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遁甲(中)
“这都不死!算你命大!”光头壮汉一脸悻然,抚着拳重坐回鞍上,胯下那畜生被惊得连连扬脖,想要人立而起,被他强硬的一勒缰绳,登时安静下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什么东西,长得这么大?”胡炭问雷闳,轻拍着马脖将坐骑安抚平静,将双手屏额,努大眼睛望远空长眺,但天际灰云濛濛,却已失了那怪物的踪影。“跑得真快,受这么重的伤,才一会就没影儿了。”
“这是风猴子,用来侦察哨探的。”这时郭步宜刚料理完在左近窥伺的几只兽怪,悠悠然的踏雪而回,顺口便解了他的疑问。他看着胡炭,满脸都是感兴趣的意味:“我听说你在贺家庄里显出一身本事,跟一众前辈讨价还价,那么多成名汉子都拿你没一点办法,家兄一再赞叹说你识见功力比寻常江湖汉子都要高明,怎的却没听说过风猴子?”
胡炭瞅了他一眼,心想:“他都知道我在贺家庄做的事了。”一时想起前日贺家庄诸豪四处围捕,却被自己手闹得鸡飞狗跳的情形,不禁微微有些得意,只是看见秦苏略带责备的目光扫过来,登时心虚,自觉这一次闯祸实在太大,姑姑都受了那么大的磨难。讪讪低下头道:“我年纪小,哪敢称什么高明,就是以前老被人追着跑,学了些保命能力而已。”
“哦,”郭步宜看着他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理齐袍袖,折平,抬目也扫了下天际:“风猴子也不算什么稀罕物。它就生长在高山之间,天生会藏气之术。这只身长七八丈,算来也有四五百年寿命了。”
胡炭‘噢’的一声。收回目光,心想日后若有机会,倒不妨逮一只小的养来玩玩。他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却又转过头去跟两个胡人说话:“坎察大叔,穆穆帖大叔,咱们就在这里分路走吧,我可能惹了一些麻烦,你们二位身上还负有要事,可别给耽误才好。若是因此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仇家。可就教我不安了。”
两个胡人都有些犹豫,咕噜咕噜交谈了片刻,从二人的神色上看,穆穆帖似乎不愿坎察无故涉险,不住低声劝说,不料坎察神色却渐渐坚定,连连摇头,矮胖子人也算仗义,他跟胡炭脾气相投。在甘秀镇受了胡炭一张定神符,颇得些好处,这时看见小友有难,还光明磊落的告诉自己二人。却不肯就此离去了。
胡炭见二人几度分说,语气严肃,矮胖子神色忽然激动起来。拔高音量跟师兄说了几句话,穆穆帖叹了口气便沉默了。不再说话,显然已经妥协。坎察大声对胡炭说:“小孩!我们。走一起的,英雄好汉,讲义气,不缩头乌龟!”他汉语原本说得生硬,不过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打丝毫折扣,显然一番甘与同苦之心甚是真诚。
秦苏坐在马上,神色不见如何,只是肩头微动,不为人察觉的轻轻的舒了口气。
这时郭步宜引马走上前头,也问雷闳:“雷师兄,刚才使的便是惊雷箭么?”
雷闳嗯了一声,点点头。
“果然好绝技,早听说雷师兄身怀三坚三锐之术,坚者不可摧,锐者不可防,这惊雷箭更是扬名已久,今日郭某人有幸得睹绝学,算是开眼界了。”郭步宜满脸钦佩之色,看的出来,这番言语的确言出由衷。
雷闳摇摇头,哂道:“别客气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若是真的厉害,刚才也不会让那畜生逃了!”眯眼望向天际,脸上似乎还有一丝不甘,“没想到这畜生长这么大,我还是下手轻了。”说完长长吐气,略顾前后诸人一眼,一掌拍落马脖,骤然喝驾,夹马箭一般向前路驰去。“走罢!此地不宜久留!咱们的行踪被人掌握了,前路只怕不太平,大伙儿都小心些!”余人听言不再多话,纷纷振缰,尾随而去。
隆德府往南,直至西京一带,古时都属旧晋之地,地域开阔,植被稀疏,正是马匹展力驰骋的绝佳平川,与南方那样绕山十八弯,只适合花脚毛驴慢行的路况又自不同,一行人在道路上飞奔,冷风灌面,碎玉飞琼在马蹄下散迸,行速越来越快,未多时,马匹兴发,都不用众人催鞭,撒开四蹄尽情奔跑,风驰电掣一般,让胡炭心中大呼痛快。
胡炭自行走江湖以来,一向都随秦苏躲躲藏藏的隐藏行迹,连抛头露面都多有顾虑,几曾有过这样怒马驰原的畅快时刻,马匹颠簸中,听的耳旁啸声连响,强风阻面,身边景物飞速抛到身后,“得得得”的蹄声急骤起落,更如催人出征的鼓点,忍不住的便喜笑颜开,虽然明知前方就有危险,只是小童生性乐天,又当好玩之际,哪会因此就悒然畏缩。双手持缰,不住的喝驾,一忽儿跑到左边,一忽儿跑到右。前一刻还在跟秦苏并辔,下一刻又跑到雷闳前方去了。只觉得整个心胸豁然顿空,丘原大地,云天草树,万物入怀,自己整个人与身周一切连成一体,豪兴飞扬之下,几乎便忍不住要啸叫出声来,只幸在他知道雷闳此时心怀忧急,在这担忧师傅安危的汉子面前太过脱略忘形未免不当,才终于忍了下来。
这一番急行如风,便将脚程缩减了不少,甘秀到京前镇原有二百多里的路程,按平时脚力,需要两个半时辰才能走完,但马匹这次发足,却省去小半个时辰的工夫。看看天色,才未时过半,甘秀镇已经被抛在身后百里有余了,不过一段路急行下来,马匹也渐渐淌汗,马首上热气腾腾,众人担心此时太过耗费马力,到临敌时只怕逃脱不易,便趁机稍作休整,各人取了水囊喝水,一面任坐骑由缰慢行蓄力。
平原地带。地形看起来都差不多,一路左右望去。也尽是高高矮矮的土丘,乱树杂林。左三棵右五棵的,歪歪斜斜的不成规模,更值隆冬严寒,树叶尽凋,这样的杂林子望去几乎一览无余,想来也没有哪个呆瓜在里面设伏,众人一路行来都没遇见敌人,倒没敢疏了防备,将息过后。便重新策马前行,且走且留意,到天色微暮,进入申牌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京前镇地界。
“前面有河。”一行人正默然驰行间,在前面一马当先的雷闳忽然说道。他勒停马匹,闭起眼睛伸鼻在空中再嗅数下,肯定的说道:“没错,有大河。这腥味很重。”
众人都有些惊讶,向前路望去,触目处尽是丘陵野树,哪能看见河道。不过大家对雷闳的判断倒没什么怀疑,这河流想来离此地尚有距离,修习武道之人锻炼五感。雷闳的嗅觉原要比常人灵敏许多。胡炭见了众人脸色,对雷闳的本领颇感艳羡。也有样学样,伸鼻在空中狂嗅。哪知咝咝数下,却只吸进了大团冷冽的空气,鼻腔发痒打了几个响亮喷嚏,也没闻到丝毫河腥味。他倒不想,此时隆冬彻寒,大地被雪,气息本就难传,那河离得远,这当口河面只怕也已经冻上大半了,水腥味传在风里已经微弱之极,别说是他,就是郭步宜这样不修习武术的大行家,也是难以辨察出来。
逢林莫入,遇河小心,这是江湖老话,众人也都识得。当下各自警惕,收缓步伐顺路行去,果然,跑不多时,在前方便听见了汩汩的水响,循道再前走小片刻,那河便横现眼前,河面宽阔,略低于两边堤岸,二十丈宽的河道,将有近半被冻成浮冰,覆着积雪,与大地全然一色。若非河正中间那道浑浊的活流和两岸斑驳干秃的滩涂,谁也看不出这是条大河来。那河横截大道,近岸乱生枯苇,打眼一算,便是平地骑马过去也要个小半瞬的工夫,这个距离让胡炭死了心,原本他还打算,若是有敌人在桥前拦截,倒不妨找一个稍窄的河岸,施个控气之术,潇潇洒洒的纵马踏浮冰跳过去,赚一下众人喝彩。可是这河如此死宽,那河冰也不见有多可靠,真要行险踏冰过去,就是座下驾的是的卢马和爪黄飞电,蹦跶到半路也得连人带马下去喂鱼虾。
河边倒是有桥有渡舟。
桥是木桥,拱跨二十丈江面,宽容双马并驾,这建筑瞧起来也算很具规模了,只是久经风雨侵蚀,两边护栏的颜色有些发乌。硬木板铺设的桥面,此时泥雪混杂,早看不出原色,偶尔显露出来的一块,也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这是行人积年踩踏而成,显是建成颇有年头。桥头竖条石上,铭着“伏波”两个篆字,想来就是这桥的名称,入口处架着一张方桌,桌上薄雪覆盖,旁边一个立着的木牌子上贴着草黄纸,上写“过桥三文,车马十文,概不赊欠。”这是向往来过客收取过桥费的,只是却没见人。
桥右百步,有几块石头砌成的简陋码头,几叶舴艋小渔舟拴在石上,已被河面冰层封固,舱中装着半船白雪,木橹斜支,看起来还没客栈的床大。
“奇怪,天还没黑,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胡炭喃喃自语,抬目向前头张望,远方仍不见有村镇,荒野四合,寒鸦纷飞。天穹连衰草,铅云垂大地,一派暮昏气象。
“太安静了,这里怕有古怪,”秦苏也轻声道,“咱们得当心些。”
没有人,入眼处一个人影也没有。向左右投目,东南西北,竟也是一般无二,这座耸壮大桥左近,居然就只自己这拨旅客,这也太不寻常了。此刻才申牌过半,虽则冬季天黑得快,但也要一个半时辰以后才会完全暗下来,若说这时候邻近的居民都已跑回家歇息,可也未免太早。何况桥头渡口,一向便是客商旅人扎堆之地,这么一座连道的壮阔大桥,左近竟然连个闲杂人等也见不着,可说是一件极罕见之事。
胡炭因从小被人追捕的经历,日日谋算心机,虽则年纪尚幼,可是警惕防范之心已不比寻常老江湖差。当下见到异常,也不须秦苏等人提醒了,自勒马停在离桥十余丈开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也不知肚里在盘算着什么念头。秦苏、雷闳。郭步宜都是老江湖,也是一般心思。几人面色凝重,仔细查看四周,想要从这异乎寻常的安静中找出蛛丝马迹来。就只两个胡人,在中原行走日短,也不知道那么多人心鬼蜮,一见桥上无人,众人却纷纷停步,不由得疑惑万分:“走哇,大家赶路的。等会天黑,看不见啦!”说着就要打马冲上前去,却被胡炭一把拉住了,两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年。
“小孩,干什么不走?”
“不急,等一等看,先不忙过去。”胡炭说。
雷闳耳目最健,此时已被众人公推成探路者,当下四处打量看不出什么来。便又举鼻狂嗅,哪知这一嗅便嗅出了异常。“有状况!”光头壮汉低声喝道,脸上微微变色。
胡炭见他说得郑重,忙问:“有什么状况?”一边自己咝咝大嗅。闻见空气中有草秸焚烧的淡淡烟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河腥,再无旁的气味。“这也没什么古怪的啊?”胡炭心说。河水味就不说了,烟草味也好解释。此时离立春不远,左近只怕是有人来烧荒了。或是住得近的哪个庄户人家,在这一带打围捕猎,烧草驱赶野兽。
雷闳不答少年的问话,凝目注视着宽阔的桥面,眉头拧成了疙瘩。
众人随他目光注目过去,也没看出那桥面有什么不寻常。那都是用厚实的木板接榫搭建起来的,多年来行人踩踏,早就被磨得不见本色了,连日大雪已经被前头行人踩成泥污,黑黄杂混,也看不出异样。
“怎么样,雷师兄?”郭步宜也看不出问题,低声问雷闳。
“让你们开开眼界。”雷大胆看了片刻,心中已有答案,冷笑着说道:“也不知是哪一路的神鬼,对付我们也用上这样的手段,可算是大手笔了。还好是遇见我,若让你们自己来,只怕真要栽在这上头!”说话间弯身从鞍囊里摸出一包物事来,正是午间在甘秀饭馆中买来在路上吃的酱肉,用三层油纸包了,扎口束做一个包裹。
“看好了!”雷闳说完,吸气抛臂,那包酱肉便如流星一般直落桥面而去。“嗒!”的一声微响,油包正落在离收费口三尺远的桥面上,半陷入泥雪中,雷闳力道拿捏得当,那包纸肉这般急甩过去,却没散破开,落地之时还保持着完形,随即,只听“嗤嗤嗤嗤!”的一阵急响,眨眼工夫,青烟冒起,那包肉竟然如同落入镪水一般,触地即溶,只一息便被连纸带肉腐蚀得一干二净!
“桥上有毒!”众人相顾骇然,不自觉的收缰后退,“好可怕的毒性!”坎察和穆穆帖更是惊叫出声,相顾无人色,敌人布毒于无形,手段是如此阴险!瞧这毒性如此猛烈,瞬间销物,刚才若不是胡炭拦住,两人冒失冲上去,只怕此时已经人与马都被烧得找不见骨头。
“若不是知道毒菩萨立誓不离山,我还真怀疑这是那老怪物的手段。”雷大胆沉着脸说道,“这下毒的手法如此阴损,若非用的是肉血之毒,只怕连我也要中招。”
郭步宜皱起眉头。
胡炭问:“什么是肉血之毒?”
“就是蛇毒、蝎毒、尸毒这类肉血活物生出的剧毒,毒性猛烈是猛烈了,不过以血肉入药,那腥臭气毕竟不能像草木毒药那样可以完全掩盖,这气味虽然轻微,可也逃不出我的鼻子。”嘿的一声,又道:“这毒药如此猛烈,想来价钱可低不了,为了对付我们几个人,洒得小半桥都是,也不知是谁下这么大的本钱,倒瞧得起我们!”
秦苏心中头一个想法便是白娴又派人追上来了,可是瞧这毒药如此猛烈,布毒手段也殊非一般,却又不像往常玉女峰的做派。
正说着,河那边突然传来响动,似乎有物从河中爬上岸来,“小心!好像有人来了!”众人齐相提醒,各各拉马退后几丈,秦苏也取下面帘斗笠,握在手中向河水方向注视。未已,只听“阁阁”的蛙鸣声大作,鼓噪声响彻河桥两端,竟似有成千上万的青蛙从河中涌上来一般。众人方自凝息探目,远处河水中央的一声尖利唿哨。顿时令万声骤停,刀切般整齐。
“姑姑。”胡炭担心的看着秦苏。攥着缰绳,引马向她身边靠拢,同时聚目朝着河面方向注视,暗地里运起了蚁甲咒,黑色的蚁甲刚刚覆上头面,便听见细密的破空之声传入耳来,这万千细声单听来如蚕虫食桑,但沙沙的连成片,就如骤雨突降一般嘈闹。
“不好!毒液快躲!”雷闳目力最远。一见之下脸色大变,震声大喝道,一长身已离座而起,单手将马身上的鞍鞯皮囊一把扯脱激甩上半空,人在落下之时已经喝咒打开护身铁壁,拧腰斜肩便蹿到马腹之下。
“嗤嗤嗤嗤!”又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腐烧之声,胡炭瞠目结舌,眼见着雷闳扔上半空的鞍囊飞入一片灰云之中,瞬间如浴天火。起烟蚀成灰烬,被那数不清的细小绿点淹得一点踪迹不见,心中大跳几下:“姥姥的,这毒也太吓人了!”皮木所制的鞍鞯。便是用猛火焚烧,也需一两柱香的工夫才能烧尽,可这蛙毒却竟如沸汤浇雪一般。一眨眼就将之吞干销净。
“我要学会这样的手段,以后还用怕谁?”
也亏得雷大胆甩上这副鞍鞯。
河岸离众人直有数百步距离。毒蛙喷出的毒液细微难辨,又当暮色笼罩。众人目力难达,若是等到那片绿雨进入视野之后再做反应,只怕便要糟糕了。几个人本来还不知那沙沙的声响是什么古怪,待得看见了空中的异况,才顿时醒悟过来,这是剧毒之雨!
立时,喝咒之声急作。胡炭反应最快,气盾,土壁,蚁甲咒瞬间加身,一哧溜也学雷闳蹿入了马腹之下。“姑姑,快躲到马下来!”他急向秦苏招手。两个胡人爱惜马匹,却不肯学雷闳和胡炭的做法,二人从马上纵了下来,半空已激开叶茧和护身坚甲,不但不躲反而切步趋前,一人双手抱胸,喝起数重土壁,平地拔起三丈余高拱护下来,结成坚密厚实的半球状护盾将人马尽数围护在内,一人单掌撑地,又在那几层土壁之间飞快激生出无数儿臂粗的铁藤来,缠绕纠结,也结成木网。师兄弟二人从小一起学艺,这配合之法纯熟无比,土坚木韧,两相结合之下,这巨大的盾牌便骨肉兼具,在众人身前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坚城。
“哒哒哒哒哒!”好一阵暴雨击岩!两个胡人的土木之术激得硬地流沙般翻动,腥湿的泥土气息和木枝碎裂的新鲜香味,混着蛙液腥味传入鼻中,耳中雨声不绝,身旁气流翻涌,众人恍惚间直生出错觉,觉得如同置身于山间石洞之中,躲避突临的骤雨一般。胡炭和秦苏对望,均感骇然,天可怜见!若不是路遇的这两个胡人执意同行,这一番姑侄二人只怕要糟糕了。瞧这铺天盖地的毒雨,覆盖范围达五十余丈方圆,二人若是发觉有异之后再跑开躲避,只怕跑不到安全范围。
毒蛙的箭雨虽猛,毕竟数量有限,尽数倾泻下来之后,也无法将两个胡人生生不息的土木尽数蚀穿,被护壁挡在外面,汇流淹积成大片绿沼,蚀得一大圈范围地下草根蛇虫尽化焦烟,这阵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挨了不过片刻工夫,雨散云收,听的河那边有人愤怒大声呼喊,杂着数人的唿哨声,显然敌人见蛙群无功,又生出新动作。
这时胡炭心中已经对敌人的身份有了判断。
“罗门教!”胡炭心中又惊又怒,又是疑云涌生,“这王八蛋狗教怎么这时候也来趟浑水?!”自思这数年来与罗门教可从未有过交集,虽听说父亲与罗门教旧有嫌隙,只是逃亡数年来各自相安,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此时堵截自己发难。
穆穆帖把几匹马拉到后面安置妥当,才震碎了土层。这时河那边的景况便落入众人眼中,就在众人躲避毒雨的这阵工夫,埋伏在河桥之下的几人已经跃到了桥面上,六高三矮,九个人身着黑袍,笼着头罩,隔远看去,也不知是不是蒙着面,九个人的脸上都是黑糊糊的混作一团,看不清轮廓。
一个高个汉子侧对着胡炭几人,面向河中正张手作势,口中“呜呜”吹哨。也不知在召唤什么怪东西,其余众人都盯向这边。最左边的一个矮胖子侧头与身边的高个低声商量。
敌人既是预谋设伏,想来手段必不止于此。雷闳等人可不会傻乎乎的就这样与他们摆阵对抗,有心算无心,胜负自不待言。是以一见对方攻势暂缓,雷闳便沉声说道:“是罗门教设伏!咱们先出了埋伏圈再说!向下游跑去,只要有个河湾,咱们就有路过路,有桥过桥!不用硬抗,只要过了对岸,就不怕他们!”众人深觉是然。可是此时前后左右,全都是被蛙液侵蚀的地面,白雪尽化碧液,烟气袅袅未绝,阔达五六丈的距离,马匹可跃不过去。雷闳哼了一声,踏步走上前去,抽拳鼓荡劲气,就要出手开道。不料坎察从旁伸手,按住了他的拳头,道:“让我师兄来。”穆穆帖微一合掌,咒声颂出。众人前头的地面便如被一只无形巨掌揉搓一般,泥沙翻覆,瞬间新泥换旧土。开出一条宽两丈的通路来,众人大喜。一齐翻身上马,连声喝驾。撒蹄向东狂奔。罗门教众人这时也意识到不妙,那说话的矮胖子惊怒交集,从桥上纵跳下来,居然甚是敏捷,隔远隐约听见他叫喊几声,那边便分出几人沿着河岸急追,胖子俯身下来,未已,近岸处地面便突然耸突出十余道土线,几有半人高,“嗤嗤”急响,斜刺里也赶着马匹追来,也不知什么东西在土下飞速爬动。
“哼!花样倒还真多。”雷闳瞥目看见,也不以为意,偏过脸在胡炭秦苏和郭步宜几人脸上略转了转,心忖这鬼教到底是冲谁而来的,这般大费周折设伏,究竟有何图谋。只是眼下未暇多想,捡准了道路继续打马狂奔,谁知跑不多远,前面再次传来土地震动,方圆数十丈的地面瑟瑟摆动,如同一个巨大筛面一般,平整的雪块纷纷崩碎,竟又有物在前方地底钻拱出来,他座下马匹最先察觉到异常,急冲之下陡然收步,“希聿聿”的人立而起。
“这里还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胡炭叫道,勒缰止马,此时右后方河岸近处,十余条土线急速起落,正如箭矢一般朝众人袭来,瞧这光景,不过片刻便能追上众人前后夹击,而桥头那几个黑袍之人,也各自跃下地面,从后方掩杀。
“隆隆隆”,前头十数丈之外,两座挨在一起的土岗此时尘泥四溅,从中坍裂开,十数只巨大的雷电蜘蛛刀牙磨动,从土下翻身上来,虎视眈眈围成扇形拦在前面。胡炭见那十余头比马还大的虫豸浑身色彩斑斓,恶意昭然,拳头大的电光在皮甲表层闪烁滚动,忍不住心中叫苦:“没完没了啦!这怪物长这么凶恶,只怕不好对付!”一手摸进怀里,眼珠急转,也不知是不是该做些布置。
这时雷闳已经将马匹勒停下来,见座骑兀自扬脖怯步,不住的圈转脖子想要回跑,一时怒气难抑,反手一巴掌拍在马颈上,喝道:“怕什么!畜生!有老子你身上,你还怕他吃了你!”见十几只蜘蛛只钳在前路,并不着急上来攻击,显然只想封堵众人的去路以待后援,便猛然夹镫,马刺扎入坐骑腹中,那马匹受痛,咴咴鸣叫,舍命奋蹄向前奔去。雷闳在背上虎然起身,默诵咒语,身上青黄光气纵横,大力咒与破坚咒已经加身。“大伙儿跟我冲!看我开出一条血路来!”说话间光头壮汉兀自未歇手,双掌一搓,一个赤红色的碗大光环便在右手腕关处亮了起来,雷闳横眉立目,并起左手食中两指,重重捺在右手腕上,恶狠狠的瞪着前方硕大的蜘蛛,“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惹老子!不叫你们见点真章,只当雷某人真怕了你们!”说着双指向上引动光环,顺着经脉将咒法引到大臂上,顿时,众人只听“嗡”的一声,那条手臂看在眼里便有了不同。
雷闳单手圈转臂膀,虎目绽光,大声喝道:“今天老子就让你们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惊雷箭!”
胡炭满目放光,见雷闳人狂马怒,豪兴飞扬,蹄声雷响般的冲击直去。心中佩服已极,这才是真好汉!千军众里,单人只马一往无前,这是何等快哉壮烈之事!也不知来日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候,锋芒毕露,万众瞩目。到时候甚么宋必图邢人万,全都不够看!
见雷闳加完咒法的右臂红光莹然,筋肉高鼓,似乎比先前大了一圈,壮汉微微摆拳之际,那整只臂膀竟然生出巨大的吸力,带动得左近气流嗤嗤直响,不住压缩晃动,离肤表两三寸处,水汽被吸聚凝结,笼成了一层薄雾。
这时却听见坎察大声惊叫:“后面!后面!新的很快!虫子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遁甲(下)
胡炭扭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只刺得少年心头恶寒,周身麻皮皆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是何等丑陋的怪物!数十条半身似蜈蚣半身似蝎子的巨大爬虫正从木桥下面飞快爬出,疾向众人追赶。这虫子身躯前粗后细,形体可比马匹大得多了,生着百足,没有蝎子那样的鳌夹,前端却似田鳖一般多长了一对黑漆漆的锋利伪足,爬行之际,说不出的别扭,甩头甩尾的,后面的长尾不住的大幅扫动,将雪层扫出一个又一个扇状痕迹,少年看见它们青黑色的甲胄之上生满疣突,如同赤红色的脓疱一般,甲片连接处,不时的显出浅青色软膜,隐约见到里面流动的绿色肚肠。
“姑姑!我们快走!”小童叫道,见秦苏开始夹马加速,一振缰绳,打马也朝着前方的雷闳追去。
秦苏面色微显苍白,也被这形貌可怖的怪物搅得思绪不宁。罗门教这次是抱着必得之志而来,前后左右都有伏兵,声势如此骇人,可怜的玉女峰弃弟对突围而出几乎已不抱什么信心了,便是她未被三纲禁手所害功力全盛之时,遇到这样的局面也只有死路一条,更别说如今!咬着唇策马跑到胡炭身边来,与其并驾,略一倾身,抓住了小童的手臂,低声吩咐:“炭儿!等一下……等一下……你听我说……若是待会儿大伙儿抵敌不住,你就赶紧往水里跑,姑姑给你拦住追兵……你闭气向下游漂去,料想他们看你是小孩,不会太过为难你。”
胡炭小脸立刻涨红。手臂一挣,叫道:“你又想让我独个儿走!”却听雷闳大笑方歇。壮汉也看到了后面的大群怪虫子,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对众人笑道:“别担心!跟我向前冲!雷某人学了几十年武术,好歹不是太窝囊。对付剧毒我是没有办法,可是这几只小爬虫却还没放在雷某眼里!”
“走了!别掉队!”壮汉喝完,不由分说,继续夹马往前路猛冲,半立镫上又作出虚拉弓箭的姿势,正是惊雷箭的开手。
“喝!中!”
“喝!中!”
“喝!中!”
一声接着一声的震喝,暴雷也似在当空炸响,踞在前方土丘上张牙舞爪的几只巨大蜘蛛便遭了殃。惊雷穿空,大地光寒,怒潮翻卷了风云!这加持了三重咒法的惊雷箭又岂是先前击杀风猴子时可以相比!三道闪耀着剧烈白光的气劲已经响极失声,破空直去,瞬息即至,这气劲明明离地四尺有余,可是拳箭过处,地面泥石竟被激得高高披扬,分成两片百余步长、三人多高的巨大泥浪冲上天空。旷野这一瞬间突显奇观,若从高空俯视,便看到地面上在一瞬间立起两壁,气箭过处。大地立起反应,碎泥滔天,如同一道百步长的微小峡谷瞬间生成一般。而地面深壑骤现,被横穿上空的气流犁出深丈许。一人宽的深沟!胡炭和秦苏几人跟在雷闳身后,还有着两个马身的距离。可是箭气激射出去时反漾回来的气流仍然将几人激荡得身子剧晃起来,胡炭只觉得自己如同被一只巨大无可抵抗的拳头狠狠推搡,胸口窒闷,呼吸难继,随着雷闳三箭齐出,身子更突然被激飞起来,惊骇的少年只得抓紧了缰绳,几个人座下马匹向前激冲之势被硬生生的遏慢下来,几乎顿步!
好霸道的劲气!秦苏睁大秀气的眼睛,这雷师兄的功法竟然狂猛如斯!这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噌!噌!噌!”只是几声轻响,紧接着地皮微颤,那坍塌了半壁的土丘瞬间消失,近二十只蜘蛛护成的扇形从正中破开,原先挡在那里的几头八足恶虫已不见了踪影,左右就只余下惊慌躲避的十三四只了,其中一只还伤了半边长足。以惊雷箭如此威势,天下什么还有甲胄可以直撄其锋?那几只倒霉虫子被光箭连体贯穿,杂泥带土的化成飞灰。
胡炭欢喜之极,拍掌哈哈大笑:“雷叔叔好功夫!惊雷箭一出,天下无敌!”哪知他在一个“敌!”字刚说出口,惊变突起!骤然间只觉得肚腹间一麻,少年眼前青光闪耀,一直伴在他左边的郭步宜猛然一脚踹在少年的手臂上,将他踢得翻出五步开外,重重扑落在雪地上。
“小心!”郭步宜这时才来得及说话。
一截从半空中挥下的黑色弯状长物一现而忽收,护主物化出的青龙像穿过烟气一般穿过它的残影,竟然一击无功!胡炭的坐骑已经被齐颈斩断。当少年惊怒交集的翻身起来的时候,正看见那匹被斩去头颈的黄骠马奔势未遏,四蹄起落,跑出两步后才倏然跪倒,肉山倾下。
“炭儿!”秦苏惊慌的大叫。
“这是……控虚之术!”看见空中青龙飞舞,胡炭这时才醒悟过来,原来不是郭步宜要暗算他,而是间不容发之际救了他一命!他这时才感觉到肚腹间钉子传来的剧烈热气。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就已经变成亡魂,少年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及多想,天王问心咒急转,气盾、蚁甲、护身咒尽数加身,然后坐起,念起土咒,身子周围气流转动,一层致密的土壁破土而出,像一个巨大的蛋茧一般将他包拢在内,就在土层成功合璧的瞬间,一个水汽莹然的水盾又在少年身上刚好成型。
五层防护术,这已经是胡炭眼前能够施展出的最强的防守方式了。少年心里何等机敏,从刚才虚空行者的袭击中便迅速得出结论:敌人的目的,是要他死!
控虚之术,其特点就是出人之不意,攻人不备,这样来去无踪的攻击,往往在第一次出手时才最收到奇效。敌人放着那么多的人不去杀,却将第一刀挥在自己头上,这目的还不是昭然若揭么?醒悟过来的胡炭哪还敢托大。盾甲尽出,缩在护壁中又捏破了封魄瓶。在自己身上融上了天牛之魄。
两三天之内,接连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饶是少年素来胆大,到这时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前两次是在赵家庄,被奇案司众捕快集刃重创,以及夜行偷听被曲妙兰识破行藏的那一次,性命拿捏在那个美貌女子的一念之间,若非当时机警,只怕已遭毒手。而这一次更加惊险,若不是郭步宜反应得快,姓胡的小贼已经到莫名其妙的被传到枉死城门口。稀里糊涂的前去叩关了。
“当!”一声金铁交鸣,郭步宜已经迎上了那虚空刀客的第二次袭击。这过程说来话长,其实当时电光火石,从胡炭被踹飞,到反应过来激起盾甲护身,也不过眨眼之间的工夫,郭步宜踢飞胡炭后还没坐稳身子,那节曲折的黑色长物便已经再次劈下,郭步宜急忙间偏转身子。举臂向上架住了,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黑幽幽的短尺,正好护住臂上。
激越的交鸣声远传里许,火星迸发。可见这一次敌人的下劈力道之大。郭步宜功法特殊,反应也得当,这般举臂架刀原来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他反应得过来,座下的马匹却承受不住这样的大力。刀剑才一相交,那匹膘肥体壮的健马便惨嘶一声。矮身下挫,重重趴伏在冰面上,这马是胡人花高价购来的健足,腿脚力原比常马要强,但这时竟也被一压之力挫得四足齐断,膝盖处被生生撕裂,血肉骨茬断裂错位,惨不忍睹。
“畜生!”郭步宜从马上侧身翻下,脸色一寒。他握着铁尺,冷冷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似乎已经动怒了。
对这样的控虚之术,秦苏跟两个胡人都没经历过,谁都没有办法。眼见着郭步宜只身对抗,三个人也无可奈何,两个胡人还好,眼见着身后的怪虫渐渐迫近,兄弟二人联手,在身后缠藤结堡,树起了一重又一重的阻碍,让那大群追兵不能一时就到,秦苏却是重伤未愈,功力是此时几人中最弱的一个,见众人激斗正酣,空自着急却是有心无力,想插手都不知从哪插起。
“郭先生,你小心!”秦苏勉力给郭步宜加了个气盾,跃下马去,跑到胡炭身边,勾指布了个小范围的气网,将方圆两丈范围都封锁起来,这法术也不过聊胜于无而已。胡炭整个人都已经包进蛋壳里了,真正的龟缩不出,青龙也因为这数重壁障阻隔,早已失去感应而消散。这可不能怪少年胆小,敌人的目标是他,偏偏来无影去无踪,胡炭也正跟秦苏一样,想要跟敌人交手都无从交起,只怕一冒头出来,便立即被人削了脑袋。明知非一合之敌仍然大方出来送死,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秦苏在少年的气盾外面又加套了个气盾,素指勾动,捏着风火动之诀,直待情况危急时倾力一搏。雷闳跑到前头,离大队有**丈远,惊雷箭威力无俦,几只雷电蜘蛛的拦截之阵已经被彻底破坏,后涌出的大量埋葬甲被他劲气扫荡,也合不成一个坚密防线。两个胡人配合默契,策动土木准确之极,身后的怪虫虽然腾挪跳跃,左闪右避,却总也跑不完师兄弟二人布设的障碍。眼下最大的麻烦,便是那些穿行在虚空中的敌人。秦苏望向郭步宜,却正看见后者在这时断喝一声,双膝微弓,右足在地面重重一顿,跳上半空,行动快如鬼魅,秦苏眼睛一花,那着青袍的年轻汉子竟然也穿入虚空中,就在郭步宜身形尽没的瞬间,几团细微却浓密如实质的黑色烟圈在空荡荡的天空慢慢旋转散开。
郭步宜竟然能够穿行虚空!秦苏惊讶的睁大秀目,哪知这惊奇的念头刚生起,当空‘呼萨’一响,刚消失的郭步宜又在更上空六丈处突然出现,如同神魔现世,单手叉着一头怪物的颈脖显出形迹,流星撞地般垂直按落向地面。
“咚!”沟壑密布的地面再次震裂,这次撞击的地面颠动,甚至远在十丈开外的雷闳都清晰的感觉得到。郭步宜扑落下的地方,烟雪碎泥向四面迸放,如同一朵夺命之花。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螳螂。已经身首分离。只是……这还是螳螂么?除了头面相似,刀爪仿佛。那怪物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螳螂的特征了,形体之大就不必说了。罗门教最擅长的便是将这些虫豸喂养成令人惊惧的庞然大物,那两只巨大的眼睛,蒙着淡淡的血色,周身漆黑如墨,鞘翅上隐生古怪的咒文一般的花纹,足如刀,还生着长尾如钩针,颈上还倒生尖锐的骨刺……以秦苏贫乏的词汇,实在不知道用什么称呼来形容它。
“上面还有两只!秦姑娘。你们带着小胡兄弟快走!我来对付他们!”看见郭步宜成功克敌的秦苏心生暗喜,可是又被那汉子的一句话说得立即改变心思。“炭儿!我们走!”玉女峰弃弟一抄手将胡炭凝化的土蛋抱起,疾步奔上前去,拉住一匹正在咴咴惊跳的马匹,翻身坐上,叱驾追赶雷闳。两个胡人也听到郭步宜的吩咐,师兄弟二人手忙脚乱催出六七道阻碍之后,隔住怪虫群,才扯缰上马跟上前面三人。
有了疯禅师高徒的惊雷箭开路。前面的一切障碍都不再是障碍。无论是雷电蜘蛛,还是那一大群潮水般涌出的锃亮油黑的葬甲虫,全被一击成飞尘。冻土大地上沟壑纵横,泥雪污渍。全是被雷闳惊雷箭划开的创口,罗门教的几人哪知雷闳的功法如此刚猛,两路伏兵都没能阻住他。原本还寄厚望于几只穿行虚空的螳螂。谁知却又算漏了一个郭步宜,被他只身牵制。奇兵变成了陷泽之车。待得收拾残部,气急败坏的随后跟来。众人却已经破围而出了,打斗狼藉的地面上,纷落着无数碎甲汁液,几节蜘蛛毛腿,还有一死一伤两匹健马,而那神鬼莫测的郭步宜,此时也已经不知打斗到了哪里。
前方道上,五个人在打马狂奔。秦苏和两个胡人都兴出逃出生天的庆幸,三个人一边死命催驾,同时不住眼的向身后张望,逃出小半刻,众人已经离那木桥有十数里之遥,眼见视线所及之处已没半只虫子,这才略略懈了防备。胡炭还在土壳之中默不作声,雷闳面色舒畅,显然刚才一场酣战,让这热血汉子胸怀大开。两个胡人引马跟在后面,他们携带的马匹正多,虽然损失了两驾,却仍还多出两匹换乘。
坎察一直在不住眼的观察河道,再奔行十里余,看见前方两岸收敛,冰面看起来比上游要窄许多,便向雷闳喊道:“雷师兄!停!停!不跑了,我们过河!”他借用了郭步宜对雷闳的称呼,也叫“雷师兄。”
“过河?怎么过?”雷闳讶然的望向胡人,举目张望,也没看到哪里有桥。“弃马过去么?”这一段河道宽有十五六丈,比先前渡桥口略窄一些,却仍然过马不得,几个人身怀术功,冰层虽薄,但踏行过去是不在话下的,只是马匹却只能留在原地了。
“不用!有桥,我和师哥做桥,我用法术,生木头,师哥生石头,骑马过去!”
雷闳闻言大喜,暗骂自己可真是榆木脑袋!现放着两尊菩萨不求,却去求小鬼。玉女峰弃弟也是欢喜。大伙儿可是亲见过这师兄弟二人的手段的,以两人之能,土木相济,架桥飞空又有何难!当下雷大胆轻抚光头,失笑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
一行人策马来到岸边,在枯苇丛里惊起几只宿鸥。两个胡人翻身落马,下到近河的滩涂处,各念咒语,蹲身下来,但见四掌落处,这枯水时显露出的河床立如滚沸一般四处喷起泥沙,众人身后泥层也被法术抽取,连土带草便飞快向河岸平移过来,整片大地,除了众人立足处之外,便如浮动在水面上的萍层一般慢慢旋转,起伏漂漾,须臾,一黄一青两座巨丘在近水处破土鼓隆,转瞬立壁冲天,直上十余丈,然后被二人控制聚合,坚藤纠缠成筋梁,泥石混入为体,变成了一壁长方桥面,二人合力,将桥缓缓向对岸平放。不多时,一条三臂宽的康庄直道便呈显在众人面前,正好过马。
雷闳抚掌长笑,连道:“好!好!好手段!”他看向坎察,对这颇具侠气的异域蛮子略生佩服之意,雷大胆自来交友虽多,但他心里明镜一般。那多是些同富贵之辈,却非共患难之交。闲来无事聚众喝酒。或是在己方实力占优来同壮声色只怕是肯的,但明知前路未卜仍愿意一身同赴的却寥寥无几。这番邦蛮子形貌颇异。不料肝胆却如此照人,实令人敬佩。相惜之心一起,便有意结纳,抱拳笑道:“坎察兄弟,一路少了亲近,没想到危急关头还要借助你们的大力。你们这一手法术可省了不少事!我刚才还担心呢,天马上就要黑了,黑灯瞎火的可不好行动,就算我们在前面找到过河方法。只怕仓猝间也不容易过去。”
坎察面色苍白,闻言只回了难看的一笑,虚弱的说道:“不客气的。”通天法师的两个弟子,今日算是进入中原以来施展法术最频繁的一天了,而且还都是极其耗费灵气的大控之术,饶是二人功力不弱,到这时也均感到疲乏脱力。
“走!到,对岸,我再收桥。”坎察喘着粗气。挥手说话。几人策马渡河,到对岸后直接将桥引崩落河,便头也不回奔南而去。几人都没担心郭步宜会过不了河,以他的能力。能不能除灭敌人不好说,但要全身而退跟上众人,想来不是难事。
寒风过野。枯草萧萧,行在荒原之上。众人只觉天大地阔,孓身渺渺。不过这平原之地实在好走,一行人在雪原奔突,也没多费什么力气,跑得约莫一刻钟,重新找回大道,在前方便看见了城镇。胡炭在半路时便听秦苏的呼唤,解了水土咒甲,只是小童刚从大难中逃脱,余悸未消,说什么也不敢让贴身蚁甲咒离身,每隔一会便引动法力重新加持,务要保证蚁甲法力充盈,可别再被什么意外袭击夺去小命。
京前镇的规模比甘秀大了不少,入夜来万家灯火,牛哞狗吠,街巷里孩童嬉笑,一派祥和气象。让刚经历冲突的众人直生出重归人间之感。不过罗门教贼人还在身后不远,众人都不敢贪恋温光,过路只匆匆跟摊贩买了些路上用度,五个人马不停蹄又南下而去。
出镇后不久,前路便分出三条岔道,一道向东南,一道正南,一道却向西去。几人本待捡行直路,选正南之道跑下去。可是胡炭却阻住了众人,先问雷闳:“雷叔叔,这会儿还有跟踪咱们的眼探么?”雷闳抬头搜寻天空,却没有发现。想来刚才仓促改道过河,也暂时甩脱一群眼梢。胡炭笑道:“正好!咱们来布个疑局,绊他们一绊。雪地里蹄印清晰,很容易追查,咱们就给他们导到错误方向去。”当下细说布置,让大家先从东南那条路上跑出二里再折返正南,料想身后的追兵还不知道众人的真正目的地,他们定会顺着马蹄印追查踪迹。
一众人听他安排,在向东南的道路上跑出小半刻,穿过一小片杂林后,纵马转向南方跑去。胡炭在入林口下马,在地上团团转着,掐指推算,片刻便算明了五行生克和阴阳消长之地,召集众人,仔细作下布置,才和众人纵马出了林子,出去后还不放心,又跟秦苏施法鼓风,吹动积雪填平一路上留下的蹄印,这般且行且掩盖,布置了两里距离,才放心的奔南直去。
早在赵家庄之时,队中众人早就见识了小童的能力智计,没人会怀疑胡炭的这番布置是小孩胡闹。各人听从吩咐,配合他施法改动地貌,布设疑阵,均未觉有什么不对。花费了好一阵工夫,只怕追兵又追近来不少。不过胡炭此时心情大好,竟似有所凭恃,五人七马南行二十余里之后,郭步宜从后面追赶上来,与众人汇合一处,六人飞驰颖昌。
申时过尽,进入酉牌,再三刻,天色终于完全沉黯下来。天上灰云压顶,不见月光,这样的景况若是在夏日,野外还在行路的旅人可要受罪了,伸手不见五指,目力再好的人也只能模糊辨道,常人就只能当睁眼瞎。好在此时地面有雪层,凭借着手上法术一点微光,便能让雪反照出来,辨认道路。
就在胡炭几人离镇三刻钟的这阵工夫,又有几拨豪客闯入京前镇内,几拨人各不相属,前后入镇后不扰地方,只是略向居民打听,便又飞快离镇而去。几伙人数也有多寡。到最后的一拨,竟有三十多人。人人乘马带刀,面目阴沉。瞧模样正是先前在甘秀镇中出现的那群契丹人。从先前的九人变成三十多人,却是那首领从各地抽调的人手,本待前后合围将胡炭几人拿下的,谁料中途生变故,被罗门教横插一杠先动手袭击,让胡炭几人改变了路线。守在京前镇外的契丹人空守半天后,等来经过胡炭几人争斗场所的首领,才合兵一处再次追赶。
经过一番询问,从居民口中知道胡炭几人已经在一个时辰前离镇而去。那首领不由得面沉似水,再听到前后已经有两拨人物打听这五人的下落,一群人脸色更是难看。
“大人,想不到这几个人竟然这么抢手,”扬鞭出镇过后,群客中便有人低声说道。“加上我们,一共有三方人马在追赶那小鬼了,这几人身上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好处?他们可不会也冲着定神符来的吧?”
“中间那拨人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追得最紧的,应当是罗门教的人……我也想不明白。罗门教到底想要干什么。嗯,这事掺杂上罗门教,可稍微有些麻烦。家里要求尽量避免跟他们发生冲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发生矛盾。”
“可是他们也在前面追捕,只怕冲突难以避免。”
“不妨,”那首领只沉吟片刻。便说道:“先见到那小鬼再说,比起定神符。其他事都可以先放过一边。罗门教对我们而言,也不过是能够牵制大宋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是有了定神符,扎营云朔的大军破解僵局南下便指日可待,到时候,我大辽儿郎还用看别人脸色么?哼!区区罗门教又何足挂齿!”
“大人,我们要不要给前头的兄弟发消息?”
“发!给我传令下去!吩咐上河村的弟兄,让他们分派人手,扩大侦查范围,一旦看见目标,让他们立即使用活影,不拘数量,有多少用多少,只要阻延住这几人就行。告诉三元坡,目标已经绕过他们,让他们继续向南追进,跟上河村形成合围。”任务吩咐完毕,那首领重重的哼了一声,众人都听出了抑不住的怒气。
“大人,对这几个人用活影,会不会太慎重了?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只怕……只怕……”那手下犹豫了一下,看见首领的脸色,终于没再说下去。
“事有轻重,比起这个小鬼,活影泄露带来的麻烦也不算什么。”那首领顿了一顿,又道:“三道关卡,竟然被他们接连突破两道,这面子已经丢到家了,若是再让他们逃脱,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将军那里说话?大伙儿都听好了!四组夜鹰!总计六十八个人追捕一个小小的孩童,若是还不成功,大家就准备成仁吧!”
“咯噔!”听见这句话,三十多人心中都是一震,正自惊惧,前头探马在岔口下马查探已毕:“大人,蹄印都向落石镇跑去,方向东南!”
“追下去!”那首领说道,也不疑有他,扬声喝驾便当先越过路口,率众齐驰上前,在纵马越过岔点时,目光略略一扫正南方向那条路,见视线之内,覆地的雪层上也有杂乱印迹,只是却多是车驾的辄印和零星足迹,不是群马踩踏过的那般凌乱状况。
“他们到落石镇,难道是想去河中府?”那首领脑中转过这个疑问,也没什么头绪,带着众人跑出里许距离,穿过一片小林子外面时,还想着落石镇是不是有什么水路通往其他州府,谁知一念未息,猛然间眼前一黑,浓密的黑暗瞬间笼罩下来,便将他人和马尽数吞没。
“糟糕!中埋伏了!”那首领心中大震,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就如同双眼陡然间被人用黑布蒙住一般,乌天白地、树林人马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震惊之下心神不乱,双臂振起便向后面急翻,人在半空又挥掌激起护盾挡住了头面。
“大伙儿小心!有埋伏!”他刚喊完这句话,脚掌已经触碰到地面。
“咦?这不是雪地?”
那首领愣住了。靴子下面踩到的竟然是坚实的硬土,这跟柔软的雪层感觉大不相同。“这是怎么回事?”周围仍然是茫茫黑暗,看不见一丝微光。可是怎么会这样?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刚发觉黑暗罩下便立时飞身翻出。按说应该落在雪地才是啊,怎么这地面……竟然不是他刚刚骑马经过的地面?
尚未得出结论。大地猛然剧烈颠簸,就如同有地底下一头巨大的怪物被他惊醒,正在土层里辗转身子一般,听得隆隆的震响不绝于耳,风声飒然,黑暗里只感觉前方一大片区域一重接一重的耸立出巨大物件,浓郁的泥土味道闻在鼻中,新鲜之极。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后面的倒霉的鱼儿一条接着一条,一队三十余人。全都收势不及,全撞入这诡异的地境中来,浓密的黑暗之中,但听人翻马嘶声,惨叫声,惊呼声,**摔落实地的闷响声,不绝耳的传来。
“有埋伏!”又是一人的失声惊叫。
“我看不见了!”
“我也看不见了!”
“我也是!”
“大人!大人!”
“幻术!警戒!有人埋伏!”
“这不是幻术!大人!这是阵法!我们进陷进阵术中来了!”到底有反应快的人察觉到了众人当下的处境。
“快点火照明!”
“通!通!通!”的几声响,便有几人燃起火术。
可是这个地方的诡异竟然超出众人的想象。眼前白雾弥漫,视线所及处,尽耸立着大大小小的方形土碑,高低皆有。宽如房舍,以一种奇怪的规律排列,遮蔽住众人的视线。不惟如此,这些暗红色的土丘似乎有莫名的力量。能将火光吸收吞没,六七人在掌中燃烧起蓬然大火。竟然也只能照明到两三丈开外的地方,再远的就全沉没在团团白雾之中。
“我们的行动被人察觉了么?这里怎么会有阵法?”
众人都陷入沉默中,又有几人激开火术,将照明的范围扩大到更远处。
“大人!那边好像有人!”这时有目力稍好的人看见了前方的状况,便大声示警。
一时刀声咒声连响,火光下各色光气纷纷亮起。
可是等众人布成阵型,小心翼翼围近过去一看,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有人,不过都是死人,死状极惨的死人。
十三具尸身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前方地上,服色各异,看不出来历。有伏在小丘上的,有半身陷入土中的,有身体和兵器被横斩成两截的,最不忍卒睹的是两具仿佛被大缸镪水兜头泼浇的死尸,腹身头面触地,全身都融化了,衣物浸渍,骨肉粘连在一起,身下黄的白的红的融成一大滩,也不知哪些肉液那些是血浆,还有几具已呈巨人观的膨尸,皮下仿佛被人吹进大量空气,将衣裤都撑得紧紧的,皮肤透明紫涨,伤口破损处还有黑色的血液汩汩涌出,空气中剧烈的酸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待得看清众尸周围狼藉的地面,刀斫痕迹,法术施用痕迹,还有许多被烧成黑炭的不知名的怪虫,冻在冰层中的花蛇,肚穿肠流的巨大蟾蜍,还有几条被斩成两截的巨大青色蜈蚣,两只腹足朝天的花斑大蜘蛛,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些死尸是遭了罗门教的毒手。
“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罗门教动上手了?”
当下便有人去翻检死尸身上物件。
“大人,你看!”片刻后,一个探子便有寻获,他一手提着一根阔及二指的缠丝束带,一手捏着一柄七寸长的匕首,那匕首形制与寻常颇有不同,两边开刃,刃面极窄,也不是柳叶形,而是如同折刀一般,刀头微折。
“这是京里万家织造的特供玄缯,只出过一批,数量也少,民间不可能流通,刀是大理卢良的小叶破眉刀……我记得四年前奇案司曾秘密派人到大理做过一次大行动,屠了三个村子,收得一百多把这样的刀……”
“官府的人?”听到这里,众人都明白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混到这事中来了?还都穿着便服,不想显露身份么?”
“是罗门教布的阵么?”
“罗门教!谁听过罗门教会布阵!?是那小鬼!胡炭!”那首领面色铁青,重重一拳击在身边土柱上,“还不明白么!这些人跟我们一样,都是陷到阵中来的!可是他们遇到了先进来的罗门教,动上手了……他妈的!阵术!阵术!这小鬼在赵家庄就曾用过这样的手段,只是我们大伙儿都小瞧他了,没想到他学的是真正的遁甲大阵!”(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鱼龙舞(上)
“废物!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愤怒的咆哮从院子里传了出来,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有硬质木器被重重的甩撞到院墙上,发出“喀嚓”的碎裂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六名堂坛主跪在堂前雪地里,大气也不敢透一下。
暗夜如墨,院子里各处檐下都挂起了风灯,将几重院落照到一派通明。寒风从院外呼啸而来,穿墙掠瓦,摇动梅枝,瓦楞间和树枝上的细雪便伴着素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在每个人背后都覆上了浅浅的一层。
廊檐之下,一个满面银髯的华服老者正转风车一般焦躁的来回踱步,面上满是狂怒之色。四个锦衣婢女一人手捧一方漆盘,盛着酒醴之物,远远的跪侍周围,也都垂目低眉。
玉阶覆梅花,落雪染幽香,这座僻居在玉屏县城郊的院落景致原是不错的,假山花池一样不少,庭中亭台错落,花木扶疏,雅趣宜人,虽当夜中,梅花的幽香却比白日更浓。只是现在,这座精致小院已失去了往时宁静,飘落了朵朵素梅的台阶上,一大滩泼洒的茶水已经冻成浅褐色的冰镜,反映灯光,细瓷茶杯碎裂成万千碎片,遍布在方圆四五丈之地,这也昭证了院所主人先前的愤怒。
十来步开外,青灰的石墙下,一方清漆梨木花案已经断裂成几截,案下羹肉狼藉,杯盘俱损,显然,这便是方才被踢飞发出巨响的物事。
“早前你们夸下海口。说只需请上三库布沼师,再借得三位阴月双镰圣助力。这趟任务便不在话下!现在呢?!现在怎样!?”
六个属下噤若寒蝉,木石般不敢稍动。
“老夫为了免出纰漏。还特意给你们调配了如此之多的圣物,善法堂新研配的毒药!六库万圣!两队雷藏八祖!四十多位锦玉上师!这么多物力人力,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也够杀几个来回了吧,可是你们竟然把事情办成这样!全军覆没!”
“属下该死!请从香主罚责!”跪在头位的那矮胖堂主羞愧的说道,以额贴地。
那从香主一听,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怒火更盛。他两步飞窜,猛的从台阶上跨下庭来,“罚责?!你说罚责?!”他厉声喝骂,一眼看到属下低眉顺眼,一副顺从模样,忍不住恨意更从胆边勃发,“砰!”,他重重一脚踹在胖堂主的肩上,只‘喀嚓’一声。后者喉头闷哼,被凌空踢飞,肩骨断折倒撞上石墙,再步先前那张倒霉梨木花案的后辙。
从香主双目尽赤。恨发欲狂:“你何止是该死!死一千遍也平不了这一次的罪衍!老夫要被你们拖累惨了!这趟任务是护法大人亲自督办,他在讯中一再说明,切切不可轻敌。圣手小青龙父子已成本教隐患,务必一举除灭!可是你们倒好。不但没伤到目标一根寒毛,还让那么多精锐尽数阵亡!你们说!这该领什么样的罚责?!”
“亏我还如此相信你们。在这里等传捷报!”他怒声咆哮道,“你们就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雪地中的几名属下嘴唇嗫嚅,却是一个字也辩不出来。
“阴月双镰圣是本教绝顶机密!至今接触过他们的,从没留下过一个活口,如今你们让那父子俩逃脱,机密外泄已成定局……”
听到这话,六个人全都魂飞魄散,抬起头来,面上惊怖交织,绝望的望着从香主,连那被踢飞呕血的胖堂主也是面色一片死灰。
“教中的规矩你们可都是知道的,若是别的事情,凭着以前的功劳或许还能转圜一二,但这一次,连我也是自身难保!”说到这里,从香主目中恨意重蕴,恶狠狠的盯着面前几人,直恨不得立下劈手杀人,“后山一十四口虫洞,你们一人自己选一口吧,爽爽利利赴刑,还不至于连累亲族。”
“从香主大人!”六个人齐声哀告,“虫洞”二字仿佛有着莫大的威力,六人一听,没一人再能维持住镇定,身子簌簌发抖,全都如同风中秋叶一般。按说几人身居罗门教要职,都已是在江湖上滚打多时的人物,俱已见惯生死,但这虫洞的刑罚显然非同寻常,使得众人一听之下,人人便吓得面如土色。
从香主面色铁青,负手望天。
“赏宽刑严,这是我教处事的一向规矩,你们走到今日,积功而上位,富贵荣华也享得不少了吧,早就该有觉悟,十年辛苦,抵不过一朝失足,这次出这么大一次纰漏,难道还想让虫鸣堂装成看不见,再让你们回去安享富贵么!”
“从香主大人……难道此事……就真的丝毫无法挽回了?”这时那被踢飞呕血的胖堂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抚着肩头上前重又跪倒,“这次行动失败,并非属下不尽心办事,也不是我们轻敌所致,目标队中突然新加入两个土木术士,他们的功法刚好克制住了我们的布沼师,若不然,单凭雷大胆或者小青龙,决计逃不过我们的毒雨攻击。还有……知微堂给的情报也不准确,那小青龙要比传闻厉害很多,可以穿行虚空,阴月双镰圣便是折在他的手上……”众人听他辩解,都是满怀希冀的望着从香主,只是看见上司面上阴郁的神色,几人俱是心中一寒。
“这话还是留着说给虫鸣堂听吧,”从香主冷笑道,“也不知道他们信还是不信,反正不是我给你们定刑。”顿了顿,又道:“半年前捷进堂的熊岱鸣跪在省身碑下领赐六圣洗体之刑,呼号了九天九夜,你们可都亲眼瞧见的,你们都说说,他犯的什么错?
“你们把罪责往知微堂头上扔,嘿……熊岱鸣也这么干过。捷进堂领命去江陵府刺杀叶蘅,也是知微堂情报不全。临到动手才发现当天青叶门的四名长老陆续跟来,暗袭变成了正面交锋。还陷进重围,也算是熊香主勇力过人,硬杀了他们两个长老跑出来,照道理说,熊香主本身是没错吧,在绝境中还能杀出如此战果,正该嘉奖才是,可是虫鸣堂怎么批复的,‘既领命而未克功。失职凿实,虽有杀敌之劳,不抵悖责之罪’!”
几人面如死灰,想起当日熊岱鸣袒身反绑,跪在省身碑下呼号翻滚的情景,不由得内心悚然,那原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死人堆里杀进杀出都能面不改色,竟然被六圣折磨得哭饶不止。可见虫刑之惨厉。
“怎么样?还指望着知微堂帮忙消罪么?知微堂情报不明,自然另有论刑,可这也不是你们脱责的藉口,都做个选择吧。明日我会着人传报给虫鸣堂,再去向护法大人领罪,只盼上面体恤你们的功劳。别投进天阙洞才好。”
“噗!”那胖堂主失望忧愤同时交集,顿时牵动伤势。大呕出一口血,染得面前雪地一片黑色。其余诸人俱是低额叩地,各自凄然。
正消沉自哀之际,头顶风声忽变,峻急的寒风竟然略收了一收,也不知是受什么未明的力量阻碍。远处的术惊鸦聒噪而起,粗嗄的鸣声在静夜里听来刺耳之极。未已,听见“阁,阁,阁”的几声微响,仿佛从遥远的地下传来,迅速迫近。从香主立刻停住话头,凝神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细听,只是那声音却忽尔消失了,等不多时,再听‘阁’的一声响亮鸣叫,已经端端正正,就在众人脚下,满院众人尽皆惊骇,方欲运功散开,却见台阶下二尺处的平整雪地处,突然凸起了拳头大的一个鼓包,须臾中分,一头背上生着红蓝金三色竖纹的鲜艳小蛙蹦跳出来,“阁!阁!阁!”的响鸣三声。
“护法大人!是……护法大人来了!”那香主脸上顿时变色,空张着双手,一时不知所措。三宝传通使,这是四位护法大人下访属地时的专用通报之物,此时在这里现身,想来护法大人已经近在十里之内,这可如何是好?!他先前让六位堂主自择虫洞,传报虫鸣堂云云,虽是自许绝路,但却未始没有挟功自救的打算,事情办砸已是事实,但他心想,自己领下的北方一脉,近年来立功甚多,连教主都常赐示嘉赏,只盼自己一众人再以主动领罪,一意循守教规的忠诚态度,争得左右同侪同情,再暗中做一番打点,或许能挽回一二也未可知,即便几个废物当真要受刑,可也沾不到自己身上才好,只是护法大人这次深夜驾临,却将他的算盘打乱了。
“护法大人来了。”从香主心乱如麻,又喃喃向跪在地上的几人说道,在此时此地,他实是万万不愿面对上司。任务是谢护法亲自颁传下来的,但自己手下几个堂主却将事情办得如此糟糕,护法大人忿怒之下,对此事会有何反应,实是难以测知,不过十之**,是祸不是福。
正自踌躇亏怕,院中狂风忽涌,大院的正门被人推开,一个灰衣男子敏捷的闪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立着的从香主,单膝跪倒,低声道:“护法大人法驾将至,请大人速做布置,派人迎接。”声音不大,但庭中诸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好深的功力!”众人暗自心惊,以护法大人的身份,随行的护卫岂是寻常?此人必然是捷进堂里好手中的好手,瞧他这般不动声色便进入院中看来,若是此人心怀敌意,只怕现下诸人没几个能在他手下逃脱得出性命。
当下听了通报,从香主不敢怠慢,收拾心情,指令部属尽快组起队伍到前方迎接护法大人车驾。破震堂是教中负责正面作战的堂口,子弟皆是精锐,行动迅速之极,指令下达,不多时二十人的迎接队伍便离院而去,为护法大人接驾。从香主此时也无暇再理会几个堂主,自去内院洗换张罗,片刻后等到亲信传报,便领着一众人疾步迎上前门去,院中的婢女全都是内教水云堂里训练出来的,并不需要嘱咐,得知护法大人到来。自去作了安排。
院门外面,暗影深处。两辆马车正循着小路辚辚而至,二十人的迎接队伍分作两排。手提灯笼,将马车护在中间一路行前。两辆车颇有区别,前一辆墨帘缁幕,通身漆黑,装饰甚是豪华,金雕花盖,顶垂流苏,骏马矫如龙,辕驾朱色鲜。驾车的大汉也是目蕴神光,举手投足利落非常,后一辆却很普通,深青布车身,半新不旧,马匹也无甚出色之处,只除了那位驾车汉子,虽不像前一辆车车夫那样举止有度,但有心人看来。他那看似漫不经意的神态之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警觉。
“嘚!”车至院门,前面的车夫喊道,四匹马都停了下来。人影一闪,却是后一辆车的车夫抢先掠到门前,跃上门墙护檐。从容的将庭院内外扫视一眼,确认无害。才纵了下来,单膝跪地低声道:“请护法大人。”
此时前车上已陆续跃下了六名汉子。迅速在周围布下警戒,后车打开,两个素衣人先下车,护在车旁,然后才是一身锦裘的谢护法,在两个美貌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踏下地面。
“北正三线总领事,破震堂从香主许广化恭迎护法大人驾临,恭祝护法福体安康。”从香主率着随从,在门前跪地迎接。谢护法此时已不再是赵家庄里使唤小厮的模样了,还复回本形,华衣加身,威严自生,干瘦的脸上一片淡漠,“起来吧,”他淡淡的说道,当先迈步,越过许广化众人,走进院内,许广化低头垂目,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这是?”刚进前庭,看见了跪在雪地里的几个人,谢护法眉头一皱,再见一片被牛油巨烛照亮的狼藉地面和几人惊愧不安的表情,心中已经明了大半。几个堂主坛主战战兢兢,叩额便拜:“罪属破震堂副堂主刘某某,破震堂下坛主张某某,弘化堂下坛主齐某某,舒某某,柯某某,恩荣堂下坛主蒋某某,恭迎护法大人驾临,恭祝护法大人福体安康。罪属办事未克,有损本教威名,恳请护法罚责!”
这时许广化也再次跪下请罪:“罪属许广化御下不严,办事不利,未能将护法大人布置的任务完成,致使目标脱逃,罪该万死!恳请护法大人赐罪!”
“起来,都起来!”谢护法挥了挥手,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怒,径自穿庭走上台阶。廊檐下面此时已经摆上了一张铺设虎皮的紫檀木椅,一张崭新红木案,案上香茶袅袅,几色精致点心香气扑鼻。左右各放着一个取暖用的小紫铜炭炉,精炭块红彤彤的烧得正好。院中所有十八名婢女全都列队站在椅后,向他盈盈万福,“奴婢参见护法大人。”
“你们先下去。”谢护法挥了挥手,令退侍女,然后转向庭中的抖抖索索站立起来的几个堂坛主,目光炯炯,“任务怎么失败的,跟我说说经过。”
“是!”那被踢呕血的破震堂刘副堂主重又跪下,将之前众人设伏胡炭的经过重又一一详述:“两日前,属下收到指令,圣手小青龙的儿子正从隆德府南下,让我们调派兵力前去拦截,将他们全部灭除。知微堂给的讯报称目标队伍中有三人,一个是疯禅师的徒弟雷闳,一个是玉女峰的弟子秦苏,还有就是小青龙的儿子,圣手小青龙本人可能隐藏在暗处活动,小青龙和雷闳都不是简单人物,所以属下几人不敢轻敌,仔细商量过后,便定了伏击的策略……”
“嗯,仔细说说,你们是打算怎么对付他们的?”
“是!大人,属下心想,雷闳是疯禅师的弟子,在江湖上名声不低,功法自然高明,圣手小青龙隐在暗处,此人功力莫测,狡诈得很,前几年我们教中就有人吃了他的苦头,若是我们正面对敌,只怕他还有什么奇怪手段逃脱,那我们就愧对护法大人的托付了。所以我们斟酌再三,决定用伏击之计,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等他们入伏之后,出其不意进行攻击,有阴月双镰圣的助力和剧毒云粉,必可收到奇效。”
“嗯,想法不错,继续说。”
“只是埋伏之时,还有一事比较麻烦,雷闳是个习武者。五触远胜常人,我们若还是以惯常的方式埋伏用陷阱。只怕会让他查出蹊跷,万一打草惊蛇。就要前功尽弃了,所以所有行动必须慎重,切不可被他们察觉到意图。我们决定选一个稳妥所在布设埋伏,可以将这几人的后路截断,到时即便雷闳能够察觉异常,也来不及逃脱,一旦让众多圣兵形成合围急攻,便是必死之局。天幸的是,京前镇附近就有这样的地方。属下等人找到了伏波桥,此处河水宽阔,除了从桥上经过,上下游几十里都没有可以渡河之地,此处是由北向南的必经之路,正是最佳的埋伏场所,算算他们的脚程,最快也该在入暮时抵达这里。于是昨夜里我们便将圣兵都调到桥边,预先做了布置。赶走了一众闲杂人,将三库布沼上师沿河伏下,然后在桥上洒了半桥云粉,想来有河水腥气掩盖。雷闳也不易发觉。其余的伏兵还有四十多位锦衣上师,两队雷藏八祖,六库万圣。全都埋伏在周围,用以截断退路……”
谢护法听他说起兵力布置。越听脸色越是缓和。这几人不是草包,也没敢对自己布置的任务敷衍应付。对付三个人,却动用如此之多的圣兵,应付起三十个人都绰绰有余了,显见其慎重。他们定下的应敌策略也没有错漏,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即便圣手小青龙比传闻中还要厉害三分,到此境地只怕也要立毙当场。“嗯,不错,不错,你们辛苦了,办事很尽心。”谢护法点了点头,和声说道。
六名本拟死罪难逃的堂主,听见这宽勉之言,无不如闻纶音,面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连那从香主许广化也是大感意外,教中传闻四位护法大人脾性古怪,对下属严厉之极,容不得一点错失,怎的今日一见,却是如此温和可亲。
“调兵得当,策略也没定错,可是后来是怎么让他们逃脱的?”谢护法问。
刘副堂主面色一灰,伏地猛力磕头,一时额上又起了血印,“属下该死!属下等人做完布置后,小青龙几人在今日傍晚也赶到了伏波桥,只是他们却比先前预计早到了许多,而且不是先前情报中的三人,而是六个!其中有两个法术高明的土木术士……”当下又将几人如何察觉异常,坎察二人如何阻挡毒雨,与雷闳惊雷箭开路,胡人殿后破解必杀的合围之局,郭步宜斩杀阴月双镰圣,最后奋力逃脱的经过说了出来。
“让目标从重围中逃脱,属下几人自知百死莫辞,只是属下贱命可泯,护法大人的任务还没完成,这……所以属下几人拼起余力,在后面奋力追赶,誓要赶上他们,与这几个狡贼玉石俱焚,可是……可是……”胖堂主脸颊一阵抽搐,一时羞愤,愧悔,恼怒,不解等等神情竞相涌集而上,“属下带着圣兵,跟着踪迹紧追,没想到在经过到京前镇的时候,竟又中了敌人的暗算,陷进一个古怪阵法之中,里面浓雾弥漫,漆黑一团,大伙儿也瞧不见方向,打开照明术摸索未多时,便被后面来的一伙不明人物攻击,想来是我教敌人,故意埋伏在此处的对付我们的,属下等人跟他们厮杀了一阵子,终于将他们全部杀光,只是赵堂主和木堂主不幸以身殉职,我们的圣兵……也被阵中烈火所克……待得我们破除阵法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胖堂主说完,嘴唇哆嗦,伏地长跪,只等着护法大人的判词。
谢护法听完,半晌没有做声。
堂下众人在他静默的片刻间,当真是生死不知。任务失败,还让三位阴月双镰圣尽数阵亡,听从香主说得如此严重,众人的结果几乎已是九死一生。只是话是如此说,众人到底还是想要活命的,就不知护法大人是如何看待此事了,只要他老人家肯高抬贵手,那大伙儿就有救了。
几个人心头惴惴,直如长河之起落,想到或幸有生路时,便滔滔荡荡,汹涌沸腾,热切不已。再转一想护法大人或会因此大生失望,非要他们进入虫洞抵罪,一番热望便如急瀑跌崖,瞬间低落到最深冷之处。
几条人命就捏在这个老者的一念之间,是死是生便在眼前。
“没想到居然是被两个胡人坏了事。”谢护法喃喃自语,微闭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以单指叩响桌面。“还有那个年轻人,那便是圣手小青龙么。怎的年纪跟传闻却不相符?行事如此奇特,只出手了一只青龙,还能穿行虚空?”他慢慢睁开眼,问道:“那现在还有没有眼线在追踪他们?”
“有!破震堂下青烟坛的欧阳坛主和郝坛主还在紧追,属下是回来请求重领圣兵的,只要兵力足够,属下便是死了也要将任务完成……”
“好了好了,这些话不用多说,”谢护法挥挥手。神情甚是温和,“你们是我教里最坚忍精锐的战士,被安排到前线几年,日日面对生死,且能连立功劳,非有大勇毅和大忠诚者决不可为,西南后方这些年来未受动扰,皆是仰赖你们之力,你们可辛苦了。”他微微的叹息。“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大家都道我教刑法严峻,不近人情,虫鸣堂这些年也着实伤过不少有功劳的兄弟。但那都是有原因的……现在暂不说了,戡乱终归有个了结的时侯,你们在前方不顾性命的打拼。若是再因些小过错就严加惩处,那不是教人寒心。”他顿了顿。温言道:“都先下去吧,把伤口都包扎一下。精神都养一养,再换件干净衣裳,现在这样可不像话。”
“啊?!”
起先听得谢护法说起他们的艰辛不易,几个堂主本已目中含泪,再听到最后轻轻的发落,六人无不身躯剧震,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护法大人真的放过他们了?不用进虫洞了?任务失败,泄露教内顶级机密的罪责,就这么轻轻翻过去了?
这虽然一直就是他们期盼的结果,可是当真正到来时,六个人还是立即傻在当地。
还是许广化见机得早,当即抚膝跪地:“护法大人大量!属下等能跟随护法大人办事,是属下的福气!北正三线所有人员,从此忠字当头,以后为大人办事再无后顾之忧,但教大人所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那胖堂主更是立即伏地猛磕,生死回还,此时除了涕泗长流使劲顿首,哪还能说出一句言语。
几名坛主见两人如此,如梦方醒,当下再不等言说,站着的五个人齐齐下跪伏倒:“大人今日活命之恩,罪属铭感五内!从此罪属一定恪尽职守,大人凡有所命,罪属随时赴死,若不成功,便即成仁!”
谢护法微笑点头,道:“行了行了,都下去吧。”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示意身边的随侍:“拿一盒华玉膏出来,就先当做奖赏吧,教中兄弟出生入死,舍命拼搏,咱们也不能太小气,你去帮他们度药。”说着微笑向几人:“这一次出来得仓促,手头没有多少准备,只能先给一盒华玉膏了,你们但只尽心做事,等回头将圣手小青龙宰了,我再跟教主为你们讨赏。至于殉职的几位兄弟,等事情一了,再图补报他们的家人。”说话间那灰衣随从已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布包裹,轻轻解开了绳结。
六个人万料不到此时竟然还能得到这样的好处,一时面面相觑,俱是从对方神色中看出了不可置信和狂喜来,连从香主许广化都是满面愕然,眼中露出羡妒之意。华玉膏!那可是教中广为传颂的度功圣品啊!用料极珍极稀,传说一次度药便可明显感觉功力上涨,向来都只赏给立了大功的人员的,连各堂正香主都无缘领受!
谢护法竟是如此宽厚大气!一时间连从香主许广化都有些后悔,为何前日自己没跟着冲上前线。
揭开几层油布包裹,一个扁平精致的金丝檀木盒子显了出来,八角箍金,盒面铺嵌美玉,只是这个盒子的卖相便已足见珍贵。那随侍挑开金扣,盒子才微开一线,馥郁的幽香立时便爆发了开来,满院里如同万树桂花齐相吐蕊,满地兰芝英华绽放,味虽幽隐,意却凝沉,嗅入鼻中沁人心脾。众人满眼热切,看着盒子打开,流光跃动,剜空的八个方格里薄薄的盛着几块淡黄色的膏油,在烛光下看来温润晶莹,动人心魄。
“华玉膏,”那随侍微笑道,“几位教兄请跟我来,我为你们度药。”
“谢大人赐赏!”几人欢天喜地跪下磕头,领命就要跟去,谢护法却又想起一事,叫住了他们:“等等,谁来告诉我,现在那几个小家伙大概在什么位置?”
“回大人!他们大概在酉时初经过京前阵,一路向南的话,此时应该在元坝附近,他们的马匹已经跑了一天了,不能走太远的。若是大人让我们现在追赶,属下最晚会在明晨寅时赶上他们。”
护法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细细思索刚才几个下属的禀告,他在心中暗作计较。胡炭三人得到生力军人的助力,这的确让他有些吃惊,两个胡人法术不弱,不过这并没放在谢护法的心上,他感兴趣的是那独斗阴月双镰圣的青衣汉子,此人的出现虽在他的算中,出现的方式却在他的意料之外,“真是胡不为现身了么,怎的如此年轻,难道用的是化形术?还能够穿行虚空,也不简单啊,以前可没听说他有这个本事。”
三天前在赵家庄,召见刘振麾的时候,中原大侠便向谢护法提出疑虑,说圣手小青龙再度出现,此人在六年前阳城之外,曾撞破了他跟木坛主的会谈,小青龙知道他给罗门教卖命的底细,此人不除,大患将临。刘振麾说自己已经用了计策,将胡不为定神符疗病无双的名声传出去,日后肯定有大批有心的江湖人物关注小青龙的行踪,小青龙再想潜藏只怕不易了,只要他现身,恳请谢护法到时调集教中精锐,将此祸患及早消除。
刘振麾此时正被教主寄以大用,自不能被人揭破身份。所以谢护法便布下命令,让最近的北正三线调集兵力,不惜一切代价拦杀胡不为父子,不惟是此人知道刘振麾的底细,而且父子两还都掌握着克制蛊虫的符法,有他们在,教内蛊毒对中原术界的威慑便弱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胡不为身手如此了得,连三个阴月双镰圣都未能奈何得了他。
“青龙白虎护身,还会穿行虚空,十之**还掌握了化形术……呵!事情变得有趣了啊,这小青龙算是个对手了,值得见上一见。”(未完待续。)
ps: 久停之后又新续,前面几章可能会有一些不连贯和舛错的地方,望大家海涵。往后会渐渐找回状态,尽量减少不合理和悖情之处。^_^
第五十七章:鱼龙舞(下)
“太臭了!大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四名契丹豪客尽皆以袖掩鼻,跟在首领身边不住鼓风将涌到左近的臭气驱开,几人面上早生出疲倦之色,可是阵内的雾气竟似无穷无尽,一波才消一波又起,团团涌动,还散发着惊人的恶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身边另有几人是负责击塌土台的,可是这些土垒也跟雾气一样,一包才刚平伏,一包又起,让大伙儿倍感无奈。“这阵文很不简单,可自行修补阵基,若不能将阵眼或阵元找出来,就是把大伙儿累死了也吹不完这臭雾。”
阵眼,阵元。
那首领大人皱紧了眉头,他怎会不知此时应该先找到这两个关键之处!可是派出去的人寻了一刻多钟了,到此时还没禀告呢,耳中听见下属低声抱怨,鼻中闻着臭不可当之气,心中不耐登时冲到了顶点,便向雾气里喝道:“都还没找到么?”
“回大人,还没找到!”
“回大人,没找到!”
“没找到,大人。”
六个方向传来六个否定的回答。
姓胡的小贼!如此奸猾!小小年纪却狡狯的跟经年老痞一样,一个仓促布置的阵法,阵眼和阵元都能藏得如此隐秘。
“行了!都别找了,所有人都给我集合回来!”眼见着入阵半天,连阵法的奥妙都没弄明白,己方人手却已经让那剧烈无比的臭气弄得双目通红烦躁不堪,首领大人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毁阵基!”
胡炭的这个阵法不光阵眼阵元难找,还相当阴毒。浮沙。陷坑,雷闪。神出鬼没的火焰,莫名其妙会自己崩塌的土台。还没死绝的罗门教的毒物们……这些还是小道,真正可怖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臭气,就如同万斤鱼蟹堆集于岸、腐烂流沫,还夹杂着无数死鼠和臭鸡蛋。
那实在太可怕了!在此之前,契丹众人从没想过臭气也可以有如此令人发指的功用,周身环绕着这些犹若实质的气味,不用多久就被熏得心浮气躁,眼目流泪,进而手足发软。面皮热涨难耐。就算是用衣袖厚厚覆住口鼻,也没见臭气减轻多少,似乎周身毛孔都在翕张吸纳这些污浊气息。只可怜了被困在阵中的一众英雄们,被雾气遮蔽了视线,照明术的效果又被焦黑的土层减弱大半,又被熏得冷静全无,几员勇猛奔突的好汉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挂上了彩。有人脚掌鲜血淋漓,有人头脸染沙,有人衣衫尽毁。有人须发耸立,所有人昏头涨脑精神萎靡。
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不当机立断,只怕真要在阴沟里翻船。
“大人!”几个属下听到首领要毁阵基破阵。无不大惊。毁阵基是最愚笨的破阵方法,就像拆房子不推柱倒梁却去深挖地基一样,不仅耗力。而且耗时,大伙儿在这恶臭里才一刻来时就已经恨不得把鼻子埋进土里避上一避。真要用这个法子破阵的话,耗上一两个时辰。那可怎么忍受!
“不这么破阵的话,等到明天大伙儿都出不去!难道要等他的阵元自己消解掉?”
这更是混账该死的选择。
听到可能要在这恶臭里呆足一天,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生出绝望之感。
两害相权取其轻,在惊恐的驱使下,所有人都效率非凡,当时都是立即小跑过来聚集。他们绕在这个阵法里面寻找阵眼和阵元,已经焦急半天了。胡炭动用了些古怪,怕是用上了障眼术或是**法之类的旁门左道,刚才一群人来来去去四处寻找,从地上的脚印看,却似乎都只在小范围内兜圈子。不管是直走,斜走,忽左忽右绕圈走,大伙儿总都会回到原地来,也不知这杀千刀的小贼怎么办到的!
这样布设鬼巧的能耐,已经是大家的手段了。
在首领的布置下,一行人开始寻找阵座的弱点,向着气息较弱的方向一路破坏。这里阵基无外水和土,用火术和兵刃强行凿路,集三十余人之力一齐攻击,冲出一条路来终究不难。果然,胡炭用来做阵元的符力毕竟微弱,阵基便也不太稳当,三十多人合力只是花费了半个时辰,便彻底走出了阵术范围。胡炭的这个阵法真是说不出的古怪,几十人明明都聚在一齐直走,肩踵接抵,半路中却仍然时不时有人莫名其妙向左右拐去,仿佛给鬼迷了魂魄一般。好好的一支队伍,到后来歪歪扭扭竟被拉长成了水蛇过江。
“土地换置符!”待得破坏阵法重新履足雪地,看明白埋在焦土下面物事,那首领大人忍不住一阵狂怒,一个空心掌,将半埋在浮土里那几张黄符震成了碎片。方圆十余丈的阵型,给人的感觉竟如数十丈宽阔,原来就是这破符咒作的祟!走到符咒作用之地,人便会被移动位置,还无知无觉,难怪一众人怎么走都走不成直线!
愤恨过后,再清点人手,看到几个头足鲜血淋漓却因远离恶臭而欣喜若狂大吸空气的伤员,几个中毒大吐的倒霉蛋,再一干头发蓬炸开,黑乌着面庞睁着无辜大白眼睛的鬼一样的部属,那首领不由得哑然无语,只觉得胸中郁郁,甚至对胡炭都生不出憎恨来了。
小贼很阴毒,功力粗浅不值一提,但害人的道行却着实不浅。他的阵法并没有什么出奇的杀伤,符元微弱,但在阵遮和鬼巧上却是别具心思。分派出那么多人手都没能找到阵元和阵眼的准确位置,想来继续找下去,只怕花费的时间可不止半个时辰。陷住三十多人近一个时辰,使得追击延后,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再配以那些可恶的臭气……首领实在不愿再去回想了,这才是这座阵法最大的噩梦,仿佛人只要稍稍一动念。口鼻心肺就会再次弥漫出那种让人恨不得深扎进雪水中彻身洗濯的恶心东西来,明明不过是小童恶念之下的产物。却能让一众契丹人变得如此忌惮狼狈,这是其他更高明的毁伤之术都无法办到的。
看看身前这些像鬼多过像人。只因重呼干净空气而掩不住眉梢喜意的汉子,哪里还是先前那样豪气勃发,一心杀敌的精干之士?胡炭用一个仓促布置的阵法就搞得三十多名夜鹰志气全无,这样的手段只怕也不能单单用无聊和恶趣来评述。
“给上河村再发急讯,目标实力超过估计,让他们动用一切手段,只要把这小鬼拦下!”
这次再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啊嚏!阿嚏!”胡炭在马上连打了两个喷嚏。秦苏向他投去关切的一瞥。
“既然已经收功了,就把衣裳扣好,别着凉了。”
“知道啦。暖着呢,怎么会着凉,”胡炭道,“一个喷嚏是想,两个喷嚏是骂,这是有人骂我!”小童揉着鼻子,嘟嘟囔囔,“看来刚才布的阵法网住了不少大鱼,他们念叨我了。”他对自己布置的阵法颇为得意。想象着陷入阵中的敌人被雷符、流火和浮沙搞得焦头烂额的狼狈摸模样,小童忍不住精神一振,咧嘴嘻笑起来。
“一定很好玩,可惜没能亲眼瞧见。”胡炭在心里说。“最好多熏死几个王八蛋。”
小少年生性乐天。一点小小的好事就能让他暂时抛开忧虑。可是其余众人却没他那样的好心情了,雷大胆一脸阴沉,攥着马缰跑在队列最前。只默不作声的赶路。这里距离颖昌府还有一日夜的路程,也不知道师尊现在处境怎么样。想到师傅负伤奔逃,孤立无援的景象。光头壮汉心中便被忧虑填满了,口中只不断喝驾。
郭步宜堪堪与雷闳并行,经历一场激战,这个神秘的年轻汉子却也没多少话,面色仍是一片平和。
此时一行人正驰在京前镇南边一百四十余里的官道上,戌牌过半,天幕沉暗,四野黑如墨染,大路几难辨识,距离伏波桥那场突围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了,雷闳、秦苏,胡炭几人都已习惯这样的纷争逃亡,心情多已平静。可是坎察和穆穆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兀自未能消除忧虑,策行途中不住的回头张望,只担心追兵会突然掩杀而至。
“雷叔叔,停一下吧,马匹快要不行了。”感觉到坐骑的速度已经明显慢下来,脚步虚浮,再硬逼着赶路,只怕反而欲速不达,胡炭便向雷闳提议道。也难怪,从午饭后一直到此时,几匹马几乎没有停足的时候,五个多时辰的疾行,纵是千里骏马,体力也要消耗殆尽了,这还亏得两个胡人多带了马匹,众人轮番换乘,若不然,只怕更早一些,马匹便要不支。
“咱们休息一会再走,可别把马累坏了,明天我们还指着他们代步呢。”
雷闳皱起了眉头,抬眼展望前路,可是极目之处却只黑沉沉的一片,全没半星灯火。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空阔,寒风扫荡,想要找个避风地将息积蓄马力都困难。雷闳是恨不得一口气直接就跑到颖昌府的,师傅的性命要紧,哪还顾得上爱惜马力,可是胡炭说的也对,还不知道左近有没有马市,万一现在就把这几头畜生累脱力了,再买不到坐骑,明天大伙儿可要徒步赶路了,那岂不是更耽误大事。
“好吧,大伙儿先歇息一会,喝口水。”大汉说着,也不想找什么避风所在了,就在大路正中勒停马匹,拿着水囊跳下来,那匹健马骤然歇气,浑身筋肉直抖,只噗噜噜的不停打响鼻,周身上下汗气蒸腾。
空中疾风呼号,隐约还有飞禽振翅的微响。
雷闳听得明白,却也懒得再做计较,眉毛一抬,冷笑着说道:“还真是贼心不死,这一路又都跟上来了。”这时兼程赶路,略觉疲累,他已不想再多费精神,这些眼探总是杀不完的,杀了一拨又来一拨,自己一伙人的行踪算是全看在别人眼里了。雷某人既有‘大胆’之名,又怎会惧战避战,他向来好战斗狠。自不会太费心考虑敌人的来路如何,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是神是鬼,遇不着便罢。遇着了最多又是一场激斗。
几人聚在一起,分吃干粮。两个胡人是惊弓之鸟,颇觉此地不安全,可是又知马匹已不堪前行,当真是如坐针毡坐立难安,吃东西喝水的当口还频频向四处张望。
胡炭见他们紧张,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宽慰他们。个人经历不同,两个胡人一向养尊处优,想来进入中原许久。都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战,因此有这般反应并不奇怪。歇息了一刻多钟,肚中填饱,几人又将马喂了,算着时间快进亥时,也不忙着立即赶路,各人拉着辔头,沿着大路先徐徐慢走。马匹跑了一天,体力岂是短短两刻钟便能复原。只能边走边歇,慢慢做打算了。
雷闳和郭步宜在前方一前一后的领路,秦苏离二人约有数步,慢慢跟着。胡炭因要劝慰坎察,所以这时落在后面数丈远,跟两个胡人并行说话。
正踏雪行走着。穆穆帖忽然‘啊’的一声,停住脚步。瞪着后边的荒野立定住了。
“怎么了?穆穆帖大叔?”胡炭问他,顺他的视线望去。却只见到一片起伏的雪坡。 “好像有人,一个黑影,突然的,现在不见了。”穆穆帖使劲揉眼睛,疑惑的向刚才发现异常的位置张望,可是远处风吹雪丘,空阔阔的一片,哪有什么黑影,几节稀疏的枯草,比和尚的头顶多不了几根,显然也藏不住人。穆穆帖见众人都望着他,不禁有些惭然,笑道:“可能,是我眼睛花的了,看错了。”
雷闳哈哈一笑,他的五觉要比众人强健得多,若是真有人在远处行走,踩在雪地上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穆穆帖大哥,你太紧张了,看来你们兄弟俩打的架还少,今天只是小场面而已,别担心了,有我在呢,若是有人……”一句话没说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郭步宜却猛然色变,跳起来,猱身便向胡炭方向飞纵:“不好!小心!”
“呯!”黑烟从他身上一放而骤收,疾风骤卷,待得众人目光瞧定,郭步宜已经瞬息平跨过三四丈距离,原先站立的位置只余下一大团缓缓翻卷的浓密烟圈,他自己已站到胡炭身旁,将小童拨到自己背后,然后右掌立峰,急扣指诀,五团密如实质的黑烟便从他指尖涌了出来。
“大胆!中!”
“中!”
右手食指中指曲起急弹,“咻!咻!”的两声锐响,浓密的黑线缭绕着便从指尖激射出去,在前方六丈外击中了什么物事,‘嗤!’的便如落入油圈的火星,暗淡的绿光一闪,便有大团的黑色烟圈蓬然扩散开来。
众人隐约间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呜咽,然后那团黑烟便被寒风吹得丝毫不见。
这下变生突兀,一众人全都被郭步宜如临大敌的神情和古怪功法弄得紧张起来了。
“什么人?!”雷闳叱道。
“怎么了?怎么了?那是什么?!”胡炭一边问话,一边忙不迭五件套防御咒法上身。两个胡人有样学样,叶茧和精砂金甲咒迅速加持好了。郭步宜此时哪里有空答话,眉目冷峻,只是不停动作,厉声喝着又在掌锋上凝结出五个扭扭曲曲的咒字,将之弹入身前地面,然后两只手同时翻结,结了几个繁复手诀,念起爆豆般急速的咒法。
“东牢关西牢关!南牢关北牢关!我指所向,四方净坛,火命召请地殃阴将,并过路玄甲,镇中护法!赦令!”
“砰砰砰砰!”似乎是几个爆仗在地底下炸开,发出闷响。郭步宜身前的雪地上,如同泼过墨汁一般,一些不明的黑色之物如同老树抽枝,枝蔓缠结,然后蛇群般向四个方向蜿蜒伸展开。
“大伙儿快上马!尽快离开此地!我挡不了多久!”郭步宜向众人喝道。
“空!”“空!”“空!”三声响,几条黑线似乎触碰到敌人,当空又炸开大团黑雾,风声里面几声微弱的哭喊瞬息即消。
看见一向冷静的郭步宜这番忌惮情状,众人哪里还有迟疑,纷纷上马。纵是不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见他这般紧张神情。每一个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了。
“你们会不会善颂经?始生咒?万物长生咒?阿难及身咒呢?”郭步宜急声问道,问一句。众人摇头一次,倒是胡炭,似乎从郭步宜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嘴唇微动方待说话,郭步宜却已不给他机会,扬脸向雷闳喝道:“算了!雷师兄!带着他们往正南方向冲!记得用雷火之术开路!这些是阴魂,死缠不休的,但他们怕正大阳刚的法术!我给你们断后!”郭步宜说完,一把抓过胡炭的手臂。不由分说将小童的衣袖高高捋起来:“小胡兄弟,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将本命将神寄附在你身上,可以帮你抵御三次附身,这些东西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沾染上!”
众人看着郭步宜将自己的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可是伸出来,指头上却没有血迹,缓缓缠绕流淌而出的,是墨汁一般黑烟。
“本神立命!赤白青三鬼押门!赦令!”顾不上余人惊讶的目光。匆匆在胡炭手臂上画出如刀划剑切般凌厉的符咒,黑烟触肤即隐,郭步宜合了令,然后一掌拍在胡炭的坐骑额上。将一道黑气送入马匹体内。
“这畜生不会太容易受惊了,走!”
“驾!”雷闳再不多说废话,拉动缰绳一夹马腹。坐骑希聿聿嘶鸣,人立起来。抖擞精神重新撒蹄。疯禅师的高徒难得对人如此言听计从,但此时非彼时。他对郭步宜的功法几乎全无所知,但是后者实力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让这样的高手都感觉得棘手,光头壮汉不认为自己的能力能够改变什么。
“怕雷火是吧!好教你们得知,爷爷我姓雷,跟它们是本家!”雷闳哈哈大笑,说话间摩拳擦掌,将左手两指搭上右腕,黑夜中红光一耀,一条臂膀鼓胀起来,又是加咒惊雷箭的开手。“大伙儿跟紧了!跟着我冲!”壮汉意气风发,爆喝一声,直如当空炸雷。
马匹颠簸,冷风劈面,前方看不见敌人,可是这些敌人本不像平常物事那样可以轻易瞧见,雷闳未敢大意,马行几步过后,便在鞍上扭转身躯,做起张弓之势,然后劲气转心宫,束归臂膀:“开!”
“隆!”一道惊艳的白光穿前直去,黑夜里仿佛亮起无数灯火,将二十丈方圆的空地照得针影可辨,在小片刻的时间里,这条荒原泥路仿佛变成了京都最繁华的不夜之街,光照彻明,嘈声喧阗。
“开!”
“隆!”雷闳根本不等法术全部消没,一见拳法散发的光芒低暗下来,第二箭便即催出。他今天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使力。拳箭发出巨响,旋动着奔向前方,疯禅师的功法走的正是阳刚霸道一路,这是蓄了大力的攻击术法,可不光光是声势惊人,所经之处卷起狂飙,炽热的气息向四方辐射,在左右三丈内都是澎湃的拳劲,若无钢筋铁骨,可是当者立靡的。
“开!”
“隆!隆!隆!”
“开!”
“隆!隆!隆!”
五个人,七匹马,便在雷大胆声势夺人的开路法中马不停蹄向南急冲,渐行渐远。郭步宜见一条路上几乎烛照张天,炸声不断,不由得微微苦笑,这雷师兄,性情如此张扬,果然不愧‘大胆’之名。不过听他喝声里中气十足,显然行有余力,郭步宜也不如何为他担忧。
注意力回到面前来,看见前方空中那些将散未散的黑烟已经聚起二十团之多,年轻的汉子不由得面色一峻。
活影!没想到他们为了对付胡炭,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旁人不了解这样的物事,可是郭步宜功法特殊,与这些东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会不知底细。
黑巫之术,在中原区域近些年来已经渐登大雅之堂,百余年来,不乏有修习黑巫术的好手,为家国百姓,做出剖肝示胆豪迈壮事,当得起一个好男儿的名声。正是这些英雄的壮举,将黑巫术阴毒诡异的名声渐渐扭转,千百年传学,至今日宋时终于生变。
可是在蛮夷塞外,黑巫术仍然沿承旧路,策术不惮其险。但求快捷,功法不忌其恶。但求效验。活影,便是在契丹黑巫士中流传出来的一种秘术。生夺敌人的魂魄,抽离七魄和天地两魂,只余命魂。之后将尸首彻底摧毁,命魂因此无依。因三魂七魄中,命魂是守尸魂,最能持久,也最恋肉身躯体,被巫术炼制过后,便可被引导来依附到敌人身体上。
这样的术法极其诡秘。无形无踪,而且平时也对宿主没多大伤害,但被活影依附的人,终生双魂附体,受想行识皆可被行术者干扰,而且活影有命魂的本性,一旦认身,极难除去,如此一来。宿主身在何方,所行何事,皆被行术者轻易掌握。
炼制一个活影,便需一个活人的性命。这巫术若被中原闻知,少不得又引来一场风波。且还不论炼制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单只炼制的时间。每一个活影便需最少二十年方可受控,可见此物殊不易得。眼下为了对付胡炭,他们竟然放出如此数量的活影。可见其必果之志。让郭步宜头疼的是,活影本体是命魂,根本无法彻底灭杀。一人死去,肉身化泥,命魂最久可守在尸身边三百年不散,可见其顽强。经过黑巫术引导固化之后,活影的执拗和生存能力更是大大加强,即便被攻击迸散,不多时又可重新聚合回来,若不能寻到释放的源头,阻断术者的指令,这些活影将会不死不休的追寻下去,刀山火海不避其险,千山万水不辞其远。
叹了一口气,瞧雷闳一行人顷刻已经远在数里之外,郭步宜将身前的防御阵撤了开去。他修炼的功法特殊,并不惧怕活影,张目往远处暗影观察片刻,辨明了活影飘来的方向,施展身法奔跑过去。
四野里只有风声,紧一阵慢一阵,这里远离民居,又当隆冬,什么狗儿虫儿的声息也没有。郭步宜在雪地中急驰了约摸一刻钟,行到一处乱冈堆时,终于在前方一团暗影中看见了一团跳动的碧光。
指魂灯。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盏暗绿色的油灯,白骨为框,人皮做罩,被木棍挑起了,插在暗影里,暗淡的光线照不到一丈开外,看起来诡异之极。灯火如豆,燃的是掺杂了种种秘物的尸油。这便是指引活影行动的信标。郭步宜悄没声息的慢慢走近,在丘冈背面的凹陷地里,看到了四个穿着皮裘的汉子,正缩在暗影里躲避风雪。细一看,几人分工又自不同,最里面的两人盘膝坐着,双手垂在膝上捏决,显然正在运功,外面两人却一左一右成夹护之势,目光不住向外逡巡,满面戒备之色,想来正在护法。
“咳!”萧萧静夜,突然发出的这声咳嗽说不出的突兀,可是郭步宜不得不然。瞧主人家这般万般警惕,若是贸然上去,只怕马上便要刀兵相见。
“几位兄弟,冒昧来访,有礼了。”郭步宜从暗地里走出来,在平坦处停下了,抱拳作了一礼。
果不其然,那两名放哨的汉子哪里想到这时候竟然还有人过来拜访,听到咳声时便像尾巴被踩的猫一般惊跳起来,再见人影,一人呼哨连声,赶紧召唤出了豢兽,是一头巨大的棕熊,横肉滚滚,毛皮丰厚,身躯甚至比两个胡人买来的骏马还要大上一倍,立在丘冈下,几与土坡等高了。另一人身上光气纵横,冰盾土盾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显然是个术师。那两个正施展法术的汉子也被惊醒,同时停下驱动活影的法术,各自捏起攻击指诀戒备。
“不要紧张,是同路人。”郭步宜道,“请问几位是在左路萧将军手下当差,还是跟随西路征讨大将军的?”契丹南进大军中,有两位将军营中设立部司,负责中原地区的策反渗透,一位是左路将军萧万史,一位是耶律齐手下的西路征讨大将军李昌。
这句话一问,暗影中的几个人登时面面相觑,眼前此人似乎对他们的来历颇为了解,却不知是什么路数。只是他们身份隐秘,在中原行走,稍一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故而也不能因对方的一句突兀问话便坦然直承来历,当下一个络腮胡子的瘦子走了出来,哈哈一笑,抱拳问道:“什么左路右路将军的?我们只是外出行路,在这里暂作停歇而已。这位兄弟,深夜相遇也是缘分。不如也过来避避风寒如何,未请教高姓大名?”
郭步宜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扔了过去。“这是信物,在下此来,是想跟几位兄弟讨个情的,能不能别要对那个姓胡小孩子再用活影?”
“是北院大王的令牌。”
几个人从地上拾起牌子,翻来覆去的查看,见鎏金令牌两面雕镂的虎头和鹰,下面写着契丹文:北院萧持牌节令诸部。确是北院大王内府使部的形制,当下确认无误。放下心来,对郭步宜的身份也不再怀疑,可是听到他的要求,却显得颇为踌躇。几个人低低商议了好一阵子,才又公推出那瘦子说话。
“本来你有北院大王的令牌,我们几个便该遵照命令行事才对,”那瘦子面露难色,摇摇头说:“可是这个小鬼……是大将军……不惜一切代价……南院……北院……中间难做人……”
一阵狂风突涌,扬起漫天雪雾。将几个人的身影遮得影影绰绰,尖锐的风声割断了其余声响,几人说话声听起来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驾!驾!驾!”
丑时两刻。
一胡炭一行人出现在了长越县境内。三个半时辰的拼命急驾,又赶出了一百三十余里路。五人七马总共十二口活物。到这时全都累坏了,料想那些鬼魂追得再急,到这里总该已被拉开距离了。
暗影地里不只有呼啸的风声了。多了些不知名怪鸟的鸣叫,眼中所见也不仅仅是比土房子高不了多少的矮坡。长越距离东京开封已不算太远,界内开始有了起伏的丘陵。影影幢幢,高低错落,往远看去,蜿蜒的山脊在天际下绵延,像横卧在地面上的巨龙。
按路程估算,众人此时离开封最远不会超过二百里地。
“咴——”雷闳胯下的马匹终于太过疲累,吃不住力,奔跑途中一个失蹄,将没有提防的壮汉颠得往前一扑。“砰!”雷闳处变不乱,在空中往身前空处击出一掌,借力遏住去势,翻身落了下来。
“完了,马跑不动了。”雷闳无可奈何的看着跪倒在雪地中的坐骑,摇头说道。纵然他心中有千般焦急,到此时此境,也是无计可施,几头畜生这一日的表现已经极其出色了,纵然雷闳脾气急躁,也没再埋怨坐骑不争气。
众人全都翻身下马来。
“这是到哪里了?”胡炭对地形不熟,转头四顾,喃喃自语。五个人一路只顾逃命了,也没捡着好路走,乌天雪地的,更无暇查看界碑。
“差不多快到开封了,”雷闳答他话,“马匹跑不动,我们只能走路了,用轻身术法,不会慢太多的。若是运气好,找到村集再买他几匹,若是买不到马,我们走得快的话,天亮后也能赶到开封府吃饭。”胡炭点头应诺,秦苏和两个胡人也没意见。
当下在雪地中辨了方向,雷闳招呼众人,弃了马出发。众人都解下鞍囊,取了干粮杂物,一行人轻装上路。几匹马已经不能跑动,只能留在原地。看前面有几条干涸的河道,再过去便是山丘脚下,有一条小路从两山之间穿过,形成一道细细的峡谷,几人运起疾捷术向前跑去。两个胡人出身西域,因气候缘故,吐蕃以西并不适合栽种粮食,所以当地民众多以畜牧为生,他们对牲口的爱惜远甚中原人,翻越河道,又奔出百余丈之后,见几匹马还跟在远处慢慢跟随,心中极感不舍。
“走吧,它们死不了的。”雷闳注意到两个胡人的情状,便说道。
坎察和穆穆帖点头,坎察有些赧然:“雷师兄见笑了,我们,爱马,从小的。不过他们好了,天亮了就有人救他们,不用跟我们跑累,辛苦。”雷闳道:“嗯,这几匹都是跑路的好牲口,想来没人杀他们吃肉。”正说着话,头顶上又有飞禽掠空而过的声响,而且声息噪杂,想来不止一两只。这些眼探不是鹰隼便是雕鹫,雷闳一路上不知杀过多少了,它们被人用法术操控,眼中所见便是施术者所见,用来侦测敌人行踪最合适不过。雷闳此时正满腔不耐,再听此响。哪里还能忍得住杀机,怒火上冲。虎目一瞪,拔出拳头望空又张开惊雷箭。
“给我下来!”
光箭击出。大地骤明。隆隆的雷声向四方传荡,天空中传来飞禽的惊鸣,未已血雨纷飞,羽翎雪片般凋落,四头大隼“扑!扑!”的掉落下来,头颈肚腹稀烂,俱已毙命。
“不知死活的东西,没完没了!有本事再给我来几只,老子见多少杀多少!”雷闳朝几头飞禽的尸身大吐唾沫。恨恨的骂道。众人知道他的心情,也没再劝慰。
“走吧,一时半会没有人再盯着我们了。”挥了挥手,壮汉又向前蹿去,当先领路。余人纷纷跟上,到了山隘口,谨慎的细辨片刻,未察觉异常,雷闳便领着众人奔了进去。这峡谷其实并不长,四十余丈距离,蜿蜒穿行在两山底部,越往前越低。两面侧壁山高陡峭,结着枯藤,极难攀爬。出了峡谷。隘口之下却更直落下去,是一条下行山路。而且左盘右绕,甚是崎岖。众人着急赶去开封,也未理会许多,施展轻身术纵跃而行,且走且留意,往前跑了约有快十里路程,听见头顶又传来雕鸣,让雷闳又给杀了。一路默然疾行,翻过几个小坡,本以为能看到开阔地,不料往四周看远去,却尽是绝壁悬岩,道路更是渐行渐窄,两边山峰交夹一缝,成了头顶一线天的峡谷。胡炭跟秦苏咕哝了一句:“这地形可真不妙,若是有人在这里设伏,可是要瓮中捉鳖了。”秦苏嗔怪他说话不吉利,只是此地之恶果如小童所言,玉女峰弃弟也未免心怀隐忧。只是现下再愁悔却也晚了,队中诸人都是道路不熟,仓促间又怎能再找出一条康庄之路来。
再前行了约莫一刻来钟,道路始又觉空阔一些,看看前头又是一个山坳,两座乌黑的山峰,自腰相接,夹空处覆着白雪,反衬出乌黑天色来,远方不见山岭的暗影,不知道是不是重又回到平地,众人都满怀期望,欲待一鼓作气奔跑过去,出了关口好另找路径,哪知雷闳却抬手阻停了大家,“等等!”
“怎么了?”见汉子面显慎重,秦苏和胡炭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同时问道。
“这是什么怪味儿?”壮汉狐疑的嗅动鼻子。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气味,似乎是艾草混了着其他香料的清香,还隐着一股说不明的难闻气息,雷闳恍惚间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气息极轻,若不是正当逆风,雷闳又嗅觉异于常人,只怕也难以发觉。
“怎么了雷叔叔?”胡炭又问。
“别急,好像有点不对。”雷闳低声答话,这一句话便让秦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雷闳也拿不准这气味在哪里闻到过,只是潜心里却告诉他,这气息危险,前方似乎不太对劲。
把手护在耳廓上,支着耳朵细听,风声如咽,扫荡过平野的,被山坳阻回的,穿过岩石隙缝的,掠过枯枝的,或张狂或沉闷,或喑哑或尖锐,许多不同声息。可是渐渐的,风声里面,多了些细微的响动,像雪粒在白丘上翻动的声音,又像蚕虫吞食桑叶,沙沙沙,但却密集得多,未多时,那声音更丰富起来了,嗡嗡嗡,伏伏伏,更多的声响加入进来。等过小片刻,当那股庞杂的、纷乱、密集但却轻重有序的声响终于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形成一股浪潮,真切传入耳中的时候,雷闳不禁沉下了脸色。
是虫声!
难怪他觉得那股气味在哪里闻到过,那不正是昨日伏波桥那几个黑衣人点燃的驱虫药香!那股难闻的气息,正是虫豸聚堆时特有的臭气,只是昨夜间境况忙乱,他却没来得及细辨。
“该死!是罗门教!”雷闳恶狠狠的骂道,虎然挺身,目光利剑一般直刺向黑魆魆的前路。 “这个王八蛋鬼教!怎么阴魂不散的,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几次三番设卡拦截,就是不死心!”
“罗门教!他们竟然又来了!”秦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把目光看向胡炭。(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白虎吞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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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白虎吞舟局
不光是前路。
左右,后方,便在雷闳沉着脸盘算的时候也都有或轻或重的振翅之声传来了,尤其是身后方向,嗡嗡嗡,嘤嘤嘤,声息杂乱而密集,还有人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有多少名色多少数目的怪虫子正被人驱使着,团团簇簇的蜂拥而来。胡炭先前的担忧应验了,罗门教果真在这里设伏,据住了两处通行道口,启开大瓮等待他们这几只倒霉鱉鱼。
“罗门教!这是盯死我们了。”胡炭走近到雷闳身边,眯起眼也把目光也投往前路,只是却没注视太久,片刻后便开始游目四顾勘查地形,看雪层厚度,看山形崖壁,也不知在打算些什么。就一个秦苏惶急之情显诸颜色,急纵到胡炭和雷闳身边,喊道:“还等什么!咱们快往回退吧!另找路径出去,应该还来得及!在这里被堵住就糟糕了!”她耳目不敏,还不知道后路已经被敌人截断,先前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虚空怪物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心中实不愿胡炭再次以身试险。
“来不及了,”雷闳摇头道,“后路也有敌人,他们已经把我们堵住了。”汉子略略辨听了一下敌人方位,伸手一把攥住胡炭的胳膊,喝道:“走罢!”提气便往前路冲,“秦姑娘,坎察两位兄弟。你们都跟上来!没什么好担心的,来多少杀多少就是了!”
“雷叔叔!”胡炭吃了一惊。一挣手臂却没挣开。
擒贼先擒王!光头壮汉心里想得简单,瞧模样大伙儿又落进敌人的包围中来了。罗门教行事出人意表。此处离京畿已不太远,处处有耳目,他们竟然还敢在此处设伏,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现下四面八方都有他们的布置,但一众人却不能再像昨夜那般轻松逃脱了。前后是峡谷,两侧是高山峻岭,攀爬不易,即便是运起疾捷术逃离,也决不会快过会飞的蜂虿。后方是乌泱乌泱不知名色不知数目的虫群。拦在前方的应该就是正主,雷闳不耐烦跟那些没完没了的甲虫蜂子打闹,还是直接找到策使者,一股脑砸过去,全都打杀干净了,他们就整不出什么妖作来了。
“雷叔叔等等!”
“雷师兄!”见着胡炭身不由己被拉着飞奔了十余丈远,秦苏忍不住大急,一把扯脱下斗笠面罩,喊道:“郭师兄不在。咱们怎么对付那些穿行虚空的怪物?”
“啊?!”雷闳闻言一愣,把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先前伏波桥一战,他一个人在前头开路,激斗方酣。并没太关注后方局势,只是约略知道有些暗中偷袭的怪物,都被郭步宜料理了。眼下听见秦苏叫得慌张。细一回想,方觉起这些敌人其实不好对付。他适才豪气满胸。只想着有敌人欺来只管撞杀便是,倒忽略了这一节。那些会隐袭的怪物对这支队伍威胁甚大。当然,单只雷某一个人,他倒也不惧,他以三重金钟罩闻名江湖,还有另两门护身功法,一旦三坚术法激发开来,便是刀丛枪林都可从容闯荡,可是余下四人可要糟糕了,秦苏和胡炭两人功力如此低微,只怕一个保护不周,便被人弄个死透。
光头壮汉皱眉揪了揪颌下钢髯,心中颇觉为难。那可怎么办?硬冲不行,后返也有同样不保之虞,难道要留在原地待敌?那岂不更是死路一条!向前搏杀至少还能争得一丝脱险的机会,若是守在此地跟敌人缠斗,一失地利,二逊人和,那就当真是放着明路不走偏找火坑跳了。罗门教虫兵如此之多,又有种种难以防范的下毒手段,再加上那些古怪刀客,四面八方一股脑围攻下来,就是凌飞等人亲临此境只怕都要糟糕。
两个胡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当前的处境,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二人的功力要比秦苏和胡炭高出不少,但纵是如此,也对那些倏忽出没的攻击者兴出难与相抗之感。先前郭步宜与它们电光火石的两下交手,便可显见这些怪物的攻击威力,二人自思凭着自己的护身术决计无法抵御,更何况现在是以久疲之躯应敌,精神体力均不足用,只怕躲不住几个回合就要术崩人亡了。
“雷叔叔,我想知道这几路敌人的方位和距离。”便在这时候,胡炭说话了,小少年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他姑姑那样紧张,相反,他的脸上反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们多长时间能追到这儿来。”
“前面隘口之下有一拨,后面七里外有一拨,”雷闳听了一下,便答他话,“两方合围的话,一刻来时吧,最晚不会超过半柱香。”
“炭儿!你要干什么?!”秦苏本来心急如焚,但见了胡炭的神色,登时警惕起来。
雷闳也有些纳闷,细细打量了小童几眼。这小少年的神色欢喜得有些奇怪,先前从伏波桥逃离出来时,他不是还很惧怕那些怪物的么?怎么这时候眼睛里却完全看不到胆怯了,那隐藏在兴奋的闪烁的神光背后……似乎还能看出一些得意的影子。雷闳的感觉很敏锐,他看出来,面前这小童心里似乎有了某种打算的样子,而且这个念头正在慢慢变得清晰和坚定。
“我要布个阵局。”胡炭笑道,“这些追兵没完没了的,把咱们追得这么狼狈,总得给他们留点教训。”
“你胡闹!”秦苏气得几乎想抓过小童来揍上一顿,“现在可不是玩儿的时候!你有多大能耐,就敢跟那些敌人做对手!?”这小鬼头一身术法几乎都是由她所传,她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范同酉的阵术书谱的确是记载了一批威力绝大的阵法,可是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使用的。策动一座阵法。阵基阵元阵章阵应,诸多要素齐相制约。若不是当真掌握阵法的精微变化,又有足够功力使之运动起来。那便像一只蜉蝣想要勉力扩开弩机射敌一样不自量。
这小鬼头总共才学了几年阵法?就算他记心极佳,能胡吞活剥的囫囵记着一些阵章要诀,可是临战之技与纸上谈兵岂可混为一谈,单只阵元这一关他便过不去。阵术之学浩瀚广博,起局,排盘,基,元,眼。媒,章,应,巧,遮,象,每一细目之下都有令人皓首穷究的学问,秦苏在指点胡炭学习时都被那些复杂之极的算法弄得头大如斗,在眼下情况。阵基无非水土,阵元也只符元和人元可用,器元倒有一枚灵龙镇煞钉,可惜那是阵谱第六部的内容。胡炭远远没有学到。
胡炭身上带着的咒符全是他本人所绘,法力有限,以此作为阵元御敌。阵座会受不了几次冲击便会耗尽法力而崩解。先前他心血来潮布在京前镇那一座阵法便是符元阵,不过那是‘陷’字阵。即便不被敌人从内破坏,自行运转一天一夜也会解除。而人元阵要求更高。这小娃娃如是妄想自行策动一座攻防阵法,累不死他!何况他还蛤蟆大张口,要布阵局!
有文有应,即可称阵。阵文亦即阵章,是规划与管控整座阵法如何运转的法令,而阵应是阵文作用的具现。一座阵法是陷阵还是攻防阵,是激活五行伤敌还是迷乱心智,便是由书画的阵文决定。而伤敌之五行,惑人之幻景,就是阵应。
三阵呼应连环为局。阵局运转所消耗的法力极巨,便是秦苏都自感未伤时也勉力难为,更别说这小骨头。小娃娃去年在被玉女峰追逃途中布过一个简单的符元阵局,想是那次成功经历刺激得他信心膨胀,可那时是什么时候,现下是什么时候?诸多条件都不具备,而敌人又瞬息将至,哪有时间让他慢慢推敲布设。
“我不是玩儿,姑姑,你就信我吧。”胡炭恳求道,“反正现在咱们也冲不出去,你问雷叔叔,后边是不是已经被堵住了?除了布个阵法躲一躲,咱们还怎么挡住那些怪物?”
“我们……”秦苏一时哑口无言,四顾寻找出路,却是毫无办法。现在的情形,要么找个方向硬冲,要么固守原地,再无第三个法子可想。而想要硬冲,没有郭步宜的队伍显然是在自寻死路。可是秦苏就是见不得胡炭这般幸灾之来的模样。
“我布个阵局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再说了,我以前的阵术可都没坏过事呢,姑姑,你就信我吧。”
雷闳听他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问道:“你还真的学过正经阵术啊,这可了不起,不过能防得住么?这次来的敌人可不少。”
“应该差不多,”胡炭道,“不过光我一个人可不成,你们都得帮我。”他偷眼见秦苏虽然一脸愠怒,却终究没再反对,心中大喜,立刻敲钉转脚,毫不迟疑的向道路右方的崖脚下掠去,“跟我来!”那边离道一射远的地方便是一重绝壁,上重下轻,向内掏出一处凹坑,形成一方屋盖似的突巉,遮住下面十余丈方圆的空地。这片空地不甚平整,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但整理一番也足够腾挪了。“半柱香时间不算宽裕,咱们得快些动手,实在不行我就先摆个符元阵来拖延一会儿。”
雷闳和两个胡人纷纷跟上,雷闳道:“小胡兄弟,我们只需能撑到郭师兄回来就好,你布阵时可不用太勉强。”秦苏满肚子疑惑也来不及再细问,无奈之下,只得也跟后掠去。胡炭兴奋的情状让她非常气恼,暗思:“炭儿太胡闹了!他的阵法才学到第二部,这能当得什么事?!罗门教这次重整旗鼓过来,只怕不像上次那么容易对付了,当着这般重大危急关头,大家总该谨慎些行事才是,他也不跟大人商量商量就这般自作主张。”一时又对雷闳和两个胡人这般不分缘由的盲从有些怨怼,也不知他们怎么这么相信一个九岁孩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胡炭有什么办法解决阵元的难题。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只盼胡炭能在阵谱中另找到被她忽略过去的法子了。那阵谱讲究太多,让她看的头晕眼花。所知百不足一,炭儿比她聪敏。又正是当学之年……总是盼他能有什么别出机杼的想法就是了。
“兑七进四,左二上二……穆穆帖大叔,劳你动手,帮我在这里立个柱子,越硬越好,入地一丈,高四尺……宽窄这么大就行。”胡炭双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穆穆贴看了一会,示意领会。调动灵气,地面泥土立即层层泛波,如同静湖激风,被他不断聚压着凝结成形,在胡炭指定的位置立了个四方的柱子。
“不错,大小高矮都刚好合适,”胡炭单手仍推着诀,伸脚沿着柱子边缘探了下,见柱基坚实。穆穆贴果然知道自己的意图,便笑着赞道,然后又点了几处地方:“正盘归丁,次盘归癸。穆穆贴大叔,这里,这里。这里,再立几个一样的。”
“坎察大叔。这里帮我种几棵树,木质致密一些。这么粗的吧,比你身材略高一些,树叶越多越好,然后从这里到那块石头,布一道荆棘围墙,密一点不打紧……”
看见胡炭在那里胸有成竹的指挥两个胡人,秦苏心中微微一动,心道:“我倒忘了还有这两个西域术师!这位坎察师兄会生木之术,这下阵势变化又多一样,或许炭儿真的有办法。不过……这布的是什么局?以时干为值符起局么……现在大概在丑时,啊!不对!是用五行为值符来排盘的,我看看……”从胡炭在正南方向堆起雪堆,在正西磊起土包的布置,秦苏便很快判断出了这阵式中五行强弱和起局规律,“九星都落在正宫,八门……咦?休门坎一落离九,有门反伏吟,这是伤主的格局,还有丁癸双阴,引雀投江,刀锋向怀,炭儿在干什么!”秦苏大惊,刚刚放宽的心思立时又绷紧起来,连忙用左掌起课,推演座官,眉头却越拧越紧:“奇星不临,这个时辰动土不祥,阵又布成反门伏吟,利客杀主,这不应该是正局吧?……炭儿想做聚煞反冲的朱雀投江局么?可是里面有好些画蛇添足的布置,这又是什么道理?”
阵有反吟,这阵法必定锋芒毕露,善攻而不善守。胜负短时可分,想来胡炭考虑到雷闳的焦急心情,故意这么做的,他并不想在这里消耗掉太多时间。可是……这会不会太托大了一些?
一座阵法便在秦苏的惊疑交集中渐具规模。
四条楔形石墙把地面围成四方,墙宽两尺,高及半人,各有五丈一尺长。这墙看着简单朴实,其实布设得很讲究,并非凝土一体合成的,而是用了叠鳞法,每一面墙由十六页活层组成,像堆叠的瓦片一般斜面向外。这样做的好处是临战之时,每一层都可被阵元调控,极大增强自防能力,还可变化出攻击手段。石墙之内,四个角又各被一道墙斜切,四斜四正八道墙合成一个八卦阵型,这便是阵谱中所记的外顶四象阵式。
乾兑接震坤、兑离射坎巽,离震连艮坎,坤艮对巽乾,四道略矮的石梁成‘井’字纵横,连接八卦对角,又分隔出九宫,天蓬、天芮、天冲、天辅、天禽……九星各落其位。每一道石墙的墙顶开有孔道,直连入内阵,相应位置埋着柱、锥、础、墩、滚球,诸物具备,许多看似寻常的空地,土层下却埋设着陷坑、浮沙和巨大的石齿。围在里面的是一圈环形矮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底下的布置,从阵内几个人的位置看去,却能看到空隙处那拇指粗细的勾织成经纬的藤条,这是坎察应胡炭的要求特意激长出的鞭荆,坚韧远胜其他藤木。
四十二株缠挂着蛇涎藤的杞梓木枝叶葳蕤,分六列,按斗星之序旋心环绕,斗柄全聚在天禽宫,也是阵元所在的中心位置。
“坎察大叔,除了深根地衣,还有没有什么能稳固水土的草木?帮我多种点,把整座阵法都种满,后面的石壁也要铺一层……”
两个胡人毫无怨言,被小少年指点着到处合土为石,生发草树。甚是卖力。这样的中原奇术是他们出西域后首次得见,心里面是极感好奇的。师兄弟二人都是一个心思,想要看看这样左一堆石头右一棵树木的。到底怎么抵挡敌人。雷闳抱臂站在崖脚里面,看着面前木石累累的阵座也暗感惊讶。他在江湖闯荡已久,平生见识的阵法也不算少了,但见到胡炭在乱石杂木里时而捧土埋符,时而扶草磊石,在间隙空地,以拳为笔,不停的书画着阵文,这般繁复的布置实是不曾遇见。
秦苏逮到空。终于问胡炭:“炭儿,你布的是朱雀投江的反冲局么?”
“不是!”胡炭嘻嘻笑道,眼睛里闪烁着得意和骄傲的神采,“你看到我布的天盘和地盘了吧?”秦苏正是见到他的天盘和地盘中丁癸相交,才推断出雀投江的征象。“你看那边,”胡炭指着两排杞梓木的空隙位置,那里正是两道石梁交接成‘十’字的空隙,胡炭在凹角里理出了三道微突出地面的土埂,隐约看见埋设的几角黄符。“那里是实盘和虚盘的交点,也是阴阳盘,强土配弱木,旺金。所以我埋下五行符重理了脉络,用辛金为座官,这是白虎踞生门的布置。”
秦苏默想了一会。猛的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实盘虚盘的用法是第四部里转山移水篇的!”
“是啊。”胡炭笑嘻嘻的说。
“你什么时候学到这篇里来了?上次考你的时候不还是在第二部天火随身的么?”
“我早就学到第四部了。只是你考我的时候还没把握而已。”胡炭冲她做个鬼脸,心中大乐。他千方百计隐瞒自己的学习进度。便是为了要看秦苏得知实情后这般震惊的表情。眼下恶作剧偿实,怎不得意非凡。
白虎踞生门,强金跨水凌木,凶主伏恶客,以杀解杀,这是一座抱刃扑敌的反吟大阵!
秦苏怔怔不语。炭儿竟然已经学到第四部了!饶是秦苏已经对他抱着最大的乐观设想,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范同酉遗下的阵谱里面按布设繁琐程度和阵座威力大小分出七部,第一部元珠洗液,第二部天火随身,秦苏在年初考较胡炭的时候,小娃娃正学到这一篇。第三部称八山撼龙,第四部转山移水,第五部平江惊雷,第六部步量乾坤,第七部牵星引斗。每一部里都记录着数量不等的阵法和阵局。如果胡炭真地能够自如应用第四部的阵局,那今日的危机……只怕真有解决的可能!
想到这里,秦苏心里也突突的跳了起来,她问胡炭:“那这是什么局?你……你……”她本想问胡炭对这阵局可有把握,可是一想,这小娃娃能在两年时间学到第四部已经是意想不到的神速了,所知所能仍不过是纸上之见,未曾亲手布置过,把握又从何来,不由得暗嘲自己不切实际。
“白虎吞舟局。”胡炭答道,“白虎当值,主客双害,这阵法对两方都不利。所以我又在天禽设个风泽演火阵,用来化解伤害。”秦苏心中恍然,难怪先前看到那么多违反常理的布置,听胡炭继续说道:“姑姑一会儿你来当演火阵的阵元,这白虎吞舟局杀伤很大,是背水决战之阵,我怕用符元抵挡不住,不过我想也不会太糟糕,我们还有定神符呢,敌人可没有……”
秦苏有些糊涂:“我来做阵元?”
胡炭道:“是啊,要不这么大阵局我怎么转动得起来,这是子母连环局,一会还要坎察大叔他们来做子阵的阵元呢。”
秦苏听得一脑袋雾水,“子母连环局?这又是哪一门的法子?阵元还可以换别人来做的……这是第四部里面的法子吧?”
二人正说着话,雷闳忽然出声示警:“还差多少完成?!他们加快速度了!”
“啊?!”胡炭吃了一惊,顾不上再给秦苏释疑,只道:“姑姑帮我查一下有没有错漏。”急急忙忙冲到外墙处,开始逐条检查阵引,这阵局此时才完成十之七八,若是敌人此时赶来那就糟糕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虫与阵(上)
雷闳用满怀疑心的目光四处扫视,罗门教的行动有些反常,似乎他们已经发现了胡炭的布置,可是这周围并没有哨探,他们怎会知道?
在崖底下来来去去逡巡了好一会,汉子忽然微有所觉,住步瞪起虎目,伸掌向斜上方的崖吊处虚空一抓,石屑崩飞间,一条细长的影子吱吱叫着急速坠落,被他抓在了手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居然把你漏过去了!”雷闳眉间含煞,手掌猛力一攥,指缝处肉泥翻卷,那条善藏气息的滑腻岩蝾登时毙命。汉子若无其事的抓起一把土,双手搓动擦去血污,对胡炭道:“得快些,他们很快就到了,若是时间还不够,我就先给你挡上一挡。”
胡炭摇头道:“不用,已经差不多了,你们都到中间去吧,我先开启符元阵,坎察大叔,穆穆贴大叔,你们到中间石台那里去,这阵局得用你们来做阵元。”坎察和穆穆贴依言进入天禽位盘膝坐下,满眼好奇的听着胡炭的解说安排。
不多时间,风潮般的虫声便涌入了山谷,大甲虫乱飞撞击石壁的啪啪声如同雨雹击瓦一般密集激烈,地面上各类食肉步甲虫争先恐后的翻滚前涌,或低飞,或跳跃,密密麻麻爬上山壁又滚下,厚厚的虫群淹没了地面的雪层和石块,就像一大滩颜色斑驳的泥浆漫浸过山道。黑漆漆的山峡里开始出现了流动的亮光,上百团闪烁的大灯从山道的两头掠空飞来,“嗡嗡嗡”的沉闷振翅声如同许多力士在奋力摇挥桨叶。
“咦?他们人呢?”
一头灰隼从照明的大荧蝽队里俯冲下来,在岩挂下盘旋几圈。却见胡炭几人原先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土地平整。哪有什么树木石墙的布置?几块半大不小的石块零零星星杂布,一棵草苗都没有。几个人更是凭空蒸发一般不见了。
“他们不见了!”刚下到山隘底下的驱虫者中有一人满脸吃惊,忙向首领报告:“护法大人,那几个人不知道逃哪里去了,刚才用壁君探查还看到他们在做布置……”
“是遮眼法。”被十余名下属环绕着,换了一身朴素衣袍的谢护法淡淡地说,“请烛夜使落墙吧,他们就在那里。”
“是,大人。”身后便有虫使应声,队列中有人摇动药香。前方正在嗡嗡盘旋的大莹蝽得了指令,纷纷飞贴崖壁,步甲群如浊水泄地一般继续向前方空地蔓延,从后路追赶上来的虫师也遵令动作,指挥另一队莹蝽落墙,攀附在离地四五丈的藤石上。几百头形同田鳖的手掌大莹虫挂得两壁都是,下腹齐耀黄光,如同几百个灯笼累累悬空,淡黄色的荧光将底下百丈方圆照得一片通亮。
“果然没骗住他们。”单膝跪在阵中书写阵文的胡炭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听着那大群虫子鞘壳挤压碰撞的杂声也禁不住有些懔然。他走到阵元处又埋下一张水行符,才快步走回原位继续完善布置。借助秦苏的控气法术,移光摇影制造出一个与实景完全不同的蜃楼海市是个相当简单的事情,但敌人若带有獒犬或是有雷闳这样嗅觉和听觉敏锐的武者。这样的幻阵便作用不大。罗门教从先前的岩蝾那里已确定了自己的方位,这幻景能起的作用便非常有限了。好在胡炭本也不指望凭此阻敌,只须稍稍遮蔽一下对方耳目。能让自己从容完成剩余的布置就行。
坐在阵中的坎察和穆穆贴一会看看捏诀闭目盘坐的秦苏,一会抬头看看头顶陆离光怪虚淡的幻景。满心都是惊奇。这幻阵发动之后是双向作用,现在出现在众人头顶的是与罗门教众人所见一样的景色。那是秦苏借阵文之力,扰乱光色,将远处另一处空地的景色投影过来而成。不过为了观察方便,胡炭在阵文上做了些布置,阵内人还能够看到阵外。这等阵局奇观,与两个胡人惯常所用的对敌法术又自不同,虽未见得威力如何,但却是奇妙新鲜,坎察师兄弟都自觉开了眼界。
“居然还真的布成阵了,想来京前镇的那个阵法也是出自你手吧。”不多时罗门教前后两队人虫兵汇流,距着百来步成半圆将胡炭的阵座包围起来。见前方空荡荡的地面,蓦然生出淡淡地雾气,贴地丝丝缕缕缠绕着,谢护法心中微微感到惊讶。圣手小青龙的这个儿子在制符和阵术之学上倒颇有些天分,死在这里真可惜了。他在这样仓促的时机也还弄出个似模似样的阵座来,只是不知到底只是虚有其表还是真的可堪实用。
“让一队圣兵过去看看。”
破震堂的一名副堂主摇动药香,逼紧喉咙,发出一叠急促的阁阁声,虫群顿时躁动起来,未已,后方一群刺颈花蟊一齐鼓翅,低低飞着向阵座直扑过去。
“来了!他们!”坎察在阵里看的真切,身子不自觉向前倾起,兴奋之下,两只手掌掌心微微泛起潮意。
“嗤嗤嗤!”飞在最前的花蟊刚飞到阵座范围,便被陡然喷涌的空气瞬间冲高丈许,接着又急跌,像陷在激流中的树叶一般,身不由己的顺着气流方向向右急速旋去,数千只飞虫奋力振动翅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湍急的洄涡,在乱流里上上下下的沉浮颠簸了一会,便昏头涨脑的全卷入中间风眼,未已乱力撕扯,几千只拇指大小的花蟊尽数碎成星屑,被抛飞到外面雪地。
“哈哈!好!小孩!好!”坎察舔着嘴唇大笑,三千多只恶虫儿,虽然威胁不大,但放在往时想要尽数消灭也要费点手脚的,可眼下只单凭着阵式的五行运转之力,便轻轻巧巧的将之湮灭于无形,这阵法果然有点门道。胡人心痒难搔,两只手掌虚提着的离地半分。几次想要落下又提起,眼巴巴的望着胡炭。满心想要亲身感受一下这阵法的奥妙,可是胡炭还没发话。他又不敢自行动作,生怕自己贸然的举动会扰乱阵法运转。
一群花蟊在短时间内灰飞烟灭,谢护法微微抬了抬眉毛:“不是唬人的玩意儿啊,竟然还布有气罩?瞧空气流向还是内旋外抛,用毒气也攻不到里面了。”这小娃娃心思倒还缜密,连这样的容易忽略的细节都防范起来了。
“再上,请八祖去看看。”谢护法也不以为意,一个小小孩童折腾不起什么大浪的。
远处山道间一排蜘蛛接了指令,高举尾腹俯身掘地。长爪几下起落,半个身子顷刻没入了地面。阵中众人知道下一波攻击又要来,坎察心痒爪痒,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向胡炭叫道:“胡炭!我来成不成!?方法听你的,刚才的,我来抵挡!”见胡炭向他点头,顿时大喜,把双掌按上了地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前头蜘蛛的动作。
灵气接入元源,阵文作用,阵眼被激活,一股奇怪的感觉便侵入到胡人的心神之中。仿佛倏忽间被套上一身沉重的铁甲。周身灵气都被阻绊,运行变得滞涩起来,坎察“啊!”的一声。闭上了眼睛,扭动身子慢慢体会。经过片刻适应之后,强推着灵气过五宫。向着掌心处喷涌而去。待得那股如湿棉堆身的沉重感觉稍减,他便觉得一股磅礴的气息牵引着知觉向外急扩而去,坎察连发出‘呀!呀!咦!咦!’欣喜的叫嚷。此时身若无形,但却又触知极敏,在阵座的作用范围之内,一墙一树,一草一石,历历在心如张掌观纹。自己就像一个身躯被膨化成空气,涨大了千百倍的人,正在俯抱着整座阵局,虽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但地层的每一丝轻微震动,气流的缓急滑滞,气温的冷热变化,无一不在掌握之中。“有趣!哈哈哈!小孩!很有趣!”
六只蜘蛛分六个方向游弋而来,坎察很快就察觉到了动静,从土层的漾动,他能准确的分辨出这些蜘蛛的方向距离,动作大小,在土中的姿态,甚至是它们腿上的毛刺的数量。这真是一场奇妙的体验!“慢慢的!”坎察咧开嘴笑起来,就像一只蹲在高树上翕敛羽翼的猎隼,盯视着草丛里不知死活的几只鼩鼱,那种情势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他胸怀大开。“不着急慢慢的!”坎察浑忘了堆压在身上的巨力,他把灵气激出,过肝宫,穿肩井,从两掌心压进地面,却先引而不发,等到几只蜘蛛成环形钻入控制范围之后,才大喝一声:“抓住起来!”
“嗤!”一蓬鲜绿的箭草在坎察身前一块石台旁飞蹿了出来,可在蜘蛛身边,却只有几支蔓条慢慢悠悠生长,这可跟自己一招毙敌的预期大不相符,坎察吃了一惊,忙又加**力,可是那丛箭草冲天拔高了几尺,地下卷曲的柔茎只是晃动了一下,便又仍然不紧不慢的舒展枝叶,坎察又是失望又是不解,闭目大叫:“胡炭!不行啊!啊哟……哟!蜘蛛来了!哎呀!”感觉到六只蜘蛛齐向阵座中心钻挤,坎察手忙脚乱,仿佛看到他们正在咬进心口一样,一慌之下,眼睛便也睁开了。
“不好用!”坎察惊慌的看着胡炭,嚷道:“我想生出棘刺,杀他们,可是只生小苗!没有受伤!”
胡炭一听就明白出了什么问题,暗呼一声:“糟糕!”急忙转个方向,朝一处阵巧跑了过去。白虎吞舟局本是没有问题的,胡炭确也学仔细了,然而临战之时,终究不可能生搬硬套迎敌,必要因地制宜来布置。今日最大的变化便是作为阵元的胡人,他的控木之术并不在传统五行法术之中,阵谱中也并没有专门介绍以控木术来操纵阵元的法门。胡炭本是动了个小心思,在阵局内用符咒变势来转木为火,然而这个权宜的机变此时却没发生作用,显然还是小童想得简单了。
“咚咚咚!”六只蜘蛛想要拱破地面钻出来。可是阵座早已被胡炭合成一体,前庭后壁,还有阵中,到处都覆满了贴地而生的深根地衣,在这些缠结了阵力的植物下面,它们却哪能钻得出来!
不过听着地底下面急切翻腾的声音。秦苏和两个胡人都生出了惊惕之感,他们本就对胡炭的阵术将信将疑。眼下看到出现纰漏,这担忧的心情更自深了一份。三人各凝了法力戒备。雷闳微微摇了摇头,心中也对自己期望胡炭过甚有些好笑。迈到鼓动最剧烈的中间位置,激开护身铁壁叉脚站着,像一尊铁塔一样的镇守,只待偶有不虞,便用拳脚将冒头的东西打个落花流水。
“这里用格位相干的法子,怎的却行不通?‘行以水则火衡之’‘元与土则水制之’没有错啊,用木为源则用金来隔阻,刃符虽非真金。然气息相近,这样的制衡本当有效才对……”胡炭在埋着两张刃符的转窍之处蹲下来,心里也有些慌乱,一些念头无法抑止的涌入心中:“莫非是白虎吞舟局与木气并不相容?还是这阵局中另有什么没有说明的机巧?若是坎察大叔竟然无法成为阵元……那我的十四万鱼冲可就毫无用处了,鹤掠也……”他有些后悔和担忧,只是眼下还不是梳理心事的时候,强镇住心神,在心中重新理清脉络:“木气从这里过来,受金气阻隔而转中池。中池围以土符,到这里杀与促都不成问题,木气受土气催扬而渐强,木强则火盛。火气则直接导入阵文,哪里出了问题呢?木强火盛……咦?啊!是了!原来是这里!在这两掌限局中还分主客,主木强则客火弱。上面离刃符还太近了,再有强金相迫。火势更加下行,这可变成木愈强火愈弱了。怎能激发阵法!难怪!难怪!”胡炭心念电转弄明白了关窍,手下不停,飞快的在埋设刃符的地方又揪出一条土陇隔断气门,左右用两字阵文定住了,又书一令破了木火的主次限局,见三个字令一震后隐入地面,向坎察喊道:“坎察大叔,你再试试!”
“好了么?”胡人忐忑不安的收了手势,重新沉心闭目,按掌注入法力。感知刚一外扩,他便感应到聚在身下丈许处那六只虎视眈眈的蜘蛛。“哇呀!”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晰地对面相觑,就如同早晨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六只流着口水怪物贴面观察自己,坎察惊得出一身冷汗,不假思索的向外一推。
“突!”掌下的泥土被灵气震开了两个小小的土坑,阵元策动,阵应立显,一股巨力将六只蜘蛛分六个方向朝阵外急推,然后贴着四面外墙的墙脚,有火烟升腾起来。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被阵法的三重转势激发,八支巨大的冰锥斜刺里冲天而起,带出了大蓬的泥土,被推到阵座正向和两边侧面的四只蜘蛛顷刻间被插破肚腹,挑在尖锥上一下从地层底下带上三丈高空,长爪乱划,啪啪拍击在锥棱上,碎甲体液汩汩流淌。而推到岩崖底下的两只则直接被刺死在山壁里面。“哇哈哈哈哈!成了!小孩!这个厉害!厉害!”坎察哈哈狂笑,一时气息不畅,大咳几声,又继续大笑,睁开眼睛去看胡炭,心中欢喜已极。虽然费了好些灵气才灭杀几只蜘蛛,算不得什么太了不起的战绩,但是那种瞬间如虎视兔,生杀予夺的感觉,却照实叫人痛快。
看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的胡人,胡炭和秦苏都暗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均想:“这阵局总算没教人失望。”
胡炭观察着地面,见身前身后,触目所见的所有空地,在坎察发力时都浮凸起许多二指宽的梭状土块,在蜘蛛死后又沉没下去,知道自己布置的十四万鱼冲终于没出意外,脸上露出笑容。
围聚在阵外的罗门教众人脸色却都不太好看。六只土行蜘蛛算是一股不大不小的战力,对付不了高端的术师,但收拾起寻常江湖人物却还胜任。虽然几位堂主并未小视对手以为只凭几只蜘蛛就能让胡炭几人手忙脚乱,但这才一碰面动手,就让人家切菜瓜一样弄死净光,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谢护法面色却还平静,目光盯着不远处的阵局,注意力却游弋在周遭四围。从先前情报得知,躲在阵局中的只有秦苏胡炭雷闳以及坎察师兄弟五人,那圣手小青龙却不在其中,也不知躲藏到了哪里。他这次的目标主要是胡不为,正主不至,他也还没想要倾全力出手。不过两度试探进攻都被胡炭的阵局轻而易举的化解掉,倒是让他略略动容,暗道:“倒是看轻了这娃娃,年纪这般小,却能掌握如此阵术,也是很不容易了。好些成名阵术师都没这样的造诣。”转念又想:“圣手小青龙不在附近,是不敢正面相见还是另有计划?他们想倚仗这阵法先消耗我们兵力么?如果有奇计,却该如何实施?”他捉摸不透这一行人的计划,眯着眼睛在前后左右来回巡视,雪堆、土石、崖壁,枯藤,然后把目光停在了高悬十余丈上方的突巉上。
“把所有圣兵都调令起来,准备强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虫与阵(下)
“是!大人!”
一众下属虽然都有些疑惑,却还是忠实的执行了命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先前制定计划时,护法大人还说要先诱出圣手小青龙再合力将之聚歼,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隆隆的震动从远近的地层下传出,成板成块的泥土被拱破,在裂口出显出了油黑巨大的甲壳,两只巍巍然如楼宇的地鳖甫一出现就让阵内诸人脸上变色。众人都知道罗门教这二度堵截必定会布置周全,可是谁都没想到竟会张起这么大阵仗,感受着身下如同万钧碌碡滚过地面的震颤,身后崖壁簌簌落下碎石,就连最胆大包天的雷闳都锁起了双眉。
空中乱萤飞舞,大胡蜂,猎羊蝽,青娘子,斑衣、轮背蜾蠃,密密匝匝压迫下来,一波一波的上下翻伏,无一不是牙口狰狞的凶虫,燥烈的虫臭随风弥散。地面上鼠妇、蠼螋、马陆、蚰蜒、螽斯鸣声嘈嘈,一层叠着一层,甲鞘挤撞发出如同硬栗滚动摩擦的声响,几个开裂的地隙喷泉般涌出葬尸虫和锥蜱,短时间内就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空地,两个胡人都觉得腿肚子打抖,坎察刚才的得意早扔到九霄云外,颤着声音问胡炭:“胡炭!你挡住的吧,可以吧?他们很多,很多,能杀死可以吧?”
胡炭点点头,一眼看见紧抿着双唇的秦苏,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道:“姑姑,这阵局是转山移水里最厉害的了。应该可以挡得住的。”秦苏没有答话,敛了敛眉。朝小童微微一笑,心道:“事已至此。也不用再想太多,这般消沉精神反而让炭儿担心。”抚摩着胡炭的头发,望着一射外那涌动的虫军,只暗暗叹息:“今天可是失算了,没想到罗门教竟然这般处心积虑对付我们,张罗起这么多兵力。炭儿的阵法虽奇,但终究未经实战,只怕不易善了。也不知郭师兄能不能赶得来,若他在场。事情想来不致如此绝望。”
“来了!”随着雷闳的警示,众人都打叠起精神来。胡炭提醒两个胡人:“坎察大叔,穆穆贴大叔,一会儿你们要省着点力气,敌人数量太多,会很耗时间的。”白虎吞舟局是双害大阵,伤敌之时也会妨主,胡炭只是从阵谱中得知布阵关窍,但这阵局的真实威力及隐害如何。他却也未曾见识过。“这些定神符你们收着,有什么不对就服下去。”他把身上的定神符都分给了几人,雷闳也取了两张。
“开!”雷闳低喝,开启了玄关术。“大家尽力自保。不要急着杀伤敌人!”大汉向着众人吩咐:“这里离西京已经不远,往来人多,罗门教不敢在这里久留的。恐怕他们一开始就会用雷霆手段对付我们,大伙儿小心点。撑过去就好了。”
第一波攻击却不是那些汹涌欲扑的虫豸。
混在虫使中还有几人是五行术师,听见谢护法指令。便纷纷起咒,数十余道乱雷自半空劈下,一道比一道迅疾,落在阵法顶罩上,将激风流绕的气罩砸得隆隆震响。阵中五人都绷紧了心弦,看到顶上浮光荡漾,那层稀薄的幻景变得如同许多石块搅乱倒影的湖面,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似乎下一刻就要崩解开来,可却又很快恢复原状。一直留意着阵文的胡炭瞧见地皮上幽光闪动,两长排扭扭曲曲的符字只微微凸出地面又隐没下去,显然这声势浩大的试探性雷击并未对阵局造成威胁,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喳喳喳喳!”十余只火鸟联成一串直线,从正面快速冲击而来,微暗之中,这炽烈的光线直如刚出熔炉的铁液般刺目,“嘭嘭!”的两声闷响,明光大放,火星四溅开来,突出地面防御的一方土墙被爆发的烈焰卷没,烧结成一团黑色的晶釉,那群火鸟却也全部消散掉。黑暗之中,无论阵内阵外的人都没看清土墙崩裂时凸现出来的鱼形土块。
“喳喳喳!”又是一串火鸟冲击,比起第一拨体型更小,亮度却更高,“嘭!”第二块蹿出地面的土墙被凿蚀出了拳头大的一个孔洞,从中断裂,剩余的两只鸟儿撞上了气罩。“喳喳喳!”第三串,第四串……在两个控火术师的合力攻击下,次第升起的土墙渐渐应付不及,撞击在气壁上的火团越来越多。
埋在秦苏脚边的一张符咒‘啪!’的炸成碎片。
“不好!符元这么快就防不住了!”胡炭吃了一惊,眼见正面方向又同时扑出了三道流光,四十多只火鸟连翅穿空而来,刚要提醒坎察防御,地面却‘咚’的大震,颠得他立足不稳,对方控土师发动了震地术,虽然那股掀翻地层的震荡之力被预先布置来稳定阵局的深根地衣压制住了,但在两股巨力对冲之之下,余势仍然影响到了阵内。
“坎察大叔!”胡炭大叫,眼见着明亮的火鸟之下,又有两团巨大无比的黑影快速冲锋而来,赶忙提醒道,对面术师里有一个灰衣的老者双掌按在地面,这正是被他土行法力聚凝出的无头土兽,身形比先前所见的土鳖还要巨大,四足如风奔突,若是撞实了阵座,恐怕众人都不好受。
“阵局就这点不好,只能守着一地被动防守!”胡炭心里有些焦急,敌人在外面远远攻击,却不派人入阵,阵局的杀伤之力便无从发威。这么样只能抱着头让人揍的情形可不太对小童的心思。
沉重的蹬地之声,如同数百头疯牛奔突而来,两团小山大小的土兽带着巨大的冲力撞向阵座,便在胡炭急蹲下来准备承受颠簸的时候,阵局感应到了凶猛的冲击,两条巨大的土鲤平地甩尾,‘噌!’的突然耸隆出地面拦在阵墙外面,头天尾地的贴颌对立着。如同两道巨大无比的石门合拢阻挡在两兽正前方,这是胡炭布置的十四万鱼冲阵象终于显了功效!两丈高寻许厚的鱼身。大小几与两只土兽相当,尖头宽身。厚腹扁脊。身上密密麻麻的覆盖着人面大小的鳞片,而背鳍腹鳍臀鳍、长须叉尾,尽皆具备,巍然耸立在阵法当门,巨大的阴影几乎遮蔽了后方整个阵座。“咚!咚!”火液激石臼,土山撞泥台,这三方对冲的声势何其惊人!一撞之下鱼兽飞鸟同时崩解,无数更小的鱼冲在乱流里涌生又湮灭,流火泥石向四下里迸射。空谷回荡起了乱雷般的回响。
罗门教阵里喧起一片哗然。
“好大的鱼!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阵中人也全都惊诧的叫了起来,坎察不可思议的睁开了眼睛,连雷闳都有些错愕。看看身前身后,崖壁,石碑,甚至用作阵基的外墙之上,所有平坦的空处都浮凸起巴掌宽的泥鱼,如同沙地里顽皮孩子勾挖出的雕塑,中身微鼓而背腹扁平。这形状可就比先前符元运阵时清晰得多了,无数条泥鱼头尾相衔,以阵墙为范,以土地为池。不断地起起落落浮沉,所有鱼冲都没有口目长须,但腹鳍背鳍。数百片鳞片接叠,却全都肖若实物。
“十四万鱼冲。还剩下十三万九千九,一鱼对应一击。你们可得努力些。”胡炭得意洋洋的望着对面的罗门教诸众说道,转向几个人解释:“这是用来防御外力术法的阵象,总量有十四万之数,若是他们一直不进阵,用法术跟咱们耗的话,嘿嘿,累死他们也破不完这么多鱼冲。”
“如果进阵呢?”秦苏问道,她这时已知胡炭在阵术所学上超出她预期甚多,心中又惊又喜,只盼这小童当真具备挽起狂澜的能力才好。
“进阵的话,还有鹤掠和生死八门等着,那可也不容易对付。”胡炭难得做一回为人解惑的先生,见四个大人都凝神听自己说话,无有疑意,心里好不快活。自赵家庄见到宋必图和邢人万而生的挫败之感到此时尽数烟散。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但瞧小鬼的表情,这十四万鱼冲和鹤掠什么的,似乎是个挺厉害的东西,那正是好事,心中皆感欢喜。这时对方阵中另外几人不再袖手,开始念咒发力,一时冰刀雪箭,雷球电鞭,不间断的砸在阵座护罩上,诸般光色闪耀。在坎察疏神的这时,阵法就赖符元运转,但胡炭绘制的符咒终究法力太浅,被这样合力交击,接二连三的炸碎开来,好在胡人师兄弟及时接手掌管了阵元,调用起五行之力,鱼冲之象再现,偌大的阵座仿佛变成了养满鲤鱼的池塘,每有法术击来,便有一尾泥鱼跳跃出来阻挡,无论是声势夺人的喧阗火鸟群,还是穷尽变化的金土之形,尽有对应数量对应大小的鱼冲与之捉对。在层层叠叠的鱼冲之间,两个胡人还不甘安定,催生起新藤老树,土柱成篱,密密匝匝的枝蔓根须当空夭矫,将阵座上上下下围护起来,渐渐的一攻一防,水来土淹,土来树挡陷入僵持。
罗门教众多虫使调集着虫兵,正等着命令,忽然听见阵里胡炭的惊呼:“啊呀!阵基要裂开了!坎察大叔!快!快!顶上一顶!”
在穆穆贴、坎察和秦苏三人的运转下,阵局本来已经将罗门教众人的攻势一一化解,无论是火鸟,还是冲撞的土形,冰锥雷暴,全被生生不息的土鱼和石墙藤蔓纠缠阻隔,影响不到阵内,坎察等人在渡过最初的忐忑不安过后,此时均已涌起了信心。谁知忽然听见胡炭惶急的大喊,无不大吃一惊,急忙看时,见那小童脸上却全不见一点慌张,只在那里胡叫乱跳。
“不行了!我的符咒挡不住了!”胡炭满面笑容的叫道。虽然雷闳说过只需支撑到郭布宜赶来,然而好不容易布成一座威力巨大的阵局,就像一个久穷被乡邻轻贱之人难得穿上一身锦衣,不显摆显摆,再向敌人收回点利息他又怎能甘心。
“啊哟!穆穆贴大叔……幸好!幸好!这块碑挡得太及时了!坎察大叔,你再受点累,千万挡住他们。我去把阵基修复一下。”
罗门教众人越听越喜,尤其是破震堂和恩荣堂几位在京前阵铩羽的坛主。这该杀的小鬼总算技穷了么?他年纪这样小。终究是掌握不了太高明的阵法,在几位教兄的合力进攻之下。这阵座已经左支右绌了。如此说来,再给他们加一把力,岂不是马上就可以毁掉这阵法了?那时就算圣手小青龙赶到都无济于事了。
在这样鼓舞人心的情势下,本就有意速战速决的谢护法也没有再让胡炭重稳阵脚的理由,命令下去,数千只轮背蜾蠃终于扑入了阵局之中。趁着气罩被十余团雷光炸得乱流澎湃,鼓翅长牙的蜾蠃疯狂朝阵内蜂拥,很快钻进了气罩下方。一张勾织极密的藤网从下方弹起,一把将之兜住大半。谁知这时右边角上猎羊蝽混杂着斑衣队里也一举涌了进来,不受阻碍直接落到了护在内层的密密叶棚之上,外面成片的葬尸虫行在下方,涌过土碑累累的地面,瞬间叠成一人多高的虫堆,也攀附上了阵座的外墙。
鹤掠发动了,只是效果却没期望中那么明显。雷闳看到顶上气罩间十余道迅速飞掠的白色影子,如同潇潇暮雨里低空捕食的燕群一般,穿插来去让人眼花缭乱。鹤掠每一穿刺都会击杀百十只虫子,然而虫子数以万计,杀了一百却涌来数千,哪里应付得来。
“胡炭!虫子太多!我对付很难!”坎察闭着眼睛大喊。这可不是胡炭那样的虚张声势了。胡人这时身定阵元,可以同时感知四面八方的动静,也能调用阵局之力应付多方敌人攻击。但限于功法特性,对这样数量庞大又身形微小的虫子却力有不逮。鱼冲也是同样情形。能防御冲击强劲的法术和物力,但对这些细密小虫却毫无感应。感知到除了死、伤两门之外。冲入休、杜、景、开、惊五门的虫豸渐渐突破限制,用来拢护围困的密叶被疯狂啃噬,只怕不多时就被攻破,而生门已经漏下一些了,坎察只急得出了一头汗。
“撑住!再等一会儿!”胡炭朝他叫道。防人的阵法用来对付数量庞大的虫豸果然不太应手,好在他还有别的布置。只是现在虫子还不够多,须再来些才好。
穆穆贴仓促间张起填覆在叶层里的石皮也被咬破了。这些大大小小的虫子被培育得凶性极重,不论是咬噬之力还是进食**都远远胜过常虫。“嗡嗡嗡!”大胡蜂也从顶上落下来了,秦苏的气罩一直被对方雷击和火鸟冲击压制,气流紊乱没法形成风旋,失去了威胁的虫群行动变得狂暴肆无忌惮,一团一团的飞扑下来,被转分入八门之中,便四处爬动着寻找下口的地方。雷闳遵从着胡炭先前的安排没有出手,捏着拳头瞪视聚集在顶上三尺高处不住挖蛀护罩的虫群,只待一个不对便即出拳相护。
锥蜱和青娘子也很快加入战团。眼见着阵座之上转瞬已经覆盖满了虫兵,像一个爬满了蜜蜂的蜂巢一般,几乎已无立锥之隙。胡炭挥拳大喊:“就是现在!”
“刷刷刷!”坎察鼓气引动了阵文,转成自己的本来灵气,成千上万条绿蔓从阵墙外面嗖嗖飞长,然后弱柳垂塘一般又齐向中间拱倒,将无数只恶虫全数抱裹住。这正是坎察得意的蛇泽千青术,经由着阵法催动,数量和催生速度比起前日在赵家庄所示更胜一筹,“绷!”的一声响,万千绿藤被他操纵震断,碎青屑碧漫天飞舞。
几乎就在同时,埋设在阵角内四个方向的十六个小鼓包“扑!”的跳荡出火团。
阵座上方突然亮起的强烈光线照亮了胡炭欣喜快意的脸。
突然喷薄而起的大火,照亮了整片山谷,数百只悬挂在山壁上的大莹蝽与这亮光相比起来不过是白日灶光,大团的火苗澎湃翻卷,吞噬了冲击而来的火鸟和雷光,巨大的火舌贴着山壁汹涌飞腾,撞上了十余丈高处的岩挂又披拂下来,热浪隔着百步远都能感觉得到。十余库的飞虫,每库五千总数六七万只圣兵,全然来不及反应,顷刻间就被燎成点点火星,连肚肠都来不及爆裂就灰飞烟灭。
“该死!该死!怎么会有火!”几个虫使失声大叫,听着阵里胡炭低低的嬉笑声,这时谁都知道中了计。原来那小子先前那样逼真的惊惶大叫,不过是勾起他们求胜心切,把圣兵都驱入死地而已。如此炽烈的温度对虫兵是真正致命的,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调兵撤离。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好手段?此时正当腊月,雪地冰冷,水气充沛的地方催发火焰都受到很大削弱的啊,他怎么还能弄出这样的冲天大火?!也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几个术师都停下了手上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蓬蓬然翻伏激荡的火海。身为术师,他们更了解天地环境对五行术法的影响克制,胡炭一行人在这冬寒雪地中竟然激发出这么剧烈的火焰,也不知要聚集起多少木气才得以竟功!就算他们队中有一个精通控木术的胡人,那也是不可想象的。
罗门教的这番恼恨错愕,与数年前被范同酉暗算后烧毁了尸兵的施足孝全无二致。
虫师们手忙脚乱的摇动线香阻住了还向火焰扑去的近万只毒虫。
胡炭在阵里哈哈大笑:“姑姑!成功了!这下把咱们吃的亏都补回来了!”秦苏也是一脸欢喜。
这一把火烧掉了罗门教虫兵十之二三,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胡炭神清气爽,得意洋洋,看对方阵里微微沉下面目的谢护法,止不住的痛快:“烧掉你这么多虫儿,你可也知道难受了吧?当小爷我好欺负!让你们追着我跑了几百里路,小爷吃不好睡不好全拜你们所赐,这笔账咱们还要慢慢算。”
白虎吞舟局这番伏击成功,让小童心里欢喜极了。先前他在劝说秦苏时说得爽快,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踌躇的。阵局的各项细节他是都记住了,可是毕竟未曾亲手布置过,谁也不知道临到要紧关头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好在最终结果还算令人满意。鱼冲和鹤掠可以防远肃近,只要阵元支持得住,这阵法就是维持个十天半月都行。
“别停下!继续攻击!”那边谢护法阻住了正在努力回调虫群的下属,厉声喝道:“圣兵死就死了,心疼什么!总教他们付出代价就是!”
眼见着十余名虫师手忙脚乱的又开始摇香,嗡嗡泱泱的虫子聚着聚着又开始向阵局蔓延过来,胡炭咂了咂嘴,笑道:“还要来么?那就来吧,你们都敢死,难道小爷我还不敢烧?!”此时他对阵局的信心大增,有坎察和穆穆贴策动阵元,这座阵法可不容易被破掉,小童就怕敌人不来呢。
“上面有东西!”正在小童摩拳擦掌的当口,身后却听见雷闳冷峻的警告。
“什么东西?”胡炭得意未消,闻言没有回过味来,抬起头去看,哪知接下来却被雷闳怒喝的内容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奸计!他们要弄塌这石崖!”
光头壮汉在顷刻间喝声连起,光咒加身,又做出虚挽弓弦的惊雷箭开手,胡炭慌忙睁目细看。“他们要弄塌石崖!”小少年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悬在头顶上方的那块石崖,说成是突岩未免不准确,它实在太大了,这其实是整面崖壁上端突出来的一块,离地二十六七丈,外探出外数寻,壁面也是直如斧削,像一个‘艮’字的上部一样高悬于顶,形成屋盖一般遮蔽住下方空地。
可以想见,这一块沉不止千万斤的崖石倾塌下来,在下面布阵的五个人必定绝无幸理。
胡炭在算计对方的同时,敌人也在算计着他们,而且还是这样一招致命的绝计!(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忌惮(上)
“嘶!”雷闳的拳头上纷绽起了羽片状的白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胡炭顺着汉子拳剑所指的方向,看见了绝壁上那个正在向下飞快爬动的人影,在他身边飞蹿着的十几条细长之物,那是一种身体灰白的怪物,像蜈蚣不是蜈蚣,像竹蠖不是竹蠖,长了多足,行动极其迅疾,聚在壁面交折处不住的弓起身子叮啄,显然是想将崖石整块的弄塌下来。
土地再次传来剧烈的颠震,胡炭立足不稳,蹬蹬蹬的后退了好几步。原来谢护法听见雷闳的呼喊,知道布置的陈仓暗度之着已被发现,便令土术师发动了震地术来干扰众人。
“咚咚!”两只巨大的土鳖也开始从底下翻拱阵座,被穆穆贴调集阵力结成石牢困锁住了。两个胡人此时脸色微白,身体微晃,这近一刻时的阵法运转着实耗费了他们许多灵气。鱼冲和鹤掠应付起甲虫并不得力,很多时候都需要师兄弟二人催生法术来遮补漏洞。
“等我把他们打下来,你们守住了!”雷闳不再理会阵外拼命扑来的虫群和火鸟,劲力蓄满,猛地乍开五指,光团脱手而出。哪知惊雷箭刚刚离拳,“嘭!”的就轰在了头顶上方,数以百计的鱼冲如同唼喋待食的鲤群一样骤聚而忽散,被巨力炸成粉末,震耳声中,气罩剧烈摇光,胡炭被压胸的疾风猛的推倒在地。坎察、穆穆贴和秦苏同时身子剧震发出闷哼,功力最弱的秦苏更是双臂被崩出血来。
“怎么没打出去?!”雷闳大吃了一惊,瞪起虎目。看着头顶两丈处那盆大的破口叶片蠕动,正在逐渐收拢。坎察的叶层,穆穆贴的精土壁。秦苏的气罩,被刚才一箭惊雷毁去一小半,然而那威势惊人的惊雷箭却终究没有冲出阵座,作为阵元的三个人全都受到了震荡。
胡炭刚爬起来,弄明白状况后脸上的血色一下就褪了下去,他的阵文终究还是出了纰漏,还是在这样要命的时刻!他按照书谱的记述严密布置阵法,所行唯恐不肖似,然而这般做法就失于拘旧。未能因时因地相应变化。眼下阵中除三个阵元之外,还多了他自己和雷闳两个生力军,本来应该改个出口的,防外不防内,使二人可以协助出手攻击阵外敌兵。胡炭并未圆融领会这些精微之处,布设时便漏算了这一节,阵座运转后内外铁板一块,雷闳的倾力一击便端端正正打在了护罩之上,阵局受到这样近距离的大力冲击。身占阵元的坎察三人登时受到轻重不同的伤。
“我去改阵文!”胡炭这下把所有的得意之心全收起来了,羞愧的看着脸白如纸的秦苏,心里暗骂自己:“你怎的这般不当心!看姑姑都受伤了!”。他朝秦苏说道:“姑姑,你快吃定神符。”便飞也似的朝那几大段已经浮突出地面的阵文奔去。
“伏目龙于兑阴则不闻雷霆之声”“藏绳路于四平则不睹泰山之形”“惟无瑕可以戮人”……这几段夹杂着扭曲纹路的阵文。此时如同阳刻的印文凸出地面半寸,雷闳的那一击惊雷箭破坏力实在太大,连阵文都差点被震脱。胡炭满怀羞愧,趁着坎察炸出一蓬棘刺逼退虫群的功夫。伸掌迅速拍碎那几十个手掌宽的文字,以拳为笔重新书写。
“嘭!嘭!”阵文断裂。阵座的防御登时出现疏漏,八门反吟的布局和鱼冲阵象也失了效用。几只火鸟突破了重重阻碍,第一次成功轰在内层的碧叶之上,明光大放,半尺厚的叶层被引燃起来,烧死了几百只虫子,但更多的葬尸虫觑见空当,却‘哗’的一下倾泻下来,落到了阵内地面。“胡炭!胡炭!”坎察大惊失色,连忙叫喊。
胡炭奋拳疾书,这时候悬顶有危石,阵外有恶客,阵中进凶虫,只一处不当心就可酿成遗恨,性命交关之际,那容得他拖宕。听着墙外轰隆隆的震声不断,各种术法声响骤然变得密集,显然罗门教众人也发觉了阵局中的变化,开始奋力冲击阵座。“快点!”雷闳也朝他大喊,光头壮汉的功法自是高明,三坚三锐之术,与人对垒那是一等一的犀利,但此时无法御外,对付地面上滚豆般爬来的虫子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得激起护身铁壁,守在秦苏穆穆贴的身前,发乱拳轰击地面阻延。万一坎察几个人被影响分心,这阵局可要防不住了。
“啊!我被咬了!虫子!虫子!我的爪脚腿!”坎察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雷闳刚才一个扫腿,将面前一大片地皮刮去寸许厚,近千只葬甲碎成齑粉。但两边身侧到底漏过去十几只,爬上了三人的身子。“好了!”恰在这时胡炭终于勾画完了最后一笔,重重一掌拍下地面,灵气涌入,三条阵文再次首尾贯连,发出幽光沉入土中。
“放火!”
“伏!”再次冒起的冲天大火,又将堆叠在叶棚上的虫群焚烧一空。也将沉沉迫在众人肩上的压力减轻大半。坎察感觉到本有半尺厚的叶层已经被啃噬得不足一指,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这短短时间内的交接攻防,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心力。这些甲虫实在太可怕了,在他拼命护持之下,源源而生的防御竟然还险些失守。
“胡炭帮我捉虫!”刚刚松一口气的坎察蓦然察觉到腿上的叮咬,慌忙又大叫,惊恐之下,额头布汗,连背后寒毛都竖直起来。“快点快点!啊又咬了!两只!三只!啊啊啊好多只!”胡炭朝他飞跑过去,先朝雷闳道:“雷叔叔,我把阵文补好了!快阻住他们!”蹲下来帮几个人捉虫。
雷闳再次张开惊雷箭。悬壁上那人还攀附在崖吊中部动作,十几条长影却已经有半数完全钻入石隙之中无法攻击,雷闳蓄了一会力。奋臂一击,旋转的气箭呼啸着冲向上方。“崩!”一蓬石粉当空洒落。那人出其不意,急切间只能猛推石壁向后倒飞。旋即展开术法像落叶般飘折飞下地面。没了这个操控者,那些多足怪物动作明显减慢,雷闳连连出手,顿时星星鲜血和几截如同蛇身的白色断躯扭曲着跌落下来,这些残体身体光滑无鳞,两边却生着六条有跗有节的脚。
“崩!”“崩!”石壁上被惊雷箭杵穿的孔洞瞬间变成了八个,有十余截断尸坠落到气罩上。但已经钻入石内的那些怪虫雷闳却没有办法。“我打不到它们!”雷闳忧虑的说,“他们还在挖掘,虽然速度变慢了。但终究还是会压塌下来。”这些怪物是被培育出来专门蛀石采金的异种,啃噬岩石如同啖泥,效率惊人,他听得见那些在岩层里震荡的动静。
“那怎么办?!”胡炭心里生出了后悔。若知道把阵法布在这重岩之下会有这样的风险,他就该多花点工夫另找一个开阔点的地方,总是自己见识太浅,以为背靠着山崖可以有所倚仗,可免腹背受敌。谁知在他眼里安全无比的场所,在强手看来却完全不足凭仗。
“坎察兄弟。你们还撑不撑得住?”雷闳没有答胡炭的话,却问坎察。他刚才听到两个胡人喘息声急,显然运转这座阵法已耗费了他们巨大的精力,他心里有个打算。但这还须坐应阵元的三人协助方才可行,所以有此一问。
“死不了,能坚持我们。”坎察喘着粗气说道。这一会没有虫群的紧逼。对方几个术师的攻击对他而言已不难应付,胡人正抓紧时间调息。
“好!我要先崩碎那些石块。你们要抵御住了。”雷闳的办法是一点点的崩解那块巨岩,分而化之。分割成零碎的石头落下来伤害便可承受,否则被虫子一整块挖塌下来,再精妙的阵局也要被砸入地底。
“这倒是个法子!”胡炭一听,登时大喜。他刚才还在迟疑着是不是该弃阵出去迎敌,虽然外面罗门教人多虫众,然而比起被困在阵内让塌顶巨岩压成肉饼,出去明枪实剑的对攻显然是条更好的出路。
“守好了!”雷闳喝道,展臂开弓,光箭旋飞,磅礴的劲气斜刺里轰击在岩挂的边角上,一块水牛大小的碎岩便被震脱坠落,“嗵!”光影晃动,这几千斤的石块先被穆穆贴一柱冲天石梁卸掉半数冲力,滚落下来,鱼冲涌生,十几只土鲤将石头顶到一旁。“怎么样?还吃不吃得住?”雷闳问道。
“再大一点可以!”坎察吐了口气说道。这石块自高空呼啸坠下,看着声势惊人,但其实带来的冲击力却不过和罗门教术师的攻击相当,有鱼冲的推阻防御,两个胡人损耗的不过是一些灵气。穆穆帖也点头。
“好,我再弄块大的,这石头得早弄下来才好安心!”
“咚!咚!咚!”雷闳在阵里换着角度激发拳箭,先后震塌了六七块碎石,全让坎察和穆穆帖合力顶出了阵外,原本离地十六七丈的岩挂此时底部被挖去丈许。外面的谢护法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虽然被雷闳挖掉的石块不足突崖的百之一二,然而让他这么零割碎解,这巨岩终究会被凿挖一空,再也起不到制敌之效。
“把圣兵都压上去!不用留手了。”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圣兽小青龙却仍然没有出现,谢护法已经失去了耐心,不管小青龙在暗中有什么布置,把阵中这几人迫进危局,不信他不现身出来。他决意要先料理阵里面那几个人,便不再多耗时间,眼见着汹涌的虫潮向崖脚之下掩杀过去,便也终于动起了身。
“嘭!”雷大胆刚又崩下一块巨石,眼梢余光却见罗门教阵里又有一道人影从地上腾身,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白烟,在空中若有隐形石阶可让他借力一般,几个蹬踏就升到了十余丈高处,“他们还打着石崖的主意!”雷闳心中微哂,也没看清动作的是谁,手随心动,手臂一转一着掌刃就朝他破空挥了出去。
“哼!”谢护法只是冷哼一声,见锋矢气劲转瞬已至身前,袍袖一拂。疯禅师高徒这无声的暗袭登时湮灭。雷闳心头大震,“这人是个硬手!”他急忙凝目向对方看去。面上神色把心情也反映出来。行家一伸手便可知深浅,此时他身开三重玄关。膻中关通达进入修为者之境,一身功力已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再加上功法本以刚猛不留力著称,这看似平淡的一击威力实非小可,可是空中那人只是信手一挥就将之轻描淡写的化解掉了,雷闳纵横江湖这么久却从未与这般高手放过对。
“小娃娃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会惹来这样的人物?!”雷闳心中惊疑,把身子转正方向,蓄起惊雷箭激射出去。‘隆隆隆’的螺旋气劲声势惊人,阵内顿时飙风狂起,雷大胆此时取意破敌,哪里敢有留手,顷刻间三箭射出,却仍然无功,只让对方左趋右闪延绊了片刻,到底被他跃上高崖上去了。“糟了!以此人之能,只怕用不多久就会把山岩弄塌!”雷闳急向胡炭问道:“我要出阵。怎么出去?!”
“我得改一下阵文。”胡炭从雷闳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不妙,不敢多问,飞跑到身后靠壁处,散入灵气激起了地面的阵文。在‘闭睁’一节横着又加了两段注释小字。“好了!”胡炭叫道,压沉阵文抚平地面。
雷闳更不多言,‘嘶’的一声白光骤起。足下莲瓣合拢,疾捷术加身。胖大的汉子腾身飞起三丈,巨鸮投林一般。一涌身便扑上了阵后的崖壁,手脚并用,脚足流光交划着,噔噔噔在绝壁上急攀十余丈,翻身也上了崖顶。
谢护法此时单掌撑地,已将脚下岩层切出一道深及四丈的裂缝,看见雷闳上来,森然说道:“你还真嫌命长,竟敢追到上面来了。”旁人警惧疯禅师的名声武力,可谢护法是何等人物?他在教中地位仅在正副教主和护教双圣之下,又怎会在意这些单打独斗的江湖野客!罗门教以一教之力与中原诸派连年周旋,会遍英雄豪杰,漫说眼前作对的只是疯禅师的徒弟,便是疯禅师亲至,也不见得会让这高居万人之上护法大人生出忌惮之心。
一道迅疾的影子贴地向足踝缠来,雷闳刚有感知,脚胫处被勒紧的感觉便即传来。他心头一寒:“这人行动好快!”这样的手段,似乎连师父都有所不及。震惊之下不思退守反攻取,雷闳暴发出一声怒吼,六十二路铁臂拳的第七式崩搥直捣出去。哪知这蓄着绝大劲气的直拳攻击才施展出个起手,斜刺里一道长影‘啪’的鞭击在他的近肘关节处,雷闳便觉得肱肌震麻,这一拳便偏离了方向,怒潮也似的拳风全打在空处。
还来不及惊骇,足踝处大力传来,四周景物轮换,一个二百多斤的壮汉登时被倒吊提起,带起猛风摔向石岩。“合!”雷大胆急忙闭了令,龙鳞术、金钟罩、铜骨皮三重坚甲齐上身来,如一团铁坨一般被甩砸在崖石上。
“喀噌!”崩石的震响连十七丈底下的阵中诸人都能清晰听见。
“交上手了!”胡炭心中甚感兴奋,悠思着崖石顶上雷闳大杀四方的豪迈风采,“不知道雷叔叔怎么教训那个老家伙的。”他抬头上望,可惜却被悬岩的底部遮挡住视线。岩挂的裂隙里正簌簌落下碎粉石片,可见刚才那一下撞击劲道何等沉重。小童对雷闳的气势性情乃至一身强健筋骨向来非常佩服,料想雷叔叔如此威猛胖壮的一条巨汉,对付那个面目阴沉的老头儿还不是手到擒来。他哪里知道其实事情大有出入,雷叔叔正在被人像挂腊肉一样扑打呢。
“这人功力已可比肩大修为者!”雷闳判断出了对方的实力,在心中叫苦。他纵是再骄傲自负,也不敢说自己可以越过一个境界与敌人交手。胸中气血翻涌,还未弄明白自己的头脚位置,蓦然间觉得足踝再紧,那人又把他倒提起来,再次一甩。“喀噌!”这一砸好不沉重!八尺之躯的汉子一下子被抡砸入地半寻。“奔洪!”就在第三次被提起来的时候,雷闳感觉到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离位,双耳嗡鸣,急促间使出了奔洪拳法,这拳法本是用在被多人围攻时,凝聚拳力贴身环绕以迫退敌方,如同万千碎刃周转一般,是一种寓守于攻的招数。眼下惊雷箭和六十二式铁臂拳根本无法打中目标,雷大胆只得靠这招乱击脱困。
锐利的气刃急旋着散开,如同百余碎裂的刀锋自身向外激扬,谢护法果然不敢硬抗,侧着身子略避过一避,手下的挥动便慢了些。雷闳趁得机会,躬身一捞,右手已经拉住了缚在足上的那条滑腻软索。“崩!”在数千斤力气的拉扯之下,那条软索如何当得,顿时断成两截。
“竟然是蛇!”雷闳胸膛起伏,看到扔在面前那半截扭动的斑斓之物,不禁微微一愕。这条长虫能够抵挡他一招奔洪拳势不碎,这筋骨算是坚韧之极了,寻常铜铁只怕都禁受不住,罗门教操虫之术果然了得。他斜眄着谢护法,略略调整气息,刚才两下冲撞肉骨砸实,饶是光头壮汉皮强骨健,三坚防御术精妙,仍然感觉到体内气血不稳,显是受了些伤害。
“这人实力如此了得,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却该怎样化解这个局面?”(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忌惮(下)
“喀噌!”崩石的震响连十七丈底下的阵中诸人都能清晰听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交上手了!”胡炭心中甚感兴奋,悠思着崖石顶上雷闳大杀四方的豪迈风采,“不知道雷叔叔怎么教训那个老家伙的。”他抬头上望,可惜却被悬岩的底部遮挡住视线。岩挂的裂隙里正簌簌落下碎粉石片,可见刚才那一下撞击劲道何等沉重。小童对雷闳的气势性情乃至一身强健筋骨向来非常佩服,料想雷叔叔如此威猛胖壮的一条巨汉,对付那个面目阴沉的老头儿还不是手到擒来。他哪里知道其实事情大有出入,雷叔叔正在被人像挂腊肉一样扑打呢。
“这人功力已可比肩大修为者!”雷闳判断出了对方的实力,在心中叫苦。他纵是再骄傲自负,也不敢说自己可以越过一个境界与敌人交手。胸中气血翻涌,还未弄明白自己的头脚位置,蓦然间觉得足踝再紧,那人又把他倒提起来,再次一甩。“喀噌!”这一砸好不沉重!八尺之躯的汉子一下子被抡砸入地半寻。“奔洪!”就在第三次被提起来的时候,雷闳感觉到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离位,双耳嗡鸣,急促间使出了奔洪拳法,这拳法本是用在被多人围攻时,凝聚拳力贴身环绕以迫退敌方,如同万千碎刃周转一般,是一种寓守于攻的招数。眼下惊雷箭和六十二式铁臂拳根本无法打中目标,雷大胆只得靠这招乱击脱困。
锐利的气刃急旋着散开,如同百余碎裂的刀锋自身向外激扬,谢护法果然不敢硬抗。侧着身子略避过一避,手下的挥动便慢了些。雷闳趁得机会。躬身一捞,右手已经拉住了缚在足上的那条滑腻软索。“崩!”在数千斤力气的拉扯之下。那条软索如何当得,顿时断成两截。
“竟然是蛇!”雷闳胸膛起伏,看到扔在面前那半截扭动的斑斓之物,不禁微微一愕。这条长虫能够抵挡他一招奔洪拳势不碎,这筋骨算是坚韧之极了,寻常铜铁只怕都禁受不住,罗门教操虫之术果然了得。他斜眄着谢护法,略略调整气息,刚才两下冲撞肉骨砸实。饶是光头壮汉皮强骨健,三坚防御术精妙,仍然感觉到体内气血不稳,显是受了些伤害。
“这人实力如此了得,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却该怎样化解这个局面?”
雷闳瞪着谢护法小心提防,一边在心中暗暗计较。他继承得乃师悍恶剽勇的性情,便是明知不敌,也未想过要逃脱避战。眼角余光瞧见自己刚才被砸出的两处石坑。碗大的石块散得到处都是,雷闳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我功力不如他深厚,想要伤到他千难万难。不过有三坚之法护身,他急切想要拿下我却也不能。”那就有门路可用了。反正与敌人缠斗出胜负本就不是他上崖的目的,雷闳略一思忖便想出了个对策。
谢护法背负双手站在崖边,冷冷一笑:“你皮肉糙实。受了本座两击还行若无事,难怪能在江湖上博取些许名头。不过你这点能耐,可还阻不了我。”说着从容向前迈进两步。雷闳哪里敢再等他先动手,大喝一声一拳击出,同时快速向左侧斜滑开去,怕再中先前那蛇索之害。行动之际足下碧光涌生,在疾捷术的白芒之下,又有两道绿线覆上了他的脚胫,这是抱鼎涉沙诀,引劲气入双股,足具千钧之力,用以稳固下盘。
“咻!”又是一道鞭影掠至眼前,谢护法不惟躲过他的攻击,还趁机欺近身来,饶是雷闳已经全神提防,犹自难以闪避,大骇之下不得不鼓息守中,双臂交叉护住头面。“啪!”一鞭受实,如受修柱伟梁砸击,雷闳全身剧震,手臂便如火烧般疼痛,他这时却学了乖,当时闷哼一声,把力道尽数卸到下身,散入足掌,站立之地登时崩出碎石。
“太轻!”雷闳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轻蔑的说道。谢护法淡淡地说:“是么?”倏忽间人影不见,雷闳突感右后腰疾风激来,这仍是快捷无伦的攻势,壮汉明知避不过去,只倾了倾身,肘弯下落,“啪!”这一掌又击在了他右肘臂上。沉重的劲道再被雷闳卸入足下,厚达三尺的坚硬岩叶终于被震脱,两块饭桌大小的石板震裂错开。
“接我这招!”雷闳虎目射芒,右足踩进两块石板的错隙往后一撩,半块浮脱的石板便照着他料定的方向激飞过去,光挨打不还手可不是他师徒两人的应敌之道,便是明知伤不了人,这有报有还的气势总是不能堕下半分的。谢护法毫无悬念的避开石块,欺身一拳“嘭!”砸在了雷闳颈窝处,胖汉眼前一黑,几乎俯跌,任是他此时正使暗计来赚谢护法,也被这窝头一击激得怒从心起。吼起一声,眦目张臂便开始大踏步的绕圈追赶,恨不得将这老家伙抱住勒死。每一步踏落都踩得地面石板崩裂,被他飞足乱踢,流星也似的向四面八方激射。交手不过数息功夫,这崖顶石坪已经被他生生刨平半丈厚度。雷闳生平经历近千场仗,实以今日一役最为窝囊,让人暴风骤雨的痛揍却全无还手之力,打出几拳惊雷箭,连人家衣裳都没碰着,全落在了石地上。而敌人行动快如鬼魅,他凭着眼目根本无法捕捉,每有攻击袭来,也只能靠着敏锐的感知预判所来方向凝劲防御。
二人一追一避,獾熊逐兔一般交手片刻,崖石下刨越来越深,大大小小的石块倒有一半被雷闳踢飞到崖下罗门教众人阵中,替胡炭等人减轻了一些压力。谢护法猛然醒悟,这汉子看似胖壮痴蠢,不料却有这等心计。雷闳竟然在交手时借力崩碎石崖以刨减其重量,仍是抱着零割石崖的想法。当下气极反笑:“好心计,差点让你给蒙住!”不再留手。鞭影如同风雨夜里乱柳劈窗,狂风带起石坪上粉屑如雾。把个昂藏汉子打得连声怒吼不得不屈身防御。
雷闳被迫得把注意力全放在身前头面,巨大的压力将他轰得一步步后退。哪知倏然间顶上压力一松,还没反应过来,左胁下一掌揸来,这下连拧身都来不及,只得聚了气笼在腰腋。那只枯瘦的手掌突破了两层防御,“啪!”的印实在腰侧,一团粉白色的烟气从掌心喷了出来,却被贴肉的最后一层铜骨皮之术阻隔住了,雷闳只微微一晃。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谢护法眉目一峻,很意外这汉子的防御术之难缠。飞快避开雷闳的奔洪拳,战不多时,又是觑空近身,乍开的手掌再印到了雷闳的右方肩胛之下,壮汉躲避不开,便照实收了,却也并未感觉到多大冲击,刚奇怪这两次攻击怎地这么虚弱。可突然间灼刺肌肤上星星点点的麻痛之感就让他面色一变!
蛊虫!
他却忘了!罗门教素向所长者从来就不是武技法术,而是这令人色变的操虫之艺!
好壮汉,在这顷刻间便做了决断,把全身劲气尽数外迸。阻住了那些可怖活物的钻刺,一招奔洪拳法迫退谢护法,然后乍开左手五指如钩。环臂抱胸抓到右肩下的皮肉猛然然一撕。一大块血皮被抓到手中,汉子面色狞恶。眉头都没皱一下。
数百粒芝麻大小的白色虫卵布在血肉之中蠕蠕而动,就在雷闳这一凝目的时间。已经迅速伸展出头尾,蜕去卵壳变成两头尖锐的活虫,努力向血肉丰沛处钻去。雷闳面现嫌恶,将那一块肉皮扔到地上。张开鲜血淋漓的左掌对准谢护法:“恶心的外道邪法!再来!”
谢护法冷然一笑,要讽他不自量力,这胖汉防御功法高明,若是用硬砍硬杀的方式强攻,短时间内还真奈何不了他,但换用布蛊穿刺手法对付的话,他的气劲护罩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让虫卵沾上身,那就是仙佛都要变色……嘿,这姓雷的刚才见机是快了,不过这般饮鸩止渴,他身上有几块好皮肉能禁得住这么撕?
正转动念头之际,身后方向却突然传出一声粗嗄的鸦鸣,那是布置在七里外的术惊鸦察觉有人侵而发出警鸣。“什么人这般不知死活,在这当口闯进来了?”谢护法把眉头微微皱起,可一念未完,术惊鸦的声音却倏起而遽绝,似乎竟被来人给杀掉了。
“看来不是寻常江湖人物,是有目的而来的!竟然还硬闯过了圣兵之阵。”谢护法在心中暗道。他们为了要在这道山峡处剿除圣手小青龙,在两路虫兵开始合围后便布下虫团堵住两边出口,以阻路过的闲人。封路的虫豸可不是寻常蜂蛇蝎子,而是凶性极重的瞽黾,这些一指长的飞虫行动极快,又善隐匿,一旦有血气活物进入它们捕食范围,便会群起而动,只须有一只将刺咀注入活物体内,毒液瞬间就可致盲。
来的人不惟不避瞽黾之害,还硬闯过虫阵赶到术惊鸦的位置来了,显而易见是抱着恶意。
“会不会是圣手小青龙?”谢护法心中有些猜疑,便在这时,“嘎!”第二只术惊鸦叫了起来,同样只响半声便即哑然。“行动很快!”老者心中微动,对来者的实力有了个大概的估计。第二只术惊鸦布置在四里外,离第一只有三里之远,这人在短短时间便冲过了三里距离,单只速度而言,已经不弱于他。“你总算来了么?”谢护法嘴角微微泛起冷笑,他到此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了。除了那一直只闻其名的圣手小青龙胡不为,左近眼下哪还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高手。
正主将至,谢护法便也不欲再跟雷闳纠缠,他对雷闳冷冷说道:“你运气不坏,你们来帮手了,先饶你一命。”疯禅师的高徒有三重铁壁护身,还有个奔洪拳法,吃两次亏后更加谨慎了,短时间内恐怕拾掇不下他,还是先料理了胡不为再做打算。
眼看着谢护法转身走向崖边,如片落叶般跳了下去,雷闳也攀着崖壁回归阵里。刚才撕脱掉一块皮肉,这伤势却是不轻。好在有胡炭的定神符,抓起一团雪胡乱混着燃符送进口中。汉子长长吐了一口气,坐倒下来。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破局。罗门教有谢护法坐镇,这形势比先前所预还要糟糕。而此时更凸显了让胡炭布设阵法阻御的正确,若是按照雷闳先前的想法,不分青红皂白一路打杀出去,只怕五个人早已横尸在虫群之中。
他跟谢护法在顶上交手,到这时才过去不到半盏热茶功夫,阵中两个胡人顶着许多虫兵,守御虽忙,却还没出现大的漏洞。只是鱼冲数次鳞聚。阻挡住了罗门教的两轮强攻,耗费掉他们大量的灵气,阵元三人都渐显不支之象。再加上关节诸窍隐疼,师兄弟两个和秦苏看起来都是脸色苍白。白虎吞舟局的妨主之害便体现在了这里了,运转阵座愈剧愈久,对精神肉身的损耗便愈见明显。
和雷闳正怀着担忧一样,机灵的小童这时候也感到不安了,他发觉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十四万鱼冲是个相当高明的阵象。听起来似乎坚不可破,然而那是需要以大量的灵气作为支持的,眼下一行五人却是以连日赶路的疲劳之躯应敌,十成战力只剩得两三成。这阵法的威力便大大下降了,情势实在不容乐观。即便此时郭步宜已经追赶上来,敌人阵中却又还有一个连雷闳都无法应付的强手。郭步宜想要赢他,只怕千难万难。
“却该怎么办才好?那老家伙很厉害。雷叔叔都打不过他,恐怕郭叔叔也不好应付。难道真要在这里守上几天,等人发觉了来救?”即便是抱着这样消极的打算,施行起来都还有巨大困难,三个阵元灵气剧损,已经不能坚持太久。敌人阵里虫兵却还有一半,人员更是毫发未伤,这实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局面。小童挨坐在秦苏身边,绞尽脑汁想着计谋。可是此时形势几乎已算是背水一战,双方底牌尽出,又能有甚么好计策可以让他扭转乾坤。
术惊鸦被杀,圣手小青龙将至!罗门教诸众这时都得到了谢护法的警示,一边加紧驱赶虫兵继续冲击阵法,一边全神留意刚才术惊鸦传声的方向。这个出名淫贼有青龙白虎随身,据说还会穿行虚空,种种鬼神莫测之能,只怕非可易与,可别一个不当心被他宰了当成祭兽的牲礼。
虫声嘈嘈,雷鸣火爆声一直未绝,阵局之上的攻防仍然激烈如前时,然而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把心神放到了那还未露面的圣手小青龙身上。
恩荣堂双刃坛的蒋坛主此行负责操控大胡蜂,位置偏在队列最外缘,正处在圣手小青龙进袭的锋口,他在心中警憟着,一头对自己的华盖霉运暗骂不止,另一头却不敢有丝毫分神,把灵气沉入心宫激醒了临身母蛊,只待一个不对就先让母蛊攫身硬抗。正惊怕交煎的当口,蓦然听到有人大喝道:“小心!他来了!”
“咝咝!”头顶上的明光微微一暗,挂在阵座对壁的十余只大莹蝽最先遭遇毒手,熄灭荧光掉落下来,颤着鞘翅迅速死去了,罗门教众里立即响起愤怒的叱喝之声:“在那里了!”
“看到了!他在那里!快攻击他!攻击他!”
捕捉到目标的众人纷纷起咒,拳剑雷火,蜂虫毒气,一时尽舍了胡炭的阵法齐向当空掠来的黑影招呼过去。
蒋坛主胆战心惊,这时只图保全性命,哪敢有抢功的念头,不假思索的激怒了临身母蛊,头面四肢便迅速的覆起了犰狳软甲,身体长大倍许,一道粗大的骨梁隆出后背,也被巴掌大的胄皮密密包裹。被伏养在身躯里的虫临凶性极重,一激怒之后便狂性大发,直欲饮取血食,这股汹涌狂躁的意念影响到宿主,蒋坛主只觉得周身灵气如沸,脑子里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念滚涌出来,只想立即抓住什么巨大坚硬的物件来破坏宣泄一番。
很快的,他就开始庆幸自己的谨慎和当机立断了。
空中那团黑影在闪躲过几道术法攻击之后,终于被一串喳喳鸣叫的火鸟击个正着,“嘭!”的碎裂开来,然而让众人失望的是,并没有血液肉块洒落,那些四散的黑影只是散化成了大小不一的烟卷。慢慢变淡不见。“不是他!他还躲着呢,大伙儿小心些。把他找出来!”
就在众口吵嚷的时候,攻击开始了。圣手小青龙的袭击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疾猛烈,让人措手不及,就在众人纷相错愕的时候,那道冰冷的、巨大的、无可抗拒的恐怖之念如同万顷雪水骤然倾落!洪流冲击狭沟,仓惶蝼蚁,怒潮卷崩孤岛,失措鱼虾,峡谷中人无不感受到了迫顶而来的毁灭之意。强烈的恐惧和惊慌瞬间攫取住神智,那是如同守窝雏鸟面对盘树巨蟒血盆大口时无力抗拒的绝望,是沙滩上孤独的幼蟹面对布满天空的狂雷时无处躲藏的恐慌,罗门教自香主以下,功力稍微弱些的,这一刻间尽皆魂动魄摇,竦如土狗,渺渺乎只觉得意念如同暴风雨中将熄的烛火一般,被压得冥冥欲灭。再也无法行动,无法思想。
蒋坛主因先一步激活了虫临,被母蛊狂暴的意念隔绝护持,这时反倒不受伏心之制。他看着满地抱头乱滚的同僚,心头顿生侥幸。此时还能站立不倒的,就只有几个法力精深紧急激醒临身蛊的香主堂主。其余人尽数伏在雪地上,剧烈翻扑身体声嘶力竭的尖叫。吃这突然惊吓。蒋堂主已经泛滥到胆边的恶念都被压退了不少。他比其余几个堂主更爱惜自己性命,还没有傻到在此时做一只坚强独立于鸡群的蠢鹤。当即也翻滚在地,发出杀一猪般的惨叫。
而身为首领的谢护法,毕竟功力高出余人甚多,在众下属心神被制魂魄欲灭的时候,他只是感到了一阵眩晕,魂魄微荡之后便被他强行镇伏住了。看着突兀出现并弥满天空的黑色烟气,幕布一般遮蔽了整片峡谷,老者心中生起了强烈的惊疑之念:“这伏心慑魄之法如此霸道!来的真是圣手小青龙么?”
在罗门教所获的资料中,圣手小青龙除了学有一手无双的治伤符法,还有青龙白虎两兽护身,功法只在豢养和炼器两途,可是现在这一触面,对方的伏心巫法却杀了众人一个落花流水,这是何等高深的造诣!难不成此人竟然身兼数艺,还都取得如此令人惊佩的成就?
“来的可是圣手小青龙?!”谢护法不敢大意,散出了护身蛾粉,在身周薄薄的罩成一团淡白色的烟霭,来者功法未明,实力未知深浅,小心应对才是正途。他扬声说道:“既然已经来到此地,怎的如此悭赐一面,老夫对你可是仰名已久了。”
烟气之中默无应答,大大小小的烟团当空卷动着,融合,散化,压覆,黑色的暗影像渗下石壁的雨水,渐渐潲染直下,在这些墨汁一般的烟气之中,仿佛还暗藏着什么力量,飞舞在空中的虫豸只一触到,便如同骤遇霜寒的蚊蚋一般纷纷扑坠,触地立死,连腿足都不再弹动。地面上成片成片的甲虫站立着僵毙,数不止万千,连几只用来近身防守的巨大虎蟋都变得生机微弱,翅甲蒙上一重灰色,爬动的速度迟缓许多。
“胡先生名满江湖,不会只是一个处处藏头露尾之辈吧。”见烟气里没有则声,谢护法又出言激道,“传言圣手小青龙生性谨慎,早年被玉女峰掌门伤害过,难道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连跟人正面相见都不敢了么?”
烟团在空中一涨一收,如同人在呼吸翕张一般,片刻,里面终于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老先生,我想你是找错人了,我不姓胡,也不是圣手小青龙,你们这样阻截……”他话没说完,谢护法已经藉由声音捕捉到了他的位置,眼睛一锐,身形晃动掠上了半空,出手就是雷霆霹雳!
无数细密的白色粉鳞从他身体之内喷涌出来,数百只蛾子在粉尘中翻飞。这些兼具剧毒和致幻功效的蝶屑,触身即可令人皮肉溃烂并陷入狂乱,是谢护法拿手的夺命杀招,他可不信眼前此人还有雷大胆那样贴身三重罩的变态防御术法,只要被染到一星半屑,任是圣手小青龙功法高明,也只有被缠绊致死的下场!
“斩!”烟团里传来一声低喝。
扑进烟团中的谢护法骤然间就感知到了迫眉而来的锋利杀机,那是一种清晰得让人寒毛竖起的冰冷恶意,如同一柄吹毛可断的隐形神兵正劈向面目。“控虚之术!”谢护法惊出了一身冷汗,间不容发之际拧身下坠,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把敌人的来路给判断错了!
“咻!”“咻!”虚空中的隐者接连两击,刀刀都交斩向谢护法的头颈处,谢护法在危急间已经迫长出肩胁外侧成排的蝶翅,行动速度一时徒增,再依靠着护身粉屑的预先触觉,后面两下斩击都被他避开了。
巫祝之法是以练魂练魄为主向的修炼道途,压制毁损人的神魂是此术所长,但却不擅伤人肉身,而控虚之术却必是熟悉操纵鬼妖两途方能成事,二者修炼方式即异,所示所能亦自不同。
从来者那隐迹于虚无的莫名身法,从那骤然却暴烈的煞威夺魄手段,从被瞬间夺取生机毙亡的虫兵,从那些如同活物的触手般翻转卷曲、仔细端详却能看出浮突人兽面孔的烟团,种种迹象,来的这个人哪是什么巫祝高手,这是真正的干生大道,驭鬼之术!
也只有尸鬼的死气煞威,才会造成如此快速而又猛烈的伏心效果。
“你是容家的人!”谢护法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一翻身落回到了地面,朝着烟团厉声喝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鬼与毒(上)
第六十一章:鬼与毒(上)
“容家一向洁身自持,从不干涉人间纷争,这是数百年来不曾打破的定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我罗门教在中原行走,也对你容家礼敬十分,从不曾有所干犯。你今日却因何要插手我教的事务?!”
烟团缓慢的向后收缩,没有立即应答。无数伸张的触角纠缠到一起,形状变得更加凝实,逐渐聚拢成许多尖端锐利的剑锥状之物,烟中人似乎正在凝神戒备。片刻后,便在谢护法堪堪将把耐心耗完的时候,才听到他慢慢地回答:“如果说插手,也是你们罗门教在插手。我与雷师兄他们同行在先,你们设伏阻挠于后,这先后的秩序你不至于弄颠倒了吧。”
“这真是那个年轻人!?”谢护法把眉头皱了起来,却一时还不肯就此相信。听到对方话里果然没有否认容家传人的身份,这让他觉得有点窝火和棘手。什么事情,一旦掺杂上容家,都会变得麻烦无比,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从刚才辨识出对方所用功法是驭鬼术,他便确知来者必非圣手小青龙了。但一时却也未愿相信就是前日讯报里称的那个年轻人。天下间将驭鬼之术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的,除了信州容家之外,谢护法还想不出第二家,所以他还有另外一个猜测,以为是容家哪一个在外行走的子弟不小心误闯进峡谷来了。
“事到此时,你还不肯把真面目示见与人么?容家子弟的秉性似乎从不是这样遮头遮尾的。”
“那是老先生术法太过精妙,后进末学。岂敢造次。”烟团中人轻轻笑道,“一旦失了小心。让老先生的雷霆手段近身,晚辈可承接不起。”话是这般说。片刻后黑雾涌动,一个青袍白面的年轻人却在剑戟般的烟气里显出身形来,正是面目温和的郭步宜。
“见过老先生,有礼了。”
随着他的显身,激醒临虫还没有被伏慑的几名堂主心头压力骤松,几人面色凝重,聚到了一起,都感觉到空气里骤然间冽许多的寒气。因护法大人正与对方接话,一时也没有人再上前递招。
罗门教诸众伏慑的伏慑。忌惮的忌惮,此时攻击已经暂时停止。阵局中几人都渐渐把气息缓回过来,胡炭听见郭步宜和谢护法的对答,心中又惊又喜,想道:“郭叔叔果然是什么容家的人么?听这老家伙的意思,似乎对容家很害怕,容家到底是什么来历……”猛然间却突忆起燃灯礼后凌飞对坎察说过的话来‘……鬼家是江湖上对他们的称呼,他们本姓容,是世代驯养厉鬼的家族……’。不由得暗道:“原来是养鬼世家,难道这老家伙怕鬼么?一听是养鬼世家就不敢动手了。”
果然,谢护法见郭步宜现身落地,确是前日信报里描述的男子。脸色登时阴晴不定起来。
胡炭见状大乐,暗道:“他果然害怕郭叔叔!养鬼术真的这么可怕?”可是郭步宜是郭步雄的兄弟,按说两人都同是容家的人。却怎么又都改姓郭,他却想不明白。
小童和秦苏在江湖上行走的时日不短。可是当时一伤一小,实力不济。竭尽全力也只是要躲避着玉女峰的追杀,大多数时间里都深居简出行取荒僻,哪能知道这些江湖隐秘。容家世代隐居在信州之内,因为术干阴阳,权掌生死,向为天下术派所忌。但容家的人也自知本分,并不仗此争夺世俗权名,因此多年来双方各自相安。
罗门教偏居在大宋境南,但对中原的势力分布尽了如指掌。谢护法身居高位,见识自与小童不同。他当然不会怕鬼,也不惧怕郭步宜其人,他忌惮的是容家的底蕴传承。容家的每一代传人,都有可能成长为鬼师,一旦膺获鬼师之名,将天下无有抗手。与这样隐敛起爪牙的庞然大物作对,无疑是极不明智的。三百多年前,容家上一代鬼师当世之时,初获封名便例行起巡官之礼,具九字墨函四处拜山投刺,以一人之力连挑蜀山、天龙寺、太清宫、仙都观以及无心庵的所有高手,事毕退隐,这是何等惊人的实力!那几十年间,鬼师虽不再出面人前,但“摄印容座师监律厉殃”九字依然传遍中原和西域诸国,当真是闻者屏声。
这些江湖掌故,因事关门派声威,中原各界都是极力遮掩的,门人多不知闻。而罗门教取意分疆自治,与大宋朝野敌对,自然要对敌人内部都做一番深入调查。正是因为了解到这些隐秘,察觉到容家的可怖,罗门教上下才对之深怀警惧,从不敢有所干犯。
如有可能,谢护法是绝不愿意跟容家起冲突的。
“当真是后生可畏,年纪轻轻,功力已经逼近我们这些老家伙了,不知道怎么称呼?”
“惭愧!晚辈资质驽钝,常自恨力浅任微,未能附骥于众位先贤。藉藉贱名,实是不敢见告,一则恐怕有损家声,二是不愿说来污染老先生清听。”郭步宜从容答道,躬身做了一礼,模样看来甚是恭谨。
“还真是巧言令色,倒真难为你了。”谢护法在心中冷笑,“你都这般回答了,若我还继续追问你的名字,反是我故意纠缠了。”不过他已经认定对方是容家的人,倒也未因此生起疑心。一个人的面貌姓名可以改变,但功法却无法作假,郭步宜用的确是驭鬼之术,除了信州容家,天下哪还有第二个门派有这等造诣?
皱起眉头看看身边滚倒一地的下属,谢护法暗暗估计对方的实力。能够一举伏慑住二十余名堂主坛主,此人远远强过普通的江湖高手。再对照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下交手,谢护法大概有了个答案。
看到谢护法的目光所向,郭步宜只道他在担忧属下的性命。便说道:“老先生不必担心,他们只是暂时被制。不会伤到性命的。”
“这么说来,你是在手下留情了。是不是老夫还该向你道谢?”
“老先生言重,晚辈只是取意救人,刚才见众位教兄功法高明,顷刻就要伤到敝友了,所以仓促出手不知轻重,还望老先生海涵。”
“哼!”谢护法听说,只重重哼了一声。此人功力虽不如他,但也相去不远。眼下情形是要赢此人不难,但却无法取命。他不得不思考进退。
“老先生想是罗门教的护法大人吧。气度如此不凡,却不知是姓马还是姓谢?”就在谢护法内心思量的当口,郭步宜却微笑着拱手问道。然而这看似平常的问话,却在谢护法心中掀起狂澜:“此人知道我教高层的出行安排!我教中有内奸!”罗门教这次外出监巡的有两位护法,一位是谢护法,另一位就是姓马,罗门教因与满天下为敌,两位护法的身份和一应讯息自是被遮掩得无比机密。除了各线的负责主脑,从香主以下无一得知。可是郭步宜却能准确道出两位护法的姓氏。由此可知他们的触角已经深入到罗门教内部。
“老夫姓谢。”饶是心中震惊,谢护法面上却依然神色未变,淡淡地应答道,“你们对我教里事务倒知道得不少。”
“这是容家要对我教有所举动的讯号么?”谢护法不由得在心中生出强烈的猜疑。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年轻人让他有点琢磨不透的感觉,年纪虽轻,可是行事沉稳镇定。不像个莽撞的人物。而先前几句话对答听来滴水不漏,显见其极富心机。那么在此时这么问话。就不能用无心之言来看待了。“这是在表达容家的警告么?还是只想借此来给我施以压力,以改变眼下的被动局面?”
罗门教在峡谷中布局已久。在各处险高之地都备有暗着,郭步宜虽然功法犀利,但也未能强过谢护法。他虽然一上来就将一众堂主打个出其不意的伏慑,减弱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但在局势之上,却仍旧居于下风。
当下见问,郭步宜谦和的回答道:“不敢,”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话正在给谢护法带来无数想法,仍是温和的微笑,“贵教在南**大,多年来与中原门派交锋而不落下风,这样的实力足以笑傲天下。我也是心景仰之,才会特意追寻众位大人的足迹。”
这样的说辞,谢护法当然不信,可是他也没有说破,“那却是不敢当,与容家千年积淀相比,罗门教还称不上实力雄厚。”谢护法道,随即若怀无意的把话锋一转:“容家的声名,四海之内素所钦服。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容求羽先生的功力可有所突破?听闻几年前汾州曾出现鬼云,若是贵家主还不能封名鬼师,往后局势可不易应付啊。”
“大人有心了。”听见对方试探,郭步宜也微笑着答话,只是仍然没有正面回应:“天下事总归有个了结的办法,前人说舟到渡头自然直,这道理想是不错的。”
“那可不好说,”谢护法摇摇头,顿了顿,换过话头说道:“早就听说过容家的大名了,但是迩来事烦,你们又避世隐居,不好去唐突打搅,所以立教数十年来竟然未与容家朝过面,真是失了礼数,不过今日与你有此一缘,也算是个契机,来日我们定然会多加留意与容家的往来,说不定教主还会亲自去拜访容先生。”
郭步宜听懂了这话里暗藏的锋芒,却只简单拱手应道:“客气了。”这番模棱两可的态度反更教人寻味。
两个人都是极工心计的人物,又都各有忌惮,不能立时动手。这短短几句交谈里面,便是他们交锋的内容,下绊,试探,威胁,太极回手,绵里藏针,许多言语机锋,外人听着全无什么不对,但在当事人耳中,却不啻于步步陷阱,另有一番滋味。
不过郭步宜千辛万苦过来,可不是跟人斗机锋的,他受命保护胡炭,将小娃娃斡旋出险境才是他的目的,所以两句深深浅浅的试探过后,便将话引入了正题:“阵里面几个人与晚辈有点渊源。不知因何触犯了护法大人?可否网开一面放过他们?”
“若只是触犯我,那倒好说了。”谢护法在口头上未探到什么信息,也不气恼。口中说着话,似乎不经意的向前踏进了一步。郭步宜立刻瞳孔微缩,面上微笑未减,身子却略略倾过一个角度。谢护法察觉到身子右后方浓重的暗影里无数烟气迅速蹿染上了石崖,居高临下作欲扑之状,锋芒砭入肌骨,而刚才偷偷绕转到郭步宜身后悬壁上的半库毒虫更是悄然僵毙,他踏这一步占取的暗势又被重新扭回平衡。
“圣手小青龙早年间伤害我教多名弟子,又夺走了教主的贺寿之礼。这可比触犯我严重得多。他眼下是没跟你们过来,但之前没跟你提及过么?”谢护法也是个深藏城府的人物,若不然也不能在罗门教里久居高位。他把神思凝定回来过后,便立刻回忆起了先前郭步宜答话里的一个细节:郭步宜先前称与‘雷师兄’同行,却没说跟‘胡先生’。按说这一行人里面,若有胡不为、胡炭和秦苏一家三口同行,而胡不为的江湖名声也不弱于雷闳,从人情习惯来说,郭步宜都应该明了主次才对。可郭步宜却持这样的说法。显然便说明胡不为一直不在队中。
圣手小青龙不在队中!这可是个重大的变故,要知此人才是罗门教一行来到此地最大的目标,他若不在,这次追捕行动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就是个需要重新考虑的问题了。
谢护法为人谨慎,有了这个发现却没有直询,却用拐弯抹角的问话来确认。
果然。郭步宜没有听出他在话里暗埋的陷阱,只照实答道:“我不知道胡先生跟你们有什么过节。我跟他也没有过接触,我只是要保护小胡兄弟的周全。”
“保护他?这小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让容家对他这么感兴趣?”
“老先生又何必多问?”郭步宜笑了起来。
“怎么?这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成?这小鬼年纪幼小,学的阵法虽然马马虎虎,可还没要紧到让容家另眼看待的地步吧。”
“呵呵,老先生想多了,我们只是敬重他的为人。”
“他这几岁的小娃娃,有什么为人值得让人敬重的。老夫真是想不出来,容家看上这小子哪一点了?”
“晚辈不会过问贵教在雍州扶持苍鸾派的事情,”郭步宜笑着说道,面对谢护法的咄咄紧逼,他在话中也亮起了刀锋,“护法大人又何必如此穷追细究。”他此时身处不利,所可凭籍者就是谢护法对他容家身份的忌惮,所以在紧要处决不能含糊,必须示敌以强。
谢护法把面目微微一沉,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郭步宜针锋相对的应答透露了两个讯息:一是雍州苍鸾派的隐秘布置已经被对方掌握,二是若是自己有什么举动,在雍州经营的整条北备二线必遭覆没。
这小鬼头竟然真的值得容家这般拼命维护么!
“好一个容家!真是对我教怀起防备了?”谢护法在心中暗想,眼中神光闪烁,侧过身子斜踏一步,仍然是看似不经意的转了个方向。郭步宜也是不动声色,脚步微分,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而藏在暗影深处的那些警惕攻防,却随着两人的一步一转,再次改变了势态。
数百只细小的飞虫伏在岩突的阴影里无声爬上崖顶,低低升上半空,准备借着暗色向远方投去,然而就在它们刚刚展起翅足的时候,就如同横遭急风的乱雨,哒哒坠地,纷纷毙命。
泥地之下,身形巨大的土鳖用尖锐的前爪拨开泥浆,耸身欲进,然而深深浸漫在前方土壤里的那些奇怪之物却让它生出强烈忌惮,它本能的停下所有动作,把尖爪都缩进腹下。
谢护法和郭步宜对面相看着,一个负手信步行,若闲庭赏花,另一人便似仰听天籁,叹息击节,缓慢的偏转身躯。
“你何必这么小心,我不会杀你的。”谢护法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忽然单刀直入说道,模样似乎是一个和蔼的长辈在和后辈说话,然而这句话的内容。听在余人耳中,却直是兀峰突起。平地惊雷!跟前面的交谈完全不搭界。
“罗门教用虫用毒之术独步天下,护法大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晚辈不敢大意。”郭步宜脸上也有笑意,可是眼神尖锐,精气神始终牢牢锁紧谢护法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放松。
胡炭满面惊愕,从刚才二人的对话中他就察觉到了隐隐的刀兵意味,可是谢护法最后两句话挑明开来,仍然让他有些不知所以。他低声问雷闳:“雷叔叔,他们在交手么?为什么这么说话?”
雷闳本也有些疑惑,闻言重新仔细的观察二人的动作表情。再打量四周,片刻后,他才暗暗叹息一口气,摇摇头:“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雷某人输在你手上,一点也不冤。”胡炭急问道:“什么好手段?”
好手段,当然是让人难以察觉的手段。
一阵狂风撞击石壁,反冲披覆,积在老藤上的雪粒被摇得纷纷洒落。
此时朔冬方隆,大地被雪。而在峡谷山中,风势更比村镇为盛,地面上常有打卷的冷风摇晃枯茎,刮起三尺雪尘。崖顶也是一般。每有号风荡过,便有星星散散的雪粒从空中纷撒下来。雷闳凭借着敏锐的五感,细心搜寻过后。便看到了无数弥漫在雪里,风里的那些细小的粉屑。那是不同于雪粒的尘埃,颜色略微暗淡。小如针尖,稀稀淡淡地散布在空气里,笼罩了这峡谷方圆里许的场地,用肉眼几难辨识。再回想起先前谢护法的几次出手,可以想见,这些尘埃般的粉屑将有怎样的功用!
“这座峡谷已经被布置成一个很大的陷阱,外面到处都飞着蝶粉,只怕有剧毒。”
听到雷闳这般说法,胡炭登时惊慌起来:“那郭叔叔岂不是有危险?他知道么?”
雷闳摇摇头,他能看得到,那些浸染在四周暗影里蠕蠕欲动的烟气,如剑如枪,如布如网,淡淡的粉尘总是很快被突然涌动的烟雾卷没。而隐藏在岩隙里那些数不清的虫尸更证明了刚才暗手交锋的激烈,郭步宜虽然略居于下风,却仍然足以与谢护法分庭抗礼。
雷闳往时自说有谋有勇,江湖上也未遇过能用计赚他的人物,是以颇为自负。然而眼下看到这二人的交手,攻防戒备之严密,心机之深沉,令人发指!只觉得与他们的心智比起来,自己实在相差太远。易地而处让他对上两方中的任何一人,只怕已经遭遇毒手。
谢护法大奸若善,老谋深算,这是不消说的了,也只有郭步宜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才能够应付得来。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那边两个人在默然对峙了片刻过后,谢护法忽然欢畅的大笑起来,收敛起气息,不再催逼蝶屑向郭步宜包围。“以容家如此声威,老夫岂敢加以冒犯。信鬼家果然不出庸才,以你这般年纪,却有这等功法和应变,实是令人赞叹,也不能怪老夫技痒想要试试你的身手。”
郭步宜察觉到迫在眉间那蓄势待发的气息一时消散,心中骤然一宽,却仍未敢放松警惕。心念默运间,身后几道贴地潜伏的烟气突然拉长跳起,蛇虫一般伸缩吞吐着将浮散的粉屑吞吸一空。待得身后留出一个纯净的通道,他才拱手回答:“护法大人客气了。大人只随意出手,晚辈便须竭尽全力才能应付。”
谢护法微微一笑,负手在后,没再继续这没营养的话题。说道:“我不为难你,你走吧,只是你的要求我也不能答应,圣手小青龙父子与我教结怨太深,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了。”
“大人……”
谢护法却不等他劝阻了,把脸一沉,厉声喝道:“北正三线所有人听令,调集圣兵破阵!”
“是!大人!”
“是!”
压在阵座前方打转的虫群再次狂躁起来。被煞威伏慑的教众生机虚弱,无法再战,那几名功力精深的堂主便负起攻击之责,好在罗门教中人人都学有控虫之法,这般临阵换将,倒未因此生有错漏。
阵中胡炭几人这时才将养片刻,气息哪能恢复多少,见到攻击又来,无不紧张。坎察、秦苏和穆穆贴顾不得脸色苍白,再次闭目端坐,把灵气散入阵元之中。
气罩、叶茧、精土壁,一重重被策动开来,偌大的阵局上方闪起幽幽微光。
“大人!能否缓一步动手!”郭步宜见虫使们摇动线香,虫群涌动,急忙再出声央浼。刚才谢护法的突然示弱示好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一向持礼,对手既然朝他网开一面,突兀间他也不好再向几个堂主下手,只催动了崖壁上的烟气,覆落下来,缠成一道烟墙阻在虫群前方。
谢护法说道:“年轻人,我不欲与你为敌,可是你也不要阻碍我们的行动。”把手一挥,一道劲气击到了阵座上方的岩挂上,‘隆’的一声,碎岩震脱,一大块石头呼啸着崩塌砸落!
“小心!”阵里几人齐相提醒,穆穆贴刚要催起土柱阻拦,却见阵座上方的崖壁处黑影滚涌,十余丛手臂状的烟柱簇生出来,半空阻截,将那块巨石推得斜坠到了虫群堆里。
“谢前辈!贵教主丢失的礼器是什么样子,我来赔付如何?只要放过了这个小娃娃。”
“礼器事小,可是他们杀我教中弟子,这可干系重大!”谢护法摇摇头,朝几个下属喝道:“冲过去!”等见大群的甲虫扑入烟墙,前仆后继的叠上阵座罩上,便也低喝一声,展动身法冲向岩挂。
“谢前辈!”郭步宜不得不动手阻拦,双手勾动,谢护法身前寒光凌然,控虚之术再次发动开来,谢护法被迫凌空倒回,喝道:“我惹不起你容家,不想跟你动手,你也别拦我!”说着激开身周蝶翅,行动陡然加快,一闪身避过虚空中的交击,向岩挂下方打出了几道劲气,“隆隆隆隆!”巨响震耳欲聋,崩塌的山石倾顶直下。
郭步宜吸了口气,催动起阵座上方的烟团,想再如方才那样推落石块,哪知便在此时,蓦然察觉到头顶上的空气略有异样,虚空里似乎隐隐有波纹漾动,“有古怪!”郭步宜一惊,一股强烈的警兆突然便涌上了心头!
“咻!”两只交斩的黑色长尺向他颈脖剪击而来。郭步宜心中大震,急切间也顾不上阻拦石头了,两边肩头、膝盖、肘腕几处关节蓬然缭绕起两指高的烟蔓,他的身子倏忽间就变淡了一些,阴月双镰圣这一下交击只挥散了一团残影,郭步宜已经出现在四丈外的半空中,然而还未等他停稳身形,地面上两道迅疾无比的人影突然冲天而起,一左一右封住了他趋避的方向。郭步宜不知道这是谢护法身边的两个随侍,方惊讶怎么突然又出现这样行动敏捷的高手,头顶虚空处的另一道交斩,以及背后那道迫心而来的凌厉的冲击,却顿时将他逼进绝境。
刹那间,郭步宜心中变得雪亮!
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
好计谋!
他终究还是落到对方的计策中去了,谢护法刚才一番做作,言语加压后又撤去,之后一再示弱,一再强调不与容家为敌,为的便只是要消除他的戒备,这只是个欲擒故纵之计。然后声东击西,假意攻击胡炭以扰乱他的心思,等他不得不出手防护之后,自身必疏防备,此时时便发动了雷霆之击,启用了所有的暗招后手务求一击必杀,这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离开!(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鬼与毒(下)
电光火石之间,郭步宜心中念头飞转,迅速判明了轻重与缓急,控虚之术临危显功,“当!”的一声响,锋利的刀气险之又险的在他面前尺许架住了阴月双镰圣的交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就在谢护法的冲背一拳喷出毒粉的瞬间,一蓬致密几成实形的烟团从他肩胛间激喷出来,如同两片巨大的翅膀将他的身躯遮没。
谢护法听到了“嘭!”的拳击中肉之声,郭步宜发出了闷哼。然而那救命的乌翅却阻隔了蝶屑迸炸。“好快的反应!”谢护法在心里暗道可惜,若是蝶粉染中郭步宜,这次暗算就已经完美收宫了。
不过他既然处心积虑要除掉郭步宜,自是心中已有定计。郭步宜的身份太敏感,若是这般连环杀招还不能置之于死地,让他逃脱出去,势必会给教里带来巨大麻烦,这后果是无法想象的。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拳击实,蝶粉被裹覆之后,郭步宜又已经失去了踪影。
“那边!”谢护法喝道,散布在空中的星星点点的蝶粉将他的知觉扩展到极广的范围,一感知到上空六丈处虚空微漾,急忙向两名随侍发出指令。
果然,随着十余缕长针般的烟刺向四方急迸,郭步宜的身形也跟着现了出来。两名随侍几乎是不差片刻的出现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劈斩而下!这两个随侍长年跟在谢护法的身边担当护卫,对上司的指令当真是做到了心意相照不假思索,二人又都是捷进堂中的顶尖好手,功力要高出众堂主许多。所以郭步宜竟是完全来不及反应,澎湃的气息已然及身!
“嚓!”眼见着一左一右两道掌影都击在郭步宜身上。谢护法心中一喜:“中了!”两个随侍都是稳重之人,在掌力触敌的刹那还都激怒了伏身虫临。一只碧绿色的巨大鳌钳从郭步宜的左腰穿透出来,另一人的虫临是雨毒蟾,粉红软腻的长舌从他掌心吐出,刺穿郭步宜的胁腋,飞快缠绕几匝后又在颈脖处一勒!
“唉……”一声低低的咽泣散在风中,郭步宜的身形顿时碎裂,手足面目,青袍乌丝,全散成了缕缕黑烟。一时空中寒意浸澈,暴烈的黑烟像潮水般向四面涌动。“不是他!”谢护法勃然大怒,这年轻人的狡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遭遇这般突然伏杀,换一人能够逃出生天已算本事,而这人竟然还能马上冷静下来,在短短瞬间洞悉形势,还放出个替身来吸引他的连环杀着,真长着比干心窍不成?正待重新凝聚精神,骤然爆发的煞威就轰在他的心神之上!
“糟了!这么近!”谢护法心头一冷。郭步宜性子竟然如此勇悍!遭遇如此凶险的突袭后不先图谋自保,还敢逼近身来进行反杀。眼角瞧见无数张狂的烟气在头顶三尺处枪戟突窜,在心头恐怖的牵制之下,反应略迟一些。那些冰冷之极的气息就已经便逼近了他的面目。这是鬼魂凝化而成的半虚半实之物,死气浓郁,谢护法焉敢以身相犯。仓促间嗔目大喝,借躁狂意念压制住心头恐惧。一口气息从口中激喷,与烟团撞在一起。
“咻!”
“咻!”
两声划破空气的声响。几乎不分先后的传进两个人的耳中。郭步宜的控虚之术刚刚交剪向谢护法的头颅,他自己便感觉到了后颈处传来的刺骨的风寒。这是第三只阴月双镰圣!另一式伏招!
“可惜!”驭鬼术师心中也叹息了一声,不得不收招退回虚空。如果没有这只阴月双镰圣,出其不意的谢护法这次必然遭遇大亏!谢护法的功力比他高深,这是他从第一次朝面就确定了的,然而功力的高低从来就不是交战决胜的关键。驭鬼之术强就强在手段变化万端,在这样突然而激烈的交锋之中尤显其长,若非谢护法生性谨慎又兼奸计百出,郭步宜甚至有机会在此地将他一举反杀。
重新稳住阵脚的两个人,隔空遥遥相对,再看向对方时,眼中同时都多了一份惊佩之意。
“好一个厉害人物!”这是泛上两人心头的评语。
在这短短瞬间的设计伏杀与反击中,二人的心机,心性,乃至能力反应,无一不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谢护法行事果决、手段老辣,计谋布置环环相套,果然不愧其身份地位,而郭步宜看似温和可亲,可他不惟心智卓绝,心底里一股勇悍之志竟然也丝毫不让雷闳!
这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不得不说,我还是小看了你。”谢护法安静的看着郭步宜,眼神里竟然还有一抹赞赏,从认定对方是个值得正视的对手之后,他刚才压抑的愤怒便一时尽去了。“我现在更加肯定了,你不会是容家的子弟。”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郭步宜神色平静的问道。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或否认自己是容家的人。
“你太精明,”谢护法道,“精明得近乎狡猾。狡猾的人会活得很好,这是个优点。但这种气质很不合适安放在容家的身上,容家的人不应该是你这个样子。”他微微摇了摇头,又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么确定,只是一种感觉……这姑且算是一个可能的原因吧。”
容家在江湖人的眼中,是低调而强大的,他们无意于名利,看似淡泊无为,可是又总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展露出令人惊怖的实力和底蕴。这样的家族,与世不争,又实力强横近乎无敌,确实不应当和阴谋诡计挂上钩来。然而这样的印象终归只是泛而言之,谁又规定了强大的家族不会诞出心智超绝的子孙后辈呢。
“而另一个原因,”谢护法的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就像一个在树洞里嗅到狐狸气味的猎人。“你的寿命不会太长了吧,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
这次郭步宜沉默了。这句话似乎击中了他的心事,年轻的驭鬼术师睫毛眨动几下。微微拱手。片刻后才说道:“老先生目光如炬。”
听到他真的直承其事,阵中的胡炭惊讶的瞪大眼睛,他问雷闳:“真的吗?郭叔叔只能活这么久?那个老头儿又怎么会知道?”
雷闳摇头,他虽然比胡炭见识要高,可也不是万事皆通的江湖。寿算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他怎么能推算出来。可是看谢护法会用这么肯定的语气,以及郭步宜的表情,似乎这老家伙说的也不全然是信口开河……或者谢护法是从郭步宜的功法上发现了端倪?
“你不是容家的人,却修得这样一身高明的驭鬼术,想来这就是代价了。”那边谢护法点点头。果然给他释了疑问。“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又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来做到这样。”
谢护法没有等到答案,就在郭步宜在心中思索怎么回应的时候,头顶上一声嘹亮的鹰鸣同时惊醒了两个人。抬头上望,只见一头大鹰正扑扑振起翅,向上空越盘越高。
“又有人来了!”
郭步宜心头略定,他从哨鹰身上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这是那伙契丹人。夜鹰的首领没有全部接受他的要求。到底还是追寻上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多一方势力来掣肘监视,罗门教的布置就不会那么从容无所顾忌。这里是西京近侧,人多眼杂。谢护法不可能封锁得太久的,只要胡炭能够在阵局里面安然度到天明,那么小娃娃存活的几率将会大上许多了。
谢护法显然他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把脸色沉了下来,对郭步宜说道:“时候不早了。事情也该做个了结。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功力和心智。实属罕见。换个地方我或许会敬你为友,但今天我怎么也不能放你离开。”
郭步宜笑道:“难道大人有办法把我留下来?”
谢护法喝道:“你看着!”暴身蹿出,甩手扬出了一蓬白色的粉末,浓密的鳞粉被萤光一照,在空中反出七彩的光芒。光霞之中,数十只蛾子在粉尘中上下蹁跹,异常灵动。
“上九!左四!进六!夹七!”
郭步宜心头一懔,谢护法这几句暗语似乎又在做什么布置,此人谋算极高,就如同国手行棋一般,走一步看五步,暗手后计环环相扣,可别一个不当心着了他的道儿。眼下情势是时间拖得越长对罗门教就越不利,他要尽量拖延方是正道。这般想着,就先做起了周全防护,飞快的后退闪开毒粉,把浓密的烟气从肌肤之下散漫出来,在身外一丈结成了一团团凝固的墨块。
第一只阴月双镰圣的攻击从右边脑后开始,两只锋利长镰张开了很大的幅度,将他向左右趋进的方向都封住了,似乎是想逼他向前闪躲。这是老套路,如果不出意外,第二只将会在他闪躲后还未立稳的时候发动攻击,然后是第三只……郭步宜冷静的分析着,却很配合的向前方倾身扑去。
果然,他刚掠过四丈空间的距离,第二只螳螂的刀臂就朝他劈面斩来,疾风吹开了额前乱发,郭步宜再次沉肩避让,仰倾着身子向右方溜去,“咻!”第三只阴月双镰圣的锋刃突兀的拦在了后退的去路上。“咦?”郭步宜微吃了一惊,这跟他预想的有点出入,这时候他身位不正,是一个腹面向天的姿势,最佳攻击角度应该是从下向上斜撩,拦腰一刀,那么他避无可避就必然使出穿行虚空的术法……第三只阴月双镰圣这么早出手,那么承担最后一击的会是谁呢?借着眼睛余光微微一扫,却见谢护法正在远处不紧不慢的挥洒尘粉,白色的鳞屑把大片的空处遮得如染春雾,而两个随侍更是不进反退,直向胡炭的阵座方向纵去了。“这是什么布置?”郭步宜不由得微微一愕,“难道还有隐藏起来的敌人?”可是猛然间想起的一个可能却让他瞬间竖起了双眉!“不好!”他反手一挥,裹着重重烟团的手掌一下砍在了阴月双镰圣的锯齿上。“砰!”,螳螂急速隐退。郭步宜却借着反震之力向前扑去。
“胡炭!”
谢护法也看穿了他要拖延时间的意图,故而索性不来追赶。直接朝他关心的所在下手了!攻敌之所必救,围点以打援。这釜底抽薪的手段何其老辣!如此一来,反是郭步宜不得不改变计划强行出手了。
看见两个灰衣随侍猿猴般飞快的攀上了崖顶,谢护法却微笑着阻断去路,郭步宜又惊又怒,低喝一声,身子快如鬼魅,一下就欺近到了谢护法身前。“来得好!”谢护法喝道,眼看着郭步宜缠裹着团团黑烟的右臂当胸穿来,也不闪不让。鼓起双袖正面封隔。
“嘭!”白尘与黑雾漫天卷扬,二人同时催逼劲气,掌臂交击,谢护法只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郭步宜却凌空倒飞丈许,年轻的驭鬼术师还没站稳身形,猛然又见鬼雾与蝶毒团里翻飞出数百只蛾子,快如流星朝他贴身涌来。“好心计!”郭步宜不得不为这样的手段喝采。走一步预判三步,追击与堵截两相配合,时机拿捏得刚刚好,天衣无缝!
因为他此时也感应到了背后三只阴月双镰圣的联手进袭!
烟团从郭步宜身上再涌出来。谢护法看着他身体一点点虚化,三支巨大的刀镰同时劈在了那团残影之上,扰起凌乱的雾流。到底又被他避过去了。郭步宜的穿空之术真是个绝妙的功法,从一开始到现在。谢护法的许多凌厉杀招全被对方轻巧闪避,换另一个没有穿空术。功力跟郭步宜相若的人来应付的话,只怕已经死了不下十次。
“在那里!”谢护法眉毛一动,察觉到了郭步宜将要出现的地方,方欲动身扑去,哪知陡然间右臂一麻,低头看时,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如同贴在衣褶内的线虫正点点散淡,弥漫的烟气努力想要凝聚成一张人脸孔形状,却忽儿融进他的手臂里去了。从肘上方位置一直到整个手掌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失去知觉,这股麻木还在飞快的向肩关蔓延,谢护法心头大震,知道是刚才交换招式时中了暗手,这种鬼代身肢的术法若不能尽快制止,必致全身受制,生死就在一刻间!灵气急转心宫,被他逼入右臂之内,堪堪在近腋窝处与那道死气相持住了。
然后,他就愕然的看到自己的拳头向面门砸了过来!
雪上加霜的虚鬼之刀,“咻”的再次出现在左脑后耳际。
郭步宜对驭鬼术的自负不是没有道理的,千变万化的控虚术法在这样的小巧之地,最擅腾挪。面临如此水火交迫的绝境,谢护法终于被逼得激开了虫临。
蓬勃的褐色绒毛从颈脖处生长出来,宽大的栉须如同两面开齿的木梳贴着脸侧包拢,淡褐色的粉斑布满了周身肌肤。谢护法一掌先格住了虚鬼斩在耳后的刀意,竖肘移臂,又用肘尖顶住失控的右拳,这才扭脖朝虚鬼位置聚气一喷,只听清脆的硬物碎裂之声响起,没来得及掩藏行迹的刀鬼散化成了若有若无的淡白烟缕,重没入虚空中。
此时母虫临体,谢护法不惟功力提高,连生机也随之大涨,右臂那道夺占体魄的死气很快被他逼出来了。解决掉身上的隐弊,谢护法开始寻找郭步宜的踪迹,发觉那汉子已趁机会绕到了身后。他散布的大量蝶粉被黑烟吞吸包裹,竟然没能发挥阻截的功用。
其实郭步宜不用这么焦急赶来阻拦,雷闳以武为道,知觉远比他敏锐,就在他跟谢护法两相交手的时候,光头壮汉已经尾随着两个随侍爬上了崖顶。两个随侍功力不弱,单独一人虽略逊雷闳,但两人合力则又稳压壮汉一头。此时崖顶上三人嘭嘭砰砰的打得正热闹,雷闳有三重铁壁护身,无法赢过二人,仍尽足自保。把战斗拉成持久战正合他的心意,于是再拾起前念,把抱鼎涉沙诀引入足胫,举动大开大合,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会儿又雨点般的四处抛飞。
“小胡兄弟,你们可要坚持住了!”郭步宜朝着阵座中喊道。雷闳在顶上酣畅大喝,并不见窘迫,显然行有余力。这让他放下了不少心事,“你们只需忍住几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出去,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形传讯出去了。”
“我们还好。”胡炭笑着说道,“郭叔叔你自己也要当心。”雷闳踢下的乱石对阵局众人影响不大,但却给操虫攻击的几个堂主带来巨大困扰,才不过片刻功夫,那几个原本聚在一起的堂主就已经零零散散的拉开了距离。几次虫群攻击,都没能给阵元三人带来多大压力。
谢护法再次跟郭步宜斗在了一起。二人心机皆深,你来我往斗了好一会,都没能捉到对方的疏漏给予致命一击,谢护法虽激活临虫伏身。但郭步宜这时担忧去半,越打越显从容,竟是一直未有克功。眼见着上方石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向下刨低,谢护法心中焦躁愈甚,几次想要兵行险着重伤敌手,却又都被驭鬼术师躲开。
堪堪避过郭步宜散来的数百支黑箭,震散虚空刀气,突然间竟又察觉身后雾气里拳风涌动,谢护法又惊又怒。只道对方又来了帮手,那事情更没有了结的可能了。仓促间不假思索,把脚往后蹬去,只‘嘭!’的一声。袭来的人结结实实的吃了一脚,一声不吭向后倒飞。回过头来看,见暗袭的不是别人。竟是破震堂的马堂主,谢护法再吃一惊。借着顶上光亮见到他身上染满灰色,行动迟钝。脸有惊恐之意,谢护法顿时明白缘由。这名下属已经中了郭步宜的暗算。
中了代身法术的人,就如一具肉身傀儡,神智仍然清明,但手足四肢都不再是自己的。马堂主在心里愤恨欲绝,被附身鬼魂控制着,不由自主的向护法大人攻击,他只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口不能言,身不受控的来去交击几下,他在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恶毒词儿全都送给郭步宜的祖宗十八代。好在郭步宜善解人意,不忍心让他独个儿享受惶愧煎熬,打不多时,又控制住另一人投进战团,那人身材矮小,面目黧黑,身上覆着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犰狳软甲,认得是恩荣堂双刃坛的蒋坛主。
两个倒霉汉子像提线木偶一般,和郭步宜左右配合着封堵谢护法。渐渐又把郭步宜的劣势给扳回来了。
石块不间断的向下崩飞,轰隆隆的裂石声,石块坠谷声,响成潮峰击岸。三处战局各自陷入胶着,但从结果上看,反倒是局势最失衡的雷闳一处建功最大。高达十数丈的悬岩,让他边崩边踢,已经生生刨去了一半还多,雷闳把一身术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加咒惊雷箭,铁臂拳,奔洪拳,大放而不收,无所顾忌。反正不管是打中人还是打中石头,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如是这般,再片刻之后,谢护法终于守来了一直等待的机会。
蒋坛主和马堂主一在背后一在侧边,正配合着郭步宜向谢护法发起攻击。蒋堂主被一巴掌扇得旋转倒飞四丈,正嘀咕护法大人用的手力愈发大了,猛然却瞥见从侧面攻上去的马堂主被谢护法一把拿住后背心。
“嘭!”马堂主的首级被震碎成糜粉!
“啊!”蒋坛主骇极欲呼,可是口舌不得其便,哪能发出半点声音。马堂主就那么站直不倒,让谢护法攫住后心,俄顷,从尸身的脖腔处,无数的白色绒蛾冲天而起,纷纷扬扬,如同一把通体雪白的巨大纸伞,迅速的披拂而下。
郭步宜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愕。他知道这些毒蛾不可沾染,迅速的向空处避去,谁知谢护法竟不追赶他,反把身子一转,飞快的朝后面的蒋堂主一吸一摄,一把抓住后心!
“完了!”蒋坛主心头一片死灰。骇极之下,脑子空荡荡的,一张脸孔变得雪白。他家中有妻有子,本没有太热切的功名念头。被安排到北正三线不过两年,职位一直没有提升。原指望稳当做完几年,就南归重享天伦,谁知道今日竟是了局!
“嘭!”首级碎成肉糜,这矮小的躯体化出的绒蛾不如马堂主那具数量多,但却仍然遮蔽住一方天空。纷纷飞扑的蛾子像是被旋风卷起的梨花,与先前那数千只渐渐聚在一起。
谢护法更不迟疑,身周成排的蝶翅扇动,一眨眼已经飞掠上了高台。劈手就朝雷闳轰去。雷闳吃了一惊,他自知不是这老头儿的敌手。迅速的避开几步,只听谢护法喝道:“你们下去!阻住他!”
两个随侍听令。转身飘下悬崖。谢护法只把雷闳当做无物,一跃跳到了岩挂与绝壁的交驳处,蹲下双掌按入地面。
“给我下去!”
“轰!”“轰!”“轰!“轰!”“轰!”澎湃的气息被强行灌压进入石隙,狭窄的石缝无法尽数荣藏,十余根粗大的气柱反激而起,带着碎裂的石块,无数碎雪,直冲上云霄!整个峡谷都在震抖,远远近近积得厚厚的雪层。大块大块的倾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座被刨去一半体积的巨岩,终于被挖断了最主要的承重,像一头巨大的荒兽,发出沉闷的咆哮,身下的裂缝在迅速的迸绽蔓延,碎石坠落如雨。
“坎察大叔!穆穆贴大叔!小心啦!”阵局中的胡炭惊得脸也白了,放声大喊起来。看见头上悬岩开始缓慢的辗转离脱,进而剧烈震动。崩塌就在瞬间,小童心里生出强烈的惶恐!这当前一幕,场面实在太过震撼,由不得他不害怕。远处。近处,触目所见的每一处崖缘,都有被震塌的泥石雪块坍塌砸下。地面剧烈颠簸,让人无法站立。不间断的声响如同千万面皮鼓擂响耳际,天空迷茫一片。全是震落后被狂风扫荡的雪粉。
“胡炭!”郭步宜大吃了一惊,慌急之下,连胡炭的本名都叫出来了。眼见着堵在他面前密密麻麻当空飞舞的毒蛾之墙,一咬牙震断了左手手臂,“结!”稠密的烟气瞬间展扬开来,平平的披成一面厚墙,这些如同黑色幕布一般的半虚半实之物,仿佛容纳着无数生灵,他们在烟气里咆哮,辗转,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却总又无功。大大小小的人脸,兽脸,张着牙拧着目,似乎正承受无穷苦难。
“喀喀喀轰隆!”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巨岩一路撞击石壁,滚跌直下,那撞击声远达数十里外!
“顶住!”
“顶住!”
胡炭失声大喊。阵中的三个人情知生死一刻,哪还敢有保留力气的念头,额头青筋绽露,坎察发出了怒吼!
“嗵!”一根两人合抱的石柱冲天而起,丝毫未能阻碍片刻便即崩碎。
“嗵!”另一根石柱再次上突,在半空与落石相接,仍然未能阻碍。
“嗵嗵嗵!”三根石柱齐起,穆穆贴身形摇摇欲晃,嘴唇被他咬出了血。“喀隆!”三根石柱全碎,穆穆贴喷出一小口血。
“伏!”郭步宜的烟墙来的还算及时,然而那些挣扎的黑暗生灵也只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维持刹那,随即被砸成散化的烟团。郭步宜单手捂胸,躬起了身子。
“轰!”这硕大无匹的石岩终于压到了阵座上方。
阵象感应到冲击,十四万鱼冲跳跃出海,在阵局的四个方向,四尾巨大的土鲤平地耸起,唇朝天尾在地,形成一上尖下粗的方塔之势,分抵住了巨岩的四个角。
“嘭嘭嘭嘭!”四尾大鱼冲尽数崩碎!成千上万的巴掌大的鱼冲在飞扬的粉尘中踊跃弹动,承接在巨岩之下,希冀以微小的躯体来抵御这侵犯领地的敌人。一批覆没,另一批又起,一批覆没,另一批再起,生生不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蹭蹭蹭蹭!”同样位置,四尾大鱼冲再次蹿升,同样聚成方塔,四角相抵。
“嘭嘭嘭嘭!”再次碎裂。
被用来布置成阵基的四座外墙,从底部到顶上,全都裂开了巨大的缺口。阵内所有的阵文全部浮突出地面,浮地数寸,蛛网状的裂纹在文字下面绽生,“夫战胜攻取,不修其功者凶,非利不动,非得不用……”“攻胜则利不胜取,全胜而不摧坚擒王……”随着冲击力道的加大,那些厚重的文字和纹路逐一碎解、湮灭,化成土粉。
“扑扑扑扑!”鱼冲不间断的冲击拱顶着巨岩,大的小的,一只化泥另一只立即从泥中再生,此唇贴着彼尾,甲身融着乙腹,站在郭步宜的位置,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万鳞争相献死的局面,等到阵文十毁其七,鱼冲也终于把那块被冲裂成两截的顶出阵外。
阵中就只有脸色煞白的胡炭,和三个面如金纸,身前喷满鲜血的阵元。(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变势(上)
“小胡兄弟!”雷闳从山崖上跳了下来,急声叫喊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巨岩倾塌下来,二十余丈高度也才用了不过两三息的工夫,壮汉哪来得及反应,他刚被谢护法的动作惊得脸上变色,那石岩已经呼啸着脱崖坠下,然后在无数鱼冲的阻拒下崩断成两截。
悬崖下方烟尘弥漫,狂风乱气卷着碎裂的枯草和尘土漾在半空,崖壁上还有许多碎石在不间断向下的塌落。胡炭的阵局被浓密的烟气掩蔽,此时看不出什么情形,雷闳心中充满了忧虑,也不知道阵里的几个人现在是否安然。
伸掌排开纷散的尘霾,雷闳跳上了断裂的石岩,听到了阵局里面几道粗急的喘息之声,不由得心下一宽:“他们还活着!”只要人还没死,有胡炭的定神符在,情况便不算太糟糕。
“小胡兄弟!你们怎么样?”壮汉跃到阵座前面,把手掌按到了还在闪着幽光的遮罩之上,一根柔软的蔓条从气罩后面伸展出来,缠绕上了他的手指,因雷闳动作轻慢,这些防御布置便也没作出激烈应对,等阵元察觉到是自己人,细藤又扭动着一圈圈开解,缩了回去。
掌心感觉到了那股如同皮下滚珠般强劲流转的阻拒之力,雷闳知道这阵法此时还没有彻底废掉,不由得对胡炭暗生出些许佩服之意,这小娃娃九岁冲龄,却布置得这样一座好阵法,算是极有出息了。那不知道多少万斤的悬岩从高处坠落下来,让光头壮汉一旁看着都勃然色变。别说去抵挡,他以为崖下几人必定凶多吉少。谁知道小少年竟真的依靠阵座顶住了这必死的局面,说起来几个人此时还能留着性命。皆是承惠于他。
阵局把雷闳接纳了进去,见到呕血重伤的秦苏三人,不免一番劝慰,帮忙着给他们灌下了定神符水,又给几人过了气。检查一下,三个人伤势都是不轻,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再动用气力了,好在胡炭见机快,刚才已经埋下符咒来做阵元维持阵座运转。若不然,罗门教趁机偷袭的话,这阵法可是形同虚设了。
谢护法这时却没有工夫理会胡炭几人,他料定石岩坍塌下来,崖下几人的情况必定好不了多少。趁着郭步宜因断臂救援而骤然虚弱的机会,正好先将之一举格杀。
粉白色的绒蛾在狭窄的山谷里像雪片般当空漫飞,天上地下,左右前后,无处不至。它们身上带着剧毒粉鳞。行动又快,动辄数百只一堆像夏夜里追寻血气的蚊团一般向人扑冲,威胁极大。在近万只飞蛾的堵截包围之下,郭步宜的行动空间越来越小了。短短时间内就让谢护法几次逼近身侧,虽然仗着穿行虚空的能力都逃脱开去,但形势已经渐渐危急。
阵局里的雷闳刚刚把心情平复下来。偶把目光投到外面时,再见到这般情形。又不由得转为郭步宜担忧,在阵里发了几招惊雷箭帮助解围。却连谢护法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险些伤到了行动变得迟缓的郭步宜。待要轰杀那些毒蛾,这些飞虫又左一堆右一堆,每只之间间隔又大,费许多力气才杀掉三两百只,相较其总数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郭叔叔要挡不住了。”胡炭服侍完秦苏几人,这时也瞧见了郭步宜的力绌之态,同样感到很担心。刚才悬岩飞坠,郭步宜震断一臂出手相援的情形他是看在眼里的,对这个极力护持他的青衣汉子甚为敬重和感激,眼下见他有难,实是很想出去帮忙解围。只可恨自己实力低微,在这样的高手争斗之中半点作用也起不了。
雷闳做了几次无用功,声势浩大的惊雷箭只杀掉百十来只虫儿,心中焦急,便说道:“我出去帮他,你们小心些!”说着便迈步欲行。好在这顷刻间急乱纷杂,风滚石擂的,罗门教几个堂主和虫群们也都受到乱石坠落的影响,颇多死伤,并没有趁机上来滋扰。胡炭见他这般说,忙一把拉住他:“雷叔叔等等!”
雷闳道:“怎么?”
“我帮你塑魄。”
“塑魄?塑什么……”雷闳待想问塑什么魄,可是忽然想起前日在赵家庄里小童救护秦苏时化出熊臂的情形来,心中恍然若有所悟,便住了话。而且此时情形危急也来不及细问,只道“好!”。依从胡炭的吩咐半蹲了下来,让胡炭虚张五指,按在了他的膻中穴位置。
胡炭在心中默念咒法,闭目感应着雷闳胸口的气息运转,右手两指捏住了绑在腰间的封魄瓶子,忽然喝道:“形化三通,百鬼藏容,召令精魄合入此身!疾!”,他的手指闪起了淡青色的光芒,衣裳下瓷器碎裂的声音也同时传了出来。
雷闳只觉得胸口一热,从小童的手指之间,有五道气流穿透他的三重坚甲散入肌肤之内,像几条爬动的蚯蚓,顷刻随着他体内气息的流转散入了四肢百骸,“真是怪异的感觉!”雷闳心想道,察觉几道热气入体后渐行渐壮,如同涓溪汇成大河,只几个眨眼功夫,便冲至顶门、手脚趾端,热气在一涨之后又渐次归于平静。
塑魄法也是一门极其罕见的旁术,回忆胡炭先前在赵家庄里的怪模样,这功法想来会改变人的面貌。也不知道小童这次会给他塑成一个甚么模样,正想着,便感觉到手臂上皮肤微痒,须臾皮肉中分,十余截蝗须般的鲜红甲节冒了出来,左六右六的左右对称,便似挂着两排鲜艳垂丝,俄而后背、胫足、头颈,都堆囊起许多灰蓝色褶皮,雷闳大吃了一惊,心想:“这是什么丑样子?”一念未完,下颚猛的一错,嘴巴不由自主的张了开来,两枚雪白的尖齿从两边颊下弯出。如牛角般对勾在鼻前,接着鼻翼两边又冒出两枚略小直齿。看起来略有些山魈的模样。到此时塑身总算完成了,雷闳打量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庞然巨汉变成了浑身挂满软皮的斑斓怪物,身体的两侧和四肢外侧,都长满了一指长的鲜红甲节。
不过汉子瞧着这怪摸样没有为难多久,略一抬臂,从身体内部传来的雄浑气力立刻让他欢喜起来。照他的估计,这一身古怪模样至少能将他的功力提升三成。塑魄之法用虫羽介鳞之魄与本体相合,人身可借得塑魄物的部分能力,这是一个可在短期内迅速提升实力的好法子,就可惜塑魄形态不能维持太久。范同酉终其一生寻求将兽魄固化在身的法子。终究未能如愿便身赴黄泉。
“好了么?”雷闳喜道,展动手足,四肢内传来的爆发力量让他直有一种万事尽可掌控的自信,他迫不及待想要与人交手,可是胡炭却说:“再等等,我还要给你画个阵法。”
“还用画什么阵法,这就够了吧。”雷闳口中这般说着,却到底还是留了下来。他对胡炭的手段也极感好奇,这小娃娃年纪虽小。可是一身古怪奇学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画阵法?真是个新鲜说法,难道是要画在身上?阵法不是只能在地面上布置的么?他决意让小鬼放手施展,看到底能给自己提升到什么程度。
天火随身即是入身阵法。这又是阵术里面一个冷僻蹊径。被记录成阵术书第二部。胡炭的入身阵曾在赵家庄里让南山隐鹤的鸥长老吃过大亏,不过那个阵法是秦苏按照他的指点画出来的,功用并不太强。书谱里面记载的入身阵法数有三四十种。功用各自不同,不过大部分需要的条件都很苛刻。胡炭当前能布置出来的入身阵也才几个,但用在眼下却再合适不过了。此时阵基碎裂。阵文损毁,坎察三人还都灵气枯竭受了重伤,他需要雷闳帮忙争取一段时间来重做布置。
那边的郭步宜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其中有两次,阴月双镰圣的刀臂堪堪在他将避入虚空的瞬间劈中了他,虽然受伤不重,但已经扰乱了他的节奏。可就在这样艰难的逆境之中,郭步宜仍然将他的缜密心思和能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他并不是毫无方向的乱躲乱闪,每趋避之际,总会在一些关窍所在留下点影响。控虚之术和死气之烟成为制敌利器,追躲之间或烟开雾散,或冷刃离合,下手总有收获,不是躲闪不及的虫师被死气夺取生机变得衰弱,就是狰狞的虫豸成片扫落僵毙,驭鬼师早看出这无数毒虫才是胡炭阵局的巨大麻烦,因此节节败退之际,还在竭尽全力的帮助小童消除威胁。
再片刻之后,谢护法的两名随侍更被他伤到了一个,另一人见机早,躲避到毒蛾群里让过了一劫。
“还没好么?!”雷闳等着小童在他背后书画墨咒。不用睁眼去望,他已经从郭步宜散乱的呼吸声中判断出驭鬼师已被逼入山穷水尽之地。其实胡炭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开启墨盒,到提笔在他胸腹肩头,额头画阵文,才用了小片刻,眼下正在画后背的阵元凝聚咒,这咒完成之后,雷闳自身便同具阵元、阵基、阵眼三要素,如同一个活动的阵法,能力必然更上台阶。
“好了!”胡炭在雷闳背上重重捺下一笔,雷闳起身踏步,也来不及检察体内情形,便毫不迟疑的迈出阵去,哪知就在下一刻,壮汉和阵里的小童同时都听到了谢护法的暴喝:“着!”
“蓬!”郭步宜发出闷哼,被大力击中,重重的撞到了崖壁之上。
“郭师兄!”“郭叔叔!”雷闳和胡炭同时大喊。雷闳拧身一个冲刺,飞出阵来,正看见无数绒蛾像被涡眼吸引的白浪向崖脚下冲击,那里郭步宜正单膝跪在碎石间,乱发散覆,大量的黑色烟气从他衣襟隙处缭绕蒸腾,密密的笼住上半身,还在向两边缓缓扩散。但这些烟气已经不像先前初见时那样凝聚成大团了,而是一小缕一小缕的各自缠绕,似乎下一刻就要淡化成无形。“我来帮你!”雷闳大喝道,脚下疾捷术合上脚胫,大步流星飞奔过去。谢护法见了雷闳的怪模样,略略一怔。不知为何才一会儿不见,这汉子怎么就大变了形貌。看起来倒跟虫临术倒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雷闳的功法偏向于一对一硬撼,无论是惊雷箭还是奔洪拳,应付起数量众多的毒蛾都不太趁手,站在郭步宜身前阻截得几下,已感觉难以应付,还是郭步宜抓着他的手肘艰难站起来,凝聚烟气在身前布成一道活墙才缓下了形势。
等得雷闳两度逼退上来抢攻的谢护法,郭步宜低声告诉壮汉:“我中毒了。”
雷闳‘啊’的一声,大惊失色。他对罗门教的功法颇有耳闻。谢护法身为罗门教里执掌高位的尊崇人物,所用功法毒术必非寻常教众可比,以前所听说的罗门教下毒手段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眼下郭步宜中了他的毒,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需要……找一个地方解毒,恐怕不能再坚持多久。”
“你到阵里去。”雷闳说道,又是一招奔洪拳,凌厉的拳风让谢护法不得不再次后退。“胡炭的阵法很厉害,他应该能够帮你缓下点时间。”
“不行。”郭步宜摇摇头。咳嗽说道:“很麻烦……咳……我的功法有点不一样……你也知道的,我需要找……特殊的场所来恢复元气。”
“好!”雷闳也不迟疑,大喝一声,道:“那我帮你打开一条道。你自出去吧,好好保重!”郭步宜是何等谦抑的人,但连他都这般说了。可见谢护法的毒术对他创害有多深。说话间加咒惊雷箭出手,把谢护法轰得惊怒交集。受了塑魄法和天火随身的雷闳,功力大涨。这两下交手,竟隐然有同老者分庭抗礼之势。
“你们坚持到……天亮,会有人……来帮忙。”郭步宜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几句话似乎耗费他极大的力气,他用力的扣着雷闳的肩膀,道:“帮我……跟小胡兄弟……道别,我走了!”说完踊身便倒,身体在将触地面的刹那,“嗤嗤”尽数化成黑烟,急向上空盘旋而去。
“往哪里跑!”谢护法暴然大喝,蛾翅颤动,一转一折已经扑到了烟气上空,两只阴月双镰圣也一同闪到他身侧,谁料底下隆声传来,磅礴的气息未近身已让人生出不可与抗之感,正是加咒惊雷箭!
“雷闳!”谢护法心中又恼又急,这痴蠢汉子化形过后,功力竟然上涨得这么多,实是让他始料不及,刚才发的几招惊雷箭,劲大招沉,冲击速度又快,远远感应到就已经觉得是极大威胁,便是以他的自负,都不敢直当其锋芒。
“咻!”控虚之术也是不能硬架的攻击。谢护法怒发如狂,这片刻打斗下来,处处掣肘,就是他城府甚深,也都忍不住怒气爆发,仓促间只得再躲得一躲,却又被郭步宜突然释放的煞威打了一个愣神。毒蛾和阴月双镰圣交错成的拦墙在这瞬间露出空隙,浓密的烟气一下全钻出去了,瞬间散成虚无。
阵局之中,就在郭雷二人跟谢护法交手的时候,胡炭也没有闲着。略略观察过秦苏几人,见三人伤势虽重,但饮符下去之后,状况已经有所缓解,不由得略放下心。那块巨岩挟势坠砸的冲击实在太大,就是有十四万鱼冲的拼死阻拒,阵元伤损仍然难以避免,其中更以最卖气力的穆穆贴的伤势最重,被震荡过后,连呕出好几大口血,地面上漓漓都是殷色,连两边手臂都被崩得皮肉翻卷。
胡炭开始修复阵局。在刚才的对冲之下,不惟是阵元,连阵基,阵文都都遭到损毁。四条半人高的外墙被阵力磨去大半,墙上处处裂隙,只怕已经受不了太强烈的冲击了。原本被写满空地的运阵符文,更是毁掉十之七八,变成松软的土粉散落各处。枝叶摇净的秃木之下,‘……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见其障……’零落的阵文歪扭倾塌,不复完句。间有一两个‘成’‘毕’单字还顽强挺立,然而字首字尾,被磨碎的阵文都湮成浮土,半覆在绽裂成蛛网状的地皮裂纹上,灶灰一般直列成排。
“郭叔叔受了伤,雷叔叔一个人只怕也拦不住老家伙,却该怎么办才好?”他记得郭步宜先前说过,坚持到天明就有人来救助,但眼下秦苏仨人都不能太使动力气了,阵局也变成这个状况,想要坚守到天明,谈何容易。
眼下所可倚仗的,就只有受了塑身的雷闳,还有半残的白虎吞舟局。
胡炭在心中思索着,然后开始出手布置,坎察三人此时已跟废人无异,一切都只能靠他亲身施为,扶稳阵墙,合入泥沙拍实,计算生克五行,设阵引,埋符,一一张罗。不管怎么说,他总要努力支撑到天亮才好,好在罗门教的毒虫已经被郭步宜杀得几乎净绝,最大的威胁已去,这时用个巧阵也许能有出奇之效。(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变势(下)
他这里绞尽脑汁的重新布阵,那里谢护法已经跟雷闳再次放手对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见郭步宜逃脱,布置了许久的罗网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皆是承了雷闳的恩惠,谢护法真是把壮汉恨到了极点,把一腔怒气都移到了他身上。这一番气急出手,再无保留,毒粉,蛾群,阴月双镰圣,几乎所有的招数尽数施展开,招招直取雷闳的要害。换做在塑身之前,雷闳早已抵挡不住这样的交叉攻击了,然而此时的壮汉不止有螟魈之魄在体,还被胡炭画了个入身阵法,居然一来一往的堪堪应付个平手来。
“九眼”。
这是阵法的名称。
螟魈之魄让雷闳的功力和反应速度得以大幅度提升,先前最忌惮的布蛊之法已经对他无害了。而“九眼”则在他身周护成了一个新的防御圈,更是大大增强他的自保能力。胡炭在了解到那些雪白蛾子原来满含剧毒之后,就已经琢磨推算,九眼就是他为雷闳量身定做的阵法。
“砰!”的刚刚跟后面偷袭的捷进堂随侍交换过一手,左右两群蛾子化作白龙已经夹剪而来,雷闳毫不担心,照旧迈步向前,劈爪抓向头上三尺处那开始微微荡漾开的空气,那里一只阴月双镰圣正在伺机钻出。
“呜!呜!”就在两道蛾群将要撞到雷闳身体的时候,九道漏斗状的风涡从雷闳身上激荡开来,劲风所经,泥石俱起,碗大的碎岩都被卷吸得急旋起来。浩浩荡荡的飞蛾顿时被冲刮得七零八落。雷闳满心欢喜,这阵法真是个好东西。收发由心,还不怎么费力气。若是能一直保持在身上,那他能够招惹的对手又能再多添上几十号人。
谢护法面色铁青。今天事情的发展一再脱离他的掌控,被几个小辈如此轻慢,实在一生未经之耻。他带来北正三线和北备三线大部分的兵力,原本信心满满要把圣手小青龙父子在此地斩杀,谁料想斗到此刻,不惟胡不为的影子都没见着,甚至连胡不为的小鬼儿子都没什么伤损,还变得难缠无比。心中发了狠。便难以维持先前的从容气度,下死令吩咐三个阴月双镰圣不间断攻击雷闳,被伏慑的一众下属,凡是还能动弹的,全都喝令起来加紧攻击。
这般众力合击,雷闳渐渐就有点应付不及了。左支右绌的,挡得这里一招,后面又漏一招,只仗着防御术法高明和九眼卸力才坚持下来。好在这时他已经给胡炭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听见阵里胡炭叫他:“雷叔叔快进来!”心中一松,用惊雷箭和奔洪掌震退谢护法,便背过身。硬吃了捷进堂那名好手的一掌一腿,浑然无事的逃回到阵内。
“破阵!都上去破阵!”谢护法厉声大喝,一马当先冲向阵局。“嗵!”雷闳反身又给他一记惊雷箭。谢护法一闪身避让开了,凌空蹑到阵座上方。方待发力轰击,谁料想身子陡然被怪力牵引。眼前花色缤纷,景物轮换,白的黑的灰褐的,一重重的倏忽扑眼又瞬间消失,谢护法大吃了一惊:“这又是什么鬼门道?!”急忙稳住身形,却见自己在这片刻已经从阵局上方被带到了离崖脚十余丈远的地方。
“这是怎么办到的?”谢护法心中生出了惊骇,情知又是胡炭搞出来的名堂。他这时已经知道自己对胡炭的能力大大低估了,这小鬼功力不高,但其阵术之学却足以傲览侪辈。在短短一刻来时的功夫,能够布出阵法完全抵御住上万斤巨岩的冲击,这对其他成名阵术师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想象的。虽说阵局之成并不完全靠着小娃娃的力量,但是要知道,胡炭才九岁!九岁的孩童能掌握到这样的手段,理通精微,再让他成长下去,用人中龙凤来评价又何足溢美!
“雷叔叔,小心别让他们冲过那块石头,”胡炭指着阵左侧离墙半尺的一块尖石低声说道,“还有那里,那两块叠在一起的石头,这两个地方是阵法的弱点,让他们闯到那里,就不好防了。”雷闳示意明白,这时他虽觉疲累,但是心怀欢畅。对好斗嗜战的巨汉来说,碰到功力相若的敌手激烈肉搏一场,实不啻于饕餮之客欣逢华筵,酣畅淋漓之极。
胡炭双手各持符咒,地上阵元位置已经被他埋下了十数张,俱各露出半棱黄角,他知道自己的符元法力微弱,眼下只能以量抵质撑过这段艰难时间。“啪!”一张符炸成碎片,埋设处被刨开了掌窝深浅的一个小坑,袅袅白烟从松软的土壤下冒了出来,胡炭飞快的把右手符咒置入坑里,又推平浮土将之覆盖。
“啪!啪!”又是两张碎裂,零星的碎纸洒满了身前身后。胡炭不敢拖延,一左一右飞快下手,又将符元补齐了。罗门教的实力虽经郭步宜重创,但相对于此时阵局中几人而言,仍然具备压倒性优势。
胡炭怀中还有十几张符咒,这是他在前往隆德府的路上按照《大元炼真经》绘制的。天幸身边有秦苏这个严师,督促他练气画符从无懈怠。若不然,少了这小半包袱的符咒积作,阵局早就破了。
但即便这样,这总数三十多张符咒也维持不了多久了,罗门教在外面疯狂释放法术,胡炭的符元运转不起鱼冲,内层的气罩便直接受到冲击,这对符元的损耗无疑是非常巨大的,短短瞬间已经毁掉六张符咒了。
阵外到处都布着毒粉,气罩一破,阵里人除雷闳外更无幸理。“怎么办?”胡炭心中焦急,坎察等几人内伤太重,这短短片刻怕是未能恢复起来,而仅凭自己手上的这些符咒,又怎能支撑到天明?
正惶乱无着之际,旁边一只雪白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抬头去看。却见秦苏正怜爱的看着他。“累坏了吧?让我来吧。”秦苏柔声说道,玉女峰弃弟此时脸色仍然白得怕人。唇边襟前染满鲜血,然而她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看得出来,她的眸子里面含着深深的骄傲和欣喜。
慈母之心,舐犊殷殷,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她仍然注意到了胡炭的成长,仍然对这些成长满怀欢悦。
胡炭心中一暖,但却执拗的摇了摇头。秦苏所受之伤不轻于坎察二人,怕也再难以承受几次阵局的反震了,胡炭又怎肯让她再以身犯险。阵局受到外力冲击。阵中所有布置,阵基阵文阵元阵象无一不受震荡,虽然不如直接承受那样剧烈,但对伤者而言,这仍然是巨大的负担。
“傻孩子,我先帮你看住一阵,你再去画点符元。”秦苏知道他的关切所在,便微笑说道。
胡炭被她点醒,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个办法!”小童心里有些欢喜的想道。三个阵元此时单独一人都无法维持阵法运转太久。但是配合符咒轮流操控,却是一个把时间拖长的好办法。罗门教几次三番遭到迎头拦阻,气势实力也都下降许多了,他们这般不要命的攻击也不会坚持多长时间。只要顶过这一段,局势必将再发生变化。
有了这个清晰想法,剩下的就是付诸实行。胡炭跟坎察和穆穆贴说明情况。胡人两兄弟都没有二话。于是这一轮一换的法子便被敲定使用下来,秦苏感到不支。坎察便接替上去,坎察觉得没法坚持了。阵元又转到穆穆贴身上,而胡炭在几人运阵的时间内,又画出二十余张飞刃符和五行符,这些符咒远比定神符简单,耗用也低,如拼尽小童的一身法力和精神,也能绘个百十来张,算起来应付到天明也差不多了。
罗门教的攻势果然在两刻钟后缓了下来。不说先前已经被郭步宜夺取过生机的众位堂主们,就是谢护法自己,到这时都已经感到异常疲累。胡炭的阵法非常古怪,鱼冲鹤掠这些阵象是没有了,可是一靠近阵座,总会有绵绵密密的无形之力缠上身来,让人有飞虫堕入蛛网中的沉滞感觉。那些若丝若网的牵绊让人不胜其烦,然而又找不到束缚的来源,这样受到牵制,谢护法有几次差点中了雷闳的惊雷箭。更可恨的还有一种转换之力,简直是令人发指!谢护法不知道这是土地置换符产生的引带功用,飞近阵局后几次三番被拖到另一个地方,出手全被中途打断,宣泄无路,只恨得胸腔欲裂。
就在两方人马相互僵持纠缠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几只大鹰正在风潮里翻飞,跟随着地面上几十条疾如奔马的人影向峡谷中快速穿来。
契丹的夜鹰终于也赶到了。
“刚才发生那么激烈的震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怕那个小孩情况不太妙。”一个周身玄衣的汉子有些担忧的说道。
“应该还不太坏,我听见峡谷里面有人在用法术。”
“会不会是北院那个佩令巡使?”
“不是他。”首领摇摇头。他对那个持掌北院大王内府令牌的巡使一无所知,但此人不惧活影,还能将之反制,想来功法不是这般寻常五行术。
一行人默然急行,不多时就进入到峡谷之中,罗门教埋伏拦路的瞽黾是个小障碍,毒盲了三个不小心的下属。首领分出一人在原地照顾他们,其余人都冲向胡炭阵座所在之地。定神符疗伤极速,这是夜鹰们亲眼见证过的消息。如能获得这种神符的绘制之法,推广到军中,契丹大军的战斗力必将大幅度增强,事关国祚,此时胡炭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夜鹰们是决不可能坐视胡炭陷进危局被杀的。
山峡之中朔风激烈,因为此前不久雪层才刚崩落,到处都是零散的雪尘,被狂风一吹,当空乱舞,迎面扑来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快了,下过隘口之后,夜鹰们都听到了三四里外隐约的呼喝之声,当时无不精神一振。
罗门教在南方牵制大宋,契丹从北方进兵压迫,一南一北相互呼应。两边人虽未订立合盟之约。但是彼此间都有默契,相遇而不相斗。只与大宋为敌。这些事体在夜鹰首领心里是极为清楚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打破这些默契了,罗门教虽然重要,但他们终究是外力,比起能够直接提升契丹军队的实力而言,这一个隐形盟友又何足挂齿!
“进去之后先不要乱,把两边出口都围起来,我们的目的是保住那个小娃娃,能不跟节外生枝最好。罗门教若识时务,咱们就放他们离开。若是他们不知进退,哼!那时就听我号令,一齐出手!”六十余人轰声应答。
一众人激活灵气,在心中模拟了稍后交战的场景,各自振起心力拔足疾行。听得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嘭嘭”炸响,法术的光芒映照在山壁上,几十人都是渐觉激动。
四里,三里,两里。几乎都能听见交战双方的呼吸声了。
远远的见到一团稀落落的绒蛾在空中聚如花树,蹁跹绕飞着,那首领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妙的念头。
罗门教是个擅于用虫用毒的教派,一向所知。他们的善法堂研究培育新的虫毒时,最喜藏拙,越是看似普通无异的东西。往往越是暗藏危险。眼下看见的这些绒蛾,既不身体巨大可怖的怪物。也没有斑斓的花色,如此说来……
恰在这时。又一阵疾风从阵座方向吹了过来,零碎的雪尘毫无规律的飘飞,顺着风向撞到山壁上,下坠,上扬,落向人们的面目。
“啊!”一名夜鹰发出了惨叫。
“啊啊!”几乎就在同时,直当风面的几名夜鹰同时发出叫喊。在他们前面,弥漫的白尘正以更加迅猛的速度铺面而来。
肌肤上烧燎起了成片疱疹,从芝麻小的白点变成蚕豆大小,在很短的时间内涨裂,然后毒水‘嗤嗤’的渗入到完好的肌肤里,将肉皮烧烂,几十个夜鹰就这样措不及防的被蝶粉沾染,这时候什么灵气法术都全然无效,剧痛和昏乱控制了神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来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夜鹰的首领是一众人中功力最高的一个,然而他在蝶粉中也维持了不到半刻钟,满怀着恐惧和愤怒苦苦支撑着,终于也被狂乱攫取,嘶声大叫着跪倒在地,溃烂的液体渗透衣袖,然后是肩头,后背,也慢慢洇出湿团。
雪尘覆上了尸身。这小片地段里再次归于宁静,只有呼啸的冷风撞击到石壁上的闷响,和摇动枯茎时的簌簌微声。
前方的战斗却还在继续。
声音却越来越弱减下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丑时过尽了,寅时来了又已漏完,然后是卯时。风势是紧一阵慢一阵的吹,天空却终于没有再落下雪花,持续了几天的大雪,到今天总算是停止了。天下事都是这样的,有其始也,而必有其终,眼下看来,山峡里这一场进行了一夜的激战也到了尾声的时候。
这真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无论是对谢护法,还是对胡炭雷闳来说。
但局势终于是缓慢而不可逆的发生了改变,罗门教众人越进攻越是无力,在蛾群被雷闳的奔洪拳零敲碎解灭杀了大半之后,他们已经支撑不起太像样的攻击了。几个堂主都是半废之身,谢护法的临身母蛊也不可能无休止的产下虫卵供他使用,这样的结局可想而知。而阵局里面几个人,伤势在定神符的帮助下慢慢恢复,灵气虽然渐次枯竭,但是三人轮换,再加上胡炭的符咒控阵,倒是没有过断档的时候,越到后来越显从容。
谢护法几次表情阴郁的扫过一众下属想要动用狠招,可却总是下不了决定。胡炭几人眼下变成了鸡肋一样的东西,将取之而不可得,欲弃之却又不甘。待要动用极大代价去毁伤他们,这又分外不值。眼见着离天色大亮越来越近,阵局的十四万鱼冲和鹤掠阵象又开始时不时的活泛出一两只来。谢护法知道这一晚的围攻终于是失败了。
可是他还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左右离着天色大明还有一段时间。他不介意让阵里那几个人再紧张慌乱上一段时间。
“穆穆贴大叔!你还成不成?要不你就先下来吧,我这里还有两张符咒。”阵里胡炭脸色苍白的说话。“天已经快亮了,郭叔叔说的帮手马上就来了!”
秦苏心疼的看着浑身打晃的小童,这小娃娃画了一夜符,精神和灵气俱已透支,但他的表情却还从容,似乎还有些兴奋。眼下局势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谢护法那边看来是再也拿不出什么好手段。阵里几个人的状况都在渐渐变好。坎察师兄弟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雷闳本来喘息如牛,嘭嘭擂鼓般的心跳从地面传进足底,让人直以为是大地的心脏在搏动,但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五个人中这时反倒是胡炭的脸色最难看,也难怪他,一整个晚上耗竭心力,又是布置阵法又是绘制符咒的,还要照顾伤者掌控全局,就是换成一个成年人,都承不住这样的重压啊。
“炭儿是个了不起的孩子。”秦苏在心里骄傲的想。
天边的青白色越来越明亮,灰蓝的云层渐渐把边缘清晰的显露出来。期间有过两拨江湖人物从崖顶路过,远远听见下面山谷的交战之声,却都不约而同的掉头避开,不过他们距离峡谷尚远,被围在阵里面的几个人都不知道。
等到辰时两刻,天光放明,峡谷里原本笼在暗处的景物已经可以影影绰绰的辨识,谢护法已经打算离开了,他也不愿意跟郭步宜引来的帮手对面。
阵局里面,坎察正在接替穆穆贴把灵气沉入阵元中。不管罗门教的攻击多么虚弱,阵法的气罩还是必须要继续维持的,外面可还飞舞着漫天的毒粉呢。好在经过这小半刻时的将养,坎察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他心想这次就让师兄多休息一会,秦姑娘是女质,到这时候了也不该让她多劳累。
几个人都猜想着,天亮后将要到来的帮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郭步宜那样郑重的做出嘱托,想来这个帮手的功力不会比郭步宜弱。那么就有趣了,谢护法经过这一夜的消耗,应该不会是来人的对手。
“豁!”的一声锐响,胡炭胸前的衣裳突然鼓突出来,似乎一尾僵硬的鲤鱼在这瞬间复活,在他怀里剧烈颠动。强烈的青光一轮轮的穿透袍子射将出来,把小少年的胸前和下颌肌肤映得一片碧色。
四个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尖鸣发出的地方,有些不明所以,少年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微微一怔。
灵龙镇煞钉。
钉子发出了鸣叫。
片刻,待得想明白这声警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过后,秦苏和胡炭的脸色同时就沉了下来。姑侄两个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骇和担忧。
“嗵!嗵!嗵!”的三声闷响,阵外这时正有三个影子从天而降。踩落在泥地上,阵局中人都能感觉到这沉重的震荡,他们就落在罗门教众的身边不远。
一个粗哑的声音笑道:“错纲你输了!我就说不是惊马崖那群杂碎。”(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朝光若晚(上)
“你赢了也没用,”一个声音淡淡地说道,“你先瞧瞧地上是什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谢护法在三个人落下来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迅速的闪躲到一众下属的身后,中途还变向几次以防遭遇阻截,同时召唤起空中飞舞的绒蛾集聚到身边。置于安全之境后,他才警惕万分的注视起对方的一举一动。
只见最开始说话的那个褐袍男子听见提醒,把目光投注到地上。混杂在乱石泥雪中的,是被郭步宜用死气侵掠僵毙的大片虫尸,黑麻麻的静伏在杂乱斑驳的阴影里,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那人看见了虫尸,似乎被触动起了什么,眉毛猛的一抬:“养虫的?!”
几乎就是在同时,谢护法也感应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妖气,失声发出厉喝:“妖怪!”
“你们是夕照山的!”联系起这几人落地后的言行,谢护法怎会再判断不出他们的来历。天下间矢志跟惊马崖为敌,行事又是这样肆无忌惮的,除了同居大理国境内的夕照山群妖,哪还会有别人?!他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那夕照山的妖怪也是惊怒交集,本来挂着得意的脸瞬间布满寒霜,从一个髡发怪汉变成拧眉罗汉,他指着面色惶恐的一众罗门教徒破口大骂:“晦气!晦气!老子千里迢迢从大理赶到这里,本以为能捉到个把能下口的修道人,谁知道还是碰到你们这群饭渣!真是气死我了!”
“嗤嗤!”一句咒骂刚完,他那根骈直如剑的手指忽然冒起了淡淡的白烟。黑黄的皮肤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光泽变得沉暗,然后透明的水泡一个连一个的泛开。胀大到表皮破开,淡黄色的液体涌了出来。“他妈的还有毒!?”他不可置信的瞪大起眼睛。用手抚动脸颊,那里的肌肤也在以可怕地速度溃烂。成片的疱疹破裂开,毒液染满了指尖。
“真是偷鸡不着还蚀把米,暗食,你吃过多少次心急的亏了,怎么还这么不长进?”那边两个同伴发出了嘲笑。两只妖怪都比较谨慎,落地之前已经开了护盾,蛾粉对他们的伤害略轻。
所期落空的失望,加上身体受到的伤害,让暗食心里填满了怒火。耳中再听到同伴的揶揄,这更无异于火上浇油,当下气得哇哇直叫,猛的踏上前去喝道:“我三天前才刚刚换了皮,这就让你们给毁了!我非要吃掉你们,不然对不起我那两天两夜的辛苦!”
周围的光线猛的一黯,如同暗室里最后的烛光也终于熄灭。仅余的三十多只大莹蝽挂在壁上,可腹尾的萤光在渐渐变得微弱,所照及的范围被收缩得越来越小了。最后渺渺如豆,变成夜半时飘摇在远处江上的渔火。
妖怪发难在即,谢护法哪里还敢有迟疑,这时便抢先动了手。双手平举一摄一吸,身前两个身疲力弛的部属登时不由自主倒飞,被他抓住了后心。“咤!”老者叱道。掌中吐劲,两个堂主登时毙命。尸身排众飞出,在半空时被激怒的虫临已经狰狞的霸占住躯体。两具尸身都开始显出虫豸的特征。
大宋有惊马崖,大理有夕照山,这两处妖族圣地的名头,但凡在江湖上行走有些时日的术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不过两个地方虽然名气并重,风评却完全不同。惊马崖行事低调,众妖有首领旋刺在强力约束,极少在人前显身,所以传言也少。而聚集在大理夕照山的另一群妖怪可就是另一番模样了。他们欺着大理国小力微,国内又没什么像样道统门派,行事当真是无所顾忌,杀人吃人,劫掠财货,不惟在境内胡作非为,甚至还偶尔侵凌到宋境的广南矩州一带进行滋扰。
罗门教是在靠近宋境西南端的会川府和建昌府立下山门。而夕照山却在大理更南段的景陇勐交和兰那活动,双方虽然相距千里,但算来罗门教却是离夕照山最近的人间势力,因此时常发生冲突。好在罗门教的功法乃是毒虫寄体,这样的功法对冀图吃人助长法力的妖怪来说并无大用,是以双方争执虽然频繁,却还没有发生过大群妖怪冲进山门大肆吃人的情形。
但既然两方久不对盘,在此地狭路相逢又怎会和平共处。以谢护法的城府心性,自不会期待对方会突然转变表现出善意。
“嘭!”虫临术爆裂之威,便是暗食这等大妖也不敢掉以轻心。眼见激烈的冲击从尸身炸碎处迸射出来,如同无形的枪戟向四面攒刺,六丈方圆的地面全被震塌,不管土层还是岩块碰到,全都变成冰雹下的豆腐,分解成细小的碎块。暗食飞快的平跳上空中避让,让暴烈的气流在脚下冲涌,感觉到足底强劲的上托之力,心里也不由得一懔。
“居然还敢抢先动手?”他在心中惊怒的想,一腔吃人之意更浓。
地面炸开了两丈深的土坑,余波所及,连胡炭的阵座都摇撼起来,坎察感知到了压力,面色一紧,把灵气催压下地面竭力护持起阵罩的运行。
“真可怕!昨夜里他要是用这个法子,恐怕我们就防不住了。”胡炭看着十余丈外那硕大的土坑,在心里惊骇的想道。这样的爆炸威力,只一个就足以崩解昨天夜里那艰难的平衡之势。
这一次虫爆,范围扩及七丈,没能伤到暗食和错纲三妖,却把身体虚弱的一众堂主震死了几个,尸身横七竖八的倒伏下来。当时忧惧煎心的十余名教徒都没发觉到是谢护法动的手脚,还在那里高喝:“快躲!快躲!”“用法术打他!”
弘化堂的齐堂主是前日在伏波桥设伏的九人之一,被从香主一通呵斥之后,他本以为已经死罪难逃。谁知最后被谢护法宽宥留下一命来。那时便对护法大人充满了感激。他在昨夜下跪时就立了死志,一生效行犬马为护法大人报恩。虽死不辞。眼下瞧见情况紧急,实是深为谢护法的安危感到担忧。就在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避让的当口。他却把身子往谢护法的方向护去:“护法大人,这里有我们拦着,你先走!”一句话刚刚说完,就看见面无表情的谢护法已经鬼魅般闪到他身后,右爪如钩一把攫住他的后心。
“大人……”齐堂主刚欲说话,背心处突然的剧痛就阻断了他的气息,“这是……”他心里的疑惑还没有凝成成型的念头,那只贯穿胸膛的手爪又瞬间熄灭了他的神智。
他确信护法大人已经听到了他的话。可是护法大人仍然出手取了他的性命。
没有丝毫犹豫。
“嘭!”当空炸开的虫爆,把残肢血液向四面抛洒。一腔热血在朔风中迅速变冷,脱离眼眶的眼球滚落在了白雪里,似乎还带着浓浓的疑问。他甚至到死都未能表达他对护法大人的敬慕和忠诚。
一夜间建立起来的爱戴和敬慕,或许在他心里无比神圣,其实在别人眼里却毫无价值,甚至都不曾让人犹豫一下。
在性命受胁之下,谢护法把昨夜里所有的顾忌尽数抛除。他已不用再考虑这样施用虫临术会对部属产生怎样的震荡。在生死面前,声名、权位和部属的忠诚又算得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逃脱这里。三只妖怪的实力都不弱于他。他也不会愚蠢到妄图利用十几名部属的虫临来将他们阻拒和杀伤。
生机耗竭的十几名堂主就这样陷入到前后皆敌的死路中。在接连六名堂主被谢护法制住引动虫临之后,余下的人心胆俱裂,纷纷向两边奔逃。暗食和错纲三妖也都被逼退到数十丈外。虫临术的威力可不是等闲能够抵御的。谢护法面如木石,更不稍显颜色。顺利逼退三只妖怪后,行动如风的一折一去又捉住两个坛主,这次却不是扔向暗食。而是直接投到了胡炭的阵局上方!
“糟了!”阵中的胡炭几人尽皆大骇,这虫临术的爆炸之威他们早看在眼里。一座残阵和五个体力耗竭的人,可怎么能防御住!谁都没料到谢护法竟会如此歹毒。临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要向胡炭几人斩上一刀。
“轰!轰!”剧烈的炸响就绽在上空三丈处,雷闳挣命击出的惊雷箭到底将两具尸身给提前引爆了。虽然免掉了直接轰击之害,可是冲击之力仍然无比强大,巨大的轰鸣声比之耳畔惊雷何遑多让!五个人除了雷闳外,全都被震得目眩神昏,而狂暴的爆炸余波更是直接包拢轰击到了阵座之上,白虎吞舟局残阵引发的鱼冲无法阻隔这样的大力,透明的阵罩开始摇摇欲散。
坎察再喷出一口血,却仍然咬紧腮帮子,怒目环瞪,上身衣裳被反冲之气震得碎如蝶羽。他两只手掌却按在地皮之上如同铁铸,这个西域胡人的狠烈之性在此刻得以充分展现。穆穆贴不忍师弟独当其害,顾不得自己法力已竭,也按下双掌想要帮师弟分担压力,哪知灵气刚入地面,澎湃的阵局反涌之力就将他震得两眼一黑,仰天便倒。
“穆穆贴大叔!”胡炭惊叫。
秦苏苍白着脸,也把双掌按下地面。此时正是生死关头,谁敢吝惜气力?可是她毕竟是众人中法力最浅的一个,虽然休息了一会儿,但气息也只勉强聚起一丝,刚催动起灵气,那股巨大的冲击边让她胸口如中巨椎,也和穆穆贴样立刻吐血歪倒。
“师哥!师哥!”坎察大惊,发出一声咆哮,目中血丝满布,颈脖胀大数分,低下头如同犟牛顶角,就这么硬生生的抗住了潮水般的逼压之力。排山倒海的压力倏忽消散过后,用尽气力的胡人只觉得整个身躯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力气,也感觉不到内脏器官,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
阵后的崖壁,已经被生生蚀去一大块,在离阵座丈许的高处掏出一个可容数十人的巨大空洞。就向被潮水冲蚀的沙堡一般。
谢护法已经趁着纷乱之势,迅速的投入到山峡暗处,消失在风雪里。暗食和错纲等人被虫临术拦阻,都只能眼睁睁看他逃离。
再一次冀望成空,暗食也无可奈何,站在地上只是跳脚乱骂。“王八蛋!等我们把事情办完,我不把这虫教搅个天翻地覆,我就不叫暗食!”三只妖怪分头追赶奔逃的罗门教余众,不多时便将十余人尽数捕杀吃掉。
阵局里面胡炭焦急的给三个人喂食定神符水,这一次虫临爆裂带来的伤害,丝毫不比巨岩坠脱时少上些许。好在阵局终归算是一重屏障,先承接了绝大部分震力,余势才转到几人身上,若不然,就不是如此灵气耗竭奄奄一息的模样,而是直接神魂飘荡了。
“姑姑,你好些了么?”胡炭扶起秦苏低声问话,还没听见回答,却先听到阵外‘嚓嚓嚓’的踩雪之声从远而近行来,那三只妖怪竟然去而复返。“他们要做什么?难道想要破阵?”这个念头让少年心里止不住的惊惧,现在三个阵元都已身负重伤了,阵局差不多已形同虚设,怎么可能再挡住三只妖怪的袭击!
“这阵法挺不赖啊,看来还是里面的人更好吃。”是那只叫暗食的妖怪。
“完了!”胡炭心里一片灰暗。他真的没有猜错。(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朝光若晚(下)
“说好了,不管里面有多少人,我要吃一半,剩下的你们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打赌是我赢了,而刚才那些养虫的根本就不能算数。”暗食还在斤斤计较,显然刚才一众罗门教的堂主并未慰平他的食欲。
先前那个淡淡的声音说道:“你和亢应分吧,我不吃了,刚才那几个我也没吃。”
“那你就失算了!”暗食哈哈大笑,“这里面的人味道最好!我敢肯定!”笑声倏忽而近,胡炭等人只见一团巨大的暗影扑向阵罩,他的双掌之中,勾织着无数蛛丝一样首尾笔直又相互交错的光线。昏溟的暗景中,那些纵横飞舞的金色光线看起来无比绚丽。
“啪!”只是一击,胡炭的符咒阵元便炸成碎片。就在怀里的青龙物化飞出的同时,小童飞快把手中剩余的最后一张埋入地下,全身微微颤抖起来。这是维系阵局里五人生命的最后凭借,等到这张符咒再毁,必有死伤发生,那时候谁来都救不了他们了。
灵龙镇煞钉是一枚非常强大的法器,这从邢人万在赵家庄里持之震慑群雄便可看得出来。然而胡炭手中这颗,还只是一枚原钉,秦苏胡炭两人也都不是炼器师,无法将钉子的潜力尽数发挥出来。只依靠着最简单破邪本能行动的青龙,又怎能伤得了暗食这等大妖,行动间发现幽然青光刺面而来,暗食只是微微一讶,不闪不避,掌中光丝蓬炸,青龙便被震成了点点碎光。
“这妖怪如此厉害。就算郭叔叔还在,都不是他的对手。”胡炭喉头干涩。盯着在阵罩上空蹑下的人影,小脸上一片愤恨。临到这时。生死将判,他已经无法再有图存之想。只是……他很不甘啊!他才九岁,还没有领略过这世间的美好,他还想要学成高明的功法,光大门楣为故去的父亲洗清冤名,给历尽磨难的姑姑带来尊崇和荣耀,他想要去玉女峰搅个天翻地覆,想要和宋必图邢人万这样天资凌人的少年一争短长,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怎能甘心!
胡炭不知道,在无尽的年月里,像他这样抱着未酬之志便横遭殒命的人不知数有多少。村夫朽老,英雄少年,谁心中没有期许和牵挂?未必鲜衣怒马笑傲江湖,或许闲塘垂柳含饴弄孙,皆是不舍关情,然而悠悠千年,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又有几人是了无遗憾的撒手乘空?
小童年纪还小,他不知道人间有太多的离别怨憎之会,有太多的求不得之苦,无从逃避也不可违逆。眼下他只是不愿意就这样束手待毙。他激起了体内刚刚积攒出一丝的灵气,一手捏住怀里的封魄瓶:“形化三通,百鬼藏容。召请精魄合入吾身!”
撞击阵座的暗食,接连两次都被阵局的引带之力给转到远处去。让他满蓄劲气的击打半途中断,这样阻滞不畅的感觉让他恼怒异常。可是这阵局越精妙。显然藏在阵里的人味道就越美,这又让他心中充满欢喜期待。怀着这样又喜又恼的古怪情绪,第三次撞向阵局,这次他学了乖,远在数丈外便撒开了手,凌乱的光线如同无数交错层叠的长针,一股脑落到了阵罩之上,叮叮叮叮无数细密的触声过后,明光大放,本已松脆将崩的阵基终于化成浮土,阵局破解,阵文尽靡,一时狂风乱气纷散。浮漾的气罩失去遮掩过后,满面疲惫的雷闳几人显在了三妖面前。
暗食欢呼一声,照着身躯最伟的雷闳扑去,这人功力最深,味道也最好,他可不想让亢应抢了先手。谁料雷闳虽然内息将竭,可一身防御术法却没有减退多少,加之性情暴烈,眼见一个满面笑容的秃顶怪汉飞扑而来,只把眼睛一瞪,大吼一声,足下发力“腾!”的像被抛石机投出一般也冲前对撞!
“咦?!”暗食吃了一惊,到嘴的肉食居然不逃还敢冲过来送死,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有什么阴谋?刚才可是有罗门教的虫临术警醒在前,他不敢太过大意,飞快的勾织十指,接连两蓬光网左右向雷闳撞去。他顾念食物的皮肉完好,这一击也只是想要阻绊,并未打算将雷闳一击取命。
可是雷闳竟然不避!
胡炭画在汉子身上的入身阵法在紧要关头发挥了巨大作用,九团飞转的气旋涌向四面八方,两团光网刚一接触就被旋破搅散,秃头壮汉硬生生的扑穿过光网,右臂白光绽羽,提尽全身余力的加咒惊雷箭被他蓄在了拳上。
“这人不好对付!还是先放一放再说。”暗食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刚才雷闳穿过光网,身上三重护罩也被他试了出来,暗食虽然自负,可是面对四层防御护身的雷闳,他也没有短时间内将之擒捉的把握。这个情况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在这里被牵绊住的话,亢应可要占便宜了。这只恶心妖怪嘴馋胃口大,是只老吃货,可不像错纲那样好说话,很贪得无厌的。他这里微生出点迟疑,那边亢应已经闯进胡人两兄弟的身边,两个胡人气若游丝,法力尽耗,连动弹一下都像是在负山涉泽,怎能再抵抗。被亢应逼近的劲风压得胸腔窒闷,穆穆贴脸白如纸,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坎察却拼命的挣扎扭动,拼命调取身体的每一丝力量,像一尾明知必死也要挣裂渔网束缚的鱼,他到底激发出了深藏在肉骨底下的最后力气,看到亢应双臂一展胸膛鼓起就要出手,想也不想就把肩一侧,朝师兄身前倒了下去。
这真是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然而不得不说,命运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人们耗竭心智,付诸无穷人力物力,最后却仍得到一个没有丝毫改变的结果。可在某些时候,一个偶然的念头,或者一句多余的言语。一个的举动,却让事情的走向完全发生变化。
本来强敌当前。又都是毫无悯慈之念的妖怪,众人身死只是一时半刻内的事情。谁先死谁后死并无区别。但坎察不知道,任何事情都存在变数,而他这不假思索的踊身代命举动竟会对后日时局产生巨大影响,更是他万万想象不到的。
亢应的本相是只洞犺,生性好啸吼,在成人身之前,总在天晦阴雨时踞在洞石上做长悲之声,他的尖鸣有摇魂撼魄的威力。在他冲向无法动弹的师兄弟之时,就已经在心里拟好了攻击的计划。两个胡人并排坐着。正好一个啸吼将他们全部喝昏,然后鲜尝血食。
谁知啸声出口,坎察已经离开原位护在了穆穆贴身前,两人由并列变成了前后,低沉又刺人心神的吼声全数冲击到了木妖寄身的胡人身上,当时坎察就脑中一空,神魂被吼得离体寸许发出蒙蒙白光,几乎同时,蓬勃的幽绿的之色从膻中位置上窜。染碧了他苍白的脸,而他破碎的羊皮袍上,星星点点的泛起许多柔嫩的草芽和菌朵。
“咻咻咻”胡炭扔出的几块尖石这时才飞到亢应面前。
“咦?!这小孩怎么这副模样?”亢应看到握着石头守在秦苏身前的胡炭,不由得愣了一下。胡炭给自己塑了个彩衣天牛的精魄。这是他身上所余不多的封魄瓶之一,只是由于法力耗竭,化形未足。只有右边一侧生出了光彩流转的皮壳,左半身仍保持着原状。
小童知道今日必定难逃大难。可是在经过先前那番惊慌颤抖过后,此刻竟然没有表现出更多惧意。这心性可比他老子强得多了。或许面临不可改变的逆境时。人人都会变得勇敢。但小童悍恶的本性也在这时表现出来,他恶狠狠的盯着亢应,不但不思逃避,还算计着临死前该怎样才能让这妖怪也付出代价。
亢应还在疑惑这小鬼是不是也是罗门教一路,身形闪动已经避开了胡炭掷出的尖石。他是个谨慎的妖怪,虽然这几块石头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他也不愿用身子去挨受。小孩子骨肉未匀,又没有什么法力,一向是他最不喜欢的食物。正想放过胡炭继续捕捉胡人,远远站在阵局外的错纲却发出一声惊咦。
“住手!”错纲喝了起来。
亢应行事总是留有余度,听到说话便停了动作,他以为错纲察觉了什么危险。然而另一只鲁莽的妖怪却全然没有危机观念,对方五人满身伤疲,料想没什么威胁。一见亢应愣神,机会难得,当即舍了难缠的雷闳,飞快的在乱石间跳跃,瞬间就扑到坎察身边,“这个是我的了!”他哈哈大笑,一掌插穿了胡人的腰腹,提着身体飞掠到一旁空处。错纲的那声阻止已经被他忽略过去。
“看那个小孩子!”错纲关心的重点不是坎察,胡人的死活也没有放在他的心上,他指着胡炭说道。亢应一个倒纵掠回到他身边,也皱着眉去打量胡炭。错纲一向谨慎沉稳,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他在这时候出言阻止,必定是发现了一些事情。
“咦!他的气息!”才观察了一会,亢应便也发现了端倪,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和错纲对面相觑,“是他?!”
“应该没有错,”错纲点了点头,“**年时间,也差不多这个样子了。”
远远跳躲在碎岩堆里那只粗心妖怪这时终于也察觉了两个同伴的异常,他担心亢应会回夺食物,刚才抢到手已经一口咬在坎察肩胛上,吃得龁龁有声,虽然有雷闳追在身后拼命想要救回坎察,可是刚才一击惊雷箭已经把壮汉的内息尽数耗竭,连疾捷术都运不出来,怎能追赶得及。暗食的注意力仍然有大半放在亢应身上。眼见着胡人满身血迹,垂着头颅一动不动被他提起,已经不知死活。
“暗食,把他放了吧。”错纲向暗食叫道,摇了摇头,雷闳闻言停下追逐。
“为什么?”暗食问道,抱着坎察‘扑’的跳到一块乱石后面,口中还在咀嚼不停。他警惕的看着错纲和亢应,只担心两人有什么阴谋算计他。坎察身上锁有木妖魂魄,滋味的确和以前吃过的人不一样。
“你看那个小孩子就知道了。”
“他不就是那些养虫的……”暗食飞快的扫了胡炭一眼。可是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胡炭虽然塑身成一副古怪模样。可是跟罗门教的虫临伏体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寄身的精魂平和内敛。并无躁意,不像罗门教那样一旦伏身显形就凶性毕露无可遮掩。
“咦!他的气息!”才看了一会,粗心的妖怪便惊跳起来,发出和亢应一样的惊呼,“他怎么有簇雪的气息?”他惊愕的望向两个同伴,“簇雪说……对了!对了!就是这个小孩!哎呀糟糕!”他忙不迭的松开手上的坎察,胡人软软的倒在乱石间。
“他好像死了。”妖怪惋惜的看着坎察,回头向两个同伴征询意见:“那我是不是不能吃他了?”见错纲和亢应都点头,他发出叹息。“真可惜,味道挺不错的……”
三只妖怪重新聚到一起,看着莫名其妙的胡炭没有说话。阵中几人这时都察觉到事情有了转机,无不心怀忐忑。
“幸好我不爱吃小孩。”暗食庆幸的说。他舔了舔嘴唇,向被雷闳抱回阵座的坎察再看一眼,似乎犹有未尽之意。
“走吧,”错纲当先动了身,向着胡炭几人来时的峡口飞掠过去。“不能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五通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去晚了要听他抱怨。”两只妖怪闻言也都尾随而去,三人迅速投入到暗影里,听见暗食说道:“五通就比我强上那么一点点,有什么了不起。我多吃几个人就赶上他了。”语音渐行渐杳,远远还听见那鲁莽妖怪的叫声:“……旋刺和秋红舞……两个双红破进,广泽才刚刚……不是对手……”
呼啸的风声重又成为这空寂山峡里最激烈的响动。胡炭三人此时都没有逃脱大难的欢喜。两大一小都是面怀忧色,竭尽全力救治起坎察。雷闳撬开胡人紧咬的牙关。让胡炭灌下了一捧符水。可是坎察喉间肌肉已紧绷,符水溢出口角。一盏符倒有六成洒在了外面,纵然定神符疗伤有验,可是面对此时情况,三个人都对救回坎察殊无信心。
坎察的伤实在太重了,虽然还吊着一口气,然而一只眼睛已经半阖,眸里毫无光彩。他后心肩胛上和下腹部巨大的创口,全都是致命的伤害,暗食为了抢食下手极狠,在血肉模糊的伤处尽是断裂的森白骨茬。穆穆贴这时还在昏迷之中,被刚才亢应的啸吼余波所摄,他一直伏卧到现在,若是他清醒过来,见到亲若手足的师弟变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怎样伤心。
雷闳把身上的伤药都抹到了坎察创处,又灌进几粒灵丹,贴上治愈符。虽然这些药物效验远不如定神符,可是此时救命要紧,谁还管到底有效没效,只冀图或有些微助益,那也是好的。坎察在两日同行间与诸人几历风波,生死不弃,是个肝胆照人的豪爽汉子,已经赢得雷闳三人的尊敬。
“坎察大叔,”胡炭俯近坎察对他轻声说话,用手掌轻轻抹去他脸上的血迹,“你一定要撑过来!敌人已经走了,咱们安全了。”他忧郁的看着坎察隐有绿意的苍白的脸,心里极觉愧疚。坎察这番重伤全是因他之故,他很姑姑到现在还能活着,皆是幸赖这个淳朴汉子的慷慨援手。
秦苏听出了小童声音里的难过,也是黯然,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掌,姑侄两个都是手心冰凉。
雷闳坐倒在一边默然不语,两道黑密的蚕眉几乎纠成一团,正抓着坎察的手为他度气。两个人一术一武,经脉全不通用,可是雷闳却仍不死心的抓着那只渐冷的手掌,发狠的鼓气去探查激活后者的内息,壮汉只希望自己手掌间的力量能被坎察感觉到,让他知道众人都在努力救治他,激起他求生之志。
风潮之声嘈如春江急雨,间或传来一两声哀厉雕鸣,这峡谷里正是萧索凄清的时候。契丹众夜鹰携带的哨鹰还在空中盘旋,寻找主人肩膀的皮套,可是峡谷风急,这短短时间里,无数从远处吹来的雪尘已经把几十具尸身堆成小丘,若非雪下偶露的衣角,谁都不知道这雪堆下面埋的竟是死尸。那些用来架鹰的的皮套更是被埋得踪影不见。
风凄鹰唳。这辰光岂一个伤情了得!
朔岁寒相侵,哀恨郁心头。这两物同时交袭的时间,最是难挨。
谢护法离去之后。满布天地的蝶屑失去控制,已经被乱风吹散,三个人在风里默坐了两刻时工夫,又都服下定神符水,已经不受其害。经过三四捧符水的灌喂,坎察的情况虽未见有起色,却也没有再恶化下去。胡人的脉搏极弱,仿佛随时都要撒手而去,雷闳抱来石块在四周垒砌屏障。三个人都围坐在一起,给师兄弟两个遮风。
再小半刻,穆穆贴幽然醒转。见到还梗着喉头一口气的师弟,好一场大哭,这般心身两耗,差一点又要昏厥过去,后来在秦苏和胡炭的劝慰下略略收下哀痛,开始闭目运功。他跟师弟所修的法术同出一门,聚起足够灵气的话。可以给坎察度气梳理经脉,这是胡炭给他的意见。
待得穆穆贴渐渐宁定,胡炭又开始去观察坎察的伤势。定神符并非无效,只是这个时候坎察元气伤损得太厉害。疗效便也不若平时那样神速。藉着微明的天色,和几只大莹蝽时明时暗的萤光,胡炭看到胡人的创口正在缓慢的绽突新芽。这些肉芽虽然生长极慢,在坎察这样出气多进气少的情况下实在让人难以生出安慰。但终究是朝愈合的方向发展。坎察布满绿气的脸庞才是胡炭心头沉重的根源。
“雷叔叔,你看。”胡炭拉一下雷闳的手臂。见提起了雷闳的注意,便用手轻轻覆上坎察的面庞,他用食中两指微微扒开坎察颊边面皮,苍白的皮肤被绷薄,隐藏在浓重绿色下面的东西便显了出来,那是许多像是菌丝一样细密的绿线,受到挤压,就像活虫一样向压力较轻的地方偏转。
胡炭刚才给坎察测脉搏时偶然发现他手腕是这个情形,谁知细一查看,胡人几乎周身都在涌动这些细血管一般的东西。胡炭不知道这些情况意味着什么,但事出反常,坎察又一直未见好转,他隐约觉得这不会是好事。
“他的伤处在收口,”雷闳仔细的检查坎察,若有所思说道,“可是他的心跳并没有见加快,脉搏也很弱,这不像是要痊愈的迹象。”
“是不是这些东西的缘故?”胡炭问。
雷闳也不知原因,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几个人眼下都没有什么好法子,除了又灌进一捧符水,就只能期待穆穆贴行功完毕来给坎察度气了。秦苏见两人愁闷,便安慰道:“坎察师兄这么好的人,或许吉人天相,他功力很高深,应该能躲过这次劫难的。”
可是地上躺着这么一个呼吸微弱的伤者,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句安慰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正难过间,坎察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坎察师兄!”雷闳几乎要跳起来,他的耳力比秦苏姑侄高明何止倍许,听见坎察在呻吟过那一声过后,心跳声开始有了缓慢的变化,蓬蓬蓬的一下一下的渐渐变得有力,他甚至能听见胡人皮下血管里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这个意外的情况让壮汉又惊又喜,伸手抓住坎察的手掌,轻轻加上压力。“坎察师兄,你会好起来的。”壮汉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雷闳欣喜的叫喊惊醒了其余三人,连穆穆贴都停了行功,凑过来看坎察的伤情。
伤者的面上仍然一片绿意,可是肤色却不是先前那样灰败,已经略略有点润泽的模样。前后两个伤处也在以更加明显的速度愈合。坎察在听到雷闳的说话后,吃力的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又慢慢睁开来,他看到了雷闳,看到了胡炭和秦苏,看到了他的师兄穆穆贴,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狂喜。
“还好,还好,师兄没有事,胡炭……大家都还在。”他在心里喜慰的想。经历过那么激烈的战斗,数度发生变故,一行五人竟然还能保持全员不损,这实是一件令人无法置信的幸事。
“我口渴……”胡人说。
“我去给你烧水!”胡炭满面笑容,飞快的跳起来,只要坎察能够恢复回来。别说让他烧水,让他烧山煮海他都肯啊。
看到坎察的脉搏渐渐洪壮。血行渐速,雷闳还不太放心。问道:“你觉得怎样?疼不疼?能不能使出力气?”坎察闭目喘息,默察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道:“有点累,空空……没有力气,身体……空空的样子,我很渴……很渴,水呢?”
“水来了!”胡炭抱着一个大石盆跑了过来,为了给坎察烧出干净的饮水,他去远处挖取深处雪层。只怕沾染上谢护法的毒粉,又从碎石里翻找出合意的石头,掏出一个薄薄的大石盆用来盛装。
“好渴!”坎察笑道,在雷闳的搀助下半躺起身,接过胡炭的水盆,放怀啜饮起来。
“慢点喝,我一会再给你烧……”胡炭笑着对他说。
“突!”一根尖锐的的木刺穿透了坎察双手捧着的石盆,热水顺着破隙汩汩流了出来,也打断了胡炭的话。
“阁阁阁阁”坎察喉头发出密集的怪响。石盆跌落下来,碎成两半。他惊恐的睁大双眼,望着面前也是一脸震骇的几个同伴,“胡炭!胡炭!师哥!”他在心里疯狂地叫喊。可是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得出来。他的喉间破开了,刚刚喝下去的热水正从破口涌流出来,漫下胸膛。无数缠绕的绿线像整齐的线团一样缠聚在他喉间。蠕蠕而动,那根刺穿石盆的锐刺正是从这些线须里突生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变故吓坏了。
“阁阁阁阁咕……”坎察喉头的怪声还在继续。胡人心胆欲裂,伸手握住喉核位置生出的尖刺。想要拔出,可是手指没有力气,两次抓握都滑溜的脱手了。
“师弟!”穆穆贴最先反应过来,发出悲痛欲绝的高呼,他一下扑跪倒坎察身前,想用手给坎察补住伤口,可是手掌才刚靠近,然而再次突生的两根木刺扎穿了他的手腕,鲜血沥沥,坎察悲哀的看着师兄,大睁的双目流下泪水。
他知道,他以后恐怕不能再跟师兄行走天下了。
木妖要脱身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草叶的清香,坎察的脸庞皮肉扭动,纤细的草叶像须发一样从他鬓边颌下生长,米粒一样细小的白花杂在草叶间,一朵叠压一朵,迅速的蔓延下颈项,布上两边肩头,不过片刻,胡人的前胸后背,就被团团簇簇的各色小花覆盖。
胡炭浑身发麻,这前所未遇的古怪之事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可以不怕死亡,可是眼见着一朵朵草叶,一朵朵花瓣从活人身上生长出来,却让他从灵魂深处感觉到惊怖。眼见着胡人还在竭力忍耐,强自抑制身上植物的生长,几个人都强自收摄起恐惧,拼命大喊:“坎察师兄,忍住!忍住!”
秦苏脸白如纸,瞪大了秀目,右手紧紧握成拳紧抵在唇边,只防自己喊叫出声。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绷紧了,肌肉硬如木石。
各色繁花层层堆叠,从坎察身上一路向下铺展,缓慢却不可抗拒的在雪地上泛开,像天女倾落胭脂盒,早绯玉、缀露、千叶,大朵的芍药被香梅、缀露环簇,碧蝉、郁李、迎春、水仙、蔷薇、山丹、罂粟、黄葵,不分四时节气,红白并蒂,肥瘦同枝,绵绵密密的花毯一直铺放到远处被虫临术炸开的石坑里,阵座后面灰暗的崖壁,也有杂色繁密的花朵一朵压一朵拼命绽放。
这本该是一副绝美的画面,然而在此时临境的几个人眼中,这却是永生难忘的恐怖之景。
“师哥……从小得蒙你照顾,我们是兄弟,我不会说感激,我……先走了。”坎察苦苦忍耐,却察知到涌动在胸腔里那股一潮比一潮激烈的震荡,胸口如欲炸裂,知道木妖脱体只在顷刻,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舍的望着穆穆贴,他的眼里有哀怜,有欣慰,有祈求,只是他再也说不出话。可怜的师兄此时已经语无伦次,反反复复的说着家乡语,语速飞快,他在说二人小时候说过的话和经历,说当年的梦想,他还希望能唤回自己的信念。
天就要亮了,远处被铅云重重遮裹的天际,有一抹青蓝的空隙显露出来,那是天空本来的颜色。等到日中近午的时候,这空隙才会显出让人悦目的淡蓝之色吧。现在还是太早,太早了,还不能算是天明。微弱的晨曦把光线投向下方芸芸世界,有一抹映入了胡人的眼膜上。刚刚破晓的时刻雾霾太重,让人无法看得透亮,这淡淡朝光,看起来和临晚的暮色一样的啊。
强睁着眼睛,一波一波压下的黑幕已经严重影响了视觉。坎察最后看了一眼满面恻然的雷闳三人。他看见雷闳咬紧的腮帮,看见了胡炭煞白的小脸,看到了秦苏颊边滚落的泪珠。
“胡炭,以后我师哥……”胡人最后的念头没有成型,突然爆发的巨力就冲破他的胸膛,湮灭了他的神智。
冲天的绿光把这山峡周围染得如同万盏碧灯同时放光华。一团青白的庞然虚影从坎察胸腔里飞蹿出来,发出亦喜亦悲的长鸣,空气中芳洌的气息骤然浓密,仿佛千百坛百花酒同时启封,兰山桂海,香气交杂。
那团绿影飞快的蹿上天穹,划出一道白色余光,投向远方山林。
“师弟!师弟!”穆穆贴纵声大呼,在地上碎散的尸块里找到坎察的头颅,抱在怀里,一跨步便向那团光影逃去的方向追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