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节一章:镇前等待(琦丽莎)
清晨八点四十三分。
北海望·小镇入口前。
站在小镇入口那标志般的石柱旁,琦丽莎低下头,心底莫名的忐忑不安。不断拉扯着蓝色的棉布裙摆和黑色的保暖裤袜,女孩突然感到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精心花了两小时挑选的衣物究竟看起来如何。
应该效果不错吧……至少自己在镜子里看起来挺好。不知道伯尼喜不喜欢这打扮?将兜帽稍稍拉开,琦丽莎深吸一口气,尝试镇定情绪。然而她越想越发对自己没自信,最终被挥之不去的焦虑所包围。
还有几十分钟才到九点半,这样我还有时间再回家检查一遍。可或许伯尼还会早来些,如果我回家照镜子就没法第一时间见到他了……感到苦恼无比,琦丽莎十分为难的捏了捏肚子:早上起得太早光忙着打扮了,结果现在饿得不行。待会儿趁着伯尼请客可得多吃些——但要是吃相太难看岂不是会给他留下坏印象?
说起来,这裙子是不是有些太宽松啊……担心身材被裙子衬托得臃肿,琦丽莎下意识的又联想到了自己的发型:本来今天打算把直发扎成金灿灿的马尾辫来着,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是梳成了交货时一直留着的长发。
在一刹那,女孩又陷入了无比矛盾的情绪里:她既希望在伯尼前展示轻松普通的自己,又希望能展示出自己的新形象。可不知为何,琦丽莎在纠结了整整两个小时候还是判断出应当留着他一直见到的金色直发——尽管她觉得,按伯尼的记性,肯定不会记得她平时兜帽下头发的样子。
走出大道,少女抬起头,望了望昏黑的天空。这昔日繁华的小镇一天比一天沉寂下来,如今已了无生气。逃难的船只满载着花费重金逃难的镇民驶离码头,镇里的空宅越来越多,却找不到买主。港口停泊的商船一艘艘减少,各类店铺都开始挨个倒闭。
借着街边零星的油灯,琦丽莎只能依稀见到极其稀少的行人和马车在大街上缓慢穿行。望着在诸多关闭的店铺间坚持按时开张的小店,女孩悲哀的回忆着从前这个时间段街道上会有多热闹:仅从街灯的数量越减越少便可以看出,镇子的活力已经消失,只留下顽强或贫穷的居民们依旧在此坚守。
前两天,就连镇长都带着多年贪污的财富坐船出逃了……心里纠结不已,琦丽莎开始不由自主的考虑自己是否也应当逃离这里,去父母做生意的码头生活。
然而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一直希望买一套自己房子的愿望和哪怕只有一半的冰之子血统都阻止着琦丽莎就此离开。然而这份坚持也逐渐被这越发空寂的小镇所消磨,动摇了她的信念。不断为自己找离开的借口,琦丽莎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其实离开的人都没有错,他们都是为了保命和生活。离开的人也很可能是深爱着这片土地的,只是打算在暂避凛冬之息之后就回归故土……
然而无论怎样试图麻痹自己,女孩还是不忍心逃离这个土生土长的小镇:说不定,自己只是不愿改变这种生活,其实根本毫无高尚可言。毕竟我不是什么冰之子,只是个有一半雪地人血统的混血人类而已。这样的血统,大概根本没什么权利说自己是这片冻土的主人吧?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自卑感,她俯身望了望石柱旁的地面:那里没铺设化雪石。坚实的寒冰被白雪覆盖,厚度足以淹没小腿。被轻微的海风吹得有些发冷,她哆嗦着将双臂环抱于胸前,攥紧发僵的手指;最近似乎一天比一天冷了,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这生活的确越来越艰难了……看着一家面包店的招牌在寒风中不断摇摆,琦丽莎摸了摸兜里的钱袋,感到一阵失落:食物和燃料的价格越来越高,如今不算富裕的自己只能减少食量来继续存钱。按理来说,靠近海边的北海望食物价格本应无比低廉,可是随着商人们大批离去以及天气的越发寒冷,生活必需品价格水涨船高,一发不可收拾。
“琦丽莎小姐?”正当琦丽莎不断小跳来保持身体温暖时,伯尼惊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不远传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伯、伯尼?”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琦丽莎神经反射般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帘,在慌忙检查完全身的衣着后才转回身来。望着缓步走近、身穿灰色卫兵服的伯尼,少女先前积攒的紧张感在瞬间一扫而空:尽管伯尼没挂着微笑的表情丝毫谈不上轻松,可是琦丽莎只要一看到他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你等很久了?我还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看了看手表,伯尼惊异的说道:“看,现在才九点整。”
“按书上写的,这种时候一般都要说自己没等多久吧?”轻松的笑了笑,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何要来这么早的琦丽莎避开了她觉得可能招致尴尬的话题:“天气真好啊,不是吗?”
“额……没觉得。”瞥了眼天空,伯尼一脸勉强的回复了琦丽莎毫无水平的问话。在二人陷入微妙的沉默后,伯尼首先支支吾吾的打破了僵局:“虽然我不太擅长说这些,但是……你今天打扮的真很漂亮,琦丽莎小姐。比之前运货时穿过的那几套都要好看。”
“是吗?我很喜欢这套的。因为衣料很怕脏所以交货时从来不穿。”注意到盯着自己的伯尼脸色微红,琦丽莎因不好意思而脸颊发烫。事先盘算好的许多开场白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心脏隐隐狂跳,又再度迎来了不知名的紧张。
似乎明白了琦丽莎陷入的窘迫,收购员再度转移话题:“傻站在这太耽误时间,咱们就开始行动吧——先去买围巾手套还是怎么着?”
“嗯,好。”不假思索便连连点头,脸颊发烫的琦丽莎悲哀的摸了摸肚子,无比懊恼:其实我应该提出先吃饭的啊……
F节二章:空寂的小镇(伯尼)
四十分钟后。
北海望小镇·镇中心。
“哇哈……”从刚刚起就一直保持着无比陶醉的表情,琦丽莎满面红润,不断低头拽着崭新的红围巾:“太谢谢你了,伯尼!”
“都说了不用谢。一个罗吉还能找零,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无奈的摇摇头,伯尼瞥了琦丽莎一眼,却难以把目光从金色滑顺的头帘上移开:“戴着感觉怎么样?”
“嗯!太舒服了。”向那粉红色的棉手套上哈了哈气,琦丽莎开心的以双掌摩擦:“不仅款式好看,围巾和手套的保暖效果也都比以前用的要好。”
“手套我不懂,可这围巾不是跟你之前那条一样吗?店都是同一家。”顺口说完这句话,伯尼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了一队疾驰而过的马车上。在最近的街灯旁停下脚步,琦丽莎顺着伯尼的视线望向车队,小声的说道:“又走了一户。”
“琦丽莎小姐……你说什么?”由于风速太大,伯尼没听清女孩的话:“不好意思没听清。”
“那是驶往码头的车队,从规模和方向就能看出。”明亮的街灯下,女孩的表情无比落寞:“这儿的居民越来越少了,每天都有一大批人离开,而且几乎永远不再回来。就我们刚刚去的那家衣店,也快要关门了——老板他们决定去避难,下周就出发。”
“所以你在为今后买不到他们的衣服而伤心?”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伯尼脑子一紧,就讲了个无比蹩脚的“玩笑话”。尽管琦丽莎礼貌性的笑了笑,可是气氛却依旧尴尬了下来。
妈的,我脑子有病吗?!为自己刚刚的发言懊丧不已,伯尼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就在他绞尽脑汁想些打开话题的发言时,琦丽莎以更加细微的声音再度说道:“伯尼,你上次来北海望是什么时候了?”
“半个月以前吧。”就如同被给了个台阶下一般,伯尼立刻接过话茬,想了想后便说道:“怎么了?”
“你没感觉吗?小镇现在过于平静了,死气沉沉的。”拽着左侧手套上的一根线头,琦丽莎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悲哀:“现在九点多了。要不是今天阴天,太阳就会从海面上缓缓浮起。换做从前的小镇,街道上应当挤满了行人、马匹和板车。店铺都会打开屋门,擦亮牌匾迎客。可是现在……”
的确,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望着四周空旷的街道,伯尼的心情也开始沉重起来:算上他们二人,满街才有七八名行人和两三个站岗的守卫。最繁华的镇中心都尚且如此,更别提镇子的其它地方了。
“怎么说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深吸了一口气,伯尼再度环视四周,缓缓说道:“遇上凛冬之息,大家会本能的害怕,之后自然都会去逃命。这无可厚非。尤其是经过昨天那场大战后,这里的居民数量肯定会以恐怖的速度减少——毕竟待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嗯,这里确实很不安全。”面色稍显无奈,琦丽莎指了指街上少得可怜的卫兵:“自从镇长逃亡之后,小镇民兵的数量就开始低的吓人。现在整个镇子里面,大约只有不到三十名卫兵。守备完全形同虚设。不过相比人数锐减到十分之一、仅剩几百人的平民来说,这个比例已经够大了。”
“就剩这么点民兵了?”愣了一下,伯尼被这完全与印象不符的数字所极大冲击。然而在联想到极度流失的人口时,士兵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这镇子的防备简直形同虚设……人们没想过再选个镇长解决这问题吗?”
“不清楚,但是似乎已经有些人联合起来着手解决这问题了。”拉扯着围巾,琦丽莎闷闷不乐:“可是现在没多少人还在关心这小镇的危亡了,大家都趁着港口一天天减少的渡船尚未消失时抓紧离开。索性窃贼和强盗似乎也一块儿走了,所以治安没出什么大问题。”
“我估计那是因为你家住在港口附近吧?那儿的警备在我印象中是最可靠的。”想起了琦丽莎说过他家住在码头旁,伯尼便试探性的说道。
“嗯,而且还跟镇中心一样喧哗——当然,在凛冬之息后,就是最热闹的地方了。说实话。按照现在的警备力度,要不是住在那儿,我估计晚上都会怕的睡不着。”说完这句话,女孩似乎为自己的怯懦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她羞涩的笑容,伯尼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清晰地感受着喉结下移的过程:不知是否因为街灯光芒的映照,琦丽莎的笑脸在卫兵眼中无比令他着迷。
意识到自己肯定又有些脸红,不知所措的伯尼慌忙将视线从女孩那被金发遮了小半的额头上移开。就在他再次打算说些什么时,琦丽莎再度开口说道:“伯尼,你知道我们小镇人对你们冰之子和霜之子那两座哨站的看法吗?”
“不知道。”想了想,伯尼无比迟疑的说道:“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总算松开了一直拽着围巾的手,琦丽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表情:“总之,我是觉得有你们那些哨兵让人挺安心的。”
“额……我就当做是夸奖好了。”注意到琦丽莎总是在捂着肚子,伯尼恍然大悟,不失时机的说道:“琦丽莎小姐,我到现在都没吃饭,肚子有点饿了。要不陪我去港口那儿吃点什么吧?”
“咦?”似乎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琦丽莎拍打着胸口的积雪,睁大眼睛发问:“啊,当然好……但为什么是港口?”
“我喜欢热闹点的环境。这儿太冷清了,去喧哗点的地方吃饭比较自在。”撒了个谎,伯尼无奈的摸了摸干瘪的钱包:“饭我请就好,但是太贵的地方我可撑不住。”
然而话音未落,琦丽莎便莫名其妙的小声笑了起来。赶忙回忆自己说的话到底哪出了问题,伯尼摸不着头脑的发问:“怎么了,琦丽莎小姐?”
“你说谎也太蹩脚了,伯尼。还有,你的记性也有点问题——上周你还告诉我自己很讨厌热闹的地方。”抿起嘴唇,琦丽莎突然凑近了伯尼,近距离睁大眼睛望着他:“伯尼,能拜托你件事吗?跟我一样直接叫对方名字吧,别老是挂着个后缀。”
F节三章:萧条(琦丽莎)
北海望·港口附近。
稍显热闹的码头上,不断有船员和拖着板车、木箱的装卸工大声喧哗,为寂静的小镇平添了一丝生气。街道上的行人和马匹洛泽不绝,然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一群群想要提着行李挤上渡船的居民。尽管表面上小镇依旧繁华,可隐藏在背后的,则是悲哀的冷清与萧瑟。行人的表情无一例外,即使在笑容下也都隐约留残着担忧和焦虑。
“今天的渡船只有三艘啊……”望着码头,琦丽莎小声说道:“渡船费用越来越高了,已经有人支付不起。”
“不对啊?既然人们都走差不多了,那旅费应该越来越少才是。”带着完全不理解的表情,伯尼表示质疑:“这跟贩卖进口货物的又不一样。”
“可是愿意留下的渡船也相应变少了啊。与之相反,越来越多原本意志坚定的人们在看到邻居离开后也都开始动摇。”自嘲般的指了指自己,琦丽莎抿着嘴唇说道:“也包括我。”
“那琦丽莎小……”差点再度加上尊称,伯尼赶忙咽下嘴边的话,在清了清嗓子后重新说道:“琦丽莎,既然你想过也要离开,那为什么不这么做?”
“我自己也不明白。”摇了摇头,琦丽莎因伯尼直呼她的名字而高兴起来:“大概是因为我还没攒够钱买套房子吧,所以不忍心走。”
“你房子和命哪个重要?”见伯尼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琦丽莎便凑近伯尼,试探性的发问:“我说,伯尼……永冬城就没人想要逃走吗?我几乎没见过有马车从那儿来。”
“当然有,你只是没注意罢了。”表情明显露出对那些懦夫的不屑,伯尼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无比尴尬的问题,琦丽莎只好咽下了嘴边的话,专心为伯尼带路。
“到了哦,就是这家。”指了指眼前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酒馆,琦丽莎开心的说道:“这家店没有招牌和店名,很别致吧?整条街上就这么一家无名店铺,因此生意无比火爆。”
“这有什么特别的?我们永冬城那边的店好多都没招牌。况且生意火不火爆跟它没招牌可没什么关系。”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伯尼看着酒馆,皱起眉头:“怎么看起来这么脏啊?完全不像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看起来脏而已,饭菜还是很不错的。最主要是价格便宜。”被海风吹得浑身发冷,琦丽莎缩了缩身子,扑打着裙摆上的积雪:“你请假请了多久啊,伯尼?”
“由于哨所那边正处在谈判交接中,我这个收购员整整两三周都没事干。”苦涩的笑了笑,伯尼的表情稍有兴奋:“算是自动带薪休假了,真不知该不该高兴。”
“你当然该高兴啊!有两三周都能好好玩玩!一般的卫兵哪有这机会啊?”听到这个,琦丽莎激动的停下脚步,一把拉住伯尼的胳膊:“你哪有理由不开心啊?”
“还不是因为你!”瞥了她一眼,伯尼干巴巴的说道:“你这些天的货都卖谁去?”
“哎?这个……”被伯尼的话沉重打击,琦丽莎突然感到无比懊丧。可是一想到这些天都有机会见到伯尼,琦丽莎的心情又再度好转起来:“不管那个了,都不重要——总之,你这几天想好去哪玩没?”
“啊?还没。我一直不太擅长工作外的事,所以……”迟疑了一下,伯尼干巴巴的说道:“总之,今天打算在北海望找家旅馆住下。明天一早就雇匹马去永冬城看看父母。毕竟都好久没回去了——”
“喔,你父母都住在永冬城啊?真好。”一听到永冬城,已经大半年没去过的琦丽莎就有些期待:“那我们明早一起去吧?见见二老。”
“哈啊?我回家看爹妈,你去干吗?”疑惑的皱起眉头,伯尼嘟囔着:“你不是有自己工作吗嘛,老实待在这儿干活。”
“我手头又没货,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跟你去趟永冬城怎么了?”拉扯着围巾,琦丽莎撩了撩头帘提出抗议:“去趟你家怎么了,我就那么碍事?我主要目的是泡温泉观光,又不是蹭吃蹭喝。”
“可是永冬城现在很危险……看了看四周,伯尼将头颅凑近琦丽莎脖颈,小声说道:“现在永冬城里埋伏进了许多腐化者和复制体,你去了之后万一遇到危险……”
“哪那么容易撞上危险啊……万一遇到危险,你像昨天一样保护我不就得了?”因伯尼的脸颊过于接近,琦丽莎慌忙转过头去,小声说道:“我可没误会吧?你是嫌我累赘而不是担心我。”
“不,你这绝对是误会了。”摇了摇头,伯尼无可奈何的表示妥协:“那好吧,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去找旅馆。之后,明早就约在旅馆门口见面……”
“没那个必要啊,住店还得花钱,多不合算。”话锋一转,琦丽莎退后一步,再次兴奋的说道:“伯尼,你记得我说过,我家就住在这附近吧?”
“记得啊。“疑惑的点了点头,伯尼不解的发问:“怎么了?”
“你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拉扯着围巾,琦丽莎自豪的说道:“都说了住店不合算,而且我家还在这——那当然就是我可以让你留宿的意思啊!”
“啊?”听了这句话,伯尼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红着脸大声拒绝:“这……这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啊?”兴奋地指了指街道尽头的一栋小房子,琦丽莎飞快的说道:“你看啊,那就是我家。”
“这房子看起来挺大啊……”望了望那房子,伯尼迟疑地说道:“这就是你打算买的?得花不少钱吧。”
“我现在已经攒了一小半了。”虽然距离首付款还差一大半距离,但是在琦丽莎的眼中,这屋子就像已经属于她了一样:毕竟她从很小起就租住在这儿。
“怎么样,伯尼?今晚就住在我家怎么样?”为了促使伯尼同意,琦丽莎赶忙补充上一句:“这附近的许多旅馆都关门了,剩下的那些价格都高的离谱。”
“那……好吧。”脸红的要命,伯尼勉强同意了琦丽莎的提议。
F节四章:破旧酒馆(伯尼)
片刻后,无名酒馆。
走入昏暗的酒馆,伯尼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屋里有一股特殊的刺鼻气味,乍一闻上去就仿佛是混了灯油和烟草的劣质朗姆酒一般。屋中的空间不算宽阔,却挤着十来个水手打扮、大肆酗酒和抽着烟斗忙于打牌的壮汉。然而出奇的是,琦丽莎似乎毫不介意这一切,径直走入屋中:“怎么样?这儿很棒吧,伯尼?我很喜欢这儿,从小到大几乎天天都来。”
什么?从小到大天天都来?“额……是啊。”窘迫地笑了笑,因琦丽莎的话而陷入震惊的伯尼尝试进入,却立刻被呛得咳嗽了一下:“这品味……的确很独特。”
被这令人不快的气味所影响,伯尼慌忙凑近门边,大口呼吸起外界那混杂着冷风和雪花的新鲜空气:屋里虽然暖和但是实在有些令人窒息。与其要他进去取暖,都不如留在外面被冻死。
这家伙看起来还真是常客啊……望着正跟老板模样的大胡子大叔开心交谈的女孩,伯尼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乌烟瘴气的店铺看起来这么脏,怎么都跟琦丽莎的美丽外表不相称。
况且,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食物的安全和来源是否能得到担保;毕竟这无名酒馆多半是非法营业的……眼见屋里挤着这么多喝醉的男人,伯尼没法不去担心:这地方多半都不会有女人来的,全部都是男性。万一哪天琦丽莎孤身一人出什么事怎么办?不过自己一个外人,毕竟不好说三道四的。
“快点啊,伯尼?”早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琦丽莎满面红润的向伯尼招手道:“还等什么呢?”
“啊……我……”刚刚转回头来,伯尼便被刺激性的味道弄得打了个喷嚏。无比狼狈的捏了捏鼻子,兑换员为了面子硬撑着装出不在意的神情:琦丽莎都没事,我一个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去永冬城的大男人要是表现出受不了,岂不是太窝囊了点。
“你怎么啦?”不解的望着伯尼,琦丽莎担心的发问:“身体不舒服吗?”
就是不舒服啊,混蛋……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说?见女孩一副丝毫不在意的兴奋表情,伯尼只好支支吾吾的说起烂得要命的借口:“没啥。就是……额……好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有些不适应。”
“小子,不想挨揍就赶紧把门给我关上!”未等伯尼再说些什么,一名正赤着膀子大口灌酒、全身水手打扮的大汉便以蹩脚而含糊不清的布尔纳语粗声叫道:“冷风一直往里灌,是想冻死大爷?”
妈的,你在我们永冻之地穿成这样不冷才怪!这帮说欧亚语的暖阳之地外乡佬可真没规矩……瞄了那气势汹汹的醉汉和他身边大声喧哗的酒客一眼,伯尼本着避免与喝多的人起冲突的想法,老实关上了木门: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自己惹不起这么多人。再有,在女孩面前打架恐怕影响不好。
在那帮水手的喧哗声中,伯尼被吵的心烦意乱。忍受着噪音,气味和黯淡光线的三重侵袭,伯尼死要面子的强装镇定,坐到了忙着解开大衣的琦丽莎对面。
就在同时,老板递来了一张泛黄的菜单和正打的餐巾纸,被开心哼歌的女孩轻轻接过。听着他们二人热络的对话,伯尼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个异类一般。然而就在他被烟草刺激得忍不住打起又一个喷嚏时,老板对琦丽莎的一句称呼猛然冲破了伯尼的耳膜,使其不由得有些发愣:如果没听错的话,那大叔刚刚叫她“小琦”。
二人的谈话很快便终止了,老板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正在用餐巾擤鼻涕的伯尼,嬉笑着凑近女孩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在他说完话后的一刹那,琦丽莎满面通红的缩起身子,却丝毫没有发出回应。
用眼角盯着不时抬眼偷瞄自己的琦丽莎,伯尼被女孩一脸娇羞的表情弄得不知所措,只好低头用纸巾攥着鼻子假装没发现。在那大叔发出爽朗的笑声,并故意在离开前放大声音说“被我说中了吧?”之后,伯尼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小声发问:“他到底跟你说些什么了?看那架势肯定是跟我有关吧?”
“咦?你没听到吗?”愣了一下,琦丽莎微微抬起了红彤彤的脸。
“没听到啊。”不解的重复了一遍,伯尼被琦丽莎害羞的表情弄得也有些不好意思:那老板是不是拿我开什么过分的玩笑来着?
“真没听到?”似乎没法完全相信,琦丽莎赶忙补充发问。
“没听到。相信我好吗?又没必要骗你。”再次打了个喷嚏,伯尼懊恼的捏了捏眼珠:该死的,我似乎对烟草有些过敏。偏偏这儿还这么多人抽刺鼻呛眼的劣质烟草。琦丽莎外表这么清纯却比自己能容忍这种环境,这使伯尼不得不感慨习惯的力量:琦丽莎从小就是这儿的常客,自然练就了极其强韧的容忍力。
“哎?原来你真没听到啊。”看起来明显松了口气,还没从害羞中缓过来的女孩深呼吸了一下,面颊却依旧如火烧般通红:“那我就放心了……刚刚还以为你一直在低头假装没听到来着。”
我的表现似乎确实很像在偷听一般……想起自己刚刚低头可劲擦鼻子的做作样子,伯尼张了张嘴,最终没好意思出声。
“总……总之你就别追问了。”似乎急于转移话题,琦丽莎慌忙将菜单递给伯尼:“你点菜吧?”
“算了吧。既然我请客还是你点比较好。而且你是这儿的常客,比较了解什么菜好吃。”推回那泛黄的菜谱,伯尼装作不经意的发问:“我听他刚刚叫你小琦?”
“怎么,嫉妒了?”翻开菜单,琦丽莎突然换上了笑嘻嘻的表情:“我从七岁起常年出海的父母就没怎么管过我,所以三餐几乎都一直在这里解决。现在我二十一岁,算起来可跟老板认识十四年了。小琦就是他习惯叫我的昵称,没别的意思。”
“哦,这样啊。”莫名松了口气,伯尼刚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突如其来的惊恐喊叫声打断:“黑冰来了!”
F节五章:海面封锁(维科尔)
北海望小镇码头·维科尔家。
二楼卧室。
因天气阴暗无比且昨天作战的疲惫还未消散,维科尔就在刚刚还一直攥着他的宝贝徽记处于深度睡眠。他梦到自己和身着猎户服的兄长共同在灌木中埋伏雪地鹿,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时光。这梦境如此真实,以至于雪鸦的睡相都挂着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梦中的自己拉开弓弦,即将一箭射死那头猎物时;一阵惶恐而剧烈的嘈杂声便猛然打破了他的梦乡,将其思绪瞬间拉回了现实世界。
外面出什么事了?揉了揉眼睛,被突然惊醒的雪鸦撑起身子,感到一阵晕眩般的头痛。耳边的喧哗声越发真实而嘈杂,不断冲击着鼓膜。依稀可以分辨出,越来越多的行人都加入了叫喊中,就如同暴动扩散一般。
被吵醒的维科尔无比烦躁而恼怒,翻身准备两眼一闭继续入睡:反正也就不过是民事纠纷之类鸡毛蒜皮的治安问题,无需在意。就算真发生了什么狗屁的暴动,只要不牵扯到我就不关我事——毕竟这帮外地水手成天就只会喝醉酒闹事,聚众斗殴。自己早就听到类似新闻不是一次两次了。
然而这对外地水手们充满思维定式的稳固偏见刚刚出现在脑中没多久,试图从喧哗中重入梦乡的维科尔便再度被困意所侵蚀,进入了恍惚的梦境。就在他即将重新接上那跟自己哥哥愉快团聚的美好梦境时,一个令他无比敏感的句子猛然钻入耳膜,彻底将其拉出梦乡、打破了睡意:“黑冰来了!”
黑冰?这单词如同烈性燃油一般在脑中炸裂,使雪鸦的心脏猛跳,脑内一阵轰鸣。发愣了好几秒来体会这个词语的意义,维科尔紧握着雪鸦徽记呆呆的坐起身来,不断搓揉着发麻的头皮:自己难道是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应该是我幻听了,北海望小镇里怎么可能会有黑冰?按我昨晚的推论,那黑冰法师之所以没有把黑冰直接扩散到哨所内部而只是散布到哨所下的原因就是因为生者气息过于密集……而且如果黑冰真蔓延到街道了,那自己家楼下的整条街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人在大吼大叫?不断找借口安慰着自己,雪鸦闭上眼睛,换了个姿势打算重新入眠。
然而这完全不是幻听,人们极其惶恐的尖叫和逃窜声越发剧烈,甚至依稀可闻马匹的嘶鸣和货物倒塌的巨响。不断有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字眼里不断涌现出可怕的“黑冰”。
不可能……难道黑冰真的来了?即使再怎么以理智否定这一切,维科尔也终于无法忽视如此多的人一同大呼的黑冰来袭。“噌”的一声猛然坐起,满心焦虑的维科尔顾不得头颅血管因起床过猛而导致的剧烈跳动,飞速扯开了棉被。
拉开厚重防灰的帆布窗帘,维科尔心急如焚的趴在床沿,边用手抹着窗花,边透过上霜冻结的玻璃窗抻着脖子向外望去。
在心脏狂跳着将视线投向街道时,他并没有看到预想中惨绝人寰的地狱情景。街道依旧好好铺着化雪石,人们在上方情绪激动的狂奔不已,许多板车和货箱都被掀翻在地。然而就在他带着怒意放下心来、觉得一切都只是闹剧时,他猛然注意到许多同样在窗前观望的人都顺着人群奔向的位置望去——海岸码头。
是那边有黑冰?那人们不应该往哪儿跑才是啊……由于在这靠南边的窗户看不到港口的情况,维科尔疑惑的拉上窗帘,快步走向了另一间正对卧室的北面屋子。
就在他从那窗口向外望去的一刹那,眼前的场景便令其浑身泛起寒意,僵在了原地:远方的海面上,冒着冲天黑烟的黑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逐步逼近港口海湾。数艘已经开动的渡船都无一幸免,纷纷被黑冰所吞没,结结实实的冻在了海面。还没驶离港口的船只则乱作一团,人们争先恐后的拎着身家行李一窝蜂的冲下码头,许多人都被挤下了冰冷的海面,可没人理睬他们的大声呼救。
海面上的……黑冰?眼看着那些落入海中却没被及时搭救的人们被冻结在黑冰中、只留下逐渐僵硬的头颅或手臂露在冰面,维科尔呆滞的盯着窗口,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黑冰死神降下的地狱确实来了,可却不是从陆地,而是满载浮冰的海洋。
黑冰封锁了北海望,彻底断绝了永冻之地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斩断了雪地人维持生命的最后一道补给线。北海望为何一直如此重要,正是因为它能源源不断的从暖阳之地运来食物与燃料。失去了北海望的海上物资补给,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维科尔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凛冬之息能持续到让黑冰封锁海面,那就意味着寒冰龙神已经彻底没有力量,而这也将是冻土的末日……回忆着很久以前听自己兄长说过的话,维科尔的脸色惨白,浑身开始发抖:所谓拿钱买不来命,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这一情况。显而易见的,这次我们是彻底玩完了——先不论那些杀伤力无比致命的烈性燃油已经无法再度购入,就连维系生存所必须的食物和燃料就是个迟早致命的大问题。
尽管梅斯领主竭尽所能的储存过了它们,可补给终有耗尽的一天。到了那时候,黑冰大军即可轻易的将我们不攻自破,完全不必再出手即可坐享胜利。如今的形势在短短几分钟内便完全逆转,我们完全陷入了极其不利的被动状态。若想不被饥饿和寒冷中坐以待毙,唯一的方法便是主动出击,想办法终结凛冬之息。
可是说的轻巧,这么大的事该怎么做?咒骂着黑冰死神这一手完全掐死命脉的招数,维科尔踉跄转身望向熙攘的码头,突然想到了很诡异的事情:黑冰死神为何宁愿花那么大力气处处设下陷阱,也不早些封锁海面?
F节六章:沉重的徽记(维科尔)
草草啃了几口昨晚剩下的的冷面包,焦虑不安、依旧没从惊吓中缓过来的维科尔匆忙换好那套纯白色的棉衣,准备出门。将腰间的佩剑在皮带上栓牢,他心神不定,一直恍惚的想着刚刚思考出的问题。
能如同传说中一般冻住海面,那必定是黑暗冰川的黑冰死神亲身所为。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何它直到现在才动手?莫非是之前它刚刚苏醒而力量不足?还是某种限制它实力的封印被破除了?亦或是,它纯粹是为了某种观察性的目的而故意所为?再或者,这样做会耗费他极大的力量。因此它打算在强攻失败后再采取封锁?
总之,就在刚刚组织腐化大军进攻失败的第二天便发生这种事,不得不让人生疑,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在一连串人为复杂化后的猜测下,维科尔只觉得离可能无比单纯的实际情况越来越远:尽管这无厘头的猜测根本无法推测出作为取得胜利所必要的作为重要信息和突破口的真相,但是自己根本无法将这些挥之不去的想法抛之脑后。
太多的疑问和可能性都摆在多疑的雪鸦面前,逐步侵蚀着他的判断力和神智。他沮丧的觉得,甚至就算现在站出来个人说昨天那批腐化者纯粹是为了让他们死掉后作为祭品供奉给黑冰死神力量,自己恐怕都会去认真考虑。
系好了皮带和大衣上的纽扣,维科尔下意识的捏着那自己引以为豪、象征荣耀的雪鸦徽记,那使命感涌上心头,使他稍稍平静了下来。耳边回荡着梅斯大人亲手为他带上徽记时的话语,维科尔明知那只是些一成不变、毫无实际意义的套话,却依然无比自豪:起码梅斯大人赏识了我兄长……还有我。
我是哨兵中的精英……吗?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最近可做了不少事来使自己配得上这头衔……如今的我立下许多战功,总算是不愧对于本该属于哥哥维德尔的徽记了吧?刚得到这徽记的时候,自己还没什么激动与自豪之外的太大感觉。可现在,它带给自己的感受却复杂无比。甚至于,雪鸦开始怀疑这荣耀背后究竟是否隐藏着自己向往的生活。
回忆着领主大人说过的话,雪鸦沉重的叹了口气,奋力的摇头以驱散对兄长的怀念,随机又开始感到迷茫: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了。甚至于,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作这一切?
毫无疑问,他很关心永冬城的安危。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最深切的动力不是源于此处。那么是这栋房子?这些赞美和荣耀?领主的信赖?
亦或是……执着于对必生追求雪鸦徽记却在即将实现梦想前去世的兄长的追悼?得到它也是维科尔一直抱有的小梦想,可他心底真正的愿望永远只有一个:和哥哥维德尔住在北海望的海边,每天一同吹拂海风。即使兄长本人早已入土,可维科尔却固执的想要继承他的所有遗愿——包括这被感情倾注得无比沉重的雪鸦徽记。
为了镇定下情绪,维科尔颤抖着手抓起桌上的雕花烟斗,将其叼在了嘴边。深吸了一口气,他下意识的咬紧了斗嘴。烟斗一晃一晃的不断抖动,将雪鸦的紧张之情暴露无遗。
摸出大衣兜里的火柴盒,他心神不宁的抽出一根,可却因为手抖而数次无法擦燃。好不容易将其点着送到斗口,维科尔却心不在焉的等待许久、直到火柴烧到指尖后才因疼痛而发觉一件事:自己居然忘了往里填烟草。
慌忙甩开即将燃尽的火柴,维科尔懊丧的将其踩灭,从里怀中掏出那袋埃尼斯医师送他的烟草。仿佛一切都不顺心,他本应顺利的装填烟草,却多花了好几分钟。
终于得偿所愿的点着烟斗,维科尔立即贪婪的深吸了一口,使清香柔和的烟草气味逐渐扩散于口腔,使其过热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在片刻后由于吸得过猛而被呛了一口,雪鸦狼狈的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妈的,黑冰果然能带来噩运……咒骂着拉紧兜帽,维科尔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胸口前的雪鸦徽记上。叹了口气,他将其抓起,一把塞回了内衣中:长期紧贴着**,它已暂时失去了金属制品特有的冰冷质感。
哨所应当马上就会得知这里发生的事,那我应该就不需要特意去通知他们了……盘算着这些事,维科尔推开屋门,在被台阶上吹起的积雪糊了一脸后心急如焚的走上街道。
大步疾奔至人群熙攘的码头,维科尔焦躁不安的环视四周,却没找到一个缺口使他接近冰面。到处都挤满了既害怕又犯贱般好奇的镇民,又不断有新的人们从远处赶来,只为一睹被黑冰冻结的海面。
只有寥寥数人的卫兵尽管同样恐惧渡口下的黑冰,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挺起吓软的大腿来疏散人群。很快伴随着人流,整个小镇仅剩的二十余名卫兵都来到了海湾,参与进了疏散工作。然而毕竟人手不足,每个码头只被分配了三人左右。
花了好大力气,他们总算成功阻止除了船员和抢救物资的搬运工之外的闲杂人等靠近码头。然而这些混蛋居民越是被拦着不让通过,越是被激起想要上前围观的好奇心。
码头的木板下,隐约可见散发浓重黑烟的黑冰。不断有被吓得腿软而没走下船的人被卫兵搀扶上岸,而还有一些人则对着掉入海中被黑冰冻结的亲友痛哭流涕。码头间的空隙中,一人高的黑烟徐徐升上天空,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表情,维科尔便猜出了他们的想法:如果被黑烟碰到,会不会被腐化?
搬运货物的人们显然对此格外谨慎小心。他们最多两人一排并肩行走,尽可能得凑近中间而远离黑烟。
望着那黑色的“海洋”,维科尔在震惊之余,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是否可以把冰面破开?
F节七章:黑烟(维科尔)
说不定我的想法可行……盘算着破除黑冰的可能性,维科尔稍有激动的眺望向最近一处码头边的海面:因为没记错的话,这海湾在很大一片海域内都有不少浮冰。
这些浮冰的冻结面本应较普通水面更高,可这些黑冰却将广大的海面冻得如此平整。那么,是否说明看似坚固的黑冰实际上拥有破绽——就在那隐藏在黑冰下的浮冰周围?
望着远处那隐匿于雪雾之中依稀可见的座座冰山,维科尔焦虑的吐了个烟圈,眯起了被寒风冲击的双眼。
同样的,一些令人同情的场景也反射进了他双眼之中:足足有三艘船只被冻在了海洋上,彼此孤立无援,没法逃离。依稀可以在满天大雾中看清一艘百米外的渡船之上,乘客们挤在甲板,不断向这边求救。
如同呼救声完全被狂风吞没一般,他们求生的希望也在黑冰的包围下越发渺茫。到了这种令人绝望的地步,根本没人能对他们伸出援手。
即使是在灾难前逃离这片冻土所付出的代价,也太过火了。况且,他们几乎都不算是雪地人……
粗略计算着从北海望到最近的对岸大陆要花多久,维科尔在算上船舱额外存储食物淡水的可能性后将这个数字乘以了二:他们应该能在海上撑上九天左右,如果省吃俭用,那还能多挺四五天。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周左右的时间来破除黑冰救他们吗……不由得咬紧牙关,维科尔眉头紧锁:我们头一次面对黑冰冻结海面的状况,根本没有应对它的经验。因此若要保住那些人的性命,这时间绝对算不上有一丝充裕。
可是要破除黑冰说的简单,一想就立刻体会到了它究竟何其艰难。然而这和陆地不同,海面的黑冰明显有机会攻破,只是恐怕会对海底的生物造成些污染了——只要能想办法将其凿开坠下海底,航路就依旧可以畅通无阻。
可很显然,这次的封锁不可能被我们如此轻易突破……瞥了那无比壮观的密集黑烟一眼,维科尔陷入了沉思:保险起见,绝不能接触这些邪恶的烟气。
要是这样,就势必没法下到冰面。但是,我们还能利用破冰船……看了看一处码头前同样被死死冻住、用巨大蒸汽管来驱动破冰尖锥的金属破冰船,维科尔赶忙吸了口差点熄灭的烟斗使其复燃:只要能想个法子除去它周围的黑冰让其开动,就一切都好说。
为了保证港口的正常运作,极其重视这条海上通路、将其看做至宝的北海望居民每天都在天不亮前便开着镇子高价集资购入的改装帆船压碎夜间冻起的寒冰。如今这老船已破旧不堪,但过于昂贵的价格阻止着人们购入另一架来替换它。
看着船头下那具有破冰功能的锥体,维科尔情不自禁的回忆起过去:记得当年自己和维德尔还是猎户时,就在永冬城内一次贩卖猎物的过程中听到了北海望传来的流言。
当时关于购入破冰船的事情着实引起了巨大轰动,堪比那个叫娜梅迪亚的艾亚带着寸步不离的男性护卫来到永冬城的新闻热烈。人们议论纷纷,激动不已。许多人都专程去了趟北海望观看破冰船——当然,兄弟二人也是如此。
直至今日,雪鸦都记得他在寒风和昏黑熙攘的码头上第一次见到破冰船凿开冰面的壮观景象。那时在他眼中,这东西简直是龙神奇迹的造物。当得知它来自暖阳之地后,还着实沮丧了好久。
破冰船的出现极大省略了许多用锄头铲子做工具的人力劳动,每天港口的开放时间也大大前延,由早晨十一点提前到了六点钟。航运效率的大大提升使所有人兴奋无比,可最高兴的还是那些心机敏锐的商人——多亏于此,他们的生意会火上一倍。
这也正是为何当年有许多人从永冬城离开赶往北海望经商的原因。一直梦想着去海边生活,维科尔也曾劝兄长一同去北海望经商。然而出于种种考虑,维德尔还是拒绝了。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确实没考虑根本没本钱和商业头脑的二人如何去经什么商。
也多亏了破冰船带动的海外贸易发展,永冬城和冰岩城打那天起就权衡利弊,没再以哨所为载体互相发起什么大规模、两不获利的战争——当然,昨天那场百分百暗藏阴谋的战争除外。
该用什么办法来去掉那段黑冰?深吸了一口烟斗,维科尔将手插进衣兜,缓缓踱步至僻静的角落,绕开了所有不时从身边挤过、急于参加围观的群众。被冰冷而稍有异味的海风吹拂,维科尔将烟斗拿离嘴边,深吸了一口气来让头脑清醒清醒。
然而正当他将视线再度投向海面时,手中掐着的烟斗险些都没拿稳。赶忙抓紧烟斗将其递还嘴边,惊愕的维科尔紧紧咬住斗嘴,手中的力度简直像要掐断斗柄一般巨大:他刚刚在不经意间发现的事实在太诡异了。完全颠覆认知。同时,他也为自己刚才的不小心而后怕不已。
刚刚自己明显是迎着海风呼吸,并且闻到了异味。那么,肯定有些黑烟飘到了自己脸上才对啊?可自己却没有被腐化,是否说明只接触黑烟没有关系?
因为没有文献能明确记载黑冰散发出的烟气是否具有同样的腐化作用,所以从来没人敢去尝试。最近一次留有文献的凛冬之息记载已是七千年前,上面的许多描叙都模糊不清。
先辈们明确记载了任何动植物都无法在黑冰上生存,那么他们验没验证过黑烟的效果——比如把动物绑在杆子上,伸到烟雾中去?越想越诧异,维科尔望了望码头,注意到了先前从未在意的东西。
那些站在码头上的人离黑烟十分接近,距离不过一米。现在风这么大,尽管黑烟依旧诡异的保持笔直,但依旧理应会被吹走一些。他们既然也没事,会不会说明……
F节八章:精灵游侠(维科尔)
那会不会说明,黑烟对人体毫无影响?
心脏被这意外地大胆想法而剧烈冲击,维科尔深吸了一口烟斗,吐着烟圈小心翼翼的走近海边。脱离了大路上铺设的化雪石后,他每走一步都无比小心,生怕脚一滑而跌入黑冰之上。
花了半分钟蹭到边缘,维科尔警惕的环视四周,在神经质般的确认没人想要在后面推他下去后,才放心的低下头来看着周边的地面。
与脚下的厚实结冰不同,黑冰仿佛能吸光一般,丝毫无法反射出黑发白衣的维科尔的身影。盯着烟斗上徐徐冒出的白烟,维科尔状着胆子缓缓摘下烟斗,将其凑近了那邪恶而笔直的黑烟。丝丝云雾般的银丝很快便飘出斗中,与黑丝混而为一。而彼此的颜色,却竟然都未浑浊。
不知为何,在看着那黑白相间的烟雾,维科尔突然涌现了一种极为躁动的想法:如果我将身子探出去试着接触黑烟,会怎么样?
尽管原本只是想看看黑烟既然能抵抗狂风,那是否也能挡开细小颗粒组成的烟气。可是就在鼓起勇气盯着它们时,雪鸦的神智越发恍惚,情不自禁的向边缘迈出了一步。就在他呆滞的连连前行,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黑烟中、即将摔下黑冰时,一只有力而细腻的手猛然拉住了他,将其拽回了岸上。
被黑烟弄恍惚的思绪突然被拽回现实世界,维科尔身体剧烈地发抖,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大口抽着冷气,雪鸦踉跄的后退,撞在了一人身上。
大吃一惊,依旧没缓过来的维科尔哆嗦着倾斜的身子,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时因失去平衡而没拿稳那哥哥送给他作为成人礼物的雕花烟斗,眼看着被抛至空中的它以飞速的势头要坠落于黑冰,维科尔不顾一切的想要飞扑上前,却被身后的那人以轻柔而焦虑的年轻男性嗓音大叫着“你想死吗?”一把拉回。
大叫着想要甩开他,维科尔在刚刚开始挣扎的一刹那,便被那梦魇般“噼啪”的声响吓住,腿脚立时发软。就连后背和大腿上已经被埃尼斯治好的伤痕也似乎开始剧烈作痛——这可怕的“噼啪”声激起了前些天在地牢中经历的恐怖回忆。那挥舞着屠刀和刺鞭的腐烂狱卒所到之处都充斥着这长鞭剧烈抽动的声音。
在还没从黑烟制造的幻觉中完全醒来却又被吓了一跳的维科尔眼中,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在他眼皮眨动的一刹那,皮鞭便伴随着爆鸣飞速抽出,径直以平行维科尔膝盖的高度奔向前方。如同刻意预判后配合着皮鞭的移动速度,高速坠落的烟斗不偏不倚、极其惊险的被鞭头缠住,随即在另一声爆鸣后被其一同拉回。
再次被“噼啪”声吓了一跳,维科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身后的人以十分轻松的语气拍着肩膀说道:“没事吧,这位先生?”
“额……没事。”大脑总算清醒了下来,雪鸦赶忙转过身子,想要正对身后的男人。就在他刚刚转过来的一刹那,那被缠住斗柄的雕花烟斗便被他从鞭头上取下,轻轻递到维科尔面前。不知所措的接过烟斗,维科尔张了张嘴,因刚刚的失态而支支吾吾:“感谢您救了我,先生……”
就在他因自己和烟斗都被对方救了一命而羞愧难当的抬起头来时,直视男子的雪鸦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这人居然是个在永冻之地难得一见的精灵——不,而且还是极其稀有的男性精灵!
那人戴着灰黑色的猎鹿帽,可在帽边的护耳下依稀能见到修长的精灵尖耳和金色长发。他穿着宽大的风衣,蔽体的斗篷在寒风中轻轻飞扬,依稀露出了身后的长弓。男子一手拎着长鞭,体型稍显瘦弱;可刚刚拉住自己的强大臂力完全与之不符。看着他无比清秀端庄的相貌,维科尔在心里暗暗称奇:早听说就跟艾亚一样,女精灵的相貌也个个美丽无比。可是精灵男性居然也是这样。
“不必感谢,这是举手之劳而已。看来男性精灵在这里的确很少见,许多人都是这个反应。”表情似乎看穿了维科尔的心理活动,而男人一副并没介意的样子友好而轻松的笑了笑。摘下帽子露出满头金发,他在微微鞠躬致敬后重新戴帽直起腰身:“在下赛博达特·埃伦斯,是来自十七世界月影之森的精灵游侠。称呼我赛博达特就好。不知您尊姓大名?”
因对方那一套来自暖阳之地的礼貌举动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维科尔慌忙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说道:“在、在下……是维科尔·布鲁姆。额……还有……”
似乎极其善解人意,立马看出不擅长这种介绍方式的维科尔有些窘迫,赛博达特笑了笑,开始为其找台阶下:“那么,我就称呼你维科尔了。”
“啊,好。”心有余悸的望了望黑烟,维科尔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赛博达特你……刚刚是怎么想到要救我的?”
“其实就因为你离黑烟越来越近,我已经盯着你看了很久了。之后看你似乎中了什么邪想要跌下去,我就冲过来了——还好及时拉住你,否则我自己都会后悔。”轻声笑了笑,精灵压低帽檐,将长鞭挂回后腰。直到此时,维科尔才注意到他还带着两把短刀。
“这……我再次表示感谢。”充满感激和敬意的为他鞠了个躬,雪鸦攥着烟斗,将其叼回嘴边。用力吸了口烟草,雪鸦依旧感觉不对劲:“但是你似乎事先就知道不能太接近那股黑烟,对吧?”
“没错,正是这样。”赞许的点了点头,赛博达特的表情在一刹那有些无奈:“之前我就差点像你一样被迷惑坠入黑冰,所以我才会知道不能持续离它过近。这东西虽然没有直接腐化你的能力,却能像麻药一样侵蚀你的神智——只不过这玩意儿比后者厉害多了。”
“你果然遇见过它?”愣了好一会儿,维科尔突然恍然大悟:“等等,你是不是上个月去过冰封荒原就再没回来的那个精灵?”
F节九章:询问(赛博达特)
“正是在下。”稍感意外,赛博达特惊异的打量起眼前一身白衣、叼着烟斗的男人:“之前看你的身高,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但到现在才确认下来——你是雪地人吧?”
“没错。”话音刚落,维科尔便神经质般的补充说道:“永冬城的冰之子。”
“似乎我遇到的每个雪地人都要特殊强调下自己属于哪边,”清了清嗓子,赛博达特沉默片刻,再度说道:“嗯……既然你来自永冬城……”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就直说。”立刻接过话茬,维科尔的语气充满期待:“是想打听点什么事?要是能以此报答你,我会尽力而为,把你想听的都详细说出来。”
“那就麻烦你了,北海望很难找到永冬人,听到的流言也是以讹传讹后完全变质的消息,根本没法做参考。”多天来的紧张在一瞬间达到高峰,他很急切的问道:“请问那两名艾亚还在永冬城吗?我好久没见到她们了。”
“艾亚?”不解思索,维科尔立即给出了回复:“哦对,你是那对恋人姐妹的老朋友啊——应当还在。没出什么危险。”
“那我就放心了。”长喘一口气,精灵总算放下了多天来困扰他的担心。虽然很想问问她们怎么还没离开永冬城,但是精灵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多种不妥和可能导致的尴尬,将其咽回了嘴边。
不知怎么回事,召唤纳洛后无法联系到露莎了。担心露莎已死的不好想法不断困扰着他,使精灵的心里喘喘不安:然而,这种情绪就在某天他突然晕倒又醒来后便有了。虽然不知究竟忘记了什么,但他总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有些记忆莫名消失了。
“你是刚来到北海望吧?不然,这种程度的传言怎么着也会进到你耳朵里。”拉了拉衣襟,维科尔用手指不断摸着眉毛上的寒霜:“还有,我刚刚居然都没发现——你的本地语说的可真流利。难道精灵跟艾亚一样,也是语言天才?”
“哪里。布尔纳语的发音规则很复杂,我花了好久才基本熟悉。”谦虚的笑了笑后,刚想问些什么的精灵便再度听到了维科尔的发问:“额……抱歉我实在对有些事很好奇——你看,所有人都觉得你死在冰封荒原了,因为你很可能撞上凛冬之息。你是不是就在那儿,从黑冰旁逃脱了?”
“我确实撞上了,而且就在那儿被冻结的欧亚大军里。”环视四周,他在确认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码头前而不是这边后才放下心来。接着,便将在那儿碰到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了维科尔。并且在交谈中,他尤其强调了这一点:与自己战斗的那名腐化者最先从冰中破碎,且动作越发迅猛。就在他停止追杀后,许多冰雕都破碎开来,释放了里面的腐化者——这很可能就说明,整支腐化军队都有着“指挥官”般的存在。
望着面如死灰的男人,精灵在沉默片刻后补充说明:“侥幸逃脱黑冰和腐化者的追杀后,我逃进神木林采草药治好了脚踝。随后一路向西,却发现那儿都被黑冰封锁了。之后我就想起了北部海岸处有个小镇,所以直到昨天才摸进了北海望。”
“那些冰封大军果然都解冻了……愁眉苦脸的叼着烟斗,维科尔沮丧地说道:“看来我得把这些写封信警告领主才行……这与推测不同,可是作为生还者的你给出的正式情报。”
“那有劳你了,不然我写了信都不知道寄给谁。”习惯性的用手指搭着帽檐,精灵为了使眼前的高个儿男人平复情绪,立即转移话题“那现在,这对儿艾亚还住在温泉旅馆?”
“不,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闭上眼睛想了想,维科尔在突然吐了个烟圈后说道:“对了,你早早就离开了所以可能不知道这事儿——现在还有两个外地男人跟她们待在一起,一直寸步不离的同行。原本在得知艾亚姐妹已经相恋之前,还以为他们两两一对儿好上了来着。”
“两个男人?”对维科尔透露的情报十分感兴趣,赛博达特开始追问:“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就听说一个是神殿骑士,一个是金发混子。”面色尴尬的看了黑烟一眼,维科尔赶忙迈进一步,远离了它们:“这四人已经被全城上下叫做英雄了,因为他们干了许多拯救全城的事。”
“拯救全城?”虽然知道露西娜被自行封印的恐怖实力一旦解放便能做到许多不可能的事,但赛博达特听到这些字眼依旧深感意外。迫切想要好好跟他谈一谈,游侠立即扭过身子,看了看人头攒动的码头:“冒昧问一句,你原本是想要靠近渡口调查点什么对吗?”
“没错,可是……”带着遗憾的表情,欲言又止的维科尔无奈的望向那艘极其显眼的破冰船。这举动立即被精灵看在眼里,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看样子,他或许在想如果能开动破冰船,就可以解决这个黑冰封锁海面的境况。
“总之,现在你无论如何都没法挤过这么多人接近码头,况且那儿还有卫兵守着。”敲了敲帽檐,赛博达特抬高声调说道:“那不如我们先找个酒馆休息休息,等人群稍微散开些再过来?当然,这小镇我不太熟悉,就由你选店吧。”
“这……也好。”再次盯着人群看了几眼,维科尔满面愁容:“可我也是刚搬过来没几天,不了解哪家酒馆比较好。要不就就近选一家吧?”
这家伙这么急着去码头?但是看他之前一直对黑烟比较感兴趣,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才觉得他很在意破冰船……带着这思绪,赛博达特环视四周,最终落到了自己住店的那家旅馆:就在它旁边,有家不起眼的、没有招牌的肮脏屋子。
没记错的话,刚刚自己似乎看到有醉醺醺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那它会不会就是个酒馆?如果是的话,那简直是近的不能再近了,正好符合要求。
F节十章:菜单外的菜(赛博达特)
“就那家,怎么样?”指了指那疑似酒馆的建筑,赛博达特轻快的说道:“够近了吧?”
“啊,好。”顺着精灵的视线望去,维科尔明显摆出了一副“这地方这么脏真的在营业吗”的表情。没过多介意,赛博达特率先起步,走向了“酒馆”。稍有迟疑,维科尔也跟了上来。
屋门虚掩着,似乎是刚刚那几名醉汉结伴去凑热闹时没仔细关严。拉开屋门的一刹那,精灵立刻被刺鼻的味道呛了一下。然而多年在外界游荡所造就的极强适应力很快便帮助他习惯了这氛围,赛博达特拉了拉帽檐,神态无比自若的走入了屋中。
这屋子看起来刚刚还坐满了人,但现在就剩下一对男女了……看了看正忙于收拾杯盘狼藉、店长打扮的男人,精灵挑了一个刚刚清理好的位置坐下,冲着同行者说道:“别把门关严,维科尔。这屋子需要放放气。”
似乎正和他意,维科尔立刻停止了忧郁,留下了一条缝隙没有闭合。注意到那两人似乎正往这边看,赛博达特稍有歉意的向他们脱帽低头致敬:“抱歉,二位。如果冷风打扰你们了的话,我们立刻把它关上。”
“不用不用。”见那女孩本想说些什么,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挂着“总算得救了”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这样正好。”
“是吗?”礼节性的笑了笑,精灵转过身子,瞄了一眼正忙于磕烟斗的维科尔,轻声冲老板说道:“麻烦您给我们菜单好吗?”
“小琦,把菜单给他。”忙的不可开交,老板头都没抬地说道:“要点啥你就直接说,我记性好得很。”
“额……谢谢。”接过了那女孩递来的泛黄菜单,维科尔新装了一斗烟草,正努力划着受潮的火柴想将其点燃。带着对这家店不信任的表情,维科尔在和精灵一起看了半天菜单后突然说道:“老板,就给我们来跟那桌一模一样的菜吧。”
“不行。”斩钉截铁的拒绝,老板依旧没抬起头来:“他俩吃的几道菜在菜单上没有。”
“啊?”被这句话弄得愣住,维科尔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菜单,又看了看那张桌上无比精美的菜肴:“那……就不能做份一模一样的吗?看着太有食欲了。”
“他们没点酒水,你们也是?”
“那就来两瓶朗姆酒。”草草扫了一眼菜单,赛博达特提议道:“要刺激性最差的那种。”
“点菜单之外的菜,很贵的。”撇了撇嘴,老板粗着嗓子发问:“得加上手续费。”
“没关系。”点点头,赛博达特依旧保持着微笑:“只管上就好。”
“呵……这可是你说的。”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那人哼了一声,走进了后厨。
“那家伙怎么回事……就跟这家店一样莫名其妙。”无奈的摇了摇头,维科尔叹了口气,不断把目光投射在肮脏的玻璃盏油灯上。
“菜还得等一会儿上,我们就先来谈谈吧?”跺掉靴子上沾染的些许雪花,赛博达特清了清嗓子,迫切提议:“我想听听你刚刚提到的‘拯救全城’是怎么一会事儿。”
“那,你肯定很想将那几位英雄做过的壮举都按时间顺序听听吧?没问题,我都记得很清楚。”沉默片刻,雪鸦放下烟斗,叹了口气:“可我从哪开始说起呢……起码得找个开头啊?”
“就从露西娜二人苏醒后说起吧。如果可以的话,顺带讲些永冬城发生过的大事。”急切的说完这句话,赛博达特立刻补充上了一个条件:“细枝末节的就都免了,但请你尽量不要说些被传走味了的版本。”
“没问题,我这人在说这种事时本来也不擅长说些细枝末节的话。”表情似乎因周遭的气味而有些扭曲,维科尔明显加快了吸烟斗的频率:“至于说的东西……我也都是听来的,没法保证绝对的原汁原味。你或许没法想象,但是他们四人已经在永冬城上下被传得跟神一般了。这样,传言必定有所失真。这点还请见谅。”
“我能理解。”对此毫不意外,赛博达特接过侍者递来的朗姆酒,将自己和维科尔的杯子都灌满了刺鼻的液体。见维科尔的表情再度因此而痛苦起来,精灵抱着歉意用不会被老板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抱歉,这儿就只能买到这种档次的酒了。但一会儿上的菜质量肯定不差。”
“没关系,没关系。”连连摇头以显示不在意,维科尔却带着一脸在意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总、总之我会尽力在回忆中挑选较早听到、又不太夸张的版本。那样的真实性应该会大些。”
“你似乎有点紧张,没事吧?”注意到维科尔的不适应,赛博达特立刻意识到这源自于酒馆内挥之不去的糟糕空气:“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用,这儿就挺安静的。”咳嗽了一下,维科尔玩命的吸着烟斗,仿佛想要将肺部填满烟草的气味而不是这古怪的难闻味道:“我适应一会儿,抽斗烟就好。”
见他都这么说了,精灵也就没再讲什么。再次环顾四周,他敏锐的察觉到酒馆角落内仅存的两名客人正时不时的频繁望向这边。他们一男一女,男性的外表其貌不扬,一头同样不起眼的灰发;然而身材高大,一看便知是雪地人。至于那正常人类身高、大约一米六左右的女孩则无比清秀,在油灯下闪耀柔顺的金发则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看他们小声说话的样子,是在讨论我们吧?举手投足都完全像对情侣一样……就在精灵好奇的望着他们时,那二人抬起头来,纷纷瞅向了这边。在目光与情侣们撞上之后,赛博达特礼貌而友善的笑了笑,抬起右掌来打招呼。女孩显然有些窘迫的做出同样姿势回复后,便红着脸低下头来,顺便把男友依旧望着精灵愣神的脑袋按下,压到了自己身前。
我还是戴上帽子比较好……重新戴上了猎鹿帽,赛博达特深吸了一口已经有些清新的空气:维科尔的烟草似乎很特别,它燃烧出的这股清香味道绝对称得上是上品烟草——或许,里面还掺了些润喉的草药。
F节十一章:餐费(赛博达特)
半斗烟功夫(维科尔抽的比较慢,所以有四十分钟左右)后。
倒完了烟灰,维科尔轻轻磕着烟斗,带着无奈的表情推开酒瓶:“事情就是这样……我说的有够详细了吗,游侠先生?”
“嗯,麻烦你了。”点了点头,赛博达特对刚刚听到的一切陷入了沉思:“但是……有些地方还不太清楚。”
“没问题,你尽管问。我们有的是时间。”注意力从赶来上最后一道菜(松仁烤小块鹿肉配酱汁)的店主身上偏移,维科尔明显咽了下口水,放下了手里刚刚抹好厚厚黄油的切片面包:“我一直注意听着街上,那儿喧哗的很。看样子人群一点都没散开。”
“二位能先把账结了,待会儿再聊吗?”大声咳嗽了一下来打断二人的谈话,那老板一脸横肉,粗着嗓子说道:“我忙得很,没空听你们瞎扯。”
“啊,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刚刚实在没注意这一点。”拦住想说些什么的维科尔,赛博达特摆出一副歉意的微笑,轻声发问:“请问您是接受欧亚货币,还是洛斯?”
“随便,我不在意。但最好是欧亚币。”哼了一声,大叔挺着胸脯,指了指屋外:“这儿再怎么小,好歹也是个注重贸易的港口。就像语言一样,通用货币花着怎么也比本地的钱舒服——有的外地商人甚至只接受欧亚货币。况且,一旦出了北海望就很难把铜造的洛斯兑换成真金白银。到时候它们就是堆废物。”
这……你完全就不是随便吧?完全就很在意吧?字里行间中,全都传达着“我不喜欢洛斯所以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别给我”当我们聋吗?还有在什么智商的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洛斯不兑换完就带出去?
条件反射一般,精灵在听完这些后的瞬间便于内心蹦出了数句吐槽。在心里叹着气提醒自己不能老是注意别人话时的槽点,赛博达特摸了摸帽檐,依旧保持着不失礼数的微笑。然而此时他的心底却苦闷的叹了口气:自己这毛病都几百年了,根本改不掉。
但是……这些年好歹能控制住不将它们说出来了。只不过,这习惯严重影响了莉娅(艾亚女孩,是赛博达特收养作妹妹的孤儿),到现在都直未改观。或许这不是坏习惯,但是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妥。
“那就付您欧亚货币吧。”注意到那女孩不断在往这边张望并用足以使门口都听清楚的音调和男友议论纷纷,精灵为了避免尴尬就假装没察觉:“总共多少钱?”
“你自己看吧。”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纸,老板带着慵懒的表情将其塞给了精灵:“你俩到底谁付账?动作快点,我可是很忙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喝酒也算很忙吗?发现他的目光总是往一瓶启开的酒上游移,精灵刚想仔细的看看账单,便被维科尔抢先夺走:“精灵先生,你刚刚才救了我,可我根本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回报。现在肯定得要我这个欠你一命的人来付账啊?”
“那麻烦你了。”想了想觉得有理,赛博达特为了维护那人的尊严,便没再提出自己事先想要说的一人付一半。然而随着维科尔读完账单后,脸色便越发难看,最终变得如同被拧过的抹布一般。放下账单,他如同为镇定情绪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满面写着“沧桑”二字。
看起来这一餐绝不便宜……感到有些不妙,赛博达特望了望那账单:说起来,那老板之前就警告过什么一听就是宰人的“手续费”很贵来着。可二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尽管当时那大叔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逗谁玩。
就在维科尔掏钱付账的时候,精灵好奇的拿过账单,瞥了眼后被价格吓得一愣:这么三道菜加上面包朗姆酒,居然就要了四卡特五罗吉七法尔(合计四百五十七法尔)。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属于“手续费”,就不得而知了。
“零头就给你抹了。”斜眼瞄着维科尔,老板伸出手来抖了抖:“赶紧的。”
“靠……你这有点太贵了吧?”一脸不舍的攥紧钱袋,维科尔没好气的说道:“完全是黑店敲诈啊!”
“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老子都没招牌?”懒得废话,老板得意地反驳:“本店就是黑店,敲诈你又怎么着?况且我事先可警告你很贵了,自己没当回事可别怪我。有本事你就找管事的把我端了,要不然老实拿钱。”
“……”被辩的哑口无言,维科尔愣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带着不甘心的表情掏出一枚银币,塞给那正在光明正大行使敲诈的男人:“给!老子以后再也不来了。”
“找不开。”将银币推回,老板干脆利落的说到;“拿正好的,我懒得找零。”
这完全是自相矛盾吧……看着维科尔一脸怨气的给完钱,精灵为了缓和气氛,轻声发问:“老板,您不去看看黑冰吗?”
“那破玩意儿有啥好看的?”哼了一声,老板摇摇头以不屑:“看到一帮二百五往码头挤还拼命的想凑近黑烟,真是笑死我了。”
这话题似乎让维科尔更郁闷了……歉意的望了望维科尔,精灵在老板走后,便赶忙提出要回归正题。然而维科尔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悄悄指了指那仍在交谈的二人:“你接下来要问的东西或许有些敏感吧?那我们最好背着点他们。”
难怪令他生疑。这两人早就吃完了食物,又没有点饮料。这很容易被误解是在偷听……稍稍侧过身子,精灵用眼角的余光将二人的行动收在眼底:“我会注意的,维科尔。相信你也会——说话尽可能小声些就好,我对自己的听力很有自信。”
“这……”似乎有些迟疑,维科尔沉默片刻,不断用手摸向胸口。注意到了他的这种习惯性动作,精灵的目光凝聚在了银挂链上,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F节十二章:黒木烟斗(维科尔)
“抱歉问一下。”就在维科尔于脑中整理精灵可能问到的事情时,赛博达特稍有期待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维科尔的思路:“你脖子上挂着的是?”
“哦,这个啊。”愣了一下,雪鸦松开了揉搓护符的手,转而将其从内衣中掏出,展示给精灵看:“就是个徽记而已,没什么。”
“徽记?”目光紧紧盯着雪鸦吊坠,精灵的嘴唇稍有颤动,在片刻后说道:“难怪我看那银链这么眼熟……银白徽记,乌鸦的图案。简直就像……”
“这怎么了吗?”一头雾水,维科尔隐约感到不太对劲:“这叫雪鸦徽记,是被梅斯家族特别颁发给部分哨兵的荣誉。这应当很少见的。你从哪还见过一枚吗?”
“岂止是见过。”皱起眉头,精灵微微压低身子,语调突然变得极低不已:“你先看看这个,维科尔。这是我捡到的——认识它吗?”
话音刚落,一只通体漆黑的烟斗便从他手里如同魔法般凭空出现。被这精彩的表演弄愣了片刻,雪鸦将其抓起,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额……这就是永冬城特产的黒木烟斗,在出了城的外地都不咋受待见。冰之子几乎都用这种斗,所以没啥稀奇的。你的意思是自己会这种能凭空变出烟斗的变化系法术?确实很厉害,我以前曾经见一个流浪法师展示过……”
“不是,你想哪去了?简单的魔术手法而已。”摇摇头,赛博达特目光游移,显然在盯着不时看向这边的老板和那对儿男女:“看来我把事态想的太简单了,维科尔……先回答我,你知道其余几名雪鸦的姓名吗?”
“姓名……你问这个干吗?”因精灵的严肃表情而感到越发不安,维科尔的神色同样开始严峻起来:“我才当上雪鸦没多久,记不住他们的姓名。但是家里有相应的名单。”
“那就好。”沉思片刻,精灵压了压帽檐,整个人散发出的轻松气场已然消散殆尽:“方便到你家里去谈吗?这事情很重要。”
究竟怎么了?这烟斗又哪里重要?将其凑近眼前仔细看了看,维科尔一头雾水:如果自己没看错,这就没什么特别的啊?按这种木料的材质来看,原产地肯定是永冬城。这一百洛斯就能弄到手还买二送一的玩意儿简直烂大街,一点价值都没有。跟我哥维德尔送我的雕花烟斗简直没法比……至少在稀有度上。
“这……方便倒是方便。”迟疑了一下,不解的维科尔不由自主抬高嗓音发问:“但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想说,这只烟斗跟我叼着的很像?可我这是很稀有的黑色石楠根材质,上面还有雕花。这总不至于认错……”
“我知道你那只烟斗很贵,而且我没把它们弄混。”伴随着凳脚划地的恐怖噪音站起身来,精灵的神情已然有些郁闷:“我们先出去,维科尔。在看到名单之前,我没法继续说这件事。”
“额……好。”意识到自己又惹人厌的炫耀起兄长送他的烟斗,维科尔叹了口气,满脸沮丧:明明自己平时不是什么喜好炫耀的人,相反还很讨厌这种行为——但是一提起烟斗,他的嘴脸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对其大加赞扬。在他死后,就更是如此。
或许这是自己把维德尔存在过的证据看得太重?刚刚自己差点为了接住它愚蠢的跌上黑冰……托着烟斗的手苦闷的攥紧,维科尔同样站起身来,便想走向门口。然而在见到精灵将起身时弄歪的椅子细心归位后,觉得羞愧难当的雪鸦只好折返后做了同样的事。
果然,精灵们确实跟传闻中一样礼貌而文质彬彬(至少在对其认识有偏见的维科尔以及广大冻土人心里都是这样)。跟他们待在一起真是既轻松又疲惫……总觉得自己在其面前的形象越发糟糕,维科尔已经感到十分没有面子。
再次看了一眼那交头接耳的男女,维科尔感到浑身不适,径直走出了门外。那精灵一言不发,只是跟在他后面,让雪鸦带路。
码头的喧哗伴随着风声消失在雪雾里,维科尔不时回头望望精灵,却又因他凝重的表情而加快了步伐。压抑着越发浓郁的好奇心,他终于带着赛博达特回到了家中。招待他坐在沙发上后,维科尔便冲回二楼卧室,急切的翻找起那张名单: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儿?从刚才起就这么奇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跟雪鸦有关的事情……
“给,就在这里面。”将那张昨天才从欧德思手里拿到的信封递给赛博达特,维科尔的心跳明显加快起来:“昨天才到我手里。由于整个下午都忙得很,我还没看过。”
“昨天……哦对,你提到过那场战争。”拿起信封将其撕开,精灵不断捏着帽檐,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他的焦虑。就在仔细阅读完那张信纸后,赛博达特的表情变得比之前还复杂:那张脸一直没法让维科尔看透,其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的信息。就算是再怎么精于捕捉对方神态,雪鸦在面对他时还是一头雾水:“看样子,你是发现什么了?”
“没错,雪鸦先生。”摘下帽子放在那信纸旁,赛博达特的金色长发洋洋洒洒,全都披在了肩上。如果只看那头发,完全没法把其与男性联想在一起。用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游侠突然抬起头盯着维科尔:“能否跟你确认下一点——这名单是否在这一周内依旧属于最新数据?这很重要,希望你好好回忆下。
这家伙头一次叫我雪鸦……“的确是最新数据,我昨天才跟欧德思大人确认过。”想了想,维科尔再度补充说道:“每月月底,也就是前天——我们都要去寒雪堡报道。由于我是新人,所以就没去。”
“月底……”再仔细看了看名单,精灵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来看看这个,维科尔。”
F节十三章:亡者徽记(维科尔)
将手伸向衣兜,精灵握着什么东西,将其轻轻拍在了桌面:“你看。”
金属撞击声?被这声音弄得神经紧绷,维科尔看着对方的手指缓缓伸开,不禁瞪大了双眼:那是另一枚雪鸦徽记,上方的银链已经断了。
“啊?”惊愕的张了张嘴,维科尔不解的发问:“这……你怎么也有一枚?”
“十几天前,我在神木林时见到了一具深埋雪中的冻尸。”脸色难看至极,赛博达特再次掏出那只黑烟斗,将其放在了徽记旁边:“当时我就发现了这徽记和烟斗,觉得或许值点钱就拿在了身上。”
“等……等等!”脑内一阵空白,维科尔打断了精灵的谈话,震惊的瞪着对方:“你说那尸体……深埋雪中?大约埋在多深?”
“为何理应活着去报道的雪鸦死在那么远的地方——难道不应该先问这个吗?”用复杂的眼神忘了维科尔一眼,精灵的表情突然轻松下来:“你这反应还真不错,看来我找对人了。”
我的反应又哪里好了……“什么意思?”被这突然回归的轻松气场弄得一头雾水,维科尔张了张嘴,却只问出这句:“我本来也想问的……按时间来看,死者怎么可能会去报道啊!”
“这我也想知道。”抓起那黑烟斗,精灵的表情再度开始凝重起来:“可是从刚刚你跟我讲过的情报来看,那前去报道的肯定是名复制体。”
这很有可能……不,可以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一股恐惧感立时填满了心头,维科尔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如果他确实是死后被复制体顶替,那肯定有不少常人难以取得的机密情报被他利用雪鸦的特权泄露出去。”
“你说‘死后’吗?”刚刚仿佛在用心思考什么,赛博达特回过神来,疑虑的说道:“尸体是因胸口贯穿伤致死的。可按照你刚刚说过的,想要创造出复制体难道不应该先把本体用黑冰冻结?”
“不,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摇摇头,雪鸦快速的说道:“那位疯狗就与自己的复制体交战过,明显还有不需要冻住本尊就创造复制体的方式。”
“这我确实没听仔细。”承认了自己的失误,精灵再度陷入了沉思。见他没什么发言意愿,内心焦躁不安的维科尔便开口问到:“那就假设去报道的人是复制体,我们谈谈别的……你还记得那尸体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表情之类?”
“我没注意看他的表情,但是……他身上覆盖着一层寒霜,有些特别。”闭上眼睛,游侠似乎在竭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总之,推断死亡时间倒是不太可能了。因为他的身体被冰雪保存得很好,没有丝毫腐烂。但应当不会死得太久,毕竟凛冬之息才开始二十天左右。”
那已经够久了吧?盘算着询问下他是否从名单中发现了死者,维科尔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这精灵是如何知道那雪鸦的姓名的?
刚想发出疑问,那精灵便低声说道:“问题的重点暂时不在那里——主要是,尸体被雪埋得很深。要不是我一脚踩空跌到那一米深的雪洞里,根本发现不了。”
“雪洞……这又怎么了?”想象了一下它究竟有多深,维科尔立刻接上话茬:“为了避免被外人发现,所以被人埋起来了吧。”
“问题就在这儿啊。”沉吟片刻,精灵托着下巴,神情无比庄重:“我爬出雪洞时记得很清楚。那洞穴的边痕十分不自然,就好像是在冻土中以什么力量强行砸了个坑一般。”
强行砸了个坑?越听越迷茫,维科尔感觉快要被绕晕了:“不谈这个坑了,总之你先告诉我……怎么知道那人的名字的?”
“嗯?你同样作为雪鸦,应该知道啊。”似乎极其意外,赛博达特带着不解的表情,将那断链的徽记和名单一齐推给了维科尔:“就是从徽记背面看到的。然后从名单上一核对就好。”
背面?我怎么不知道徽记背面还有名字?抓起那枚徽章翻到背面,原本半信半疑的维科尔在一刹那便瞠目结舌:徽记背面,清晰无比的刻着两个细小单词:伊凡·迈尔顿。
居然真有!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名单,他在那包括自己在内、仅有八人的雪鸦名单中很快找到了相同的姓名。尽管早对此有心理准备,可是真正看到的一刻,还是令他感到太阳穴发痛:既然梅斯领主给欧德思大人的信中确实说过这几人都来参与了报道,那毫无疑问,这个伊凡绝对是复制体。
“我在想……会不会是搞错了?”精灵的话语立时传入耳中,其中掺杂着无比的不确定:“我毕竟没见过迈尔顿生前的样子,所以那尸体是不是本人,这我根本无法确定。”
迈尔顿?哦对了,外地人一般喜欢对不熟悉的人叫姓氏……“不可能是别人。”放下徽记,维科尔下意识的咬紧烟斗:“那雪鸦徽记极其重要,怎么可能在外人手里?”
“说不定是不巧遗失了。”似乎正试着往好的方面想,游侠指了指那烟斗:“持有者可以判断为是永冬城人,那捡到这徽记也没什么稀奇。”
说到雪鸦徽记……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所在意的情况,顾不得再讨论的雪鸦立马抽出了勋章,将其翻转到背面。然而呈现在眼前的金属光泽下,果然如记忆般没有自己的姓名。
早就反复看这徽记多少次了,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看漏这么重要的东西……望着两枚吊坠发愣,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恐怖感:尽管只是推断,但这念头完全足以解释这一切。
早就觉得伊凡的徽章哪有问题,原来是磨损的太陈旧而掩盖了光泽。这本来没什么,毕竟这徽记很可能已经在主人脖颈上挂了几十年。可这两件线索一旦联系在一起,就完全足以说明这幕后可能存在的真相……
F节十四章:推断(维科尔)
既然徽记如此陈旧还拥有署名,那它肯定是老款式了……就在刚刚,维科尔猛然回忆起了多年前的一段回忆。
当时自己和哥哥都才十四岁,二人拎着勉强打来的兔子想要去出售时,正好遇到了一名被冰岩人杀害、要送往墓园下葬的尸体。而就在葬礼的准备仪式之前,兄长维德尔出于好奇去拽了拽那人胸前画着雪鸦的徽记。
因为当时哥哥说他以后也梦想着能得到它,所以维科尔就将其它的样子记得很清楚。而那徽章背面,也绝对没有姓名——正因如此,一向多疑的维科尔在前两天获得徽章时才丝毫没觉得违和。而正是因为内心的潜意识,他才在听到精灵的描述后不假思索的断定此人死于近日。
然而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猛吸了一口烟斗来平稳情绪,维科尔用手势示意精灵暂时不要打扰思路,接着整理导往恐怖真相的逻辑。而精灵则点点头,及时发挥了善解人意的能力。
仔细回忆着那足足发生在十年前、却依旧历历在目的经历,维科尔心脏狂跳,再度将自己的吊坠与之对比:即使自己的记忆有误,但交给自己的徽记总不可能是忘了刻名字吧?因为从二者对比上就能看出,它们的制作工艺丝毫没有区别。就连银链的造型,也是一模一样。既然每一次花纹都刻得如此仔细,那怎么可能唯独少了重要的姓名?
距离目睹那人的徽记,已经过去了十年。可见在那么久以前,这徽章的背面就已经没有了署名。那么这枚徽记的持有者伊凡·迈尔顿,一定是在此前就成为了雪鸦——不,如果精确来说,就是最少在二十二年前。
为何能得出这么精确的数字?以为不知这烟草的清香是否为其增进了灵感,维科尔的内心开始冷静下来,大脑极速运转:因为可以想象的是,效忠于梅斯家族的雪鸦所佩戴的徽章之所以在设计上发生了变革,那肯定是由于巴尔沃·梅斯的个人喜好。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现任领主二十二年前上位的那天起,被后颁发的徽章就都变成了这种新款式。
这样绝对说得通,因为每任领主似乎都有个成文规定——需要在雪鸦徽章的设计上做出变革。然而现任的梅斯大人又极其怀旧,因此不愿改变整体设计只去除一般不会被注意的后方姓名的却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被这新发现弄得无比兴奋和战栗,维科尔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呼吸,险些使烟斗过烫而令烟雾呛口。赶忙将其拿离嘴边片刻,雪鸦忍着被“真相”冲击导致的头晕,语气颤抖的冲精灵说道:“久等了,游侠先生。”
“你脸色差的像土豆一样。”抬起一直盯着那两枚徽记发呆的头,赛博达特摆出了招牌的微笑:“到底发现什么了?”
“我问一下。”突然想起属于长命埃博恩的精灵记忆力很好,维科尔在咳嗽了一声后说道:“你还记得那尸体的相貌吗——比如站在他面前的话,能不能认出对方?”
“抱歉,恐怕不能。”没有迟疑,精灵带着遗憾的表情直接敲了敲桌面:“我当时真没去特意记那张脸……现在一点印象都没了。”
“好吧……但我说的你肯定不会相信。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蠢。”捏了捏太阳穴,失望的雪鸦突然感觉有些发热,解开了大衣:“你捡到的那枚徽记,是起码二十二年前的款式。被上一任永冬城城主颁发。所以得到这徽记的人,如今若是还活着肯定不会很年轻——就跟这老旧泛黑的银质徽章一样。”
“二十二年?”似乎本想追问,但精灵沉默片刻,还是说道:“请继续。”
“你想想。持有者若是没死,那就只能解释为他丢了徽记后被另一人捡到后昧下了。而那家伙不知为何要到那么远的神木林里,然后死在了那儿。如果真是这样,那丢失徽记的雪鸦伊凡肯定会向领主大人申请补发。”
“补发?”一副明白了什么的表情,精灵看起来对此十分感兴趣:“那补发的徽章,肯定就是新款式了。你是想要问问领主这些年有无给他的补发记录来确认那人是不是复制体吧?”
“正是这样。我打算把相关猜想都告诉领主,请他协助调查。”点了点头,维科尔补充说道:“如果有记录那当然就一切安好。若是没有记录,那复制体肯定戴着同样复制来的徽章——其实只要检查下那徽章是不是老款就好,但是那样有让复制体提前起疑的风险。”
“设想的不错。”将刚刚还在摆弄短胡须的十指交叉,精灵把肘部压在了桌上:“但听你的语气……似乎一旦确认他是复制体,情况会十分糟糕?”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本来还在纠结是否该说出接下来的推论,维科尔愣了一下,随即决定不再隐瞒:“确实,但这怎么说也太荒唐了……若你见到的尸体就是本尊,那他估计死了得有好多年了。”
“凛冬之息开始前的复制体?”表情在一刹那有些阴沉,精灵突然提议道:“那他肯定跟黑冰没什么关系,是被某人用其他方式创造出来窃取情报的——因为比起亲自去假扮,操纵法术傀儡明显更不容易露馅,还十分省力。”
“你说有法师参与了间谍计划?”对法术的事情一无所知,维科尔咬着烟斗,极其不解的叫道:“这法术就这么简单?最近短短十多天,永冬城都出现过好多次复制体了。”
“我不了解黑冰法术是否能轻易创造出复制体,但是广为人知的法术界中,这种技术是极其稀有的。很少有人能掌控。”沉迷片刻,精灵再度说道:“实际上按你告诉我的情报来看,似乎只有那黑冰法师有能力创造复制体和铺设黑冰。只要想办法解决掉他,包括复制体在内的法术造物应当就都会消失。”
F节十五章:博弈(赛博达特)
“干掉他?你说得容易。”苦笑了一声,面前的男人以看神经病的表情盯着赛博达特:“这家伙神神秘秘的,一共只出过几次手还都从来不露面。据说昨天那家伙在攻城时出现在军队后方了,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确实,能如此轻易制造复制体还能操控其隐身的法师,肯定实力强大……“但你们要想取得胜利,迟早得跟他交手并设法解决掉他。”端坐起身子,精灵轻松的笑了笑,尝试缓和紧张的气氛:“容许我更改一个词……是‘我们’而不是你们。”
“‘我们’……”叼着烟斗闭上双眼,如同在品味这个词的含义一般,维科尔半天没说话。在他总算于数秒后睁开眼睛时,雪鸦十分勉强的咧了咧嘴角,挤出笑容:“这个‘我们’,指的是?”
“怎么理解都好。”揪断手套上的一段线头,精灵挺直身子半开玩笑的说道:“毕竟我和露莎她们都出不去这儿。海面都被黑冰封锁了不是吗?这样就算是强迫留在这儿了。”
“……哦。”憋了半天才甩出这一个词,维科尔的表现出奇别扭。他的复杂表情就如同拿不准究竟到该高兴还是同情:“那俩男人先不提……我记得艾亚都能飞吧?而且还有人目击到你能瞬移……这样的话,想逃离冻土还是很容易的吧?”
“或许吧,但你想的太轻松了。”不由得想要发笑,精灵很高兴的看到维科尔的脸色已经不那么阴沉:“关于那徽记的事,暂时先别讨论了——你刚刚一直在往港口看,莫非是在想破除黑冰的方法?”
“嗯,我在想如何让破冰船开动起来。”表情一下子又变的苦闷,维科尔瞥了一眼窗帘的方向:“一旦开得动那家伙,就肯定能突破封锁。”
问题是没法接近冰面吗……立刻意识到雪鸦苦恼的源头,精灵回忆着那一看上去就无比厚重的黑冰,突然想到了办法:“维科尔,还记得打破寒雪堡大门的石魔吗?”
“记得啊,当时我就在场,还参与了战斗。”眼神突然泛起光芒,维科尔一脸兴奋的叫道:“明白了——你是想要去拜托那艾亚法师召唤石魔来砸开黑冰?”
“没错。我们都认识几十年了,这个忙露西娜肯定帮。”充满自信的点点头,精灵微笑着说:“其实就算是随便一个人去拜托这种事,她都会接受的。那家伙善良得很。”
“石魔……”喃喃自语着,雪鸦捏紧了烟斗:“它的力气大得要命,连闸门都能掀开。那砸碎冰面肯定也没什么问题。”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太简单了吧?听着维科尔兴奋地语气,精灵突然萌生了这种想法:不管是黑冰死神还是那个法师,在迄今为止的对弈中都表现出了可怕的阴谋布局和智慧。那这次的行动真不会掉进对方的陷阱?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怎么着也得试一试才行……总觉得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某种圈套,赛博达特虽然觉得不安却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敌人恐怕在数年前就伪造了法力祭坛,并借学士之手抹杀掉了全城所有拥有法师潜力的冰之子,在永绝后患的情况下还将法力吸为己有。接着,他还操纵拥有制毒技术的学士毒死了上千士兵,并很可能操控了冰岩领主来挑拨两城之间的关系使其通过战争来相互削弱实力。
从他派遣了无数复制体潜入城中、掌控神木林哨所伪造情报和打开哨所闸门等等来看,谨慎的黑冰法师不仅非常擅长借刀杀人,还很擅长战略。要是不尽快解决掉他,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只会越发糟糕。
从维科尔的只言片语中,赛博达特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信息:腐化者是需要被控制的,否则会在一定限度内进入丧失纪律性的失控状态,只会发疯般的进攻。那么若是在战场上用什么方式切断黑冰法师对他们的控制,就可以将腐化者军队印入种种陷阱。
“请问……从前的凛冬之息,都是如何结束的?”由于屋内没烧炉火,赛博达特感到了一阵寒意。望着亢奋无比的维科尔,精灵苦笑着发问:“有没有什么很详细的文献?”
“太详细的都没有了。毕竟上一次凛冬之息时,欧亚王朝都还处于鼎盛时期,甚至派兵从冰封荒原入境。而且那次持续的也极短,只有大约三四天。”摇了摇头,维科尔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每一次终结凛冬之息都是多亏了寒冰龙神。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说得这么含糊,怎么听完之后感觉疑点好多……被雪鸦这一席话弄得更加摸不着头脑,赛博达特清了清嗓子,不解的提出:“莫非每次都只靠寒冰龙神?那冰岩人信仰的霜巨人总不会没出手吧?”
“呵,少跟我提他们的信仰。”似乎被这一席话弄得很不高兴,维科尔不耐烦的说道:“我知道作为冰之子,自己或许抱有些偏见……可你看他们信仰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儿!霜巨人?真是笑死人!那东西,放到其他世界里不就是个巨人种族?”
有道理。可要按这理论来想,龙神实际上不也就是条冰龙?“那好像完全不是一类吧?冰岩人信仰的怎么听都是本地神灵才对。”见维科尔的表情带着一丝不悦,精灵便很识趣的切换话题:“既然你要确认迈尔顿是否已经身亡,那想必是要亲自去永冬城一趟?”
“不,恰恰相反。我打算只是派信鸦寄信过去。”摇了摇头,维科尔解释道:“北海望这儿就一个雪鸦,要是我走了,会有许多不方便。”
“那就由我来送信吧,不会比信鸦慢多少。”将帽子抓在手中,赛博达特轻松的提议道:“正好我要去趟永冬城找艾亚她们。你现在把信写好,我马上就能出发。”
“这……也好。”似乎在怀疑精灵的速度如何能赶上信鸦,维科尔站起身来,便想要上楼拿纸笔。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他便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你之前说是对有些地方不太清楚,想要问来着……现在怎么不提了?”
“现在聊它们没什么意义。”冷静的作出回应,精灵将猎鹿帽拿起,扣在了头上:“毕竟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