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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是十三     乱世铜炉txt下载     乱世铜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二章:心藏腹(四)

    “姑姑?!”坐在地上的胡炭叫了起来,果然和他猜的不错,姑姑真想让他拜入蜀山门下!只是秦苏现在的表情,怎么看都像在托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胡炭忧虑的向白娴看去,却见玉女峰掌门此时也失去了冷漠和矜持,半身探着,两只眼睛锐利如刀,带着探究的表情在秦苏脸上扫来扫去。

    不惟胡炭白娴吃惊,四周座上的豪客们此时无不大感意外,谁都料不到秦苏竟然提出拜师的要求。宋必图和祝文杰在秦苏话音刚落时,就刷的把目光都转到胡炭脸上,饶有兴味的注视着这个机灵跳脱的小少年。蒋超和几位跟胡不为结怨的掌门则是皱起了眉头,他们谁都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要是胡炭真的顺利拜入蜀山门下,他们想要继续找胡不为寻仇可就大大麻烦了,蜀山派的传人,不论是谁都要忌惮三分的。而中原大侠刘振麾,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似乎全不受这消息影响,然而若是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中原大侠的笑容有些僵硬。

    “秦姑娘,这个……”章节揪着胡须,愁眉苦脸的说。

    “万万不行!”还没等章节语句说完,当时便就有人激烈反对道,“蜀山派是我大宋术界的骄傲,岂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每年想投入蜀山的人不止千万数,可是能够进去的能有几个?更不要说你们了!凌飞道长宽宏大量,不愿跟你们计较,只是你们也该有些自知之明。这小子……这小子……嘿!嘿!”他碍于胡炭当前的身份,并未将话说完。然而众人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这姓胡的小子是圣手小青龙的儿子。更是没有资格!邪魔外道都想成为蜀山弟子,真是痴心妄想!”

    “是啊!打的真是如意算盘!”蒋超听见有人反驳。也是精神一振,冷笑着挖苦道:“把这个小子送进蜀山里,教会他高明法术,好让他出来害人么?养虎遗患,到时候这小子真作恶起来,谁能制住他!?”

    “蜀山派是中原第一门派,你们两个想要成为蜀山弟子,至少要身家清白,但现在你们的名声……唉!秦姑娘。这样的要求我们万万不可接受,你们还是换一个吧。”

    “道长!炭儿心性并不坏!只要你答应,我就把这些符咒都交给你!”秦苏不理会那些喧嚣的声浪,只定定的看着凌飞。

    “不行!万万不行!”蒋超和之前出言反对的松山派掌门游泽通齐声喝道。

    “这小子奸猾得很,一肚子坏水,还说什么心性不坏?没瞧他又是放蛇又是放毒的么!让他进蜀山学法术,那可真的完蛋了!”

    “姑姑,为什么要让我加入蜀山派?”胡炭也低声问,他轻轻牵一下秦苏的裙摆。“我不想当凌飞道长的徒弟……再说了,我进入蜀山后,你上哪儿呀?”

    “我自然有地方去。”秦苏低头微笑说,“你别说傻话。凌飞道长是天下第一掌门,功法之深你也见识过了,多少人想求着当他徒儿呢。他要是肯收你,那是你运气。”

    胡炭摇摇头。道:“不,我不想离开姑姑。”

    “傻孩子。”秦苏叹了口气。指了指站立在凌飞身侧的祝文杰和宋必图,道:“你不想成为像那两个人一样的高手么?你爹爹盼望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可是姑姑没有能力,没法教给你更多,但凌飞道长法力高强,当世不做第二人想,他肯定能把你教出来,你拜道长为师后,要好好学习法术,将来出人头地,才不枉你爹爹对你的一番期望。”顿了顿,又道:“你看看道长的弟子,有多少人敬畏他们?只要你用心去学,将来有一天就会跟他们一样厉害,到时候就没有人再小看你了。”秦苏满怀希冀的望着凌飞,她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要求会被驳回,以胡炭刚才对抗群雄时所显露出的资质和心性,秦苏相信他一定打动了不少人的心思,这个孩子机敏活络,反应极快,兼之心性纯孝纯善,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绝佳弟子,天下人孜孜遍寻名师,而名师又何尝不想求高徒!她有六成把握,凌飞会答应收炭儿为徒。

    等把炭儿安置完以后……她冷笑着看向白娴,看见玉女峰掌门也正向她投来阴冷的目光。

    那便是两人之间的了结之战!

    可是胡炭仍旧摇头。

    要是成为一个高手的交换条件是让姑姑和他分离,那他宁愿不当高手。他没有想过要让秦苏也加进蜀山派,江湖门派的规矩极多,胡炭是知道的,越是大派越是门规森严,不用说都能想象到,要是凌飞真的收徒,也只会收下自己,姑姑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蜀山的。年龄、性别和经历都成为秦苏进入蜀山的障碍。

    “秦姑娘,”便在众人等待凌飞做决定的时候,中原大侠刘振麾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丝毫火气,“你们想成为蜀山弟子,这个想法可以理解,但现在的时机恐怕不大对,凌飞道长艺高德昭,享誉四海,是我中原术界的砥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他的弟子,便是在下,要是再年轻个三十年,也一定要想尽办法投进蜀山拜道长为师。可是,现在的情势你们应该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传言,说你和圣手小青龙曾经与罗门教多有纠葛,先为友而后成敌,因事反目,我们都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外间议论纷纷,经这几年仍旧不息。须知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啊,罗门教的恶名尽人皆知,正是我大宋正道的最大敌人,说起罗门教,贩夫走卒都会咬牙切齿咒骂,在你们不能彻底摆脱嫌疑前,想要进入蜀山怕是有些不合适吧。凌飞道长心怀大义,光明磊落。自是不怕闲言闲语,然而蜀山派此时身系中原。是我们的领袖,多少门派都指望着道长指引道路对抗外邪呢。要是在这时声誉受损,落一个收容奸徒的话柄,那无论于国于民,都是件很不利的事啊。”

    凌飞闻言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的看了刘振麾一眼,却没有说话。

    中原大侠见周围众客都颔首认可自己的话,顿了顿,又道:“嗯,我还有个疑问。我以前曾跟小青龙打过几次交道,他无门无派,道求与我们又不同,如果说他被罗门教招揽过去,其实并不教人意外,但是秦姑娘,你身出玉女峰,青莲神针刚正不阿,课徒极严的名声我们都听说过了。你怎么会跟这些人牵扯到一块去呢……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秦苏还没答话,白娴却已抢先冷冷说道:“她是自甘堕落,愿与贼人为伍,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为人知的原因便是她爱上了那个淫贼。甘愿为他反出门墙,伤害同门,还将这个小贼一手带大。”

    “你是谁?!”胡炭不理白娴的刻薄中伤之言。目光冷冽,只瞪着刘振麾发问道。刘振麾之前一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刚才一番说辞似乎也都入情入理,一字一句全为大局着想。但是,多疑的胡炭可不认为人人向善,在这敏感当口提出胡不为跟罗门教的牵涉,胡炭直觉这不是无心的巧合。

    看来这人也并不希望自己成为蜀山弟子。

    “我姓刘。”刘振麾把目光转向他,微微一笑,“跟你爹爹算是故识了。”

    “你是中原大侠刘振麾!”秦苏身子一震,失声轻喊。在江湖上行走的这几年,她也逐渐打听到胡不为当初获得恶名的经过。当时便是这个中原大侠刘振麾,声称胡不为勾结罗门教,妄图引诱阳城群豪入教,在受到众人拒绝后便恼而行凶,害死十余人后逃脱。

    可是六年前,胡不为在光州荒山上言之凿凿,说当日他和苦榕前辈正在赶路。他当时费解和委屈的神情,秦苏仍然深印在心。

    事情在这里生出了两岔,一个是胡不为的说辞,一个是刘振麾的说辞,到底真相如何,秦苏也分辨不出来。但是秦苏是相信胡不为的,她坚信她的胡大哥绝不会无故伤人,然而以刘振麾的地位声望,却又不像是个信口开河的人物。况且当时挺身指证的还有阳城一众豪杰,秦苏猜想里面可能还有些什么隐情,但是她却猜不出来。

    “不敢,在下正是刘振麾,中原大侠的名号,是江湖同道抬爱所赐,刘某实不敢受。”

    胡炭狐疑的盯着刘振麾,想从这个气势从容却隐隐含威的北方领袖人物身上找到一点阴谋的迹象,然而小童没有如愿。

    “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收胡炭为徒。”便在这时,凌飞缓缓说道。

    “啊?!”游泽通和蒋超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之极,白娴也是顿时蹙起娥眉。让胡炭感到意外的是,章节道人、以及先前出手救下秦苏的郭步雄面上都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并不乐见这样的结果。而随着掌门进堂的几个蜀山长老,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是尊奉掌门的决定,他们没有说什么反对之语。

    “多谢道长!”秦苏心中大喜。待要跪下,却被凌飞的一缕指风托住双臂。

    “十年之期,我可以把他教成技艺高超的高手。以他的灵性,达到这一步并不难。”

    刘振麾微微一笑,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没有再说话。他的面色平和如常,似乎全不因凌飞驳回意见而有所不愉。

    “但是秦姑娘……你只怕要另寻他向了,我蜀山派历来没有收受女徒的先例,你的资质也不太适合蜀山派的功法……”凌飞沉吟了片刻,道:“有个法子,蜀山外侧有一些门派名下的果园菜圃,秦姑娘如若不嫌辛苦,可以在庵里住下,十年时间是长了些,不过……”

    “多谢道长。”秦苏微笑道,“道长不用为我的去向担心,我请求道长的也只是收炭儿为徒,我有要去的地方。”秦苏说着,静静向白娴瞥去一眼。

    玉女峰掌门不动声色,垂头阖目。似乎在沉思。反倒是曲妙兰冷冷的扫过来一眼。

    “也该是了结这一切的时候了。”秦苏想,心中有种释开重负后的轻松。

    她隐忍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不负胡不为的嘱托,要将胡炭抚养成人。三纲禁手夺去了她继续向法术更高领域前进的希望。秦苏明白,单靠自己的努力,想要扳倒白娴几乎已是没有可能的了。以前之所以一直在咬牙坚持,固执的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会恢复功力,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必须逼迫自己相信一些事情。在漫长的被追杀过程中,一旦她松开这份执念,她与胡炭就会沉进绝望的深渊,万劫不复。

    秦苏并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在胡不为丧命荒山的那一刻,她早就觉得自己生无可恋。若不是还记挂着胡大哥唯一的骨血,秦苏早就追随他去了。现在好了,遇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将胡炭托付出去。只要炭儿进入蜀山,在凌飞的教导下出人头地,她也就完成了胡不为的托付,到此时,死有何憾?!

    “等今日之事办完之后。我会把他带回蜀山。”凌飞对着秦苏点点头说道。

    “不!道长,我不要进入蜀山,我反对。”哪知就在这时,胡炭却开口说道。他平静的看着凌飞,然而语气里面的坚决却是谁都听得出来。“道长没有因为出身而嫌弃我,我很感激。但是,刚才有位前辈说的对。我该有自知之明,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只要进入蜀山。在道长的教导下,我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只是,这样我就不得不跟姑姑分开了,我现在还不想离开我姑姑。”

    “炭儿!你要懂事!”秦苏沉着脸斥道,“你已经长大了,可不能胡闹!道长好不容易答应收你为徒……”

    胡炭梗着脖子不理她,向凌飞诸人说道:“那么多前辈不希望我进入蜀山,想来肯定有道理的,我也不好违背众愿,要是真的让蜀山派因我而蒙羞,那就太过意不去了。所以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换个要求吧,嗯……其实说起来,定神符是我画的,该当由我来提要求才对,我姑姑提的不算。”

    秦苏又气又急,一把揪住胡炭,低喝道:“小混蛋!你要干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胡炭撇嘴,道:“好机会?我不稀罕呢!你要把我送进蜀山,然后好去找玉女峰拼命,是吧?我才不答应呢!”趁着秦苏一呆的工夫,仰脸对凌飞道:“道长,我姑姑刚才的要求让大家为难了,还是让我来提吧,我要提……两个要求。”看见凌飞微微一愕,忙解释道:“说是两个要求,其实也只有一个,另一个就是我不提,大家也该自觉去做才对,我只不过是多事作个提醒罢了。当然,这只是附带的想法,行与不行让大家自己看着办。道长,我这两个要求并不为难,既不会影响蜀山派的声誉,不会祸国殃民,嗯,也不会让人不放心。”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刘振麾和蒋超。

    章节看在眼里,揪须直乐,暗道:“这小子奸猾!这小子奸猾!眼睛又毒,心思又快,哎呀,太可怕了,太麻烦了,亏得他不想进蜀山,要不然可让人头疼。”

    “炭儿……”秦苏还待再劝,哪知胡炭摇头打断她的话,低声道:“姑姑,我知道你为我好,想让我出人头地,可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有点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呢?爹爹已经不在了,要是连你也……我成为人上人,就没有人来帮我庆贺了。那我成为人上人还有什么意思?”

    秦苏听他说得可怜,鼻中一酸,黯然叹了口气,伸臂轻轻楼住胡炭的脑袋,满腔死志瞬时烟消云散。数年来相依为命,她又何尝不把这小童当成自己的孩子?

    凌飞看见两人的模样,知道秦苏已经无法左右这个孩童的意见,只得点点头,说道:“好吧,说说你的要求。”

    “第一个要求,我想请白掌门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我姑姑。”

    白娴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可能大家都知道,我和姑姑跟玉女峰结下了很大的仇怨,至于是什么仇……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大仇。大到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可能是三岁多不到四岁,白娴白掌门就恨不得杀掉我而后快。我没说错吧,白掌门?”胡炭向白娴微笑着说道。玉女峰掌门闭目不答,嘴唇紧抿。

    “那么多人追在后面,每时每刻都想把我们害死,我和姑姑日防夜防,吃饭睡觉都得防着,这实在很让人烦恼,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提心吊胆的,上茅房都得捏几条毒蛇备着。”

    白娴面色微变,她的睫毛难以察觉的眨动了几下。玉女峰掌门想起了那几个想趁胡炭出恭时动手却反被胡炭放蛇咬伤的弟子,这让她微微有些惊栗。这小贼奸猾如鬼,心机多得不可想象。天下间还有谁这般时时算人的?连半夜上茅房都不忘暗设阴招。至少白娴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

    “说到这我又不得不说句题外话,众位前辈都嫌我用这些毒物阴损,可是你们大概想不到吧,我学会用这些毒蛇蜘蛛,那么多毒物,都是拜玉女峰所赐,为了防备她们偷袭,我总得想法子让自己厉害点。我年纪小,又学不会什么高深法术,那该怎么办?就只得学这些不入流的技艺来防身了,嗯,话是这样说,可这些小毒蛇很对我的性子,虽然不怎么好看,不过还挺实用的,我越来越喜欢了。”

    “所以,”胡炭稍微扬高了声音,说道,“我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想让道长和众位前辈出面,请玉女峰掌门白娴承诺,放过我和我姑姑。”(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心藏腹(五)

    白娴脸如寒冰,蓦然睁开眼来,冷霜般的两道目光直向小童射去,胡炭如若未闻,仍是那般安静微笑的模样,迎着白娴的眼光从容说道:“白掌门也别担心,我这要求不是无限期的,不会不给你们报仇的机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我只需要八年,这几年你们追着我和姑姑跑遍了大宋疆域,也没能把我们怎么样,对吧?但是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样总被人惦记的日子,你们不也挺辛苦么,好些人被我放蜈蚣咬了,也有被蜂子蜇的,唉,不如趁这机会休息休息,你们再多招进几个有用的人过来,如何?要是还只靠以前那些人,只怕仍旧伤不到我们,双方都难过,这是何苦来。”白娴听他口气,显然是暗讽玉女峰弟子能力低下,奈何不了他二人,不由得粉脸泛紫,柳眉倒竖,心中暗自怒骂:“混帐小贼,今日当着这许多人,我先让你胡说八道,等这事完了,不把你捉住碎尸万段,不洗此辱!”

    “八年之后,你不找我们,我也会去找你,我亲自走上玉女峰。”胡炭淡淡的说。

    坐在人群中的雷闳,听到胡炭这句不怎么激烈,但却豪气飞扬的话,眼里闪过了一抹赞赏之色。

    “这小子有种。”他想,“被人追成这样,竟还没有丧失锐气。”他可不认为胡炭这么说只是孩童单纯的发狠,小少年敢想敢干的性格早让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小童很对雷大胆的胃口。临危不惧,大不失微,这也是胡炭之前身陷危难时。他挺身出拳襄助的原因。这小少年孝顺重情,对姑姑拼死相护。本已深获自小失祜的雷闳好感,最难得的是。胡炭小小年纪,竟然有着刀锋一样的性格。行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该出手就出手,而且悍不畏死,这敢杀敢拼的性格让雷大胆颇起惺惺之意。

    “八年时间,应该够了。”胡炭没注意到自己战斗檄言般的话语会给旁观者带来什么样的震撼,只在心中默默的想,他扫了一眼站在凌飞身边沉稳如山的宋必图,想起刚才蜀山弟子和邢人万对战时满堂豪客面色皆如土的情景。胸中隐隐生出豪气,“难道八年之后,我还修不出你现在这样的功力?姓邢的凭一颗钉子就能跟你打平手,我也有颗钉子,我就不信非要进蜀山才能学会好本事!八年后我若是学无所成,那什么想法都不用提,可若是修成,就别说玉女峰了,便是天下门派都与我为敌。又有何可惧!”

    “嗯,这是第一个要求,”凌飞说道,不动声色的向边座上的白娴瞥去。后者两颊挂霜,秀眉紧蹙,显然正在强抑怒气。“先说说你第二个要求。”

    “第二个要求就更简单了。”胡炭搔搔脑袋。说道,“古话说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大家在江湖上行走,讲究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吧?刚才雷叔叔和郭伯伯救了我和姑姑,我心里非常感激,还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还上这份恩情呢。你们看,连我这样身份的人都知道报恩,更不要说各位英雄好汉了。”

    “嗯,然后呢?”

    胡炭呲牙,羞涩的笑道:“大家现在都知道我这定神符是我爹爹教的了,所以算起来,能喝到符水的人,也是间接承到我爹爹的恩情,对吧?那么,我想让大家都感谢一下我爹爹,应该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四面座客尽皆愕然,谁也没有答话。

    感谢胡不为?圣手小青龙?虽然胡炭说的,从大道理而言并没有错……可是,真想让满庭众人感谢一个名声狼藉的江湖败类?这实在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章节眯着眼睛注视胡炭,想要揣测小童心中的真实想法。

    冷场了片刻,到底还是凌飞出言发问:“你想让大家怎么感谢?”

    “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每个人喝符水时,说一声‘胡不为是好人’就行了。”

    这句话声音刚落,便引得举座哗然。谁都想不到胡炭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说胡炭之前让众人报恩的提议只是让人觉得尴尬,那现在这个明确要求,则是让人觉得愤怒了。小童的这个要求无异于劈面打受符者的耳光。江湖豪客重视名声甚于性命,谁肯当众说这样的折节辱志之语?不难想象,若是这个要求真的发布出去,群客中至少有半数摔门而去,甚或是倒戈相向。

    “放你娘的屁!”果不其然,纷纷议论中,有人终于忍不住怒骂了,“哐啷”一声,一只茶碗从右排靠门第三位的一个胖大汉子手中激射过来,在胡炭脚边碎裂成瓷片,温热的茶水溅上足踝。那汉子跳起身来骈指大喝:“胡不为这恶贼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他还是好人了?他妈的,老子宁可不吃这狗破符了,全派死光,也是个忠勇之门!想让老子赞这恶贼,那是做梦!大丈夫死便死了,竖着七尺横着也有三尺!又能怎的,总胜过受这鸟气!”说完,朝胡炭呸了一口,怒冲冲踏出门去。

    “何必生气,我这个只不过是个想法而已,行与不行,你们大家自己决定好了。”胡炭说道。他仍是一副谦虚模样,说得漫不经心,可是谁都知道,挟恩施令,这又岂只是一个想法那么简单的?胡炭捏着外面许多人的救命之符,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说来都是圣旨,众人想不听都不行。

    沉默了片刻,陆续又有人起身,坐在左座末排的一个蓝衫文士轻轻起身,抱拳向众人道:“霍某人虽然爱惜性命,但是却不能因此辱没志气,想让霍某这般作践自己,那还是算了,不敢领受。”

    “霍掌门留步,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可那姓霍的掌门摇了摇头,仍旧踏出门去了。群客耸动未已。坐在右侧第六位的一个白衫汉子、左侧里进第七位的一个穿银灰色皮袍的老汉又同时离座,默然起身而去。那老汉还知向主座的凌飞等人拱手告歉。说一声:“告辞。”白袍汉子竟是自顾出门,话也不跟众人说一句。

    座上群雄神情激动。不住口的大声辩论,有叹息胡炭把要紧事当儿戏的,有劝说大家先冷静观望的,有斥责胡炭趁人之危的,众舌纷杂。叶蘅几人都摇头苦笑,几个宿老都觉得胡炭的第二个要求提得匪夷所思,即无利于己,亦无利于人,除了树敌没什么用处。蒋超和游泽通几个与胡不为有隙的。面上无不惊愤交集,数度也要起身离座,但一想到庄中弟子的安危,却又不得不强忍着坐下。倒是白娴和刘振麾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怒。

    “道长,我就这两个要求。”胡炭对众人斥骂如若不闻,对凌飞拱手说道。看见凌飞和章节侧耳交谈,沉着脸商讨,显然也对这个要求不知所措。.

    嗡嗡的议论声直响了数息工夫。等到章节咳嗽了一声,众人才安静下来,凌飞几人终于有了意见。

    “小胡兄弟,你的这两个要求都不太好办。但第一个请求我们还可以跟白掌门商量求情。料想白掌门看在江湖一脉,不会眼看着那么多同仁受难,至于第二个……那就实在太为难了。外面那么多人都不会答应的。”

    章节也道:“你想替父亲挽回名声,这我们理解。只是你的法子太不妥当,感谢之语应当让人言出由衷。你这样强逼他们,怎会让人心服。”

    “啊?很难办吗?”胡炭假装惊异的睁大眼睛,“怎么?咱们正道中人,不都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么?受了我爹爹的恩惠,难道说句感谢的话都这么困难?”

    凌飞道:“江湖中人,重视声誉甚于性命。今日如果被你逼得当众说这句话,日后他们就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你还是换个要求吧,要银子还是要物件,或者是你改变主意,愿意加入我蜀山派,我亲自教授你技艺,这些都不难办到。”

    胡炭摇摇头:“我说过了,银子我并不缺,蜀山派的门槛太高,我去也不大适合。”言下之意,竟是坚持提出的那两个要求。

    凌飞胸中微微涌起怒气,这小鬼如此不识情势么!刚才自己那番话,相当于他这个蜀山掌门放下身段亲自求肯小童加入蜀山派了,又已经跟他剖析过利害,可是胡炭竟然一口拒绝掉,非要坚持那个与众人为敌的要求!这是说明他固执呢,还是说他愚蠢?一个人性情坚韧是好的,有主见也是好的,只是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蜀山掌门凌厉的盯着胡炭,却发现小童全然不惮,神色间没有丝毫动摇。看了片刻,见胡炭真的没有一点改变念头的打算,凌飞也无可奈何,暗中叹息。他把目光投向了雷大胆,

    现在只能看救命恩人在胡炭心中的分量了。

    见了凌飞眼色,光头雷闳立时会意。说实话,在听到胡炭的第二个要求后,雷闳也觉得少年太过孟浪了,自古以来,拿人软肋强势迫人就范的,十有九败,大多没有好下场。虽然胡炭这番孝心很让人称许,然而此时此地,这般做法却不大对头。

    “阿弥陀佛,”便在雷闳准备上前求情时,一直默然不语的宏愿法师却宣了声佛号,开口说话了。

    “人间百善,以孝为先,小胡施主,你矢志维护父亲的孝念很让老衲感佩。古人云,识义礼而循孝道,感恩情始食反哺,这原是人之伦常。”宏愿寿眉长垂,密须如银,一副慈和模样。

    “小小年纪而知体惜亲人,孝念可嘉,只是,你的做法却不甚妥当。”宏愿微微的摇着头说,“你有没有想过,这般以性命胁迫众人,强人所难,不但不会让人心服,反而让人心生怨言么?小施主的本意是想消除令尊的恶名,只是这样以来只会适得其反了,逼人违心道谢,言不由衷,只会将令尊推向另一个尴尬境地。”

    胡炭眉毛一挑,这一节他倒没有想过。他一再坚持要让群雄感谢胡不为,倒不是说要通过此举得到什么好处,也没想过爹爹的名声会就此变得清白。他只是被蒋超和白娴几人的言辞激起了怒火。这两人说起胡不为时,左一个淫贼右一个败类的斥骂,难听之极,而秦苏之前提出要他进入蜀山,那么些人就因他是胡不为的儿子而百般轻视,胡炭推想,外庭千众,只怕也有不少人抱着和白娴两人同样的眼光。所以少年便怀着恶念,要以这个由头让这些人都难堪一把。

    既然人人都瞧不起爹爹,那就让你们都亲口道谢他。瞧你们以后还骂不骂得出口!这便是少年的想法。

    “胡施主之事老衲也曾有耳闻,不过经过这几年,往来提及的人也没有几个了。江湖人朝名天下,暮归黄土,总是这般虚幻的。外面几百个人,老少参半,老衲猜想,至少有半数都不曾听过令尊的名声,小施主,你现在强令他们向一个未曾闻名的人致谢,只会让他们翻起往事,众口评说,再经心有怨气者的渲染,令尊的污名只会越传越众,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胡炭皱着眉头思索。这老和尚说的话似乎很有些道理。这么坚持下去,果然会树起新的敌人,要将爹爹的污名洗清,本已非一日之功,如果因自己不慎,再激起湖波震荡,搅动湖底沉沙,那就非他所愿了。他抬起头来,见座中众客都是眉目含忿,游泽通和蒋超几人更是面皮发紫,一副欲扑上前来择人吞噬的模样。

    “一人名声再盛,终是敌不过时日流逝。不管是威名还是污名,随时间过去总会减淡。小施主,你还是任众人自己淡忘最好。”宏愿宣了声佛,重又闭上眼睛。

    胡炭点了点头,道:“噢,那是我考虑不周了,大师和几位道长说的很有道理,好吧,那第二条要求就算了……哎呀!不对,让大家道谢就免了,但至少得让大家知道,这定神符是我画的,是我爹爹传下来的,这总不为难吧。”

    凌飞干脆的说道:“这个不难办到。”趁着胡炭口气服软,忙覆棺钉盖:“那就等一会烧制符水的时候,再跟大家说明定神符的来历吧。”他转向白娴,道:“白掌门,现在就差小胡兄弟的第一个请求了,你看看此事能否通融一下?”白娴面沉似水,抿着唇不说话。(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心藏腹(六)

    “我们都听说玉女峰与秦姑娘颇有些过节,但是具体经过如何,我们也不确知,只是,江湖上素有一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道长,我和她的仇怨是解不开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白娴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道长所命,白娴该当遵从才是,只是,秦苏屡犯门规,勾结奸匪,叛出门墙后又多次杀伤同门师姊妹,她已经成为玉女峰历代以来最出格的弟子,我若将她放走,又如何昭显门规,如何跟玉女峰上的弟子们交代?”

    凌飞哪知秦苏会是这样的名声!然而此时势成骑虎,他也只得硬起头皮说道:“我们知道白掌门的苦衷,只是现在局势如此,这么多人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唉,白掌门你自己定夺吧,救与不救,只在你一念之间。”便是以凌飞名望之重,位份之尊,也不能强令白娴听取自己的意见。

    白娴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思索,显然难以下定决心。她把目光冷冷的投向秦苏,“我这个秦师妹,入邪道已经太深了,心肠歹毒,出手狠辣,自从她跟那个恶贼跑出山后,便将玉女峰上下都视为仇敌,出手之时,全不顾念情分,多年来为了捉她回山,我们不知道损折多少师姊妹,我忝列玉女峰掌门之位,上对列代祖师,实在难以继续纵容她作恶……”

    秦苏冷冷的看着她,喝道:“白娴!你别再颠倒黑白!心肠歹毒的是你!当初你出手暗算我,害死蓝师妹,这笔账我终有一日会算到你头上!”

    白娴点点头。道:“好,你还学会信口雌黄了。蓝师妹因你而死,你不心存愧疚还罢了。竟反推到我身上,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初在光州捉到你时,我就不该心软把你放走,要是当场杀掉,也不会让后来那么多姐妹遭你毒害。”

    秦苏几乎银牙咬碎:“你把我放走?哈哈,白娴,这话说得好不要脸。你做了亏心事,只恨不得早一刻将我灭口。真要抓住我,你还会把我放走?”

    白娴叹息一声,道:“随你怎么说吧,当初我只把你打成重伤,封了你的功力,只盼你能就此知错,改过自新,谁知你这几年来变本加厉,到处伤害无辜。唉,难道你以为,玉女峰那么些人,真的没有能耐把你们杀死么。师妹们那是手下留情,若不然,凭你当初的三成功力。还带着这不懂事的娃娃,能够活到今天!总是我不忍心违背恩师教诲。要敬爱同门,还盼着你有一天肯回头上岸。”

    秦苏一张脸涨得通红。白娴如此翻覆真相,让她再也沉不住气,只是她原本的性格就单纯羞涩,受白娴迫害后历尽苦难,虽然性情变得坚韧许多,但数年来隐姓埋名离群索居的日子,对她的口才却没有丝毫帮助。当时怒喝道:“我功力受限,那是受了三纲禁手反噬,跟你有什么关系!玉女峰对我手下留情,这更是天大的笑话!这几年追着我跟炭儿,她们不知用了多少卑鄙手段,若不是我们隐姓埋名,还能活到今日?!”

    白娴不再理她,转向凌飞说道:“道长,众位前辈,你们也看到了,秦师妹对我和玉女峰的怨恨何等之深。即便我有心要放过她,只是她却未必肯放过我们……”

    凌飞听她口气松动,忙道:“白掌门无需担心,秦姑娘这里,我们稍后再做计较,料想秦姑娘也是通情达理的。只要白掌门你肯放下仇怨,那么事情就好解决了,你们毕竟是身出同门,有什么矛盾不可以坐下商量呢?”

    白娴叹口气,道:“坐下来商量是不大可能了。”她沉吟了片刻,道:“白娴也知道顾全大局,只是要放过秦苏八年……此事太过重大,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玉女峰历来对叛徒惩戒极严,从无姑息放任之说,我担心今日开此一例,日后将后患无穷。请容我考虑片刻好么?我要跟弟子商议商议。”

    凌飞点头道:“就劳烦白掌门了,只是现在时间无多,还盼你速作决定。”白娴点点头,招呼曲妙兰快速向厅外走去,经过秦苏身边时,侧目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秦苏怒气勃发,毫不相让的与白娴对视。

    胡炭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走过身边,他看见了白娴向秦苏投去的一瞥,便微笑道:“白掌门还用商议什么?放过我们俩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你就直接做主得了,何必这么麻烦。”白娴如若未闻,面色平静的向外走去。

    胡炭心中暗爽,想道:“挟天子令诸侯,谅你也不敢拂逆这么多老头子的颜面,说什么跟人商议,嘿!这是托词吧?玉女峰里还有谁可以跟你商议……嗯?咦!咦!?不对!”少年霍然一惊,眼神骤然变锐,猛然回头,可惜白娴已经低着头出门去了。

    为什么白娴脸色那么平静?她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激动的迹象。胡炭知道,一个人的掩饰手段再高明,脸色装得再平静,眼神也是无法做到滴水不漏的,总有细微的迹象反映出内心。白娴刚才明明很迟疑,似乎非常为难的样子,可是转瞬之后,她的眼神却这么平静,这实在太悖常理了……

    她心里已经有决定了吧!想也明白,玉女峰所有人都对她敬畏有加,不管是平辈还是下一代,言谈及她无不恭敬万分,她这个掌门还需要听谁的意见?她还有必要出去商议么?小童心中的疑窦一丛一丛的生出来,却一个也解不开。以少年对白娴的了解,这个玉女峰掌门可不是好对付的人物,绝不会这么简单吃下哑巴亏的。胡炭直觉这里面藏着巨大的阴谋,这让他感到不安。

    这几年的对手中,他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白娴的厉害了。以胡炭机变之活,这些年来可也没少吃到玉女峰的苦头。这其中,就是因了这个极富心机的掌门的存在。

    白娴是那种心藏百计。但却一言而决的人物。这样的人,岂会这样老老实实陷于被动而无所作为?那还不如相信虎狼也肯吃草了!白娴是绝不会甘受胁迫而毫无反击的。她肯定在酝酿什么诡计呢,少年越来越确信这一点,只是他无法预测白娴用什么手段还手。

    胡炭收起了笑容,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他悄悄的从怀里取出一些物事,趁着凌飞等人劝说秦苏的当口,装着打哈欠,伸懒腰,又是跺脚又是下蹲。忽而又劈腿,忽而踮脚小跳,悄没声息的在两人身周做了点布置。

    座中众客都道这小童百无聊赖,在秦苏和凌飞等人说话的时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鼓嘴砸舌四处张望,到后来竟然对谈话内容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下蹲抱膝,用手指在地上胡写乱画玩。

    秦苏很好说服。

    在白娴两人出门后不久,在凌飞等人的几番劝说之下。秦苏终于答应先放下与玉女峰的恩怨。

    “小胡兄弟现在年纪还小,你们这样打打逃逃的,居无定所,终究不是办法。这对他的成长太过不利了。秦姑娘你不如定下心来,找个地方安顿,以小胡兄弟的资质。只要给他一段成长空间,未来的成就将是可以预期的。”

    秦苏点点头。道:“道长说的有道理,是我太过固执了。好吧。为了炭儿的将来,我先不跟她们计较。”

    凌飞喜道:“秦姑娘能明白这个道理,实在太好了。把眼光放长远一些,那眼前的许多困难就容易解决了。”

    秦苏不再说话。凌飞说的那些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胡炭自幼时便跟她流落江湖,饥一顿饱一顿的,寒一月暖一月,这早就让她心生愧疚了,她觉得自己辜负了胡大哥托付,没能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只是一直以来玉女峰追杀太急,两人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住过两个月。玉女峰弃弟全副身心都用在了逃脱追捕上,实是有心无力。

    “等白掌门稍后回来,我们会全力说服她。八年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料想她会同意的。可是小胡兄弟有了这八年的安定,对他的意义却非常大。”

    可是白娴竟然去了好久。直到一炷香工夫之后,便在凌飞神色间渐露不耐的时候,白娴和曲妙兰也终于在门外出现了,两人施施然来到厅中,神色平静,无忧亦无喜,看不出丝毫异常。

    “凌飞道长,众位前辈,”白娴裣衽。

    “众位的提议我们仔细商量过了,我们决定答应秦苏的要求,放过他们八年。”

    众人霁然色喜,颜色顿开。眼见着原本难以解决的难题一个个搬走,救命之符终于有望,不论是谁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秦苏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原本不能这么轻易放过。”白娴冷冷的说道,“让她逍遥这八年,无论是对玉女峰的声誉,还是被她伤害的师姊妹的感情,都是一个巨大损害。只是,玉女峰一派之名与众位英雄的安危相比,其中轻重自不待言。名声可以由人再建,而人命却仅有一次,所以,我们决定先放过她。”

    “白掌门深明大义,通晓缓急进退,实让老夫钦佩。”

    “白掌门放心,江湖中人知道白掌门的决定,只会更加敬重玉女峰。”

    众人纷纷夸赞白娴通情达理。弃小私而全大义,不愧巾帼豪杰。

    “只是,玉女峰作了这样的让步,我们也有一个要求。”白娴平静的说,“我们想跟中原大侠求个情,不知刘大侠能否听听我们的意见?”

    刘振麾听提到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怔:“白掌门请说,只要刘某人力所能及处,愿效微劳。”

    “这几年,江湖上一直有人在散布我玉女峰的恶名,指责我玉女峰弟子不思上进,荒淫骄奢,又甘与邪教同流合污,”说到这里,白娴冷冷的向秦苏瞥去一眼,“受这些言语影响,玉女峰弟子在外面行走时,便总受到不公待遇。受尽谩骂嘲讽。后来,我派出弟子去探查这些谣言的起源。却发现是几位前辈对我玉女峰有了误会,他们位望高。名气大,所以有很多人听信了他们的话。”

    “玉女峰上虽然都是女流,可是一直恪守着先辈留下的训诫,也知道什么是江湖道义,知道什么是善恶是非,虽然不敢说是举派豪侠,但绝大多数弟子都知道心怀正义,像勾结邪教、欺凌无辜这样的污名我们是万万不敢领受的。”

    “刘大侠,”白娴对刘振麾说道。“伏禽派的具掌门、海州派的骆掌门、夺风鞭的何掌门、还有辰云门的莫门主,跟前辈应该有些交往吧?”

    刘振麾道:“哦……这几位掌门我都认识,只是这几年往来得少了。”

    白娴点点头,道:“就是这几位前辈,不知道听信了什么谣言,这六年多来便一直在江湖上传播关于我玉女峰的恶名。虽然长辈见责,是出于对玉女峰的爱护,我们不敢反驳,只是这样没有根据的责骂仍旧让我们很伤心。我们听说几位前辈与刘大侠交情很深。应当尊重刘大侠的意见,所以我们想恳请刘大侠,在方便的时候帮忙传达一下玉女峰的立场。玉女峰弟子苛责自守,人人洁身修德。我们不敢指望前辈们能因此夸赞我们,但也不要因听信谣言而对我们无端责骂,这让弟子们很委屈。也无所适从。就拜托刘大侠了。”白娴深深致礼。

    刘振麾慌忙从座上起来,抱拳道:“白掌门多礼了。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以白掌门今日之风范。秉承大义,不会有人再怀疑玉女峰的正派之名,等今日事完后,刘某人一定亲自找到那几位掌门,会还给玉女峰一个公道的。”

    白娴嫣然一笑,这冰雪化冻的妩媚之色顿令厅堂生辉。座上众客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只是一见白娴灿然一放的丽色后,仍有不少人心旌摇荡,“这白掌门才貌两备,恩威同体,真是尤物!上天何等青眼此人!”

    “如此,就多谢刘大侠了,玉女峰上下俱感大德。”

    刘振麾道:“不敢,不敢。”

    “秦师妹,”白娴这时才把目光转向秦苏,胡炭见她说话,警惕之心又起,悄悄在胸中蓄气,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的注意白娴的动作。

    “你与玉女峰之间的恩怨,牵涉之广,仇恨之深,旁人是永远不知的,可是你和我却都明白,这段恩怨想要彻底化解掉,那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了。”

    秦苏咬牙切齿的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但今日既然有凌飞道长和宏愿大师等众位前辈求情,我就先放过你们。让你们好好躲过这八年。八年之后,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只要我还在玉女峰掌门的位子上,就一定要把你带回山上,在众位祖师面前发落。”

    听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秦苏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这天道果真是公平的么?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为什么阴谋者窃取高位,不惟不见天道惩戒,反而愈见从容?如今更是善恶易置,施恶者敢于当众凌威,而受害者却不得不隐忍求全,还要甘心接受八年后的继续追缉!

    胡炭不满的说道:“白掌门,你这话算是什么?我要的是你的承诺,你就这么说说,能算数么?空口无凭,你得发个誓来。”

    白娴全没理会他,目光停在秦苏脸上,片刻,才微微叹口气,道:“就照着你的意思,秦师妹。”右掌抚胸,朗声道:“玉女峰掌门白娴,今日当着天下英雄之面,承诺暂先放下与秦苏的恩怨,时限为八年。”

    胡炭嗤嗤笑道:“我呢?我呢?!你可别钻这空子!说放过我姑姑,却又来捉我!”

    白娴微闭起眼,神色显得庄重神圣,道:“这八年间,玉女峰弟子将不再搜集、探寻秦苏和胡炭两人的踪迹。也不会主动向他们出手,除非自保。此誓从今日生效,神明鉴证,若有违誓,白娴甘受天下同道唾弃。”

    胡炭听见她终于说到自己,这才不出声抗议了,只是口中咕哝:“哼!除非自保!这话多余极了,画蛇添足,真是小人之心!难道我会没事去找你们麻烦?谁有那些闲工夫?你们不来招我就万事大吉了……”只是见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谁都怀疑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不是真如其言。

    凌飞拊掌微笑,道:“好了!白掌门侠义为先。做出如此牺牲,让人感佩。秦姑娘。小胡兄弟,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么?”

    两人都摇头,道:“没了。”

    听见白娴果真起誓,秦苏绷着的心才倏然一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么?六年来时时悬心、寝不解衣的日子真的结束了?从今天起,她有了八年的安宁。玉女峰停止了对她的追杀,她可以回到以前心无所虑的日子了?

    可是,她还能回得去么?

    秦苏有些茫然,今日发生之事,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入庄来。本只想找到金角麒麟打听师傅的下落,可是峰回路转,事情一桩一桩的出现,发展下来,竟无意中得到这样的结果,玉女峰要承诺放弃对他们的追杀。

    这应当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吧,可是秦苏却没能因此就高兴起来。本应属于她的安宁日子,竟然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争取到,这让秦苏心里感到悲哀。

    白娴注意到她的神色。向前走近两步,却见两人都同时抬头看她,脸上生起提防之意。

    玉女峰掌门叹了口气。

    “秦师妹,十几年前。你我同在恩师手下学艺,谁会想到今日这样的情形?那时候手足相亲,互敬互爱。是怎样惬意舒心的日子,唉。今日……却变得比陌路之人还不如,非要生死相向。我心里真的很难过。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绝不会希望看见今天这一幕……这造化弄人之深,实在叫人心寒。”

    秦苏茫然的心里,瞬时又被刚硬填满了,她冷冷说道:“有的人私心过重,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欺师灭祖,杀害同门,所以才造成今日局面,关造化什么事情。”

    白娴道:“秦师妹,我们就不能好好说会话么?争了这么多年,我早就觉得疲累了,姊妹变仇讎,这实是一件哀事。若是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有化解的可能,我说什么也要换取过来……可是没有法子,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今日难得有这么多前辈出面调解,我们就不能暂时忘掉那些是非,说说姊妹的情谊么。”

    秦苏冷笑道:“姊妹情谊?当初你在光州向我出手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姊妹情谊,你杀害蓝师妹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姊妹情谊?”

    白娴摇摇头,低声道:“你仍旧拿这些事来污蔑我。秦师妹,你变得不近情理了。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在山上的时候,你性情温柔,姊妹们谁不夸你随和,好相处?可是自从你认识了圣手小青龙,你就不再是从前的秦苏了。当初师傅那么苦口婆心的劝告你,你却干脆叛出玉女峰,唉,师妹,你怎么变成这样?”

    秦苏咬牙道:“以前我是傻,什么都相信你,所以任由你摆布,被你的诡计害到今日地步。只可惜了蓝师妹,只因看到……”

    白娴打断她的话,愠道:“够了!蓝师妹因你而死,你还一而再的推到我身上,你觉得这样有用么?难道你心里一丝一毫都不觉得歉疚?”

    秦苏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她几曾见到过这样红口白牙翻覆事实的人物!她死死的盯着白娴,一时怒极而忘言。

    白娴缓了下口气,道:“算了,你变成这样,想也听不进我说的话。我不想跟你再作这些口舌之争,是非曲直,自有天下英雄明眼判断。我只说,这八年里面,你们好自为之吧,不要再作些令人憎恨的事情。我答应了众位前辈的要求,这八年时间里,就不会再追寻你们的踪迹。”

    秦苏气极而笑:“那我多谢你了!”

    白娴恍如未闻,皱起眉头,似乎在想心事,沉默了片刻,才又轻轻说道:“江湖是非之地,既然人在其中,总难免做些自己不情愿作的事情,秦师妹,纵然我不愿与你为敌,可是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没有法子,为了玉女峰的将来,我不能放任你们不管。但现在先不谈这些,我已经发誓放过你们,你就先把符咒交给道长吧。外面那么多人正在受苦呢,早一刻让他们服下符水。也让他们早一刻心安,你心中恨的是我。跟众位英雄可没有什么关系。”

    听完白娴这句话,凌飞等人绷着的脸都不由得一松。眼见师姊妹两个说起恩怨,逐渐要口角起来,众人都不免有些担心,只怕白娴一句话不对,惹恼了秦苏,再让秦苏变卦不肯交符,那就糟糕了。亏得白娴心中还记挂着这件事。

    秦苏心中怒极,这白娴就惯会施这些虚恩假惠收买人心。她发觉自己似乎又上白娴的当了。白娴从一开始就用言语激怒她,牵住她的情绪,让她一心放在仇恨上而暂忘了交符。然后等玉女峰掌门这轻轻两句话一说,众人的感激已全然转向。

    只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生气了,看见凌飞身后的两个蜀山弟子走上前来施礼,道:“有劳秦姑娘。”秦苏只得恨恨的瞪着白娴,从怀中取出定神符交给他们。

    凌飞接到符咒,脸色顿时霁和。对秦苏和胡炭说道:“秦姑娘。小胡兄弟伤势未愈,你们就在赵家庄休息几日吧,稍后让花姑和大师再好好看看,可别留下什么后症。然后等此间事情了了,我们再设宴向你们致谢。”说完,招手叫过一名赵家庄弟子。吩咐他带秦苏和胡炭到偏房休息。

    “小胡兄弟等等……”五花娘子却叫住了胡炭,一边对凌飞说道:“符咒给我吧。我先看看药性如何。”她还是不大放心,虽然有刘振麾和秦苏的证言。可是没有亲自验证定神符的克虫之效,她心里还是没有底。群豪这时纷纷起座,他们要到前院把消息告诉众人,安抚群情。

    “这符咒没有什么特别的使用方法吧?”五花娘子问胡炭。符法之道千千万万,绝大多数的符法是只凭施术者的灵气便可激活生效的,但也有一些特殊用途的符咒,必须用血、用水、火、土,甚或是一些奇怪的物件来做媒激活,才获得更强的效力。五花娘子虽然亲见了秦苏给胡炭治伤,但她实在分辨不出定神符的来历,只怕定神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禁忌,所以有此谨慎一问。

    胡炭看着凌飞把一叠黄符交到五花娘子手中,微笑道:“没什么特别用法,和普通符咒一样。”他说话之间,眼角余光仍然瞟向白娴,留意着玉女峰掌门的一举一动。虽然白娴已经发过誓不再向两人动手,之前也向刘振麾提出要求,似乎也验证了这正是她装腔作势出去商议的真正目的,减去了胡炭不少疑虑。

    可是……少年还是不相信白娴就只有这些动作,他心里仍余着些微的不安。

    眼见着六七人已经快步走出厅外,玉女峰掌门却没有马上离去的打算,她恬静的微笑着,跟愤怒的秦苏对视,浑不受秦苏的情绪影响。曲妙兰站在她身边,也是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

    “她怎么还不走?”胡炭心中暗暗猜疑。

    这时五花娘子正在点头说话:“按照刘大侠的说法,这二百张定神符用来驱蛊应该是足够了,我们发现得早,中蛊的人应该不是很多。不过我们还是稳妥些好,要是这二百张仍旧不够,我们希望你再画一些出来,却不知你每日可以画出几张?”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培着龙血的研碟,分开油纸。

    “如果材料备足,一天内可以画二十六七张吧,再多效果就不好了。”胡炭答道。便在这时,他看见白娴轻轻移动脚步,向秦苏走近过去。少年悚然一惊。

    “秦师妹,这下可遂你的愿了。”白娴的声音极轻,若非胡炭耳力极佳,又时时留意着她,只怕也听不到。

    “不过你别高兴,玉女峰历代叛徒,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你也知道。”白娴说完话,脸上泛起温柔的微笑,同时身子微微一倾,似乎作了个裣衽的动作。胡炭看见她微抬起细白的右掌,五指微曲略如兰花,轻轻掠过额际,挽起几丝乱发。如花的容颜,衬着皓腕胜雪,细指如玉葱,润泽的指甲片,这真是一个直可如画的情景,美人掠鬓,目幽眉长,不带丝毫烟火气,优雅而恬静。可是,便在此时,一直恼怒着的秦苏的身子却陡然一震。然后,满室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激烈的气息骤然提聚起来。瞬间爆发,同时还伴着秦苏狂怒的厉骂:“奸贼!”

    “蓬!”玉女峰弃徒这满含劲力的一掌。端端正正的打在白娴肩头。气浪一重重的向外扩散,灯火明暗,厅堂中响起了雷鸣般的空气爆裂声。虽然受三纲禁手反噬所限,秦苏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可是经这几年的调养,她此时仍旧恢复到了先前的五成功力。这样蓄满劲气的一掌,仍足有裂石之威。

    时起仓促,谁又来得及拦护?白娴也只来得及护起一层薄薄的气壁挡在身前,狂暴的掌力便已经透肩而入。满堂人只听见玉女峰掌门痛哼一声,整个人如脱线风筝般跌飞出去。

    “姑姑!?”

    “掌门!”

    胡炭和曲妙兰同时大惊失色。胡炭快速向秦苏跑去,他心里全被惊诧填满了,为什么好端端的姑姑竟然会向白娴动手?这是白娴的诡计么?可为什么反而是白娴受伤?顷刻之间,他在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却得不到答案。

    曲妙兰来不及去扶起白娴,看见掌门受伤,她的眼睛登时红了,怒目瞪向秦苏。叱道:“你这个叛徒好不阴险!诓得掌门放过你,你却出手偷袭!”说话间右掌快速探出,曲指成爪,爪心笼向秦苏胸口。

    “住手!”胡炭瞋目大喝。在这刹那间。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心中一片雪亮!

    原来这才是白娴的后招!

    当真阴毒的机谋!难怪她先前发誓时留了话,说玉女峰弟子自保时可以动手。难怪她要出去跟弟子商议。还讨论了那么久。好一招苦肉之计!她果然是不肯就这样放过姑姑!

    一定是刚才那一刻间发生了些什么。若不然,姑姑绝不会突然攻击白娴的。胡炭心中有些发寒。他明明已经千般小心了,可是白娴仍旧可以在他眼皮底下使阴谋而令他无所知觉。这玉女峰掌门的心计实在太可怕了。

    四步。

    胡炭与秦苏之间,只有四步距离,可是这短短的四步,竟然如此遥远,还没等到他奔近,曲妙兰的招式已经发动了。胡炭目眦欲裂,隔远发力,向曲妙兰递出招式,只盼能干扰她一下,能延缓曲妙兰的出手。

    “啪嚓嚓!”那柔若无骨的五指之间,发出了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雷电之响,蓝白的电光从皮肤下跳跃出来,在她指隙耀动。事情发生得太过突兀,周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曲妙兰的行动也实在太快,从伸掌到出招,也不过短短一瞬。

    所以没有任何阻拦,那一柱缭绕着蓝色电光的气剑便如惊龙出海,笔直的刺向秦苏的心脏,这是一击夺命的招式!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秦苏这一下就必死无疑了。

    满堂众人,包括凌飞、宏愿、叶蘅,每一个人都看见了秦苏向白娴动手,先把白娴击伤,而曲妙兰心伤掌门,因愤反击,若是因此把秦苏杀死了,也是合情合理的,没人能责怪白娴什么的。毕竟,她和曲妙兰没有破誓。

    如果秦苏死了,那么这一切,就将以这样的结论留在众人心中。

    好在,跟在秦苏身边的是个多疑的少年。

    更好在,这个多疑的少年习惯于未雨绸缪,善于从微小的征兆中察觉危机,并小心作下布置。

    “嘶啦!”凝聚的气剑划破空气,发出布匹撕裂般的声响。那一条细长的霜带刹那间耀出了比烛火明亮无数倍的光华,秦苏仓促出手过后,劲力初失,此时再难聚起哪怕丁点法力护身,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雪白的光带穿胸而来。

    便在每一个人都认为气剑将把秦苏一穿而过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啪!”先是秦苏裙裾上一粒不知何时粘上去的米粒般的物事爆成粉尘。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变故。

    脆松石,也称震荡石,江湖中多有好事者拿来玩闹唬人,或是布设障眼术行骗。这些石头质地极脆,如同鱼卵一般结着薄薄一层外壁。它像阳结石一样,生在阳旺之所,但是蓄气之能差了许多,只可积蓄细微的阳力,因其外壁极薄,又附有阳气,所以对人的法力灵气感应敏锐之极,一旦隔身感应人的法力,只要范围内的强度够大,石头便会因共鸣而震爆。

    这石头虽然少见,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而这些特性虽然好玩,但既无益于伤人,亦无益于自保,所以一般也没有什么人看重它。

    然而,在某一领域,它却是方家心中的无价之宝!脆松石可以积蓄施术者传输的灵气,这是甄别不同人功法的关键,而且,石头爆破时逸散出的些微阳气,就可以打破经过精心布置的阴阳平衡。

    这意味着什么?

    阵法之媒!

    “咯!”秦苏身前身后,脚下的青石砖有几个地方微微骨突出来。

    如同机括激活了,几乎便在同时,更大的变化出现了,只“轰隆!”一声巨震,如山石之倾倒,房间里面飚起了狂风!秦苏身前身后,无数石砖崩飞,尘土飞扬,碎泥如雨向四面抛洒,“啪啪啪啪!”的急声若雨打芭蕉,瞬间便染黑了三面白墙,而蹊跷的是,任凭外围崩石裂土,嘈如江潮,但秦苏身周两步方圆内,地上的石板却纹丝不动,石面上微尘不起,只是每隔半肘距离,青石板上便无声旋裂出一个人掌大小的蛛网状裂痕,这些裂痕前后连接,环成一个大圆,正好将刚才秦苏胡炭所站的位置围成一圈。

    胡炭先前在地上胡写乱画的痕迹这时也显出了真容。

    “逆”“沉”“慑”“斗”“阵”!(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心藏腹(七)

    五个字厚重凝实,横笔如粗木,竖画如石条,分占住秦苏身外五角,布成五行生克序表,每字又辐射三团裂痕,正成三才护正罡之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字迹虽然稍显急促,虚实间架全无,然而每一笔都是丰腴肥厚,落劲极重,此时岿然浮凸在石块之上,维持着一座坚若城壁的阵法,稳若泰山,如同铁铸!

    曲妙兰这一招声势夺人的气剑,只挨近秦苏胸前,便被鼓荡不息的乱劲化解掉了,啪啪作响的电光也被阵中暗潮汹涌吞噬一空,这必杀的一击就这么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见到这惊人的一幕,无不心中震骇。蒋超、游泽通几个另怀心思的掌门更是面色微变,望向胡炭的眼神多了点复杂的意味。然而还没等到凌飞诸人有所表示,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却又紧跟着出现了。

    曲妙兰一击无功,脸色微沉下来。右抓虚抓不变,只低叱一句:“着体!”,锵锵锵锵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恰在这时,胡炭的干扰之拳已经袭到,曲妙兰竟然不闪不避,任拳力击到身上,身子都不晃一下。众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见她莹白如玉的手爪在一瞬间变作铁青之色,这支诡异的手在残余的灯火下闪着幽幽乌光。

    “住手!”正在商议着的几位前辈都站了起来。

    “杀!”曲妙兰喝道。

    呼啸的尖声瞬时盖过了乱雷般的爆响。

    风潮激荡!碎衣成蝶,这是染着鲜血的蝴蝶。

    不管室内室外,几乎所有人都被两力冲撞时释放出的巨大风压吹得透不过气来。曲妙兰的第二招。威力要比第一式大得多了,对阵法的冲击更是远超先前!众人都不意想这无形的招式有若斯威力。每个人都衣袂狂振,厅里无人坐着的黄梨木座椅也东倒西歪的翻跌开来。

    胡炭的阵法虽然神妙。然而短时之内,布下的阵式终究不是无敌的,在曲妙兰的第二招使出过后,层层叠叠旋出的裂纹也再难抵御,地面上浮起的五个字瞬间便被抹平了四个,只余一个“慑”字,也变得破碎残缺。

    然而,终也幸得阵法的两次阻挡。

    秦苏受伤了,但没有伤在要害。陡然遭袭的玉女峰弃弟在曲妙兰的无功的第一招过后。及时反应过来,刚好来得及在第二招临体之前微偏身子,以肩侧代过心脏部位。阵法的防护还将曲妙兰的攻击伤害减至三成,让她免遭致命的伤害。

    但曲妙兰的三成功力,仍造成了令人震怖的后果!

    秦苏的肩头,几乎被齐根切掉了,一道三指宽的槽型伤口从她左臂上端斜穿过去,从颈侧冒出,伤处血肉模糊。鲜血狂涌。玉女峰弃弟面如金纸,立时仰面翻倒。

    “姑姑!”赶进两步的小童惊慌的喊道,他万没想到自己的阵法竟然还没挡住这个玉女峰弟子的攻击。狂怒之下双拳齐出,曲妙兰对他虚弱无力的攻击当然不屑一顾。但对小童的毒物却颇为忌惮,当下无暇去查看秦苏生死,只将手爪一拂。狂暴的劲风便将胡炭的攻击尽数化解掉,还把少年压得连退两步。

    “我跟你拼了!”胡炭咬牙切齿的大叫。扯下两只衣袖,急蹲下来。双掌交错按上地面。灯火掩映,凌飞等人都看得明白,少年细细的小臂上居然印着两个奇怪的符咒。

    “这小鬼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想。

    “天魂见体,地魂见相,尸狗伏矢雀阴吞贼浊鬼坐向,朝南山落中阳……”胡炭以一种奇怪的腔调吟哦,语调由低到高,愈来愈尖厉,仿佛一个人在满怀怨恨的诅咒。短短数字音节,竟然森然可怖,让人听了心底发寒。曲妙兰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咒语的古怪,不敢大意,转正面对胡炭,乌爪偏向,也指向了胡炭。

    “如令塑形!”

    “呛!”凌飞明知喝不住这两人,腕间弹出了天罡剑,向下跃来,叶蘅的一支手指也指向胡炭和曲妙兰之间的空地,濛濛水汽在她指间凝聚成了一团眩目的光点。

    胡炭的招式发动了。便在他手臂上的两个符咒倏然膨胀发红,边缘迸出鲜血过后,地面上一个巨大的鼓包迅速拱隆出来,将他的手掌瞬间拱高了四寸。

    胡炭的手迅速缩回腰间,捏破了几个瓷瓶。

    “腾!”土包炸裂,大片的泥瓣向外张开,如同一朵巨大的泥花顿然绽放。

    没人能说明白这破土而出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从土包中飞出来后,迅速扑向曲妙兰,却在半空中被叶蘅突然凝出的冰幕弹了回来,蹲踞在胡炭身前低声咆哮。浑身土黄,大如犬,四足,奇蹄,背生鱼鳞状的软甲,鼻额双生角。就是见多识广如章节和五花娘子等人,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杀了她!”胡炭恼怒的瞪了叶蘅一眼,再次呵斥小兽向曲妙兰攻击。那只小兽猛的伏身低蹿过去,化作一溜黄烟,速度快极!

    “小胡兄弟不可!”凌飞说道,天罡剑挥起灿然一片光幕,小怪物正低头猛冲间,蓦然察觉前方凌厉的剑气,不敢硬撞,前蹄发力一个倒翻,重又蹲在胡炭面前,这次它瞪圆了桂圆一般的红眼,向凌飞呲起尖牙。

    胡炭和玉女峰刚达成和解协议,凌飞可不希望两方又这么不明不白的再成仇敌。

    曲妙兰从微愣中回醒过神来,不再理会胡炭,手爪又转向了秦苏。她竟是一意要伤害秦苏的性命,哪知就在她功力凝聚的刹那间,听见“嘀!”的一声微响。清脆柔和的笛声从厅外传来。

    宋必图!

    玉女峰弟子立时感觉到了身后那股巨大的危机,她的身子陡然僵硬起来,然而。真正让众人震骇的事情便在此时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玉女峰,这个在隋真凤失踪后便一再被人轻贱的女子门派。还藏有这样的高手,而这个看似平凡的玉女峰弟子,竟然会有如此表现!

    曲妙兰不是那些捕快!她只在一僵过后,俏脸一沉,肩头扭动,居然便从锁定中挣脱开来,然后,她迅速的抬起一直低垂的左掌,乍开四指。遥对宋必图!

    是四指。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曲妙兰的左掌,只有四根手指,无名指中套着一枚暗淡的铁戒,而紧挨着无名指、原本应该耸立着小指的地方,已经齐根而平。

    曲妙兰就这般伸展双臂,一爪对着秦苏,一掌对着宋必图,满蓄劲气。俏脸生寒。宋必图自没想到自己的锁定竟然被人挣开,这可是他从来也没遇见这样的情况,微一愣之后,迅速调整功力。这一次红色骨笛发出了一串清冽的音符。这也不再是先前温和的曲调了,其中冷峻萧杀的警告意味谁都听得出来,师傅之命即是真理。他不能容许曲妙兰在蜀山众人面前继续伤害秦苏。

    曲调一变,曲妙兰身上受到的压力登时倍增!

    “啪!”玉女峰弟子束发的银环便在此时炸裂开来。灯火尽灭的一刹那间,所有人都看见了曲妙兰的长发蓬然散开。强大无俦的气息从她身上狂涌出来,刚刚沉静下去的厅室再次荡起狂潮,这一次不惟黄梨木椅子遭了殃,顶棚上的螭首风灯纷纷裂成碎片,被黑泥染污的墙面,白被劲气碾碎,也在一点点剥落。

    “住手!妙兰!”白娴的阻止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玉女峰掌门受伤不轻,秦苏的那一掌将她的右肩骨击脱了位,还在她手臂上开了个口子。她强忍着疼痛站起,喝住杏眼圆睁快要发飙的弟子。

    可是曲妙兰竟然不听吩咐!她狠狠的盯着宋必图,左掌仍在不断提聚功力。宋必图一脸凝重,这时他也意识到了,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曲妙兰的功力,只怕并不在邢人万之下!那股庞大的气息竟然给他难以抵御的栗然之感,这是他习艺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砰!”电光火石的交接过后,宋必图被震退了三步,蜀山高弟果断的打开玄关术,“开!”

    “必图停手!”便在这时,凌飞的声音喝了起来。“曲姑娘也请住手!”有人施起照明术,在亮光忽起的一刹那间,众人恍惚惚似乎看见曲妙兰背后一团巨大的黑影一闪而没。

    “妙兰!你不听命令么!?”白娴威严的喝道。

    曲妙兰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可是仍旧不甘的盯着宋必图,手爪也仍然对准了秦苏。这时众人也隐约的察觉到了,这个玉女峰弟子和掌门的关系,只怕不那么简单。

    “暗波叶徳、图文向卯……”白娴竟然说起了旁人听不懂的语言,这语句既非契丹语,亦非吐蕃回鹘之属,厅中众客多有与这几国打交道的人,能分辨的出来。这四节一顿挫的语句倒像是什么咒语,只是谁也不明其中含意。

    “习维索朵而……”

    曲妙兰面色一凛,对着宋必图的手掌终于缓缓垂下来,披散的黑发也将渐次收拢。可是谁也料不到,这眼见就要平息的一场争斗,却被一个莽撞的人物重新挑起了。

    “好哇!想打架?!”听这声音,不用说正是蜀山派那年轻好斗的豢龙师。凌飞和叶蘅等几人都是心中一惊。

    祝文杰刚才听见前院有斗殴,早就心驰神往。在白娴出去商议的时候,便寻得空儿,悄没声息的离开凌飞,跑去看热闹。此时回来,正好看见曲妙兰和宋必图的对峙,让祝文杰惊讶的是,一向冷静自如的师弟,此时竟然被人逼得打开了玄关术,显然对手极为了得!兴奋的豢龙师也没想过其中到底有什么过节,也没想过要先了解内情,满脑门便只是:“有高手!要打架!”

    “蓬!”豢龙师一踏进门槛,脚下便踩出了一大团剧烈的火花。两个脸盆大的火圈以他足底为中心向外扩散,然后围而不聚,缭绕的火气沿着他的足踝向膝盖上行。迅速没于股间,神采奕奕的蜀山弟歪了歪肩头。微一招手,蓬勃的火苗便在右臂间旋炸开来。一个虚晃晃的红色龙头在通红的焰云中凝聚起来,头角峥嵘,须鬣宛然,然后抽出身躯,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臂上,昂首怒视向前方。

    “让我来会会你!”祝文杰叫道。

    “文杰不得莽撞!”凌飞只来得及叫这一句。

    祝文杰已经找到了正主,踏进门后,见厅里那个美貌女子横眉竖目,正伸掌对准宋必图。知道正是敌人,便照着曲妙兰“破!”的暴喊一声,这是凝聚了龙啸的摇魂之术,法力岂是小可!左近众人,包括内室的胡炭,无不脑子一晕,如同顶门被巨物砸中,耳中嗡嗡震鸣。

    不用说,首当其害的曲妙兰。受到的影响更加巨大!祝文杰知道自己这一喝断然无法伤敌,在喝声一完过后,直挥冲拳,呼啸的火龙登时脱臂直去。隆隆的轰鸣声竟然如同天雷临顶一般。

    陡然遭袭的曲妙兰。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起来了。她撇下了秦苏,乌青的右爪愤然一抓,便将扑近而来的咆哮的火龙掐脖捏死。火星迸散一亮而灭。然后瞬息之间,“砰!砰!砰!”的空气爆鸣声以比先前激烈数倍的速度骤然响起了。曲妙兰本已渐次垂下的黑发又再次激扬!

    “咦?!”鲁莽的豢龙师没想到敌人如此棘手,轻描淡写的一招就将他的攻击挥散了。他倒忘了。能将宋必图迫开玄关术的敌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凌飞和叶蘅两人,早在曲妙兰气息狂涌而出的刹那间察觉到不妙。两人抢了出来,一挥剑网,一封冻气,拦在曲妙兰身前。

    曲妙兰身后的黑影终于再次显出了轮廓。

    那是两片巨大如同黑翅般的模糊暗影,从曲妙兰背后直展至房梁,它的边缘并不稳定,时缩时放,似乎被不明的力量束缚着大小,表层上有波纹一圈圈向四面扩散,又时时向外鼓突着莫名的形状,仿佛里面有活物挣扎。

    “嗵嗵嗵嗵嗵!”暴烈的一连串锐响,狂怒的玉女峰弟子终于出手了。

    坚冰竖壁,寒气在内室发散开来,就在这顷刻之间,一幕冰墙陡然自地面立起,直接顶棚。可是曲妙兰的劲力之狂暴,连控冰之术天下无双的叶蘅也无法完全抵御,物力接及,冰墙上很快便被凿出了大大小小的豁口,仿佛有千百只尖锐的爪子在抓挠一般,很快便将六尺余厚的冰墙凿穿,所幸后面还有凌飞的剑网,在第一掌门的奋力拦护之下,已近强弩之末的这一招才终于消解于无形。

    正前方因有两大高手的法力护持,还没有看出什么大影响,可是厅中没有防护,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在曲妙兰身后黑雾突涌的刹那,胡炭的胸口便如被巨锤撞击,再也支持不住,眼耳口鼻同时渗出血来,倒在地上。那只塑魂化出的土狗,只哀鸣一声,散成点点黄沙,瞬间被狂风席卷一空。而厅中一切木制之物,在曲妙兰法力甫出时便尽数碎为齑粉,四面墙壁陆续震裂,大片的墙皮剥落,墙面上巨大的裂纹如被锋利的巨斧劈开,内外洞明,冷风从破口处涌了进来。

    “曲姑娘请冷静!”不得已,凌飞的喝声里只得用上了镇魂功法。

    “努习贝叶,蓝其杜!”白娴的这声叫喊声里也带上了愤怒的意味。

    曲妙兰这才停了下来,她冷冷的注视着祝文杰,胸膛起伏,眸子里面的杀机令人望而生寒。可是斗性正旺的豢龙师兀自不觉,他刚才在曲妙兰出招时,使出龙皮术护住自身,并没有看清厅里的凄惨状况,此时面前鱼鳞状的土墙正在崩落,祝文杰又再次鼓劲:“好哇!果然厉害,是个劲敌,你再接我……”

    “混账东西!”凌飞终于怒骂出来,他怒目瞪向祝文杰。豢龙师吓得咽下了后半句话,把头缩回皮墙之后。

    “格可尼西吐缺!”白娴严厉的喝斥道。曲妙兰撤回满身功力,默默无言的回到掌门身边。众人见状,都不由得有些奇怪,以曲妙兰如此骇人功力,足以横行天下了,怎么会如此听从白娴的命令。看来,这个玉女峰掌门实在不简单。

    凌飞心中也存了老大疑窦,他深深的看了曲妙兰一眼,但此刻无暇去探究这两人之间的秘密,他快步向胡炭倒下的地方跑去。

    “小胡兄弟!你怎么样?”

    “哼!”小童的痛哼从灰尘堆里传了出来。凌飞心中一宽,只要人还没死,那就不是太糟糕。

    那边也有人扶起了秦苏。秦苏受创颇巨,流血过多,此时已经晕了过去。五花娘子见状,弹指激燃两张定神符,制了符水给两人喂下了。满厅人就秦苏和胡炭二人功力最弱,所以也只这二人受伤。

    便在众人忙着救治姑侄俩的时候,“啊!”的一声闷叫,门外又有人呼痛起来。

    难道还有人受伤了?众人都皱起眉头。可是很快,这疑虑就被接连不断的呼号声打破了。因为那叫声突然变得惨烈起来,凄惨的声调让人毛发皆耸。

    “啊!啊!疼!疼!好痒!好痒!救命!”

    蛊虫发作了!

    在场所有人,无不顿时变色。(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众望(一)

    第五十三章:众望

    “快把他抬过来!”五花娘子喊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外面众人手忙脚乱,赶紧把中蛊者抬进室内。可是左右四顾,竟没有一处可安置的地方。曲妙兰刚才雷霆一怒,将这精舍里面的家什毁得干干净净,所有木制之物全化成碎粉了。

    “换个房间。”凌飞拿了主张。

    蛊虫发作的是齐州鹜山派的掌门郑同希,这个原本性格稳重的北方汉子,此时被蛊虫整治得不住厉声惨叫。四名功力深厚的掌门手腕加劲,竟然都险些压制不住他。

    此时幼虫仍未破卵出来,但虫卵在温暖血肉中寄养,逐渐变活,开始泌出毒汁,这样的疼痛便已经让人抵受不住。众人见郑同希壮大的身子时而佝偻紧缩,蜷曲得如虾米一般,时而又冷而发颤,牙齿格格作响,时而又剧痛难熬,不住打挺,满身劲力灌注双拳,毫无意识的四处挥舞。时而又痒不可当,双手十指拼命的在身上抓挠,将肌肤都撕成一条条的,当时无不心生寒意。向来只听说罗门教的蛊毒厉害,但是只凭想象,谁也难以体会那令人毛发皆耸的惊怖,及至亲眼目睹之后,方觉其中可怖。

    一行人脚不点地,抬着郑同希跑向另一间房舍。路上五花娘子就已经灌他喝了符水,可是直到入舍,把人抬上床,郑同希仍没有丝毫缓和过来的迹象。一众宿老都满怀忧虑,只担心这定神符竟然不能祛除蛊虫,那就糟糕了。

    然而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五花娘子将符纸分了大半出去。交给几位颇具名望的掌门,让他们出去起大锅烧水。时机紧迫,也无法商量什么细节了,众人接了符便走,好在赵家庄的弟子们伶俐,早有人到杂役房报传,很快便在前院和水榭前各支起一口大锅烧水。

    前院群雄此时已经得到通报,知道胡炭交了二百余张符咒来救大伙儿性命,忧惧的情绪也渐都平复下来。大伙儿都亲见了定神符的疗伤神效,果是非同凡响。又听中原大侠一番渲染,每个人都不怀疑此符当真能够驱虫。

    五花娘子判断的两个时辰化虫是准确的。只是人的体质有差异,发作也有先后,与其他病症不同的是,此时越是身体健壮,血脉洪壮的汉子,反而化虫愈快,反倒是那些气血不善的羸弱弟子,发作得慢些。在郑同希发病后不久。前院也便陆续有人翻倒了。中庭水榭里有两桌人着了道儿,东西两院又各有三席,共是八桌人中蛊,当然。一席八座,也不是所有人都中了招,有些英雄素不饮茶。又有些来得晚,忙于填腹未暇饮水的。倒免受这突来厄难。

    四十余名汉子前后发病,惨声大作。一时庭院中凄云惨雾,如遭末日之难。赵家庄的四邻不知道庄中发生了什么状况,数十户人家皆惶惶不安,烛火尽数燃起,男女老少都披衣出来,探头探脑的张望,还有把声音听得真切的,早把事情报上府衙,知府差了人来过问,好在赵老爷子人面广,门房里面塞一封银子过去,那问事的便打马回去了,只报说庭中聚饮,有人饮酒过量。

    这些都是外面闲话。

    庭院里,身临其事的群豪们,心情却和外面那些寻常百姓大不一样。千百人,各有千百心思,庆幸的,愤怒的,悲伤的,有见同桌皆病,而自己独幸汗透重衫的,有见仇人中虫而心中暗喜的,有见亲友受难而恨不得舍身以代的,不一而足。未中蛊的群豪见到跌在碗筷堆里翻滚呼号的中毒者,无不栗栗自危,罗门教的蛊毒如此厉害,实是教人惊怖。

    凌飞一脸愁容,带着祝文杰和宋必图前院后院两头跑,在弟子出道的典礼上发生这样的不幸,蜀山掌门再也难能维持镇定气度。他现在满怀焦灼,眼见着定神符水服下去顿饭功夫了,可是四十七名受难者仍未见有一人减轻症状,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难道定神符竟然不能治虫么?”蜀山掌门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中原大侠素不是信口开河的人物,在这样人命关天的时刻,更无乱开玩笑的可能,何况还有秦苏的亲口承认。

    “或许这治虫与治伤有些不同,杀虫总有个过程,不能这么快就见到后效吧。”

    凌飞心里还有一丝侥幸,想:“即便定神符不如众人认定的那么神效,不能将中毒者彻底治愈,但就是退而求其次,能抑制一下也好啊,只要给五花娘子缓出时间,让她配出解药,那便不枉这一番努力。”

    可是……为什么到这时还没有发挥效力?为什么中蛊者的嘶号声仍如初发时那般让人惊心?

    难道是这蛊虫太过特殊,连一向克虫甚效的定神符都失了威力?

    这是凌飞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他拼命向往好的方面去想,可是这个答案却如同蛰伏在雪地中的草根一般,他越不想去理会,念头却愈却执拗的伸出细芽。凌飞想起五花娘子先前的祛虫丸也失去效用的事情,只觉得周身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糕了。

    要是今日四十余人死在典礼上,中原术界这次的跟斗就摔大了。而蜀山的名声,也将受到巨大损害,不管怎么说,作为东道主,严密把关之下竟然还被罗门教恶贼所趁,终是脱不了这疏忽之罪。

    而中原数百门派的聚会,竟然被一个邪教搅得如此凄惨,这对中原术界士气的打击,将是无可比拟的。

    “师傅!师傅!救命啊!疼!”

    “归显忍着点!你们服下药了,很快就好……忍着点!”

    “疼啊!啊!啊!又痒又疼……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受不了啦!我不要活了!”

    “……掌门你怎么样?!不行!掌门还是难受!他说不出话来……”

    庭院中焦灼的问询声,惊慌的求助声。以及故作镇定的安慰,激昂的鼓励。跟伤者凄厉的惨号交织在一起。

    而旁观者的议论,也渐渐带有了惊疑和愤怒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又开始悄悄蔓延。

    “怎么这么久还没有缓和的迹象?”

    “符水无效啊!这都两刻钟过去了。他们还这样!”

    蜀山掌门满怀忧虑,对这些声音只作听不见,在前院转了一圈,眉头愈锁愈紧。前院群豪与郑同希的症状颇有不同,郑同希在症状初显时便被五花娘子同时灌了自配的药水,此时虫卵未破,而前院诸人只是饮了定神符水,此时幼虫已发,正向骨骼中钻挤。病者周身都坟起硬硬的鼓包,如拳头大小,不红不肿,内中却如包容了千万只蚂蚁一般疼痒难忍,让人忍不住抓挠,但任凭你把肌肉抓破抓穿,也不能减轻丝毫症状,因蛊虫钻身入骨,在内啃噬。若不能将虫子彻底杀灭,这疼痒便永不消失。

    每一个中毒者都服用了定神符水,而且还是加量的,人少符多。所以惊慌心切的群豪便给伤者每人服下了三张符咒,然而这样的猛药依然不能减轻众人的痛苦。扯心裂肺的哭喊和声嘶力竭的呻吟声布满了整个庭院。

    蛊虫破卵时最是凶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眼下这关。正是群豪生死存亡之时。是死是活,只看众人的造化了。凌飞视察了一圈。心情沉如灌铅,只吩咐赵家庄弟子对伤者严加关照。转身便又向后院飞去,他现在需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定神符,真的有效吗?

    刚才五花娘子就化了一盏符水,倒进培了龙血的研碟内,要看看定神符是否真的能够克制蛊虫。

    掀帘进门,凌飞还没来得及问话,五花娘子已经抬起一张愁面,看见是他,向他摇了摇头。

    “果真无效?!”蜀山掌门心凉了半截。他一眼看见摆在小矮几上的研碟,橙红双色的龙血之上,浮着一层黑灰,碟子里,在五花娘子隔出的一小块空处,透明的符水将蛊虫浸泡在内。

    蜀山掌门的猜测并不全对,定神符对抑制蛊虫还是有点用处的,只是效果甚微。符水下面的小孔里是仍然微泛起气泡,但比龙血下面频繁冒出,如烧水欲开般的情况要轻多了,不过得到这个答案凌飞并不感到安慰。这样的作用与毫无作用没有区别。

    “叮!叮!叮!”密集的声音像是啃在众人心上。满室人都陷入难堪的沉默当中。

    “怎么会是这样?!”蜀山掌门喃喃说道,愤然抓在门框上,连木带石抓下一大块来。

    “刚才我就已经叫人赶去邻近府县,将各处药房的女贞子、经霜荷叶都采买回来。”五花娘子安慰他,“若是顺利,三四个时辰后就能返回。”

    三四个时辰?

    瞧群雄挣扎得这般惨烈,他们能熬到三四个时辰以后么?凌飞想起刚才看见梅花剑派的一名弟子因痛痒不可当,奋力将肚皮一把撕开的惨状,心中烦恼不已。何况,即便他们能够熬到三四个时辰,五花娘子的药水还能克得住幼虫么?服下药水,也只不过能将痛苦延缓一个时辰发作而已,一个时辰以后仍旧这般状况。

    凌飞真的感到束手无策了。

    千防万防,竟然还被罗门教下了蛊虫!这邪教到底用什么手段,渗得进如此严密的防护之内?……该死!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治这蛊虫?

    脑中纷思杂乱,还没有一个清晰思路,一个噩耗紧接着又来了。门帘响处,章节满脸凝重的踏进室内。

    “有两个人熬不住,已经不行了。”

    满室人沉默的望着他,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

    这么快就有人死亡了!

    “双象岭的沈寨主和花溪谷的叶谷主趁看守的人疏忽,自己击碎喉节自尽了……还有洪瀚堂的一名弟子,不过旁边人出手快,拦住了他,他只受了重伤,”章节摇着头说。“我已经嘱咐沈寨主的亲随和花溪谷弟子回去报丧,尸身暂厝在西院里,等报过官府再行处理。”

    花溪谷的叶传艺竟然死了!众人面面相觑,叶传艺刚刚还跟胡炭交手,生龙活虎的,可是转瞬之间就这么凄惨离世了,不能不让人心中触动。众人虽然素知江湖行者命如朝露, 旦生夕死,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啊,不过两个时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消殒了,思想起来,仍旧让人心中发寒。

    “砰!”有人重重的拳掌相击,咬牙切齿的咒骂:“该杀的罗门教!如此歹毒!”

    “这么多人盯着,他们竟然还能钻得进来!我真感到奇怪,这些狗杂碎是属蛆的么,脑袋这么尖,有缝没缝都能找到机会害人!”

    安静了一霎,不知是谁又咒骂了一句:“还有那阴险的小贼!我们全被他骗了!”

    提起胡炭,怒火登时在众人胸中燃烧。在找不到罗门教贼人的情况下,胡炭这个替罪羔羊很自然便成了愤怒的宣泄对象。

    胡炭出身来历不清白,原本就让群豪不齿,再加上刚才在交符时百般刁难,更让每一个人心中都存了芥蒂,到这时,见到定神符竟然无效,众人一番辛苦竟然作无用功,更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谁还能理智下来?有一人开了口,瞬间便众口附和,只不多时,房间里二十多人,便有近半数人对胡炭大加咒骂。

    “若不是他拖拖拉拉,大开条件,我们怎会耽误这么多的时间。”

    “是啊,近一个时辰呢,有这工夫,让花姑和大师潜心思索,怎么也能探究出点眉目来了,可是……大家都让这小贼给坑苦了!”

    “他妈的,早知道这破符一点用都没有,刚才也不用跟小贼这般客气!刚才瞧他模样,我就恨不得一个耳括子甩过去。”

    凌飞、叶蘅几人皱着眉头不说话。

    几个宿老虽然因定神符治蛊无效而对胡炭颇生不满,但也没有像众人这般义愤填膺。毕竟,当时一力指证定神符能够治蛊的,并不是这个顽皮的小童。

    还是章节出言公道:“这事不能怪他,事先他也什么都不知道。说定神符治蛊有验,都是我们自己提的。”

    正议论间,门帘再掀。赵东升裹着一身冷气踏进屋来,后面还跟着傅光远等几名弟子,看见寿星公一脸阴郁的神色,每个人都是心中一沉。

    “又有四个人差点不行了,”碎玉刀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太难熬了,几乎每个人都想求一死来解脱……若不是看护得严,现在死的就不止两个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蛊虫,项山派的罗长老何等英雄豪杰,可是竟然也捱不住,一个劲的只想抓破喉咙……唉!”老爷子说完,长长的叹息,刚才出门应客时那番矍铄神采已经荡然尽失。

    压抑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房间。再加上病榻上郑同希胡乱的嘶叫,越来越剧烈的扑腾声,众人只觉得心如灌了铅般沉重。

    默然心伤之际,门外又传步响,这次来了六七人,听踏步声又急又重,杂乱无章,不难猜想来者的忧急心情。

    “花姑!凌飞道长,定神符怎么没有效果啊!双象岭沈寨主还有花溪谷叶谷主都死了!”人还未进门,已经打雷般扯开了的嗓门喝问。

    “我的师弟也要不行了!大家快想想法子!”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喊道,掀帘进来,当先一个矮胖怒汉,领着身后六个怒容满面的人,正是刚才领了符咒去前院烧水的蒋超几人,当先的是兴元府鲁家镇好汉鲁送拳,“不是说定神符能够治虫么?怎么……怎么……”那师弟将遭不幸的掌门话没说完,就被蒋超气急败坏的声音给打断了:“那姓胡的狗贼呢?没在这里?他妈的,我们全上当了!我的徒儿被他坑死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众望(二)

    端午节到了,又是一年禳灾祈福之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在这里,十三给每一位读者送上祝福。 贫寒之士,实在无以为祝,就只能多更一章为众位兄弟姐妹佳节添兴了。众望(三)已经上传了,到中午12点即自动更新。也望众人新的一年百毒不侵,灾祸不临,平安快乐。

    “这定神符不对。”

    这时中原大侠说话了。刚才他一直在榻前默默照料病人,仔细的检查过郑同希,刘振麾发现鹜山派掌门自饮过符水后,心跳仍是骤如擂鼓,而周身血液如沸,都涌到肤表上来了,那个胖大汉子此时如同刚被滚水泡过一般全身通红,那是蛊毒入血,激起身体反应的症状。郑同希被五花娘子一连灌了七盏符水,药力要比前院众人大得多,可仍旧是这个状况。

    “当初我看见小青龙用符,那是下符立效的,可不像现在这样。”

    “这符是假的?”

    “什么?难道那小贼竟然拿假符骗人?”一人怒极而喝。“我去劈了他!”

    “不是这样,”刘振麾摇摇头,道:“刚才符咒治伤有效,咱们都亲眼瞧见了,那确是定神符无疑,只是效力差得多了。我猜想……只怕这孩子年纪太小,功力不足才会这样。”

    众人想想,刘振麾的推断也不是没有道理。胡炭才不过九岁年纪,便是从小练功,法力又能深到哪里?刚才这小贼上蹿下跳,在群豪之中突围,凭的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只是仗着过人的机变和许多阴毒手段才得如此。若论真实本领,小鬼那三招两式还不让众门派首领瞧在眼里。

    一时众人都沉默了。片刻。才有人喃喃说道:“那怎么办?他功力不高,那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练起来的啊……唉!圣手小青龙也没在这里。可是就算他在,料想也未必肯替咱们画符。”

    这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蒋超几人虽然不语,可是心中也果然这般想。“若是老贼在这里,肯出手施救,我的徒儿就可以免受不幸了……可是他肯救人么?这老贼如此之坏,只怕还会多捅上一刀也未可知。”

    当中就只有五花娘子和续脉头陀持有不同看法,二人都知道胡炭的灵气并非来自自身修炼,符咒有效与否跟年纪没有多大关系。五花娘子摇头道:“恐怕小青龙亲自来也没有法子,这蛊虫非常怪异。与我们过往所知都不一样,三花七叶祛虫丸和对它们一点影响都没有。你们也错怪了那个小娃娃,他说了,他的灵气不是自己修炼的,是由别人转注到他身上的。”

    刘振麾微微一笑:“那孩子说谎的。”

    两个医师都愕然的望向他,刘振麾道:“你们没发觉么?那孩子很有心计,哪会那么爽快跟我们实话实说。当初在阳城,圣手小青龙可亲口说过的,他的功法修炼了十几年。定神符才有如此神效。”

    五花娘子和续脉头陀都皱起了眉头。

    “那孩子一直就在说假话,刚才还编了故事,难道你们相信那是真的?他说在他小时候,胡不为画符时灵时不灵。呵呵,按他的故事来算,那时这孩子正在一岁到两岁之间。而当初我在阳城遇见他们父子。这孩子也差不多正是这个年纪。可是那时胡不为却因用符通神而搏得圣手小青龙这个称号。试想一下,一个人怎可能在短时间变化如此之大。便算胡不为是个奇才,也不会一年之内由一个二流医师变得如此厉害吧。”

    “我早知这小贼满口谎言!”蒋超愤怒的一拍大腿。“……对了!说不定他还藏着什么救人的手段没使出来呢!”

    “不用想了。”刘振麾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太小,学不到什么厉害法术的。倒是胡不为……若是他在这左近,事情就好办了。”

    “圣手小青龙已经销声匿迹这么长时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他怎么可能在这附近。”

    “是啊,有六七年了吧?很长时间没听说到这个人了,要是他还活着,怎会这样安静。”

    “谁知道呢?”一个掌门翻着白眼反驳,“有其父必有其子,瞧这小娃娃这般狡狯,他爹爹也不会蠢到哪里去,哪能那么容易便死?说不定潜在什么地方,只等大伙儿忘了他的劣迹再出来走动。”

    “那他的耐心也够好了,这么些年听不到他的消息,对了……你们都没收到什么讯息吧,有没有说他被人弄死的?”

    “没有,六年前他还在光州露过一面,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我说呢!”又一个掌门恍然大悟,“以玉女峰那样的实力,这几年竟然没能奈何得了一个弱女和一个娃娃,若说这两人没有帮手,打死我也不相信!”众人刚才都见识到了曲妙兰的一怒之威,对这个推断深以为然。

    一时间,众首领们心透灵犀,互相对望,均是双眼发亮。

    “当真是奸贼!好不阴险!”胡炭横眉立眼的说。

    “亏得我小心布了个阵法,若不然,真叫这坏女人得逞了!”

    秦苏正在跟他解释刚才她向白娴动手的原因,与胡炭怀疑的一样,秦苏果然是被迫动手的。白娴就在众人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使了个谁也看不出来的阴招,逼得秦苏出掌解除危机。

    “清风指”,是和三纲禁手一样,有着特殊用途的功法,属于玉女峰的秘传之术。

    玉女峰是个纯粹的女子门派,历代所收弟子皆为女徒,而江湖险恶,女弟子们在外行侠仗义时,所遇到的可不仅仅是生死风险,还有失贞之祸。对玉女峰众人来说,失贞,是比死还要让人畏惧的结果。

    江湖上的败类从来就不会缺少。奸犯之事年年都有发生。不惟玉女峰如此,即便强盛如青叶门。弟子们可也没少遭受到这等灾祸,只是玉女峰功法稍逊。所受者更众罢了。数百年来,玉女峰的前辈们为此想了许多法子,咒,符,口诀,法术,许多奇妙的功法因此诞生。

    三纲禁手、清风指等这些法术,都是为了应付特殊场合而传给弟子们的。

    三纲禁手可让弟子在受制之后,冲破被封的筋脉。一举伤敌后自择玉碎。

    而清风指,是为了在面对无法抵御的强敌时,麻痹敌人,出其不意使出的杀招。

    “清风指”,这是比三纲禁手清新得多的名称,而法术的施展也真如其名,便是胡炭刚才看见的,白娴那美不胜收的妩媚一笑,抬手掠鬓的动作。为了将这个法术指诀融进这样优美不带烟火气的动作里。而使受术者疏于提防,前辈们不知下了多少心力,经过代代精修始得完善,不是深知玉女峰功法的人。即便看见白娴当面使出,又怎识得出来?

    秦苏当然深知清风指的威力,那可是一式杀敌的绝招。一看见白娴展出指诀。全身气机被罩定,下一刻便要立分生死。这时她哪还能想到白娴是不是在使诈?自保的本能让她不假思索便立即出手打伤了白娴,然后终于引来曲妙兰光明正大的报复。

    白娴这个计策环环相扣。天衣无缝。若不是被多疑的胡炭用阵法阻拦,接下了曲妙兰的攻击,此时秦苏已经横进枉死城里,有冤难诉了。

    “在那么多人面前,这个恶毒女人仍旧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害死你,看来她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的,她发的誓恐怕当不得真。”胡炭沉吟着说。正思索间,听见了外面群豪的喧哗。

    “姑姑,定神符不能治蛊!”胡炭趴在窗边听了一会,惊讶的向秦苏说道。

    “外面那些人在骂我们骗人呢,我们怎么办?”

    “啊,怎么会没有效果?”秦苏站在床前,吃惊的说。一时脑中混乱,她只呆呆的望着桌上摇曳的灯火出神。前庭中凄厉的叫嚷声,隔着外面两进院落仍然清晰的传了进来,急促的咒骂声、气急败坏的质问声也隐约杂在其中。定神符竟然不能治蛊,这是玉女峰弃弟怎么也想不到的,她曾听胡不为说过救治宁雨柔的往事,一直对定神符深具信心,可是事情竟然变成这样,一向缺少主意的秦苏顿时变得手足无措。

    “他奶奶的,定神符能够治蛊,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干什么算到我头上来!要骂你们骂那姓刘的去,找我干嘛。”胡炭挑着眉毛说,事情变成这样,小童也觉得有些棘手了,早知道如此,刚才就不提那第二个要求了。现在反而让爹爹平白多受一堆骂声。

    “笃笃!”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胡公子,秦姑娘,厨房熬了参茸汤,小人奉老爷之命给两位端来了。”秦苏受伤失血,赵老爷子半个时辰前便吩咐厨房熬汤,到这时候才刚刚起锅。

    胡炭跳下茶几,跑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一个青衣仆役端着两个银盅走了进来,摆在桌上。胡炭看见他一边摆盅,一边望向自己,满脸古怪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窝火。这杂役想是听见外面那些人的咒骂了,心里面不知怎样轻视自己呢,偏偏表面上做得如此恭敬。耳中听见他说:“两位请慢用,还有什么要求的,请尽管吩咐小人。”便冷冷说道:“不用了,不敢麻烦你。”

    “那小人告退。”

    仆役退出去了。胡炭这时愈觉得自己先前拒绝加入蜀山的决定是正确的。秦苏提出要让自己拜师时,站在凌飞身后的蜀山弟子便也对自己颇为轻视,让胡炭心里很恼怒。现在定神符无效,连作杂事的仆人都对自己示以异色,在他们眼中,自己恐怕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了吧,这种情况下成为蜀山弟子,日后会受到怎样的白眼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出来。

    而赵家庄……现在看来也呆不下去了。

    才不过一会儿工夫,自己又从贵客变成众人之敌了,今日他和秦苏的角色身份四度变化,转换之频繁实在太让人生气。

    “还是离开这里算了。”胡炭想。“这样的时候是生一百张嘴也辩不清的。”他可没愚蠢到要跟上千名愤怒的客人理论,狂怒的人群最无理智可言的。

    “此地已非善地,不若早走为上!”胡炭可实在不喜欢天天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每天被下人们指点议论,徒具贵宾之名,却无贵宾之实,总被人暗地里讥笑咒骂,这样的日子是高傲的少年绝不堪忍受的。

    姑侄两个已不是先前重伤难行的状况,定神符治蛊无效,可是疗伤却无愧其第一圣符之名。从破室中转来近半个时辰,姑侄两人的伤势已经痊愈十之七八,只是秦苏臂伤太重,却还须一段时间的将养才可彻底复原,不过手臂上的伤势不会太影响他们的行程。

    “明天就走么?只怕夜长梦多……还是现在就走?趁他们现在没有心思管我们,我们偷偷的跑出庄去……”胡炭盘算着该怎么避开外面众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脱出去。现在不管前院后院,处处人满为患,两个人该如何才能躲开那么多人?

    “乔装怎么样?要不干脆再放把火引乱注意力?还是再投一把毒药……”满肚子坏水的小贼眯起眼睛,开始思考这两个计策的可行性,反正这满院人都看自己不顺眼,也没必要跟他们客气。可是提起毒药,他又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啊哟!”少年跳了起来,“我怎么把她给忘了!糟糕!”

    几个时辰之前,秦苏被一众捕快擒住的时候,胡炭行险挟持住水鉴的独生女儿水碧箐,想逼迫捕快们放开秦苏。为了防备被人突用伏心术制住,胡炭曾在水碧箐背上画了一个反心咒。后来他被捕快们打伤昏迷,又在后院中跟凌飞纠缠卖符,一连发生故事,他竟把这件事忘了。现下就要离开,那心地善良的女孩儿该怎么办?反心咒虽不是什么高明咒法,可是配上胡炭自己调制的毒物,那可不是旁人轻易就能解的。

    “怎么办?”胡炭皱起眉头,背负双手,像个小老头一般转圈。

    现在外面都是愤怒的人群,每一个人都因为定神符治虫无效而对两人心怀不满。胡炭休息的这间屋子和众掌门议事之所相隔并不远,刚才蒋超几人愤怒的喝骂也听在小童的耳朵里了。不难想象,这个时候跑出去亮相,与置小灰灰于饿猫眼前无异。可是若是胡炭不去解救,碧箐背着那个反心咒,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胡炭转了一会儿圈,突然停下来,目中露出凶光。“他奶奶的,人是非救不可的!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想的!好汉做事,前怕狼后怕虎成何体统!难道真被那姓邢的吓得胆都小了么?!老子就这么光明正大走出去,若是有谁胆敢拦路,老子就让他尝尝毒蛇面的味道!”

    他狠狠的一拳击在左掌上。

    “姑姑,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胡炭冲着秦苏说。正左右为难的玉女峰弃弟蓦然一惊,抬起头来,却看见胡炭已经打开大门,跃出门廊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众望(三)

    “不行!这绝对不行!”

    另一间房里,凌飞正斩钉截铁的说道,“今日之事,跟这小娃娃没有任何关系,决不能如此对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道长,这也是没有法子啊。要是还有第二条路走,我们也不愿这般强人所难。”

    刚才众人一番议论,谈及秦苏胡炭这几年来的一些令人费解的事迹,颇不似弱女稚子所能为,隐隐都可以找到有第三者出手的线索。最明显的一事便是三年前,秦苏在泸州定藩坪与当地药霸卢定刚结怨,卢定刚纠结了四十多人围攻秦苏胡炭,内中颇有几个被钱买通的江湖人物,可是打斗中途,却有一个神秘人物出现,将包括擒龙门、七星派几名弟子在内的众人打散,秦苏胡炭因此得脱。此事被那几个弟子传出来了,座中掌门也有几人听说过。大伙儿都猜想,这神秘人就是胡不为。很可能胡不为一直跟随在这两人周围,躲在暗处出手,帮助两人化解危机。联系到眼下愁事,便有人提议出,不若囚禁胡炭为人质,逼迫胡不为现身,画符解救中蛊者性命,这个建议居然立时得到几个掌门的附和。

    鲁送拳劝道:“道长!我们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他,只是四十多条人命,若不是这样,怎能救得回来?再说,我们也只不过想逼出他老子,可没想伤害他。”

    凌飞沉着脸:“为了一个尚未确认的猜测,便可以罔顾一个无辜者的意愿而胡作非为?以利于大众之名便可肆意祸害小众,这就是你的想法?”

    鲁送拳被他凌厉的眼神盯得抬不起头来。却兀自强辩:“道长言重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再说这小鬼也不是什么无辜者啊……他爹爹满手染血,杀伤了多少人命……”

    章节叹息一声。道:“父之罪,岂能让子来代。在座各位都是江湖有名的侠客,恩怨分明,难道还要行那父债子偿的草莽准则么。”

    “这话说的哪里来?我们又不是要杀了他伤了他,只不过要限制小鬼的行动,让他与外面不通声息罢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四十多个好汉,使一点手段没什么不妥。”

    “不行。”凌飞仍旧反对。“即便那小青龙真是十恶不赦之人,但他与今日之事毫无关系,我们岂能旁牵无辜?这样的做法和绿林有什么区别。”

    “道长,绿林就绿林吧,我们现在有四十七条人命等着救呢!这可比什么都要紧,这当口还执着于小是小非,那不是因小失大了么。”

    凌飞面色铁青,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显然四十七个人的性命也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那人还劝:“若是换成在座的众位中了蛊。咱们眉头皱一下都不算好汉的,生死由命,决不怨及旁人。可是现在是道上的好兄弟遭到不幸,这般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无所作为。又怎合侠义之道?善恶也分大小,侠义也有先后,我们这也是权害取轻之法。”

    蒋超见凌飞等人都绷着脸不言。站起来,不满的说道:“两位道长是不是太过仁慈了?跟这些邪魔外道还讲礼义。那不是应了东郭怜狼的笑典么?日后碰上罗门教,咱们也这样以礼对待?须知人敬我三分。我定敬他七丈,他欺我一寸,我必报他……”

    “哦?”章节转过脸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小青龙是邪魔外道不错,可是小娃娃呢?他可不是邪魔外道吧?囚禁他是什么道理,我想不出来。”

    蒋超涨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他怎么不是邪魔外道?那小鬼阴险狡诈,全用阴招伤人,若是正大光明之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手段?何况,他身上又是蛇又是毒的,我可不信他养着只是为了好玩的,他过去害过什么人,咱们不知道罢了。”

    这时另一个掌门却摇头反驳蒋超的推论:“蒋掌门这么说,我不大同意。法术招式的应用,并不能反应一人的内心。黑巫之术还被天下公推为最邪恶的功法呢,可是这几百年来,学巫的却也没少出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好汉子。”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黑巫身上了。”游泽通见蒋超瞪起牛眼,忙帮腔说道,“若是真的无辜者,咱们当然不会这么对待他们。可是没听白掌门说么,这小鬼和那秦姑娘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我们不妨找白掌门来商量商量,她肯定知道这两人做过什么勾当。”

    “你找白掌门,不是为了商量吧。”旁边有人嗤嗤冷笑,“你是想让白掌门指证这两人犯过事,好让大家可以理直气壮的绑架这小家伙,好掩盖心中的内疚。”

    “高多耀!你阴阳怪气的到底什么意思?!”游泽通“腾”的站起,怒目瞪着那个趁机发泄私愤的理山派首领。“你和我不对盘,可也别在这时候犯混!什么叫绑架?大家这不是商量救人么?!”

    高多耀理屈,“哼!”的转过头去,不答他话。

    刘振麾见大家乱成一团,没一个统一意见,便咳嗽一声,道:“听众位掌门说了这么久,刘某也有一点愚见,其实我也觉得,凌飞道长和章节道长说的在理,即便是为了救人,我们也不可失了公允之心。若是今时为势所迫,不得不囚禁无辜,强迫与事无关的人,日后再碰这样的情况,那可怎么办?有其一便有其二,长此以往,我们和那些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

    鲁送拳“啵!”的吐口气,怒道:“那照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刘振麾笑道:“圣手小青龙到底是不是跟随胡炭躲在暗处,我们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切信息。为了一个猜想而延祸无辜。这岂是我辈所为。这样,我们可以试探一下。不妨先用计将他激出……”

    “还有什么狗屁计,不把那小鬼关起来。说什么都没用!”鲁送拳粗鲁的骂道。

    刘振麾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圣手小青龙生性小心,我猜想即便他跟在暗处,也定然不会跑进庄里来的。此事为防万一,稍后我们可以暗中查访一番,弄清楚所有客人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没有在庄里,那我们就可进行下一步了。我们只须向外传些讯息,让他相信胡炭处在危机中便可。这段时间我们在庄里好好招待胡炭。却让人向外传出相反的话,小青龙不知道庄里状况,自然要出面,到时候我们再跟他解释缘由,请求那小娃娃求情,或许他肯看在众人面上救人也不可知。”

    “这倒是用君子心来度小人了,他肯平白救人?”鲁送拳冷笑说道,“那般心狠手毒之辈,看不见儿子受苦。他是不肯心甘情愿画符的。”

    “他要是不肯,那就怨不得我们对付他了。”一个掌门恶狠狠说道。

    “刘大侠这想法不错。”蒋超细细一想,第一个举手赞成。“既不违侠义,又可引出那恶贼。我觉得很好。我们都想得左了,其实真没必要对那小鬼作什么,他不是受伤了么。咱们给他治伤,不让他乱走也是为他好。至于鲁大侠的担心。那倒不妨,我们现在怕的是那恶贼不敢出来。只要他现了身,有的是法子对付他。”蒋掌门心里想的是:“只要小青龙敢现身,到时候老子去压迫他,就没有人说什么不仁不义了吧?那时还怕弄不出符来?”

    “不妥,不妥。”续脉头陀却摇头反对。“凌飞道长说得对,不管胡施主以前作了什么事,今日之事跟他也毫无关系。这样用计对他,老衲觉得不合适。”

    “嗤!”六七个人对头陀发出鼻声。

    “除非大师还有更高明的方法。”

    “阿弥陀佛,”宏愿双掌合十念诵,“老衲也觉得此举不妥,胡施主虽然千人所指,为世所不容,可是一事归一事,今日之罪不在胡施主身上,这样对他,实是有失公允。”

    “他是罪有应得!”蒋超怒冲冲的说道,“大师,两位道长,你们仁德深厚,不肯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奸恶之徒。可是蒋某无所顾忌,如果大家还觉得此事难为,就让我来出面!我可不怕别人说三道四!那老贼害死我的徒儿,就当我找他报仇好了!”

    “我不同意这样的做法。”凌飞严肃的说道,“正道之所以为正道,便在于行正道者严守准则,时时修身自律,不能由兴为之。善即是善,恶即是恶,是无分大小的。遇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众位想要去胁迫胡不为,也并非除恶匡善之举,而是凭依一己好恶去强迫他人,蜀山派不能认同这样的行为。”

    站在离门不远处的雷大胆趁着众人忙于辩驳,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悄的挨墙走到门框边,一缩身退到屋外。

    哭声,骂声,叫喊声,齐入耳来。寒冷的冻气扑在脸上,如利刃刮过。

    “这就是侠义道的成名前辈。”光头壮汉叹了口气,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是这样么?他抬起头来,向被白雪覆盖的庭院张望去,假山木石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太远的地方,触目所及,尽是竹木的团团暗影,照明的灯火照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只能映亮檐下两丈方圆的土地。

    在屋子里呆了两个时辰,却没想到外面雪落得这么厚了。胡炭在院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听着松软的白雪在靴子下面发出“咯吱!咯吱!”的悦耳脆响,少年心中颇觉有趣。这声音总能让他联想到什么坚韧的食物正放在口里反复咀嚼。

    院子里其实并不黑,几座小楼的灯光虽然照不到院中,然而雪反天光,胡炭仍能轻易的分辨左近景物。

    这个院子正是致远园,赵家庄女眷居住之所,也正是胡炭先前千方百计想要翻进来的地方。没想到一场意外,倒让他毫无阻拦的跑进来了。这里的景致比起先前的凝思院又另有不同,虽然同样是花木山石,但山石所选。已不再是取以奇峻,而是柔和。这里的假山卧石用的都是石质细腻。形状柔若云团的岩块,看起来秀美温婉。虽则失了清奇,但却多了些富贵旖旎的气象。而花木多是腊梅,间种几丛翠竹,淡淡的香气飘在清冷的空气里,沁人心脾。腊梅花枝疏散,并不阻碍视线,但叶片茂密的篁竹看去就如同一团浓墨般,乌沉沉的罩在白地上,让人总忍不住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心意叵测的怪物。

    花木之中掩着四座小楼。

    胡炭不知道水碧箐住在哪栋楼里。抑或,她竟和父亲住在隔壁那座院子里?胡炭打算先找个人问问,他径直向最近的那座小楼走去。

    和外面人声吵杂不同,这座憩息之园此刻沉在宁静中,分明与外院两个世界。胡炭发觉自己先前的顾虑有些多余,此时雪地里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哪会有人找他麻烦。从天光来看,现在也该入亥时了。外面这么冷,还落着雪,主人们怕都入眠了吧。胡炭只盼望能遇见一两服侍的下人问话。

    趟过几座雪丘,绕过数重花树。那座三层高的绣楼就在竹木后面慢慢展出了身姿。这是一座飞檐叠角的精致小楼,漆柱琉璃瓦,朱阁玉户。夜色里看来就如安静的女子一般。此时三个楼层的挂檐风灯都还亮着,只是二楼和三楼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只有一楼还一派通明。

    胡炭有些惊诧。

    走廊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难道下人们都入室服侍么,可是这么大座楼。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这也太离谱了吧?

    难道这不是主人居住的地方,而是别有用处?他有些疑惑的想,却又不敢上前去一探究竟。因为女眷宅通常是一户人家里最隐秘的地方,非至亲好友不得进入的。虽然他只是个孩子,未知人事,但若是冒失乱闯,也有可能撞见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很让人犯忌。

    胡炭打定主意换个地方,哪知他刚旋动脚跟,却忽然听见一阵模糊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严厉的说话,是个女子。

    白娴!胡炭几乎马上就做出了判断,他与白娴虽然今日第一次见面,然而少年只凭着这一次照面对话和眼下微弱的声息便能猜出是对方。

    声音是左侧那间房里传来的。胡炭抬起一半的腿又放下了,他支起耳朵细听,可是只听见一阵喁喁细语,隔着十好几丈距离和一堵厚墙,他耳力再好也听不出什么内容。正当他凝聚精神想要听得更细时,房间里却猛然爆起一阵激烈争吵。

    曲妙兰和白娴吵架!

    胡炭心中大奇。这曲妙兰是什么来历?拥有那么可怖的功力,是胡炭在以往与玉女峰对阵中从未遇见过的。她在人前对白娴一副恭敬听命的模样,可是背地里却敢与掌门争吵,当真是了不起的胆色。白娴在玉女峰一向说一不二,这下可有反抗的人了。

    好奇心一起,少年更是迈不动步了。听着争吵声响起一瞬便沉寂下去,也不知是两人有所顾忌还是旁有原因,他便悄悄的打量四周,见再没有旁人,倏的矮身下来,轻轻落脚,借着花木石头掩藏形迹,悄悄摸到墙根底下。

    房间里有人重重的喘息。胡炭伸指沾了口水,轻轻的捺在窗纸上,悄没声息的挖开了一个小洞。

    “你如果再这样胡闹,我就只能把你收回去了。”胡炭听见白娴冷冷的说,他迫不及待的把眼睛凑上小孔,看清了室内状况。

    白娴正站在离窗七尺处,侧对着胡炭,两只眼睛平视着对面白墙上的一轴图画,当然,玉女峰掌门心不在此,胡炭看见她急速起伏的胸脯,一支细腻的手掌,正捏得紧紧的自然垂在腰侧,玉片般的指甲闪着润泽的微光。玉女峰掌门正陷在激动之中,并没有发觉近在咫尺的偷窥。

    曲妙兰离得更远,她坐在房间里进,背对着白娴。

    从这个角度,胡炭无从观察曲妙兰的神色。但从她僵硬的肩背和昂然挺高的头颅约略可以猜想,这个法力高强的古怪女子此时也正在气愤当中。

    “狗咬狗,精彩大戏!”胡炭肚中暗喜,“两位继续啊。可别停下……”

    白娴不负观众所望,接下来果然便说:“这半年多来。你就不怎么听我命令,想来你已经忘了当初所发的誓言。二十年内……”这一句还没说完,胡炭忽然看见僵硬着的曲妙兰猛然转过头来,两只眼睛锐利如刀,向自己这个方向投射过来。

    “被发现了!糟糕!”心思极快的偷窥者没工夫去想为什么会被人发现形迹,一感不妙之后,下意识的便往右侧倒去。

    “嗤!嗤!”两声微响。窗纸上和石墙上,同时出现了两个指头大的破洞。如果胡炭反应稍迟些,此时头颅和肚腹上已经多了两个血洞。

    “好狠辣的婆娘!”胡炭吓出一身毛汗,心头大寒。借着双掌撑地的一推之力向后直翻丈余。先远离那个危险之地。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无以复加,若让外院群豪看见,少不得又惹一阵喝彩。哪知胡炭才抬起头,一眼便看见站在三尺外的曲妙兰。他的脊背顿时如被一桶冰水泼下,“见鬼了!这么快!”意外的小贼亡魂大冒,此时门窗皆闭,曲妙兰是怎么出来的?

    “呀!”便在这时,白娴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是谁?!”

    “一只不安分的小臭虫!”曲妙兰没回头,只冷冷的说,她盯着胡炭,“你藏得很好啊。我差点都发现不了你,你听到了些什么?”说话间轻轻抬起右掌,空气里有嗤嗤的轻微声响。不用说,那只雪腻的手掌此时应当又变成了铁灰之色。胡炭看见了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机,突然间便感觉到了近在眼前的死亡。

    “哈哈。白掌门,你好啊!”胡炭没有回答曲妙兰,脸上挂起笑容,向白娴打招呼。他漫不在乎的拍打着身上的雪粒,故意不看身边冷丽的杀手。“刚才看见你受伤了,我跟凌飞道长他们说,过来给你送张符。”

    果然,曲妙兰慑人的气势弱了一些。胡炭看见她蹙起蛾眉,两只好看的眼睛向着群豪居住的小楼张望过去,鲜红的嘴唇也微微抿起。

    “知道有这么多人看我过来,你也不敢轻易下手吧。”胡炭心里想,暗发一身冷汗,刚才生死就在刹那,实在太危险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定神符,笑着托在掌上。却没敢向前移动脚步,因为曲妙兰的杀机还一直锁在他身上。

    “既然你发了誓,这八年里面不许伤害我和姑姑……”胡炭说道,偷偷瞥一下曲妙兰,“那我们暂时就不算敌人,定神符治伤还有点用处……”

    “不用了。”白娴冷冷的说道。胡炭嗅到空气里清冽的药气,那是玉犀散的味道,显然玉女峰掌门真的没有服用定神符。“多谢你的好心了。”

    “白掌门,你受伤不轻,若不能及早恢复,只怕会有碍行动。”胡炭劝道,“定神符是我亲手所画,治伤还是很不错的。”

    “我已经服过药了。”白娴淡淡的说。

    胡炭无奈的撇开手掌,假意叹息一声:“凌飞道长跟我说,白掌门肯定不愿收下我的符,我还不大相信……唉,果然是老姜更辣,看事情比我远,算了,既然白掌门不能暂忘仇怨,仍然对我心存敌意,我也不能自讨没趣。”

    “曲姑娘,”他正面转向曲妙兰,对曲妙兰那若被精钢铸成的手爪视若无睹,从容说话,“还有句话要带给你。”

    “说!”

    “宋必图知道我过来,特意托我向你传话,他想找个时间再领教曲姑娘的高招。”

    曲妙兰身上气息骤然一盛,她冷冷说道:“他要是不怕死,就尽管来。”

    “就这样吧,话我已经带到,这就告辞了。”胡炭笑道,转身便走。他感觉曲妙兰的气息被引散了许多,显然刚才那个捏造的谎言成功分开了她的心。

    “两位好好休息吧,将身子养好些,我们八年后再作对手。你们可别被宋必图先干掉了。”

    曲妙兰的杀机仍如毒蛇之吻,紧紧贴在他身后,但比起先前密同实质,将要刺破肌肤的感觉,却是轻了很多。胡炭强忍住想要快速逃离的冲动,把心一横,只当自己已是死人,尽量自然的迈步。话已说尽,若是两人真的不在乎誓言,不怕被众人指责,那自己做什么也白搭,在这种情况下,他可没把握能逃开曲妙兰的杀招。

    还好,他走出了一十七步,曲妙兰仍然含劲未发,白娴也没有说话。胡炭知道自己把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稳稳的迈步跨过雪丘,拐步转到竹丛后面了,这时才感觉不到曲妙兰那如同芒锥抵背的锁定,胡炭的一身冷汗顿时‘刷’的淌了下来,手足也变得有些绵软。

    天王问心咒引动了雪地水气,聚肾宫,散入股足,胡炭迈开大步飞奔,只想离那小楼越远越好。曲妙兰刚才那如同鬼魅般的行动真的吓坏了他,他可没有第二次勇气去面对那般随时都会落下的死亡。

    小楼前的白娴看着一溜雪尘向着院门处急速滚去,这时她才恍然惊悟胡炭话中的破绽。这小鬼从凌飞那里来,怎么路上一个陪同的人都没有?这里是赵家庄,凌飞便再粗略大意,对这样和事调解的场合,也断不会不派一个弟子随同而来的。而帮宋必图带话,更是一个可笑的谎言,宋必图何等身份,怎会委托这么一个猥琐小贼来传达意见。

    “掌门……”曲妙兰也反应过来了,两人刚才骤知被人偷听,陷入慌乱震惊中,所以才被胡炭所趁,此时冷静下来,胡炭的破绽登时昭若雪地黑泥。白娴寒着脸,抬手阻住了她的问话。

    “狡猾的小贼,且容你和秦苏再多活几天。玉女峰的弟子是不能对你们主动出手,可是……玉女峰只有弟子么?”白娴的唇边挂起了一丝冷笑。(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众望(四)

    胡炭终于找到了水碧箐的住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和刚才白娴住所的冷寂不同,这座小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许多婢女如蚁群般往来穿梭。

    庄主唯一的外孙女,这是何等娇贵的人物,她受了伤,一众下人都急得脚不沾地,匆忙的煎药送水。反心咒是集药毒与咒毒于一体的害人符法,发作有缓有急,当时胡炭急于自保,下的手可着实不轻,毒药也不是凡物。没有他亲手解救,便以赵家庄的财势和藏药之丰,也一样无法可想的。

    被几个婢女拥着走进二楼内室,胡炭听见了小女孩儿抽噎的哭声,他的心里涌起内疚。当时为势所迫,他不得不对这个无辜的小姑娘下手,其实已大违他的本心,更何况后来碧箐还和善相向,对他抱以同情,少年愈觉自己过之巨大。他疾步向里走去,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床边如火烧屁股般绕来绕去的水鉴。

    “好哇!小贼,你还敢来!”水鉴一看见他,眼睛登时红了,四五丈距离一掠而至,两只手揪着他前胸衣服提了起来。

    “我来救她。”胡炭平静的说,清澈湖居庄主一愣,手松了些。胡炭把眼睛往帐里投去,见水碧箐正趴伏在一重鲜红的绒毯上大哭,她的衣衫被掀起来了,纤细的后背裸着,胡炭在上面看见了自己施下辣手的后果,十数道碧绿的细线在小姑娘雪白的肌肤上纠结缠绕,横一道竖一道,森然可怖。这些绿线深烙在皮层之下,又如活虫一般四处游走。头首每一相触,便会突然迸散放出绿色的光芒。这时碧箐便会猛然弓起背,同时痛苦的哭叫起来。

    反心咒虫可不仅仅是形状可怕的,它给受术者带来的痛苦同样无以伦比。咒与毒同时发作,伤害的是神智与**。胡炭看见水碧箐娇小的脸庞染满泪水,可以想知她被这毒招折磨得何等难过。

    “放我下来,她很难受,早一刻化解就让她早一刻解除痛苦。”胡炭低声说,他这时被歉疚填满了内心,水鉴若在这时揍他。他也决不闪避。可是水鉴心忧女儿,哪敢再用强,手掌松劲让开了路,胡炭径直走到床前,伸右手食指点在碧箐的背上。

    突来的冰冷让小女孩儿再次哆嗦起来,她低低的抽噎。胡炭不再迟疑,口中喃喃念咒,手指开始在碧箐后背画圈。大圈套中圈,中圈套小圈。层层缩进。在咒语的帮助下,胡炭的手指如同牧羊的皮鞭,将那些倨傲不驯的绿线尽数驱到圈里,很快。所有的咒虫便缠成了一团,融在一起,被压制在一个小小的圈里动弹不得。

    “斯地戒恶。疾去!”胡炭手指一抬,那团绿光便倏的破圆而出。被手指引到了空中。胡炭手掌未停,在空中画个花符。再次落在碧箐背后,一气呵成写下辟恶咒,又从怀里抽出符纸,当空激燃,连火带纸按上刚才画的那个无形圈。

    火苗由红变绿,又由绿变红,这期间碧箐居然毫无所感,被火烧灼的地方也未见伤损。

    “好了,再休息两个时辰,她就能恢复回来。”胡炭一脸汗水说,刚才的驱咒,确实费了他不少心力。

    “碧箐,”水鉴柔声呼唤,“你还疼么?”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肩膀不住耸动,她还在哭,而且有越哭越厉害的迹象。水鉴只道女儿还在痛苦当中,他恶狠狠的瞪着胡炭,要听他解释。

    胡炭微一迟疑,便低声道:“水伯伯,刚才冒犯你们了,我一点也不想伤害碧箐姑娘……你若是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吧,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点。”

    “爹爹,我不疼了。”正在埋头抽泣的碧箐却忽然开口说话道。

    水鉴心里一宽。

    “我快好了。”她带着哭音说。

    “胡炭,”碧箐仍旧没有抬起头来,胡炭听见她是在咬着嘴唇说话,心里一黯,“我没有对你不好,可你……你……”她突然顿住话头,肩头再次剧烈耸动,但是小姑娘显然正在压抑着情感,没有让哭声爆发。胡炭听出了她话中的责怪之意,心里一阵难过。

    过了良久,碧箐才抽噎着,逐渐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姑姑……是么?”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似乎带着希冀。胡炭低声说,“是的,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怪你。”碧箐飞快的说。胡炭惊讶的看她,全没料到这个玉叶金枝般的小女孩儿会是这样懂事和宽容。他对同情者还以毒手,让她受了那么多苦,水碧箐若要骂他,甚至打他,他都不会感到意外,可是小女孩儿的宽恕却让他措手不及。

    “你不是故意害我,我不怪你。”碧箐终于抬脸来,她的刘海被泪水染湿了,结成一绺一绺的,可是乌发下雪白的小脸,仍是一片贵气。胡炭默默点头,与她对视,见碧箐两只眼睛里又渐渐涌上委屈,“啪嗒!”一大滴泪水又滚落到绒被上。

    半刻钟后,胡炭从碧箐处回来,心里仍被自责充斥满了。水鉴并没有再动手打他,碧箐也没有再怪责,但小女孩儿到底心感委屈,当他面大哭了一场,让胡炭再也坐不下去,慌张找了个借口赶紧逃回来了。

    “他要是肯揍我一顿就好了。”胡炭心里想着,满不是滋味。对少年而言,身体上的疼痛要比起内心的歉疚好受得多。“算了,不想了,事情已经发生,再想也于事无补。我出来这么久,姑姑该担心了。”胡炭一推门走进房,入眼却看见铁塔似的一个光头壮汉背门而坐,正与秦苏说话。

    “小胡兄弟回来了。”雷闳一见胡炭进门,忙站起来说道。

    “雷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通知你们,有人想要对你不利。”

    “谁要对我不利?”胡炭问道。一边把门关上了。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当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雷闳将隔壁房里一众掌门的商议内容告知了他。“你还是快想个法子吧,最好是远远离开这里。我瞧他们都失去镇静了。那么多人同意要把你囚禁起来。”

    “想法子?”胡炭在心里苦笑,那么多人对自己心怀不满,有什么妙法能够让众人一改成见呢?若不能消除他们的愤懑,那什么法子都只能治标。他微微沉吟着,暗中却打量雷闳,和他之前观察的结果一样,雷闳并不是个心怀城府的人,看来他赶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真是出于一片热诚。少年没想到。在赵家庄一场风波,他会获得这个壮汉的友谊。

    至于离开赵家庄,这本来就是小贼心中的打算。不过听见雷闳这么一说后,他反而有了些顾虑。

    “现在出去?我担心时机不大对,这么多人都想着要对付我,我们贸然出去的话,只怕要糟糕。”

    雷闳一怔,醒悟过来:“也是呢!现在住在庄里,有凌飞师叔他们盯着。他们还不敢用强,等你出去,他们可就无所顾忌了。”

    胡炭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姑姑。见秦苏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显然心中没有主意。他咬着嘴唇,慢慢陷入沉思中。片刻后。他的眉头突然拧了起来。

    “不对,还是要走!”胡炭说。

    雷闳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忽然又想要走。

    小童低头沉思。半晌没有说话。片刻,他忽然转脸问雷大胆:“雷叔叔,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办么?”

    雷闳道:“我?我没什么事了。到这里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蜀山派的燃灯典礼,现在也看完了,这两天也要动身回去。”

    “嗯,”胡炭点点头,“既然雷叔叔没事,你跟我们一起走如何?”

    雷大胆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爽快的说道:“嗐!早走晚走不都一样!那就这样,我跟你们一块儿走!”

    胡炭咧嘴一喜:“那就太好了!有你这个好汉同行,就不怕有小人罗唣了。”

    因为胡炭忽然想到,现在赵家庄里有许多人对自己心怀不满,这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了。眼下有凌飞镇着,他和姑姑当然没什么事。但是凌飞不可能在赵家庄里住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却该怎么办?他还能觍颜赖在赵家庄里躲着么?

    从刚才端进参茸汤那仆役脸上的异色便可想象出来了,现在赵家庄上下对自己是怎样的看法。

    既然非走不可,那就晚走不如早走!与其到时被人白眼扔到街上,再被愤怒的人群围追堵截,还不若现在就走,趁着众人心有牵挂无暇分身时逃出去,找麻烦的人应该会少一些。

    再拉上一个热心的雷大胆护驾,两人就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隆德府。

    隔壁房里,一众掌门吵得正欢。

    现在房里有三十多人了,二十几个帮派的首领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凌飞、宏愿、章节等老成持重的掌门,另一派却是以蒋超为首的坚持要用计诱出胡不为的帮派首领。中原大侠没有出头,他只是隐晦的表示,自己认为引出胡不为的想法是正确的,算是蒋超一派的人物。

    凌飞等人的处境很不妙。随着外面蛊毒受害者的叫嚷声越来越惨烈,赵家庄弟子将群豪病情继续恶化的讯息不间断报来,让不少原本拿不定主意的掌门加入了蒋超的阵营。后回的十一个首领更是有九人加入蒋超一派,他们在外亲眼见识到豪蛊毒发作后的惨状,无不对之戒惧极深。

    此时蒋超正意气风发的说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句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也没有了!咱们是对君子施以君子礼,对小人用小人计!”

    凌飞阴着脸没有说话。

    一个心焦弟子之痛的掌门大声道:“大家快作决定吧!都争了这么长时间,还没一个结论么?照我说蒋掌门的提议真的不错,天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对奸邪之徒,我们又想让他痛快干活。一面又自困于侠义名声,哪有那么容易!”

    “阿弥陀佛。”宏愿默默摇头。

    “这已经不单单是名声的问题。”章节说,“座中众位皆是位高望重的高人。一言一行,无不系目万众,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日后必成风气,人人都放宽尺度,为大善之名便可不惮小恶,众位可想过这会造成什么后果么?今日为大善便可施小恶,来日便可施中恶,再来日呢?何况善恶之大小。于我于人所见又各不相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前人之言值得警醒啊。”

    “道长这是多虑了,哪有那么可怕。”一个后来的掌门嗓门比鲁送拳还要巨大,两句话说来,满室嗡嗡震鸣,“我们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对别人自然不会这样。圣手小青龙劣迹斑斑,大伙儿要是知道我们为民除害。不知道有多解气呢。上个月末,这个恶贼在应天府林河镇还劫了一伙客商,杀掉十几人后跑掉了。我们这么以礼义待他,人家可丝毫都不领情。照样四处作恶,逍遥得很!”

    “啊?你这消息从哪来的?到底是真是假?”

    “真!怎么不真!他只道自己乔装打扮改了形貌,谁都不识得。刚不巧,当时护送客商的有凤鸣山一名弟子。七年前见过他一次,暗地里却把他认出来了……”

    正议论之际。众人听见外面步响,又有人进来了。

    “哎呀,大家都在这里啊,真热闹。”胡炭一进门就笑嘻嘻的说,紧接着秦苏、雷闳也掀帘走进来。疯禅师的高徒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饶有兴趣的在胡炭脸上打转,而秦苏则是另一副古怪的神色,俏丽的脸在灯下看来有些发白。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大伙儿在商量什么呢?”

    没有人说话,一众掌门或偏目,或低头,都不去看小贼。大家正在商量对付他的爹爹,这小鬼头却在这当口出现在这里,让众人颇觉不自在。

    “哦!又是我不自量力了,这么多头面人物,商议的当然是了不起的大事,我当然没资格来听。”胡炭笑眯眯的,浑然不以为意。“凌飞道长,众位叔伯前辈,我是来跟大家辞行的,现在饭也吃过了,定神符也给你们了,我和姑姑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所以我们要走了。”

    “啊?要走了?”众人都愕然相顾。有明白过来的都狠狠瞪向雷大胆,知道是这个胖汉把讯息传给小贼。可是雷大胆此时面皮竟又变得极厚,对十数双刀剜般的眼神如若未觉。

    “你还不能走!”一个掌门着急之下,脱口说道。

    “为什么不能走?”胡炭惊讶问道,“这位前辈还有事?”

    那人哪能直承其事,哑了片刻,到底找到个理由:“事倒没有,不过你的伤势还没有复原呢,怎么也得在庄上休养几天啊,走得这么匆忙,让外人知道,可要怪责赵家庄待客不周了。”

    胡炭笑道:“哎呀,这还劳你挂心了,多谢多谢,不过我没什么事了。走上百八十里路还不妨碍。”

    “夜都这么深了,天还下着雪,哪有这时候再动身的道理?你就是要走,也得等到明天天明吧?”又一个掌门阻拦道。

    胡炭道:“江湖人以四海为家,随住随行,哪有那么多好挑拣的,赶上了只好认命,唉,天生劳碌啊,没有法子。”

    蒋超阴着脸,不住的打量胡炭。这小鬼满肚子废话,跟这些掌门打哈哈时举重若轻的,这一屋众人,加起来只怕都不是他对手,说不得,只好挑明强拦了。

    “你不能走。”蒋超冷冷的说。“你交的定神符一点用处都没有,现在闹成这样,你想一走了之么?”

    众人见蒋超将话挑明了,几个还准备编瞎话阻挡胡炭的首领顿时住了口。

    “哦,那这位掌门是想兴师问罪了么。”胡炭见蒋超认真,也敛起笑容严肃的说话。“定神符有没有效果,那可不是我说的。现在出了问题,你要把罪过都归到我头上来了?”

    蒋超道:“凡事有始有终,你既然承揽了这事,当然要把事情跟到底。这样半途逃走。算是怎么回事。”

    胡炭哈哈一笑,道:“有始有终?哪倒稀奇了。我记得当初你们求我的。可不是要我替你们治病,只是要我交符咒。定神符有没有效果,我事先可一点都不知道。”

    蒋超被驳得哑口无言,他恼怒的盯着胡炭。便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飞轻轻叹了口气,对胡炭道:“小胡兄弟,既然你坚持要走,那就走吧。蜀山派和赵家庄今日所遇之事太多,没能好好招待宾客,只能请你海涵了。”

    “道长!”众人都大惊。凌飞挥挥手。温言道:“你也别怪大家这样对你,其实在座的众位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是今日情形特殊,才让大家乱了方寸。”他望着胡炭,道:“江湖易生是非,你日后行走时,多加小心些吧。不要因年轻气盛,招惹上不该招惹的麻烦。”

    胡炭想不到这第一掌门变得这么磊落,先前对他的不满顿时减下去大半。他向凌飞称谢:“多谢道长教诲。今日之事我帮不上什么忙,说起来,实在有些惭愧。”

    有了凌飞几人出面,蒋超等一众掌门纵然着急。也不能当面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蜀山掌门叫过宋必图,让他陪同胡炭出门。雷大胆随后也跟凌飞众人道别,跟着转身离去。

    从后院到前院。近百丈距离,那真是一条修罗道。一路上听到的都是惨烈的呼痛之声,绕是胡炭心智坚韧。也禁不住脸上变色。

    在后院的时候,胡炭听闻群豪对自己颇有意见,原还打算出来时大声辩驳一番的,说当初认为定神符能够治蛊的并不是自己,他们怪错人了。可是一路上行来,见到成百豪客坐雪而泣,衣衫头发上覆满白雪也无暇理会,而伤者哀号,亲友悲恸,余人愁绪满面,这一番凄惨景象实非先前想象得到,不知怎的竟然辩不出话来,只默默的走路,走到庄门处仍不愿发出一言。

    虽然群雄之伤并非由他而来,然而既然众人曾对定神符寄以厚望,小童就觉得自己也不是无关之人。辜负了众人所望的感觉,真的很让人难过。

    谁也想不到,先前胡炭编瞎话说父亲故事时,胡不为那虚构的自愧心情,会在这一刻真切的荡漾在少年心头。

    三人默默的走上雪地,出庄向南走去。雷闳见胡炭沉默,也就没问胡炭的去向。

    宋必图送到庄门口便停住了,只微笑着摇手,与胡炭告别。

    风雪呼号,和着庄里长长短短的叫喊和哭声。

    时已入亥子之交了,深宵落雪,寒气逼人,本该是人人安眠的时候。可是这一条长街,竟是户户通明,处处都可见到满面惊惶裹衣徘徊的人。他们都是被赵家庄的不幸惊吓到的近邻。

    不幸是可以传递的。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胡炭闭口不语。雷闳也是心头郁郁,提不起兴头来说话。三人冒雪前行,直拐过两条街后,风雪声簌簌扑耳,听不见身后那凄厉的哭叫声了,胡炭和雷闳一大一小两个人才突然如释重负般,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

    “小胡兄弟,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向哪里?”雷闳问。

    胡炭偏头去问秦苏:“姑姑,我们去哪?”

    玉女峰弃弟没有答话。从刚才出庄伊始,她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身边之事如若未闻一样。

    “算了,先不管了,出了城再说吧。”胡炭见惯了秦苏这样子,已是见怪不怪,干脆的说道。“天下这么大,难道找一处安身的地方还找不着了!”

    风急雪密,地面上处处被吹成高高低低的雪丘,三人眼前如同被一重密实的白色纱帷所遮,两丈开外便几乎看不见景物。而触目所及处,不论是房舍还是墙垣,草木还是沟陇,尽被一片茫茫之色覆盖。

    前方传来嚓嚓嚓嚓的轻响,似乎有一些人踩着雪快步前行。三人被绵密的落雪扑得几乎睁不开眼,不得不以手庆额,向前头张望。

    不多久之后,三匹马喷着白气闯进了视线,三人忙向旁边避让。

    原来不是人,是马,胡炭心中暗想,怪道跑得这么快。

    积雪太厚,马匹行走也不若平地上那么轻松。在两拨人相错而过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胡炭看清马上乘客的样貌。两个活人,一个死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年轻汉子。胡炭看见打横趴在马背上的那具尸首,僵硬如木石,显然死去已有多时了,而两个乘者胡须上挂满冰碴,嘴唇乌紫,显然也经过了不短时间的跋涉。

    “快,再过几条街就到了!”

    驰过胡炭三人身边后,一个乘客这么说。

    “驾!驾!”鞭声响起,那两个神色中带着惊惶的汉子顿时又消失在风雪之中。(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论英雄(一)

    洪治县是个小地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二百来户人家,不足千的人口,比起一个稍具规模的村镇也大不了多少。这里位在冀北贫瘠缺水之地,不是什么丰饶所在,而且离西北大城隆德府还有一百五十多里路,更不是交通必经的通衢要地,所以即使在往常的白日里,这里也没有多少外地客人路过。

    深夜,大雪。

    家家闭户,鸡犬息声,整座城府都已沉在静寂之中。县城关上本来有几盏夜灯,但几个时辰前早已让狂暴的风雪扑灭了,数百户人家,没有一点灯火。处处是清冷的雪光,衬着铅彤色的天幕,萧索的灰墙,看起来尤觉凄清。

    地面上积了半尺来深的雪层,已足以没人膝盖了,可是雪还在下,而且不是黄昏时零零散散的盐粒,而是大朵大朵的,如鹅毛一般。照这样的状况下着,到明日早晨,道路上堆的雪就连骡马也都趟不出去了。

    疾风骤雪,向来是旅者最畏惧的天气。在这样的时候,别说行路的客商了,便是惯常在深宵出来卖食的汤茶摊铺和糕食车子,也都不约而同的集体歇业一天,没有出门作营生。空阔的城里找不到一个活动的物事,劲风卷夹着暴雪,在街巷中左冲右突,疯狂的摇撼门户。尖锐的风声里面,时时传来令人牙酸的木门“吱嘎”声响。

    可是此时,城廓之外的雪地里,却有两个人在行走。

    两个男子,一个年约二十六七,着一身褚色长袍。墨绿色束带环腰,乌黑的头发用玉钩钩住了。看起来精神爽利。另一个要年轻得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着更加简单,一身乌墨色的粗布直裰,一双玄色过踝短靴,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

    那少年很冷漠,仿佛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毫不关心。他微抬着头颅,双目平视,一直向着远方眺望,似乎前方有着什么强烈吸引他的事物。

    如果左近有赵家庄贺客的话,定会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二人,正是青龙门的奉器弟子邢人万和第二护法班可言。

    两个人是在凌飞等人到后院商议时离席的,班可言将紫霄星剑术留在了赵家庄,赵东升颇为感谢,又得弟子传报,知道两人在入席后一直规矩坐着,不是下蛊之人,所以也没有难为他们,让守院的蜀山弟子给二人放行。

    雪是从他们出门时便一直在下的。下到现在,快接近三个时辰了,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好在两人法力高强,这遮天蔽日的风雪对他们没有任何阻碍。各自运功在衣衫外面隔了一重护罩,风雪丝毫透不进来。从外面看来,两人身上星屑未沾。衣衫头发全都保持着原色。

    两人没有说话。

    这样沉默并行的状况,并不止于当下。而是从他们出庄时便开始了。前后也持续了三个时辰。邢人万自不必说,这个古怪的少年惜字如金。本不是个高谈阔论的人物,他若不这般沉默,反倒叫人奇怪了。而班可言虽然能言,但摊上这么个木头般的同伴,又何来谈兴可言,两人就这么各看各的,邢人万昂然远眺,班可言闲庭赏花般左顾右盼,并肩行来一百多里路,竟是一语都不发。

    可是这样的状况很快便被打破了。

    前方是一座矮丘,种着稀稀落落的榉树和栗树,形成一片不大的小树林子,冬寒已深,这些树木的叶片早落得精光了,此时都只剩下焦黑的树桠,怪虫般举向天空。班可言正努力把眼前荒秃秃的小土包当成繁花如锦的洛阳牡丹花会,兴致盎然的观赏着,可是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无奈的向后方望去。

    身边的邢人万比他早一步驻足。

    少年僵硬的杵在雪地中,如同一枚黑色的钉子。

    身边风雪依旧,厉风呼号,在空阔的野地里扫荡来去,带起一重又一重的白色霜幕,四处茫茫,数不清的白色雪片从天上掉下来,遮得数丈开外的景物都无法分辨。一切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出来吧。”邢人万冷冷的声音。

    一道乱流裹着寒气从远处卷来,呼啸着,如同千军万马卷过平岗。它在前头七丈处的雪丘上方遭遇了阻碍,与另一股从矮林方向过来的气流猛然冲撞在一起,嗡然声响中,纷纷扬扬的雪尘当空弥漫。

    可是没有人回答。

    “我数到三,再不出来,我就要杀人了。”邢人万脸色漠然的说。

    “一!”

    “二!”

    邢人万手里出现了钉子。

    “啵!”便在这时,两人身后十三丈外的雪地陡然陷落,一个方圆丈许的深洞豁然顿现,积雪纷纷披下,一条人影顶着雪尘迅捷的钻了出来。

    “邢兄弟好耳力!我伏在土下四丈,还竭力隐藏气息,竟然都被你发觉到了,果然了不起!”

    “说出你的来意。”邢人万淡淡的说,语气全无变化,竟然全不被对方的夸赞所影响。“你从隆德府一直跟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意图,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你会死。”

    “啊?!你……你早就知道了?”那钻地而出的汉子显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原来竟一直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他是遁隐跟踪术的高手,自来执行任务,从未有过失手记录,这次为了跟进邢人万,还特意小心行动了,可是万没想到,这样仍旧没能逃脱二人的查探。

    只是这两人既已发觉了自己的跟踪,为何先前一直没有出声喝破呢?却直到此时才突然将自己逼出来。

    “我来寻求结盟。”那汉子道,行藏全被人看穿,他的语气再不如先前那般自若。变的有些拘谨。“邢兄弟功力惊人,在赵家庄与蜀山弟子的一战。令天下英雄侧目,我们也深感敬佩。料想不久之后,邢兄弟之名将轰传天下,成为当代绝顶高手之一。”他看了一眼邢人万,发现少年的漠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由得稍微有些踌躇,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让这个法力高强的少年满意,当下又硬着头皮说道:“青龙门既有邢兄弟和班兄弟这样的年轻俊杰,相信整体实力已非寻常名门大派所可相比,兄弟这次过来。便是先打个马前探,跟两位兄弟接触一下,探讨一下双方合作的可能性。”他顿了顿,道:“以青龙门今日之实力,想要取代蜀山派成为中原第一门也绝非难事。邢兄弟,你们今日到赵家庄,料想也不是单纯较艺那么简单吧,我们妄自揣摩,在燃灯典礼上力压蜀山派。夺其锋芒,并借此机会炫耀实力以为后时之图,这应当才是贵门主的真正打算。这些年青龙门饱受不公之遇,也该到逢时而变的时候了。贵门主胸怀宏图,所思所想只怕远超我们所谬测,只是不管贵门主如何打算。总是绕不过蜀山派这块阻路石。”

    “我们,就是来帮助青龙门铲掉阻路石的朋友。蜀山派一日不倒。青龙门想要出头只怕机会渺茫,只是……别怪兄弟我说得直接。蜀山派统领中原多年,枝叶茂盛,想要将他们打压下来,绝非一日一夕之功,也非青龙门单凭一派之力便可为之的,你们需要臂助,而我们刚好也对蜀山派早生不满,实力上来说,兄弟我不敢妄自菲薄,说起来也略可一观,我们双方既然有共同的利益,又恰逢这天下生变的大好时机,为何不携手走在一起,共图大计呢。”

    “你们是谁?”

    “这……”那汉子微一犹豫,道:“我们是谁,邢兄弟早晚会知道的,但现在你们只要把我们看成有共同利益的朋友便可以了。现在时候正好,蜀山派、天龙寺、无心庵,青叶门,这几个门派此时被南北两地的战事搞得焦头烂额,如果我们联手起来……”

    “我对你的提议不感兴趣。”邢人万冷漠的说。他盯着愣在当地的汉子,微微摇了摇头:“你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我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邢兄弟……”那汉子心中一寒,看见少年托在左掌上的恐怖钉子骤然灿起霞光,情知自己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正待着急分说,却不料邢人万身边的班可言却先阻住了要杀人的少年,“邢兄弟等等。”

    “让我和这位兄弟说说话。”班可言说。邢人万冷冷的看着他,既不马上出手杀了那汉子,也不依言就此撤去功力。明亮的碧光在他掌上跳跃,将方圆十数丈的雪地映得绿幽幽的。

    班可言微微一笑,把目光转到面色成土的汉子身上。

    “我这个小兄弟性情急了点,请兄台海涵,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敝姓陆,我叫陆闻思。”他看着邢人万,面上惊色未平,“邢兄弟是非常人,行事果决,这才是英雄本色。”邢人万哼了一声,将钉子撤回袖中不再看他,径直向前方走去,也不等班可言了。班可言笑了笑,道:“让陆兄见笑了,嗯,说起来,青龙门能得到众位好汉如此的推重,实在叫人惭愧,敝门立派至今,不过短短三年,发展时日实在太短了,根基未稳啊,只怕要辜负众位的期望了。”

    陆闻思拱手道:“班兄弟客气了,青龙门这几年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了,据我所知,青龙门中像邢兄弟这样的高手,应当不下于八人,加上班兄弟等几位深藏不露的护法,即便和青叶门、无心庵这样的门派,也可以一较短长了。”

    班可言满脸都是笑容,拱手道:“惭愧惭愧,兄弟我这些微本领,敢称深藏不露!不过说到陆兄刚才的提议,班某还是觉得,时候未到啊。青龙门这几年是比先前有所壮大,但是不瞒兄弟说,因为扩张过快,青龙门现在内忧很多,这段时间都在着力解决呢,短时间内只怕难能有作为了。当然,陆兄的意见,我还是会传达上去的,敝门主到底会怎么定夺,我们在下面做事的就不敢妄自猜想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下陆兄,敝门主个性有些保守,会选择什么……我个人觉得不太乐观。”

    陆闻思哈哈一笑,道:“那就有劳班兄弟了,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所以我们才这样满怀期望的来谈合作,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贵门主能稍稍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知道我们的诚意就好了,即便此次合作不成,来日总有机会的。”

    两人再略谈几句,陆闻思便告辞走了,他精擅遁土之术,立身微一顿足,原地卷起一团雪龙卷,他整个人便消失在雪堆之中。班可言微笑看着白尘渐次飘散,这才快步赶上走在前方的邢人万。

    “契丹人。”邢人万冷淡的说。

    班可言笑了笑,他知道邢人万心思很机敏,和木讷的外表全然相反,少年早就猜出了陆闻思的身份。

    “你怎么不让我杀了他,你明知道,老东西是不会跟他们联手的。”

    “一条小鱼而已,何必杀了他,来日或许……”

    两人渐行渐远,风雪遮没他们的声息。(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论英雄(二)

    赵家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后院厢房里面,众位首领都已经止了争吵。随着胡炭的离去,众人之前的争论已经失去了意义,群豪都陷入沉默之中。蒋超和游泽通等几位掌门胸中怨气仍未平息,气鼓鼓的围坐在窗边木桌旁,心烦意乱的听着外院传来的哭喊。

    凌飞和叶蘅等人坐在另一头,也锁着眉头商量对策。

    五花娘子和续脉头陀正在忙碌,两人坐在房间里侧,面前并在一起的两张方桌上堆满了刚从赵家庄药库里提出来的珍奇药材,小山一般,两个医官一边听药僮简报,一边不停手的翻捡挑选,将合意的药物放入药罐之中。

    “紫叶萝可是好东西。”五花娘子拿起一段外皮深紫,内芯乌黑的藤木,听见药僮说是庄主在外面偶然买到的紫叶萝,沉思了一会说道,“这株紫叶萝快长有三百年了,这么粗壮,难得外皮没有丝毫破损,嗯……这个驱脑虫很有效验,性有大寒毒,这倒不妨,拿红参、风附、石硝来稍微中和……”说着话,用药剪剪了指头大的一小截,又从桌上捡起几味副药,一同放进药罐中。

    续脉头陀眯着眼睛,正在仔细端详一截骨椎状的木枝,这是什么东西,药僮儿也语焉不详,库藏简报中只说这是来自大食国的东西。

    桌上的烛火忽然晃了一下,室内微暗。

    有人掀帘进来。

    “刘振麾刘大侠,”那人当门而立,游目在众人面上扫过。很快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给郑同希把脉的刘振麾,轻快的走过去。道:“青鸾派的关师叔派人求见,说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商量。”凌飞等人见是传报的是赵东升的四弟子康元幹。也不以为意,继续商谈。

    刘振麾嗯了一声,放下搭在郑同希脉上的手,微整衣裳,从容走出门去,康元幹跟在后面。

    “这是青鸾派的陆师弟,关师叔在凝思院里,稍后陆师弟会带你去。”康元幹指着恭立在雪地里的一个年轻弟子说道,那姓陆的弟子赶紧打恭。头低着,却瞧不清面目。

    “刘师伯请随弟子来,师傅正在翠思阁等候。”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有弟子把守的院门,走进别院。那姓陆的弟子似乎颇为腼腆,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在前头引路,刘振麾心中有事,也没心思问他话。

    翠思阁里亮着灯。刘振麾抬头看见门上的匾牌题字无误,迈步便走进去,可是张目四顾,房内空荡荡的。只点了三盏灯,桌椅俱空,一个人也没有。正疑惑间,那姓陆的弟子竟也跟着走进屋来了。反身合上门扇,锁了插销。

    “嗯?”刘振麾惊异的看着这青衣弟子。有些不明所以,“你师傅呢?”

    那弟子没有答话,却慢慢转过身来,讥诮的盯着刘振麾。中原大侠心中一震,看见这年轻人脸上一副不合年龄的阴鸷冷漠,以及那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威压,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有些不敢相信。

    “刘大侠,你好啊。”这声音不再年轻了,苍老,却又从容不迫。刘振麾瞠目结舌的看见,年轻人的一张脸如同揉面团般迅速起了变化,粗直的鼻梁变得尖瘦干瘪,光润的皮肤松弛下来,一层层叠起褶皮,上面布满褐色斑点,宽阔的下巴向内收缩,变得尖峻,一双眉毛也由浓黑变成灰白。

    “化形术!”刘振麾胸中震骇未已,看见那陌生的老者轻轻一振袖子,粗布裁成的青色宽袖泛起波涛,在小臂中段位置,倏然分作两色,往上至肩的部分仍是青布,而前端靠近手掌的部分却已变得油黑泛亮,显然织物不是凡品,灯火映照之下,中原大侠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袖边上绣着的,缠绕卷曲的金色忍冬纹,以及被繁复的纹路所包围的用宝石镶嵌的三色甲虫图案。

    刘振麾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夫姓谢。”那老者说。

    “属下参见谢护法!恭祝护法福体安康。”刘振麾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衣物上能绣嵌三色圣虫,这正是地位尊崇的圣坛护法标志,刘振麾在罗门教中时间已算不短,对教中人员结构了解极深。罗门教四大护法,每人统领四堂八位香主,地位之高,仅在护教双圣和正副两位教主之下,这也是刘振麾迄今为止所接触到的罗门教最高司职者。

    “起来吧。”谢护法轻轻抬手,刘振麾便觉两股力道从腋下穿来,轻轻托起他的双臂,这力道虽柔和,但却浑厚之极,这般隔远发劲竟然凝如实质,刘振麾感觉手臂下那没有丝毫波动的如同铁石般稳稳升起的劲气,自忖自己绝难与抗,不由得惊骇更深。原本看见谢护法用出化形术,刘振麾便已知此老是了不得的高手了,可是等到这一手功法一显,刘振麾近四十年的苦功竟然不足片刻抵御,更足见其法力之深,中原大侠心中涌起惊怖之感。

    深不可测!这是他对这老人的评价。如果这谢护法想要出手伤人的话,现在赵家庄满庭千人,只怕没几人可堪作他的敌手!刘振麾隐隐觉得,即便以凌飞、宏愿和尚,叶蘅几人的威名之盛,对上谢护法也未见得必占上风。

    他这时对罗门教的实力才又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几年来罗门教遭到中原各派的坚决抗击,势力已不如先前那般庞盛,不惟阵线节节后退,而派上阵来厮杀的新手也日见增多,甚至在一年前,还终于丢了沅州这一重要据点,让中原群豪大为兴奋。众人都道罗门教气数将尽了,教中成手损折过重,不得不启用新丁来抵御。

    刘振麾先前也怀着同样的疑虑,可是直至今日看见谢护法,他才发现众人谬之远矣。

    一个谢护法。便快与凌飞等人不相上下了,算上另外三名护法。护教双圣呢?还有从未露面的正副教主,这几人的功力想必更在谢护法之上。而蜀山派有几个凌飞?天龙寺有几个宏愿?虽说有数的高手并不能左右战局。可是谁都不得不承认,法力精深的高手在门派中的作用是多少优秀弟子都无法比拟的。只要罗门教的这些元老还在,那么他们便是根本未伤,一时之强弱又能说明什么?这样,又何来气数将尽之说?

    “不要紧张。”谢护法笑吟吟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发觉刘振麾仍旧谦恭的低着头,不敢抬起,便说道,“你这一年来。忠心办事,立功颇多,教主非常满意,所以特命我来向你传示嘉勉。”

    “教主错爱,教属下汗颜,属下其实没有什么功劳,都是托教主洪福。”

    “好了,你不用这样自谦,”谢护法温言说道。“功劳便是功劳,该是谁的便是谁的。”

    刘振麾道:“属下委实不敢贪功,这一年多,属下都只是诚心依照教主指示。一步步执行下去而已。若说功劳,还是教主功劳最大。”

    “教主高瞻远瞩,神机妙算。那自是不必说了,不过你能领会教主的意思。忠心执行指令,这也十分难得。”

    “你不贪功。这很好,”谢护法满意的说,“一年来,你作了许多事,救回不少后进教众的性命,使我教后备力量得以保存,这是大功劳,此时能够毫不自傲,实在难能可贵。”刘振麾不敢答话,等了片刻,才又听见谢护法才说话:“你加进教里也有不短的时日了,该知道我教一向赏罚分明,对有功的,我们绝不吝惜钱财物力,封赏极厚,对有过的,也必定依律惩处。你近年来所立功劳,荣耀堂都有记录,冼堂主说,已经把你的名册单独分列出来了,一笔一笔,上面都有明细,该受什么封赏,得什么进阶,也全无错谬。不过你现在身份特殊,还不好大张旗鼓的给你赐下。我这次过来,就是将这些事情先作一个折衷处理,让你安心,免得你以为我们罗门教只说空话,不赏功臣。”说着呵呵微笑。

    刘振麾忙道:“属下不敢,为教主办事,能够替我教分忧,正是属下的荣幸,属下心里只有欢喜。”

    谢护法道:“好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你的新进阶名号,荣耀堂还在评核,要到下个月才知结果,我这次除了向你传达教主的褒扬,便是给你提前转化白玉圣祖的福泽,这次教主特许给你一年的用度,你以后可要好好办事,别辜负了教主的期望。”

    刘振麾满心欢喜,重又跪倒下磕头叩谢。谢护法走近过来,指头点在中原大侠额上,刘振麾没有闪避,屏声静气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的那一点冰冷,很快,感觉印堂穴上一丝锐线透脑而入,中原大侠只觉得脑仁深处某一个地方骤然一热,鼻端同时闻见了浓郁的药气,一股舒泰之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感觉到了心脏强烈的收缩,原本平静跳动的心脏,此刻变得充满活力,咚咚的声响甚至透过膝盖传入地面,中原大侠恍惚间只觉得整座厅室都随着自己的心跳微微震颤。

    白玉守宫蜥发作之时固然是极其可怖的,可是每一次蛊虫被药物压制,蜥毒散入窍脉,它给中蛊者带来的益处却显而易见,刘振麾知道,经过谢护法的这一次度气散毒,再经自己些许时日的转化吸收,他的功力将更上层楼。

    罗门教能够如此强大,教中高手如云,想来跟这样亦毒亦补的法门不无关系。

    “多谢教主赐药,多谢护法传功。”

    “起来吧,”谢护法温言说,“我现在给你布置一个任务。”

    “请护法示下。”

    “山东密州有一个乱意拳派,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乱意拳派?”刘振麾脑中立时出现一个温和知礼的中年人形象,正是先前在敛芳斋中自承是乱意拳掌门的郭步雄。乱意拳在山东密州立派,地理上正属北方术界一脉,可是对北方地界熟悉无比的刘振麾却鲜少听说过这个门派,也未闻其中有什么杰出人物,可见其实力之微。可是今日典礼上,却出现了一个能够瞬间制住四名奇案司捕快的乱意拳好手,大出群豪意料之外。刘振麾在郭步雄介绍自己是乱意拳掌门时便已经留了心。

    “属下听说过,只是以前并不怎么接触,它只是个三流的小门派。”

    “三流?那应该是以前的看法了。”谢护法缓缓的说道,“这个门派现在有点不对劲。”

    刘振麾暗中点头,这姓郭的原来当真有古怪。

    “这个门派在密州三桑镇上,通派不过一十七人,四老十三少,这是一年前的情报。四年前我们曾经打过一条线进去,本来也没怎么重视。可是半年多前,这条线就断了,再也没有传出过什么消息,夏宴堂在三个月前的半年通报中发现了蹊跷,重新派人去探,而据后面暗查的信息来看……这个门派里面已经发生了重大变故。”

    刘振麾听着谢护法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不由得暗中惊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呢,竟会让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者如此重视。

    “我要你明里去跟他们接触一下,找什么借口你自己拿捏,一个月之内,我要得到这个门派的详细情报,门派的掌门是谁,实际掌权者又是谁,他们都跟什么人接触,日常都有什么事情要做,如果有可能,你把他们的功法特点也都记录下来,下个月,夏宴堂会再派人跟你联络的。这件事情不能从总教派出人去,所以要借助你中原大侠的名声,你要小心行事,别要让人发现纰漏。”

    “属下遵命!”刘振麾抱拳应道。

    “你办事稳重,知晓进退,高香主和康香主一向对你都很放心,我也不作督促了,这件事你多用心思就是,现在,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待办。我要送你一份天大的人情。”布置完任务,谢护法似乎轻松了许多,他转过身来,向刘振麾微笑。(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论英雄(三)

    一刻钟后,刘振麾从凝思院回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刚进门不久,传讯的弟子康元幹又闯进门来了。“刘大侠!有人给你送来这个!”赵家庄四弟子脸上现出古怪之色,不明白这个中原大侠怎会有这么好的人缘,这片刻间就有两拨人来找他了。

    刘振麾看着年轻人掌中托着的一方拜盒,心中有了数,却故意问:“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康元幹摇摇头,“是二师兄在庄门口发现的,有人从街角赶了一匹马过来,马背上就放了这个东西。”

    这是一个样式普通的拜盒,松木所制,也不甚贵重,合面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端楷写着:中原大侠刘振麾亲启。

    “会不会是藏有什么阴谋,这样故弄玄虚的?”厅中群豪听见康元幹说得稀奇,都被这意外情况吸引过来了,游泽通打量这木盒里似乎未怀好意,便提醒道。

    刘振麾不说话,接过木盒在掌上掂了掂,很轻,应当没有什么机关在内,他微一沉吟,便轻轻揭了盖子。

    盒子里只有一张左右对折的纸,并无他物,展开来,上面潦草写着:“望江亭一饭之恩,至今未曾相谢。今日寻机得报,结此夙愿,幸甚!阁下高义皎如明月,四海素所服钦,襄助危难,怜惜贫苦,遗泽无算。然而人非蠹犬,敢忘情义!施者固是无心,受者却当有愧,当日落难行乞,得阁下一饭而续存,恩深如海。某虽莽夫,且为苟命而误入沼泥作邪教之伥鬼。然终知恩义,不敢陷恩人于危境而自存。偷录得乌蚰蛊解药如下:

    木龙、苍术、铁莲。木通,穿心莲,冰冒草……

    另:此方为教传克制乌蚰之物,或非十分对症,但小人力尽于此,惟愿恩公遇难呈祥,伏首百拜。

    贱命已佚风烟,愧对先祖,不敢具名。

    刘振麾看完后。交给众人传阅,群豪纷纷议论起来。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罗门教徒感恩图报,偷录解药秘方相赠的故事。问起刘振麾,刘振麾也说忘了什么时候曾给一个乞丐施舍过饭食。

    说了片刻,最后还是交由五花娘子和续脉头陀来检验配方的真伪。

    “这的确是克制蛊虫的配方。”五花娘子记完纸条上所列药物名称,闭目思索一会,张口便说道,她对各种药物的性状极其熟稔,只这片刻。便把配方的生杀减促推算明白,“这副药里面主辅分明,主药是木龙、铁莲和冰冒草这三味大寒之物,寒药驱虫。用它们来克制虫蛊自是对症的,方里又有温性的木通、苍术、紫房等物来减杀,唯一教人意外的是。他还用了双心蜈蚣叶,风寄子这几味毒草来作辅药……”

    游泽通嘴快。问道:“会不会就是这几样毒草有问题?”

    五花娘子摇摇头,道:“这几味药毒性很小的。用来杀虫是足够了,对人损伤却不大。”

    群豪讨论至今,仍旧没有得到一个解决当前困境的方法。所以这药方虽然来历古怪,但既经药毒大师检验无碍,众人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凌飞很快便传令下去,让蜀山门下和赵家庄弟子分赴各处药房,将药方中的一应药物采买回来,因担心或有阙漏,凌飞更派了随来的几位师弟,到数百里外的大名府、邢州、晋州等大城采购,以几位高手的脚力,几个时辰之内奔行数百里,要比余人从容得多。

    大雪茫茫,厚重的铅云之下又多了数十个不寐的夜行人。

    隆德府西南方。

    风雪仍无丝毫弱减。

    两个半时辰过去,时入卯牌,如果是平常天气,此时天色该露曙光了。然而大风雪天里,凌晨的天光与夜深全无不同,仍旧是一片彤红笼罩大地。

    中席出来的那两个行路人还在漫步。

    邢人万和班可言走得很慢,只与平常人脚力相若。但两个多时辰过去,两人也已经走离了洪治县的地界,到另一个相邻县镇来。不过周围景物仍旧是那般模样,向四野望去,风雪遮天蔽日,连高高低低的雪丘,矮坡上种得稀稀落落的杂树林,以及坡面上塌显出的干燥缺水的黄土壁,仍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变化,便是两人不再是先前那样沉默相对了。奉器弟子开始和第二护法交谈,两人逐一评论席间所见的各个豪杰:“……姓祝的好对付……”这是邢人万的声音。

    “他的功力比不上宋必图,我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就把他杀了。”

    班可言笑道:“他得到这条龙的时间还是太短,跟你当然没法比。不过二十年之后就不好说了,蜀山派底蕴深厚,到底比我们强得太多,若让祝文杰再下二十年苦功,旁边又有明师调教,到时候只怕连青龙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觉得,”邢人万冷冷的说,“青龙士的九趾战龙是以前从未现世的怪物,祝文杰的红龙怎能与他相比。二十几岁就得到天下第一豢养师的名号,你当是平白得来的么。”他直直的眺向远方,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若说超越,我觉得宋必图还有可能。想不到他能把玄关武术融到炼器里,最后那一招,我的定波咒决计接不下来。”

    “那也是托了他师傅师叔的功劳,”班可言道,“要不怎么说蜀山派底蕴丰厚呢,上千年的积淀,无数人殚精竭虑,才想出这样出奇之变。要不只凭宋必图,怎能修出这样的妙法。你看他现在才多大?也不过十四五岁上下吧,如果真是他自己悟通的,能够跨越这两种术法的障碍,那么,用天纵奇才来形容都还是小看了他。”

    “凌飞?”邢人万木然的抬首看天,从鼻子里发出‘嗤’的一声。“他可没这样的本事。”

    班可言笑着看他:“怎么?看来你对凌飞的评价并不高。”

    “不用超过十年,我就能把这个天下第一掌门杀了。”

    班可言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邢人万淡淡的说道:“他的功法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不相信你看不出这一点。”

    班可言微笑:“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了。再怎么说,天下第一派的掌门。手中掌着两千多人的大派,一令既出,随时便有千万豪杰为他赴死,竟然被你说的如此不堪……”话未说完,竟隐约听见邢人万似乎叹了口气。“说实话,”奉器弟子说道,语气有些萧索,“今天看到凌飞,我真的有些失望。想不到。名声如此煊赫的第一掌门,竟然也只是这样。”高傲的少年头一次低下头来,眼神里有难以言语的落寞。

    班可言却听出了他的心底之言,笑了一笑,悠然说道:“不要小看天下英雄。”行了片刻,看见邢人万似乎没有听在心上,才又正容说道:“他只是天下第一派的掌门,却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是不是觉得,连凌飞这个天下第一掌门也只是这个程度。你不用十年就可以打败他,其余高手更可想而知了,是吧?”

    邢人万没有回答,只是看他的表情。班可言便知自己说的不错。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就错了,将来铁定要吃大亏。”

    “真正功力高深的好手可不是菜市上的菜蔬。让你一眼扫过去便尽数看完。江湖上鱼龙混杂,不知有多少法力精深的好手藏在暗处呢。他们淡泊名利,并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并不传名在外。”

    “只在中原一带,功力胜过凌飞的便有不少,远的不说,昨夜在燃灯典礼上突然说话的那个老人,你认为凌飞会是他的对手么?”

    邢人万惕然一惊,回想起席间那昙花一现的神秘老者,他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少年的眼睛里重又泛起了神采。

    “还有青龙士简方叔,这第一豢养师的分量可重,凌飞对上他,十有**是有败无胜。另外,天龙寺的宏愿老和尚,瞧他举手投足,功力不容小觑。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也要比凌飞高上一筹。”

    “你看,我随口这么一说,就有至少三个人要胜过凌飞了,暗地里的呢?嗯,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这三个月来,门主一直在对付一个人,那老头是个武术大家,只怕早已经突破第五重玄关,踏进圆通者之境,凌飞更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武术大家?”邢人万疑惑的问道。

    “唉!”班可言微叹一口气,道:“你只顾闭门修炼,也不知关心一下同门,这三个月,门主接连派出你的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和五师兄去对付一个人,可是,他们全被人给打伤送回来了。”他盯着邢人万,眼睛里有莫名深长的意味,“最后那一次,是屠人净和车人裂同时出手对敌。”

    青龙门六名奉器弟子,车人裂排第四,屠人净排第五,邢人万是最末的小弟子。

    “结果呢?”冷漠的少年悚然动容,他可知道,几个师兄虽然实力未及自己,但毕竟是一师同门,却也不是相差很远。若是车人裂和屠人净两个师兄同时出手,别说是凌飞,便是比凌飞厉害一筹的人也决计讨不了好去。

    “你四师兄五师兄手足尽折,被人送了回来,敌人毫发未伤。”

    “不可能!”邢人万断然说道。

    “我知道你不信,等你这次回去,去问问屠人净吧,让他亲口告诉你。”

    ……

    两人谈谈说说,脚下不停,不多时便从野地里寻到了大道,沿路行去,几刻钟之后,沧河县的城墙便已在望。

    此时天将大明,雪终于渐渐的小了,远处的景物已经隐约可以辨认。

    两人的话题此时已转到了胡炭身上。

    班可言啧啧赞叹:“……这小孩太让我意外了,性子活,脑筋又快,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用起来居然还很趁手,可惜就是功力太差。要是有个好师傅能教教他,只怕以后也是一号人物。”

    邢人万淡淡的说:“性子太活,就难免见猎心喜,只怕难以一心一意学习法术。要是不能痛下苦功的话,他未来的成就必定有限,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优点。”

    “这是你师傅说的话吧?”班可言笑着看他,“话是这么说,不过这小鬼倒真让人喜欢,他年纪这么小,能把那么多杂学练成这样,也算很不容易了。”

    “太浮躁了。”邢人万摇头,“聪明是个优势,但若是聪明缺少约束,倒还不如一个规规矩矩的笨蛋来得好。”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我只觉得他不服输的劲头很合我胃口。”

    班可言点点头,抬头看见黑色的城堞在灰云下显出轮廓,沧河县已在不远,便跟邢人万告辞:“邢兄弟,下面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就在这里等开城,天明后买马去开封府,你一路当心。”

    邢人万也不多话,拱了拱手,道:“好。”迈步便行。

    走了两步,却又转头回来,道:“等你这次回来,我要好好跟你较量一次。我不相信你只有这点实力,你瞒不住我的眼睛。”

    班可言微笑不语,看着少年一步一步的走远,才转头向城门方向行去。

第五十四章:论英雄(四)

    邢人万低着头只顾行路,浑不理会天气变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冬天日短昼长,此时虽然已到辰中,天光仍旧未亮,加上风冷,道路上再没有旁人行走。少年一脚一脚的走在雪地中,不多时又远离了沧河县城。

    一个人行路,比先前两人且行且谈单调得多,不过邢人万习惯如此,也不以为苦。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所以在被成排的树木两边护着的大道上行过不远,便又重拐入野地中去。

    一个时辰之后,沧河县又被抛在身后三十里。

    庄稼都已收割,大地被雪。邢人万看见前方一道长直的土垅半尚未被积雪掩盖,像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脑中不由得想起了两个蜀山出道时的锦毯,一忽念及凌飞,又突然想起先前跟班可言的谈话。

    “蜀山……天下第一掌门……”少年住了脚步。

    青龙钉从他掌中翻了出来,少年托起手臂,仔细的观察平躺在手掌中的黑色钉子。渐渐的,他的神色里多了一股讥诮的意味。

    “杀你用不上十年,五年就足够。”

    “嚯!”一圈光弧从他掌中爆发开来,跳跃滚动着,越来越亮,紧接着龙吟彻响,一柱碧光从他掌中急脱而出,如同一把长枪般笔直的冲向霄汉。天幕濛濛,乱雪飘飞,然而这遮蔽天地万物的混沌之色,也无法将直指苍天的绝艳一枪完全掩盖。

    “宋必图,你有出奇之术,难道我便没有么?”他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迈步方欲行。哪知这时,耳中听见“嘭嘭嘭。嘭嘭嘭”的几声闷响,从前方极远处传来。

    有人看见了他激出的劲气!少年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嘭嘭嘭”闷浊的三声又传入耳中,似乎比先前近了一些。有人在鼓掌!邢人万听明白了,而且是边行边鼓,这第三次的掌声比前两次要清晰一些,显然来者功力极高,这瞬息之间就拉近不短的距离。

    “嘭嘭嘭”实在很难想象,单凭两只肉掌,竟能隔着如此远距发来这样洪亮的声音。邢人万听着掌声一路近来,他自己也没有停步。仍以原来的步伐向前迈进。

    一炷香之后,邢人万终于看见了那个踩着滚滚雪尘走来的中年汉子。

    长脸,剑眉,没留胡须。这人穿一身素白袍子,站在雪地里几乎让人无法分辨,不过邢人万眼力很好,隔着近百丈距离便看清了他的样貌。

    这人和邢人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脸上是一副诸物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

    邢人万先停了脚步。看见那人如同散步般从容行来,卷扬的雪尘在身后张成遮天白幕。这真是一副诡异的景象,明明看他手足起落都很轻缓,仿佛在林荫道上信步一般,可是行进却快得令人匪夷所思。他背后的浓重的雪幕也说明了他足下发力之劲,但只看动作,你会觉得他仿佛都会随时轻蹲下来。从地上摘一朵野花赏玩。

    “邢人万。”那人在四丈外住了步,淡淡的说道。

    邢人万眼神一凌。这人知道他的来历!显然有人在赵家庄传信过来了。他是有目的而来!这次又是什么样的图谋呢?又是像刚才那契丹人一样,狂妄的认为能够利用自己。能够借自己的力量替他们办事么?

    奉器弟子冷笑着,手掌握住了青龙钉。

    第一次有班可言拦着,这次再没有旁人了,如果这汉子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少年不会介意让自己的青龙钉多缠绕上一道亡魂。

    “你是谁?”

    “听说你的身手很不错,我特意来领教一下。”那汉子没回答邢人万的话,却说清了来意。

    这样的答案,的确让邢人万颇觉意外。不过很可惜,这仍旧不是属于让人满意的那一类。少年没有多话,掌中的青龙钉再次绽放光彩,一道一道的光轮旋转着,四周雪地尽碧,如覆草茵,甚至在一箭地外的小树林,皲裂的老树干上也染上了淡淡的青华。

    领教么?很好,不过要用性命来作试武的彩头!

    “呛!”轮转的光华中,其中一道突然暴涨开来,像一把白枪直刺汉子的面目,原本浓郁的绿色全被这明亮夺目的白色遮盖!邢人万一出手便是七成功力,他舍弃了在赵家庄时那样华丽的攻势,现在他的目的是杀人,所以出招简单而迅捷。

    突然而至的光枪映白了汉子的眉毛。

    “嗤!”“嗤!”

    这第一次的触碰并没有发出太剧烈的声响,一只手掌后发突至挡在面前,但却被光枪洞穿了,紧接着光枪又穿破了临时张护起来的左掌,不过经这两度阻拦,枪头后劲已失,被伤口中滚滚涌出的黑烟阻住了锋芒。

    “这是什么法术?”邢人万心头微惊,撤了劲力略退三步,冷冷的看着站立在前方的汉子。

    烟很黑,很浓,邢人万从来没见过这样稠密的烟雾。一团一团的烟气串连如铁索,在汉子的身周缓缓流转,将他的面目身材遮得半隐半现。邢人万竟然不能穿透烟雾看清后面的东西,这烟粘滞沉重的涌动着,与实物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不错!”汉子的神色没有丝毫慌乱,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脸上没有痛苦之色,显然这样的手伤对他并无影响。

    “呛啷!”这一次的攻击,也没半分花巧。青龙门奉器弟子收起了所有的轻视,足尖发力猱身直进,还在半空,掌中九条碧线便飞练一般直穿过去,这正是他先前用来对付宋必图的招式,不过瞧那汉子身周黑烟如同铁团一般,邢人万料想这一招也难以奏功。

    果不其然。

    烟雾如同活的一般,每一束光线激穿过去,便被一大团黑雾包裹。难能穿透分毫。不过邢人万的招式却没有止尽于此,那汉子将九线接下之后。张口刚要说话,突然间猛觉身后冷气骤涌。不由得吃了一惊,待想回头却已晚了。

    “嘭轰!”一大团赤极发白的火焰在空中爆炸,热浪四卷,气流纷散,地面上的雪层甚至被风压扫荡成一个辐射状的大坑。

    旋火之术,其要诀正在骤猛。一招既动,后招又岂有停顿之理?在第一声爆鸣响起来过后,这空荡荡的雪地里就热闹起来了,倏忽间就如同繁华大城过新年一般。激烈的爆炸声再不停息。

    “突突突!嘭嘭!哗!”各种各样的声响向四面传荡,那汉子所立处,一条又一条粗壮的火柱冲天而起,火柱的间隙,白亮的火球此息彼裂,爆炸的瞬间,涌出的热气能将地面炙开一个黑洞,这还不算,邢人万现在意图杀人。用的招式可比对付宋必图凶狠得多,明火用了,还用阴火,就在肉眼可辩的不住沉浮的烟气中剑。无数蓝绿色的阴火如同游蛇一般蜿蜒游蹿,沾物即燃,半空之中。还有空响的炎弹,它们迸散的不是热火。而是凝聚成尖针的气劲。

    这是一个真正的天罗地网。

    隆隆的震鸣声一直持续了半柱香工夫,邢人万看见雪尘火苗的间隙里。浓密的黑烟已经向内收缩成了一层护壁,不由得脸一沉,大踏步向前,足掌向地面一跺,喝道:“龙角!”

    “咯噌!”穿地而出的光角,将被压实的雪块崩成椅面大小的碎块,齐向中间穿刺。

    “嘿!”那汉子终于抵受不住了,发出了声音。

    邢人万正暗想着敌人那个部位受创,猛然间觉得骤风逼面,聚得如同铁壁一般的黑烟突然纷散开来,变成手掌长宽的条条缕缕,穿出了各色火光,紧接着头顶一暗,那汉子如同大鹰般冲天而起,腿足不住起落,踏着脚下成团的黑烟飞上空上三丈。

    “你跑不了!”已占机先的邢人万怎肯放过这机会,一瞥看见那汉子面目苍白,在半空中大口的喘息,毫不犹豫的激开了招式。

    “龙虎合兵!”咒语一出,狂暴的劲气便将他两边衣袖绞得粉碎。只顾喘息的汉子没有瞧见,少年的两只小臂在这一刻间霍然暴胀,两道隆起的圆柱自肘突起,树根般迅速缠绕着接入掌心,邢人万手掌内的钉子发出了激越的鸣响,青龙瞬间物化,又突然散成点点光华,碧绿的光芒在这时不再像先前那样绵密无缝了,而是分化成了一条条水蛭般的实物,在四周空间扭动。

    一柄巨大无匹的偃月光刀,拿在邢人万的手中!长九丈,刀面阔如墙!

    “杀!”

    白色的寒光照彻雪地。

    那静悬在空中的汉子没想到邢人万会这样拼命,惊恐万状的看着一座凌厉的刀墙从头顶劈下,光转之际,雪地反辉,甚至连头顶的阴云都似乎被耀白了许多。在这性命交关的当口,他哪还能再维持住什么镇定气度,又怎敢将实力再作丝毫保留?

    “结壁!”他从喉咙里爆出这声大喊,奋力挥拳,汹涌的气息登时将右臂从中炸断!稠密的黑烟狂涌而出,趁风展云,瞬间披成一面长宽七尺的巨大黑壁。

    不!这不是一面简单的墙壁,形状长圆,墙面也并不光滑平整,而是不住浮凸,像是砌墙的砖块脱离灰泥纷纷外突一般,正不住的变换形状。

    邢人万看到了,那在烟墙里面挣扎凸动的图案。

    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那些正在扭动着的,正在拼命向外鼓突着的,是人脸!是成千上万个人脸!他们在烟墙里无声的嘶叫,挣扎着,咆哮着,所有的面容都张着嘴,拧着眉,似乎是正在痛苦之中,又像是在发狂发怒。

    “噗!”刀盾相击,烈风顿起。浓密的黑气被长刀劈开,在瞬间向两边披扬迸散,像两片巨大的黑色幕布一分为二,然后迅速扩大散发,遮蔽了方圆百丈的天空,凄厉的叫喊声一时骤起,老人的,壮汉的,妇孺的,种种声息将这片突被阴翳遮盖的雪地变成森罗鬼城!

    “咻!”人影在数十丈外的虚空中突然出现,狼狈万状的跌落下来。

    看见披着一身黑甲的汉子摇摇晃晃的从雪堆中站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到致命损伤。一向冷静的少年终于变了脸色。

    “你究竟是谁?!”他厉声喝道。

    “我……我……姓郭。”汉子的气息紊乱,这句话里已经带有了颤颤的惊惧。(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恶讯(上)

    “雷叔叔,姑姑!这边来!”胡炭驻马路口,立在镫上向在街道上并辔而行的雷大胆和秦苏摇手喊道,见二人已看见他,便拉动缰绳,调转马头向刚才出来的那条小巷缓蹄驰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小巷的尽头,有一家正做生意的饭庄。

    这一座甘秀镇,是一个典型的中部小乡镇,数百来户人家杂居,三间一堆,五间一落的,街道四通八出,树木也随意种栽,全无规矩,策马所见之处,尽是些低矮破落的坯墙瓦房。那一家饭庄坐落在一大排灰扑扑的房子中间,实在不太显眼,除了门外竹竿上挑着一幅半旧的酒旗招子,更没有半点装饰。胡炭也是找了半天才寻到这个可供打尖的所在。

    三人到店门外下了马,见也没有小二出来迎客,便自将马栓了,走进门去。三人是在卯末时出门上的路,到这时午过三刻,已在寒风里行了小半天,均是又饿又乏。胡炭一进门便一叠声的叫嚷:“店家!店家!来生意啦!有酒有鸡的快给我们上一桌!饿死我了!”

    那店家见了三人的衣饰,料是大主顾,不敢怠慢,吩咐厨下烹鸡烹鱼,又烫了几壶酒和两碟蚕豆送上来。胡炭年纪尚小,不能饮酒,那店家倒还有些眼力,稍片刻又令小二奉来一壶热茶,和一小碟蜜饯干果,放在胡炭面前。胡炭喜这店主细心,小二也手脚麻利,便从袖里摸出几钱银子,打赏了他。

    胡炭把茶水倒了满满一碗,也来不及等吹凉。鼓腮吹得片刻,便迫不及待的仰脖灌下。先混了个水饱。这几个时辰行路下来,他的肚子实在是饿得狠了。所带的干粮在昨天便已经吃完,偏生昨晚又骤下暴雪,三人都没能如期赶到这座甘秀镇补给休息,只在半路找一家农户暂住避雪,那农户料不到有人夤夜投宿,家里也没备有隔夜之粮,早晨出门时三个人真是手腹两空,所以跑了这几个时辰,便是雷闳。也都有些顶不住了。

    胡炭呼呼的灌了两碗茶水,又风卷残云般得把一碟果脯吞得干净,连打几个饱嗝,这才懒洋洋的仰靠在椅子上,咂嘴嗒舌的哼道:“饿死我了。要是再晚到一刻钟,我看我得饿死在路上。”

    雷闳和秦苏见他这副惫懒样,都是心中好笑。

    看看门外,雪已经停了,风却还很凌厉。接连几天暴雪。街面上的雪已快堆高至对街住户的窗沿,雷闳说道:“今年这雪下得蹊跷,连着好几天都不停,路都不好走了。往常从隆德府去西京。也不过一天半工夫,马快的话,也就一天不到。现在看来。咱们至少还得在路上多耽搁两天。”

    胡炭不以为意,说道:“耽搁就耽搁吧。三天两天的也不碍什么事,咱们眼下也没什么事情要办。就当是出来散心赏雪景好了,只要路上别再饿着就行。”

    去西京城,是胡炭的主意。两天前三人从赵家庄冒雪出来,一路走到城门口,雷大胆问起两人的去向,秦苏尤自震惊在胡不为重现人世的消息当中,心中惊疑交半,当时也没什么主张。胡炭也迟迟疑疑的,他本欲想再返回赵家庄,多画些符咒解救群豪苦难,可是前既听见凌飞一众掌门的对话,知道定神符对这些蛊虫无效,料想再画下去也无用,反复思量之下,终是不愿再去自讨没趣。他只是个孩子,能力有限,有些事情也只能是人尽其力,成败在天,他无法再去改变什么。当下琢磨了片刻,便提议南行去西京城见识见识。早在年前江湖行路,秦苏便不止一次的跟他转述过胡不为的往事,当初胡不为从定马村向南行,一系列厄运便是从西京起始的,在西京用符得名,遇妖,入狱,而后一步步被人逼迫踏上不归之途。胡炭一直便想要到父亲行走过的故地游览一番。听了胡炭的提议,秦苏当时心中百转,本待是想说到应天府去寻访胡不为的下落,但想到那掌门说的,胡不为袭人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前,料想经过这么长时间,他已走向别处,再则,胡炭要去西京,应天府还更在西京东南,一路行去也不是两岔之道。秦苏要借着这几天工夫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时隔六年,再听到胡不为的消息,她的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变成了一团乱麻。六年前在光州,惊退白娴之后,她曾返回荒山想收拾二人遗骸,但却没有找到胡不为和范同酉的尸身,心中便一直耿耿。倒不是说她还有什么侥幸之念,因见识过施足孝师徒的手段,又见胡不为已打开刑兵铁令,她实在不敢奢望胡不为还能幸存下来。施足孝是驱尸养尸的行家,只怕当时便将两人的遗体当成良材,带回去炼制了。胡大哥生前多遭不幸,没想到死后还不得安宁,秦苏只愤恨自己法力有限,无法将他们再夺回来。今次忽听到胡不为的消息,也是间接验证了她当初的担忧,她的胡大哥,只怕现今已经成为尸门败类手下众多尸兵中的一员。这次,她秦苏无论如何,也要跟施足孝周旋到底了,胡炭已经成长为一个令人欣喜的小小男儿,她已经不负故人所托,即便她现在离去,凭胡炭的本事,要在这人世立足已不是难事。

    三个人心中各有所想,所谈话题也漫无边际,从天气状况到前途打算。等不多时,那店家便将饭菜端了上来,不想这地方虽然僻陋,倒还有鸡有鱼,一大盘通红油量的红烧蹄髈,三两样时令小鲜,一盆青菜豆腐,更让已经饿得眼睛发蓝的胡炭食欲大振,也不多做谦让,小少年道一声:“姑姑吃,雷叔叔吃。”便手嘴并用,筷下如飞,只恨不得一口气将昨日的亏空全补回来。

    “慢点吃,别噎着。”秦苏怜爱的看着他。

    正吃得快意,胡炭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含着一口饭,支起耳朵细听。雷闳功力要比二人深厚。自然早也听见了,在远处的街道上。似乎有一匹马正向这边急行而来。‘嚓嚓嚓嚓’的踏雪之声甚是密集。

    “雷叔叔……”胡炭低声道,雷闳示意他不要妄动,放下筷子,也转向门口凝神戒备。听着马蹄声声由远及近,到门口了,哪知却不停顿,只从门前飞掠过去,转瞬又跑远了。三人听得蹄声渐没,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事。是个过路人。”雷闳笑着说道,重又拿起筷子。胡炭放下了心,咧咧嘴,低头吃饭。不怪三人紧张如此,胡炭两天前在赵家庄一场大闹,已成了一个不小的话题。不用几天就会传遍江湖。胡不为生前惹的仇家太多,只圣手小青龙的儿子这个身份,就会给胡炭惹上麻烦。更别提小少年在赵家庄展露的一身古怪功夫,还有定神符。那可是治伤极验之符,这些东西都会让明里暗里的有心人留意。三人都知道此去西京想必不会轻松,路上胡炭和还跟雷闳打了赌,看看会是哪一拨人最先找上自己。

    只是虚惊一场。胡炭吃罢饭。抹抹嘴,拍着肚皮长长吐气,道:“这下|总算吃饱了。就算这时候有人找麻烦我也不怕。死也是个饱死鬼,去枉死城的路上不会太难受。”秦苏嗔了他一眼。怪他说话不吉利。雷大胆嘿嘿的笑,正要说话。哪知这时候耳边蹄声又响,这一次踩雪之声更杂更响,似乎是数骑衔尾而来。

    胡炭挑起了眉头,冲着门外骂道:“还是刚才那拨人吧?要来就赶紧来,要害怕就赶紧走!搞这么多啰嗦花样干什么?我们又不会躲!”说话间,那几匹马已经跑到门前,乘客吆喝着扯缰,马匹咴咴而鸣,停了下来,胡炭三个人各自戒备,听着有人哝哝说话,似乎两个男子在交谈,只是声音很低,语速又极快,听着不像平常的说话的语气。

    三个人正寻思着是不是贼人在打暗语呢,听见有人下马,紧接着“呼啦”一声响,室内一亮,门口遮寒的帘布被人拉开了,两个汉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是他们!”胡炭又松了一口气。

    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天前在赵家庄搅席求战的坎察穆穆帖师兄弟。胡炭对这两个花剌子模来的胡人印象极深,不惟是他们功法特殊,生木之术令人大开眼界,更是因为坎察身上那锁着的那头木妖,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让小童极感兴趣。

    “掌柜,我要酒,牛肉,羊肉,大块的给我……”师兄穆穆帖一进门就说,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也看见了坐在中堂的胡炭三人。

    “小孩,你也在这里!”走在后面的坎察惊讶的叫道。他睁大眼睛的看着胡炭,显然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们。

    胡炭微笑起来,这胡人似乎心地不坏,同时也确认了两个胡人不是来追自己的。

    坎察和穆穆帖功法虽然高明,只是却还不足为患,这便是胡炭一见他们便放下心的缘故。小少年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两个胡人是不会成为自己敌人的,他们自己身上另有大麻烦,自顾尚且不暇,怎会在这个时候另生枝节?所以当他看见坎察发现自己后颇觉喜悦,心里对这两个单纯的胡人也兴出一丝好感来。这师兄弟二人看起来面目真诚,并不像是坏人。他们在赵家庄寿宴上求战的缘由众人也都知道了,坎察二人并非是怀着恶意捣乱的,只是不大通晓人情世故而已。眼见着坎察翘起大拇指,连声道:“你,厉害,厉害,很好的,小孩打大人,很多都不怕!”显然他在赞叹胡炭当时以一敌多尤能应付裕如。

    胡炭嘻嘻一笑,道:“两位怎么也来到这里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坐?”说着把身边的凳子让了让,坎察更不客气,拉了一下穆穆帖,走近前来,一屁股坐下了,看着胡炭傻笑。“我和师哥,赶路,肚子饿,要去信州,所以吃饭有力气。”

    果不其然,他们也是要南去信州的,在这里只是偶遇上了。

    胡炭想起当日凌飞曾说过。要解除坎察身上的木妖之厄,必须要到信州鬼家去。鬼家在魂魄之术上累世传学,定有方法。看来二人已经得到凌飞的指点了。胡炭三人比他们早动身一夜,也是紧赶慢赶的行路,但此时却在这里碰面,看来这二人是真的着急了,日夜兼行,想迫不及待的赶去信州求救。

    胡炭让掌柜的再布上两副碗筷。看着坎察,回想前日里看见他身上的木妖恐怖状况,对这个看起来很憨直的胖子有些同情。忽然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知道定神符对这木妖有没有效果呢?定神符疗效古怪。一向以来验医百病,治邪风、清毒、疗伤、驱虫,无往而不利,对各种疑难杂症也均是一帖而愈,也不知让坎察服下后会变得怎样。万一竟然有用,那他又多发现一个定神符的用处了。胡炭被这念头激动得心头火热,念头急转,实在难捺好奇之心,终于忍不住问坎察:“你身子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坎察知道眼前三人了解自己的底细。愁眉苦脸的按住腹部,道:“不好,肉,很疼。骨头,也疼,这里。这里,这里……”他指点着两侧肩井、腰胁和骨盆位置。唉声叹气“好像蚂蚁咬,很多的。大的,痒,疼,我很难过。”

    “让我看看。”胡炭伸出了手,“我也算是个郎中,画的符咒驱风治邪还有点用处……”话未说完,见坎察又高高的翘起拇指夸赞:“符咒!很好,伤口好了,我们都看见。你,小孩,厉害,师兄和我,很佩服。”原来当日秦苏在大厅给胡炭喂符,这师兄弟二人也都瞧见了,见到胡炭臂上的创口在极短时间内快速收拢,师兄弟也都是众多呆头鹅中之二员。

    胡炭见他满脸真诚,显然这番夸耀的确发自内心,难得的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过奖了,惭愧,惭愧。”他喜这坎察性情干脆毫不做作,谦虚了片刻,便道:“说实话吧,我这符咒,治一些外伤毒伤的,算是对症,就是一些说不上名目的疑难杂病,服一帖下去,也有一定的效验,但你身上的病症……我从来也没有遇见过,实不好说会有怎样的结果。”

    坎察咧咧嘴,笑道:“不怕。你医不好,我去信州鬼家也能医好。道长说鬼家厉害,收妖,魂魄,天下第一!”说着撸起右手衣袖,将胳膊伸到胡炭面前。

    胡炭终于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到木妖附身的详细状况。

    西域大片地方暑热甚过中原,胡人的肤色原较中原人更黑,只是坎察师兄弟二人远离故土,常年中原行走,此时看起来也跟普通人差不多。衣袖撸开,胡炭就看见了一道从上臂一直延到户口的碧绿的直线,鲜亮,妖异,这道绿色其实并不如何特殊,看起来就像是一株普普通通的瓜果的蔓苗而已,有卷曲的触须,有鸭掌般的叶子,还有小小的叶芽,都横生在主干之外,但是,就这么一株很不起眼的枝蔓,潜藏在皮肤之下,在血肉中生长,令人乍看起来便不自禁的背后发寒了。

    胡炭抚摸着这微微凸起的细物,见绿线在坎察的掌腕交接之处转淡渐隐了,这绿线与红黑的肌肤比起来,是如此相异,看来就如同有人用绿色颜料在皮肤的浅层下面绘出的图画一般,它是如此鲜活,生长在血肉之间,连皮肤也无法掩盖它的颜色。胡炭掂起手指,搭住坎察的脉搏,听脉象沉稳洪壮,也没有涩滑之感。

    “疼吗?”胡炭轻轻按压那株绿苗,问坎察。胡人摇了摇头。

    “你这样压,不疼,晚上睡觉,它疼,好像火烧,热的,辣的。”

    胡炭让他又挽起左手衣袖,看见他手肘之上,也是一般无二的一株绿苗,只是蔓枝数目略有不同。胡炭有心再想要看看他胸腹部的状况,只是想到这里是饭庄,人多眼杂,这样的怪异之象还是别要当众检看为妙。

    一株草苗生长在肌肤之下。这样的奇异之事,当真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定神符会对坎察体内的树妖有何作用。胡炭偏头想了片刻,跟秦苏要来一张定神符,对坎察道:“你先服用一张吧,看看情况如何,如果有效,我再给你多下几张。”说着挥指将符咒激燃,投入了茶碗之中,让坎察服用。

    两个胡人对胡炭竟然非常放心,似乎全不担心被他暗算。穆穆帖没有阻拦,坎察更不迟疑,将茶杯接过了,舔舔嘴,一仰头便将符水喝得干干净净。

    秦苏雷闳都屏声静气看着,观察坎察的反应。眼见着胡人灌下水后,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变化。

    半盏茶后,胡炭问:“感觉怎么样?”

    坎察闭目不答。

    定神符的效用极速,按照胡炭往常的经验,不论是怎样的急病重病,一符下去后,不多时便该有反应了,或是腹中雷鸣,或是浑身燥热发汗,或甚是内重里急,种种征象很快便显现出来。

    可是坎察闭上眼睛后,竟然就如老僧入定一般,问之不应,胡炭心下犹疑,又把手指搭上胡人的脉搏。

    还好,脉象沉稳,不像是邪火入心的样子,坎察该当不会有危险。放下忐忑之心,又问:“怎么样?疼?还是痒?”

    坎察睁开眼来,古怪的一笑,正要回答,哪知便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乱的脚步却打断了众人注意力,“呼”的一声响,室内又亮,门口的帘布被人猛然拉开,一个人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恶讯(下)

    雷闳和胡炭几乎是同时站起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是看见闯进来的是个庄户打扮的年轻汉子,两人又都坐下了。

    “陆掌柜!陆掌柜!”那人大声叫喊,声音惶急。

    “陆掌柜在吗?”那汉子不过二十三四岁,穿着深褐色短袄,头戴皮帽子,显然是个当地人。他冲着柜台处张望叫嚷,也不理会胡炭几人。掌柜的听见喊声,从厨房后面转了出来,问道:“什么事?”

    “我哥修房子从房顶摔下来了!偏偏陈郎中到外地出诊,顾郎中也不在家,我想借你的驴车用一下,把我哥送到三河镇瞧瞧!”

    陆掌柜皱起了眉头,道:“怎么这样不小心?伤的重不重?”

    那汉子道:“重呢!两条腿都断了,我在家里正吃着饭也没瞧见,是我嫂子跑来告诉我的,叫我赶紧找大夫。不多说了!你快把驴车借我,等回头我再跟你算钱。”

    “算什么钱!这混账话你也说的出来!”陆掌柜埋怨道,一边从里间走了出来,“三里河离这有七十多里地,你们多穿点衣裳,路上雪厚不好走,只怕你们到天黑也赶不到那里。”说着话,向门口小跑出去,一边摇头,一边还唠叨:“这天气修什么房子!雪天易滑,也不知道小心!”

    胡炭瞧见那汉子一脸焦急,搓着手跟在掌柜后边,就要出去,赶紧起身叫住了他:“这位大哥,请你留步。”

    那汉子一愣,掌柜的也转过身来。见是一个小少年阻拦他们。两人都有些疑惑。

    胡炭笑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病人伤得这样重,只怕经不起耽搁。到三河镇七十里地。太远了,现在天都过午了。晚上能不能赶到还不一定呢。万一路上再碰上下雪,那就糟糕了。”

    那汉子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就这么干等着吧?!”

    胡炭笑道:“不打紧,不就是从房上摔下来吗?我跟我爹爹也学过一些粗浅医理,对付这些跌打损伤也还有些经验。我跟你们去瞧瞧,如果只是伤筋动骨,或是脏器有些不便,问题应该都不大。”

    “你会治病?”陆掌柜和那年轻汉子同时脱口问道,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怀疑之色,四只眼睛看看雷闳。又看看秦苏,再看看伸着胳膊平放在桌子上的坎察,见一众人神色如常,并没有戏谑之意,似乎这少年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那……那……”汉子讷讷的说道,看了陆掌柜一眼,希望他给自己些意见。眼前的这个郎中年纪实在太小了,实在教人不敢相信,但人家毕竟好心。他想要说些感谢之言,却也有些说不出口。胡炭知道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对着坎察说道:“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先吃饭,我去去就回。”这汉子跟掌柜熟识,想来住的地方也不太远。两个胡人都点头应诺。雷大胆和秦苏饭已经吃完了,担心胡炭的安危。见他要去给人治病,也都起身跟着要去。

    那汉子住的地方果然不远。就在斜对街,百来步的地方,一间同样灰扑扑的房子。胡炭到门前看了看,见房顶上有一块积雪塌落下来,露出瓦片,显然之前果真有人在上修葺过。

    推门进去,见一个妇人正守在床榻之旁,看见众人进来,说了声:“你回来了。”便自安排座椅,胡炭看她脸上也不见如何焦急,更不见一点担心。安排座位之时,眼睛竟然一次也没向床榻看去。小叔子去借车未果,更带一拨陌生人进家,她不多过问,还在看见自己后,偷偷多打量了两眼,不由得心中微生疑虑。

    排众上前,胡炭暗自戒备。

    只是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床上躺着那汉子确实是受伤了,而且着实不轻,他面色苍白,闭目不醒,拉开棉被,胡炭看见了那两条怪异扭曲着的断腿,果然与报讯者所说无异,这才略略放下防备。

    “伤到筋骨了,不过不打紧,”胡炭说,“用一张符咒足够了,休息三五天,就能恢复回来。”说着,跟秦苏要来一张符咒,问那妇人:“大嫂,麻烦你给我端碗水来。”妇人应了一声,好奇的又看他一眼。

    就这一眼。少年心中疑云骤盛。

    这妇人为什么毫不担心丈夫的伤势?为什么让小叔子去借车,回来却问也不问一句?家里来了陌生人,她竟然毫不惊异,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而且瞧她望向自己的眼神……这实在太不寻常了!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里面冒出来,胡炭愈来愈觉得眼前这一幕是个骗局。

    会是什么人设下这苦肉计来对付自己呢?他们又想图谋什么?

    胡炭猜不出来。正思索着,那妇人已经把碗端来了,胡炭只得先把怀疑放下,不管怎么说,眼前的确有个伤者待治,而且看陆掌柜和和那年轻汉子的神情,这汉子的身份也不是假的。

    灌下符水后,不过片刻,那汉子便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定神符速治之验,果然如旧。胡炭让那年轻人找来四根木棍,两根绳索,将伤者断腿接驳好,固定住了。定神符可去腐生肌,活死血肉白骨,但却不能自动将断腿接好,这些人力才能办到的事,还是需人来解决。

    “大哥,你怎么样了?”兄弟关心,那年轻汉子一见兄长醒来,便着急问道。

    床上那汉低低呻吟着,却不回答,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在胡炭脸上顿了一下,再去寻找那妇人。胡炭看见他眼神中带着问询之意,少片刻后,似乎从妻子脸上得到了答案,居然显出欣喜之意来。

    伤的这样重,居然还会高兴?!胡炭心中雪亮,已经明白这是一场人为谋划的事故。这夫妇两人都知道内情。却只瞒住了那可怜的弟弟。他们只道一切都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神医是个人精。心中的花花肠子可比许多成年人多得多,单看人的脸色便知猫腻。

    胡炭不动声色。假意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然喝下了符水,也还需要将养。这几天里还是别要动了,躺着好好休息吧。万一不小心将伤处碰到了,只怕好不利索,日后就变瘸子了。”

    那汉子一惊,忙问道:“啊?会变瘸子?”

    胡炭道:“是啊,你这骨头都断了,就算接得回来。难道还能跟先前一样么?骨头上的裂痕是好不了了。你日后劳作时,可需当心些,万一再让什么硬物碰到,那就完了。”

    那汉子脸涨得通红,猛的一掫被子,看见自己的两条腿被木棍夹着,伤处青紫肿大,忍不住愤怒的看向妻子,冲口说道:“怎么下手这么狠!不是说……不是说……”他猛的醒悟过来。看了一眼胡炭,到底没有把话说出口。

    可是胡炭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夫妇二人,只怕也是受人指使,才使出这一出苦肉计。想来。他们的目的,是自己的定神符吧。只是会是谁对定神符有兴趣呢?胡炭却猜不出来,觊觎这道奇符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凡事在江湖上行走的,莫不对灵丹妙药感兴趣。

    事已毕。胡炭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了。这夫妇二人虽然骗人可恶,可是胡炭看他们也只是寻常的百姓。想来也是被人诱以重利才如此这般的吧。若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会甘心自残双足呢。

    “走吧,雷叔叔。”胡炭说,刚要起身,却猛感身周气流狂卷,雷闳“嘿”的一声激开护身铁壁,用壮大的身子将他护在背后。

    “有敌人!”胡炭心中响起警兆,便在这时也听见雷闳的断喝:“你是谁?!”

    借着桌上陶碗反光,胡炭看见,门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人影。雷闳的功力要比姑侄二人深的多,秦苏胡炭还没有发觉,他已经先发现到了敌人的踪迹。

    “不要紧张,我是朋友。”是个温和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年纪也不甚大,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与雷闳相差不远。

    胡炭匆忙转过身来,这才看清了门前的不速之客。那是个清瘦的年轻汉子,穿一身青色长袍,肤色白皙,笑吟吟的正负手站在当门处。

    “小胡兄弟,雷师兄,有礼了。”

    “你是谁?”胡炭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忍不住问道。这人面目不恶,而且负手站着,也不像要出手伤人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和雷闳的名字,显然也是从赵家庄那边过来的。

    “我姓郭,郭步宜。”那汉子微笑着说道。

    胡炭醒悟过来:“你和郭步雄郭伯伯……”

    “那是家兄,我这次前来,就是得了家兄的信报,说在赵东升老爷子的庄上认识了一位少年侠士,或有人要对他不利,要我保护你们一程。”他笑了笑,看着雷闳,道:“其实家兄多虑了,有雷师兄这样的高手伴在身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疯禅师的高徒,天下罕逢敌手,有他在旁护着,这中原之地怕没有几个人可以伤到你和秦姑娘。”

    胡炭放下心来。这郭步宜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小少年一向对人的感觉是很准确的,谁心里怀着恶意,他能在很短时间内便察觉出来。

    雷闳戒备不减,只是将迫人的气势收了回来。问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郭步宜双手一摊,似乎有些无奈。笑道:“接到家兄的传讯时,我正从晋州城赶去东京呢,东京有一笔买卖出了事故,我本想把事情办完再来,可是家兄严厉指令,要我放下手头所有事情,说他难得钦佩一个人,小胡兄弟在赵家庄舍命救亲,肝胆历历,这样的少年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叵测之徒给暗算了。我一向听话,就只好赶过来了。为了找到你们的踪迹,我把这方圆百里的弟子都派出去了,前夜才得到消息,得知你们从翠岭动身,我就迎着你们过来了。”

    剩下的事,胡炭不用问也明白了。眼前这甘秀镇虽然破落。可是却是从隆德府到东西两京重要补给站之一。郭步宜一定算过三人的脚程,风雪天里走不快。他料定三人今日会赶到这里打尖休息。

    胡炭想不到,在赵家庄的一面之缘。会让郭步雄如此厚待自己。他心里有些感动,自来受人冷眼,何曾被人这样推重过。郭步雄在赵家庄救了自己一命,已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不管他对自己要求什么,胡炭多半都不会拒绝,但他却仍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胡炭想不出这样的人还会持有什么恶意。

    “雷师兄,我还有个消息要转告你。”郭步宜愁眉苦脸的把自己的来历解说完。便正色对着雷大胆说道。

    “尊师无忌禅师负伤了,现在正在颖昌府一带躲藏。这是铁筹门的弟子带来的消息,他们在你们走后半个时辰来到赵家庄,请求庇护。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凌飞道长,希望道长能够前去援手。家兄当时也在会中,所以知道了,让我把事情转告你。”

    “什么?!我师傅受伤了?!”雷大胆当时便急了,‘腾’的踏前两步,大声吼道。“这不可能!”

    郭步宜同情的看着他,说道:“这消息是铁筹门的弟子带来的,无忌大师带着他们去对付狐妖,原本占住上风。从邢州一路追赶到陈留,又从陈留追到颖昌府,谁知狐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帮手。却把大师给算计了。还亏得尊师法力精深,硬是拼着从二妖的夹击中逃脱出来。一路躲藏。铁筹门的剩余弟子在这一战中也被杀得快干净了,只剩一个叫齐大新的。和一个洪文亮的,另一个姓高的在路上也伤重不治,他们此刻正在赵东升庄里呢。”

    两死一活?胡炭蓦然想起了在隆德府路口遇上的那两名带着死尸的骑客,难道他们就是铁筹门的弟子?

    雷大胆的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他跨开大步冲向门口,可是快要出门时,却又猛转回来,对胡炭道:“小胡兄弟……剩下的路我只怕不能跟一起走了,我得看我师傅去,虽然我不相信他老人家会受害,可是……我这心里真的放不下。”说话间,虎目微红,疯禅师教徒极严,授艺时动辄拳脚棍棒加身,可是雷闳深感师恩,对师傅非常牵挂。

    胡炭飞快的说:“雷大哥,你别着急,大师功法高深,一定会逃过厄难的。如果你想去颖昌府,我跟你一起走,万一大师真的受了伤,我的符咒也可以起些助益。”

    雷闳摇摇头,待要谢绝他的好意,哪知胡炭又道:“虽然我们不希望事情发生,但万一现在大师真的已经受伤了呢?你自己过去有什么用处!我功力虽浅,但想来还不至于成为你的累赘,我们一路赶过去,我多画几张定神符,能让大师赶紧恢复伤势才是正经。你就别考虑了,你救过我和姑姑一命,难道这时你有难事,我反而跑掉么。”说话间,斜眼看了一下郭步宜,雷大胆心思迟钝,加上骤遇变故心乱如麻,也没瞧见胡炭的眼色,自不知其深意。

    不过胡炭说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雷闳想了想,两只妖怪,连师傅也不是对手,就算他自己赶去,也不足相抗,顶多是多搭上一条人命。不过有胡炭同行那又不同了,定神符疗伤极快,要是师傅得到救治,虽不敢说一定能挽回颓势,将狐妖击败,但至少,功力恢复的师傅从那里逃脱出来应该不是难事。

    “好,我们一起走。”雷闳做了决定,抬目看见郭步宜,又踌躇了一会。这个汉子的功夫颇为隐秘,从他不声不响进门,直到听见风响自己才察觉到来看,此人的功力必在自己之上,若得此人助力,事情当能向更好的局面发展。他却不知,胡炭先前坚持要跟他同行,早将这层意思隐约透露给了他。

    郭步宜把两人的眼色都看在眼里了,又怎会不知心意,笑了笑,说道:“我一向听家兄的话,既然他要求我保护小胡兄弟,就只能是小胡兄弟到哪我到哪了,少不得,就陪你们去颖昌府好了。”雷闳闻言大喜,忽然间觉得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嫌恶了,那副自以为是的淡淡神情,在此刻看来变得顺眼了许多。

    胡炭绽颜微笑,事情绕了个大圈子,最终却还是向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此时因遭逢突变,噩耗临身,胡炭也没有功夫去计较这夫妇二人的阴谋,救人如救火,早去一分好一分,晚了可要追悔莫及了。

    一行人从房里出来,奔向饭庄而去,要取了马匹赶路。胡炭也还需向两个胡人告别。哪知踏进房里跟两人一说,坎察和穆穆帖便迅速收拾行装,表示要跟众人一道同行。

    “我们一起,赶路!”坎察爽快的说,“路上不停。快!”

    原来刚才服下定神符水后,通天法师二弟子初时还未感觉如何,可是便在胡炭几人出门后不久,他便开始感觉到身子的异样,肚腹之间变得暖暖的,而往常胸口的沉重冰冷之感竟然也减轻一些了,他相信这正是定神符的功劳。

    千辛万苦寻访了这么些年,饱受病痛折磨,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给人希望的医师,师兄弟二人又怎会就此放过。(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遁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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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遁甲

    马匹嘶鸣,飞蹄卷雪。众人一心要赶去救人,行动当真快极,从那使了苦肉计的汉子家里出来不过盏茶工夫,便跟饭庄买完干粮,东西也收拾停当。两个胡人先前因为急着去信州,连路上换乘的马匹都准备好了,二人带了六匹马,当下给郭步宜分过一匹,九匹马衔尾相追,一阵风般卷出镇外,奔南而去。

    蹄声起既骤兮,其退也忽,镇上小道飞扬的白尘还没有完全落下,这被寒冷笼罩的破落小镇便又重陷安静之中。

    被马蹄反复踩踏的大道上,只留下一片狼藉。

    约莫半刻钟之后,在镇子南端靠近十字路口的一座废牲口棚顶,平展展的琼砂玉粒中间,一团微微坟起的雪包突然不为人知的晃了晃,然后“哧”的散化开来。一对离近的麻雀被这响动所惊,扑楞楞从腐黑的檩条上飞起,飞上天空。就在两只鸟儿“吱喳喳”的喧叫惊惶的时候,一团小小的黑色物事已经从茅草顶上滚落,“嗒”的掉下地面,顷刻没入雪中不见。

    “确认一下,都走了么?”

    “回大人,城南哨点确认,目标六人,他们已经出镇。”

    “回大人,南三里发现目标,正在接近。”

    随着一阵清脆的唿哨声响被风声远远传送出去,镇上的衣馆里,药铺里。汤茶摊前,居民房里便迅速走出九名服色各异的汉子。他们聚到了那对阴谋算计胡炭的夫妇家门前。

    一个长条脸的中年汉子似乎是他们的首领,此时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袍子。从背后看去,似乎就是个落魄的本地居民,只是看他举手投足干脆利落,神情沉稳,显是颐指气使惯的人物。负手站立在门前,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他见着手下已都来齐,点点头,道:“情况有变化,他们似乎来了个帮手。是个硬点子。”说完,当先掀帘走进屋里。

    房间里的夫妇两人刚把小叔子支出去买药,正急切的等待着,不住眼的向着前门张望,看见众人到来,二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大爷们来了!请进来坐,外面风冷,我给你们泡壶茶。”那妇人变得格外殷勤,笑靥如花。不住的向众人招呼。

    可是一群人却没有心思理会她,分出三人跑向布置哨眼的位置,余人都随着那长脸的首领来到床榻前,成半扇形散开。一人拉开了被子。那断腿汉子脸颊微微抽动,把脸转向床内,畏缩缩的不敢抬头看。他对这一众施狠手斩断自己双腿的陌生人心情复杂已极,怨恨。惊畏,想到他们或将付给酬劳。又有些欢喜期待。先前这些人来谈时,许以重酬,说好只是让他昏迷受点轻伤,试一下一个小郎中的手段,可谁知临到下手,却是这样狠辣,自己的两条腿骨全被截断了,若非刚才那小神医了得,只怕自己要当一辈子瘸子了。

    汉子的一双断腿亮在了众人面前。饶是一众人见多识广,又都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看见眼前的情景,九个人仍然都不由得面上动容。

    “果真有奇效!”

    “一个时辰就能恢复成这样,真是好符咒!”

    一名兴奋过头的手下喃喃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拿住这个小孩,我们攻破雁南就……”话没说完,瞥见首领突然扭头向自己射来冰寒一瞥,不由得一窒,猛然醒悟之后,面色顿时由潮红变成苍白,垂下头去,汗涔涔直下。

    汉子的足胫上,两圈紫黑色的伤肿此时已经消退下去了,只留下两道淡红的痕迹,被木板夹着的断腿,已不是先前被折得扭曲怪异的模样,皮肉完好,迎面骨也平直如未伤之时。一个时辰,定神符已经将伤处恢复成普通伤药需要四个月才能达到的疗效。

    “这个小鬼,无论如何也别要落在别人手中!”那首领淡淡说道,只是话中的坚决和不容置疑,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转过身子,问那三名检查哨眼的手下:“哨眼情况如何?能查出那人的来历么?”

    “回大人,这边的哨点已经被破坏。”站在左面墙边的一名汉子低头说道,语气有些无奈,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形如毛桃的黑色皮囊,身后的土墙上被挖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口,显然这个皮囊原先就藏在这里。

    “回大人,我这边的也被破坏了,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站在右侧墙角的一名汉子也迷惑的禀告,他手里拿着同样的一个皮囊,只不过已经打开了,薄薄的一层皮布,裹着两只蟋蟀,这蟋蟀与民间所见的略有不同,浑身黑亮,个头也要大上一些,光照投射时,它们的身躯隐隐流动着一层幽蓝。两只蟋蟀一大一小,似乎是雌雄一对,只不过现在都反肚朝天,已经死僵了。

    “藏得这么隐秘,都被他发现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皱着眉头的首领没有听见第三名手下的抱怨,他在低头思索,沉吟片刻,便果断命令:“这次任务不容有失!此人来历未明,功法未明,咱们要先做好最坏打算。姓胡的小孩我们是志在必得的,决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中!传令给丰成、华西、京前三站,要他们放下手头所有活动,调集所有人马,赶到京前镇拦截!”

    “是!”有人应了一声,掉头向门外跑去。不多时,只听几声嘹亮的鹰鸣,接着振翅之声扑起,不过瞬息,拍翅声已杳在数十丈外。

    “我们现在开始追赶,按脚程,他们大概会在申末酉初能赶到京前镇,到时候我们合兵一处,将他们全数拿下!”

    “大人。那这两人……”见首领就要出门,一个穿着黄色狗皮袍子的手下忙请示道。一边向床榻处的夫妇二人微微使下眼色。首领眼皮都不抬,淡淡说道:“不是说好给报酬的么?他们受了累。又有功劳,当然要给他们补偿。我大辽子弟赏罚分明,不能失信于人。”

    “是,大人!”

    “大辽?他们是契丹人?”夫妇二人刚被这突然揭破的身份弄得手足无措,可是“当!当!”两声响,两块各重十两的金锭扔在木桌上,清脆的声音登时将二人的忐忑不安尽数敲散,汉子心中的怨愤和惊疑一扫而光,二十两金子!这可比先前说定的报酬还多上数倍!他辛苦上几年都挣不出来!欢喜之下。脸上已经堆起谄笑,不住称谢,妇人更是两眼放光,只恨不得跪倒下来,抱着这几位慷慨的财神爷脚趾头挨个亲吻一遍。“多谢好汉!众位好汉言而有信,出手大方!一定好人有好报的!契丹人都是英雄!”

    “呵呵!”首领面上露出微笑,道:“多谢谬赞,你们也不错。”

    夫妇二人满心惊喜,打恭着送众人出门。然后捡起金锭,一人捧着一个仔细端详。这是十足赤金,澄黄透红的颜色,惊心动魄。二人看见金锭底部“江南平安”的铭刻。又都是一阵迷糊。天啊!这是真的!朝廷特许的江南铸金局铸出的元宝,足金足秤!发财了!金子压在手里,冰凉凉的。沉甸甸的,让人打心眼里便感到富足充实。

    然而。夫妇两个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还没等到他们给来日幸福作上计划。门外已经传来冷冷的判命之词:“杀了!手脚利落些,别留线索。”

    “啊?!”捧着金锭还没有捂暖的夫妇二人尚未喊出话来,一道黑影已经迅风般扑到近前。

    “喀!喀!”两声轻响,这是喉节被捏碎的声音,比起金锭掉落在地面上的动静要小得多了,甚至都没有传出门外,便被穿门而过的风声吹散不见。

    甘秀镇南端十六里,马匹踏雪之声正骤。

    雷闳忧心乃师命运,只恨不得身怀天遁之术,一眨眼就飞到颖昌府,此刻又怎会爱惜马力,俯身握紧缰绳,驾声不断,不住手的挥鞭。郭步宜堪堪与他并行,只差了半个马头左右,秦苏却又落在二人身后丈许,遮风的斗笠已经戴起来,面目隐在黑纱后面,看不出什么表情。胡炭跟坎察二人跟秦苏衔尾相随,一大一小这时已经熟稔得如同经年老友一样了,两人并辔而行,正不住口的谈论,穆穆帖拉着三匹马落在后边,独身殿后。

    “你师傅能把魂魄锁进你的身体,怎么就不能把它放出来呢?”胡炭问坎察,从镇子出来后不久,二人就开始研究坎察身上的木妖。

    坎察愁眉苦脸说道:“封魄法,就是这样的,只能进不能出,师傅给我锢封木妖的时候,就封闭了,已经,我的天华昼、灵觉魄、想行魄和轮查四个魄池,等到木妖入体,锁住心命通,一切都成定局,若不这样,又怎么锁得住妖怪。”

    “封魄法!”胡炭心中一动,他问坎察:“天华昼?心命通?还有灵觉魄,那是什么?”

    “恩,那是七魄的名称,人有三魂七魄啊,中原,也是这样说,不过恐怕你不知道,你小孩,不懂。这个,很少大人也知道的,是杂学。华光昼、灵觉、轮查、想行,心命通,识知通,中命,这是七魄的称呼,还有天地命三魂,‘天地自在外,命魂长在身’,这句话我还是从中原人学会的呢。”

    胡炭有些惊异,西域的三魂七魄是这样分的,这可与他知道的有些不同,当下笑了笑,道:“三魂七魄我知道的,我也学过塑魂法。”

    “你学过塑魂法?!”坎察错愕的问道,哪知话没说完,后面的穆穆帖也问了同样的一句话:“你学过塑魂法?”

    胡炭笑眯眯的转头去看,见一向稳重的垂须师兄这时也是一脸震惊。不禁微微有些得意,胡炭先前在赵家庄时,曾两度用出塑魂之术,第一次是当着二人之面塑出熊臂抵御捕快的刀剑,只是当时电光火石,发生什么谁都没看清楚。两个胡人跟座中群豪一样,只道小少年学过什么兽形拳之类的东西。谁都没往塑魂术这边去想。第二次是在内室里面,少年塑出了三形兽犬攻击曲妙兰。不过彼时两个胡人都没在室内,所以并不知晓。

    “不过我知道的三魂七魄跟坎察大叔说的不太一样,我没听过华光昼、灵觉这样的说法,我知道的七魄是雀阴、天贼、非毒、尸垢、臭肺、除秽、伏尸,嗯,天地命三魂是俗称,我们这里还有另外的称法,叫胎光、爽灵、幽精。”

    “你说的是《地藏菩萨发心因缘十王经》,”坎察道。语气有些失望,“雀阴魄舌识,天贼魄耳识,尸垢魄神识,是这样吧,这个不同,呃,不一样的。”听见他这样说,穆穆帖也有些黯然。

    《地藏十王经》是佛典。在中土人知颇稔,西域也多有流传,两个胡人的师傅号称通天法师,博知群学。对这本书当然也曾研究过,只是十王经里面的三魂七魄是指七转识,佛学理论之物。跟修炼所指的三魂七魄完全不同的。

    “不!不是。”哪知胡炭笑着否认了,“我不知道什么地藏因缘十王经。雀阴魄在顶门,天贼魄在额头。非毒魄藏气双目,跟什么耳识目识的没有关系,坎察大叔,我们来印证一下,看看你我所知的三魂七魄是不是一样,天华昼在哪里?心命通在哪里?说来听听,我学过几年塑魂术,虽然不敢称是大家,但用了几年,也有些心得,或许我们能找出点对付木妖的方法来也说不定。”

    “哦!好!好!”坎察又惊又喜,看了一眼师兄,见穆穆帖也是抑不住的高兴。两个胡人自小一起学艺,兄弟情深,四年来游走中原,四处启衅,为的便是找到一个法术与见识均高于二人的高手来,解除坎察身中之厄。可是两人运气不好,罗门教进战中原,大宋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跑到南方作战去了。两人几年来竟难遇一个可堪匹敌者,偶遇几名高人,人家或鄙薄他们是蛮夷,不屑与语,或厌烦二人纠缠,或甚是秘技自珍,从不愿跟他们深谈,因此忽忽数年过去,二人对中原的法术武学也还只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状态,更别论这样类属旁学的魂魄之术。若非前两天横闯赵家庄,得到凌飞的指点,只怕二人还得继续碰壁下去。想不到前天刚得到光明指引,今日又遇见一个学会塑魂法的小少年,这实是一件大幸事!

    而胡炭的塑魂法,不用提,正是来自老酒鬼范同酉。

    六年前光州入伏,范同酉身疲腿断,被群尸围在荒山里,当时已心知无幸。他临死立愿,让胡炭叫他师傅,胡不为还以为他终于真情流露,却没料想老酒鬼这举动其实是大有深意。就在将小少年抱过去的那一刻间,老酒鬼就在施足孝眼皮底下使了个瞒天过海的技法,将一生著述全都塞进胡炭衣里了,正式将衣钵传给这个他钟意万分的小小幼童。然后用真封皮套伪书,引得施足孝中计,趁乱塑魄送走秦苏,与胡不为一起慷慨赴死。

    数日后秦苏伤痛略停,整理胡炭时,才在小娃娃的怀里发现了三册书卷,其中一本,正是让施足孝垂涎欲死的塑魂谱。秦苏其时正哀毁逾恒,又经脉尽废,也未能做些什么。直到一年之后,在教胡炭背诵塑魂谱时忆起此事,秦苏感念老酒鬼的苦心,才雕了个牌位,让胡炭跪地焚香,对着牌位追认师傅。

    胡炭学这塑魂谱也有几年了,只是塑魂之法内容庞杂,牵涉极多,许多专有的称谓,说法都是平常人闻所未闻的,小少年虽然聪明,但想要几年之内尽知其理,那却也是万万不能。好在他记心极佳,虽然一时半会领悟不了,但是囫囵吞枣,先把内容背个烂熟倒不是难事。在秦苏的严厉督促之下,这本书谱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画,胡炭都了然于胸。所以范同酉记录在书谱后面的几个疑问,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老酒鬼一生研习,最大的一个疑惑便是:如何将魂魄永久锢存于身?

    以塑魂法塑形之后,人的能力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只是这样的塑魄难能持久。一般都会在两个时辰之后自然消解,所以当初老酒鬼才珍之重之的藏着青鸾魄。不到绝无生机之境不肯用出。

    这个自师傅传下来的疑问,在胡炭碰上坎察这个被木妖折磨的胡人时。便自然而然泛上了少年心头。他这一路旁侧敲击,为的便是要解开这个答案。

    当下定了定神,坎察说道:“我师傅跟我说,天华昼在顶轮,灵觉魄在眉心,轮查魄在喉咙,想行魄在心,并通连手心脚心,心命通在肚脐。识知通在会阴,中命在腰心。小孩,你看跟你说的七魄一样么?”

    胡炭将他的话默记在心,想了一遍,笑道:“嗯,大部分相同,小部分略有些出入,雀阴魄在顶门,这应当就是你说的天华昼。天贼魄在额头,嗯,还有非毒魄藏气双目,这想来就是灵觉魄一而分二了。臭肺在胸口,是不是就是想行魄?胸口正是心所在之处,尸垢在丹田气海。除秽在会阴,这都跟你说的不差……”

    当下二人印证。找出了几处异同。

    胡炭搔搔脑袋,对坎察说道:“将木妖封锢这么长的时间。我以前都没试过。我不知道你师傅用的是什么方法,不过我可以将我塑魄时的口诀跟你解释一下,等下我们再印证,‘外形传尸垢,元贞手里藏,天门开不进,地门进不开。’”

    “不懂。”胡人茫然的看着少年。

    “这是具体的塑魄方法,说的是从体外塑魂时,将外魄引入气海与尸垢魄同位,然后度气到左右两手掌心,保持贯通,天门开不进,是说将顶门雀阴魄位置开放,但在双目间要设防,别让外魄冲入顶轮,地门进不开则相反,双足心完全封闭,勿使泄气。”

    坎察听完,闭起眼睛苦思。

    胡炭解释道:“一身七魄,最重要的位置当是在气海,这与法术武术的道理相通,你说你师傅给你塑魄时,最后封闭心命通魄,显然这是主枢之处。”坎察点点头,道:“师傅说心命管六魄,是七魄的最中心。”

    “雀阴魄主吐纳,所以这个不能够闭合,要保证它一直开着……”胡炭说着,忽然想起坎察之前说的,通天法师封闭他四个魄池,隐隐悟到些了什么,停下话来。坎察兀自未觉,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师傅封闭了我四个魄池,不让天华昼开放,说这里最容易泄气,而且为防万一,同一条线上的灵觉也必须闭合。”

    胡炭皱起眉头,道:“雀阴魄……哦,天华昼是吐纳通道,如果闭合,就好像人的口鼻被堵住一样,这样做不仅塑入的外魄难以存活,自身七魄都要受到影响。”

    坎察摇头道:“不会,不影响。封魄法不仅是封闭魄池,也开通道。要不然,都死了。”

    胡炭道:“可是怎么开呢?”

    “七魄虽然看起来各自独立,可是他们有细微连通的,主要是想行魄,它是以心为主位,手心掌心,开通路,这里就透气,活了,魂魄也散不出去,通道太长。”

    胡炭大喜,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中原术界对七魄的认知跟西域有些微的差异,而这差异,直接导致了双方对塑魂术应用的不同。眼下听见坎察说明三魂七魄的位置功用,对胡炭来说,不啻于另打开了一扇大门。只是当下其理虽明,真要实行起来却还有巨大困难,塑魂谱上的许多咒语、手法、步骤,都是建立在先前的牢固认知上的,真正是改一而动万,想要将西域的魂魄知识引入其中,重铸一个体系,任务实在浩繁,而且也难料结局。

    不过小少年暂时抛开了这些顾虑,兴致勃勃的跟坎察探讨具体的操作手法。不多时之后,两人都各有所得,坐在马上对视一笑,一大一小竟都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言谈正欢之际,听见前面雷大胆低低咒骂,然后“勒!”的一声,心急的壮汉竟然勒马停了下来。郭步宜几乎跟他同时止步,胡炭等人还未明所以,听见郭步宜笑问:“雷师兄,一人一面,天上的太远,我不擅长,你来对付如何。”

    雷闳喝道:“好!我就对付天上!”转头对胡炭说道:“小胡兄弟,你们坐稳了!不开眼的东西来了!”说完,单足踩镫,提左脚踩在马颈上,偏斜身子对着天空展直左臂,握紧双拳做了个虚拉弓箭的姿势。胡炭看见他双肩大肌高高隆起,豹眼圆睁,虎虎然生威,显然正绷紧了全身筋肉在蓄劲。

    “中!”伴着这一声震雷般的大喝,是骤然爆发的劲气。在大汉十指乍开的瞬间,九匹马同时嘶鸣起来,大汉身下的坐骑更被劲气压得四蹄半趴,连连退步,而地面上的雪尘则被冲击起十余道三人高的白柱,迷蒙之间,胡炭只感到不间断扑面的疾风,让他不得不偏过面庞避让,而耳畔“隆隆隆隆”的空气爆鸣声更是不绝,如凿石开山,如危洪崩泄,让人听不见其他声响,一路旋动着向高空奔去,带得四周光影摇动,明暗交映,直让人恍然生出水底观澜之感。

    “嗵!”天空中这一声沉闷的巨响,直到数息之后才传到地面下来,一时风潮激荡,山谷回响,方圆里许的林木都被摇撼,众人都不意想这一击竟有如斯威势,当时都有点变色,抬头上望,只见一片巨大的灰云迅速显出轮廓,长声惨叫着逃向远方,洒下一片血雨。(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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