蛛网,把许是非的退路都堵死了。

    许是非久历江湖,反应敏捷之极,眼见前路被封,右手一伸,从袖底伸出一条黑带来,极快的缠住不远处的树干,借力一拉,生生横向逃开,躲过了自投罗网之厄。

    ‘蓬!’的一声响,一团火光在树梢上燃了起来,火光中一只sè彩斑斓的巨大蜘蛛展动长足,一下削掉了许是非的布带。许是非暗叫糟糕,然而此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哪有什么计策?危急中身子一沉,向下直坠,他想蹬足树干从他路逃开。

    然而蜘蛛的行动敏捷之极,一见他的身子转向,  ‘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团电花,向许是非当面袭击。

    这下子,许是非再也无处躲闪,让那团青蓝的电光结结实实劈中颜面。电流穿过全身,手足身躯瞬间麻痹,象只中箭的大雁般掉落下来。让那黑袍客轻易网了过去。

    “许是非?!”刘振麾惊道,  “你怎么跟踪到这里了?”

    “啊!刘大侠你在这!”许是非是个老狐狸,****的功夫不比胡不为差多少。眼见无法逃出生天,只好装作刚刚发现刘振麾在场。只要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发觉了他们的秘密,说不定便能放过他。

    “你一个人追踪罗门……罗门教到这里的么?咱们的人马呢?”

    刘振麾看了一眼木坛主,迟疑道:“我……是……是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许是非苦着脸,道:“我去颖昌府拿符咒,到这里的时候尿急,刚进来撒尿,谁知道就被网进来了,唉,刘大侠,这下可糟了,就咱们两个人,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啊不不不,各位罗门神教的大爷,咱们也不是敌人,小老儿从来也没冒犯过你们,你们武功高强,是真正的好汉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许某人一向最是敬佩了。”

    见许是非满脸巴结之sè,又开始大送高帽,那木坛主满脸狐疑之sè。冷冷哼了一声:“你胆子不小啊,看到我们在这里还敢过来。”许是非心中  ‘突!’的一跳,赶紧强笑道:“天啊,我要知道是众位神教英雄在这里聚会……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不来的。”他看向刘振麾:“刘大侠可不要怪我,我说的是实话,小老儿法力低微,就算知道你老人家被他们困在这里,我也不敢来救你的,你可不要怪我没义气。”

    他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不知刘振麾与他们是一丘之貉,便可大大洗脱偷听机密的嫌疑。

    木坛主yīn恻恻一笑,道:“你听到了什么,为什么要跑,嘿,你逃跑的招数可不少啊。”

    许是非  ‘扑通!’一声跪倒,跟着笑道:“我不知道是各位英雄要小老儿过来,否则都不用你们动手,小老儿就自己滚过来了。”见木坛主仍冷冷看向自己,忙道:“我正在尿尿,谁知道突然有东西把我抓住了,唉,说实话,小老儿年轻时做过一些荒唐事,把别人的老婆给睡了……我只担心是他找来报仇……你们也知道,戴绿帽子的人有多凶,小老儿着急逃命,众位好汉可不要怪我。”

    这叫避重就轻,声东击西之法,胡不为若在此时听到,必然会把许是非引为知己。

    木坛主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老头儿的一番表演逼真之极,他也无法确定许是非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他和刘振麾的对答。正盘算间,听到那老儿仍在絮絮叨叨悔过:“小老儿也知道这事很难为情,但是当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见那个女人长的漂亮……唉,就犯下了错误。要知道这事会在今天惹得众位英雄生气,小老儿当年就算把是非根给切了,也不敢动那个女人一个指头。”

    “他是什么来历?这老头子可机灵得很啊。”他转向刘振麾问道,故意冷冷说话。

    刘振麾如何不解,也哼了一声,答:“许是非是我中原正派中少有的消息灵通之人,朋友遍布天下,来头可不小的。”

    两人便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把许是非的来历都交代清楚了。木坛主想问的是  “:许是非有没有利用价值?”刘振麾答:“这老头子交游极广,说不定rì后有用。”

    许是非假作不知,忙道:“是啊是啊,老头子认识的人多得很,只要众位英雄放过小老儿,rì后我一定到江湖传扬众位的大恩大德,让所有的朋友都归顺罗门神教……刘大侠,你可不要怪我。老头子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等着照顾,不象你老人家这样大仁大义。”

    木坛主  ‘嗤’的冷笑一下,道:“让所有朋友都归顺我教?你办得到么?你怎知我们就一定会收你们这些废物?”心中兀自权衡:“到底放不放过他?”

    想了一阵,终于还是觉得教主的大计为重,万一这老儿当真听到了与刘振麾的对答,那可不妙。转向许是非冷冷说道:“老头子,我有心要放过你。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闯进了这里,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许是非心一沉。

    “不管你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说话,今天我也只能杀了你。”说着,向身边的教众示意。一名黑袍教众领命,从腰间取了刀子,来拿许是非。

    许是非大急,眼见那黑袍汉子手中拿着亮晃晃的白刃,正要过来割自己脖子,岂有不恐怖之理?求生之念盛起,再不敢藏私,口一张,猛的喷出一颗乌钉,向那汉子面门袭去。双腿用劲一蹬向左滚开,待得滚到第三圈,已咬出藏在右边衣领的铁片,划破蛛网跃将起来。

    “五行隐迹,木遁!”许是非从袍下催出毒雾,遮住身形,猛的后滚翻扑到一株大树上。

    待得罗门教众人驱开烟雾,树上哪还有许是非的影子?

    “他跑了?!”刘振麾惊道。

    “他用的是声东击西之法,用的是土遁。”木坛主冷冷说道,  “齐兄弟,你用神物下地找找他。”控蜘蛛者听了,默念召动咒,片刻后众人脚下的泥地登时震动起来。三头蜘蛛拱破土层出来,又一头扎入泥中。

    许是非果然在地下。

    他故意说  “木遁!”便是想引开罗门教众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在树木上寻找自己。借着烟雾隐身,一个后滚翻过后,极快转到树木背面,垂直扎入地面向外逃去。土遁之法也算一门高深的五行法术,许是非攻击法术不行,但却颇有脱身之道,要不然,他也不能活得如此长久。

    “好险!”许是非心中暗骂,若不是自己还藏着一些救命的小东西,现下说不定已经命丧黄泉了。心中把木坛主的爹妈骂了个遍,手上不停,连连挥动向前游去。土遁之法便是将身体拟成土xìng,融入土地之中,人在其中便如鱼在水中,活动如意。

    地下树根极多,行动很不方便。不得已,许是非只得又下沉了**尺,这里土壤冰冷而坚硬,许是非无法睁眼观察,只凭着土壤的流动来辨别岩石障碍之物。

    正游走之间,蓦感正前方泥层中有奇怪的漾动,似乎有物正在快速向自己逼来。许是非吃了一惊,这些波动剧烈,来者定然是形体不小。正惊慌之际,又感到了两股同样的波动从左右前方快速冲击过来。

    是蜘蛛!他立时便推断出来了。

    他猜得没错。罗门教教徒指挥三头大蜘蛛,分三个方向向许是非迫近。蜘蛛身上负有雷火土三重属xìng,正是克制土遁的良好帮手。许是非哪能想到,自己这样万无一失的逃命之法竟然被人察觉?一颗心仿佛跌进了深层冰洞,眼见着三头蜘蛛快速划动逼近,形势危殆,再顾不上其他,后仰翻身,向后面逃去。

    蜘蛛在土中的活动比许是非灵活多了,只不多时,便从后路包抄住了许是非。许是非暗暗叫苦,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冲击,似乎一只蜘蛛正挥足向自己削来。无可奈何之下,垂直拔起,向地面冲了上来。

    待得睁眼看清面前的景sè,许是非才真正绝望了。

    跑了半天,却又被逼回了原地。

    木坛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刘振麾面目yīn沉,也不发一言。

    许是非咬咬牙,今rì之局,不拼命是不行了,这些人是断不会放自己走开的。九死中求一生,不管结果如何,总不能束手待毙。转念间,提聚灵气到胸口,准备应战。

    木坛主冷冷笑道:“你还想跟我们硬抗么?我……”

    便在这时,一阵鼓噪的蛙鸣从正南方向传来,打断了他的话,布在大路前方的树蛙同时发出jǐng讯。罗门教教众闻声而动,惊道:“又有人闯进来了?”

    “是谁?!”一个教徒喝道。

    林中只传来草虫之声,没有人回答。

    木坛主向那控蜘蛛者示意,本来包围住许是非的三头蜘蛛登时又潜入地下,悄没声息的向传jǐng方向游去。

    林中蟋蟀声嘶力竭的叫嚷,仿佛察觉到了危机。许是非一颗心  ‘扑扑’剧跳,只想:“究竟是谁来了?苦榕么?还是什么高人?”

    “嚓嚓!”片刻后,蜘蛛发现敌踪,开始发动攻击。那林中之人发出低沉的怒喝,显然吃了亏。许是非和罗门教众都看不见战况,听得圈外风声猛烈,似乎搏斗正酣。地面上震动之声不绝传来,那人似乎使用了土地法术,可惜蜘蛛天生不惧土术,全没受到伤害。

    “破!”这一声响过后,南方大亮了一下,青sè的光芒逼人眼目,声息随后停止。也不知是蜘蛛死了,还是那人死了。捱了片刻,那控蜘蛛的教徒面sè灰败,向木坛主道:“坛主,八足神物都……都……死了!”

    木坛主耸然动容。三只雷火蜘蛛,足可以抗衡一位炼术十年的江湖高手,谁知片刻间竟然被来人所杀,由此看来,这人可不简单。

    “尊驾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面?难道只会做缩头乌龟么?”

    林中安静之极。

    木坛主继续激道:“你若是害怕,就赶紧滚得远远的,别来打扰我们的好事。”

    ‘咯!’树枝踏断的声音。那人向前走了一步。许是非满手心都是汗珠,再看看身边的罗门教徒,人人面sè紧张,显然都知道来者不是易与之辈。

    ‘踏!’  ‘踏!’那人一步一步慢慢逼近,那轻轻的落足之声在静夜里仿佛夺命的鼓点。许是非心中又是希冀又是害怕。便在众人凝神静待的当口,  ‘豁!’的一声清鸣,青光昭昭,南面方向突然间便似亮起了百盏明灯。

    一条粗如儿臂的青龙从枝叶间飞shè而至,鳞甲宛然,须发拂拂,覆在一层明亮的青光之下,夺人神魄!

    许是非失声叫道:“胡大侠!你怎么来了?!”刘振麾也是心中一凉,他认得胡不为的青龙,若是这事被胡不为和青龙士知道,那他rì后将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

    木坛主破口大骂,眼见着青龙在空中慢旋一圈,赶紧后撤一步,快速展开黑白双翅。在一品香居饭庄和青龙交过手,他深知这只灵物的威力,若不打叠jīng神,只怕今夜里就是自己的葬身忌辰了。

    ‘咻!’毫无预兆的,青龙一shè而至,瞬息已到眼前,木坛主心中的惊骇当真是无以复加,为什么才隔了一个下午,青龙的速度却比先前快了好多?难道早晨的时候胡不为没有发挥出所有实力么?来不及细思,双翅叠交护住正面,硬抗了这一击。

    火星炸开的光芒照亮了树林。每一个罗门教徒面上的惊骇之sè都拓在了许是非眼中。  “胡大侠!好样的!快杀了这些妖邪,救我出去!”老头儿欢喜yù死,有胡大侠在此,大局已定。

    木坛主被一击之力打得连翻四个筋斗都收不住步,整个身体都麻了。  “姓胡的!你真卑鄙,竟然偷袭!”木坛主又惊又怒,破口骂道。然而林中的胡不为并不答话,青龙一绕过后,又一次冲击而来。

    好快的速度!木坛主只感到眼前一花,明亮的光线立时又占据满了整个瞳仁。下意识的护起双翼,这冲击之劲更是巨大,木坛主全身如中雷殛,被轰得撞上身后的一株大木,呕出一口血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瘦弱的汉子半rì之间竟得如此恐怖的功力?木坛主不知道,也很不甘心,他凝聚起功力,要全力与青龙碰撞拼斗。然而青龙的第三次冲击彻底瓦解了他的斗志。

    那条夺命之龙如飞练般,飞上半空,猛的一头向惊骇yù绝的罗门教众击杀过去,这穿击速度,岂是  ‘电光火石’就能形容?三名教徒来不及惊骇,便被青龙一线穿过,余势不尽,又将尸体带出了十余丈外!

    许是非被血腥的气味吓住了话头。青龙杀死罗门教徒时,标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面目衣衫。他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恐惧。现在的胡不为,与其说是救星,还不如说是杀星来得正确。

    眼见着空中的青龙又一个大弯,把龙头对准了这边,老头儿两腿战栗,同一条青龙,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如此可怖?

    “姓胡的,你给我记住!我不会让你过上好rì子的!”木坛主的声音从数十丈外遥遥传来,话中充满了恨意。他竟然逃了。许是非全没有被救的欣喜,惊恐的看着空中那只细长的灵物。

    青光一闪!许是非大叫一声,一瞬间身体向左侧闪避。青龙带着一个罗门教徒的尸体从他身边穿过去了,溅出的鲜血洒在他的面上,竟如石子击中一般剧痛。呼啸的声响直如林涛怒吼,将他的耳朵震得震鸣不已。

    许是非当面被风声带到,如同狠狠的一记闷锤敲在了胸口。  “好……厉害……的青龙。”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身体一歪,向旁边倒去。脑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似乎有万千兵众正在拼命厮杀,许是非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双鞋出现在他眼前,许是非再没有抬起头的能力。他的眼前,甚至连那双鞋的颜sè样式也在渐渐模糊,渐渐淡去。

    那是一双破旧的,皂sè的低跟快靴。

第三十五章(前路)前路不知何方去

    刘振麾慌不择路,只拼命向外逃脱,铁燕门的秘传功法  ‘飞羽纵跃’此刻在他脚下施展到了极致。

    ‘踏!’一只脚蹬上树干,借力上提,身子瞬间拔高三四丈,象头大鹰一般向前路飞落下去,一越距离直有十五六丈。他这样的奔行功夫,天下没几人能够追赶得上。但此刻刘振麾却仍然不敢回头察看胡不为是否追来。

    那只可怖的青龙已经把他吓得心胆俱裂。连木坛主那样的狠角sè都抵挡不住青龙一击之威,可想而知,刘某人便是再刻苦修炼十年也未必能够与之匹敌。好厉害的青龙!刘振麾想到那如练的光华,杀敌于无形,仍然止不住心脏的震抖。他只盼望,以后永远也不要再见到这条灵物。

    刚才林中交手一开始,刘振麾便已潜身缩到树丛后去了。他见机极早,一觉形势不对,便开始筹谋脱身之策。趁着众人都把目光转到林中,慢慢移身,藏到隐蔽处。待得听见木坛主与青龙两次交手不敌,仓皇逃命,他哪还敢拖宕片刻?当即四肢着地,悄无声息向外游去。

    听得身后罗门教众的惨叫一声连着一声,刘振麾呼吸都快停止了。好不容易忍住了立即跳起逃离的惊惧,慢慢游出数十丈远,料想胡不为即使发现也无法立即追来,立即施展救命招式飞羽纵跃,向着前路疾奔。

    “胡不为不是陪着苦榕到颖昌府去了么?怎么又折转回来了?”刘振麾心中又惊又疑,然而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出龙口,可别被那条青龙杀了。

    此时跑了近半个时辰,离开树林子已有三四十里了。刘振麾才敢把目光向身后偷瞥一下。还好,道路上空无一人,胡不为并没有追来。一知自己逃离了险境,刘振麾jīng神立泻,收了功力,脚步放慢下来,心下暗觉侥幸。

    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他又跑进道边的树林中,藏起形迹。此时尚未确定姓胡的杀贼是否追来,须得小心行事,可别大意失荆州,竟又着了他的道儿。

    林中风叶吹响,有如cháo涌,一波一波的直若无休无止,刘振麾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也跟着林涛一齐起伏翻涌。静听了片刻,来路上仍然没有追踪之声。他稍稍放宽了心,举头向前路看去。

    前路黑沉沉的。没有村庄,没有灯火。适才仓促逃命,也不知走的什么方向。刘振麾抬头看看,月亮正挂在头顶左侧,算来已到寅末了。他走的是阳城方向,这里离阳城已不太远了。

    然而,下一步呢?却该往哪里走去?他心中生出茫然之感。

    自己勾结罗门教,弑师夺位的罪名一旦被胡不为和许是非传扬开,江湖上再没有他刘振麾的立足之地。天下之大,他将无所去,无所从。每个人见到他,将痛骂他,指责他。同门师兄弟也会天南地北找他报仇。

    刘振麾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砰!’的一拳击在面前树木上,指骨剧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心中被愧悔和愤恨填满了。只怪自己求名心切,竟然与罗门教联手害死了恩师……悔啊,为什么那么贪图门主的位置?为什么那么向往号令一呼,万人云从的风光?害死了师傅不说,竟还沦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刘振麾双手捂脸痛哭起来,如同负伤的野兽。没人能理解他此刻内心复杂的感情。片刻后,他又慢慢的抬起头,眼中尽是怨毒。

    是胡不为。若不是他多管闲事,自己断然不会功亏一篑。自己筹谋一年多的jīng密的计划,竟然毁在他的手上,实在令人不甘。  “姓胡的!你不得好死!”刘振麾恨恨叫了一声,一拳又向树干捣去。

    那个狗贼杀完罗门教的人,现在定然正在向这边走来。他是准备向群豪揭发自己的罪行,让自己再无容身之所。刘振麾心中想道。明天过后,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勾结邪魔的叛徒了。

    转头看向阳城方向,隐约看到零星的灯火。刘振麾心中蓦然转过一个念头。

    他走在胡不为的前头!这可是挽狂澜于即倒的绝佳良机!

    他目中透出冰冷的杀机来,既然左右都是死,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看看谁的手段毒辣!事不宜迟,现下每一刻钟都是宝贵万分,可不能再延误了。只要抢得先手,黑的就会变成白的,死的也会变成活的!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刘振麾从林中蹿出,飞羽纵跃加到十成,奋全力向阳城方向跑去。

    月亮又隐到云层中去了。天边现出一线亮sè,曙光开始照落大地。

    从床上起来,胡不为看着投在窗格上的阳光发怔。

    他脑子里面还记得起梦中那些凶险的打斗。许多黑袍的罗门教徒来追杀他,他和胡炭毫无退路。正在惊险之际……

    ‘扣!扣扣!’门外传来敲击之声。

    胡不为定了定神,坐了起来,道:“谁啊?进来。”  ‘呀’的一声门响,一个伙计拖着茶盘笑嘻嘻走了进来:“客官睡得还好吧,这是茶点,等一会早餐做好,我给你送上来。”

    胡不为笑道:“啊,好,太好了。”低头间,见自己一双脚染满了灰泥,指甲都长得有寸许长了。地上,那双在西京买的皂sè低跟快靴也已经破败得不象样,左右倒着,象两只刚从泥塘捞出的小黑狗。他皱了皱眉,叫住了正要出门去的伙计,问道:“现下附近可有开门的服装衣袜店?”

    小二道:“有,出门南行百十来丈,就有百sè衣庄和蝶满园衣庄,现在都已经开门迎客了。”胡不为道:“你帮我买一套文衫过来,头巾一顶,快靴一双,我要置换这身行头,你看着买。”从包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抛了过去,道:“这些钱你拿去,买东西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小二欢天喜地,接钱买办去了。昨夜里胡不为使唤过他一回,让他给胡炭找些吃食,小二万分不情愿,可胡不为有的大把银子,如何不知道指使人办事的诀窍?一两银子打赏,小二态度立变,到厨里热了些饭菜端来。他吃了甜头,不等吩咐,今天一早就来伺候胡不为了,盼望着多得点赏钱。

    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赏钱的激励,店小二办事麻利之极,片刻工夫,给胡不为买回了一身玄青sè文衫,一顶同sè直板方巾,内衣裤,鞋袜具备。还给小胡炭也买了一身崭新的衣衫。胡不为喜他心思灵巧,体人心意,又重重打赏了三两银子。那小二何曾遇见过这般慷慨大方的主?直恨不得跪下来亲他脚趾头了,爷前爷后叫着,把饭菜茶水,洗漱用具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胡不为洗刷完毕,吃了饭食,苦榕也走了进来。

    “苦榕老前辈来了,柔儿怎样了?”胡不为问道。

    苦榕道:“现在稳定下来了,三两个月之内还没大碍。”胡不为  ‘哦’了一声,又问:“往后怎么办?谁能把这些病症给彻底拔除掉?”

    苦榕沉吟不语,片刻,摇头叹道:“我想不出天下有谁能够治疗这样的蛊虫术……不过,我觉得你的定神符或许有效,它既然能克制住幼虫发作,料想对毒虫也颇有效力。只是很麻烦你了。”

    胡不为道:“前辈哪里话来,柔儿得了这样的病,我心里也很难过,举手之劳而已,我没什么麻烦的。”苦榕点点头,道:“好,等会儿我再多买点黄符朱砂,你多画几张,咱们前路带着。”胡不为应了。

    到午间,苦榕果然买回了一捆黄纸,一罐朱砂和无根水。胡不为裁纸画符不提。

    两人在客栈中住了两rì,胡不为每天耗费灵气书画定神符。到第三rì,画了一百来张,让苦榕都带着了。两人再不停留,会了餐宿费用,一路出城,向洪州去了。

    道上风霜颇苦,两人谈谈说说行了十**rì,踏进蔡州,竟然结成了好友。苦榕原本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见胡不为对妻子坚贞情长,实在大获我心。更兼两人都有惨痛的过往,同病相怜,在路上时,一人低叹则一人皱眉,一人无语则两人相对,一来二去,竟将胡不为视成了生平第一知己。

    此时柔儿的伤势却好得差不多了,定神符的神效实在令两个人惊讶。短短数rì之间,柔儿身上的虫斑已经消减了许多,人也慢慢肥壮起来。苦榕欣慰之余,连对胡不为竖大拇指,道:“胡兄弟,你有了这样救人xìng命的绝技,在天下行走永远不会吃亏,谁都有伤病的时候,天下良医又极难求。哈哈,只要知道你有这手救人本领,只怕每天都有一百多人等着让你救命。”

    胡不为却想:“原来定神符这么宝贝,哈,每天一百多人来买符,老子就发大财了。”

    这一rì天刚薄暮,两人行在一处山道上。见天空中群鸦飞霞,不下百只,嘶哑的鸣叫响之不绝。苦榕叹道:“都说乌鸦是不祥之鸟,每闻其鸣,必主凶兆。可天下之人,又有谁知道它们竟是绝忠绝孝之鸟?”

    胡不为本来心中打鼓,听了他的说话,问道:“绝忠绝孝?乌鸦是这样的么?”苦榕点点头,道:“乌鸦反哺,羔羊跪rǔ。这话你应该听说过吧。”胡不为怔了一下,小时候听长辈说过这些俚语,可惜一直没深究其中涵义。

    “乌鸦长大后,会捕食虫儿反哺给年老的父母,小小羔羊刚出生,便知父母的深恩,吃nǎi时都是跪着吃。”

    “我记得本草纲目中好象有说乌鸦的。”苦榕续说道:“此鸟初生,母哺之六十rì,待其长,则反哺六十rì。嘿,禽兽都知道父母抚养的深恩,知道反哺报答,天下间却有几个人也这般慈孝?”胡不为知道苦榕又勾起了伤心往事,也不好劝解。听老头儿愤愤不平,大骂多年来所见所闻的许多忤逆不孝故事。

    “照我说,天下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人人都该杀!”苦榕恶狠狠说道。胡不为吓了一跳,忙道:“老前辈,天下有许多人凶狠愚昧,打骂亲娘,的确是禽兽不如,可也不能一杆子扫落一船人。对了,刚才你说乌鸦还是忠鸟,那是怎么回事?”

    苦榕瞅了瞅他,问道:“胡兄弟,你的夫人没了,你有没有想过要再娶第二个女人?”胡不为茫然道:“娶第二个女人?还有谁肯嫁给我?”苦榕道:“先不要管有没有人肯嫁给你,我是说,万一有这样的机会,你会不会娶第二个女人?”

    “不会的。”胡不为摇摇头,天下间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萱儿?  “我不会娶第二个女人。”说完这话,胡不为脑中忽然想起狐狸jīng来。除夕给她洗伤时的旖旎风光,元宵临别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胡不为心乱如麻,待要摇头不想,可心底下一个念头止也止不住,慢慢冒了上来:“万一……嫣儿想要嫁给我,我娶是不娶?”单嫣的娇媚可喜之态蓦然变得清晰异常,浮上眼前,胡不为口干舌燥,心中突突乱跳。

    “嫣儿肯嫁给我么?”胡不为被这个念头搅得心中不宁。  “那rì被烈阳恶道所伤,嫣儿那样看我……她……好象是喜欢我。她舍不得离开我。”

    “十五元宵,嫣儿要走了,又扑到我怀里,亲了我一下。”他似乎又看到了单嫣在雪地里频频回望的流泪的面容,那眼睛里面有许多要说的话。

    这片刻之间,胡不为便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惊悟到了妖怪妹子的感情。以前曾经忽略的细节一一浮现眼前。

    单嫣每次看到他,总会很害羞,不肯说话,可眼中却又分明透着欢喜。

    在院子里遇上时,单嫣总是低头不看自己,只时不时偷偷把目光投过来。

    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却不愿出嫁,每次单枕才谈她的婚事,她总是很生气,还总瞄向自己。

    被烈阳伤害时,她眼中刻骨的眷恋和不舍,那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呀,可那时胡不为心伤爱妻之逝,竟然不觉!

    “她肯的,嫣儿是很肯嫁给我的!”

    胡不为心下震动,一时怔住了。胸中一股沉重的,无法抑制的情感,油然升腾开,积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可亲可爱的妖怪妹子,带着一腔心事独自养伤去了,她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此时苦榕还未察觉他的异样,点头道:“胡兄弟,你是痴情种子,一万人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老哥我很欣赏你这一点。我只知道,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权贵,只要有机会,人人都想娶小妾,一个不够,两个,三个。这还罢了,还要上青楼鬼混,通jiān……嘿!照这些人的活法,就是杀一百个头也不够的。”

    “可是乌鸦就不同。”苦榕抬头看看天空正在环绕群飞的黑点,话中带着感情:“它们一生坚守一夫一妻之道,至死不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它们很讲义气,族群中每有乌鸦死了,所有的乌鸦都会守到身边,把同伴衔到临近的池塘中,把它埋葬。”

    胡不为收回了胸中泛滥的情感,看向苦榕。老头儿此时呆住了,静静的看着鸦群。胡不为心中忽然生起怜悯,别看苦榕武力高深,坚强得很。可这老人似乎受了许多打击,一直单身一人,也不知他少年时受了什么样的创伤。

    “哑——”一只乌鸦嘶鸣着,飞掠下来,一头扎进了前路山坡后面的树林。群鸦齐声而鸣,片刻后,更多的乌鸦也飞扑了下去。暮sè比先前沉一些了。

    “走吧。天要晚了,咱们先找个歇宿的地方。”苦榕叹口气,当先迈步。胡不为也不说话,跟在他身后。

    从弯道转过来,树林后一个小村的轮廓渐次显现。胡不为喜道:“啊!这里有村子,晚上有地方借宿了。”话刚说完,一眼瞥见前方道边树林一排黄sè之物甚是碍眼,齐齐整整的,但沉暮之下看不真切。胡不为快行了两步,要看清是什么东西。

    坟。新坟。

    见两人走近过来,鸦群纷纷惊起,飞上天空。

    那是数十座新堆的土坟,密密麻麻,黄土未干,堆满了整座树林。坟间许多零碎的衣物和森然白骨,看来触目惊心。十数只心有不甘的乌鸦,正在掠食地上零散的肢体。不时抬头向两人投来jǐng惕一瞥。  “死了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胡不为惊道,苦榕却不答话,把眼光投向不远处的村庄。

    此时天sè向晚,正是做饭的时候,然而村庄中一片死寂,没有鸡鸣狗叫,没有炊烟。只林叶间依稀透出的几点微光,告诉路人这里还不是个完全的死村。

    两人行过村中大道。见许多房屋已经损毁,敞着门,里面的箱笼家什隐约可见。八十来户民房,荒败了大半。两人走了一圈,只有不到十间房中点着油灯。胡不为叩响了其中一间,房里一个老妪惊恐问道:“谁……谁?是谁在外面?”

    “大娘,我们是路过的,想在你这里借宿一晚,成吗?”

    房门开了,一个满脸鸡皮的老太太端着一盏油灯出来,把几人迎进去了。

    屋子甚是狭小,土罐木箱占据了大半空间。屋子靠墙处有一张木板支起的小床,蚊帐打满了补丁,被烟火熏成黑sè。一个老汉穿着单衣坐在上面,惊讶的看向走进来的一行人。

    “你们几位随便坐,房子小了一些,你们……你们……”老婆子局促的说,伸手拿起搭在箱子上的两件粗布衣衫:“没有凳子,你们坐在上面吧,我给你们热点饭……”她踮着小脚,到偏屋中整治冷饭去了。

    “家里就你们老两口么?”胡不为问那老汉。抬头看看,房顶上茅草覆得很严密,似乎刚刚修葺过,雨天倒漏不下来。

    老汉揩去鼻尖上的一滴清涕,颤声道:“本来有一个儿子……刚刚死了。”

    胡不为默然。见老汉起身下来,穿上草鞋道:“来,来,你们行路累了,先到上面躺一下,饭菜一会儿就好了。”苦榕连忙阻拦:“这位老哥,你不用起来,咱们倒不累,坐坐就行了。”老汉一再坚持道:“这哪成啊,这哪成啊,客人进门,就是亲人,来,来,小伙子,把两个娃娃带上来。”

    胡不为见盛情难却,只得把胡炭解了下来,放到床上,柔儿也坐到床边。

    “我在村口看到许多新坟,出了什么事了,死这么多人?”胡不为把老汉搀着坐下,问道。

    “唉,都是命,都是命。”老头子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黯淡的油光下显得凄然。  “都给妖怪害死了,福安村一百多口人,现在就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妖怪!?”胡不为吃了一惊,  “你说……他们是给妖怪害死的么?!”

    老爷子脑袋几乎垂到地面,频频点头,道:“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老天爷不让我们活着,又有什么法子?”

    “妖怪什么时候来的?”

    老汉抹去面颊上两滴老泪,嘴唇哆嗦:“快一个月了。老大一条蛇,从村里过来,唉,唉,我苦命的孩子刚刚出门,也……也让它给害死了!”说着,老汉哀哀痛哭起来。老婆子此时站在偏房门口,听见了几人的对答,也偷偷抹泪。

    贫苦无依,老来丧子,正是人间悲绝之事。他们rì后的生计,可怎么办才好?

    胡不为看得满腹辛酸,原以为自己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已是人间最凄惨的境遇,哪知道这对老夫妇临到入土时,却又失去唯一的儿子,这样悲惨遭遇,与胡家相比又幸运得多少?

    这满村之人,十停死去了九停,正是家家添新坟,户户有亡魂。乱世之中为人,苦难何其之多。

    被这沉重的话题压着,一时房中人人沉默,都不说话了。只小胡炭不谙世事,小拳头  ‘砰’  ‘砰’的砸在权做枕头的乱絮堆中。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也饿了,来,吃点饭。”老婆子抹去脸上泪痕,强笑说道,从偏房端来两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稀薄的杂谷粥,掺着老菜帮子。  “家里没别的粮食,你们先将就着吃,等明儿早上,母鸡下了蛋,我给你们煎。”

    胡不为鼻中一酸,将饭碗接过了,低头大口啜饮。粥食虽然粗糙,但却是两个老人的好意,他不忍心不喝。

    等晚饭吃罢,老婆子又把长木箱上的杂物搬下,在地面铺几件旧衣权作歇卧之床。

    然而这一晚间,苦榕和胡不为又哪能睡得着?

    听得门外鸦声渐息,夜枭和野犬的呜声又响起来了。那些流离的不幸之物,正在坟间争夺死人尸体吧。几人就这么睁眼待着,默想心事。

    夜一点点沉下去了。屋中各处开始传来耗子悉索的碎响。猴子拴在桌子腿上,也不睡觉,睁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到处打量,不时  ‘吱’的轻叫一声。那对老夫妇年纪大了,体力不济,在床上躺了片刻便已鼾声如雷,和着门外越来越响的风声,听在胡不为耳里便如雷雨之将至。

    躺到中夜,胡不为后背被地面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翻了一个身,听见木箱上的苦榕轻轻叫了一句:“胡兄弟,你还醒着么?”

    胡不为应了一声。苦榕轻轻翻下身来,道:“你起来,外面情形有点不对。”

第三十六章(刑兵铁令)凶兵悍铁多阴戾

    “怎么了?!”胡不为一惊坐起。

    黑暗中苦榕摆摆手,道:“别说话,你听。”

    风声紧切之极,时而尖利时而沉郁,刮得木门上破旧的年画嘶拉作响。胡不为听了片刻,没察觉到异样,低声道:“没什么啊?就是风声。”

    “你没听见哭声么?”

    “哭声?!”胡不为唬了一跳。这些话是他做风水先生时,恐吓无知村民的惯用招式,哪知今天被苦榕用上了,效果竟然显著之极。  “什……什么哭声?我没听见啊。”

    “很多人在哭,老人,小孩,女人……就在坟墓那边。”

    胡不为听得心中发毛,道:“我没听见……我只听到风声了。”

    苦榕道:“哦,我忘了,你的功力还浅……一会你就听到了,他们正向这边过来。”胡不为心中又  ‘咯噔’的震了一下,结结巴巴说道:“不……不是吧,他们过来……干……干什么?”一手伸入怀中,握紧了灵龙镇煞钉。

    门外风声更怒,呼啸的声响直如万马千军踏过。过不多时,胡不为便也隐约听到了风声里面微弱的凄咽,禁不住面上变sè。苦榕说得没错,许多人,老人,小孩,汉子,妇人,许多人哀哀哭泣,正向这边走来。

    哭声时远时近,便似游离在空气中一般。渐渐的,声音转大了,凄惨的声音有如一只冰冷的小手,摸上胡不为的胸膛,抓进他心里,捏得心脏发紧发疼。

    “唔——”猴子就在这时响亮的叫了一声,把胡不为悬在嗓子眼的心吓得快要突破喉咙蹦跳出来。胡不为狠狠的瞪了一眼猴子,心中暗怒:这死畜生也赶在要命时候凑趣!

    苦榕轻轻走上门前,手上  ‘嘶!’的一声轻响,瞬间覆上一层金sè光华。籍着这微弱的光辉,胡不为看到脚边不远,猴子正不住抓挠右肩,它呲着牙,围着木桌绕了几圈。

    胡不为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他这才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冰冷异常,当时气候正值夏夜,可眼下房中气温竟变得有如秋冬一般寒冷。当真是怪事一件连着一件,都赶在这时候发生了。他抖着身子,给儿子掖好襁褓。

    这时,趴在窗边察看的苦榕轻轻喝了一声:“好家伙!”向他招手,低声道:“胡兄弟,你过来看看。”

    胡不为不敢怠慢,稳了稳心情,蹑手蹑脚走过去。把眼睛凑到窗前一看。

    ‘刷!’的一下,他的一张脸登时变得如同白纸。

    此时门外不远,三五个人形之物正在古怪的蹦跳。双臂直直垂落在两股边,便如几根木头桩子一般,直起直落,行动僵硬之极。  “这些是僵尸。”苦榕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胡不为寒气爬上脊背,一时僵硬住了,眼中看到那些可怖的东西没声没息的跳跃,淡青sè的脸庞,猩红的血迹,这般剧烈的反差在微弱的天光下愈发显得狰狞yīn森,他们身上的破碎衣衫如片片死蝶,在风中胡乱舞着,却又全无声息。

    他们正慢慢向小屋纵来。

    “你再看树林那边。”苦榕指着先前的来路说道。

    胡不为骤然见到这等闻所未闻的恐怖之象,便如着了梦魇,哪能轻易拔出眼睛。心中寒气大盛,刺得他肌肤麻木,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有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中说。好不容易,把眼光从僵尸身上移开,转到林中坟地。黑沉沉的林子中,十数点青蓝的幽光漂浮不定,胡不为知道,那是磷火。以前在山中夜行时也曾遇过,只是没有这么多罢了。

    等等!鬼火后面是什么?!胡不为睁大眼睛,仔细辨视。

    许多灰白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高矮错落,凄声不宁。

    天啊!是冤鬼!胡不为险些叫出声来,只觉得头皮发炸。饶是他曾经看开了生死,但面对这样诡异yīn森的景象,也不由得心底发凉。那些鬼魂影子模糊,有的极小极矮,有的却是极长,间或幻化成一张巨大的痛苦的脸,空洞的眼眶正向这边瞪视!

    在如此风声凄厉的沉夜,在一个刚死了无数人的村庄听见许多人悲切的凄喊,见到如此众多的yīn森鬼影,天下又有几人能够镇定得住?一瞬间,胡不为只觉得自己正活在噩梦之中,恨不得马上睁开眼睛醒来。

    “爷爷,我冷。”柔儿却在这时候坐起来了,睡眼惺忪,向苦榕说道。

    “有些古怪!”苦榕喃喃的说:“怎么会这么冷,难道是它们搞出来的?”他大步走回来,拣一件老汉的旧衣裳给孙女盖上了,安抚她重又躺下。一瞥间,见脚边的猴子臂上一片血红之sè,在微光下鲜艳狰狞,禁不住  ‘咦’的一声,走近前去。

    猴子自己绕着桌腿转圈,此刻被绳子缠住了,动弹不得。它的右臂被自己被抓穿了,皮肉脱落下来,鲜血染得稀疏的黄毛一片红。

    “胡兄弟,你看看你的猴子怎么了?”

    胡不为快步跑回,借着苦榕掌上的光芒查看。在猴儿鲜红的筋肉之中,一片黑sè之物露出小角,方方棱棱,如肉中长出的尖刺。胡不为也大惑不解,一手压住猴儿,伸出右手两指捏住了。

    猴子知道主人正在给自己拔除伤痛,也不挣扎,只呲着牙轻轻哀叫。胡不为手指才触碰到那片黑物,登感一股冰寒之意袭上身来,禁不住牙齿打颤,身体大抖了一下。

    “好冷啊!”他惊叫。说话间,呼出的气息竟结成了白霜。

    “让我来。”苦榕蹲了下来,伸指去捏。只听  ‘哧!’的一声响,一小片方形之物已被他拔了出来,猴儿痛得吱吱尖叫。

    门外鬼声齐作!哭嚎之声陡然变得响亮起来。

    胡不为还来不及惊骇,蓦感恶寒及体,寒气此时竟同实质一般,变作无数尖利的细针,扎到他的躯体上,让他血行不畅,肌肤发僵。房中气温在一瞬间达到冰点,听得  ‘啪啪啪啪’的细响不断,房中有水的地方都开始结冰。小木桌上,老婆子给他们倒的两碗茶水早就冻得透底,变成冰坨,小碗的瓷面也覆满一层白霜。

    胡不为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恐慌,便如一只无形的巨锤隔着空气向他心脏敲击,他只感到有说不出的惧怕,半分也不愿呆在这间屋里,一心只想冲出屋外向天空大喊大叫。

    好熟悉的感觉!

    柔儿在这时又被冻醒了,牙间格格打战,说:“爷爷,冷……好……冷……”胡炭也开始大哭,哇哇的叫声直yù掀破茅顶,合着猴子的尖叫,门外凄厉鬼声,屋中一时间乱作一团。床上的老两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梦中惊醒,刚从蚊帐中伸出脑袋,便被寒气刮得面如刀割,一惊之下,想问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快!快!收……收……起来。”胡不为死抗着遍体的恶寒叫道。心中一波恐惧涌来,登时眼前一黑,摔倒下地。

    苦榕哪知这片薄物竟有如此威力!听见两个娃娃哭叫不绝,胡不为更是翻倒下来难过yù死,也不由得脸上变sè。仓促间无处可放,只得又将它拍到了猴儿的伤口中。可怜的小兽刚刚脱离了苦厄,马上又还报回来,吱吱厉叫,不住挣扎,只是苦于身子被绑动弹不得,翻着白眼,亮出两只尖牙。

    登时,屋中夏风回暖,冰寒立消。门外的尖啸也安静下来。

    苦榕与胡不为面面相觑,均是面上变sè。

    “这是什么东西?”苦榕问。胡不为摇摇头,他还未从恐慌中缓过心神。

    “那是一块小铁片。”苦榕回忆道,适才短暂一看,他记住了那片黑物的形状:上窄下宽,形如chūn秋古钱铲币,钱币两面,在正中位置都雕着一个兽头,兽头之上,一边阳文刻着  ‘刑’字,另一边却是yīn刻  ‘兵’字,钱币不大,两指来宽,但入手却甚是沉重,也不知用什么东西铸成。

    “刑兵铁令!”胡不为听完苦榕的描述,惊叫道。他万料不到,先前那几名官差当真没有说谎,自己竟然身带着这样古怪的东西,而且还不知不觉逃出西京来了,让陈大人一路追杀。

    “刑兵铁令?那是什么东西?”

    胡不为没有答苦榕的话,他心中被震惊占据住了。

    这算什么事!若不是自己运气还好,只怕到现在死了都不知道为的什么。胡不为心中暗骂,被人当成盗贼追杀,却连自己偷了什么东西都不知到,这贼当得也真够窝囊的。他心中愤愤不平,一时又觉疑惑,这东西是怎么藏到猴儿臂上的?

    胡不为苦苦思索,回忆在西京坐牢时,得到猴儿的经历。那rì,耍猴老汉把猴子拴住,交给了自己,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变故。难道……是放在那妇人草房时被她嵌上去的么?胡不为想了想,又摇头,那妇人没理由这么坐。

    是了!一定是那耍猴的老汉干的!胡不为一拍大腿,恍然顿悟。想起当rì耍猴老汉送自己猴子的情景来,老头儿显然是知道后果,料想出不了牢房了,眼见胡不为被苏老太爷解救出狱,便将铁令拍进猴儿的肩膀,托胡不为带到吉庆村。难怪那天猴儿鲜血淋漓,在他怀里挣扎,胡不为当时还奇怪这猴儿怎么会惧怕主人呢!

    刚才铁令取出来的时候,胡不为所感所受,便跟在狱中时一模一样。想来当时也是这片刑兵铁令在作怪。  “该死!”胡不为拍了一下手掌,却又不知该跟谁生气,怒目看向猴子,见那猴儿张牙嘶鸣,不住伸出细小的爪子去挠肩膀,显然,铁片嵌在它的体内让它痛苦非常。

    只不过数rì之间,猴儿比先前瘦得多了。胡不为注目看它,见它身上毛发大片脱落,背后也秃了一大块。两手两足,瘦如枯柴,胸前已经看到肋骨节节的轮廓。两只干瘪的**象两片皮纸吊在胸前。猴儿睁着惊慌的眼睛,看向胡不为,温润的黑瞳此时填满了深深的恐惧。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又被主人这样折磨。

    它在狱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又接连遭受皮肉之厄,它一定非常不解吧。为什么苦难总会在不期之间就降临到它头上。

    命运,岂不正是这样?常在你想象不到的时候,给你带来或喜或悲的结局。然而不管结果怎样,其过程,你都无法抵挡。

    胡不为深深叹息,怒气渐渐平服下去。在这样的时候,不只是人间受苦,连这些本应逍遥山林的野兽,竟然也逃离不开苦难。

    一时心中不忍,见猴儿右半边身子已被血水染得通红,赶紧从怀中抽出一张定神符,挥指燃了,置入茶碗之中。猴儿见他端碗走近,赶紧挣扎,吱吱叫着,只想拼命逃脱去。它心中对人已经完全失却了信任。

    胡不为捏住它的下颚,把一盏水都灌了下去。片刻后,猴儿伤口快速收拢,皮肉渐渐结合。只是,刑兵铁令还嵌在它体内,那只能rì后取出了,现下可没什么好法子抵御它的恶寒。

    苦榕喃喃自语:“奇怪,这片小铁令怎么会有这样浓重的煞气。”一时陷入了沉思。

    不提山村中被群鬼围困的两人,此刻,西京的牢狱中,另有一拨人也在遭受鬼患。

    自从胡不为被苏老太爷解救出去,牢房中便再无一rì安宁。刑房中的冤魂每到酉时便准点出没,吓人的招式层出不穷。只是众囚经过多rì危难,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rì子。每天临到鬼怪出没,人人便捏好保命的神符,缩在墙角,任鬼怪如何折腾就是不撒手。半个多月来只有六七个倒霉蛋受伤,却再没有人死去了。

    牢房中放了一大批人,又关进来一大批人。只是,跟在胡不为后头进来的那几人,却始终没有释放。

    耍猴老汉初时几rì也被鬼怪折腾的难过yù死,他手中有符,鬼怪不能近身伤害,但它们弄出的土浪术却颇能伤人,老汉腿脚不便,接连几rì被摔得七荤八素,亏得他一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倒没折断。

    最夸张的却算的先头进来的傀儡师了,这老头怕死得很,每天跟狱卒要三张符,全身上下贴得满满的,便如披着一身可笑的甲胄,他的衣兜,头发,衬衣裤内,无处不藏符,口中居然还塞了一张,只到吃饭时才拿出来。然而此刻人人自危,却也没人嘲笑他。

    这一夜并无异常,鬼怪自然不甘寂寞,又来卖力表演了。

    众囚听过狱卒的jǐng告,早早缩到墙根处等待。一到酉时,冷风骤起,众囚马上把稻草堆到身上了,抵御严寒。然后,火把吹脱,凄声四号。众人如练兵般,一一应对,堵上耳朵,双手抱胸,脑袋埋到两腿之间。耍猴老汉今rì抢了个绝好位置,正在牢房最里,身前挡着无数的肉盾,心中大感充实。

    “哭什么哭!叫什么叫!一群死鬼而已,不赶着去投胎往生,却在这里鬼混吓人,你们也太窝囊了。”

    老头儿自胡不为走后,哑症不药自愈,每天说的话又多又响亮。他嗓门巨大,这一番指责说来,只震得空荡荡的牢房回声不断。众囚见怪不怪,老头儿如此辱骂鬼魂已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冤鬼们听明白了没有,多rì来兀自不知收敛。

    “生前没志气,死后仍然没出息。我要是你们,还不如找块结阳石撞死算了。”老头儿骂兴不减,仍在数落。众人谁也不知结阳石是什么东西,可也没人问。人人心中都感好笑:老头儿病得不轻,又说胡话了,这些鬼魂死都死了,难道还怕死么?它们还能再死一回不成?

    群鬼毫不理会,在刑房中折腾得正起劲。大片乌黑的血水漫将出来,顷刻间把牢房弄得腥臭扑鼻。

    “呸!呸!脏鬼!臭鬼,你们在地下是捡大粪的么?!”老头儿捂鼻骂道。

    墙根处破开豁口,红白的肉块涌了出来。这些冤魂又恶心又死xìng,除了肉就是血,再多变点花样就是布片和骨头,也不知花点心思琢磨唬人的新法子。

    “见的鬼多了,没见过你们这样低级的,你们要有点本事,变成怨骨也好啊,至少比现在干净得多,白白净净的,看着也让人喜欢。”

    群囚心中窃笑,老头儿还把这些要命的东西看成大姑娘了,白白净净,却不知白白净净的鬼魂是怎生模样?

    他今天又说到一个新词了。怨骨。众人都暗中琢磨,比对他以前提到的僵尸、红衣、白绫、青杀、恨无由,老头儿似乎知道许多鬼怪的名称,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喀隆!’牢房震动了一下。群囚不等吩咐,都知道老掉牙的土浪术又来了,同时把手伸出,攀在了最近的木柱上。

    一个波圈从刑房方向漾了出来,土地变成波涛,层层推动,颠得众囚立足不稳。土波滚涌了片刻,  ‘哗!’半人高的土浪在牢柱前掀起,拍到粗大的木柱上,溅进的泥点击得众人肌肤生疼。这就算是高峰了。

    鬼魂催出的土浪翻腾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渐渐止息,土地也回复了平整。

    众囚都屏息等待,下一个招式该是飞爪幻象了。

    哪知,预期中的  ‘咻咻’风声还没有听到,却先听到牢门方向传来锁链声响。  ‘呛啷!呛啷!’门上环绕缠扣的铁链被一层层解下,接着,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向两边分开。

    真的有人来了!群囚登时sāo动起来,顾不得头顶上空无数森然的白骨影象飞扑,一齐把眼光投向了乌沉沉的甬道。要知道,深宵开牢进人,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黑暗中亮起了一团白光。脚步沓沓,三个人慢慢走了进来。开门的几个狱卒却站在门外,缩头缩脑,并不跟着进。

    一个神情彪悍的中年汉子走在最前,掌中跳跃着一小片叶状的白光,带着两人走进牢房中。后两个似乎是他的随从,身材高大,身披厚重的甲胄,看来威武非常。那汉子并不理会当空飞舞的万千骨爪,凝目端详片刻,便举步走向刑房。

    众囚目瞪口呆。这是他们见到的第二个法师。但这个法师看来比以前的胡法师厉害多了,也不见他施展什么手段,鬼魂们涌出的大片血水却在他脚下哧哧化成白烟,忙不迭的收缩退回墙根,那些令人心魄震动的尖声厉啸,自那人进来便再没响过。

    “震将军,怎么样?”一名随从问道。

    “怨气很重,这里死了不少人。”那震将军说道,  “看来镇魂石也克不住他们,我用五虎封山阵法好了。”群囚默不作声,都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听另一名随从惊叫:“五虎封山阵法……将军,这些鬼魂有这么凶吗?”

    那震将军点点头,道:“这些鬼魂怨念久积,凶气很重的,加上这里yīn气很盛,最能养鬼,让他们成了气候,嗯,还有,这多年来杀害犯人,得了不少血食,也让他们增加法力了。”

    “那也不用五虎封山阵吧?犯人的鬼魂再凶,到底也还没有战场上的战鬼厉害。”

    另一人却道:“将军,你的五虎封山阵才刚学成不久,这……”

    “没问题。”震将军挥手阻住了部将的话,道:“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你没听陈大人说么,这牢房找过许多人来做法,都没能克制得住,我想下面肯定还有古怪。五虎封山阵虽然才是新学,但我还有把握。用别的阵法只怕克不住这些怨魂,rì后再来一趟那就麻烦了。”

    两个部从都不说话了。震将军负着一只手,在刑房中慢慢查看。

    牢笼中的耍猴老汉听见他们的对答,眼中露出兴奋之意来,待得听到那震将军提到  ‘五虎封山阵’,更是大感震动,嘴张了张,待要说话,却到底没有说出来。眼见三人慢慢转圈,不知在找什么东西,老头儿双目炯炯发光,口中喃喃:“高人,真的有高人来了。”蓦然间,见刑房顶壁悄悄突出一片白sè之物,无声无息,在那震将军头顶慢慢拱成拳头大小的一团白物。

    “小心!”便在老头儿出声示jǐng的刹那,那团白光已飞shè下来,击向震将军的脑后,这下事起突兀,距离又近,却怎能躲避得开?!众囚齐声惊呼。只听  ‘啪!’的一声响,那物结结实实撞到了震将军头上,爆炸开来,崩出无数骨屑。

    哪知房中三人竟似全无知觉一般,仿佛落下的是只小小飞蛾,没一人向后回头。

    “关彪,小林,你们找到了么?”震将军问,语气平淡,好象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找到两个。”  “我找到三个。”

    便在几人对答间,土地再次大晃,鬼魂们似乎知道来者不是寻常之辈,又发动了第二次进攻。在刑房与牢笼中间的空地上,  ‘噌噌’声响,数十支骨爪钻破土层伸了出来,越伸越长,向着刑房中三人攫去。便在同时,挂在墙上的铁钩脱钉而下,带着沉郁的风声向三人横冲。

    “不知死活!”站在震将军右边的随从哼了一声,猛的抬腿向后蹬开,龙纹战靴上一道白光闪过,两物相接。只听  ‘当!’的一声,那只撞近前来的铁钩登时倒飞,猛砸进石壁当中,碎石与火星四溅。

    墙壁上流下浓稠的乌血,一层绵密的人发也忙不迭缩进石壁里去了。

    那三人看都不看一眼,数十支骨臂刚扑到面前,不知怎的竟同时节节碎裂,散落了一地。

    “乾坤定!”那蹬飞铁钩的部将脚下一跺,土地的震动立时停止,空地zhōng yāng的一个波圈还没漾开便已平服下去了。群囚目瞪口呆,哪还说得出话来?听得其后三人低声说话,蹲下来施展封印之法,红光,白光,虎啸,鬼哭,许多古怪之象,想都想不到。

    半个多时辰之后,那三人便离开了,再看向刑房中时,分在左右三壁的墙根处各插着一片小木牌,共有五片,木牌之下,一个古怪的图形印在青砖上面。

    从牢狱中出来,那震山关震将军便带着关彪林铎军两名部将向陈大人府中走去。几名下人提着灯笼引路,将他们带到饭厅。

    “来来来,三位将军远道前来相助,下官感激不尽。”陈知府满脸欢容,快步迎出门来。

    “府中茶饭鄙陋,实在难以待客,只好请三位将军将就着用了。”

    震山关扫了一眼,见黑石雕花饭桌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两坛陈年花雕已拍开封泥,诱人的酒香直冲鼻端。心中颇不是滋味。军中伙食如何,只有当兵的才知道,尤其是远戍边关和征战中时,因辎重物资一时难以到位,许多兵卒往往一rì一餐,冷面和雪水,窝头掺野菜,艰苦之极。

    可这些州府朝官,顿顿大鱼大肉,美酒艳婢,丝竹管弦,穷尽奢华之能事。想来怎不让人生气?这陈大人只半个多时辰便弄了这满满一大桌,可知厨房里物藏极丰,他竟还说难以待客,这么说来,自己往常吃的东西又算什么?猪粮狗食么?心头有气,面上便显得不冷不热的。

    “陈大人不用这么客气,小将只是受命而来,军人本分,应当的。”他淡淡说道。

    “哈哈哈哈!”陈大人似乎很高兴,道:“你们袁将军近来还好吧,可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定州戍边将军袁继忠与陈大人是旧识,震山关等三人都是他的佐将。四人原是戍守在宋辽边界,但此时两国并未开战,袁继忠收到陈大人急传的信件后,以两个月为期,派三个部下来协助他。

    “托陈大人的福气,袁将军身体很好,jīng神也不错。”震山关拱手道。

    “好!好!好!”陈大人似乎很满意,伸手请三人落座:“三位兄弟到我这里就不必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与你们袁将军是朋友,跟你们也是朋友,来来来,这桌酒席就是为你们接风的,咱们今夜不醉不归。哈哈哈哈。”陈大人深通拢人之道,这几个战将法力高强,rì后正要多多倚仗,因此话里显得极为热络。

    “多谢陈大人美意了,我与几位弟兄酒量一向都不大好,这酒只怕是……”

    “不饮酒岂能尽欢?众位兄弟都是万军中勇猛破敌的好汉,若说酒量不好,我是不大相信的。”陈大人满面笑容说道。  “可惜我计谋武功都不足以为国担当重任,若不然,在战场上与几位兄弟联手抗敌,驱除外贼,宁非人生一快!?”

    几个战将听他说得豪迈,心中对他好感大增。

    震山关拱了拱手,道:“陈大人言重了。”

    “别叫我陈大人。”陈知府摆手道,  “若是看得起我,称我陈大哥,若是觉得陈某薄情寡义,不值得相交,直称我姓陈的也无妨。”

    震山关到底是个军士,哪有这些在朝京官这般心计多端?听了他这般一扬一贬,心中的不满渐渐消退掉了。席间陈大人更是频频劝酒,捡些他们爱听的豪言壮语来说,不多久,三人便也放开了,觥筹交错,一番宾主尽欢。

    饭后,陈大人亲自带三人去厢房就寝。震山关蓦然想起一事,问他:“陈大哥,我在军中时,听袁将军提过,你身边好象有一个厉害的高师爷,怎么今rì没见到他?”

    陈大人道:“他这几rì身体不舒服,我准他告假了。”震山关  ‘哦’的一声,不再言语了。

    一夜间无话。

    翌rì,吃罢早饭,震山关便问:“陈大哥,你把我们叫过来,想来不只是镇伏冤鬼这件事吧?还有什么事请直说不妨,咱们三个一定尽力。”

    陈大人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过了片刻,叹口气,道:“不错,兄弟是个明眼人,看出我的心事来了。我确实还有一件大事要拜托你们去办。”手指敲在在饭桌上,沉吟良久,似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委决。

    “事情很棘手么?”

    陈大人点点头:“不错,这事有些凶险。你们一定要非常小心。”

    三人一齐抱拳道:“大哥请说。”

    “我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谁?”

    陈大人慢慢把脸转过来:“这人绰号叫  ‘圣手小青龙’,半个月前偷走我府里的刑兵铁令。我要你们帮我把这枚铁令找回来。”

第三十七章(前夜)黑云暴雨蓄风雷

    ‘啊嚏!’胡不为打了个喷嚏。引得身前走着的一个胖村妇侧目相看。

    “怎么了?”苦榕转脸来问他,  “昨夜里着凉了么?”

    “不知道。打一早上喷嚏了。”胡不为闷声说道,鼻子确实有点堵了。想到昨晚上铁令甫出时那股冰寒之意,止不住浑身长满鸡皮疙瘩。那比冬天刮朔风时都要冷,是钻入骨髓的冰冷。  “这片刑兵铁令定然有古怪,怎么能这么冷!”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这个东西怨气很重,似乎跟冤鬼冤魂有关系。”苦榕慢慢说道。昨夜里铁令起出时群鬼喧哗的情景出现在脑中。  “能把煞气和怨气凝成冰冷实质的东西,我也从来没见过。”

    这片铁令,来历定然不凡。

    昨夜里群鬼哭叫了一夜,但却只是围在屋前五六丈,没有一只敢向前走半步。苦榕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后来问了那对老夫妇,都说以前没听见过鬼哭。

    昨夜也不是什么特别的rì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人经过呀?难道,竟是这片铁令把它们引来的么?那它们为什么又不进屋?

    苦榕不知道。这片铁令秘密太多了。

    听身后  ‘唔—’的一声,猴子又叫了。胡不为缩了缩肩膀,看看它。现下是大白天,猴子看起来更瘦,几乎是个用皮毛包裹起来的髑髅,眼窝深陷,尖嘴突唇。刑兵铁令封在它的血肉中,煞气没有泄露出来,但猴子就遭殃了,气血剧耗,只不过数天时间就瘦成这样。

    “须得想个法子,怎么把铁令给起出来。”胡不为心道,  “要不然猴子就要死了。”他不敢看猴子那双似乎含着无数哀怨和悲伤的眼睛。

    “为什么铁令藏在猴子身上,我们就不觉得冷呢?”

    “这是至yīn之物,而血肉是正阳,两相抵消就不觉得冷了。”

    胡不为  ‘哦’的一声,又问:“那……有没有什么至阳的东西,可以把铁令装起来?”

    “至阳的东西?”苦榕努力在脑中搜寻,他当然知道至阳之物。不过那些多是名剑武器,象越州大光寺净缘和尚的大rì飞轮,蜀山凌飞老道的天罡剑,疯禅师的啸魔杖……可惜就没有一个容器。

    “不必找至阳的东西。只需要阳气旺盛就足够了。”苦榕到底有过数十年的江湖阅历,念头一转,登时想到这节。  “只须有个阳刚的东西来中和yīn煞之气,冷气就不会有了。”

    “那什么东西是阳刚的?”胡不为巴巴问道,他对yīn阳知识的了解实在太少。虽然曾经冒充过风水先生,跟被骗的凯子们说些南阳北yīn的玄妙,可那也是无师自通加胡思乱想捏出来的,说不上当真知晓。

    当下苦榕对他讲了些yīn阳道理,大抵而言,举凡天下之物,莫不分为yīn阳。天时、地势、人物、器件,有yīn必有阳,相生又相克。yīn阳之道,分之又合,合而又分,此消则彼长,一衰则一盛。

    “单从人来分,男人是阳,女人是yīn,这你是知道的了。”苦榕道,  “再往大里说,死人的魂魄为yīn,而活着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又都是属阳的。”

    胡不为点头,心中颇有明悟。

    “世间之yīn阳,只有相对,没有绝对。正如这片铁令,虽然冤气依附,属于至yīn之物,但往远里来说,相对于虚无飘渺的东西,它又是属阳的。”

    两人边走边行,一人教得起劲,一人听得高兴,一个早上走了十六七里,苦榕的一番yīn阳知识却全进到胡不为脑中了。胡不为情知前路艰难,凶险正多,也打叠jīng神虚心求教,把往时一知半解的东西都提问出来,让苦榕解答。

    长路寂寞,两人便这样说说谈谈打发时rì。苦榕腹笥颇广,对一些法术武艺颇有独到见解,一一指教给胡不为,让胡不为一个睁眼瞎子渐窥堂奥之境,欢喜得不得了。

    苦榕多年独行江湖,难得碰上一个说话的人。哪知才一见到胡不为,先为他的痴情心折,再又为他的悲惨遭遇扼腕,深觉天下有情人多遭磨难,对他怀有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意。更兼胡不为出身偏门,言语活泼,善于观颜察sè,把老头子一路捧得酣然大畅,谈兴大开,直yù将一身本事见识倾授而后快。

    待得一个月后两人踏进光州境内,胡不为已经明了许多五行术的出诀方法,先前学会的火球术、控土术大有进展,连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飞刃符、风雷之术也已明晰其理,虽然灵气不能速进,依然微弱无法施展,但较之以前,已算是大大跨上一步台阶。

    此时刑兵铁令已经起出来了。照苦榕的想法,两人在途经一处城镇时便找了一家珠宝店,挑一块向阳而生的璞玉让掌柜雕琢,做成一片长生锁,内部中空,正好容得下刑兵铁令。因那块玉石多年吸取阳光,阳气极盛,正好抵得消铁令散发的yīn森之意。

    前后花了五十两银子,加上先前留给那两个老人的五十两,一锭金子已经没了。胡不为心疼得很,差幸那家珠宝店手工还不错,将一枚双麒衔芝长生锁雕得jīng致非常。胡不为将玉锁挂在胸前了,果然感觉不到冰冷。

    一路上倒还平安,只在行经密林之时偶尔遇见过几只不开眼的妖兽,全让青龙给杀灭了。有时静夜之中,也会有荒葬山林的孤魂远远跟随。这更让苦榕坚信了刑兵铁令的引鬼之能。等胡不为用玉锁封住铁令之后,夜间再没有那些惨白的影子在身后漂浮。

    这一rì午间,两人穿过百岐镇,已经进入光州境内。这里树林依然极多,只是道路却比蔡州平整宽阔,村镇的规模气象也略略有了些起sè。

    “存神提气,祖气运于肝宫,抽铅添汞而金jīng炼顶,气九周而归元,铅汞交会于坎离,升上山岳,透出神庐则云生,升顶门,吸喝出,则雷成。”胡不为边走边喃喃念颂,这是苦榕教给他的起雷诀。

    “老前辈,我试过这个,可是气息提到人中就再也上不去了,那是怎么回事?”胡不为记得以前按《大元炼真经》里的祈雷符口诀念颂,yù升灵气聚于顶门,可惜灵气始终徘徊在眉下三分,一直便没召出过雷电。

    苦榕道:“雷法是五行术中最jīng深的法术,需要的灵气也高。你现在连控风之术都难以施展,更不要说使用雷诀了。”

    “又是灵气不足……”胡不为心中有些失望。若是别的原因也还罢了,可法力灵气乃是施术的最根基,半分取巧不得,灵气不够,就只能干记着许多jīng妙的法术口诀,一点也放不出来。

    “不过这个起雷诀,我倒有办法。”苦榕忽道。

    “九年前我在大理遇上一个异人,灵气和你一样微弱,但却jīng通五雷召动**,甚至许多法师都及不上他。”

    “啊?!是吗?那又是怎么回事?”胡不为心中一喜,赶紧问道。

    “其实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苦榕哈哈大笑,道:“这里面有个诀窍,只要说穿了,放出雷术就简单了。”

    “你看看我。”苦榕平伸出右手来,掌心向着地面。胡不为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他的每一个动作。

    “劈。”也不见苦榕如何捏出指诀,只听他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平地里寒风骤生,前方的半空中突然聚起一团墨黑的雾气,如一个硕大的黑球悬在空中。未已,只  ‘豁啦!’一声大响,一道雪白的电闪当空劈落,斩在道边的一株老树上,四面映得惨白。

    瞧着那株大木从中劈开,枝桠尽断,胡不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了苦榕是个习武者,灵气并不算太深厚,但老头子竟然仅凭一点灵气就召出了这样骇人的电闪,怎不让人惊奇万分?

    “好!老前辈,这一手太漂亮了!”胡不为拍手喝彩,眼热不已,心中盘算道:“怎么让他把这个诀窍教给我?”

    “哈哈哈,这还差得远呢。要是我灵气再多一些,只怕前面那**株树木都要被劈倒。”苦榕陶然自得,捋须笑道。

    胡不为笑道:“想不到了老前辈单习武功,法术竟然也这样高明,两头兼而得之,天下只怕再没有第二人也这样了吧?”苦榕摇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天下间藏龙卧虎,真有也说不定。”

    “啧!啧!太让人意外了。”胡不为赞叹,从面上看来,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惊奇。  “要是跟人对阵之时,出其不意的打出这么个雷电,那人定然来不及防备,那就稳赢了!”

    苦榕向他投来赞赏的一瞥。胡不为的说法虽然未免异想天开,高手对敌,容不得半点疏忽,双方都是全力以赴,哪有余力再使出电闪术来?但他顷刻之间知一而推三,想到如何在实战中使用这支奇兵,的确心思灵敏得很。

    “这么厉害的法术,柔儿会不会?”胡不为恭维过后,找到了突破的口子,转向前面蹦跳着的小姑娘笑问道。

    柔儿摇摇头,答:“不会。爷爷怕我乱用伤到人,不让我学。”

    胡不为哈哈大笑,道:“那是爷爷想得太多了,柔儿这么乖,怎么会乱伤人呢。”眼珠转了转,又道:“等柔儿长大了,跟爷爷学会这个法术,再教给小炭弟弟好不好?”

    柔儿仰头道:“好,我教给小炭弟弟,让他打坏人。”

    胡不为道:“是啊,小炭弟弟没有妈妈了,叔叔法力也不高,只怕会有很多恶人要来欺负他,柔儿以后学好了,可要好好保护他喔。”柔儿扑闪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坚定的点点头,似乎当真看到了胡炭被许多人殴打的场面,仰头道:“柔儿一定保护好小炭弟弟的。”

    胡不为抚着她的脑袋,赞道:“柔儿真乖。”

    一番旁侧敲击,果然收到了效果。听苦榕笑道:“不用她教了,我现在就教给你。”

    胡不为心中狂喜,猛转身来,声音都颤了:“当……当真?!”

    这个方法果然简单得很。

    江湖上历传的雷术,无一例外都要求施术者灵气提聚至肝宫,从胸口上行到人中,突破额上神庭,再行顶门而出。这原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法子。但苦榕的雷术另得巧妙,灵气不足,到人中时冲不过印堂,便横绕两侧颞颥,重会于玉枕。此时玉枕离脑颅更近于人中,气息不受阻滞,升上顶门便成云雷。

    这方法说来简单,其实却是冒了极大风险。变线行气历来是施术大忌,稍有不慎便会jīng元剧损,乃至殒命。江湖人物向来都是传习师授,无人敢近雷池。这巧妙行雷法的始出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冒了生命之险,竟然变线成功了,也算他福大命大。

    当下胡不为听了苦榕的传授,喜不自禁,便照着方法运行灵气。片刻,一股暖流从胸口紫宫冲上,穿天突,过唇下承浆,涌到脑海,意守之下,热气只到人中高度停住了。胡不为先正面强冲泥丸,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提升,热气始终蹿不上印堂,但觉眼眶上下的四白、睛明、承泣诸**酸麻热涨,丝丝气息透**而出,但额间却是冰冷。

    胡不为情知这是自己灵气不足,无法冲关的缘故,只得缓缓降了下来,意守之下,横向绕开,斜转颊车,到玉枕,再上行到百会。灵气毫无阻隔,一一融了过来,到顶门聚集。

    “劈!”

    一条小雷柱从天劈落,眨眼又消失无踪。

    但那顷刻间的闪光,已经印到胡不为的瞳孔中了。他已经看到了那条虽然细微,但却真实无比的叉状闪电。

    “哈哈哈哈哈!我会用雷术了!我会用雷术了!”胡不为欣喜若狂,转脸过来跟苦榕叫道,两只眼睛炯炯放光。

    “哈哈哈哈,太棒了!妙极了!我会用雷术了!”

    胡不为仰头大笑。这时的心情,也只有当rì得知妻子怀孕时那番兴奋yù颠才能比得上。

    苦榕只微笑看着,并不说话。

    胡不为激动过后,兴致勃勃,又提聚灵气劈雷。他对灵气的运用还不熟练,只劈了六道,便将全身的法力都耗尽了,周身疲乏yù废。但见空中的雷光一道比一道明亮,形状也由先前的小牙签变成筷子粗细,他心中欣喜无尽。

    “一天工夫,能练到这样的就不错了。”苦榕笑道,  “我刚学会那时候,灵气比你现在还要低,练了六天才……”话说到这,苦榕忽有jǐng觉,眼光如电向前扫去。

    在两人前面**丈外,道路右边的一株大树上,树叶难以察觉的抖动了一下。

    “胆子不小啊!”苦榕心中冷笑道。抬头上望,一头兀鹰在灰白的天幕下盘旋,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鹰在空中已经飞了三个多时辰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看得起老头子。”苦榕不动声sè,转头仍与胡不为说笑。

    “雷法你先不用着急练,先知道方法就好了,来,胡兄弟,我教你两样有用的法术,疾捷术和蚁甲护身咒,学会这两样,以后遇到凶险时更有把握逃脱。”

    两人边走边谈,渐行渐远,转过树林看不不见了。这时,两人先前走过的地面上,慢慢拱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包,一只蟾蜍从泥中钻了出来,瞪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缓缓鼓息。

    “将军,马儿已经受不了啦,咱们要不要停一下?”

    西京通向蔡州的道路上,震山关三人正策马狂奔。他们已经奔波多rì了,昼夜不停,胯下的健马都已累得口吐白沫。

    “再望前赶四十里,就有驿站,到前面再换马吧,咱们在西京耽搁得太久了。”震山关骑在马上,头也不回。

    两名部将不再说话了,扬起鞭来,再次激励坐骑赶路。一时间道路上只有  ‘驾!’  ‘驾驾!’的策马之声和得得的蹄响。

    “将军这次也太奇怪了,既然着急,为什么不用缩地法术?却要骑这样劳神劳力又麻烦费时的破马。”两名部将对望一眼,心头都存了这样的疑惑。

    “七天之内,咱们一定要赶到光州。”

    三匹马风驰电掣,奋蹄扬鬣,带着团团黄尘奔入树yīn之中。

    南方,洞庭湖畔。

    许多渔人此时正在岸边收拾渔具。鱼网、鱼篓,都摆放齐整了,放到船上。时不时有年轻人吼上两嗓子。满脸沧桑的老渔民,坐在船头端着大瓷碗饮酒。

    在他们看不到的君山山颠,一群黑袍人正坐在山石上,看一个教徒在白帛上作画。那人手法极快,毛笔几处勾勒,便将一个面目清雅的中年汉子画得形貌毕现。图中那汉子约摸三十岁年纪,着文士衫,戴一顶直板方巾,身前吊着一个布兜子,里面一个婴儿正在沉睡。

    “颜坛主,你过来看看,是这人么?”一个声音冷冷说话。

    教众中一人躬身走上前来,伸手拿过画帛。他的手腕上有几道伤疤。

    “不错,就是他。”那颜坛主仔细端详了画上之人,恭声答道。

    先前说话那人  ‘嗯’的一声,道:“你没看差么?”

    “属下确信就是此人。”

    那首领点了点头,道:“木坛主被这人打重伤了。我们好几名教徒也已经死在他的手上。”

    “啊?!”颜坛主大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眼光里充满了讶sè:“木坛主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他伤害?这人虽然有一个宝物,但也没这么厉害啊?属下去年差点就把宝贝抢过来了,若不是……出了变故,他早就该死了。”

    这个颜坛主,正是去年除夕时杀害胡不为一家的黑衣老者。当rì单嫣将他击伤,却放过了他的xìng命。他的手臂上至今还留着狐狸jīng发丝绞下的伤痕。

    听那首领冷冷说话:“木坛主传来讯息,玄黄双翅在他的青龙下抗不住两下冲击。木坛主全身经脉受损严重,你说厉不厉害?”

    颜坛主眼中尽是疑惑,道:“他用的就是青龙,可是……啊!难道他吃了很多妖怪内丹快速增加功力么?”黑袍首领却不理会他了,转头去问作画之人:“他们什么时候到光州?”

    “禀堂主,若按他们的脚程,七天之后就该进入光州了。”作画者毕恭毕敬的回答。

    “好!我们下山。”那堂主挥手道,  “今夜开始向光州进发,一定要把宝物给抢过来。”

    一行人从山后下坡,十余个黑袍人中,杂着三名红袍之人,看来极为醒目。

    胡不为两人浑然不觉风云正向前路滚涌,依旧谈谈说说,叙些不干紧要的故事。但每rì早晚,苦榕却比往rì督促得更勤了,也不说明原因,只让柔儿和胡不为努力习练疾捷术和蚁甲护身咒。

    胡不为正得趣其中,全然不以为苦,提气,聚气,外放,在苦榕的指点下倒学得有板有眼。两样法术都是容易上手,学得三两rì,连胡不为这样的草包都渐得其法,聚气起来,已隐约有黑sè的颗粒依附在肌肤衣物之上。

    如此缓慢行走,到第七rì凌晨,一行人终于来到光州郊外。

    天时尚早,才刚寅时过三刻,然而光州的城门早就打开了。胡不为和苦榕行在城外的大道上,身边许多车马飞驰而过。苦榕留神每一个匆匆经过的江湖客,然而这些人对他们并无兴趣,背负刀剑,头也不回的向南面城门方向疾行。

    夏季昼长,此刻天sè已经大亮了。许多商贩百姓赶着牛马驴车慢慢前进。光州是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最大的城镇,这些邻近的百姓们每rì里源源不断向城里运送菜果柴薪。

    “大叔,前面到光州还有多少路程?”胡不为拉住一个走在身边的老汉问道。

    “还有二十多里就到了。”老汉答。

    “只有二十多里了。”看着前面一条大道,胡不为心里安定了些,寻思着到城里该买些什么东西。衣衫才买了不多长时间,不用再买新的。干粮吃完了,要置办一些。还有,记得给柔儿打一个银项圈。

    “老前辈,你们有什么东西要买的么?”他问苦榕。

    苦榕摇摇头:“没什么要买的,咱们吃完饭就上路吧。”他看了看胡不为身前的胡炭,又道:“咱们这么行路实在太慢了,到城里买两匹马代步,你看怎么样?炭儿我来抱,不用怕颠簸。”

    胡不为点点头,道:“好。”心想有匹健马代步,前路就好走多了。

    “对了。”苦榕转过脸来,说:“你的定神符快用完了,回头帮我再画些,路上好用。”此时柔儿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臂上的虫斑几不可辨。定神符原本治伤极快,但这毒虫不在腠理骨肉,却深入膏肓,药效难达,是以以定神符的神效,仍然只能抽丝般疗伤。

    但便是如此,也已将柔儿身上的毒虫都清去了十之**,料想再服下几十张符咒,就该彻底拔除毒患。

    胡不为点头应了。两人随着大群乡民,慢慢向前走去。

    此时的光州城热闹非凡,人头熙攘,杂声鼎沸,一条铺着宽阔石条的主城道上站满了人。商贩们声嘶力竭的叫卖,艺人们敲着锣鼓吆喝吸引路人。走方的郎中和相面先生都挑着白旗招子,在人群中寻找各自的主顾。

    离城门一shè距离,绣着  “赐福酒楼”四个大字的酒旗在栉比的屋檐中高高竖起,迎着朝阳炫示富贵之气。这是光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做的  ‘卤水九式’堪称天下一绝。

    才刚开张不久,酒楼内已经有很多富贵闲人上门光顾了,遛鸟的,架鹰的,许多人在大堂上笑闹吃茶。小二提着香茶壶在人群间穿梭。

    酒楼二楼也坐满了人,但比楼下要安静文雅得多了。这里用**扇檀木屏风分成十余间隔断,客人相互之间都见不着面。许多隔断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嘤嘤娇笑和清脆的琵琶声响。

    此时,临街的一间隔断内,聚满了身穿黑袍的罗门教徒。那堂主居中坐着,三名红袍客分列周围,余人都是靠墙站立。

    “堂主,他们进来了。”趴在窗台边打探的一名教徒在人群中发现了苦榕和胡不为,立刻向首领报告。两名被窥视者浑然不觉远处楼房投去的冷电般的目光,杂在人群中慢慢走进城来。胡不为面上还带着喜sè,探头探脑,四处观望。他最喜欢这样繁华太平的景致了。

    “老家伙还跟在他身边?”那堂主皱眉问道。

    “是,堂主。”窥视者恭声答完,转身继续履行职责,看胡不为领着苦榕从一个人堆中钻入另一个人堆,奋力抢占位置,神采飞扬的采购物品。面人儿摊,杂货摊,但凡有人聚集的地方,胡不为都要停上片刻。待了半晌,等两人终于走到赐福酒楼楼下,柔儿和胡炭手上已拿满了糖人儿、粘糕、豆饼,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吃食。连无可奈何的苦榕手上,也多了两只sè彩斑斓的大风筝。

    “高堂主,这两个人……很厉害?怎么,我,看不出来?”看着胡不为带着一老两小眉飞sè舞走向街道另一端,一名红袍之人满脸疑惑之sè问道。他似乎不经常说话,舌头发僵,语调生硬得很。高堂主默不作声,冷冷看着猎物渐渐走开,才压低声音回答:“尊使不要小看他们,这两个人绝不是容易对付的。”

    转过脸来,向下属吩咐:“就按先前的计划来做。刘兆兄弟,你到前面阻击他们,把老家伙引开。记住了,只打那个小姑娘,不用管她死活,得手后快点跑开。”一个身材瘦弱的教众出列应了。

    “颜坛主,还有你。”

    颜坛主闻声上前踏了一步,仍是躬身,眼睛望向地面。

    “能不能将功赎罪,就看你这次的表现了。”高堂主冷冷说道,  “若是再办砸了,你自己知道后果。”

    颜坛主身子一颤,低声道:“属下一定尽力而为,不辱堂主的期望。”

    “你接应刘兆兄弟,等苦榕去追他的时候,你马上把小姑娘的尸体抢过来,向城门逃跑。”高堂主说完,不再看他。

    “曾兄弟,你上到房顶,跟着颜坛主走。然后用请出毛祖阻断老家伙的去路。只要能把他拖住片刻就行。”

    他正指派间,猛听窗台前探视行踪的教徒  ‘咦!’的一声。

    “堂主,事情有变化!你快来看!”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化面带微笑,在人群中飞快奔跑。他手上拿着一块鲜红之物。人山人海,许多男人女人老人闲人堵在他的面前,堆成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但这难不倒他,做小叫化久了,他知道有许多方法可以让他轻松走出藩篱。

    “让了让了!跳蚤来了!臭虫来了!”小叫化得意的高声大叫。染满黑泥的脸上,隐隐还有兴奋之sè。

    “臭虫来了!不怕脏的就站着!”在他充满稚气的欢快的脸上,全然看不到这几句话给他带来的屈辱和自卑。也许,他年纪还小吧,还不知道这些字眼背后所隐含的辛酸意味。又抑或,流浪过多年以后,尝尽了人情冷暖,他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群人嫌恶的皱眉,极快的让出一条道来。小叫化毫无阻碍,撒开光脚丫飞跑。在人缝中几个转折,他已经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大爷多福多寿多子多孙,大爷善心得善报。”小叫化到苦榕面前停住了,深深的鞠了一躬,立直身子笑道。

    “有人让我交给你这个东西。”他把手上的鲜红之物递了上去。

    那是一块沉丝锦帕,鲜红如新。绸面正中,绣着三朵素梅花,花蕊用金线挑织。

    “他说,在城东青关渡等你。”

    苦榕面sè大变,一把将锦帕抢了过来,胡不为但闻鼻端送来一股馥郁的清香。这锦帕似乎是女子所用之物,却不知苦榕为何一见便这么紧张。听他颤声说道:“这……这……是什么人给你的?”

    小叫化摇摇头,道:“他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一见到他,就知道原因了。”

    苦榕面上现出又欢喜又苦恼的神情,更不答话,心念一转,疾捷术立时展开,足下的白光如若莲花绽放。  “胡兄弟,你在这里等我,自己小心!”这话说完,他已带着孙女跑到十余丈外。

    小叫化哪知老头儿行动如此迅捷,一晃眼便失了的踪影,心头大跳之下,还当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但见晴rì朗朗,路人都是面露惊骇之sè,老头儿却是当真不见了。

    “啊!啊!”他指着苦榕先前站立的空地,眼睛瞪得溜圆,只会发出这句叫喊。

    “小兄弟,来,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吃的。”胡不为可不象苦榕那样不通世故,从怀里掏了一小锭银子给了小叫化。便在这时,听到周围的人群齐声喧哗,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惊讶之事。

    立时,空中飒然风响,几团黑影从上空扑落。

    六个气度稳重的中年汉子,分在六个方位围住了他。胡不为吃惊之下扫一眼过去,却是谁也不识。

    “阁下就是圣手小青龙胡先生吧。”立在他正面的着蓝衫文士拱手问道。

    “你应该知道咱们为了什么事而来。”

    “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胡不为摇头道,抱紧了儿子:“我也不认识你们。”

    “在下是龙爪门的江平鉴。”那蓝衫文士道,伸手一指站在右边的汉子:“他是灵霄派的孙重进大师。”孙重进拱了拱手,却不说话。

    “密州万泉门,我是鲁开。”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那是个粗豪的汉子,眉目间颇有威sè。

    “江宁府,程半轩。”

    听六个人一一报上姓名,胡不为全然不知所措。这些人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为什么会在这里堵截自己?瞧他们流露出的愤然神sè,定然不是敬仰他胡法师医术高明而专程来请他吃饭的。

    “海洲派。”最后一人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第三十八章(风云)乱雪常趁风云便

    “海洲派!”那年轻道士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海洲派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身边的十六七个小道士面露傲然之sè,同时挺了挺胸。海洲派在江湖上声名显赫,门人弟子深以为傲。一向以来,只要他们提起自己的门派,听闻者哪有不立时动容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只可惜,和他们对话的老村长显然是太孤陋寡闻了,听到这个名称后居然没记住,又让他们重复了一遍。然后,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不知是思索还是在回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眼看着老头子眼光中的茫然之sè越来越明显,十几个年轻弟子心中也越来越失望,直恨不得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劲摇,然后大声告诉他:海洲派是名门大派!非常有名气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家伙从来不踏足江湖,看来远不知这个名称背后所含的分量。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说话的小道士罗佰成叹了口气,对老头儿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大声道:“老人家,你们村里还有多少人,快叫齐了,我带你们冲出去。”这里深在妖怪重围之中,他可不敢耽搁得太久。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出去?啊……你们……是来救我们出去的?!”老村长眼中终于有了一线亮sè,那是让一干弟子心花怒放的感恩之情。罗佰成笑了笑,道:“当然。我们身为江湖正派,就是以保护黎民百姓为第一要务。急人之所难,方是大侠士本sè。”这话是他师傅说的,他一个字不差的全照搬来了。未等老村长感动,他的下一句话马上又打回了原形:“别说废话了,再晚妖怪就来了,我们可不能在这里等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贤文!贤官!你们快出来!”村长惊慌起来,放开喉咙大叫。梧桐村陷入妖患已经快有一年了,今天是破天荒的有外人进来救命,他哪还敢耽搁时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爹,你叫我们?”两个年轻人从厢房跑了出来,问道。村长挥了挥手,他的嘴唇激动得直哆嗦:“快,叫上二狗,虎子,小豆,你们挨家挨户叫门,让大家带点值钱东西,快点聚到祠堂,咱们要全村搬迁出去避难。”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爹……”大儿子贤文yù言又止。  “爹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他心想,举村搬迁?这几个月来想逃离村子的人还少么?可是有哪一个能落到好下场了?村东的祥风,是第一个冲出村子的,他在数十个村民的眼中被一只大怪吞进肚中。隔壁的二喜,家里没粮食了熬不下去,两个月前决定拼死一搏。只可惜跑到山坳那边才不远,就只留下了一声惨叫。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爹,这样不好吧。咱们还是等等好了……”二儿子贤官也有同样的疑虑。看看屋中围坐的十余个毛头小道士,岁数还没自己大,他们能担当得起重担么?可惜老头儿不知是吃了秤砣还是怎么的,现下已经铁了心了,大叫道:“叫你们去就快去!别耽搁!再晚就完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两个儿子不敢违拗,答了声  “是!”就出门叫人去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顿饭工夫,屋中的海州派诸弟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人人焦躁之情溢于言表。眼看着rì光一节节的爬过窗格,黑夜正在慢慢逼近,他们哪有不紧张的道理?月黑风高,正是妖怪最快乐的时候,要是当真拖宕到那时,别说救人,只怕在座的一干人等都要被羁绊在这里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终于听到院门外的急步声响,一干小道终于放下了面上的紧张之sè,急忙催促:“快!快!咱们快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爹,都通报完了。”贤官闯门进来,气喘吁吁说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就只有乌大叔不在,祠堂门还关着呢。”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村长大皱眉头。这老乌头早不跑晚不跑,偏在这节骨眼上逃离祠堂,这不是成心为难他么?怎么办?等,还是不等?他负着手,在屋内快速踱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乌头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奈何谷里面的寒妇墓室。可是,端午才过不久,离七月十四也还有些rì子,他跑去那里干什么?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村长忽然想起老乌头前些rì子说的话来。听他说,好象墓室里面丢了什么东西。什么钉什么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诡异之物。可是,那好象是几个月前,清明时的事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前虽然很害怕寒妇,总担心她会冲破封锁出来害人。可是,现在害人的妖怪还少么?更何况,现在都要搬离村子了,就算寒妇再凶恶也害不着他们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快走啊!还等什么?再磨蹭我们就先走了!”小道士罗佰成跟师弟们走出门外,见村长几人仍站在屋中,不禁急道。他们是踩着别人的足迹闯进来的,可不是当真有能力杀进重围来当英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干海洲派道士都是派驻在禁区外围的。与一群江湖人物一起,负责巡查外线,将落单的妖兽杀灭。今rì早些时候,凌晨时分,一名起夜的小道发现林中有人搏斗,立刻报给了罗佰成,众小道快速集合,远远跟着那团不时亮起的青光前行。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人是个厉害非凡的人物。众人跟在身后,一路上只看到了许多妖兽的尸体,都是一击毙命,胸腹头颅,炸得碎裂。众人惊叹之余,对这神秘人物又敬又怕,不敢太过靠近,远远蹑着跟了进来。跟到梧桐村,眼见那人一路杀向西面,罗佰成便不再跟踪了,牢记着师傅的教训,凡事以百姓福祸为先,找着村长想带他们冲出重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梧桐村离他们驻守之地并不太远,只十来里路,而且,刚刚打通了一条缺口,情况还算乐观。只要赶在天黑之前冲得出去,便不用再担心。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还想什么?!快走!”罗佰成又跺了一下脚。老村长终于下了决心,让儿子回房把早收拾好的衣物器皿都带上了,领着众人向祠堂走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祠堂门外人头攒动,众人听过贤文贤官的通报,赶紧收拾财物赶过来了。事关xìng命生死,谁都不敢耽搁。村长带着罗佰成走到祠堂门前,向台下望去。经过近一年的妖怪危害,村中人口剧降,一百多户居民,现在只有一百三四十人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当下人人停了说话,默默看着村长。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大伙儿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村长道,下面众人都点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十几位小英雄法术高强,要带我们到外面去,我觉得这是咱们逃生的机会。”老村长见过罗佰成演示法术,凌空飞剑,将他们家的土墙扎成筛子。是以说他法术高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众道士得意洋洋,都挺起胸来。看来做侠士还是很爽的,看着下面六七个小姑娘满脸崇仰之sè,小道士们心花怒放,只恨不得身边立时出现一只妖兽,让他们现场演示法术,一展小英雄的风采。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远处的山峦传来郁雷般的闷响,似乎一个霹雳落在了群山之中。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众人举目望去,见数里外的一座孤峰,顶上云气缭绕,纷散的白气象一顶斗笠般将山峰围住了。峰上的林木还在晃动,碧绿的碎片随着气流卷上半空,如若一条绿柱连接天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是什么?!”众道士都是心中一震。村民们更不用说了,面面相觑,脸sè都白了。  “妖……妖怪?”大家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疑惑,渐渐的,讯息变得越来越确切,恐慌随着沉默在人群中蔓延。也不知是谁,终于叫了一句:“是妖怪!妖怪又来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百多人临时搭建起来的心理防线登时崩溃,站在外线的几个人开始抬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只不过片刻,祠堂外陷入杂乱之中,众人惊慌哭叫,呼儿唤女,象沙子般四下散开,冲回各自的房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众道士竭力呼喊,让大家不要慌张。然而此刻危急,还有谁肯听他们的?才只半盏茶工夫,村民逃得干干净净。连村长也已不知去向。罗佰成又气又恨,跺脚连声怒骂:“胆小鬼!全都是胆小鬼!怎么都这么怕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峰顶上的震声一浪高过一浪,猛烈的风波将几个山头的树木都拔了起来,随着旋转的狂风舞动。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越过层层林木,在距离海洲派弟子六里开外的山头上,一场激烈的战事正在进行。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处处是断折的巨木。两物对阵的空地上,土地被生生掀翻了一层,cháo湿的泥土和灰白的岩石碎块散落四周。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方是粗逾四丈的巨大蟒蛇,周身鳞甲直有木盆大小,带着繁复的青红花纹。蛇头生角,眼睛藏在一圈通红的骨质褶皱之后,直起数十人高,勾身下视,威压之势尽显。另一方则是一头同样硕大无朋的白sè猛虎,四足踞地,背上筋肉高高坟起,与巨蛇对峙,分毫不让。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你奈何不了我的,为什么还不死心?”蟒蛇慢慢俯下身来,说道。两物都是修行逾千年的妖怪,开智已久,会口吐人言并不奇怪。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阳光从顶上照落,将蛇身上的鳞甲映得如同黑铁一般,青红的纹路愈加鲜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不知道旋刺派你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蛇顿了一顿,又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去的。你也打不过我,难道还想杀了我回去复命么?”他轻松的吐出信子,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正在微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喉间响起低沉的咆哮:“九丈,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为什么想逃离惊马崖?”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为什么?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闷了,想出来走一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猛虎眼中光芒一闪,沉声道:“你是不是被敌人收买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收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蟒蛇狂笑起来,乌黑的信子随着  ‘咝咝’的吐息不断进出。他仰起头颅,显出了颌下细小柔软的白sè鳞甲。  “天底下什么人能收买我?又拿什么东西来收买我?这么愚蠢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诮之意,缓缓说道:“现在正当大乱之时,群敌环峙,我们更应该联合在一起,你这一出走,对惊马崖的损失非常大。旋刺是想让我问问你,你为什么要离开,难道是对大伙儿不满么?”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蟒蛇收了笑声,只摆摆脑袋,并不说话。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六百年前,大家说过什么话,你还没忘记吧?”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当然记得。”九丈偏过头去,慢慢爬动。他的瞳中闪过一线微光。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现在没有旁人,九丈,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山越收了扑跃之势,身形收缩,重又化成一个白衣男子的模样。九丈叹了口气,也收了原形,变成另一个白衣男子,衣衫装束和山越一模一样,只在袖口、衣领处纹有一圈淡青sè的花刺。他的肤sè比山越沉暗一些,面容也更瘦削。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二十年之内,这片中原之地一定会丢失掉。”他望着山越,面目变的yīn郁起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为什么?”山越看着他,淡淡的问。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旋刺是一个很好的同类。但是,他的顾虑太多了。”九丈并不直接回答,拢起手来,慢慢踱步。  “他希望每一个妖怪都安守天命,在庇护地里度过劫难。希望大家一团和气,谁也不要再妄动干戈。”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样不好么?难道你喜欢天天生死搏斗?”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也是这么想的?”九丈转过头来,盯着山越的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含着深深的嘲讽,  “你以为敌人也是这样沉默等待的么?”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东方,西方,南方,北方,每一个敌人都在想尽办法提升能力。可我们这里,只能死守着一潭地yīn泉。不能杀生,不能抢地,你自己想想,这几百年的时间里,自己的法力提高了多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不答。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头妖怪,偏偏学会了人类的仁慈。这算是甚么?”九丈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一只孤鸟正在缭绕的云气中奋力拍翅,想要突破汹涌盘旋的气息。然而两头超级大妖对仗,挥斥的劲气何等凶猛,鸟儿便如沧海中的扁舟,时浮时沉,只能长声的叫唤,猛振羽翼。九丈道:“你还记得童山大战时那只负鼠吧?”山越点点头,道:“记得,他好象到大理去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几个月前遇上他了。”九丈吐了口气,乌信从唇间舔了出来。  “我已经没有把握再次打赢他。”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这时才吃了一惊。九丈口中的负鼠他知道是谁,五百年前,中原妖怪为了争夺灵气地盘,在童山大战一场,以旋刺为首的惊马崖群妖扫荡乾坤,将余类打得纷纷败服。这负鼠便是当时大战中的一员,那时负鼠才不过九百年的道行,被山越和九丈追得满山乱跑,全无招架之力,谁料想,短短六百年间,这头妖怪竟然变的如此厉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到大理吞噬人类,吞噬各种妖怪,现在的法力只怕比我还要高上一些。”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说不出话来。妖怪们的法力不但可以通过吸取rì月jīng华提升,也可以吸收地气,通过吞食同类,吞食凡人或者修道者来增加。可是惊马崖在占了地yīn泉之后,旋刺便不让手下再做这样的事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另外,还有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是负鼠无意中说出来的。”九丈说道,  “旋刺的老对手,正躲在吐蕃修劫,再有一二十年,就该参关出洞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心中一震,听九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下次交战,惊马崖还能不能守住这片土地。连负鼠都变得这么厉害,其他妖怪呢?”他深深的看了山越一眼,道:“我对大家并没有什么不满,我只是不想就这样任人宰割。你们用你们的地yīn泉,我自己想办法提高法力。要不,等到交手的时候,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喉头动了动,语气有些无奈:“可是,象你这样杀伤人类,终究不太好。”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不杀他们,也会有人动手的。”九丈说道:“你也已经看见,现在天下是什么状况,与其让那些不入流的小兽怪吃掉,还不如让我吃了,增加法力,到时候还有机会跟敌人拼搏,保住他们的后代子孙。”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默然,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指责他。现在四方动乱,人类与妖怪相互杀伐,低级的小妖小兽趁火打劫,局势已经渐渐失控了。平民们和禽兽动物身处争斗的最低层,受到的伤害也是最大。九丈的话虽然偏激,但也言之成理,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阻止他。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你也出来吧。”九丈看着他,热切说道:“这里的灵气不比地yīn泉少多少。还有那么多的兽怪,咱们联手扫荡一下,比在惊马崖好多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山越摇摇头,正要说话,突然间一股异样之感涌上心间,西面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头。九丈这时也感觉到了,霍然转头,向着西面的密林大喝一声:“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树林中响起几声锐利的鸣响,似乎许多铁片在快速击打。明亮的青光在白rì照shè下仍然夺目非常。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豁!”数响连成一响,激越的鸣声如同波纹,层层荡漾开去,方圆十几里的范围,无人不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此刻,六里外的梧桐村口,海洲派众道士正在撤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师兄,你听见了么?”一个年轻道士问身边的罗佰成,  “他们好象又开打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罗佰成停了脚步,抬头望向远方山峰。那几声细微的金铁之声就是从那边发出的。蓦然间,云层间光芒频闪几下,天地忽明忽暗,未已,听得嘹亮清吟,一柱青光象锐剑般直刺天幕,身后的众师弟都惊呼起来:“啊!龙!龙!”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条巨长巨粗的黑龙从山峰的树林冲天而起,向着云层飞去,它的身后,几支细弱的青光曲曲折折,也尾随而上。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范师弟!用千里目!看那是什么!”罗佰成看不真切,赶忙转身喝令。他身后的一个胖道士踏步出列,以手加额,口中念咒,片刻后眼中闪起了橙黄之光。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好象不是龙,是一条大蛇。”范师弟说,  “它后面的才是龙。六条小青龙,追着一条大蛇……啊!快追上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小青龙!”罗佰成心中震动,眼看着几条长物在空中追逃片刻,蹿入云层中去了。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油然而生:“难道是圣手小青龙?!他不是已经跑到南方去了么?怎么又来到这里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圣手小青龙。海洲派上下,四百多弟子,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名号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两个月前阳城血案,海洲派便有七名弟子死在圣手小青龙手下。当时中原大侠刘振麾奋勇搏斗,却被圣手小青龙和许是非联手打伤。等到众人闻得房中呼喝之声,赶来相救时,胡不为和许是非已经跳窗逃脱,刘振麾躺倒在血泊之中,而在屋中养伤的数十名江湖豪客全无幸免,俱被两个恶徒杀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罹难的群豪当中便有七名海洲派弟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当时的各派豪士都可作证,确是听到了房中刘振麾和胡不为许是非的争吵对话,然后开打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海洲派掌门听说此事以后,雷霆震怒,派了四五名法术高强的师叔去追拿他。却不料想,在这样偏僻的北方山村,会让罗佰成几人看到传闻中的小青龙。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不知道是不是他,须得赶紧出去,跟师傅禀报这件事。”罗佰成心中想着,看看远处,云层如墨,越聚越浓,那一蛇六龙已经不见踪影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当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么?”听见胡不为的话,六名江湖客俱在心中冷笑。那海洲派高手莫传寿冷冷说道:“你既然敢作出事来,为什么不敢承认?圣手小青龙……哼!铁证如山,你再狡赖下去又有何意义?”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看着他,心中大有惊慌之意,面上却强做镇定:“做了什么事了?我狡赖什么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背后万泉门的鲁开抑不住怒气,喝道:“你杀了几十条人命,还想不承认么?!阳城一百多名豪杰,人人都指证是你下的手,你……你……当真大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大吃了一惊,叫起来:“胡说!我什么时候杀人了!你……可不要含血喷人!我给他们画符救命,干什么要杀他们?”被人冤枉的感觉,他之前已在西京陈留守那里体会过了,没想到,事隔两个多月,竟然又一次被人冤枉。而且黑锅是如此之大!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勾结罗门邪教,妄图胁迫众位英雄加入,他们不从,你就狠下杀手!姓胡的,你再抵赖也没有用,咱们也不是来跟你辩道理的,你要当真有能力,就打赢我们逃开吧。”众人再不说话,快速聚集灵气。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就这时候,快!”不远处的赐福香居酒楼上,罗门教高堂主眼见六人就要动手,赶紧命令下属:“别让他们把宝贝抢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三个黑衣教徒越窗跳下。几名红袍怪客跟在身后,正待跃落街心,哪知便在这时,听得  ‘砰!’的一声大响,身后隔断的檀木屏风炸得粉碎,一头红sè的火牛猛冲过来,登时将面前挡着的两名罗门教徒顶翻,又冲破墙壁,向掉落下去的三名红袍之人冲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事出突兀,众人哪里来得及防备?几名倒霉教徒连声惨叫,烈火烧得衣衫顷刻变成焦末。眼见十余名身着暗红衣衫的客人冲进来,不理会罗门教众,纷纷跳下街道,追击那三名红袍客。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们背叛了真神的光明教义,投进黑暗,我们奉总坛的命令来追拿你们,阿玛丹,你们投降吧。”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先前掉落下来的三名红袍客又急又怒,惊慌间,召出一头火象挡在身前,把火牛的攻势抵遏住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普拉姆!你们竟然偷袭!真卑鄙,你们这样的行为哪里算是光明和善良?!我看你们才是投进了曼纽的怀抱!”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十余名鼻高额耸的异邦人叽叽咕咕对骂,旁人谁也听不懂。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们是西域回鹘的拜火教教徒,正为光明与黑暗的教义辨证立场。此教向来在中土难现其踪,只在西域传播,回鹘国,吐蕃,西夏,都设有圣火教坛,教众十余万,信奉光明清净的善神阿胡拉。而凶神曼纽则是代表着黑暗与污浊。罗门教徒这次大举进入中原,更秘密联手了拜火教中的一方势力,谁料想,火教总坛居然得到消息,还派出队伍来追拿他们。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边对骂未休,光州城门外,另一拨人也赶上来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不行!他们动手了!”听得天空中鹰鸣三响,震山关面上现出着急之sè来。  “你们快下马,抓住我的手!”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三人凌空倒翻,从马上跃了下来,手把手抓在了一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千里缩地!疾!”念咒过后,震山关喝出真诀,两名部将只觉得身边景物快速倒飞,道边树木的枝叶树干,化成一道道绿线褐线,齐刷刷向后飞shè,耳边风声如雷,脚上不着土地,然而数里的路程便在这一瞬间走完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缩地!疾!”第四次喝咒过后,三人便穿越了十余里路程,冲进光州城门。震山关面sè苍白,看来这缩地法术确实很耗费灵气。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大街上,百姓们早四下逃散开了,路边倒了许多摊铺,水果,吃食,玩物,器物,零落掉在各处。原本热闹的道路此刻只有几拨人在对阵。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停住!有拜火教!”待得看清了大街zhōng yāng几只火兽在咆哮着厮杀,震山关面sè一变,拉住关林两名手下缩到一堵墙后,只凝神观察。这几年征战,辽国的军阵中时常有拜火教的教徒混杂其间,令宋军兵士大感头疼。这些人善控火术,杀伤力极大,袁继忠一直不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他们。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眼下十余个拜火教徒聚集在中原重镇,也不知为了什么图谋。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关彪,你带我的印信,去找知州大人。告诉他有紧急军情,跟他借两队捕快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关彪接过印信,领命去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街上好一场恶斗,两边的拜火教徒都不是庸手,召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火兽来,猛烈对撞。时常听见  ‘砰砰’的巨响,炎星四shè,热浪灼人。一干罗门教徒维护盟友,也纷纷加入战团,与后来的十余名着暗红袍拜火教徒相抗。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地上已经覆了厚厚一层虫尸,拜火教的法术正是这些飞虫爬虫的克星,地蜂、斑蝥、蝎子,蚂蚁,许多细物根本无法与几头身形庞大的火兽对抗,想要冲击那十几名教徒,人家挥手就是一片火云,杀伤无数,再打得片刻,罗门教的虫阵已是大大受损。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高堂主看得暗暗皱眉,负手立在窗台上,将目光向胡不为那边投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地面上一个长阔各有丈寻的深坑,胡不为却已不见踪影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在坑底。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程半轩一个陷地术把父子两抛落到坑底去了,亏得胡不为在众人聚气之时赶紧施了蚁甲咒,稀薄的黑sè颗粒凝成一层薄甲,将他和胡炭包裹起来,抵御住了掉落震动的伤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土坑当真很深!胡不为看着头顶一方出口,心中一沉。心随念转,才学不久的疾捷术在足下生成,两道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象莲花一般在他脚下一瓣瓣合拢,胡不为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嘿!’他发力一蹬,向坑口跃去,然而疾捷术毕竟才学不久,功力实在太弱,才跳起两人多高便又掉落下来,还不及深坑的一半高度。胡不为不死心,聚足力气,又向上一蹬,哪知脚下突然一滑,几乎将他摔一个跟斗。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这才发现,脚下的土地正在横向移动。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不知程半轩使了什么法术,四面土壁飞快向zhōng yāng聚拢,眼看就要将胡家父子挤成肉饼。胡不为大惊失sè,这片刻间脑筋电转,灵气快速集向肝宫,最拿手的土柱术应声而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土柱!起!起!起!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丛又一丛的土笋从两侧泥土穿刺出来,象一群又一群出洞的黄龙,  ‘噗!噗!噗!’的穿入对面土壁,抵住挤压之势。胡不为更不停手,在坑底大叫  “起!起!起!起!”只片刻之间,数百支粗壮的土柱在他身前身后,上下左右飞贯而出,纵横来去,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四面土壁的收缩之力给硬生生顶住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又慌又喜,脚下不停,一纵跃上一根土柱,逐级向上跳跃。这些土柱此刻还成了跳板。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眼看着就要跃上地面,胡不为心头狂喜。足尖一点,脑袋已冲上坑口,谁料想,听得头顶  ‘哗啦’一声大响,一股怒水兜头灌下,冰冷之意立时传遍了他的全身。胡不为大骇,感觉那团水流越聚越紧,竟然不掉落下地,象粘稠的沼泥一般裹住他的身子。万泉门可不是徒有其名的,鲁开的五行水术深得jīng奥,才只不过瞬息,便聚了大片水流封住胡不为。在旁人眼中看来,便如当空一个巨大水泡困住了胡家父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不会水xìng,差点呛得窒息过去。他一只手仍牢牢抱着胡炭,另一只手慌乱划动,想要钻破出去。正惊慌之际,听得  ‘喀嚓嚓!’的脆响,冰寒之意逼上身来,一大团水在鲁开的法术下,凝成一块巨大冰砣。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身边的水流越来越沉,才只不过一会,胡不为便被封在冰块里面了,手足全然动弹不得。胡不为心思机敏得很,一向很得苦榕称赞,虽然法力不强,但他的反应能力可非常人所及。在这瞬息之间,他立时又想到脱离冰封的法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体内灵气上升到绛宫,火术又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团火苗从他掌上升腾,炽热的气息慢慢烤化了冰块。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六名豪客都想不到胡不为竟然如此机变,眼见冰块之中亮起黄红的火焰,都是  ‘咦!’的一声。江湖上传报,圣手小青龙法力并不高强,但却有两样宝贝,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众人忌惮他的灵物厉害,是以一上手便将他隔绝进了这样的地牢水牢之中。却不料想,这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居然心思敏锐之极,实在出乎意外。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时冰中气息尽绝,胡不为难过yù死,更是发狠催动。明亮的火柱如若长枪,在他体内灵气的催逼之下向着一侧钻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冰层在快速融化。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便在胡不为憋得两眼反白的危急时刻,  ‘啪!’最后一片冰壁被融开,空气从孔洞中涌了进来。胡不为只觉得胸中有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压在胸口的千斤巨石一下子被移开了,浑身快美之极。这次生死轮回,让他真正体会到了窒息而亡的恐怖。他宁肯rì后被人凌迟处死,也不要再领教一回这样的感觉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几番拼命发力,他体内的灵气已消耗殆尽。任凭四周的凉气象尖锥一般刺进身来,胡不为只能心中苦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怀中的胡炭也感觉到冷了,哇哇哭叫,可是他爹却已黔驴技穷,一点办法也没有。冰冷,黑暗,恐惧,担忧,便在这些纷至沓来的感觉中,胡不为意识逐渐混沌,快听不到怀中的胡炭的声响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然而围困的六人俱在心中忧惧,谁也不知道胡不为已到强弩之末了,眼见他一只手穿破冰壁,只怕就要施放青龙白虎。鲁开急喝:“冰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道水流从他身后无端涌出,穿过他放在肩头的虚抓的手掌,顷刻之间,一支前端锐利的晶莹冰矛立时在他掌握中成型。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破!”鲁开叫道,蕴足气力,冰矛化做一道白光,向裹在冰块中的胡不为穿刺过去。  ‘咔嚓!’冰层抵受不住一击之威,崩成碎块。胡不为的蚁甲护身咒正要消失,也无法抵抗这样的攒击。  ‘嗤!’利矛入腹,又从胡不为的身后穿了出来,带着一蓬红雨掉落街心。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在半昏迷中喷出鲜血,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海洲派的莫传寿兀自担心他还有余力攻击,一记****开劲,内力如同狂涛,卷上胡不为,锋利的气刀将他的双腿割得鲜血淋漓,碎布纷飞。莫传寿也是个学武者。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住手!”远处有人喝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六人久历江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瞥之下,便发现两边街道同时有人正飞快穿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两人的速度好快,一黑一白,象两团虚影般向场中冲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什么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站住!”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莫传寿和程半轩同时沉喝,一齐转身出手阻挡。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莫传寿的一击落了空,那着白衣的怪人在接触到他劲气的刹那,突然腾空而起,象头大鸟一般越过众人头顶,落在胡不为身旁。程半轩却闷哼了一声,硬生生被震退六七步,他的右手从指端到肘部已骨肉分离。他的三记风刀非但没有击中对手,反而被人伤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个黑衣人,身边带着一头黑豹也站在胡不为的身前。那是罗门教的高堂主,他见胡不为被几人击翻,担心宝物旁落,顾不得脚下拜火教众人的搏斗,飞快赶来抢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让开!”高堂主喝道,一掌推向面前那白衣男子。那是个年轻人,粗眉大眼,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黑豹闻声而动,后足发力,快得如同闪电般,猛的向前一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好快!莫传寿等人都吃了一惊,这黑豹直如一只幽魂般,行动间无声无息,叫人无法防备。眼见着一团黑物极快扑跃,利牙划成两点白sè弧光向年轻男子的喉头咬落。六人尽在心中惊呼。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然而预想中年轻人的惨呼却没有响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人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开莫传寿的攻击,自非寻常之辈,手出如电,一下捏住了黑豹的咽喉,单手将它举了起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黑豹蹬腿挣扎,却哪里挣脱得开象铁扣般的五指?它粗壮的脚掌不住抓挠,拍到年轻人的手臂上,将衣袖给撸了下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晨起的阳光从天边照落,那年轻人的手臂上泛起熠熠微光。江平鉴便在这一瞥间,看到他的手臂上竟然覆着一层苍绿sè的鳞甲,象一条青蛇!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高堂主想不到敌人如此硬手,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圣堂六祖,显!”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地上铺的青石条被拱了上来。地底下传来  ‘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声。六个江湖豪客立足不稳,均是面上变sè,闻得空气中腥臭之味骤浓,也不知要爬出来什么怪物。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豁!”胡不为怀中的镇煞钉也感应到了强烈的妖气,霎时尖鸣。然而此刻谁都没工夫理会它,人人都把目光投到了高堂主身后的空地上。那里,一个巨大的土包正被高高拱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崩!”几片长长的石条向天空激飞。一个cháo湿椭圆的背甲在泥层中显出轮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竟然修炼幽虫密法!?”那白衣男子面上涌起怒sè,冷冷说道:“这样的惨酷法术,也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命才能练成,你……你……当真是天道不容!”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地面上的震动愈加激烈了,六七丈宽街道上的石条已经全部崩飞,泥土象沸腾的水粥般涌动,藏在泥层之下的怪物,将它拱形的厚甲顶上土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啪!’一片沾满泥浆的前鳍从土层中伸出来,拍在街道上。街道两侧的楼房在怪物拱动之下快速坍塌。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声锐利的叫喊,震得江平鉴六人耳膜直yù破开,怪物的叫声难听之极,令人恍生身在屠宰场之感,如同身边千百头猪羊正被屠杀,正拼命发出濒死的惨叫。六人面sè惨白,摇摇yù坠,正在惊慌无着之时,看见那年轻男子也是突然张口!无声的呼啸立时飞卷开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众人听不到声音,但却感受到了加剧的威压。怪物发出的暴戾之鸣转瞬平服下去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高堂主勃然作sè,急问道:“你是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男子并不说话,愤怒的看了他一眼,一举手将黑豹远远掷出十余丈。宽袖垂落,数百片青鳞大小排列,紧紧依附在整条手臂上。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道碧绿的弧线划过半空,年轻人捏拳砸向地面。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只一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泥水喷飞上天空,怪物拱出的泥坑便如温度骤升的铁锅,锅中水急沸而高腾,象一柱高高的土枪立在街中,转瞬又洒落成点点泥浆。坑中黄水波荡,冒起一股暗红的血纹,那块巨大的背壳却缓缓沉下去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高堂主伸手阻拦,却在这一合中受了重伤,口角溅出血来。他步履蹒跚,再也无心恋战,向着来路倒退。白衣男子也不追赶,看他奔入巷道之中消失不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要带走他,成么?”那年轻人转过身来,看着呆若木鸡的六个豪士。  “你们的人,应该不是他杀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余人被他威势所夺,哪说得出话来。喉头滚动,却没一人能吐出字句。众人在江湖上享有声名,一向自视颇高,对自己的武功法术也深具信心,谁料想,今rì遇上两个劲敌,都是想象不到的厉害,要是当真过招比划,六个人联手起来未必能抵挡住人家的一击,想到这里,实在叫人气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眼看着那年轻人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掰成两半,分别喂给了胡不为和胡炭。片刻,他将昏迷的两人抱了起来。  “我走了。”他看向六人,说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等等!”鲁开胆气粗豪,眼见那人迈步yù行,赶紧出声拦阻,哪知身边的江平鉴却又拦住了他,摆手道:“鲁大侠,让他们走吧。”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可是……”鲁开yù要争辩,江平鉴却快速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男子再不理会他们,抱着两人跳上屋脊,几个纵越便消失不见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江平鉴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房顶上层层青瓦,眼神中藏着一层落寞。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么?”他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是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是……”江平鉴摇摇头,脑中想起年轻人衣袖垂落的刹那,那条长满鳞片的手臂。没错的,应该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征状,还有这样惊人的法力?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第三十九章(岔路)生死急迫抉歧途

    九个捕快挤挤挨挨站在前厅,谁也不敢进来。人人低着头,象霜打的茄子般。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震山关在房内快速踱步,面上蕴满怒容。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些饭桶,什么事都办不成!”震山关看了一眼局促的捕快们,心中怒骂。过去两天时间了,非但胡不为不知去向,来拜火教落脚的地方也还没查着,两队捕快不知是不是瞎子和聋子,虽然rì夜巡逻,卖力察探,却仍旧没找到一丝线索来。不由得他不生气。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震将军,你先别着急。”知州贺大人坐在一旁赔笑道,  “老神捕带人到城外寻找去了,料想必能找到线索。”他口中的老神捕是光州府最有盛名的捕快,年过六旬,早已辞了六扇门的差使。昨夜里贺大人好说歹说,终于把他请动出来协助搜查。料想以他多年的捕快经验,定能寻出端倪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当真是说到曹cāo曹cāo就到。前庭脚步沓沓,一行皂衣捕快陆续走进门来,走在先头的是个白须如银的老头儿,眼神锐利,正是神捕张传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张爷回来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张爷回来了!”厅内的几名捕快见救星来到,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赶紧传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贺大人从座上立起,抢前两步,面上堆上笑容:“老神捕,刚刚谈到你呢,你就回来了,怎么样,找到贼人落脚的地方没有?”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找到了。”老头儿年纪虽大,嗓门却不小,口气中透着自傲。  “按着路人指点,我们找到拜火教落脚的地方了。这些龟孙子跑到城西破庙去住,难怪这两天找不到他们。”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城西七里,有一处废弃的文王庙,一向少有人迹。藏在那里果然不易被人发觉。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震山关喜上眉梢,一拍大腿,道:“好!老神捕果然是老神捕!一出马就立了大功。话是怎么说来着?姜还是老的辣啊,哈哈哈。”贺大人也跟着笑起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名年轻捕快低下头去,面有惭sè。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多谢将军夸奖。”张捕头笑道,  “这都是弟兄们一起努力的结果,不是老头儿一人的功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好!好!都好!”震山关连连点头,找到贼人的下落,他胸中的不快便也消散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还有另一伙人,我们也查到线索了。”老捕快又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在什么地方?”震山关急问。军士一向最守信诺,他既然受了陈大人的委托,就务必要把胡不为弄死,抢回刑兵铁令。因此听到胡不为的消息,登时关切。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捕快迟疑了一下,道:“问了几十个人,有人说看见他们朝南面方向去了。确切的落脚地方我们还不知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还不知道么?”震山关微微有些失望,语调低了下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捕快感觉到了他的不满,忙道:“将军,你别担心。这一带的地形我都熟悉,再去找上一两天,定然能找到的。”震山关皱皱眉,道:“万一他们竟然向别的州镇去了呢,那可怎么查找?”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老捕快笑道:“将军多虑了,如你所说的,那人受伤严重,定然要找个养伤的地方,一两天之内只怕是行不了远路的。”震山关想了想,这话果然有理,略略舒了心结,拱手道:“如此就劳烦老神捕和众位大哥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捕快们谦辞诺诺,均称为朝廷办事,正是职责所在。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果然没有走远。他仍然沉在昏迷之中。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在冰块之中损伤了元气,又被一支冰矛穿破肚腹,身上还印了重重一掌。没有当场毙命已算是夺天地之造化。年轻人给他喂了一粒灵丹吊命,但灵丹比他的定神符功效又差得远了,止能提住一口气息,对他的伤势却是丝毫无益。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在沉梦之中时时听到儿子的哭喊,杂乱无章的幻象碎如片羽,涌入他的脑中,不成片段。一忽儿是妻子哀怜的面庞,一忽儿似乎又听见单嫣坐在身旁,抚摩着他,发出低低的叹息。身上时冷时热,伤处时疼时痒,几rì之间,竟如万年长久。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堪堪到了第三rì,伤情略略恢复了些。胡不为感觉额间微凉,终于睁开眼睛。他头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醒了?”那年轻人展眉笑道,笑容淳朴亲切。他正拿着一块蘸水布片冷敷胡不为的额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动了动,目光向四周急切搜寻,哑着嗓子叫道:“炭儿!炭儿!”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砰!”胡炭用一只小拳来回应他。小家伙正躺在他的身边,手舞足蹈。胡炭在争斗中全然没受到伤害,这两rì来哭叫够了,刚刚吃完年轻人喂的小半碗米粥,正努力挥动王八拳,咿呀自言自语。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得知宝贝儿子没事,胡不为放宽了心。jīng神懈下,立时便感觉到四肢百骸象散了架般,无处不疼。肚腹间的创口更是剧痛无以复加,有如千百支小刀正在细细切割,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重又闭上眼睛。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是一间简单的草房。四面用竹篾席子围住了,遮挡风吹。天光从万千细孔中透shè进来,照得屋里明亮非常。胡不为看到房顶上遮雨的茅草还很新鲜,叶片黄红,很干净。判断这间小棚子建造还不足一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是……哪里?”胡不为慢慢吸了口气,问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是别人的草棚。”那人道,  “你受伤了,我先带你到这里治疗。”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哦。”胡不为侧过头,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疲惫。耳中嗡嗡鸣响,脑袋象灌了铜水般沉重。这样的大伤,他是生平头一次遇到,果然痛苦得很。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好一点了么?能不能自己画符?我的药不大灵验……”年轻人搓着手,似乎有些难为情。他给胡不为敷上的只是简单的疗伤草药,疗效极微。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说不出话来,昏黑如cháo,一浪接着一浪的涌上他的脑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片刻过后,终于又清醒了些,耳中的锐鸣减轻了。他问那年轻人:“你是谁,为什么……救……救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是简方叔。”那年轻人咧嘴笑道,很开心的样子,一口白牙很整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简方叔?”胡不为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伤痛加身,他各方面感知也大打了折扣。胡不为皱着眉,仔细的搜索记忆。简方叔,这个名字当真很熟。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终于想起来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简方叔!”胡不为猛的一下子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鼻翼快速翕动。然而震惊带来的力量支持不了片刻,钻入心尖的疼痛又将他放倒回床上,胡不为呲牙咧嘴,咝咝抽气,这仍然没有阻隔他冲出喉头的一句话:“你是青龙士……你……你……你……你是青龙士!”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番出乎意外,他话都说不囫囵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脑中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传说中的神话一般的人物竟然当真坐在自己面前。他惊得张嘴结舌,然而疼痛又逼得僵硬的嘴舌不断活动。一时间,心中慌乱,惊喜,愧疚,许多感觉涌上心来,同时,激动之下的疼痛也大大加剧,骨头也疼,皮肉也疼,脑袋,眼眶,连脚指头都疼得麻木了。胡不为不住吸气,作出种种古怪面容。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样的经历当真是绝无仅有的。心神与皮肉同罪,魂魄与剧痛齐飞,当真是百味俱杂,又痛楚又慌乱,又难过又欣喜。胡不为便发出这样的怪叫:“青龙士……咝……哎唷……哎唷……你是……咝……青龙士……哎唷……哎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想到自己曾冒青龙士之名,招摇撞骗,胡不为只愧得老脸通红,恨不得立时变成一只蛀木虫儿,钻进床板里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好在简方叔并没有追究他擅冒之罪的打算。微笑看他,也不说话。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过了好一阵子,胡不为总算把澎湃的心cháo给镇伏下来了。他硬起头皮问简方叔:“我……用你的名儿骗过人,你不生气?”想到两月前借青龙士之名慷慨许诺,胡乱应承,忍不住又是老脸大臊。只是难为情归难为情,事主就在当面,胡不为却也不能赖帐,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简方叔笑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心中突突乱跳,暗想:“糟糕,他果然是算帐来了。”若在平时,还可以便敷衍边寻找脱身之策,可是眼下连动个手指头儿都很困难,便跟一堆待割之肉放在砧板上没什么两样。青龙士真想报仇,他可是一点辙也没有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两个月前,听人说有我的朋友在颖昌府出没,还打伤了人,我就很纳闷。”简方叔笑道。胡不为心中大愧,偷眼看他面容,却察觉不出恶意。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不是有意的……”他低声辩解。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的朋友不多,实在想不出会有谁这么做。”简方叔似乎没听见他的话,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就赶紧跟过来了,要看看是哪位朋友落难,好帮上一把。却想不到是你。”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在蔡州郊外就跟上你们了,你们都没发现吧?”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简方叔笑得象个孩子,眉目间闪着快乐,似乎这样的事情很让他骄傲。  “我只担心有坏人用我的名号去干坏事,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没有跟你们打招呼。”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努力回忆,这两个月没做出什么坑蒙拐骗的事情让他发现吧。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不过,你们很好,是好人。”简方叔看着他微笑。一路上看到胡不为和苦榕怜恤贫苦百姓,很让他感动。从颖昌府到光州,许多难民背井离乡,胡不为两人都是施以援手,或送符治伤,或赠给银子,这一切事都看在他的眼里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只是想不到你的功力竟然这么差,你不是有青龙和白虎么?怎么不放出来?让那几个人给打伤成这样?”简方叔只听过江湖人物传述,并不确知胡不为的能力,所以竟然看走了眼,等到发现胡不为让六名豪客打得吐血昏迷,才赶紧现身出来搭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好在胡不为福大命大,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竟然没有被一击而亡。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我的青龙不能打人,只能……杀……妖怪。”胡不为艰难的说。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简方叔浓眉展动,问道:“那是怎么回事?那……白虎呢?”胡不为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钉子就……是这样,只对……妖怪……有作用……白虎……也不是我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简方叔见胡不为说完这几句话,鼻息渐粗,似乎耗费了极大力气,知道他元气损伤尚未复原,赶紧说道:“好了,你先别说话。你身上还有治伤的符咒么?我给你烧化服下。”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摇摇头,所有的定神符都在苦榕那里,他身上是一张也没有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你等等我。”简方叔转身走向门口,道:“我给你买朱砂黄符过来,你再画些。”胡不为拿眼看他,目光中深含着感激。这青龙士如此平易近人,实在令他意想不到,在他的想象中,青龙士这样名震天下的人物,应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貌威严冷若冰霜,天下独行,叱咤风云……看来,他想得错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青龙士行动快极。出去不过一顿饭工夫,便将一应物事都买回来了。光州几rì前刚下过雨,屋外的洼地还有积水,无根水也不成问题。只是胡不为毕竟重伤在身,别说运灵气画符,就是坐得久一点也费劲。简方叔看出了他的困难,走到床边,道:“你侧过身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依言侧翻身子,简方叔伸一只手来抵住他的后心。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鼻端只闻到一股新鲜的腥味,仿佛背后凭空堆满大群鱼虾。胡不为感觉到青龙士温热的手掌抵住自己脊背,一道温凉交替的气流从他掌中透出,注入魂门,上行神堂、魄户,循着足太阳膀胱经运行。绕行三周之后,气息从首**睛明透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恍惚中,胡不为似乎看到一条碧绿的小龙,背生烈焰似的红鬣,在身体内快速游动。小龙所经之处,病痛俱去,手足间劲力顿生。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身后传来简方叔的声音:“我把青儿的元气过嫁到你身上,只怕不能撑得太久,你快点画符。”胡不为深吸一口气,身上的伤痛果然不如先前那样难熬。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等到胡不为奋笔画咒,书到第三张的时候,转接过来的元气便消散掉了。胡不为委顿在地,疼得面sè苍白,简方叔赶紧把温水送来,让他颤着手烧化灵符,喝了下去。暖气入肠,胡不为的jīng神便好了许多。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张定神符下去,胡不为的xìng命算是得救了。眼看着他的创口皮肉收拢,粉红的新肉生长出来,简方叔也不由得大感惊讶。他见识颇广,但这样疗伤神速的事情,也是头一次看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从早晨到下午,胡不为连服了两帖符水,给小娃娃也灌了一盏,等到酉时将至,他周身的疼痛已大大减轻,腹部的刺伤也结了一个淡红的疤痕。简方叔见他行动如常,便也放心了。推扉出去,要到光州寻些吃食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伸展手足,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也推门出去,查看地形。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天刚入暮。一轮红rì悬在西面,映得彩霞如火。胡不为看清了身处之地,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围在绵延的群山之中。望四面看去,林木蓊郁,许多大木直有数人合抱之粗。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从小草棚延伸出去,穿过周围种满的果木,一直向南铺展,远远翻过一处关隘,落了下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原来这竟是附近村民种植果树的地方,柑橘树上还只挂着青sè枳果,远未到收获季节。他住着的小草棚,是守夜人临时搭建的简易歇宿之所。却不知青龙士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看着天高云淡,四野风清,胡不为胸中蓦然涌起愁情来,无端便想起一首诗词:“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代久远,他早忘了这是谁写的诗,但大意却还记得,依稀便是他目前这样的状况,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岭上,看着rì落西山,飞霞追逐,心中涌起思念和忧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真的感觉到忧愁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现在是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旅途之中,身在客乡无亲无故,又是大病初愈,几乎所有的倒霉事都压到他的身上来了,怎不让他愁绪满怀?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瞳中的悲凉慢慢扩散,青蓝sè的天空,在他眼中变的愈加深邃。穿越层层林木,目光投到远处,胡不为看到薄暮笼罩之下,群山苍茫,山里山外,此刻也不知有多少不幸的人家正在命运中挣扎,也和他胡家一样,在莫名的灾害之后,各奔前途。胡不为心中一酸,忍不住撮起口来,纵声长啸。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他的法力内力没有苦榕深厚,喝出的气息不能传远。但宛若叹息的一声长啸,却把他长久以来郁积的悲愤和无奈尽融合进去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叹息过后,胡不为举步就要进入房中。但就在这顷刻之间,他看到山下树林一群惊鸟,聒噪着,拍翅飞上天空。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有人过来了?!”胡不为吃了一惊。苦榕曾教给他许多江湖经验,这辨别禽兽动向便是其中一项。眼见着一群小雀飞快投入远处,不敢少停,可以判断来者不只两三人,而且速度极快。这里地点荒僻,会有谁在入暮时赶来呢?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心中狐疑,想不出答案,但却已不敢再呆下去了。返身回房,抱起了胡炭。一瞥眼间,看到床板上画完的十余张定神符,心中一动。此时身处非常之机,定神符可不能少带了。手忙脚乱,把符咒都揣入怀中了,连简方叔买回的毛笔朱砂黄纸,也一并卷起塞进衣内。然后,伏低身子出门,借着果木的掩护,快速向南面的树林跑去。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十余名皂衣捕快策马翻过山坳,沿着小道一路奔来。当先一人,正是光州名捕张传鹰。这两rì之间,他们察访了临近的许多村子,得到线索,追到这边来了。也是胡不为见机得早,若不然,就要被堵在草棚里了。胡不为大病初愈,法力运转不灵,说不定便被擒下也未可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众捕快挥鞭急赶,只片刻便来到了草屋之外,纷纷下马。老捕快一脚踹开虚掩的柴扉,里面空空荡荡,哪还有胡不为的影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刚刚还听到有人叫喊,怎么这一会儿就不见了?”一名年轻捕快满脸疑惑问道。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张老头不答他,跨进门里,看到了地上散落许多黄sè碎片。那是胡不为书画定神符时,剪碎的黄纸边角。老捕快看了看,不禁面sè一沉。快步走近床前,探手入被,温热的气息传到指尖。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向四面搜索,他还没有走远!”张捕快扬声大喊。连跑到树林边上的胡不为都听见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一众捕快齐声应诺,抽出腰刀,三人一组向四面搜查。只片刻之间,空地上种植的数百棵果树便被他们砍得七零八落。若是胡不为藏身在这里,只怕难逃被捉的厄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伏在一丛茅草之后,留神观察众人的动向。见一干捕快四面找了十余丈,又都回去了。刚刚松了一口气,看到那须眉雪白的老头儿从门里出来,向四面张望。片刻后,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果园四面都是山峰树林,但胡不为这边的树林却是距离最近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屏住气息,把脑袋缩到草后。虽然明知这么远的距离,那些人定然听不到声响,看不见自己,但不知为什么,胡不为对那身着黑衣的老头儿深怀戒惧,心中惴惴,不敢有丝毫大意。透过草叶缝隙看去,老头儿正吩咐手下,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立时,**名捕快飞身上马,向着这边猛冲过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大骇,哪还想到其他,霍然站起,忙不迭的向树林深处逃去。他怎么也想不到,那诡异的老家伙是怎么找到自己踪迹的。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身后蹄声越来越响了,胡不为惊慌失措,在树木间七拐八拐,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走。再过得片刻,那伙捕快终于追近,看到胡不为经过时触动的草叶仍在摇晃,不禁大喜,一名捕快从怀中摸出哨箭,向天空放去。这是给后面的同伴放讯号。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站住!看见你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不要跑!”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听得身后不远处蹄声骤烈,一众捕快已经追近了来。胡不为胸中气血浮动,上气不接下气,接连几个跟斗,把胡炭也颠得大哭起来。他的元气尚未回复,一番动作过后,直感周身yù裂,脑门突突直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人终究是跑不过马匹的。胡不为心中绝望,他已经能听到身后马儿的喷息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突然,脑中一个念头升了起来:“你不是会疾捷术吗?笨瓜!”慌乱之下,他竟然忘了这条逃命的绝好法术。胡不为心中大骂自己该死,一面强提灵气,沉入腹下,灌注双腿。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九名捕快兴高采烈,不住的挥鞭策马。那个逃犯眼看就要不行了,一瘸一拐的跑在前面,也不会找林木杂密的地方躲避。他难道不知,在这样树木稀疏的地方最好施展马术?他真是死定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望前一shè之地,还有一条宽有三四丈的深沟,众捕快心中都知道,除非逃犯突然生出翅膀来,否则,说什么也跑不到沟壑对岸去了,那处深壑就将是他的被擒之地。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奔波了好几rì,今天总算到头了。想到捕回逃犯,知州大人和震将军定会好好嘉奖,设宴庆功,说不定还有银子奖励,一干捕快都是心中炽热,恨不得立时提住那逃犯的颈脖,锁上十道八道沉重木枷,缠上十条八条粗大锁链,带回光州巡街,好让满城百姓都知道他们的丰伟功劳。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追得片刻,已将距离迫近过来。一名捕快从鞍前的皮囊中取出捕叉,形如细长剪刀的铁制之物闪着乌光,顶端裹上牛皮。这正是骑马捕人的绝好工具。他已经看到逃犯那条苍白瘦弱的颈脖,藏在散乱如草的黄发后面,也不知这一夹会不会把它掐断了。捕快心中欢喜,举起夹来,满拟这一叉下去,这该死的逃犯便立时跪倒,细脖子也该断得两三成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谁料想,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听得  ‘嘶’的一声轻响。逃犯脚下突然冒起两团白光。在暗黑的树影下极为刺目。九片菱形之物有若莲花瓣,自地下缓缓生成,一层一层的合拢开来,融入逃犯的足踝之中。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咻!”胡不为身形骤然加速,一步迈去直有两丈。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那捕快一叉下去,竟然夹空,眼睁睁的看着到嘴的鸭子奔行如风,一下子抢到前面五六丈去了。九名捕快做梦也想不到会遇到这样诡异的事情,成败就在一息之间,哪知逃犯竟然象是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行动敏捷之极,几步起落,又将距离拉远了,与胯下的骏马跑成不胜不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别让他跑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抓住他!”众捕快慌忙叫喊,猛夹马肚子。然而胡不为的疾捷术既然发动开来,已不是寻常的健马所能赶上。看着他脚下两团流星交替划动弧线,三两步起落,已跳到深沟跟前。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然后,双足一蹬,象头大鸟一般飞到对岸。几名捕快齐声大喊,心中着急,但见那狗贼直如脚不点地,嚓嚓几下,便蹿入林木之中,再也找不到踪影。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见鬼了?!”几名捕快心中大骇,在沟壑前勒马停住了,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刚才的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众捕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胡不为怎么看也不象个法术高手,可谁竟能想到,就在抓捕成功的瞬间,逃犯突然如同鬼上身一样,只呼吸之间就逃得影子都不见!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这可不是做梦!九名捕快就这么傻坐着,一个看着一个,心中古怪之感油然而生。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胡不为自不知身后众人的心思。耳旁风响,景物飞快转换,他猛催灵气,脚下的白光越来越盛,行动也变得越来越快。这番夺命施法,疾捷术发挥到了极致,胡不为但觉身轻体快,闪避树木时也敏捷之极,再跑得片刻,终于兴发,胡不为浑忘了被人追捕之事,只一心一意催气跳跃奔跑,体会急速奔行的快乐。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等到沉暮笼下,圆月上天。胡不为的灵气也损耗殆尽,找到一处树窝躺下,心中快慰已极。身后,追兵已被远远抛开数十里了。

    <div  style="display:none">发布</div>

第四十章 野游(上)

    浑身酸痛。

    胡不为靠在树干上,抚摩手臂双腿,疼得呲牙咧嘴。

    休息了三个时辰,非但没有恢复气力,连愈合的伤口都开始崩裂了。手足酸疼,轻微的活动都引得骨肉打颤。

    “该死!这些杀千刀的狗贼,为什么要追赶老子!老子杀过你们老娘,要来报复么?”胡不为心中恶毒的咒骂,两手翻开衣襟。

    借着叶隙间投下的淡淡的月光,他看到肚皮上的创口又开始流血了。早上定神符本已将伤处收拢住了,谁料想,一顿狂奔之下,又将肉皮扯断开来。

    “到哪里寻些水来?”胡不为心中焦躁,游目四顾,却只看到一丛丛灌木的暗影,如同静伏的怪兽般伺立四方。这破林子古木参天,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进人了。胡不为先前跑得兴发,全没发觉自己竟然跑到这样荒无人烟的深山中来。眼下后悔,却已晚了。

    “不行,须得赶紧找到水流,要不然,这伤可不会自己愈合。”胡不为咬牙站了起来,抱起儿子,向南面走去。他的灵气损耗巨大,火球术也燃不起来了,只能籍着月亮的微光寻找路径。

    所幸怀中的灵龙镇煞钉还在,并没有随着奔跑被颠落下来。胡不为感觉到怀中那根坚硬的长物,略略放宽了心。

    走了三个多时辰,月亮已经偏到西面去了。胡不为没有找到水源,伤处的疼痛却愈来愈甚,五脏庙也开始聒噪了。这几rì昏迷,他粒米未进,当然饿得厉害。只是先前忙于逃命,忘了这一回事。

    高大的衫树,樟树和柞树,如同一排排铜墙铁壁拦在四周。无论向哪个地方看去,景物都几乎相同。阔叶的野菜,如巨蛇般的老藤,丛生的矮树。胡不为感觉自己跑进一个迷宫中去了,走得昏头涨脑,也不知出路究竟在什么地方。

    再走得半个时辰,他终于泄气了。抱着胡炭缩到一个草窝中,忧郁的打量四周。黑夜之中在密林里寻路,那是疯子才干的事情。没法子,只能等天亮再说了。胡不为自怨自艾了一阵子,终于熬不住疲乏,在夜枭  ‘呜—呜—’的叫喊声中沉沉睡去。

    夜间胡炭哭闹了一次。胡不为将他搂在怀里,轻拍他入眠。小家伙一向很懂事,跟着他爹闯荡江湖餐风饮露,却很少啼哭。

    一夜间无话。

    第二rì早晨,天sè微明,天空却下起雨来。胡不为睡梦中被雨水浇醒了。咒骂着逃离那露天的栖身之所。林中山风很大,胡家父子给雨水浇成落汤之大小公鸡,冻得直打哆嗦。胡不为嘴唇发紫,弓着身子,用后背给儿子遮挡雨水。

    前行了一顿饭工夫,终于让他看到了理想的避雨所在。前方土地上,横突着一块巨岩,象只老龟般斜望天空。巨岩离地有半人高,底部被两块巨石托住了,前探出三四丈长,形成一个天然的屋檐。石块下面刚好塞得下人,虽然局促了些,到底比立在露天挨雨水冲刷强得多了。

    胡不为脚不点地,抱着儿子钻了进去。等到身上寒意稍减,他又跑进雨中,摘了一片阔大树叶折成漏斗承接雨水,又抱回大捧枯枝枯叶,放在地上,用火球术点燃。就着雨水服下定神符过后,胡不为伤口又收拢回去了。衣衫在篝火的烘烤下,也慢慢变干。

    石屋里外,分明两个世界。一面是焰火跳荡,温暖如chūn。带着树木焦味的温热的气息在岩石下翻涌,驱走清寒。另一面则成了水的天地,雨水不间断的刷刷而下,如万千白sè的箭矢shè落下来,阔大的野芋叶子在打击下发出  ‘扑!’  ‘扑!’的声响。地上堆得厚厚的枯叶下面,许多小虫在忙碌着,蚯蚓们蠕动身躯,将被雨水浸漫的泥土拱得更松软。

    胡不为恍惚又回到年轻时节,那时还是少年,跟单枕才和单嫣到山里采摘果子,也是这样遇到骤雨。三人躲在巨树下面,兴致勃勃讨论rì后打算。单枕才说,rì后要当一名厉害猎手,捕捉虎豹,把他爹的遗志给承传下来。让定马村上下都知道,老单家还是后继有人的,而且一代更胜一代。

    单嫣却不说话,只微笑着看他们两人,那时,她已经不是原先的嫣儿了,是狐狸jīng化身过来的。

    胡不为自己呢?当时说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依稀记得,似乎念过一首诗,那是几rì前私塾先生教授的的功课。里面有一句:“……奋提银弓shè霄汉,敢叫rì月换新颜。”

    好大的口气!记得当时兄妹两都不说话了,吃惊的看着他。诗句果然很有豪气,但那可是反诗啊!要是让官府听见,只怕要杀头的。只是胡不为当时年少气盛,也不理会诗中真义,随口说出来,假装一下豪迈。

    不过从那以后,单嫣两人看他的眼sè却变了许多,平时笑闹,也多了一些拘谨。也许狐狸jīng真的以为他胸怀大志,是个能扭转乾坤的好汉子吧。

    胡不为摇头苦笑,想起前事,只觉得心中惭愧。英雄!嘿,看看现在的样子,是什么英雄好汉?被人追进这样鸟不拉屎的深山密林,饿得前心贴后背,算是狗熊到家了。若要诌一句诗来描绘此刻心境,当是  “长捧瓷碗瞄桌上,敢叫肉饭一扫光。”

    肉。这个字眼一进入脑海,肚肠立时抽动,胃部剧烈收缩,锐利而清晰的饥饿感焚心摧骨,实在难熬,然而眼下却上哪里去找充饥的东西?

    逃亡的生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胡不为叹口气,双手捧腹蹲了下来。这样挤压肚子,饥饿的感觉便不那么强烈。

    夏rì的急雨,来得快散得也快,胡不为冻饿了四个多时辰,外面雨声渐渐小了。老天爷终于开了笑颜,满天的yīn霾尽都消散掉,露出一轮白rì来。胡不为急不可耐,抱起儿子赶紧冲了出去。他要寻找食物。

    空气中有湿漉漉的新鲜草叶气味。头顶不时滴落下水珠。胡不为瞪眼张望,只盼能找到一只野兔或者山鸡什么的。只可惜,豪雨过后,动物们都不爱走动,胡老爷子象只没头的苍蝇般四处逡巡,两个时辰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他有点后悔年轻时没跟他爹学习捕猎的技巧了。

    “小兔儿,快出来。”胡不为饿的更慌,心中胡乱的念叨。蓦然,他顿住了身形。

    前面十余丈处,碧绿的草叶后面,一团黄sè之物正站立着,黄澄澄的眼睛望向他。

    漆黑的纹路如若剑戟,印在灿烂的皮毛之上,鲜艳刺目。

    那是一头成年的大虎。

    胡不为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大家伙。眼看猛虎膘肥体壮,怕不能有两千多斤。这肉是够多的了,但胡老爷子却还没胆子要想消受它。

    ‘嗷!’猛虎咆哮一声,腥风顿起。胡不为心神一震,忙不迭的提升灵气。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先求自保要紧。随着灵气渐聚,蚁甲护身咒快速施放,空气中便响起微不可闻的细密声响。许多黑sè的颗粒凭空涌了出来,如同万万千千只小蚂蚁一般,极快的贴着胡家父子的身躯蔓延开。只片刻,便在胡不为和胡炭身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黑sè软甲,不影响他们的行动,但有外力击来时,却能瞬间变硬,抵抗冲击。

    胡不为还想再施展疾捷术。但猛虎却不等他了,两步纵越,已飞扑过来。

    见一只粗大的脚掌拍击过来,胡不为赶紧侧身闪避。但此刻伤痛未愈,行动间毕竟没有老虎敏捷,只听  ‘咔’的一声响,恶虎锐利的脚爪擦过他的左臂,凶猛的拍击将他带得趔趄一下,滑倒下来。

    蚁甲护身咒果然有用。胡不为并不觉得疼痛,手臂也没受伤。他刚想坐起身来,哪知眼前一暗,猛虎第二扑又下来了,他只看到两只锐利的长牙向自己头面噬来。饿虎口中的舌头在他面前飞快迫近。胡不为魂飞魄散,心中只道:“完了!要死了!”这一刻间不容发,哪还有施放法术的余裕?

    ‘咔咔!’两响。猛虎一口正咬在胡不为的下巴上。这时,便可看出蚁甲的真正价值了。细小的颗粒从各处快速聚到胡不为颌下,瞬间变成一蓬粗厚的大黑胡子,阻在虎牙和胡不为的皮肉之间,将咬合之力给抵消得干干净净。

    胡不为叫得一声,惊魂未定,赶紧要抽身离开。可猛虎千斤的体重岂是他能翻动的,两只脚掌压在他的双肩,那虎一口一口的咬他面庞和颈项,却全给护身甲给瓦解了。

    “火球!破!”胡不为惊慌大喊。生平头一次用法术来对付猛兽,也不知成不成。一团明亮的光芒从猛虎腹下亮起,  ‘砰!’的一声,正中胯间。老虎万万没有想到,脚下的美食竟然还能还击!剧痛传来,只  ‘嗷!’的一声长叫,急跃而起,它的肚子早被轰开一个焦黑大洞,五脏六腑都漏出来了。

    “破!破!破!”胡不为可不敢丝毫大意,火球一个接着一个从掌中飞出,串成连发,直向老虎的身躯招呼。那虎先前还发得出几声痛嚎,挨得**个火球以后,终于毙命,倒在地上不动了。身上华丽的皮毛已经烧得惨不忍睹。

    胡不为还不放心,拼起余力,催出好几丛土柱,从猛虎的身下穿刺出来。眼看着笋尖上鲜血淋漓,猛虎被土柱穿体而过后也不动弹,他才放下了心。

    当真是好险!又从鬼门关前走过了一圈。胡不为只觉得快要虚脱了,刚才若不是先施放了保命的蚁甲,只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胡家父子。

    是夜,父子俩有了入腹之餐。

    老虎肉真的好吃。

    特别是在饿得两眼发绿之后,尤觉如此。

    胡不为用火球轰断了老虎的后腿,架在篝火上烤。爷儿俩美美的吃了一顿。胡不为将虎肉嚼得烂了,变成肉糜喂给胡炭。小家伙也吃得津津有味。

    有了这一次打虎的经历,胡不为胆气壮了许多。他也想不到,自己的火球术居然会有这样的威力,倒是一向看低自己了。

    第二天,三发火球过后,就杀掉一只岩羊。

    第三天,没用火术,胡不为催动土柱术合拢成功,把六七丈的圈子围成一个牢笼,将一头香獐的退路都给封死了,生擒宰杀。

    胡不为的捕猎技巧一rì比一rìjīng进,火球术shè击的准头也越来越好了。在山里行得十六七rì,父子俩已经不用再为食粮烦心。林中飞禽野兽极多,尽够他们吃的。胡不为也不贪心,随需随取,不去多伤xìng命。

    当然,山林深处,什么东西都有,怪物自然也不少,只是,有了灵龙镇煞钉这颗保命法器,胡不为全不受到伤损。一路上杀掉**只不成器的小妖,他先前的恐慌之意已经大大减少了。

    第二十rì,胡不为终于遇上一个砍柴的樵夫,在他的指点下,迂回攀爬六七里,找到了他所在的村子。然而这一次重回人间的经历并不好,胡不为从村民口中得知,连rì来已经有许多人来打听过他的下落了。官府的,罗门教的,还有许多江湖门派,人人都想擒之而后甘。

    胡不为胆战心惊,当夜里又潜回了山林中。外面的世界险恶,还不如在山林里行走得自在,虽然山中兽怪极多,但有一个钉子仰仗,还好度过劫难。在人间就不同了,自己法术低微,只怕下一次遇上,再没有先前那样好的运气。

    胡家父子的野游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每rì里,胡不为捕猎烧食过后,便照着苦榕传授的方法修习灵气,把学到的东西一遍遍温习。这般心无旁骛的习练,进展极快,过得两个多月,疾捷术,蚁甲护身咒法,雷电术,还有以前就会的控火控土五行术,渐渐使得纯熟了。

    山中不知岁月。胡不为潜心学法,也忘了计算时rì,每天辨别rì头,只向南方行进。期间偶尔想起人间,偷偷下过山两次,但获知的信息很不乐观,仍然有人在找寻他。胡不为终于撇掉重进人间的希望,安心藏在山林中行走。每rì捕食野兽,习练法术,调教幼子,rì子过得平淡,却也很充实。

    密林中行走,不比平整道路。有藤葛野树阻隔,有深沟断崖挡道,许多地方都是人迹不曾踏到的。胡不为两人的衣衫全给荆棘挂破了,到后来便自己烘制兽皮,用韧藤穿连来缝制衣裳。皮衣皮裙皮帽,父子俩全副武装,倒比以前暖和了。

    这样每天寻找吃食,步步为营,走得更缓慢了,从夏末走到秋末,天气一天天变凉,父子俩也没走出多远。

    rì子是一天天过去。胡不为与外世隔绝,不闻点滴音讯,功力却在飞速提升。道路上遇过几只成型的妖怪,被青龙杀灭后,胡不为取了内丹服下,对灵气增长大有裨益。等到第一场冬雪飘下,他的雷电术已经颇有成就,超越过苦榕先前示范的威力了。控土术也不再是以前单调的土柱,胡不为已经掌握了更jīng深的用法。

    还有一件事情很让他欣慰。胡炭,他的儿子,也在这样艰辛清贫的旅途中渐渐长大。小家伙每天跟着父亲吃食兽肉,长得敦实茁壮,挥拳揍他老爹的力道也一天比一天沉重。只有一点,因出生时元气未能尽聚,又终rì少见阳光,胡炭的皮肤有些苍白,不如平常孩子的红润。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朔风将满山的树叶都吹凋下来。处处白光耀目,银妆素裹。

    冬天行路更是困难,积雪极厚,胡不为每天必须运起疾捷术来,才能不致陷落下去。后来,他担心儿子在风中受寒,在行到鄂州境内时,索xìng躲在兽洞中过冬。此时,距离他的家乡汾州,已有数千里之遥了。到目的地矩州也还有相近的路程。胡不为也不着急,潜心研习法术,等待chūn天到来。

    rì月交替,昼夜轮回。一百多个晨昏夕照飞快的流逝掉了。

    天下的局势便在许多人的等待中慢慢演变。

    胡不为并不知道,在他藏迹山林的过程中,江湖上发生了许多变故。先是罗门教联合西域诸教逐步侵占中原术界的yīn谋被捅漏出来,惹得天下哗然,青叶门、仙都观、蜀山派高举义旗,说动中原群豪组成盟派追讨jiān邪,罗门教退守南方,吐蕃总部又派出大群教徒支援,两线人物只在沅州、邵州、永州一带拉锯相斗。南北相抗格局已经成形。

    此时,中原数十个大小帮派首领已被罗门教清除掉了,换了新主。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人是罗门教的走卒。这成为了中原群雄的隐忧。

    胡不为的老相识,中原大侠刘振麾,在阳城一事之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铁燕门的门主,借讨伐恶贼圣手小青龙的名义,聚起大批义士,隐成北方豪杰的领袖。

    这时人间的妖患,比数月前更要剧烈了,太宗皇帝迫不得已,从前线军中抽调法术高强的军队回来镇伏。汾州的禁地在军民两方合力下,圈子慢慢变小,靠近外围的梧桐村,四有村等几个村子已经安全。村民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寒妇的墓**也被层层推进的侠客们发现了,清潭派掌门青空子亲到现场查看,却发现玄天无极阵已经被彻底破坏,八颗灵龙镇煞钉主钉全被人偷偷起出,惟余三百多颗辅钉。那是一点功用也没有了。

    一干江湖人物大惊失sè,赶紧加镇新的阵法,并在梧桐村设立了一个驻守点,rì夜有人巡守。

    另有一事不得不提,梧桐村看守寒妇墓的老乌头,被发现死在墓**中,鲜血渗入土里,青空子也担忧会不会对寒妇有影响。

    而圣手小青龙胡不为之名,在江湖中响过一阵之后,随着新的纷乱不断出现,也渐渐隐没下去了。

二十七章:落花之意(补) 春水东去总无情

    “糟糕,我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还说什么!”  贺老爷子喊着飞出门去:“我们快追!可别让她想不开犯了傻事!”

    “咕咚!”两个老人跑出门去不久,胡不为便突然昏厥过去,一头栽在棉被上。小胡炭吓得大哭。

    夜深了。

    秦苏抱膝坐在山头上,看着远处的江宁府城,灿烂的火光隔着泪水,模糊的闪动。

    胡大哥不要她了。

    万点灯火万户人家,人家可以在夜深时鸾凤合眠,恩爱缱绻,可是她呢?什么都没有了。秦苏心里一阵绝望。她叛出师门,一心只为了这个男子,可是,这个负心汉竟然如此薄情!他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心思。什么不离不弃,莫欺莫负,全只是她秦苏怀着的一厢情愿而已。胡大哥根本就不喜欢她!秦苏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濡湿的绢布贴得肌肤冰凉。

    身后草叶微响。贺江洲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秦姑娘,夜这么深了,你别哭了……我们回去吧。”贺江洲的话中有一丝担忧。他跟随秦苏一路跑到这里,在后面看着她痛哭了五个多时辰。

    秦苏纹丝不动,似乎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沉湎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胡大哥不要你……可是天下男子那么多……”贺江洲小心翼翼的说,可是秦苏突然放大的抽泣声打断了他的话,贺江洲赶紧住嘴。看见秦苏肩头不住起伏,花花公子心里深深自悔,怎么把这么伤人的话给说出来了。“贺江洲!你该杀!”他在心里骂自己。

    轻轻走到秦苏身边,贺江洲忍不住心下怜惜。多好的女子啊,温柔,美貌,一腔深情,可是这天杀姓胡的!得到了如此佳人却不知珍惜,居然还敢拒却出门外!癞蛤蟆佩宝玉,不知其珍!

    他握紧了双拳。要是胡不为刻下就在眼前,贺公子只怕马上就要以老拳饲而饱之,大脚踹以甘之。

    “秦姑娘,”贺江洲柔声说,秦苏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贺江洲只担心她会象玉片一样碎掉。“你别伤心了……天下何处无芳草,你这么美貌,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钟情于你,你又何苦为了……为了……”贺江洲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把辱骂胡不为的话给说出来。

    “他不知道你的珍贵,可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啊,秦姑娘,其实我……我……”贺江洲犹豫看着秦苏,不知道这时候把心思吐露出来合不合适。

    秦苏停止了颤抖,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贺江洲一咬牙,范叔叔说得对,喜欢一个人,就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成于不成都于心无亏。“秦姑娘,其实我……我……我……”

    夜sè里秦苏白衣白裙,卓如仙子。

    说了三个‘我’字,贺江洲又停住了。“喜欢你。”这句话想着容易,但要说出来,何其艰难!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啊,她是秦姑娘……她是贺江洲一生中头一次倾心相予的女子,这层窗纸一rì不捅破,他还有个真真假假的希望,一旦说穿,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贺公子,”秦苏说话了,仍然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话里听不出悲喜。她的十指交扣抱住双腿,在暗影的衬托下尤显苍白。“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愿不愿意娶我?”

    “啊?!”贺江洲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他结结巴巴的说。

    “我说,我没有父母没有师傅,没有嫁妆,你愿意娶我么?”秦苏抬起头来看他,眼睛晶晶亮,看不出埋在其间的感情。只是,红肿的眼泡,颊边未干的啼痕,告诉他这个女子刚才真正是伤心yù绝。

    贺江洲如坠梦中。秦苏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从耳朵传到心里时,这些字词外面,好象又都包裹着层层迷雾,让人听不真切,不敢相信。

    “你……想嫁……嫁……给我……”贺江洲吃吃的说,看着秦苏的脸。现在是做梦吗?

    秦苏叠衣而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找个夫婿,可是我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天下间别的男子我也不认识……”

    贺江洲已经听明白了,他猛跳起来大喊道:“我娶你!我娶!”不管秦苏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嫁给他,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将成为她的妻子!贺江洲幸福的几乎要眩晕过去,他一迭声的喊道:“我回去就禀告爹爹,趁早挑个黄道吉rì,把你娶过门!我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的迎入贺家庄!”

    “不用挑rì子了。”秦苏说,眼睛却不看贺江洲,“就后天吧,后天八月十五,也是大庆之rì,就那天成亲。”

    “好!好!后天好!中秋!中秋!后天我就用八抬大轿来接你,十二头喜狮子开道,九班细乐吹奏迎亲!”

    秦苏把脸转到山外,广阔的天幕下面,灯火灿灿。这是人间烟火啊,多少人的欢趣和相思,曾经在这样温暖的灯光下上演过呢?未来也许还会有吧,天下本多痴情儿女,爱如流水,从古到今是从没有一rì间断过的。

    只是,花是人家头上戴,曲是他人耳中听,那些荡气回肠的恩情与她无缘了。她的一腔热爱,已在今rì尽数幻灭。贺江洲待人温和,相貌堂堂,身世也不差,定是个好丈夫,他比胡大哥……秦苏心中一痛,这分明是金砖与木条的比较。她不是贪恋珠玉啊!她倾心于那根不解风情的木条,可是那根木条偏偏不肯要她!

    山下的火光开始在双目之中跳跃,渐渐聚拢,成为大块菱形的光斑,最后模糊一片。

    回到贺家庄,院里已是一片沉静。胡不为的房间里,仍然亮着灯。

    贺老爷子几人守在前庭中,早等得望眼yù穿,看见秦苏和贺江洲相跟着进门,才总算放下了心。几人略略宽慰几句,无非是些“时rì方长,将来未必没有转圜余地”的话。可是秦苏哪里听得下去,前事旧景涌上心来,满脑子里只回荡着胡不为神情款款叫唤“萱儿—萱儿—”的声音,他那么爱妻子,事隔三年,在听到妻子无法救回之后,他仍然激愤吐血……便是那个‘萱儿’已经成了鬼,秦苏仍然没有半点信心可以争得过她。

    算了吧,不离不弃,莫欺莫负……就当成是去年的残花,看过便算了。

    几个老人说教过后,都回房里去了。贺江洲送秦苏回屋,经过胡不为的房间时,秦苏心中那一股无名的委屈和愤恨又涌将上来。“他若知道我后天嫁入贺家庄,会怎么想呢?是不是会后悔和难过?”想象着胡不为茫然看人,然后抱头垂泪的情景,秦苏心里有一种残忍的快意,然而快意背后,又是深深的痛楚和悲哀。

    “江洲,你明天就去布置凤冠和婚裙吧,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你!”秦苏故意放大声音说道。

    “好,我一会儿就交代下人让他们准备,明儿早上找人,让他们一天赶出来!”

    “八月十五是天下团圆之rì,我们要让明月来见证姻缘。秦苏不是没有人娶,就在后天!我要抛掉过去的一切,安心的做贺家的新娘!”

    “……”贺江洲疑惑的看着秦苏,看见她高昂着头,很决绝的走入黑暗中。

    胡不为房间的灯光,通夜不再熄灭,一直亮到天明。

    负罪者言:稿件交接延宕,致使更新停顿.读者请厉声呵骂,十三垂头闭目,甘作炮灰.

    另,我的VIP作者号找不着,不能把这些免费章节录到VIP里,只能放在这里.明rì更新二十八章(上),亦如是.各位读者见谅.

第二十八章:随水转 葬尽两岸有情花(上)

    “不行!此事万万不行!我不答应!”贺老爷子怒冲冲的喝道,身子转得跟旋风一般,在堂上走来走去。贺江洲跪在他面前,低着头。秦苏也默然不语,站在一边咬嘴唇自想心思。

    “趁人之危!夺人妻女!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你想要娶谁都成,就是不能娶秦姑娘!”

    “爹!”贺江洲哀求道:“我男大未婚,秦姑娘也是女大未嫁,怎么娶不得!?你就答应吧!她跟胡先生又没有成亲,怎么算是夺人妻女!我就要娶她!除了她,天下女子我谁都看不上,谁都不要!”

    “放屁!你这个混帐东西!”贺老爷子气冲牛斗,冲到贺江洲身前抬脚,眼看就要踢下去,贺江洲毫不退让,反而把胸膛一挺。旁边的丁退赶紧拉住了老头。老爷子骈指大骂:“我教了你二十多年,忠信孝悌礼义廉耻,你倒好,现在连最基本的为人之德都给忘了!我贺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畜生来!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老爷!”座上的老夫人觉得话不中听,不满意了,看了盛怒的丈夫一眼:“江洲喜欢秦姑娘,男欢女爱的,有什么错……”

    “你闭嘴!”贺老爷子回目大喝,颤抖的两根手指象两支剑般指着贺老夫人,“平常我教导他,你总在旁边遮风掩雨!现在好了!这小狗崽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把我贺家庄的脸都丢尽了!你要负责!我告诉你,以后我教导儿子,你还在旁边胡说八道的话,我连你也一道给休了!”

    贺老夫人当即噤声,眼见着老爷子脸都气成了猪肝,显是怒到了极点,哪还敢说半句话。哀怨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就此别过脸去不顾。

    “唉!江洲。”范同酉慢慢走到贺江洲身边,蹲下,温言道:“你爹说的没错,若在往常时候,秦姑娘想嫁给你,范叔叔肯定是赞成的。这么贤良淑德的姑娘做我侄媳妇,老头子欢迎都还来不及,怎会反对?可是现在不同往时啊……你也知道,胡先生刚刚塑魂回来,只怕神智还不大清醒,他说的话不能相信的……”他看了一眼秦苏,下面的话就不说了。

    秦苏当然知道,这话其实就是说给她听的。

    “范叔叔,”贺江洲昂着头说,“我听你的话,跟秦姑娘表白心迹,这又有什么错!婚娶之事不比其他,秦姑娘没有父母师长了,这件事就由她自己做主,她愿意嫁给我,你们怎么反倒不乐意了!她嫁胡先生是嫁,难道嫁给我就不是嫁么?”

    “总有个先来后到啊,”范同酉说,“君子不夺人之美,若是人人见到好东西都一古脑儿去抢,那天下还不乱套了?”

    “我没抢!我也没偷!秦姑娘是人,可不是旁的什么东西,我喜欢她,她也愿意嫁给我,这碍着谁了?”

    “气死我了!你这小畜生……气死我了!”贺老爷子哇哇大叫,从桌上抓过鸡毛掸子,上去照着贺江洲劈头盖脑就打,不过片刻,贺江洲脸上,颈脖,处处是深红sè的鞭痕。可花花公子居然甚是硬气,丝毫不肯躲避,就咬着牙忍受。

    “老哥!算了,别打了!”栾峻方上去抓住老爷子的手,劝道。

    “打死他!这畜生违背人情,趁人之危,你们都不要拦我!今rì打死了,免的以后干更大的坏事来,为害天下!”贺老爷子脸涨得通红,见掸子抽不出来,一脚就蹬在了贺江洲肩膀上。

    “打吧!打吧!打死我也要娶她!”

    秦苏再也看不下去了,木然的表情瞬间崩解,哭道:“贺老前辈,你们不要打他了,都是我的错……你饶了他吧,我不嫁了!”说着就要跑出门去。哪知贺江洲从旁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贺江洲满脸涨得通红,瞋开双目大喊:“不!不要!秦姑娘!你别走!让他打吧!打死我也要娶你!我不怕!”

    秦苏掩面大哭,“贺公子,我对不住你。我……我……你让我走吧!”透过泪眼看去,贺江洲面上神sè坚毅之极,眉毛纠结在一起,一道一道紫红的鞭痕横七竖八布在面上,让他看起来分外悲壮。贺江洲显然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排除万难娶上她。

    可是……值得么?她值得他这样做么?

    哀怜涌上了秦苏心头。

    自始而终,她从没有喜欢过贺江洲,她的心里,只有那个男子,只有那个披着虎皮向她微笑的男子。她原以为,嫁不成胡不为,就嫁给贺江洲吧,反正她心已经死了,嫁给谁都一样。至少贺江洲待人体贴,比不认识的人要好得多。

    谁料想,这么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今rì一早,贺江洲刚把这件事告知父亲,便招来四个老人家的激烈反对。贺老爷子更是暴跳如雷,大骂贺江洲败坏门风。秦苏心中气苦,想不到自己命运竟然如此不济,连随便找个人嫁……这都不行。

    “秦姑娘,按说你上门是客,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可是这小畜生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他rì后被人戮脊梁骨。”贺老爷子气呼呼的说道,“我不同意你嫁给他。”老爷子心里确实有怨气。可是秦苏毕竟是外人,他也不好拿太重的话来说她。“你跟胡先生有恩怨有矛盾,我们都可以帮你调解,可是你不能这样,我们贺家庄决不能对不起胡先生!”

    秦苏泪水横溢,咬牙想要挣开贺江洲的手掌,可是贺江洲的手,抓得如同铁勒。

    堂中纷乱未已,门外一阵惊慌的叫喊又传了过来。

    “老爷!老爷!胡先生走了!”外面一个家仆急冲冲的跑过回廊,闯进门来,手中拿着一张纸,“他没在房间里,就留下这张纸条!”

    “什么?!”堂中人尽皆变sè,几人抬身离座。秦苏更是摇摇yù倒,顷刻间脸sè煞白。

    贺老爷子一把抓过纸张,展开一看:

    “贺先生,我走了。叨扰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抱歉。胡某人身无长物,也不知该怎样报答几位老前辈的大恩大德,范老先生使在下再世为人,此恩此情,只能记在心里了,rì后遇到山神寺庙,我一定进去跪拜,乞求上苍保佑众位平安康健。

    秦姑娘和贺公子明rì大喜,我就不能当面致贺了,也没有贺仪。只能在路上遥递祝愿,祝两位鸾凤和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秦姑娘是个好人,来路上一直照料胡某,千辛万苦,苍天动容。我心里惟有感激,恨不得粉身碎骨相报。只是在下本xìng粗鄙,总是惹她难过,贺公子,你就多多担待了,这样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天下再不多见,盼你珍之重之,不要欺侮她。

    另:秦姑娘的金珠盘缠我都放在桌上了,钉子和铁令我带走。留下定神符十五张,此符对医疗伤病痈毒还有一点用处,只愿众位平平安安的,永远也用不到才好。”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笔画很清晰,用墨极重。显然胡不为久不握笔,手力不支,却仍然认真誊完了。贺老爷子看完,把纸递给秦苏,秦苏颤着手接过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贺老爷子问那仆役。

    “蓝宝说,一大早上胡先生就跟他要笔墨,卯时刚过,就带胡公子出门去了,说是出去散步,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走……”

    秦苏手剧烈抖着,一目十行急忙把留言看完了。待看到“……秦姑娘是个好人,来路上一直照料胡某,千辛万苦,苍天动容。我心里惟有感激,恨不得粉身碎骨相报。只是在下本xìng粗鄙,总是惹她难过,贺公子,你就多多担待了,这样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天下再不多见,盼你珍之重之,不要欺侮她……”这一段话,哪里还忍耐得住?心仿佛受了重重一锤,直要破裂开来,眼前的每个字都象一把刀剑,锋锐无比,一撇一捺都斩落在她心里了,让她跟着起伏的笔画把心脏抽紧。

    胡大哥走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一瞬之间,什么怨恨委屈,什么婚姻嫁娶,秦苏通通忘却掉了,她只知道,胡大哥要离开她了,他再也不会在她身边了。“不——!胡大哥——!”秦苏长声哭喊,一把抛掉手中纸张,仓皇扑出门去,远远还听见她长长的大哭。

    “我还没给胡先生贴锁魂符呢!”范同酉也惊叫起来,“本想等两天稳定了再说,谁知道他今天竟然走了!贺老鬼,我去追胡先生了!如果回不来,你欠我的两坛酒就先存着,我明年再来!”

    “回来!回来!该死!”贺老爷子大骂,“你要把他带回来!”可是范同酉早翻过院墙,直追秦苏去了,也不知听没听见。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chūn旺!chūn旺!快给我叫上二十个弟子,去查胡先生的去向!”

    庄园里鸡飞狗跳,一时大乱。

第二十八章:随水转 葬尽两岸有情花(中)

    总管迟迟没有应声,贺老爷子满心焦灼,快步抢到门边,扯着嗓子喊:“chūn旺!chūn旺!你死了么?!”一瞥眼却看见旁边廊柱前两个陌生人正张头望脑的,巴巴的向这边看来。贺老爷子怔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事么?”

    那穿着一身簇新衣裳的胖老头赶紧堆上笑,跑上跟前说话:“老爷,我是锦绣纺的掌柜,贺公子明rì不是要大喜么,着令小店今天做出婚礼衣裳来,我把新娘的凤冠衣袍式样带来了,不知道这些合不合适……”

    原来是作衣袍的商户。贺老爷子满心不耐,挥手喝道:“不结了!没大喜了!婚礼取消了!”

    “啊?!”那掌柜惊慌的看着贺老爷子,全不知此话因从何来,与旁边的伙计对觑了一眼,迟疑道:“那这凤冠……”

    “婚都不结了还要什么凤冠?!你们都快走吧!走走走走!”贺老爷子推着两人出门。这时地上跪着的贺江洲却突然站立起身,木着脸,大步走来,一把夺过了那掌柜手中拿着的凤冠。

    凤冠华丽之极,鲜红翠绿,镶着许多美玉宝珠。冰纱作底,饰着泥金彩绘,两只凤从左右两侧抬颈对飞,银制的羽翼在额头位置护成半圆交接,捧着一粒指头大的圆润珍珠。

    贺江洲默不作声看着,不住的展转,细珍珠串成的面帘便在他掌下泠泠作响。

    慢慢的,他把凤冠带到了自己头上。然后,象个木偶一样僵硬的移步,走到堂屋左侧的净面水盆架前,看铜镜里面的形容。

    彩云压青鬓,明珠映娇靥。镜子里面,分明是秦苏温婉含情的笑貌,笑得那样甜,那么脉脉温情。这个是他妻子,是秦苏……贺江洲痴痴的看着,半晌,突然间破颜微笑,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秦姑娘,我们明天就成亲了,你……高兴么?你不知道吧,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盼着这一天了……连做梦都想着,天天都想。”

    贺江洲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向前伸,想要触摸镜子里秦苏的笑脸,手指碰到冰冷的镜面,停了下来。

    “秦姑娘,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真的!看到你哭,我的心疼得都要碎了,我只愿自己能帮你忙……让你别流眼泪。”贺江洲轻声说话,跟镜子里的秦苏吐露心事,他的眼里涌起了柔情。

    “可是你眼里只有胡大哥,从来都不肯好好瞧我一眼……我也不敢跟你说。你不会笑我吧?现在好了,明天我们就成亲了,我今天告诉你,总算还不太晚……”

    镜里人温存微笑,镜外人却已泪痕满面。

    马匹‘得得’的在大道上疾驰,四蹄撒开,跑得象风一样,后面扬起一溜黄烟。

    “爹爹,我饿了。”胡炭说。

    胡不为勒一下缰绳,坐骑的奔行速度缓了下来。

    从卯时跑到现在,四个多时辰过去了。胡不为腹中也很饥饿。只是他担心贺家庄众人会追寻自己过来,所以不敢稍做停顿,从南门一路跑来,也不辨方向,就顺着大路猛冲。

    辨了辨rì头,已值午未之交,别人家午饭都吃完了,父子俩却滴水未进肚中呢。

    贺家庄的几个老前辈都是法术高强之人,他们的脚力,远比马匹为健,胡不为情知现在还不是安心吃饭的时候,便跟胡炭说:“炭儿,我们到前面再吃东西,爹爹给你买鸡腿吃。”

    “噢。”胡炭说,想起油汪汪的鸡腿,肚子便‘咕’的一声响。小娃娃极听话,虽然饿的厉害,却并没有哭闹。“爹爹,”胡炭的小手紧紧的拉着马鬃毛,说:“那我还要吃炸糕,好多好多炸糕!”

    “好!一会爹爹给炭儿买好多好多炸糕,让炭儿吃得饱饱的。”

    父子俩重新策马,马匹咴咴而鸣,扬起蹄来,一路烟尘滚滚顺着大道急驰。

    暮sè渐渐笼罩下来。路上胡不为给胡炭买了几个果子,小娃娃居然就靠着这几枚酸物权充饥肠,忍了下来,也不再跟他爹抱怨肚子饿。

    前方的绿树,终于全被沉暮染成了黑sè,天空中群鸦纷飞,衬着苍灰sè的天幕,一片一片象裹在烟气里面沉浮的飞灰。

    身下坐骑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跑了一整天,可怜的畜牲还没吃过丁点草料呢。胡不为略略收缰,让马儿慢蹄前行。回头向来路上张望,背后再没有行人了,只看见逐渐稀薄的烟尘向四方扩散。

    看来,贺老爷子他们一时是追不上来了。胡不为长呼出一口气,紧张之情稍稍减缓了一些,只是心里面却仍旧沉甸甸的,浑没感觉到解脱后的轻松。

    一夜未眠,又颠簸了一整天。胡不为有些吃不消了,感觉周身疲累yù废,手足有些麻木。可是他不敢下马休息,他总感觉身后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压迫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他要远远离开贺家庄,越远越好。

    “我在贺家庄里是个生人,现在痊愈了,自然不能再打扰人家。”胡不为用这话来跟自己解释。这倒是个理由,可是在他潜心里,却深知自己离开贺家庄的原因,并不仅只于此。那个原因,他不敢多想。

    “本来就是背井离乡的流民,我们父子俩就该这样过活。等到前路有了好林子,我和炭儿就钻进去吧,让别人谁也寻不着。”

    展目向前望去,一条土道贯穿荒野。秋风扫荡长草,尽是寒蛩之声。这很象去年夏夜行路中的景象,那时秦苏受伤,胡不为抱着儿子,负着她在荒野中乱跑。

    “秦苏……”刚念起这个名字,胡不为就象被马蜂蛰了一下,陡然挺起背来。猛摆脑袋暗骂自己:“怎么又想起来了!”发狠抖了一下缰绳,那匹四两银子换来的白马只道主人在催促行路,嘶鸣一声,渐渐又加快速度。

    风声过耳,幽幽如诉。好象是秦苏温柔的叹息。胡不为烦躁的夹一下马肚子,努力的想要把思绪转到他事上去,可是脑海里面,那张雪白的脸却怎么也甩不掉了。

    整整一天。他刻意的回避着‘秦苏’这个名字。每一刚要想起,就赶紧劝戒自己:“她就要嫁给贺公子了,两个人郎才女貌,般配之极,实是天作的姻缘。”然后赶紧抛过一边,凝聚jīng神去想别的事。

    然而,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东西,很多事情,你想努力去记忆的时候,它偏偏就消逝掉了,总也抓不住。但若你强要去遗忘一些片段,这些东西却愈发涌上心来,一景一物,一言一笑,历历呈在眼前,甚至比发生当时还要清晰。

    胡不为从早上抗拒到晚上,最终却苦恼的发觉,自己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个名字,“秦苏,秦苏,秦苏……”这个名字象万千蜜蜂一直飞舞在他身周,不时的飞下一只,蛰入他的脑海。而当年和秦苏一起逃难的经历,更是一幅连着一幅,在眼前闪过。

    胡不为觉得,秦苏似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就默默坐在他的身后,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唉!胡不为啊胡不为,你太荒唐了。”他怔怔的看着前路,淡淡的失落感觉,终于浸漫上心间。他不再作徒劳的排斥和自我欺骗了,任由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翻滚上来,肆意的冲刷着心情。

    离开贺家庄的原因,是他不愿意看到秦苏嫁作他人妇吧。是他不愿意听见那催人合卺的喜乐,不愿意看见秦苏披着大红头巾迈进贺家的大门吧。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秦苏嫁不嫁人呢?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胡不为叹了口气,心乱如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烦躁。

    马匹再跑两个多时辰,戌时已过半,在前方道上终于发现了一处村落。胡不为打马绕了一圈,找到一个饭庄,下马打尖。

    “天黑了,再过几个时辰,明天就来了,那时秦姑娘就成亲了……”胡不为嘴里吃着饭食,却察觉不到滋味。

    “我走了,秦姑娘会难过么?”胡不为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脑子里面便浮起了秦苏低着眉毛的面容。“会的,一定会的,她只怕还要大哭。”想象着秦苏听说自己离开后哭得凄婉yù绝的模样,胡不为吃不下饭了。他怔怔的立着筷子,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跑过许多画面,很多场景似是而非。

    秦苏照料了他一年,他的神魂没有记住,但他的身体和七魄却记忆住了。模模糊糊的,胡不为依稀看到,在他神魂缺失的岁月里,秦苏怎样把他抱到床上,拿热水毛巾帮他擦拭身体。又怎样在拿着蒲扇守在他身边,驱除蚊虫。秦苏坐在身边,那个样子很亲切,胡不为恍惚间似乎觉得,这个影象跟当年妻子在灯下给他补纳衣裳时的神态很相似。

    “吃饭!吃饭!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胡不为捏紧了筷子,从碗里搛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也不细嚼,直起脖子就咽,却让没想到夹的竟是块鸡骨,卡在喉咙里,老骗子难过得直翻白眼。

    一阵剧烈的咳嗽,终于把那块东西吐了出来。胡不为呼呼喘气,被这意外引转了念头,心情渐渐平复,便有意把心思转到前路上去,不再想秦苏。“一会交代给掌柜的,让他多做点干粮,明rì带着,看看合适就入山吧。”

    回忆着去年山中行路的情景,秦苏的影象慢慢淡隐下去。刚舒了一口气。

    吃得满脸油污的小胡炭说话了:“爹爹,姑姑呢?她为什么没有跟来?”

    “啵!”胡不为废然叹气。这小东西!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苏的轻颦笑语又一古脑的撞进心来。

    结婚,喜乐,贺客的笑脸,秦苏木然的表情……无数画面。胡不为扔下筷子,忧愁的看一眼小胡炭,再没有心情吃饭了。

第二十八章:随水转 葬尽两岸有情花(下)

    “秦姑娘,南门!南门!他从南门走的!”范同酉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秦苏。那伤心的姑娘正象没头苍蝇一样,站在车马如流的道路中间,放开所有矜持和尊严向身边经过的路人询问胡不为的行踪。

    “南门。”秦苏都顾不上看范同酉一眼,也不理会什么惊世骇俗了,念起纵越术咒,足下白光旋生,飞快的向南奔去。范同酉跟在她背后跳跃,两个人便在众人瞠目之下星丸跳掷般飞腾起落,扑向城门。

    展到极致的纵越术,速度何止是快逾奔马!道上行着的路人只见着一白一灰两道人影高起高落,不过片刻就消失在黄烟之中了。“快!快!”秦苏不住的催促自己,面上全是焦急之sè。好在从南门出来,只有这么一条大路,并无岔口,胡不为父子的行踪还可追寻。

    “他买了一匹马,从早上跑到现在,最多跑出一百多里。秦姑娘你别担心,再追几个时辰就能追上。”范同酉没用动物之魄塑身,脚力只与秦苏相当,两人一前一后跑着,从江宁府取道正南,只发狠猛追。

    前方遇上了麻烦。从江宁府出来,南行到七十里时分出了三岔口来。秦苏在三条路上飞快逡巡,不住的发出呜咽之声。“是那条路啊?到底是哪跳路啊?范前辈,胡大哥走哪条路?”范同酉答不上来。秦苏焦急万分,想到胡大哥正在策马狂跑,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一颗心便猛烈震抖,忍不住猛跑进右侧的岔道去,可是才跑出十来丈,又拿不定主意,再次跑回来,哭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胡大哥走哪条路了?!是哪条路?!”

    昏光照林,四野岑寂,却能有谁可以回答她?

    一番折腾,终究没有遇上过路之人。秦苏哀声哭号,旋风车一般只在三条路上徘徊,黄土道上全是她的脚印。泪落如雨,星星点点尽滴在尘中。范同酉锁眉看着,也是愀然不知所措,向三条岔路张望,前方茫茫,更是一点踪迹也无法寻见。这般扯心动肺的苦熬着,直等到一个多时辰以后,天快黯下,左近买卖收市的路人渐渐多起来,范同酉一一询问,终于得知讯息,取道左边,跟秦苏一阵风驰电掣再度追赶。

    秦苏头发纷乱,被泪水粘在脸庞上,她都分不出手去拂开,两个眼睛紧张的望着前路,只提了气猛追。她一直盼望着胡不为的身影就出现在道路中。

    酉时,大地完全被沉夜罩没,两个人已经跑出三百余里路程,一路问了许多人,循道跟踪,却仍旧没有看见胡不为的马匹。秦苏心里又惧怕又惊慌,情知今rì再追不上胡大哥,就当真成为永诀了。想到深处,又忍不住放声啼哭。范同酉在旁边拼命劝她,却哪里劝得住。

    很快的,戌时又过去了,夜一点点的转深,风中薄有寒意。道路上行人尽绝,若是前面还追不上,也再没有人告知胡不为的去向。秦苏心中悲苦慢慢转为绝望,边哭边跑,凄咽声变成压抑不住的痛号,让后面跟着的范同酉都忍不住替她伤心。

    情痴如许啊,这个姑娘。若是她当真追不到胡不为,老天爷怕都不忍。

    秦时孟姜女失夫,一哭倒倾长城,这是传说。但古来多少痴情女子,失却伴侣之后投水自缢的,却是多不胜数。范同酉毫不怀疑,若是秦苏当真寻不着胡不为,恐怕当真能走上绝路去。

    “别出现岔路,别出现岔路……”范同酉在心里默默祷告。这么深情善良的姑娘若是因情而销殒,这天下大地,当真就是太过惨淡无sè了。

    瞪着前方,一条细细的黄泥路穿在荒野中间,路边尽是半人高的蒿草。两边杂木渐远渐稀疏了,遥远之处,沉黑里依稀有方正的块状土地。

    若是有人家居住,前头可不好找路了。范同酉心头猛的一沉。村镇之地,往往多有岔路,当此夜深之时,却该跟谁问道?这事可不能跟秦姑娘说。范同酉压下心中焦虑,展动身法,蹿上一处平冈,前面视野略显开阔,远远的,几点朦胧的橘黄之光跃入眼来,那是灯光,前方果然有人家。

    “前面有人住,我们去问问,说不定有人看见胡先生经过。”范同酉强颜笑说,话没说完,秦苏早一阵风似的飞扑直去。“唉!她好象一点都不累……”范同酉苦笑,跺了跺酸麻已极的脚,忐忑不安的也跟随上前。

    “马匹!”跑进村口,向西张望,两人就看见前面一shè之地,一间亮着灯光的房屋前,柳树下有马在慢慢转蹄。范同酉心中突然间就充满了期待,或许老天爷也不忍心看着这两个人生生分离,竟在这样的绝境时现出奇迹来呢!

    白马,铁镫,鬃毛被剪平了。随着奔跑愈近,笼在黑暗里的物事渐渐显现。马鞍下面,悬着的布袋子上,丝线绣的麒麟一点点变得清晰。秦苏借着微弱的灯光,分辨出了袋子上绘的图形,忍不住喜极而泣:“是他!是他!是胡大哥!我们追上了!”欢喜的呜咽声堵住了嗓门,她变着声高喊:“胡大哥!胡大哥!”脚不点地,人几乎化成了流星,一头就扑进门去。

    老天爷!范同酉猛的立住了脚,看着柳树下那只温顺的白马,胸中如浪涛翻卷。苍天造化!原来你也有开眼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了泛上眼角的激动。他却浑没发觉到,此时自己的两个拳头已几乎捏成了铁团。

    这是个通夜经营的小饭庄,专为过往旅人提供食宿。秦苏劈帘闯进门中,一眼就看清楚了里面吃饭的所有客人。那端坐在正中木桌前,瞠目结舌看着自己的,却不正是胡不为!

    “胡大哥!”

    万千委屈,万千欣喜,此刻全都涌上心来了,还有责备,还有庆幸,还有后怕,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泪水顷刻间就模糊了秦苏的双眼,她哽咽着,飞奔入内,再也顾不上其他客人投来的诧异目光,一把抱住了胡不为,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肆意滂沱:“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你这个骗子!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我就要嫁给你!”

    胡不为手足无措,如坠梦中。看着怀里天外飞仙一般的秦苏,脑里全是茫然。“她不是在贺家庄么?怎么……忽然就飞到这来了?”

    秦苏哭得畅快淋漓,泪水把他的前胸都打湿了。可怜的姑娘一点都不顾及形象,什么贤良谦恭,什么笑不露齿哭不显泪,全都抛到九天云外,她今天担了一天的惊怕,那种绝望和痛悔的感觉,可再也不要受第二遭了。那当真是生不如死。秦苏再也不肯放脱这狗头骗子,只怕自己稍一放松,胡不为又跑到十万八千里外,那时她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她双手紧紧揽住胡不为的腰,头深深埋在他怀中,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全都使劲的抹在他衣襟之上。

    “秦姑娘……”胡不为张着两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秦苏颤抖的肩膀就在前面,把手放在那里是最合适的,可是胡不为又怎么敢。“你……你……”

    “你这个混蛋!骗子!为什么要扔下我不管!你要娶我!不许不娶我!”秦苏哭着说,狠狠一拳捶在了胡不为的胸口。

    情是炉中火,情是冬里寒。坚铁遇情也化绕指柔,弱水得情可凝万丈冰。

    秦苏幼受师训,从来便是温顺贤淑的样子,正如幽谷中的清溪一般,脉脉自流,本不该有这样激烈外放的时候。可是,她遇到的是情啊,情到深时,蜡炬甘成飞灰,chūn蚕丝尽气绝。谁又说,涓涓的溪流之水,永远都只有柔弱的一面呢?当前方是绝壁千仞,原本温良婉转的清溪,便肯涌身直落,化成滔天巨瀑,势可碎铁断金!

    看着号啕大哭的秦苏,胡不为只觉得胸中一股暖流浸漫。她竟然舍掉贺家庄的富贵追自己来了……三百多里路,脚力轻健的骏马也要跑上一天才能跑完。秦苏是人啊,纵然身怀法术,毕竟骨肉不比长跑的畜生,可是,她真的竟然追来了!人就在眼前!

    秦苏,秦苏,胡不为何德何能,能够得你如此青睐?我又该拿什么回报你呢?胡不为心里被感激充满了,有些欢喜,有些骄傲,有些慌乱,隐隐然,还有一丝伤感。也许老天爷一直都是公平的,给予人的,并不全然都是苦难。

    秦苏发上,风尘堆满。脸蛋灰扑扑的,泪水流成两行清晰的线路蜿蜒直下。

    “秦姑娘……真的为我受了很多委屈。人家对你好,正该好好感恩,怎可反去伤害她?”胡不为面上的尴尬表情慢慢隐去,目光变得温润平和。他把手落在秦苏满头青丝之上,轻轻捋顺她凌乱的刘海。

    一直站在门口的范同酉看到这一幕,唇边终于显出一丝微笑。他反身走出门外,看着头上天空,捋起了长须。薄云不掩明月光,堆了两天的yīn霾正在向四方散去,明rì中秋,该是个好天气了。

    “如果这时候有酒,就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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