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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88章 梦想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刘备虽然不知道这一句话,但是从他幼时开始,就不想去当一条咸鱼。

    刘备这个人,运气真的并不怎么好,甚至和他的家庭情况差不多,虽然他自己天天叫嚣着是中山靖王之后,但是这个名头在汉代,就跟某某主义接班人一样,小的时候挺认真,越大的人越不当回事。

    最穷的时候只能拿着老娘贬值的草鞋到市场上换吃食,而是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大企业的ceo也很少有那种从小就跟着麻麻练摊的,所以刘备至今还会被人背后称之为贩履之辈……

    这个出身,在讲究世家讲究经学的汉代,是非常吃亏的。家族就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刘备连家族都没有,他向他的叔父表示宏愿,却换来的不是赞赏,也没有资助,而是一记巴掌:“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出身不好,接着旁人的威名或许也是一条出路,但是刘备在卢植之处,只留下了“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评价。

    卢植喜欢刘备么?

    不喜欢。

    那么不喜欢为何还留着呢?甚至不管教,也不约束?

    少年人,喜欢玩乐自然是天性,但是这样的评语,也同样证明了刘备其实在所有跟随卢植学习的弟子当中,是属于分母的地位,充数的而已,或许换句话说,卢植需要名声,而刘备还有公孙瓒等没有出身名分的少年,只是卢植登上大儒之位的一个阶梯而已……

    儒家讲究的是教化,没有教化之功,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大儒呢?

    因此司马徽才那么一把年龄了,依旧愿意千里迢迢到守山学宫。卢植虽然为人正直,但是他也同样需要为家族留下一些什么,这些弟子,甚至是挂名弟子,便是一项极大的资源。所以纵然是刘备和公孙瓒等人整日喜好狗马,不爱读书,只要不撞上脸去,卢植也权当做没看见。

    要不然卢植和刘备、公孙瓒非亲非故,又何必在费这些心思呢?

    各取所需而已。

    少年的刘备,或许真的喜欢玩,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在投其所好而已,很显然,这样的举措很有效。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备跟着鲜衣怒马的公孙瓒的行为,其实就跟后世抱着土豪大腿求挂件的行为差不多……

    刘备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混到了赌桌上的赌客,紧紧捏着手中不多的筹码,一次次的进行风险的投注,而他最后的本钱,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关羽张飞等人。

    刘备在投注的过程当中,有输有赢,但是每一次的投注,刘备都会一个人默默的反复琢磨许久,将在其中的得失总结出来,从黄巾贼身上,刘备学会了怎样出阵,在酸枣会盟上,刘备学会了如何隐忍,在公孙瓒身上,刘备学会了如何脱身,在陶谦身上,刘备学会了如何制衡……

    而现在,按照刘备的经验来看,事情并不像圣旨之上所说的那么美好。

    关羽张飞简雍孙乾麋竺等人正在小院当中,兴奋难抑,但是见到了回转而来的刘备面色之后,便一个个收了笑容,几个谋士似乎也开始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说实在的,刘备现在手下的这几个谋士,都是半桶水,或者说连半桶水都未必有。

    简雍,好高谈阔论,像一个说客多过于一个谋士,或许用来出使倒是恰当,但是让其出谋划策,这个么,呵呵,今天的天气不错。

    孙乾和麋竺,都是从徐州开始跟随着刘备的。和麋竺那种因为押注押了太多,导致脱手便是亏到了极致的情况不同,孙乾真是觉得刘备的为人不错,符合孙乾原本学习经义当中理想的领导者形象,不过这也注定了孙乾在政事文书上擅长,却不擅长于谋略。

    麋竺,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一个不成功的商人。

    不过当三个臭皮匠凑到了一起,也渐渐的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关键是钱粮啊……”麋竺叹息一声。

    孙乾二叹。

    简雍三叹。

    关羽沉下脸,张飞左右看。

    刘备却展颜而笑,说道:“无妨,无妨,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是大有改善了,不是么?钱粮么,慢慢想想,总是有办法的,不急,不急……”

    孙乾拱手说道:“未能为使君分忧,乾之过也……”

    简雍瞄了孙乾一眼,这个家伙依旧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也跟着说道:“使君,朝廷多少要拨给一些的吧?要不某去尚书台试试?”

    “尚书台皆落于曹司空之手,若其不开口,又有谁能做主?”麋竺在一旁说道。

    孙乾说道:“陛下的旨意难道都不行么?”

    简雍呵呵笑了两声。

    麋竺连笑都没有笑。

    关羽依旧沉着脸,张飞依旧左右看。

    “不急不急……”刘备笑容可掬,“怎么说今日也是喜事,三弟,你和之仲去城中市场,多少采买些酒肉,也分给护卫喜乐一番……宪和,若是有暇,也不妨走动走动,探听一下风声如何……这朝廷印信交接之事,就拜托公了……”

    “使君客气。”

    “理应为使君效力。”

    一帮得了任务的人,便纷纷告辞而去。

    刘备笑着,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眼角的泪却滑落下来。

    “大哥……”关羽在一旁关切的说道。

    刘备连忙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说道:“没事,我只是高兴……”

    “大哥……”关羽的眉眼也微微颤动着。

    “没事,没事,”刘备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多年的夙愿啊,今朝也算是实现了……等到我再回涿县,多少也有颜面见父老了吧……是好事,是好事啊……”

    关羽听了,默不作声,但是心中酸楚。作为一个天下知名大州的州牧,却只求在家乡父老前多少有些颜面,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让人可以觉得愉悦的事情。

    若是太平时期,这豫州牧简直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贵权柄,但是现在,也就只能剩下呵呵两字了。

    豫州,现在四分五裂。颍川自然是在曹操手中,还有陈国、梁国两地,汝南分成了三块,一块在荆襄刘表手中,一块在汝南黄巾贼手中,另外剩下一块在袁术手中。鲁国现在是战场,曹操军和袁术军双方争夺不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这个火热出炉,新鲜**的豫州牧,要去哪里?哪里又肯愿意服从刘备的管理?

    而且豫州之中,不仅有刘备这个州牧,还有袁绍和袁术分封的豫州刺史……

    因此当下的豫州,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又像是一个已经混杂无比的烂泥塘,就算是刘备心比天高,依旧不得不落在泥灰尘土当中面对如此纷乱且残酷的现实。

    “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刘备笑着,笑容苦涩。

    关羽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旨意,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陛下?”刘备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来了许昌这么些时日,刘备见过刘协好几次了,但是刘备依旧不看好刘协。年龄太轻,许多东西留存于理想状态之中,虽然比起那些完全没有经历过任何苦痛和困难,只会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好很多,但是要靠刘协一个人改变当下的现状,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算是往上推一辈,在汉灵帝的事情,也是无法改变。

    山东士族庞大的体系,从朝廷到地方,从中央到乡野,这些人用联姻,用宗族,用门生,用钱财,构建出一个庞大的体系……

    这些士族,平日里口号喊得比天地都光伟正,但是真正剥削和吸血的时候一点都不迟疑,上交给朝廷的税赋多一个五铢钱都心痛,而在自家庄园建设当中花多少都不眨眼。

    民间对于大汉王朝依旧是敬畏的,但是这些士族早就已经毫无敬畏之心了,或许恒帝灵帝的党锢行为不是很妥当,但是刘备认为,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这些年,刘备没少在地方上听闻士族鼓吹什么上古周公之制,鼓吹士族公卿平等自由之风,甚至有人建议可以下放地方权利,让各个郡县有更大的权限,好像这样一来,黄巾之乱就不会重演,就天下太平一样。

    但是实际上,刘备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大汉王朝就完了!

    可问题是,刘备又是这样权利下放的受益者,要不然他也没有机会成为刺史,州牧……

    这种认知和行为上的相互矛盾,让刘备非常的迷茫。

    “圣旨有加尚书台的印章……”刘备说道,“若是尚书台不同意,这一封圣旨是发不出来的。”前两天刘备才见过刘协,当时刘协根本就没有提及这个事情,所以这个旨意背后是谁的想法,也就昭然若揭了。

    关羽卧蚕眉一立,双眼一眯,撩起长髯,冷哼一声:“原以为曹司空忠心为国,现在看来……哼!”

    刘备摆摆手,示意关羽不要说这种话。但是刘备心中也清楚,这个豫州牧,不过就是为了抵消他原先的徐州牧一职而已。

    咦,这么说来……

    想到此处,刘备心中微微一动,不过还没有等他完全想明白,院外传来了一声谒者的高呼之声:“曹司空来访!”

    “噗通”,刘备的小心脏猛的一跳。

    在这一次刘备投奔曹操之前,其实刘备早就认识了曹操。

    当年汉灵帝还在位的时候,刘备就凭借着卢植弟子的名头,混进了雒阳太学当中,又很快的和当时刻意下节结交侠士的袁绍多少见过了面,也就认识了当时跟在袁绍身边的曹操……

    后来,曹操担任典军校尉的时候,曾经奉诏去沛国募兵,刘备便一同而行,但是因为何进与袁隗的共同协作之下,一方面往内掺沙子,一方面暗地阻挠,汉灵帝的西园八校尉终究成为了一个笑话,曹操和刘备在沛国的募兵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刘备和曹操,是老相识了。

    当然,绝对不是老相好。

    “拜见司空!”刘备连忙出了院子,立于道左,长揖到地。

    曹操这个人,刘备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刘备觉得曹操就是当下大汉朝堂之上最可怕的大臣之一,或许比袁绍还要更加可怕一些……

    此次曹操前来,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刘备生平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对于刘备来说,袁绍虽然权威甚重,但是耳根较软,只要高高的捧着,一般来说袁绍也不会有意为难,但是曹操不一样。

    别看曹操也似乎是常常笑着,可是在其笑容的背后,刘备却感觉到了日渐深沉的阴冷,单纯的陪着捧着说好话,在袁绍那边有效,但是在曹操这里则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在曹操细长的眼眸之下,似乎永远都是闪烁着怀疑一切的目光。

    曹操笑着,下了华盖车,拉起了刘备,拍了拍刘备的手臂,亲切的说道:“贤弟近来可好?某公事繁忙,竟不得闲暇来见贤弟,实为某之过也!今日听闻贤弟蒙承圣恩,得封豫州牧,特此前来相贺!”

    曹操一下车,刘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虽然从身形上来说,刘备比曹操要来的更加的高大,但是当曹操站在刘备他面前的时候,刘备却不由自主的佝偻了腰,就像是被一座山压在了肩头上一样。

    未等刘备出言,拒绝或是感谢,曹操已经转头吩咐道:“将贺礼送上来!”

    跟在后面的力士立时就将担着的黄金、玉器、绸缎等等贵重之物搬到了刘备府院之前,这一担担的五光十色的浮财,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羡慕的目光。

    “怎好让曹公破费……”刘备见状,连忙说道,“在下寸功未立,如何有颜面受曹公厚礼?万万使不得……”

    曹操哈哈笑着,轻轻拍着刘备的手臂,说道:“刘豫州乃陛下器重之臣,就不必谦让了……这些不过就是些俗物罢了,又怎能及得上你我之间的交情万一……”

    交情?

    刘备心中一跳,莫非当年的事情,曹操还不知道?

第1389章 冽风

    “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了……”曹操仰头说道,似乎很有些感概,“曾记得贤弟于洛水之畔,发宏愿,愿为天下生灵请命,为大汉社稷开疆……”

    刘备连连拱手说道:“少年鲁莽,不知天高地厚,见笑了,见笑了……”

    曹操大笑,后槽牙都露了出来,说道:“哈哈哈哈……谁无少年鲁莽时?某当年不也是如此,望天下太平,望守境安民,得封一郡守,一将军便遂生平愿!”

    刘备还在陪着笑,却没有料到曹操忽然牵着他的就往华盖车上拉……

    这,这是几个意思?

    刘备大惊。

    正待挣扎之时,曹操却放开了手,笑着说道:“怎么?昔日战黄巾,镇张逆,冲杀军阵,面不改色的玄德,如今连一个小小车辆,也害怕了不成?”

    “呃……”刘备尴尬得笑了笑,“此乃曹公车驾,备岂能……”

    曹操哈哈大笑,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然后自顾自的先上了车,招了招手说道:“你我亲如手足兄弟,又有昔日情谊,同乘一车,又有何妨……来,玄德,某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刘备只得拱手说道,“如此,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备转头吩咐关羽几句,然后便登上了曹操的车座,坐在车辆的一角,微微侧身,以示尊敬。

    曹操转头看着依旧站在门口送行的关羽,称赞道:“好一条汉子!玄德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回禀司空,若无云长相护,备几丧命于阵中矣……”刘备也有些感概,半真半假的说道,“云长与某,虽为上下,实为兄弟也……”

    “哦?”曹操看了刘备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车队一行,过了长街,然后经过正在修建的皇宫群落。

    皇城现在只有一圈的内城墙,还有主殿而已,至于其他的大殿,还是修建当中,四周站着兵卒,工匠在其中指挥着民夫,劳动的号角声四下都是。

    这样的嘈杂的环境,自然刘协平日无法居住,因此除了平常的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之外,刘协都暂时居住在荀氏的别院当中……

    因此皇宫现在基本上来说就没有什么防御守护的价值,曹操领着这一行人马径直开进了皇城之内,沿着主路往北而行。

    “这里……要建一个议事殿,殿名么,陛下之意是用平昌二字……”曹操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初此之外,主殿仍需加大,后殿加高……另有鼓楼钟楼角楼等……后宫寝殿,亦需再建……预估至少需要五年之功……”

    “昔日袁公与某,为平宦贼,虽说是为了国家社稷,但也是坏了宫殿……”曹操叹息道,“……当时情况危急,也不容得多虑,若不诛杀十常侍,大汉必然药石难救……不过因此宫中也多有损毁……唉,如今某便于此,重修皇宫,也算是将功折罪……”

    曹操将目光转向了刘备,然后又转到了另外一面,说道:“……不知玄德以为然否?”

    刘备心中一跳,连忙说道:“司空有功于社稷,又何来罪责?陛下若知司空如此忠心耿耿,必是欢喜。”

    曹操不置可否,停顿了片刻,猛然间缓缓的道:“皇宫工程浩大,如今暂且无人主事……不知玄德可愿担此重任,替陛下分忧?”

    刘备:∑(っ°Д°;)っ

    “……万事万物,建起来难,毁坏却很容易……”曹操尤自看着远处一侧繁忙的工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刘备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嗯,如何?玄德如果愿意,某便保举玄德为将作大臣一职!”

    将作大臣原来的名称是将作少府。西汉景帝中六年(前144年),改名将作大臣。属官有石库、东园、主章及左、右、前、后中校七令丞。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营建。

    少府可以说是汉代非常有职权,也是非常有财权的所在。少府是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始设于战国,秦汉沿置。

    少府其职掌主要分两方面:其一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其二负责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需要的供给和服务。少府机构庞大,属官众多,非清贵之人不得担任,而且多为宗亲皇室,因此对于刘备来说,也算是合适。

    天下赋税,其中就有一部分是要交给少府的,包括但是不限于少府所掌园池苑囿、山地荒野出假后的假税,营业税收,各地关卡税,7- 14岁儿童所交纳口赋的20钱等等……

    可以说,只要刘备一点头,就基本可以确定他的手中将掌握海量的财货钱币!

    刘备穷啊!

    小的时候穷的只能靠着贩卖席履为生,长大之后虽然也当过官,但是这些年也没有存下什么钱财,有一点也都投入到了军队这个无底洞怪兽当中,身边真没任何的浮财,不说关羽张飞,就连原本锦衣玉食的贞夫人,如今也不得不开始学着养蚕煮丝,刺绣女红来补贴一些家用……

    麋竺麋家是很有钱没有错,但是当时刘备匆匆逃离了徐州,身上能带多少?许多不动产几乎就是等于是瞬间贬到一文不值。

    如今只要一点头……

    刘备吞了一口唾沫。

    曹操静静的看着刘备,等待他的回答。

    嘈杂的号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刺得刘备耳膜似乎嗡嗡作响。

    “曹公……曹公好意……”刘备艰难的说道,就像是嗓子里面灌了一把的沙子,“备心领了……不过备乃粗人,虽说读过几天经书,但不通算术,又不明工程,恐勿曹公大事,实在无法担此重任……”

    “哦……”曹操轻轻点点头,脸上不悲不喜。

    “笃笃。”曹操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转过头去,在车辆扶栏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前方的夏侯恩会意,便重新向前行进。

    车辆滚滚向前,车轮轧轧。

    因为整个皇宫都在修建,路面上难免有些碎石头木块什么的,车轮又没有弹簧橡胶减震,不知道是碾到了什么东西上,车辆跳了一下。

    刘备侧着身,又不敢像曹操一样扶着车栏杆,车辆晃动之下,差点摔倒。曹操眼明手快的拉了刘备一把,示意刘备坐稳一些:“道路颠簸,不坐稳一点,难免会摔跤啊……”

    曹操端坐在车中,一只手抓着车栏杆,面带微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曹操的笑,刘备的心里却多少有些慌乱。

    片刻,马车继续前行之间,曹操开了口。

    “刘豫州……当初你我,把臂共游洛河,畅饮舟中,如今思来,尤如历历在前一般……如今大汉风雨飘摇,实乃多事之时也……还望刘豫州忠心为国,鼎立相助啊……”

    刘备恭敬的拱手回答道:“备自然,这个……如今陛下聪慧圣明,又有曹公辅佐,想必只需些时日,大汉自然可望……”

    “如今大汉依旧纷争不断……”曹操挥挥手,打断了刘备的话,“今日天下,狼子野心者众,阳奉阴违者亦多,若不翦除,社稷难得平复!玄德以为然否?”

    “是……是……曹公所言甚是……”刘备眼珠咕噜咕噜的转动着,两鬓的头发都被汗水粘连了起来。

    “如今陛下年幼,方给宵小之辈可乘之机!”曹操铿锵有力,面寒如冰的说道,“陛下秉性和善,心怀仁德,但吾等臣子却不能因为陛下仁慈而行欺瞒之事,怀有二心!若有此类之人,吾等当重责不饶!刘豫州,汝可明白了?”

    “是,是!明白,明白了……”刘备点着头。

    曹操展颜一笑,脸上的寒冰转眼之间消失不见,就像是方才雷霆滚滚都不存在了一样,很是和蔼的点着头说道:“明白就好……若天下人都能如玄德一般,天下也就太平了……”

    刘备不敢轻易搭话,只觉得后背小衣都粘粘在了身上。

    说话之间,略有些颠簸的车辆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曹操点头说道:“到了。”然后也没有像之前上车的时候那样亲切的拉扯着刘备,而是径直自己先下了车。

    刘备跟在曹操后面,也下了车,抬头一看,却只看见一排矮房和围墙挡在眼前,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街角之处,周边街道也没有什么行人,更没有什么商铺,似乎就是两道围墙中间的一条长巷子,几颗树木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枝头上也就是一两点的绿色。

    这里是那?

    刘备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曹操走到了围墙之下,一个不是很显眼的院门之前,仰着头,似乎在望着天空,又像只是瞄着院门上方,“刘豫州,可否听到些什么?”

    “什么?”刘备侧耳倾听。

    风吹拂而过,或许还是因为地形关系,从街口吹到了街尾,卷起石板之上的一些枝叶,吹拂着围墙矮房子之上这一簇那一丛的野草,还有就是曹操仪仗之中的旌旗飘飘,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声响。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备的疑惑,曹操示意一旁的护卫打开院门。

    “刘豫州,之前车上所言,汝可还记得?”

    刘备拱手说道:“回禀司空,还记得。”

    “善。”曹操带头往前而行。

    刘备望了望两侧,揣测着会不会从两旁的围墙之下,又或是从矮屋之中,窜出百来位的刀斧手,然后想想其实曹操真要有心杀他,也不会在朝廷刚刚册封的时候,于是心中多少略微安定一些,跟着曹操的脚步一同向前。

    正对着院子是一个照壁。

    将视线遮蔽得严严实实。

    最底下是青砖,从大概人的膝盖高度向上是白色的一片,没有任何的题字,也没什么特别的花纹,只是时日较久了,刷墙的白有些泛黄反黑。

    曹操绕过了照壁。

    刘备也绕了过去,抬眼一看,景色在眼前展开,却让刘备全身一僵,如同千万只的蚂蚁从身上爬过去,又像是猛然间转过山坳的时候被迎面的风吹得一头一脸动弹不得……

    这里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校场,而进来位置则是校场的一个侧门。

    旌旗无数,在校场的四周沿着边沿扎着,因为有围墙的阻挡,所以在外面也看不见。在校场的中央站着是密密麻麻的兵卒,估摸着至少有两千多人,一个个手持兵刃,目视前方,似乎正在操练之中,对于曹操刘备的到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将目光汇集到校场最前方的点将台上。

    在点将台上,一名将领手持号令之旗矗立,一动不动。

    台下兵卒也同样一动不动。

    令行禁止,金鼓清明!

    刘备望着点将台上的将领,然后又看了看在校场当中的兵卒,竟然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动……

    “刘豫州,可愿领军?”

    还没等刘备想出什么来,只听得曹操悠悠的声音从一侧飘来,声调当中似乎蕴含了许多信息,刘备艰难的将目光转了过去,却看见曹操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刘备不知道如何应答,说愿意么,觉得不好,说不愿意么,也觉得不怎么合适,一时之间憋得头上汗珠滚滚而落。

    “某知道,徐州之败,非刘豫州力所不逮,乃徐州兵卒未经战阵,不练兵甲之故……”曹操指了指前方的兵卒说道,“若刘豫州欲再战徐州,破袁公路之军,某便授此地兵卒于使君,以助刘豫州一臂之力,如何?”

    刘备眼神变幻不定,最终拜在曹操身前,“愿为曹公分忧!破徐州袁贼之军!”

    曹操笑着点点头,扶起了刘备,拍了拍刘备的手臂,也没与再说什么,便转头走了。

    刘备呆立在一侧,抬头望着点将台上的将领,却看到台上的将领也漠然的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片刻之后,台上的将领收回了目光,大喝一声,将令旗一摆一收,顿时校场之内的巨鼓轰隆隆的敲响起来,兵卒大喝出声,开始向中心汇集起来。

    顿时校场之类黄尘飞扬,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整个的校场上空,伴随着凌冽初春的寒风,飘扬四方……

第1390章 操戈

    “矮矬子肯定是没安好心!”张飞哐当一下,一掌击在桌案之上。桌案之上的盘碗酒爵等原地起跳,也亏的张飞控制了力道,否则肯定全数从桌案之上胜利大逃亡。

    关羽则是谈及了重点,沉声说道:“大哥,黄中郎为何会在校场?”

    刘备摇头,不过跟了一句,说道:“我让宪和出去探听了……”

    不是自己的主场,很多事情根本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根本谈不上什么预判和预案,虽然说当着曹操的颜面已经答应下来了,刘备还是希望能够将其中的来由了解得更加详细透彻一些。

    “曹公……”关羽迟疑了一下,说道“曹公会不会也有些好意?”

    张飞张大了嘴:“那矮矬子怎么会有好意!”

    “不得无礼!”刘备瞪了张飞一眼,皱眉说道,“要叫曹公!朝廷还是要有威仪的!”

    “矮……曹公……”张飞嘟囔着。

    刘备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与曹公原来关系还算是不错……”

    关羽和张飞都有些不解,转头看向了刘备。

    “当年……”刘备轻叹一声,说道,“二位贤弟可知王文祖之事?”

    “王文祖?”张飞完全没有印象。

    关羽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莫非是八厨之一的那个?欲谋逆而事败自刎者?”

    刘备缓缓的点点头说道:“王文祖此人,原本也是素有清名。延熹九年,党锢天下,王文祖也于其中,不得为官……故而中原之上,清流汇集,立三君,八骏八顾,八及八厨,王芬便为八厨之一……”

    其实除了三君这个名号还算是比较少人之外,其余的什么八骏八顾什么的,简直就是泛滥无比,光八骏的就有四种说法,更不用说其他的名号了。八厨么,就是愿意散财急公好义的类型,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宋江。

    “随后党锢再起,王文祖又再列名其中……”刘备继续说道,“后来,因黄巾之乱,党锢稍解,王文祖任冀州刺史,在州四年,民生富饶,后来……”

    刘备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王文祖因党锢之害,密谋叛逆,欲立合肥侯以替……届时某于曹公于沛国募兵,王文祖遣人联络曹公……无意之中,被某得知……”

    曹操当时担任西园八校尉的典军校尉,虽然说职级并不是很大,但是因为是灵帝新立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比起任何军队都更容易接近汉灵帝。虽然说刘备并不清楚具体王芬要曹操怎样操作配合,但是刘备清楚肯定和西园八校尉的职责脱不开关系。

    “曹公严词拒之……不过曹公并未将此事上报朝廷……”刘备说道这里,沉默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某认为如此不妥,便密信……”

    “大哥你!”张飞瞪大了眼,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三弟!大哥并未做错什么!”关羽沉声说道,“既为臣子,则当忠君,知谋逆而不举,岂非同谋!”

    “呃……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我是说……唉,那个……”张飞挠着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比较好。

    刘备摆摆手说道:“无妨,你我都是兄弟,我明白的。当时我也是及其为难,若是不说,便是不忠,若是说了,又是不义……后来思索再三,便将写了密信,投与袁公……”

    “袁本初?”关羽皱眉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袁公与曹公友善,且袁氏又居于三槐之下……我原以为,这样一来,既可以保全曹公,也可以示警于朝堂……未曾想……未曾想……我给袁本初的密信,不知怎么竟然给袁公路看见了……”

    关羽、张飞:“?!”

    “后来的事情,就和二弟知道的差不多了……”刘备说道,“王文祖见事情败露,便自刎身亡……曹公也因此受到牵连,若不是袁本初作保,恐怕早就下狱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曹公于沛国所招募的兵卒,都被打散分配到了其余校尉手下……典军校尉,当时只剩下了个虚名……”

    张飞急急的问道:“那……曹公知不知道大哥写的密信?”

    刘备沉默了片刻,迟疑着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曹公就算是当时不知,现在也应该是知道的……”

    关羽皱眉道:“若是真的如此,曹公怎么会给大哥兵权?这完全说不通啊?”

    刘备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所疑虑的地方……”

    但是很快,从外面探听消息回来的简雍,给刘备拼上了缺少的那一块的拼图。

    简雍说道:“黄中郎是前些时间从禁中调任出来的,于都尉为其副手……”

    昨日刘备在校场当中见到的练兵大将,便是黄贤。

    根据简雍探听而来的消息,曹操在刘协面前大大的称赞了一番黄贤的领兵之道,表示像黄贤这样的大才,岂能浪费,应该发挥出更重要的功效,担任更重要的职位,同时曹操表示愿意将手中练兵的权利交给黄贤……

    刘协同意了,便调派了黄贤来协助曹操练兵

    “那么当下禁中护卫统领为何人?”刘备问道。

    “现为三名假校尉分管,一为夏侯氏,名充,乃夏侯将军夏侯元让之子也,二为杨氏,名武,三为彭氏,名越……”虽然简雍出谋划策不怎么再行,但是在探听这些事情上面,还是比较拿手的,虽然从未来过许昌,依旧能够找得到人,刺探到刘备想要的信息。

    “杨氏?”关羽追问道,“可是弘农杨氏?”

    “非也。”简雍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刘备点了点头,他对于杨武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于夏侯充担任了禁中统领表示了担忧……

    “陛下啊……”刘备一声长叹。

    任何人在碰见了猪队友的时候,感觉总是一样的,就像是上单一路连推塔带打野,收割得不亦乐乎,结果一眨眼的功夫,自家的猪队友不仅是中路送人头,还连带送塔,关键的是在泉水复活的时候还连带着嘲讽上路的不懂救援不懂配合,表示接下来挂机不玩了……

    刘备现在就有这样的一个感觉。

    刘协这是想要干什么?

    原本好好的一个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军权,就这样轻易的被曹操给拆散了!

    刘协的想法,刘备大体上也能猜得到,估摸着刘协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插手到曹操的军中,以为就像是官员的门生故吏一样,只要自己掌控着黄贤这个人,就可以让黄贤扩展出一大片的军中兵卒势力……

    理想很美好,但是实际上,军中和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就像是现在……

    刘备想到此处,不由得恍然,感概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简雍问道:“使君可是想到什么了?”

    刘备说道:“诸位,昨日于校场之中,某也见到了许多徐州兵卒……亦在调拨于某的行列之中……曹公这是在去芜存菁啊……好手段,好手段啊!”

    刘备投奔曹操,自然也带了一些兵卒,这些兵卒一些是丹阳兵,一些是徐州兵。丹阳兵么,原本跟在陶谦手下,就是属于雇佣性质的,后来跟着刘备,现在么,曹操这里有兵饷粮草,刘备这边屁都没有,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转到了曹军的行列当中。

    反正当兵吃粮拿军饷,没有钱粮,纵然刘备心疼不已,但是也同样是毫无办法。

    但是对于徐州兵来说,就不太一样了。

    因为曹操和徐州之前的爱恨情仇,所以这些徐州兵很难可以融入到曹操的军队当中去,于是乎曹操就干脆将其抽调出来,一方面交给黄贤操练,表示曹操自己确实不是蒙骗刘协,是有让黄贤练兵的,另外一方面也借这个机会,消除了军中不稳定的因素。

    如果刘备所料不差的话,在那个偏僻隐蔽的校场当中,黄贤说练的兵卒之中,另外的那些则是一路跟着刘协而来的征西兵卒还有雒阳等地的河洛兵……

    张飞瞪圆了眼睛,大骂道:“矮矬子果然是黑心肠!夏侯氏也不是好东西!找个机会定要收拾一番!”

    关羽瞄了张飞一眼,却没有制止张飞的嘟囔,只是捋着长髯不言。

    简雍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岂不是助曹公清除异己了……”

    刘备默然。

    不爽么?

    不爽。

    有办法么?

    没办法。

    原本刘备以为刘协多少还能顶一些用处,但是没有想到刘协根本就是个大空洞的筛子,什么都没能兜得住,就连手中原本仅存的一只兵力也给漏出去了,这还怎么玩?

    “走吧!”刘备叹息道,“许昌,终非你我之地!不妨就依曹公之意,打回徐州!或许还有一番新天地!二弟,三弟,新来兵卒统领规整,就拜托二位了!宪和,至于开拨钱粮之事……”

    简雍哈哈一笑,说道:“便交在某身上!某这就去寻尚书台开拨付行文去!”

    关羽和张飞也起身告辞,前去准备了,只留下刘备一人在厅中。

    要不要给汉帝刘协多少提个醒呢?

    刘备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转悠了许久,终于是下了决心……

    ………………………………

    曹操车驾晃晃悠悠,从刘协所在的荀氏别院当中出来,到了宿卫之处停住了。

    “充儿,禁中之职,可曾习惯?”曹操微微笑着,看着在一旁的夏侯充说道。

    “启禀司空大人,卑职此处一切妥当。”夏侯充是夏侯的儿子,所以以夏侯氏和曹操的关系,叫曹操一声大人,也是正常不过。

    “嗯……”曹操点点头说道,“听闻刘豫州又来拜见陛下了?可曾听闻说了些什么?”

    夏侯充默默的从袖子当中摸出了一截木牍递了上去。

    曹操伸手接过,上下扫了几眼,忽然展眉一笑,一边将木牍收进了袖子里,一边说道:“充儿最近书法见涨啊……这一手绣花小字,颇具风骨……”

    夏侯充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这个并非卑职所写……刘豫州来之时,陛下令卑职去取些锦绢,作为刘豫州辞行之物,并不在场……”

    曹操哼了一声,说道:“取些许锦绢,用小黄门即可,又何必指使汝奔波?那么此木牍又是何人所录?”

    夏侯充往后看了一眼,说道:“是卑职手下宋航蔡子敬所录……”

    “宋航蔡子敬?”曹操动了动眉毛,“可知其何处人士?”

    “乃原京兆人氏也,乃宋弘宋仲子之后也,因西羌之乱,迁至陈留。”夏侯充说道。

    “陈留?可在左近?唤来见某。”曹操点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功夫,宋航蔡子敬来到曹操车驾之前,拱手行礼:“见过曹公!”

    “免了。”曹操挥挥手,示意上前回话,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笑道,“倒是一表人才!为何不读经书,投身军伍?”

    “回禀曹公,在下家道中落,虽说读得几本,但无力精修,故而……”

    曹操点点头,眯着眼说道:“看子敬这一笔绣花小隶倒是不俗,不知师承何处?”

    宋航拱手说道:“在下并无师傅……在下于陈留偶得一本《蔡氏千字文》,便以此书为帖,闲暇之时多有临摹……”

    “哦?此书可有携于身?”曹操问道。

    宋航从腰间革囊之中抽出一卷书卷,双手奉上。

    一旁的护卫伸手接过,转呈给了曹操。

    曹操展开一看,书页之间多有卷边痕迹,显然是长时间的翻阅留下来的,又看了看其中的小字,不由得一笑,笑容当中带出了一些缅怀之意……

    “书是好书,字也是好字……”曹操哈哈一笑,将书本还给了宋航,说道,“只不过这书中之字,是出于女子之手……子敬以此字为帖,未免失了阳刚之气……”

    “啊?”宋航瞪圆了眼。

    “若某所料不差,此乃蔡中郎之女蔡琰蔡昭姬所写……”曹操笑着说道,“子敬既然喜读书……充儿,下次便带着书籍给子敬就是……记得还有些《熹平石经》拓本,不妨也给子敬,作为临摹之用……”

    宋航大喜,连忙拜谢。

    曹操摆摆手,说道:“喜欢读书,是好事……不必言谢,好生做事就是……”曹操看了夏侯充一眼,点了点头,便令车驾继续前行。

    夏侯充和宋航连忙立于道左,恭送曹操远去。等到看不见曹操的车驾了,夏侯充才摧了摧宋航的肩膀,说道:“没想到我叔父竟然也绝得你的字好!你小子,真不错!跟着我好好干,好处少不了你的!”

    宋航低头拱手应下,目光之中却有些闪动。

    而已经走远的曹操,默默的捏着袖子里面坚硬的那一片木牍,原本脸上的笑意和缅怀之色渐渐的消失殆尽,似乎心肠也渐渐的变得更加坚硬了起来……

第1391章 三约

    时局的飞速变迁,冀州幽州的局势变化,让人只是目不暇接。一场转折接着一场转折,只是让局中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着公孙瓒倒下了,冀州袁军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结果便转眼之间来了鲜卑人,围了蓟城,就连袁二公子都危在旦夕。

    但是漫天的乌云,似乎在田丰的耀眼光华之下,便烟消云散!

    田丰不仅是扭转不利局面,救援了渔阳,甚至还等于是救了袁二公子的性命,这一点,就算是看不惯田丰的郭图等人,也不得不带着一丝不服气,一丝的隐忍,然后对田丰取得成果表示肯定和赞扬。

    田丰这个人的脾气不好,这个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田丰也确实有本事,若不是田丰在关键时刻依旧冷静分析,寻找出鲜卑军队的攻击重点,说不定冀州兵卒就要被鲜卑人牵着鼻子走,最终疲于奔命,甚至有可能能大败一场。

    但是鞠义的死,却让冀州人失去了节制或是对衡袁绍兵权的手段,颜良文丑虽然也算是冀州人,但是明显是偏向于袁绍的,这一点让田丰纵然计谋百出,也是很无奈。碰上认死理的,一根筋,就算是将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是无用,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之前鞠义之死,作为冀州大族的代表,田丰并没有发难,但是谁都知道,在这一场较量当中,冀州士族已经是吃了亏了,而接下来若是袁绍不表示一下态度,接下来的必然还是会有相争。

    不过就像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一样,整个冀州的士族的意见也是不完全统一的,有些人觉得鞠义此事需要袁绍必须给出一个交代,而有一些人则认为当初没有提,现在重新再提出来,时过境迁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些人则是将矛头转向了田丰,认为田丰没有做好冀州士族的代表,导致了损失,应该负责,让位于后贤……

    而袁绍此刻,一边分头派出郭图辛评等人,对于部分的冀州士族进行沟通和安抚,一边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转移内部视线,也就是准备下一步的战斗方向。

    数路大军,都在袁绍的严令之下,纷纷向西而动,高干带领的一部分军队更是兴冲冲的走得极快,已经在河内边境上驻留下来,时刻准备着要并军攻打上党河东。之前在上党地区吃过一次败仗的他,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用一次酣畅淋漓的首功,来证明自己其实并不差。

    而袁绍收编的公孙瓒兵卒,已经打散到了到了颜良文丑的手中,张也有一部分,但是并不是很多,这些公孙瓒的兵卒,大部分其实是幽州的郡兵,顿时沦落成为二等兵,虽然说大多数军队当中都会出现老兵欺凌新兵的情况,但是袁绍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打过一场,新兵就变成老兵了,还用得着特意去处理么?

    所有的问题,现在都集中到了物资上。

    征西将军斐潜受限于粮草物资,几乎差一点放弃了在关中的土地,是调取了汉中的钱粮才勉强撑过了第一年和第二年的青黄不接,到了第二年收成的时候才正式走向正轨,而对于袁绍来说,从小就居于高位的人对于政治平衡力有高度的敏感性,但是对于基层的这些农事来说,就懂得不是很多了。

    袁绍要出兵,也就意味着要准备海量军粮,号服,战马,战袄,盔甲,兵刃,器械等等……

    这些补充物质不可能从天上掉落下来,袁绍自己一个人也种不出这些粮食来,因此只能依照老办法,找冀州士族的人伸手讨要。

    问题就在这里。

    冀州士族确实是底蕴深厚,若是说硬将仓底的那些老底子起出来,也不是不可以支持袁绍再度掀起战争的浪潮,但这样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就像是原本锦衣玉食铺张浪费的富贵子弟一下子就要走末世食物配给路线,勒紧裤腰带重新学做人,这谁能受得了?

    邺城。

    城北的宫殿群落依旧不停的在修建,工程并没有因为战乱停滞多少时间,就连当初邺城的叛乱,也不过是暂缓了不足一个月而已,其余的时候都是不停的在劳作着。

    邺城自古也算是冀州的大城,如今作为袁绍的治所,又是汇集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便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繁荣,甚至比起当年全盛时期的雒阳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繁华模样,也让袁绍心中有了些底数,所以在和田丰等人商议的时候,口气也十分的强硬……

    “诸位!”袁绍慷慨激昂的说道,“如今天下纷扰不定,唯有速战,方可挽乾坤于将倾,救社稷于水火!今兵卒士气正旺,正当用武之机也,诸位不妨议之!”

    田丰皱眉。

    沮授拱手说道:“今幽青方定,正是修养之时,又值春耕之际,实不可再开战端,请大将军三思!”

    逢纪在一侧说道:“呵呵……沮从事倒是说得轻巧,请问,当下流民四起,明公仁德,不忍见饿殍于野,便募集为军,为役,解其困顿!按照沮从事所言,莫非不进兵,就有粮草可解当下困局不成?”

    审配说道:“多余流民,可用屯田之策,假以时日,便有粮草满仓!”

    郭图也说道:“屯田,屯于何处?各位可愿贡献田产,供大将军屯田?亦或是劳役,修建道路城池到也不差,不过有何人愿出钱粮供给材料?不进兵,此等流民又置于何处?莫非尽数坑杀了不成?”

    审配顿时无言以对。

    冀州士族当然希望屯田,而且是让这些流民屯自己的田,这样一来这些流民就成为了家奴,世世代代接受士族的压榨和欺凌,多爽的一件事情。不过么,要是让这些士族出钱出粮,让这流民变成了袁绍袁大将军的屯田,这种赔本生意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冀州士族想要做。

    袁绍帐下的这几个豫州派,一个个笑呵呵看笑话。

    反正豫州派的这些人家产田产都不在这里,自然是有多么高调吹多么高调,仿佛换成了袁绍在豫州,他们就会多么慷慨解囊倾家荡产的支持袁绍一般,让田丰为首的冀州派就跟吃了三四只的蜚蠊一样。

    田丰咳嗽一声,说道:“初平元年,大将军兴兵讨董,吾等募集粮草五十万石,牛马五千余,兵甲万具,一应器械无数!初平二年,大将军权掌冀州,吾等献粮草二十万石,钱十亿,修葺邺城;初平三年,再募兵卒两万余人,兵甲齐备,助大将军界桥之战;初平四年,大将军进军青州,再次募集兵卒,抽调钱粮三十万,兵甲万具,牛马三千余;晏平元年,征讨黑山残贼,兵粮征调二十有五万石;晏平二年,战于易京,再次征调粮草三十五万石!如今非吾等不欲,乃实不能也!当下冀州,仓禀皆空,存粮无三月之数,粗葛无半年所需!耕作之民,锸损毁,铁匠无料可重铸,镰犁折断,工匠无暇可修补!”

    “大将军!冀州困顿啊!”田丰将手杖在地上重重的顿了一下,“如今若是再起兵戈,钱粮器械从何而来,民众生计又何以安排?岂不是竭泽而渔,焚薮而田乎?大将军!恳请三思之!”

    袁绍脸上有些挂不住。

    许攸瞄见了,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昔日大将军体恤诸位辛劳,不欲加赋过重,便开边市,求其贸易,以滋军用……嘿嘿,结果如何?有人大放厥词,斥责大将军与民争利,如今又来说什么与民生养,简直就是唇舌之间翻云覆雨,旦夕可变啊……”

    顿时换成了田丰脸上挂不住。

    冀州穷困么,当然。比起当初袁绍来的时候穷困了很多,但也并不像是田丰所说的那么悲惨,毕竟冀州享受了大汉一百多年以来减免赋税等偏向性极强的政策,积攒下来的底蕴不是说三四年就能败光的,更何况这三四年当中,除了个别时间冀州有些动荡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还算是比较正常,粮草收获的也不算是少,正负相抵扣之下确实是少了,但也不是穷得立刻要讨饭的类型。

    要不然田丰等冀州士族早就跳起来造反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和袁绍磨嘴皮子……

    “许子远!”田丰沉下脸,“擅开边市,乃资敌之举也!某尚未追究汝擅卖盐铁之举,汝竟敢在大将军座前巧言诡辩,指鹿为马!”

    许攸根本不害怕,因为本身开放边市也是袁绍同意的,再加上许攸虽然贪钱,但是很守规矩,赚了钱一定是有袁绍的一份,所以田丰职责许攸,无疑就是在指责袁绍,便嗤笑了一声:“田公果然光明正大,绝不徇私!只不过斧利不能修身,不知田公对于田氏北向商贸之人又要如何处置?”

    田氏在冀州也是大族,有读经书的,自然其中也有一些人从事商贸,而偷偷和胡人进行交易,基本上任何冀州的士族都有,要不然当初那些冀州之地的牛马羊又是从何而来?要知道冀州虽然可以养马,但并非是一个原始的产马之地。

    田丰也不敢断言自己家族当中有没有那个人被许攸抓住了把柄,也不好断然否认,听闻了许攸的话,顿时脸上涨红了一片,气得须发乱晃。

    “好了!”袁绍恰到好处的制止了事态继续往下发展,沉声说道,“元皓向来顾全大局,此乃有目共睹之事!子远就不必说了!当下幽州虽定,但局势未稳,诸位需精诚协作,方可成就大业!”

    “唯!”众人连声应答道。大将军的面子依旧还是要给的。

    袁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下元皓所虑,无非钱粮也!只不过……公孙虽已伏诛,仍有残军苟延于辽东!更何况冀幽相争多时,郡县多有征募兵卒,良莠不分,就算驻扎营垒之中,亦需粮饷……”

    袁绍环视一周,说道:“莫非各位亦愿意提供不成?”

    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明,在公孙瓒倒台之后,虽然袁绍收拢了这些原本是属于公孙瓒的兵卒,但是这些兵卒有多少忠诚度,袁绍自己也没有底数。

    坑杀?

    不可能的,要不然辽东那边的公孙度带领的残余势力,肯定就是不死不休毫无余地了,所以袁绍也只能是不管好坏都收下来的,但是收下来之后也不可能白白养着,所以找个地方可以发挥一下这些兵卒的作用,自然就成为了袁绍的最佳选择。

    田丰默然。他不是不理解袁绍的举措,他只是担心袁绍放出去收不回来,虽然打着这个那个主意,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计划,只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胜利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但万一进攻失利了呢?到时候是要追加投资还是干脆一些直接割肉?

    “征西将军并非善与之辈……”田丰缓缓的说道,“山道崎岖,若是进攻不利,便是大败无疑……”

    袁绍听闻田丰的口风松动,便笑着说道:“吾有元皓,亦有在座诸位之助,亦有兵卒将校之勇,焉惧征西乎?”

    现在袁绍心中,依旧认为曹操还是他的小弟,而且他的小弟现在似乎已经将他原本心中的那一块沉甸甸压了许久的石头搬开……

    袁术若是到了,天下还有谁可以争锋?

    也就是剩下关中并北的征西将军了。

    若说是征西一败,天下便几成定局,届时么……

    哈哈……

    田丰沉吟许久,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说道:“大将军欲西进,亦无不可,不过需允三事,吾等自然支持。”

    袁绍点头说道:“元皓请讲。”

    “其一,速令曹孟德敬送陛下至邺城!”田丰沉声说道,“今曹孟德又迁司空,恐早有另立之心,若不加拘固,恐生变化!”

    袁绍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看在田丰面上,点了点头说道:“可。”

    “其二,不可伤袁公路性命!欲成大事者,需仁德于天下!若连手足兄弟亦不可容,谈何服众?”袁绍有野心,这个谁都知道,兄弟相残虽然说难以避免,但是就算是有野心的人也要懂得擅于修饰自己,就像是光武帝刘秀和其兄弟一样。

    袁绍沉默许久,点头说道:“亦可!”

    “其三!所谓调不过三,若征西战事不利,不可拘泥一时一地,穷兵黩武绝不可取也!”田丰盯着袁绍,态度坚决。

    袁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可!”

    田丰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袁绍站起,昂然说道:“如此,便于三日之后誓师西征!”

第1392章 白雀

    终于走过了吐呼罗这一片该死的土地,前方就是当年张凿空所说的极西之地,蓝氏城了……

    白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些笑容。

    蓝氏城。

    在中亚的沙漠地带,谁控制了绿洲谁就是胜利者。而蓝氏城刚刚好就在吐火罗盆地的西侧,兴都库什山脉的北麓,恰好就是在阿姆河流域中、下游的分割点上。在蓝氏城与铁门关两点之间连一条直线的话,就可以将吐火罗盆地通往波斯、中亚方向的通道给封堵住了。

    当然,没有哪一个占据了蓝氏城的政权有心思像华夏一样在这一条关键通道上修建长枪,因为只需要占领了沙漠当中点状分布的绿洲,就已经足够了。

    当年张骞出使西域,曾经到达过这里。原本这里是大夏王国的首都,但是现在已经归了贵霜帝国了。

    贵霜,原本是大月氏的其中一个分支,其余的大月氏人分为休密、双靡、顿、高附四个翕侯,起先的时候也喝贵霜一样,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自治权,但是在公元1世纪时,贵霜翕侯攻灭其他四翕侯,建立了庞大的贵霜王国。

    贵霜帝国在统治索格狄亚那、巴克特里亚、喀布尔、叉始罗、犍陀罗、宾等等西域效果之后,贵霜帝国自然也就胆子肥了起来,持续扩展至赫拉特,控制了整个河中地区,并羁縻了康居和大宛,随后就接触到了在东边的汉王朝。

    起初,贵霜帝国以求和亲的方式进行试探,被汉王朝所拒绝,旋即派遣了七万兵力准备攻打汉王朝,结果被班超统领西域汉军所击败,见势不妙立刻就跪地抱大腿。当时班超也不清楚贵霜帝国究竟如何,只是知道其原本是大月氏的一支,便也有些忌惮,于是便同意了贵霜帝国的求和。

    如今贵霜帝国是胡毗色伽二世在位,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在大汉王朝陷于内乱的时候,原本一直是虎视眈眈的盯着汉王朝的贵霜帝国,同样也陷入了混乱和衰败当中……

    白雀坐在一颗树下,将毛笔在嘴里舔了舔,润湿了一下已经有些干涸的笔锋,然后在随身携带的木牍上写了几个字。

    白雀原本出身是黑山贼,但是白氏源自嬴姓,当年秦武公死后,公子白未能继立,武公的同母弟德公将君位从公子白手中夺走,把平阳封给了公子白。公子白死后,他的后人就以白为氏。

    因此白雀也是一个因为命运造化沦落成为黑山的人,成为了大统领张燕的亲近护卫。张燕身死之后,白雀按照征西将军的指令,沿着当年张骞和班超留下来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印记,怀揣着比例尺根本就是胡乱来的地图,和几名黑山人跟着羌人一同向西,一路向西……

    到了大宛之后,羌人便不准备再向前了,因为羌人也知道往西就是贵霜帝国,而且贵霜帝国对于汉王朝的态度并不是十分的友好,所以羌人宁愿将货物在大宛国内售卖掉,然后便调转回头。

    而白雀觉得还要向西,因为白雀并没有找到像征西将军所说的那种东西……

    所以白雀劝说了所有的人,也告诉他们,现在两手空空的回去,就等于是依旧是个戴罪之身,还不如拼一把,若是真的找到了那些东西,就立刻大不相同了。

    毕竟征西将军斐潜几乎是言辞凿凿表示,只要他们找到了所需要的东西带回去,不仅是免罪,而且还会立刻封官加爵!

    在利益之下,众人虽然有些分歧,但是最终还是同意跟着白雀继续向西。

    大宛之西,便是吐呼罗人的区域,而在吐呼罗的地区,白雀就从一名黑山统领,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汉王朝的使者。

    普通的商人只会让这些穷疯了的家伙眼冒绿光,只有借着大汉的威名,才能让这些境外之人多少有些畏惧之心。

    在自称为“akni”的吐呼罗人面前,虽然白雀这些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但是大汉王朝的威名依旧还是很有分量的,吐呼罗人不明就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也没有深究白雀这些人的身份。

    吐呼罗人似乎对于西面的大月国颇为忌惮,到了这里便指明了一下蓝氏城的方向,便死活不愿意再做白雀等人的向导,掉头回去了,似乎有些惧怕,又像是不愿意惹是非一样。

    白雀可以理解,因为从他经过吐呼罗人的聚集地看来,这些吐呼罗人甚至比匈奴人,乌桓人还要更穷困潦倒,而且也没有多少护卫自身的能力,武器什么的也是简陋无比,所以作为一个弱小的游牧部落,自然是不愿意和身旁的强国有什么冲突……

    虽然白雀心中认为大汉依旧是最强的,这个贵霜大月国也未必能比得上大汉……

    贵霜人之前和大汉有过打过交道,只不过现在贵霜自己也是乱的很,就像是一个泥巴敷着的屋子,四处都有裂口都有漏风,因此当得知了大汉居然派遣了使者来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白雀在蓝氏城这里,居然碰上了一个自称是大秦王族的人……

    马库斯尤里乌斯。

    这个名字拗口的家伙,自称是是凯撒的家族的一员。只不过这家伙当然不可能和白雀说自从凯撒在广场当众被六十名壮汉发生了一起不可描述的**之后,尤里乌斯家族就一蹶不振了。

    就像是刘备念念不忘他是中山靖王的子孙一样,马库斯也一只怀缅着尤里乌斯当年的风光,于是乎在家中老宅子当中翻出了一卷据说是当年凯撒旅居东方的时候留下来的羊皮卷,说东方有无数的财宝……

    马库斯将这个羊皮卷上缴给了长老会,却被长老会嗤之以鼻,说马库斯存心不良,制造假羊皮卷来企图蒙蔽帝国的长老,不仅是没收了马库斯的羊皮卷,而且还判罚了马库斯流放之刑。

    不过马库斯并非一个愿意屈服的人,所以便找了一个机会,逃离了罗马,一路沿着记忆当中羊皮卷的指引,来到了贵霜帝国的蓝氏城。

    在这里,马库斯遇见了一个真正的东方的人,白雀。

    对于白雀来说,这个名字拗口的人似乎比贵霜人对大汉更感兴趣,甚至表示他会多种语言,也对于西边的国度有非常深刻的认知,并且愿意为白雀提供一些帮助,以此来换取跟随白雀一同,将来可以去大汉王朝参观访问……

    于是白雀将这人留下来了,这黄毛怪似乎用心的观察着白雀等人的一举一动,而且一有时间就和其他几名汉人努力学习汉话,当然,这个高鼻子白皮肤一头黄毛,丑得要死的家伙,固执的认为自己应该取一个俱有内涵的汉名才好。

    马肚子,这个是白雀给马库斯取的汉名,因为嫌弃他的名字太饶舌了。马库斯觉得很开心,因为马是人类重要的伙伴,肚子是重要器官,所以代表了白雀对他的重视……

    “这里的女人不错……”马肚子压低声音对白雀说道,舔了舔嘴唇,眼里放着一种男人之间才能体会到的光芒,“我知道在城内有个地方……”

    跟着白雀而来的黑山众眼中也开始发光,发绿光,然后就将绿光投向了白雀。

    这一路而来,旅途的艰辛可想而知,在大自然的严酷面前,有时候人真的是脆弱无比,因此适当的放松还是有必要的……

    白雀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几片金叶子,丢给了一旁的一个黑山众,说道:“你们商量好,分两波轮流去吧……愿意买些吃喝的就买吃喝,愿意找女人的就去找女人……”

    “统领你呢?”黑山众接过了金叶子,喜滋滋的问了一句,“要不要给统领带一个回来?”

    白雀踹了护卫一脚,“滚。”

    黑山众嘻嘻哈哈凑在一起,然后大体上分成了两批,约好了时辰,一些便先行离开了。

    白雀依旧坐在树下,握着笔,想着事。

    只要有空暇,多少些一些什么,这对于白雀而言,似乎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或许只有这样,白雀才会不至于将幼时记忆的那些属于汉人的文字在奔波当中不经意的忘却……

    “初平七年……”白雀写了几个字,似乎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脑袋,“一月多少日来着?管他呢,至蓝氏城,见贵霜城守……”

    白雀大致写了些,又重新看了一边,收了笔墨,抬头望向了东方。

    如今汉地,应该是春暖花开,准备春耕了吧?

    白雀抿着唇,沉默了很久。

    他怀念自己的家乡,也怀念大汉的故土,更加怀念的是自己幼时在并北的那些幸福的日子,那些在家中陪伴着家人,和兄弟姐妹们一同玩耍一起读书的日子,虽然这种日子很快的因为鲜卑南下而被破坏殆尽,但是这一份回忆,却仿佛镌刻在了骨头当中一样,距离大汉越远,便越感觉清晰。

    原先在大汉的时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似乎越是远离故土,思念便会不断的放大一般。向西的道路无穷无尽,思念也无时不刻在增加着。

    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每时每刻,白雀不仅要鼓励着黑山众一同而行,时刻关注着士气的变化,照顾着这些人因为长时间的行程爆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有一次在翻越一座山的时候,那个加黑二蛋的小子,突然在半山腰上大哭起来,然后就那样跳下了山崖,白雀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半夜露营的时候,天黑的时候还在,天明的时候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半夜自己走了出去,还是逃走了,白雀甚至宁愿是逃回去了,因为在大漠之上,狼群是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单独行进的猎物的。

    还有受伤的,发烧说胡话,最终一直叫着妈妈死在白雀怀里的……

    若不是白雀一直一来还算是公平公正,对待每一个黑山众都是如此,而且总是不厌其烦一次次的安慰他们,告诉他们,回去之后,便是天大的功劳,只有再向前一些,再多掌握一些信息,就算是没有能够找到征西将军的所需的物品,只要能够抵达当初张凿空抵达的极西之地,也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所以这些黑山众才坚持了下来,要不然就算是白雀比他们读的书多一些,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在半夜三更时候的砍下来的刀子……

    带着近乎于执念的这种坚持,白雀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一步步带着黑山众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被张凿空称之为极西之城的蓝氏城。

    再往西?

    白雀没有把握。

    毕竟这一段时间,所有人所坚持的,便是走到这里。因此到了这里,心中的这口气就松了,就算是白雀自己,在心中涌起的一**的思念故土的情绪,也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直至将其没顶!

    白雀靠着树干,恍惚之间朝着天空露出了傻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亲人一样,但是转眼之间傻笑就消失了,眼泪从眼角涌出,顺着风霜侵蚀的粗糙黝黑的脸庞流淌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子外传来了熟悉的笑声和话语声。

    白雀吸了吸鼻涕,然后用手擦了擦眼角,重新摆上了一副笑脸。

    远离故土的寂寞,是身在家乡的人无法想象的悲伤,但是白雀的这一份悲伤,只能他自己深藏,因为白雀知道,如果他流露出了一丝的软弱和不坚定,那么很快整个队伍就会垮塌,最终化为大漠当中的白骨和黄沙。

    “统领!哈哈哈……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一个黑山众挤眉弄眼的凑过来说道,“这个地方的女子……哈哈哈……”

    这个黑山众双眼发直,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场景当中,双手虚张,在半空之中抓了几下,吞了口唾沫,“那大女乃子……扭起来……真是太骚了……统领你真的不去?”

    “滚!”白雀抬脚虚踢。他现在的身份好歹是汉朝的使者,虽然是假的,但是多少也还是要装个样子,不能丢了汉朝的颜面。手下去找女人也就算了,大家都能理解,但是作为大汉使者还色迷迷的去转窑子,那就太跌颜面了,所以就算是白雀心中痒痒,也只能憋着,忍着。

    这名黑山众也是知道,所以见白雀佯怒,也连忙呵呵笑着转身跳开……

    “……”白雀脸色忽然一变,指着这名黑山众叫道,“黄二狗子,你给我回来!”

    这名黑山众一愣。

    “你……你那边耳朵上夹着的是什么花?!”白雀指着黄二狗说道。方才黄二狗转身躲开,白雀才见到在黄二狗耳朵上似乎夹着一朵花,心中不由得猛地一跳!

    簪花,在汉代,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

    黄二狗迟疑着,从耳朵上摸下来了一朵有些发黄蓬松的干花,说道:“这是那女子送的……说是这种干花,在冬日也不会凋零**……我看这黄花倒也新奇,就带回来了……”

第1393章 身份

    夜色当中,数十骑快马已经出了邺城,分成了几路,往四下奔去。

    虽然有不少人背地里还是牢骚满腹,觉得刚刚进行完了冀州幽州的大战,怎么也要歇息一阵,多少修整修整,就算是人不用,也要让战马可以养些膘,但是军令已下,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兵卒来发表什么意见,只能是认命一般,虽然是要赶夜路,也要将袁绍的敦促集结军令再次往周边传递。

    牢骚话归牢骚话,军令可不是开玩笑,若是耽误了,先不管之前有没有什么战功,直接行了军法脑袋都保不住,更不用想着还可以打个商量将功赎罪的什么了。

    具备一定地位的人,才有犯错之后的第二次,甚至是第n次的机会,而普通人么,一次出错便是全盘皆输,所以这些传令兵就算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也是依旧咬牙坚持将汇集军队的命令传递出去。

    在中牟左近,一座庞大的营寨已经是矗立多时。从各地汇集而来兵卒于此待命,若是此时从这个时候从空中朝下看的话,就可以看见,夜色当中,在连绵的营寨当中,灯火旗号如同繁星点点,闪烁连成一气,映人眼目,肃杀之气,直入云霄!

    远处的太行山脉,如同一只绵延千里的巨龙,静静的爬着,巍峨之处,展现狰狞,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会在其中被毁灭,被吞噬。

    颜良和文丑的中军大帐,就在营寨的深处,比起一般的兵卒的帐篷来说,在威严当中,也多了一些奢华气度。

    颜良坐在上首,文丑坐在一侧,几名中层的军校文吏分坐在左右两侧,皆是一片欢声笑语。几个军校都是跟着颜良文丑时日较久的,对于颜良文丑的心性脾气自然也是揣摩得不错,知道这一场简单得军中晚宴,是为了给文丑送行,自然凑趣,不会板着个脸说些什么军中不得饮酒的军纪来大煞气氛,说着好话,马屁不要钱的送过去。

    “二位将军虎威,如今统领这么大的一支军马分头出军,定然势如破竹,说不定转眼就可以在太原之地再度欢聚!太原有什么兵力,王氏无头,温氏衰败,何人可抵挡二位将军神威?届时兵临城下,定然举城而降!可恨征西不识好歹,不过也不打紧,无非就是多费些气力就是,我等还盼望着在征西身上多那些功勋来!”

    虽然这些军校没读过多少书,厮杀汉子说起话来也是少了一些逻辑性,但是不妨碍逮住了就是一阵猛夸,说得颜良文丑笑意满满。

    “听闻还有南面邺城,淳于将军也要统领一路,这三路齐进,天下何人可挡?”

    “淳于将军?哈哈,就别指望过多了,就那老胳膊老腿,慢吞吞的性子,等他到了,恐怕我们早拿下了太原了!到时候我们先进了太原城,再叫那些手脚慢的看着眼睛出火!”

    “就是就是……”

    “要论打仗,还是要跟着二位将军才好,又体恤兵卒,又奋勇三军,要是跟这一个没胆的统领,还不把人活活憋屈死!”

    几名心腹将领,句句都挠到了颜良文丑的心中痒处,当下就不住的呵呵大笑,可是笑了一会儿,多少也要做个样子,颜良便皱眉道:“嗯……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这个背后论人还是有些不妥,这话不能再说了啊……不过高将军有所要再用什么奇兵!现下还要什么奇兵!推过去就完事了!简直不知所谓!当初大将军看走了眼,现在又信高干高元才那家伙!就是个嘴皮子的货,难道是前次吃的亏还不够?!”

    “说起来,高元才为人也是不错的……”文丑说道,“前次还送了些歌姬给我,如果战事顺利,兄长也不妨多少保他一下,毕竟高元才也是……嗯……”

    颜良哼了一声,说道:“别误了某的事就成!某自然理会得,不过贤弟,你这次和乌桓人联手,倒是要小心那些没有信誉贪得无厌的家伙……”

    文丑点头,带着些冷酷的笑意说道:“这群贼子,莫要有把柄落在某手上,否则等太原上党战毕,某也不介意转头收了这群家伙!”

    颜良点点头,又说了一阵,饮了几杯之后,看着天色不早,夜色深沉,便端着酒站了起来,沉声说道:“贤弟明日还要早早出发,也不宜多饮,今夜便到此处罢!待平了太原上党,你我兄弟再好好畅饮一番!你们这几个也要好好用些气力,多立功勋,某自然会保你们一个锦绣前程!”

    几员心腹将领对望一眼,都肃然起身,抱拳领命:“属下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酒宴散去,各自回归。

    王铭在自家护卫陪同之下,从中军大帐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帐篷之内。

    这一次袁绍举全力攻伐太原上党,不仅是调集了兵卒,自然也是需要配备些文官书吏,所以王铭就从邺城跟着颜良一同来到了中牟。

    王铭有些心事重重。

    作为普通的掌管后勤事项的文官,王铭自然不用像颜良文丑一样亲自上阵厮杀,安全度么,正常来说倒是不用太过多的忧虑,但是自从在军中探知了袁绍的部署之后,这提起来的心就没有放下去过。

    汉代多数人还没有什么特别的保守秘密的习惯,再加上大军调动,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兵卒汇集,粮草征调,器械准备,那一个项目都是需要消耗时间的,再加上颜良文丑两个人又都是比较侧重于战场之上的征战厮杀的武将一些,所以平常嘴上也不是很严实,时不时露了些消息出来……

    但是这些消息,已经足够让王铭震撼了。

    此次袁绍出兵,分为三路。

    北面文丑作为主将,征募了乌桓人作为副将,审配和沮授为监军,袁熙为后援,从代郡一带攻伐太原之北。

    中间自然是袁绍为主,不过袁绍现在还在邺城,恐怕要等正式起兵的时候才会亲临中牟大营,颜良作为主将,张为副将,还有高干作为偏军,方才听颜良的意思似乎高干还要再次剑走偏锋一雪前耻的意思……

    不仅如此,据说过两天田丰和郭图也要到中牟来了,这样一来的话,恐怕事情就麻烦了。

    南面的是淳于琼作为主将。淳于琼虽然年龄大了一些,所以自然没有像颜良文丑那样有冲劲,但是淳于琼是在何进掌权的时期,就作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老将了,因此对于统领兵卒来说,倒也是正规正矩,会汇集河内的兵力一同西进,侵袭上党河东区域。

    另外,王铭还听说,袁绍袁大将军还给位于兖州的曹操去了书信,虽然不知道具体讲的是什么,但是若是按照王铭推测,说不准是让曹操作为偏军配合行动……

    这样一来,从北到南,三路齐进,征西将军这一次恐怕是危险了啊!

    王铭在自家的小帐篷之内坐着,按照平常的时间来说,此时应该歇息了,但是王铭却毫无睡意,只是心中翻来覆去的在不断的思量。

    此次,在王铭看来,似乎是关系到了征西将军斐潜最为关键的一次战役,胜则还有一线生机,败则整个并北就将覆没!

    王铭默默的坐着,摸着怀中装着巾帛的小竹筒,难以决定。帐篷当中有些气闷,让他的鬓角都有些粘黏,虽然初春的寒夜气温较低,但是细密的汗珠也渐渐的在额头上汇集起来,然后顺着眉角往下滴落。

    “王……”王铭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涸,几乎发不出声来,咳嗽了两下,吞了些唾沫,滋润了嗓门之后,才继续低声唤道,“王三郎!三郎!”

    跟在王铭身边的,都是王氏本家的子弟,自小就跟着王铭一同长大的伙伴,忠诚度还是相对来说可以保证的。

    王三郎在帐篷一角内坐了起来,低声问道:“郎君唤我?”

    “是……”王铭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说道,“明日文将军离营,必然多少有些混乱,汝可借吃机会离营……将此物交给邺城的蔡郎君……若是半途有人稽查,就说去邺城采购军需……”

    王铭将怀中的竹筒交给了王三郎,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然后接着昏暗的光线看着王三郎将小竹筒收好了,这才略微放下了一点心,重新在稻草铺的床上躺好。既然选择了相信并且追随斐潜,那就不应该缩头畏尾!

    ………………………………

    大汉昌平元年元月十三,斐潜一行抵达了太原。

    元月十五,借祭祀“太一”之名,斐潜邀请了太原当地士族豪右举办宴会,在宴会当中表示袁绍很有可能会在开春侵袭太原上党,并告诉这些士族豪右,若是袁绍胜利,他们的未来都将沦为三等士族,永无出头之日。

    宴会之上,这些地头蛇虽然有些惊诧,但是依旧表示愿意追随斐潜,一同抵抗袁绍的入侵。当然,口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具体怎么做,却还有待于观察。

    不过,众人都意识到,在太原上党,这一片长期一来未曾被战火侵袭的地方,将会迎来一场艰苦的战役……

    元月十八日,斐潜在太原和崔均座谈,安排了相关的备战事务,元月二十一日,斐潜南下到了上党壶关。

    张辽,就在壶关驻扎。

    张辽这几天,似乎有些心思不宁,常常发呆,而跟着张辽多年的心腹自然也是有所察觉,不过也不敢问,只是在私下之中窃窃私语议论而已。

    从太原运往上党,补充军资粮饷的队伍,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温侯吕布到了太原了,作为昔日的部下,张辽也迟疑着,自己要不要去见一面?

    若是去见,又要用什么身份去见?

    当然,见面这个举动,并非只是像是平常人在路上碰到了点点头打个招呼一样的简单,而是代表了一种态度,而这种态度,并不是那么好表示出来的。

    张辽很是苦恼。

    不去见么,理由自然也是很充分的,毕竟现在据称袁绍就要大举进攻太原上党,作为防务重责在身,自然也不能说是轻易离开驻防之地,再者军务上的事情繁琐无比,只要张辽随便找一个事情,也就可以说是脱不开身,无法抽出时间来去太原拜见。但问题是虽然这样做,在道理上说得通,但是在情理上说不过去……

    因此张辽心中,这前前后后的思量,纠缠成为一团,不要说他自己,就连跟在身边的亲卫也都看得出来,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是张辽自己拿主意,也不能自作主张替张辽做什么决定。

    征西将军斐潜是全军的统帅,这个事情大家自然都知道,但是听闻温侯吕布接了并州刺史一职,是不是说明接下来吕布将会指挥他们作战?

    还是这个并州刺史和那个益州刺史一样?

    张辽难以判断,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吕布对他不薄,同样征西将军斐潜也对他很好,而且现在太原上党之类的关系纷乱复杂,他究竟要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式?

    这几日,张辽根本就没能睡着,白日内要忙着军务,夜间又要费神思量,心事如此重重的重压之下,自然有些憔悴,虽然强自镇定,仍然维持着上党大营的正常运转,可是每时每刻,在张辽沉默的外表后面,他都在反复的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夜色当中,就在张辽还在彷徨的时候,数十骑人马,顺着道路飞也似的驰向上党大营,位于最前方的骑兵身手矫健,一看就知道是骁勇之辈。

    在大营之外警戒的游骑迎了上去,盘查了片刻之后,便带着一同往上党大营而来,远远的就高声呼喝道:“速去禀报张校尉!是贾使君前来!”

    张辽还未歇息,听闻连忙起身前往大营营门之处,只见黑夜之中贾衢一马当前站在火把之下,脸色阴沉,心中不由得一跳……

第1394章 焦虑

    夜风甚急,吹得火把闪烁得厉害,光影抖动之下,贾衢脸上的阴影也随着而舞动,就像是覆盖了一层不明的面具一般。

    贾衢年龄虽然不大,但这几年一路从假上党郡守做到了正职,就像是在一地的副书记扶正了一样,不管是人脉还是底蕴,自然都有一些沉淀,声威日重,加上当下又是入夜,突如其然的到了大营之中,张辽确实心中有些忐忑。

    半开营门之后,迎了贾衢进了中军大帐,张辽便请贾衢上首并排就坐,虽然大营之内张辽是统领,但是按照职级来说,贾衢比张辽要高上一个级别。虽然两个人都是两千石,但是贾衢是真两千石,而张辽是比两千石。

    让张辽没有想到的是,贾衢并没有上坐,而是往边上让了一下,将身后的一名护卫的请到了前面……

    护卫扯下了围在脸上的面巾,笑道:“文远,别来无恙?”

    “征西将军!”张辽上下打量了一下斐潜,“怎么这般……将军,请上坐……”

    斐潜微微点点头,便在上首坐下,张辽也不敢在一侧并坐,而是退到了下首坐在了左侧,将右侧的尊位让给了贾衢。

    三人坐定。

    斐潜挥挥手,让护卫到帐外警戒,然后说道:“文远无需多虑,某来此,并未有疑文远,乃有要事托付也!”

    张辽拱手正容道:“将军但请吩咐!”

    斐潜点点头,看着张辽,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筹措着词语要怎么说一般。

    不管是从历史上的事迹来看,还是这一段时间斐潜对于张辽的了解来说,张辽在军事上当然是没有话说,无可挑剔,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张辽人也很聪明,换句话讲就是情商也很高,待人处事很有风度。

    贾衢对于张辽的评价也是很高,因此才同意今夜了斐潜这样略有些冒险的行为。

    张辽心中也是突突乱跳,毕竟斐潜和贾衢同时来临,就说明是事态的严重,而且张辽也似乎隐隐的猜测到了一些什么……

    “文远,你认为温候比周细柳,周条侯如何?”斐潜缓缓的说道。周细柳和周条侯都是同一个人,周亚夫。周亚夫因为细柳军营事件名声大噪,又身有条侯爵位,故而有这两个称呼。

    张辽嘴角动了动,沉默片刻说道:“温候不如条侯也。”

    周亚夫是名门之后,是名将绛侯周勃的次子,历仕汉文帝、汉景帝两朝,以善于治军领兵,直言持正而著称,在军事的才华十分卓越,在吴楚七国之乱中,他统帅汉军,三个月平定了叛军。可以说如果没有周亚夫,汉武帝也没有什么资格可以嚣张,毕竟内乱平定得越快,才让一些有野心的人不得不收敛起来,也不至于国力消耗得太多太大。

    不过,周亚夫领军作战是一个好手,但是在政治上却是一个白痴,汉文帝之所以忍着周亚夫,是因为需要周亚夫消除内忧外患,七国之乱平定之后,汉景帝就立刻抽离了周亚夫的军权,不过多少还看在多年功勋的面子上,让周亚夫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丞相。

    可惜周亚夫就算是担任了丞相,依旧在政治上没有多少长进,汉景帝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用谋反之罪,牵连了自己的儿子孙子都被剥夺了爵位,周氏从一个豪门彻底沉沦。

    温候吕布,虽然也是侯爷,但是一来汉初和现在的侯爵份量上差距很大,而来吕布也没有像周亚夫那样可以拿出来称赞的事迹和赫赫战功,所以张辽当然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一些昏话,只能是实事求是的说吕布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文远可知,”斐潜微微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某方离太原,温候便开府衙,约见太原士族?”

    张辽一愣,拱手说道:“辽实不知。”张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说吕布太急躁了?

    还是说斐潜太多心了?

    怎么说都不好,也不能说。

    斐潜笑了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拍了拍身下的胡凳,说道:“当地初抵太原之时,太原王氏携诸子弟,于二十里亭内迎某,便在亭中设了胡凳胡席,邀某入座。若以文远之见,当坐还是不当坐?”

    张辽的目光一动,思索了许久才说道:“不当坐。”

    “为何?”斐潜问道。

    “坐与不坐,乃将军所选,”张辽沉声说道,“太原士族,不得擅自安排。”

    斐潜哈哈一笑,点点头说道:“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某未入座,并非为此,乃另有他由也。正如孔仲尼所言,择善而从之,不善则改之。吾等之辈,胸怀天下,胡人有其力,则取之,汉人有其能,亦用之,岂可因胡汉之别而因噎废食?曾有一贤人言,为人处世,当持为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某未入席而坐,乃不可以此失之偏颇也。”

    当然,斐潜的话语正面理解也可以,若是反过来理解的话,就别有另外一番的意思了。

    张辽默然。

    “如今山东之人多以为山西之辈近胡多矣,衣胡服,食胡饼,用胡物,乃不敬汉俗,故多有异词。殊不知周公出于西岐,秦人立于西戎,赵武胡服骑射,皆为用胡而胜者……”斐潜继续说道,“赵武之时,公子成亦多有异议,称疾不朝,另有赵文赵造等欲为乱,所幸公子成幡然而悟,未行叛举,方有赵武灭中山国,败林胡、楼烦二族,辟云中、雁门、代三郡,立赫赫不世之功。”

    “如此,当不因胡而恶,不因汉而喜,取能者居位,纳贤才安民,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方可正乾坤,护社稷……”斐潜看着张辽说道,“温侯有周条侯之能,亦有靖土安民之愿,本应成就一番事业,奈何温侯天性纯良,易受奸邪蛊惑,故而今日夜见文远,有一事相托……”

    张辽心中跳了一下,没有任何迟疑的说道:“请将军吩咐,辽无有不从。”

    斐潜点了点头,身躯往前倾斜了一些,低声了几句……

    ………………………………

    太行山脉巍峨耸立。

    百余名的轻装骑兵沿着山道蜿蜒而行。在队列当中,一些是胡人的装扮,一些则是汉人的模样,混在在一起,似乎也是有些特别。

    这些骑兵,就是大汉许多边境军队常有的一种状态,有些时候,胡人和汉人打生打死,但是有些时候又凑到了一起,不了解情况的人,自然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实际上这在边境胡汉交错的情况下,又很正常。

    因为就像是汉人也有很冀州人,豫州人,益州人一样,胡人也是分成了不同的部落,部落和部落之间也是有时好有时坏,甚至有时候相互攻伐,就和汉人之间也同样会爆发战争一样,所以一个胡人的部落南下劫掠,另外一个胡人的部落与汉人联手合作,这样似乎看起来差别很大的事情,其实也是一种常态。

    而且汉朝对胡人这一两百年来,都有些心理上面上的优势,所以在边军招募胡人为军,甚至胡人仰慕汉人的文化和经济主动靠拢的,也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是鲜于辅和鲜于银的部落一样。

    当然,咸鱼氏,呃,鲜于氏自认为还是汉人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箕子的后人。当时箕子为商纣王的太师,多次就纣王的荒淫残暴进谏,纣王仍依旧如故,不思悔改,后来竟将箕子关入大牢。

    周武王灭商后,箕子直言劝谏武王当行仁政,却不肯应武王的请求再次为臣,便出走辽东,入古朝鲜国。相传他的子孙中支子仲封地在于邑,就合国名与邑名,自称鲜于氏。

    不过呢,因为鲜于辅等人在东胡一带居住得太久了,所以已经是胡化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主家的这些人多少还有些汉人的念头,其余普通的鲜于氏民众,又是和东胡通婚,又是没有了汉文化的传承,所以在外表形态上几乎就和东胡之人没有什么两样。

    在队列当中,依旧是穿着汉家衣袍的,不是鲜于辅和鲜于银两兄弟,而是刘和。

    刘和是刘虞之子。

    刘虞可以说是第一批被封为州牧的皇室宗亲,加上当时汉灵帝还在位,所以一些事情还算是比较规范,刘虞在幽州任职,刘和便留在了雒阳担任郎官,位拜诗中。

    当然,刘和只是挂了一个虚职,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具体事务,其实他的身份和当时刘范刘诞差不多,就是一个外派封疆大吏留在雒阳的质子,虽然真要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往往也没人在乎这个质子的死活,但是多少算是一种仪式,就像是每年的三月份某个协会似乎才有存在感一样。

    太行山间,初春景色,倒是很有些生机勃勃的感觉。

    天地之中,山峦起伏,又有四下青翠之色渐生,山崖顶端白雾缭绕,时不时有鸟兽鸣于山涧,若说是景色,定然让后世看惯了灰白水泥的都市中人羡慕,但是对于这一队人马而言,则是视若无睹,仿佛这些优美山色根本就不存在。

    刘和脸色有些沉闷,这一路来都没有什么笑容。

    就像是大多数人一样,尤其是一个生为皇室宗亲,从小在官宦之家长大的男子,对于权势的眷恋,就像赌鬼眷恋着赌场,烟鬼眷恋着香烟,酒鬼眷恋着美酒一样,难以割舍,甚至一旦离开,就痛苦非常。

    公孙瓒搞死了刘和的老子之后,刘和一开始还以为名冠天下的袁氏能够像是传说当中乘坐着五彩祥云来临的正义使者,可以帮助自己完成复仇之路,然后子承父业什么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袁术根本正眼都没有多看一眼,甚至连敷衍一下都懒得做,直接让杨弘和其接洽,完全就将刘和当成了一个普通部将文官一般。

    甚至刘和怀疑,当时在刘虞未身亡的时候,袁术留下刘和他,还要他写信的一系列的举动,就是为了挑起刘虞和公孙瓒的不和……

    随后刘和找了一个机会逃跑了,却没有想到到了冀州,袁绍竟然也几乎采取和袁术一样的举动,扣留了刘和,并企图以此来要挟刘虞,结果导致公孙瓒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后来的事情,便是众人皆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孙瓒是杀害了刘虞的直接凶手,而袁术袁绍两兄弟,却是这个事件的幕后谋划和帮凶之人。刘和在痛定思痛之后,也沉稳了许多,假意在袁绍之下做事,并帮助袁绍最终击败了公孙瓒之后,便带着深受刘虞恩惠多年的鲜于氏等人,离开了袁绍系列,转头寻征西将军而来。

    因为刘和听闻,袁绍要进军太原上党。

    而这一条路,刘和也不知道究竟是走的对,还是走得不对,但是可以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因为如果说天下还有能够和袁氏兄弟对抗的人,恐怕如今也只剩下了征西将军斐潜了。

    鲜于银骑在马上,摇摇晃晃,觉得多少有些无聊,咳嗽一声,想找旁边人吹两句牛,闲扯几句也好消磨一下旅途的无聊,结果发现右边的鲜于辅沉着个脸,前方刘和更是一路之上就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更不用说和他凑趣聊几个五铢钱的了……

    是啊,鲜于银也是明白,他们两个人心中或许都在盘旋着一个名字,征西将军斐潜!

    大汉征西将军!

    斐潜这个名字,几乎和光武之时的冯异一般了,都是战功赫赫,平定关中的人物!

    然而……

    若是和如日中天一般的袁绍相争,能争得赢么?

    刘和不知道,所以在忧虑。

    鲜于辅也不清楚,因此也是在思索。

    鲜于银左右看了看,巴咂了两下嘴,在心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就在三人默默前行的时候,忽然前方一名前出的哨探奔了回来,禀报道:“前方,前方有一队人马!似乎就是征西将军所属!”

    这么快就碰见了?

    刘和和鲜于辅、鲜于银交换了一下眼色,咬了咬牙说道:“来人!带上某的信物,前去拜会征西所部!”

第1395章 地位

    太原之北,晋阳山寨。

    这一个山寨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完工的,因为省却了开采山石运输堆砌的过程,只需要像修建阴山山寨一样,用劣质的混凝土直接灌注,所以不论是建造速度还是所需时间,都大大改进了不少。

    而且虽然说整体坚固上,可能没有纯粹用石条石块垒出来的山寨坚固,但是混杂了钢铁的劣质混凝土,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就连山寨内部的房屋和墙体,也是一同灌注的,看起来是灰黑色,略有些粗糙,呈现出迥别于汉代青砖黄土的建筑风格。

    刘和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十分的好奇。

    跟着刘和的鲜于银也是将脑袋一会儿转左,一会儿转右,若不是看着征西将军的兵卒还在一旁,说不得就要上手去摸摸了。

    鲜于辅在山寨之外带队,刘和带着鲜于银和几名护卫,到了山寨之内,来见山寨的统领,征西将军下属都尉,商曜。

    商曜是太原人,素有武勇,之前在军中的年终比武当中表现优异,便被提拔出来担任了着一个晋阳山寨的统领,管理者三四百号人,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武职了。

    商曜得知刘和是刘虞之后,又是带着人投奔征西而来,自然也是客气了许多,不仅是宴请了刘和,还特意让人调了些物资给山寨之外的鲜于辅等人送去。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商曜也不会开门接纳,或是直接放行,而是要等晋阳来对接的部队上来之后,才会让刘和等人一同过去。

    反正快马已经派出,早晚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情,所以刘和也不觉得有什么着急的,正好可以和商曜了解一下当下征西将军的情况……

    “征西将军恩典,俺也有了这假都尉的告身,现在统管的人虽然少了些,但是只要累计军功,转回县城当中去,少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管着千人的军司马!”商曜这西北汉子,性格直爽,加上刘和又问的都是些自己的得意处,便笑呵呵的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一下都往外说,“来投征西就对了!看看,这些器械,看我这一身甲胄,这要是在别的地方,都是将军才能有的!最关键是征西之下,从不克扣粮饷!”

    “真的?”刘和有些诧异,不由得脱口而出,“就没有将主……那个……”说了一半才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商曜也算的上是一个小将主了,连忙改口道,“就没有军中文吏动些手脚?”

    “他们敢!”商曜说道,“一年两次,不管是夏衣冬裘,还是安家钱粮,都是有定数的,看见没?这个……”商曜从领子里扯出了军功军衔牌子,向刘和炫耀着,“这上面都写了,什么职级拿多少,一点都不会少!”

    当然,数量上是不会差,但是质量上多少会有些差别,比如说砂石、新旧等等,不过这些多少也算是默认范围之内的东西,只要不太过分,也都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但若是一旦做的太离谱了,被征西巡游稽查的人发现,那么就定然是落得辕门腰斩的下场。

    汉代对于贪腐者,一般来说刑罚都是很重,就算是数目小的,也会在脸上刻字,一辈子洗刷不掉,要是严重的,基本就是腰斩了。而在军中,更是严厉,因此只要发现的大多数难逃一死,因此整体上来说,威慑力还是挺大,只不过人总是有贪欲,因此总有个别人会铤而走险。

    如果按照理论上来讲,当然是不要给任何人贪腐的机会,因为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但问题是现在是汉代,根本无法做到信息集中化,所以必然要下放权柄。

    刘和不由得和鲜于辅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说其他,粮饷这个事情,向来就是捏在上位者手中的缰绳,基本上来说都是不给足的,就算是手下将领,也有份心腹嫡系和普通部队,心腹给足了倒也好理解,但是这守卫山寨的明显不可能是直属嫡系,也能给足了粮饷,就选是粮食方面可能品质上差一些,但是兵饷钱币这个只要是数量对了,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而且还是用得统一的征西钱币。

    不知不觉当中,刘和对于征西将军的好感提升了许多,或许这一次来此处,还真的是来对了……

    “报!晋阳来人了!是陈令君亲自来了!”

    商曜一拍手掌,说道:“刘郎君,陈令君来了,我们一起去迎一下?”

    刘和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既然是来投的,当然也不能老是端着架子,而且刘和心中,也隐隐的多了几分的期待。

    ………………………………

    上党壶关。

    清晨的薄雾笼罩四野,朦朦胧胧,就像是当下的局势,似乎看得见一些什么,但又看不清楚,许多细节被掩盖,就算是奋力睁大了双眼,依旧觉得有些混沌。

    贾衢看着壶关大营的方向,略有些迟疑的说道:“主公,文远此人……颇重情义……”贾衢倒不是要说张辽的坏话,只不过提醒斐潜,人总是有些情感变化的,而这些情感之中,有时候就未必理性。

    斐潜将目光投向了壶关,许多民夫在天色渐亮的时候就已经汇集起来,修整周边,修葺城墙,忙碌着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听到了贾衢的话,微微将目光收了一收,说道:“文远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代表不会做傻事,但是聪明人一定比较懂的规则。按照概率上来说,聪明人做傻事的概率比较低,也比较好判断,反倒是那些糊涂人做的事情,似乎大多数都在人的意料之外。

    沉没成本,大概可以划出一条聪明人和糊涂人的分界线。

    吕布现在就是舍不得他那些已经是沉没了的成本。之前他是温候,是奋武将军,是堂堂大汉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但是如今这些光环也好,荣耀也罢,都已经像是丢到海里的货物一样沉没了,这些固然是一种损失,但是如果念念不忘,始终不能正视这些沉没成本,那么必然会导致影响当下的正确选择。

    聪明人应该排除沉没成本的干扰,基于当下的情况,进行决策,而糊涂人往往会因为被沉没成本所影响,迟迟不能决定错失良机或是做出更加错误的选择。就像是各种彩票,信奉各种分析方法,各种运算模式的大有人在,每日盯着数据图眼都盯花了,实际上如果排除作弊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纯粹按照数学理论上来说,其实每一次的结果和之前的所有数据都无关,企图于其中找到一条决胜规律的,无疑就是痴心妄想。

    张辽无疑就是心态摆得正一些,不会患得患失,自然就比较容易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让吕布来统领并州,真的能比斐潜做得更好?

    论及将来发展,吕布会比斐潜更有优势?

    斐潜给予了张辽一定的信任,而且让张辽到吕布身边去做一个安全阀,也正是考虑到了万一的情况,在没有扩大之前便开了安全阀泄洪,总比最终堤坝全崩要好得多。

    而且这个安全阀,并不只是张辽一个。

    贾衢见斐潜主意已定,也就不再重复多言,毕竟贾衢也是做一个提醒,省得万一有什么变化的时候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但是贾衢其实也认为张辽和吕布不太一样。所以当张辽领了本部兵马离开上党,按照斐潜的吩咐往太原而去的时候,贾衢也没有表示太大的异议。

    贾衢所担心的不过是整个壶关的防御系统,在没有了张辽之后,难免就有一些薄弱……

    其实整个山西,讲起来似乎很大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在生产力比较低的汉代,也就只能是两个重点,一个就是太原区域,一个就是上党区域,而壶关是整个上党高地的防御重点。

    壶关的县城和关隘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争夺的要点,秦国和赵国就多次在这个区域反复争夺,因此也必然是袁绍进军的重点。这里控制了多条的道路,北面可通太原,西面可通河东,南面可往河内,东面则是冀州,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目标。

    所以袁绍大军进攻的重点,必然是放在这里,也只能是放在这里。

    “可惜,初春气候潮湿,山间多有阴雨,这火攻之策用不上了啊……”斐潜有些惋惜的说道。毕竟水火无情这四个字,向来就是大杀器,眼下不能用了,自然是有些可惜。

    不过,除了水火之外,还有许多东西是兵书之上根本就没有提及,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的事情……

    ………………………………

    在从通往邺城的道路上,一队队的人马正从冀州青州幽州汇集而来,让袁绍颇有些登高一呼,万人景从的感觉。

    此时此刻,袁绍胸中意气风发。

    虽说眼见的风物和去年相比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已经扫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公孙瓒的袁绍,自然是认为自己在掌握了整个冀州幽州青州一大片的区域之后,已经是基本实现了当初在雒阳之时的大战略构想。

    其实袁绍的设想,也不过是效仿当年光武帝的老路子,先统御了北方,然后席卷了南方,再进攻关中,鼎定天下。

    现在,可以说大河以北,直至幽州,已经都是属于袁绍自己的地盘了,不管是那个乡镇县城,袁氏的大旗也是高高悬挂在城门楼上,往邺城汇集而来的,不仅有一队队的军队,也有一列列的车马。

    为了让这些辎重车辆可以更顺畅的运输,在重要的几条道路之上,已经早早的派出了民夫在维护道路,远远的可以见到有民夫在挑担填土,将官道上被压坏的路面重新擂平。

    这一切,都在某的掌握之中!

    袁绍登高而望,心潮澎湃,觉得有点得意洋洋。

    回首前尘,匹马出雒阳,长途奔冀州,在韩馥之下辗转腾挪,终于是抢到冀州牧的印绶,然后一路征战,在界桥之时几乎折于公孙刀锋之下,这一路的拼搏,这样一场场的血战,如今回忆起来,仿佛如梦如幻。

    曾几何时,被袁氏家族排斥,甚至被自家的叔父唾骂,而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挥手之间,便有无数人马跟随,而南面的被叔父看重的那个家伙,如今又落得何等地位?

    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当初袁绍取北,袁术取南,两兄弟多少就有相争的想法,甚至在行动上都有些相似,一个向北进攻幽州,一个转向进攻扬州,只不过袁术多少有些之后,有些东施效颦的感觉。而现在,袁绍已经可以算是初步平定了整个东北方,而袁术却依旧焦头烂额的还没有在南方站稳脚跟。

    派遣与孙策进行沟通的使者已经出发,若是能够争取到了孙策,甚至只需要孙策片刻的犹豫和迟疑,袁术就是必败无疑了……

    袁绍甚至想象着,若是有一天袁术投降,袁绍一定会站在这里,让袁术一步步的从城下走来,然后跪倒在城门之下!

    届时,整个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住袁氏再向上攀登的脚步!

    嗯?

    征西将军?

    如今三路齐进,总计可达十万兵力,若是加上民夫等,至少有二三十余万人,足可号称百万!

    征西将军如何能挡!

    恐怕消息一旦传出,太原上党定然是乱成一团,说不定直接就望风而降了。

    不过袁绍的好兴致很快被郭图打搅了。

    “明公,这民夫数目差距太多……”郭图拿着一本册子上前禀报道,“……原截至今日,应到五万三千余人,而如今只到了两万不足……”

    袁绍皱起眉头,说道:“怎么回事?”

    郭图低声说道:“某昨日问过田公……田公说是……”

    “元皓说些什么?”袁绍追问道,“不必顾虑,直言就是!”

    “田公所当下春耕在即,不宜抽调过多民夫,可待春耕之后,再行调配……”郭图低声俯首说道。

    袁绍脸颊上的肌肉跳了跳,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知不觉的升腾起来……

第1396章 怒火

    邺城城门之上,一时之间有些寂静。

    伴随着袁绍脸色的变化,许多人开始屏住呼吸,暗自缩了缩脑袋,尽量使得自己的突出部分更加的圆润一些,不会引人注目。

    其实民夫这个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按照流程来说,也不是需要一口气汇集这么多民夫一同出发的,毕竟虽然邺城现在繁花似锦,但是承载力还是有限的,若是突然增加那么多的人,就算是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光吃食就够让一个城市脆弱的市场崩溃了。

    所以正常来说,田丰的处理方式并不算错。

    让完成了春耕的民夫一步步抽调过来,一方面不会造成局部的拥堵,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些民夫,不至于耽误了春耕。

    可问题是,郭图不会给袁绍解释这些事情,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这些民夫是耕得郭氏的田亩么?

    显然不是。

    若是袁绍察觉了民夫数目部队,追究起来,田丰等人会主动站主来替郭图分担责任么?

    显然也是不会。

    那么郭图又何必将这个毫无利益的事情往身上揽呢?

    除了那些跟着袁绍一同来冀州的第一批人员之外,郭图可以说是较早就跟着袁绍的人了,但是郭图在袁绍阵营当中的地位,却有些不尴不尬。倒不是袁绍对于郭图不冷不热不当回事,而是在一些事务之上,郭图并不能像田丰等冀州士族一样,给予袁绍最直接的帮助和补充,因此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务上,都没有办法压田丰一头。

    原来想要接着麴义之事,借着袁绍这一身虎皮,好好的压一压以田丰为首的这一群冀州士族,可是没想到突然南下的鲜卑反倒解了这些冀州士族之围,伴随着田丰在蓟城之下的扭转战场,击退了鲜卑之后,郭图原本计划好的后续步骤,也就全数烟消云散付之流水了,这让郭图怎么能够心平气和继续下去?

    而且还有一点非常关键的是,如果现在不压制一把田丰等人的气焰,到时候要是田丰翻起旧帐来,袁绍会有这个担当替郭图遮蔽下四周投射而来的刀枪?

    别看现在郭图平日里面言笑自若,行事应酬什么的似乎都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实际上郭图只能将焦虑都压在了内心深处!

    要知道给袁绍建议除去麴义的,便是郭图!

    这种事情就算是田丰现在不知道,但是能瞒得住一时,难倒能瞒得住一世?待田丰等人重新占据了上风的时候,恐怕也就是郭图他自己的死期了……

    当下邺城内外,几乎成了一个兵城,四处人马,都在朝这里汇聚。运送粮饷军资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队大队的蚂蚁搬家一般朝这里汇聚,将在河北各地各个士族筹备而来的军资,甚至远从幽州青州发来的补给,转运至此处。

    整日里每天过往的都是大队大队的人马车队,将周边道路压得坑坑洼洼,纵然是派出多队的民夫修补,依旧是赶不及破坏的速度。

    说实在的,袁绍入住冀州之后,已经举办了不知道多少的次的誓师,也没少平日里举办些阅军的行动,但是这一次不管是规模上,还是气势上,似乎都有些不同,就连袁绍自己,这两天都偷偷练习策马,以便到大阅那一天,可以充分的展现出其威风豪情,按剑策马,检阅三军!不至于因为髀肉复生,而失去了袁绍袁大将军的威风!

    眼看大阅在即,即将出兵,而南面传来的消息也是一天好过一天。袁术一天天败退,袁绍也一天天开心,府衙之中也总是可以听得到袁绍畅快高亢的笑声,就连那些伺候袁绍的下人奴婢,也都眉开眼舒,多了几分笑意,得了不少赏赐。

    一切都是极其幸福的模样……

    直至当下。

    袁绍沉下了脸色,连在袁绍周边的护卫都忍不住拿眼狠狠的瞪了郭图几下!

    这个家伙,难倒就容不得过几天舒心日子么?

    难得这两天袁大将军心情舒畅,结果现在又来惹得袁大将军不自在!

    袁绍脸色阴沉,默默的将腰间的一环玉珏在手中把玩着,也没有看一旁微微躬身的郭图,而是自顾自的直视前方,就像是远方的景色多么迷人,令人流连忘返一般。

    一旁的郭图也是神色自若,只是等着袁绍发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袁绍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的一拍身边的城垛,沉声说道:“公则!平日里观汝稳重,未曾想今日汝竟如此荒唐!幽北方定,西征战起,正值同理合作之时!岂能相互弹劾!汝于此时此刻,谗言于元皓,欲乱军心耶?元皓一心为公,纵然截留民夫,亦有原由!某要是提防元皓,岂不是令人不齿?且去,且去!某不但不掣肘元皓,亦要全力支持!汝之所言,某当涤耳,不愿再闻!且去!且去!休要再来!”

    郭图不动神色,就像是没有看见袁绍难看的脸色,也没有听见袁绍动怒的话语一样,拱拱手,便携了账本,退下了城楼……

    袁绍在城楼之上大声说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违令者重责不贷!”然后一甩袖子,似乎也没有了继续眺望远方的兴致,便回了府衙。

    夜深人静。

    袁绍府衙后街却来了一队人马,没有张灯,只有前方和后方的几名护卫高举着火把,照耀着街面。

    马车停了下来,郭图一身便装,从箱车当中下来,左右看了看,便进了角门当中,旋即被领到了书房。

    袁绍坐在灯火之侧,一半的脸在光明之中,一半的脸藏在阴影之内,见到了郭图,垂下了眼睑,默默的指了指一旁的座席。

    郭图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袍的下摆。

    屋外传来细细的铁甲鳞片在行进之间碰撞的声音,然后渐渐的远去,似乎在屋外形成了一个防护的圈子,严防他人窥探倾听。

    “今日午间之事……”袁绍平淡的开了口,眼眸却在灯火之中变幻,“晚脯之时,就已经传到了田元皓之所……”袁绍在城门楼上明令禁止外传,结果依旧是很快的传到了田丰之处。

    郭图肃然。

    这一句话,虽然简短,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却非常的深长和丰富……

    郭图眼珠子微微向一旁转动了一下,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袁绍没有在意自己透露出来的信息,又或是要用这样的消息来表示一些其他的意思,比如警示,比如控制等等,也或许是觉得郭图这些豫州人会比冀州人更放心一些?

    郭图不得而知。

    但是郭图知道,袁绍对于田丰是越来越不满意,而且越来越是忌惮了……

    这对于郭图来说,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之前袁绍为了拉拢冀州派,给予了太多了,结果冀州士族么,并不对于这种政治上的倾斜有太多的满足感,他们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渴望着更多,越来越多,却不管能不能吃得下。

    因此袁绍开始对于冀州一派的人开始反感的时候,自然就是豫州人士翻身的机会了。

    有机会,当然要一脚踩到死,留半口气给对手,然后等着对手来反扑,无疑就是脑袋进水了……

    袁绍低声说道:“某待元皓亦不薄,为何元皓如此防备于某?”

    郭图拱了拱手说道:“明公……此事若不处置,早晚会有大患……”

    袁绍微微斜着眼看了郭图一下,便重新垂下了眼眉。“不妨说来。”

    “明公在上,某与田公素无恩怨,故而某所作所为,皆为明公着想……”郭图拱手说道,“若因此事被田公所恶……”

    郭图迅速的瞄了一眼袁绍,然后用袖子遮了遮脸说道:“……某虽死亦无憾也……还请明公能照顾家小……”

    “诶……公则何来此言!”袁绍笑着安慰郭图道,“就事论事而已,若元皓有所不满,便来寻某就是,与公则何干?且宽心就是!”

    “多谢明公!明公宽宏仁厚,实乃属下之幸也!”郭图拜下,借着机会擦拭了一下莫须有的泪水,然后说道,“属下唯有尽心竭力,以报明公!”

    “嗯……于公你我上下有别,但于私,你我情如兄弟一般,也不需如此多礼……”袁绍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起来说话吧……”

    当一个领导称兄道弟的时候,谁把这句话当真谁就是真的二百五了。就像是某某东,曾几何时兄弟两字还在半空当中盈盈绕绕,然后转过屁股,咔嚓一声就将之前的兄弟给裁员了。郭图自然也不会当真,但是依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明公……明公如此仁德,奈何有人终究是私心作祟……”

    “……其所欲者,非求雄主,欲庸主也!”郭图沉声说道,“若得雄主,必然消减其利,清查田亩,检索庄奴,则多有折损,于其不利……而若是扶持庸主,便可上下其手,大肆渔利,家族亦可稳固……”

    “田氏此番做派,虽说是以春耕为名,实则为毁明公之基也!”郭图继续说道,“以明公之才,大可三五年之内便可纵横天下,平定寰宇……然如此一来,于冀州士族有何裨益?”

    袁绍缓缓的捋着胡子,说道:“公则说详细些。”

    “主公明鉴,”郭图微微向外指了指,说道,“为何主公指派幽州、青州刺史便多有怨言?还不是为了能够家族扩展,鲸吞地亩?而如今若是主公再胜征西,则天下何人可抵挡主公兵锋?届时之际,便是主公旌旗所指,各地望风而降!这冀州士族,又怎能从中获利?”

    “故而,冀州之辈,多欲主公稳而缓胜,不愿主公急而势胜!”郭图沉声说道,脸上的光影在灯火之中变幻着,“如此冀州之辈方可腾开手脚,从容布置,安插人员……其三番五次,欲请陛下至邺,也是如此道理……”

    郭图每一句话都是斩钉截铁,说得袁绍缓缓动容。

    “此乃缓兵之计也,若明公不以为意……”郭图说道,“民夫以春耕缓行,便可以粮草、器械、甚至秋获之名再缓……明公要么也缓进并州,要么就是再次妥协,让出青州,幽州……”

    袁绍站起身,背着走,在书房之内转了转去,半响之后,才低声说道:“元皓为人刚正,应不至于如此。”

    郭图淡淡一笑,说道:“明公,非田公哉,乃田氏也。”

    袁绍一愣,停下了脚步。

    郭图的声音幽幽,说道:“属下家族皆不于此地,故而无利,尚可秉公而言,然田公世代于冀,家族甚大,人员繁多,多无着落……田公刚直,可有举贤避其亲乎?”

    袁绍缓缓的走回上首,坐了下来,将下摆抖直了,盖在席上。不得不说,出身世家大族的袁绍,纵然年龄大了,但是这一套动作下来依旧保持着特有的韵味,潇洒且自如,就像是小马哥穿风衣,看起来英俊潇洒,但是暴发户跟风也穿,却显得掉得一地皮屑加土渣一样。

    “公则可有对策?”

    郭图拱手说道:“可拜田公为先锋!”

    袁绍目光一闪,默然不语。

    郭图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恭谦的坐着,衣衫纹丝未动,连瞄一眼袁绍都没有,就像是一个矜持的处子。

    让田丰上阵,基本上来说就是要田丰的老命了。

    因为汉代人平均寿命都是四十左右,超过五十的都可以称之为寿了,像田丰这样开始往六十爬的,基本上都已经是很难得了。军阵之中,就算是普通的年轻人都未必能够吃得消,更不用说快六十的老者。而且太行山啊,需要翻越盘山道,这一路崎岖,多数是要拿脚走的,而田丰的腿脚么……

    但是话说回来,姜子牙这个家伙光辉灿烂的摆在前面,廉颇依旧尚能饭否,所以要说老了就不上阵,也不是一个理由。田丰要是以老为由,推辞不受,只要一个顺水推舟,就可以将田丰身上的职务都一口气撸个干净!

第1397章 非常规

    在这个世界之中,最为恐怖的动物是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人。

    不管是飞禽走兽,吃东西多少还会吐出来一些什么,或者是有些东西不吃,而人真正张开了嘴,就是连骨头带皮,全数吞没。

    而且人在吃其他食物的时候,往往还讲究烹饪的方式,食用的礼仪,但是到了吃人的时候,往往就抛弃了所有的礼仪规范,只剩下血淋淋的一面。

    这种血淋淋,跟学术无关,跟礼仪也没有什么关系,唯一可能关联的,便是利益。

    正因为如此,斐潜不怎么担心吕布,虽然这个时间点,吕布正在招募兵卒,正在想方设法的和太原士族两个大头,王氏和温氏套近乎,但是斐潜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因为吕布能给的,他斐潜一样也能给,而斐潜他能给太原上党这些士族的,吕布却未必能够给得出来。

    毕竟吕布手头上可以拿出来的东西太少了,允诺食禄千万石,不如一饼在手中。

    就像是眼前的这个水车。

    太原上党区域,虽然群山之中有难得的一块平地,提供了适宜的气候和土壤来耕作,但是在平地周边,更多的是山地……

    而有了水车,就可以在相对适宜的山地上开垦出更多的耕田来!

    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斐潜真心的感觉佩服,就单单说木匠,没有后世那么的游标卡尺啊,红外测距啊等等仪器,甚至只用一把斧头,都可以削砍凿劈,甚至砍出的木板,也能够平顺挺直,相当的厉害。

    而水车,在这些工匠的手底下,就越发的相似一个工艺品,有些目光甚至还在水车的支柱上雕刻了一些象征着丰收的吉祥图案,比如五谷和灯笼……

    或许,这也是汉人工匠对于这一类能改善民生的器具倾注情感的一种表现吧?

    虽然由木头组成的结构略微显得有些粗笨,咬合的齿轮纵然经过铁条加固,但是在潮湿的环境当中,依旧容易生锈腐坏,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更换和整修也并不困难,而且纯粹用来灌溉的水车,只是在农作物大量需要水源提供生长所需的时候才显得重要,其余时间也都是闲置,所以一年更换一次配件也不觉得有多么麻烦。

    还有从平阳黄氏工房内出产的不怎么达标的劣等混凝土,没办法用在墙寨上,便废物利用拿来铺路,这种在下雨天依旧能够大体上保持完整状态,不至于一脚下去宛如泥潭一样的材料几乎就是各种土路的福音。

    如今,北面有从平阳到永安,再到太原的道路,南面有从河东到上党的两条主要商道,几乎是铺设完毕,也促进了商品货物运转的速度。

    这些事情,都是在斐潜入主并州,掌握了太原上党之后一天一天的变幻而成,这些变化,或许对于农夫而言只是觉得路好走了,田好种了,但是对于有一些眼光的士族子弟来说,这些变化足够引起重视。

    更不用说引起了重大饮食结构变化的水磨机器了。

    贾衢指着一旁的水墨说道:“昔日取水磨面之时,太原上党各家齐至,见入口之处颤颤,出口之处绵绵,皆目瞪口呆,神魂不附。从此之后,水磨日夜不停,制面无量。今壶关之内,已无人欲食麦饭,皆食蒸饼也。”

    原先人力或是畜力磨面,产量和消耗总是困扰饮食进化的大问题,但是水磨可以不知疲倦,不用休息,只要结构不损坏,就可以无穷无尽的研磨下去,大大解放了人力,也提供了大量生产的可能,所以原本属于高端食材的面食,也渐渐的走进了普通百姓的家中。

    “主公,如今有水车之利,上党新开耕田累计三万余亩……”贾衢略有骄傲的指着延伸到了山坡上的耕田说道,“虽说初耕,产量不足,但依旧可产一石有余……”

    斐潜看着远处正在山坡上忙碌的准备着春耕的农夫,点了点头,对于贾衢的工作表示肯定。

    人类和大自然,永远都是一个进退的问题。

    林地被砍伐成为了耕地,原本林中的鸟雀飞走了,在林中晃荡的野猪也不见了,藏在草丛灌木里的虎豹也逃跑了,至于聪慧的狼群,它们走的更远。

    什么?

    要保持水土?

    要退耕还林?

    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情等政权稳定下来,有充沛粮食产量的时候再说也不迟,现在正是急需粮草储备的阶段,这也不能做那也要注意,还怎么扩大生产,增强实力?

    若是让爱护环境,保护动物的各种圣母人士亲身到经历饥饿,眼睛都发绿的流民当中去宣讲保护自然,不能吃猫狗,要爱护动植物,恐怕不用多久就会被饿疯了的流民给撕扯成为碎片吧?

    人类先要保证自己能够在自然界立足,才能有这个心思去照顾其他动植物。

    斐潜也是一样,先要确保自己在西北一带的政权不能倒,才有办法去照顾其他人,或是其他的事务。

    今年上党太原两地的春耕有些提前,虽然还有可能会出现去年前年那种倒春寒的情况,但是在有战争临近的时候,也就只能是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先发耕作了,毕竟要是真的战争降临,恐怕就要抽调一些人手了,所以提前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斐潜不仅给上党太原人带来这些福祉,同样也带来了战争和死亡。

    或许是登上高位时间长了,或许是这一路走来看得多了,斐潜对于人命这个东西,也渐渐的掺杂了一些汉人士族的观念,看见尸首也不会恶心,沾染了鲜血也不觉得难受,甚至号令之下,死伤千万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想当年,只是坑杀了几百千余的白波贼,将那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规范得起来的白波贼当中的军官军校统领头人全数消灭,就让斐潜迟疑了一天一夜,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些可笑。

    是简单的好杀么?

    为什么可以容得下黑山,却容不下白波?

    因时因地而已。

    当初斐潜所拥有的,不过是从河东王邑手中租借而来的两三地,还有一个残破的平阳,兵不过三千,将不满五人,若不是将白波的那些统领头目一网打尽,斐潜有什么能力确保这些手上沾染了鲜血,习惯了劫掠的暴徒能够乖乖的拿起锄头,重新老老实实接受社会的改造?

    而在黑山张燕时期,斐潜在并北平阳已经稳固,又有阴山这样急需人手开垦的土地容纳大量的民众,因此对于黑山一帮子人,也就宽容了许多,就连那些头目,也在看在赵云的面子上进行了废物利用……

    话说回来,这些家伙,能不能真的找到些好东西回来?

    像眼前的这些山地,若是能种上番薯马铃薯,简直就是绝配啊!

    斐潜和贾衢一路前行,一边巡视着春耕的情况,一边查看着关隘地形,心中也慢慢有了些计较。

    眼下这样的情况,是时候再掏出些杀器来了,为了这个时刻,在平阳的黄氏工房之内也储备了许久……

    毕竟斐潜不想和袁绍在打成官渡之战的局面。

    历史上的曹操,虽然那个时候实力比较薄弱,但是在解决了大耳贼刘备之后,也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对抗袁绍。

    如果那个时候刘表,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突然窜出来,给了曹操后腰子一刀,恐怕历史就要改写了。

    所以,和袁绍正面硬耗,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斐潜也不想将整个的战局拖到僵持不下,死命消耗战的地步,所以便只能是采用一些比较非常规的战法……

    ………………………………

    平阳城。

    政务堂之内。

    荀谌提起笔,在行文上批复了几个字,然后交给了一旁等候的官吏,郑重的交代道:“七日之内,必须运到阴山!否则严惩不贷!”

    前两批的物品已经开运了,这是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运往阴山的物资。

    官吏连忙应诺,拱手接过行文,快步离开,赶往阴山而去。

    而运往河东太史慈那边的,也是已经到位了,想必现在已经装配得差不多了。

    人员武将的安排上,马越已经回到了阴山协助赵云,张济去了河东,张绣去了上党,关中派出了马延、陈恭、陈浩等人前压至潼关陕县一带……

    大战一触即发。

    对于斐潜临行前和荀谌一同制定下来的计划,荀谌个人还是相当认同的,毕竟现在山西和山东还是有些差距,对耗的话是耗不过山东的,所以就只能采取现在这样的策略,让山东士族知道痛,纵然有些违背仁德,但是比起生存这个问题来说,似乎也只能是暂且放置一旁了……

    荀氏虽然也是经书世家,但是并不像是后世儒家那样的迂腐,或者说,汉代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儒家子弟,依旧是可以上马提刀,下马落笔的,像孔融、孔嘴上样样在行,手下样样稀松的还是少数。

    要到了后面上行下效,对于武勋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之后,才出现了大量嘴上说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然后光面堂皇的提倡做人要有骨气有气节,但是自己却觉得自己大好头颅岂能轻易割舍,也就也就文天祥等寥寥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保全骨气。倒是很多儒家弟子在外族入侵的时候选择跪舔,然后美其名曰良禽折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

    仁政爱民,以德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有没有错,也没有错,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爱,政治和外交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说要凭借的也只有强大的武力。

    当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政治和外交才有意义。就像是后世弯弯,今天叫嚣着要绿,明天叫嚣着要蓝,结果连自己治下百姓都像是看闹剧一样,其政府也就毫无威信可言。

    而作为整个山西政治集体最大的机构征西将军府,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面临威胁的时候展示最为强劲的武力!

    在这一个方面上,荀谌对太史慈和赵云还是有信心的。

    之前虽然征西将军也使用过马鞍马蹄铁,但是依旧控制在小范围之内,而这一次,为了发挥出征西麾下强大的骑兵实力,也为了确保整个战略布局的胜利,斐潜和荀谌决定将大多数骑兵全数换装上这两样东西。

    而这两样装备,在工艺上并不复杂,就拿马蹄铁来说,不过就是弯曲的一个铁皮再加上几小铁钉而已,而这样的东西就能保证战马在长途奔袭的时候,大大的减少马蹄的受伤几率,增强持续战斗的能力。

    虽然说大规模的换装必然会引起在某种程度上的技术泄露,但是对于现在的斐潜来说,汉王朝的三大马场,已经算是到手了两个,剩下一个幽州冀北的马场被公孙瓒和袁绍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所以现在可以讲,战马这一项独特的战略资源,若是将大汉战马分成十分的话,斐潜至少控制了其中的六七成。

    因此就算是这两项技术最终被其他的人效仿,也是没有多大的作用。

    至于大汉之外的胡人,阴山北的鲜卑已经是完全残废,南匈奴人经过二次分裂之后也是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西羌在李儒和马超的配合之下,只逃回去了不到一半,元气大伤,现在唯一还算是有些实力的胡人部落,只剩下了柯比能部落和步度根部落两支鲜卑汇集在雁门代郡幽北一带。

    所以斐潜的骑兵优势,还是可以保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唯独荀谌没有什么信心的,反而是位于上党太原的征西将军……

    虽然也见过征西将军斐潜练习过武艺,不过听过也就是会一招中平枪而已,这……好吧,纵然大多数时间征西将军斐潜并不需要上阵,但是面临着袁绍中军庞大数量,荀谌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还有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吕布……

    但愿主公不需要亲自上阵。

    应该不会吧?

    荀谌摇了摇头,又提起笔来,低下头,开始批复一旁如小山一般堆积的行政事务来……

第1398章 新变化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四周的一切也伴随着苏醒。

    周围一切,天青云淡,初春的气息总是让人欢喜。虽然刘和临时居住的驿馆,并不是太原城的中心,但是也隐约听到穿街走巷的货郎在叫卖的声音,还有推动者水车货车碾压在石板之上轱轱辘辘的声响,还有那些偶尔飘近来的欢声笑语,从墙外汇集到一处,一同飘荡了近来,让刘和多少时间都是紧绷的神经,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初春就算是依旧有些寒冷的晨风,吹拂在脸面之上,湿湿润润,就像是情人在一旁的吐息,还带着草木的清香。

    在这里,刘和等人受到了最好的款待。崔均出迎,当然还有吕布,两个二千石一同迎接,也算是给足了刘和的颜面。接下来的节目自然都是相似的,先是安排了几个颇有些姿色的侍婢,帮助刘和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便是漫长盛大的接风酒宴,从下午一直吃到了夜间,才各自醉醺醺的分开……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刘和回头看去,却是昨夜暖床的侍姬,拿了一件大氅在手中,眼波盈盈,“郎君,晨风偏寒……”

    刘和客气的拱手谢过,才让侍姬替他将大氅系在了身上。

    侍姬温婉的笑了笑,说了一声替刘和去询问早脯,还问了些有没有什么忌口还有想吃的,便行了一礼,向刘和告退。

    刘和再度客气的还了半礼。

    侍姬低下头,退了两三步,然后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落寞……

    虽然侍姬不完全清楚刘和的身份,但是刘和年轻,昨夜又是崔郡守亲自设宴招待的,所以肯定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要是能借着昨夜一度春风,能够被刘和收在席榻之侧,那也算是落了一个好去处,总比在驿馆来得强。但是昨夜婉转承欢,却依旧没能打动刘和半点。看似客气有礼的言语和行为,实际上就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仿佛昨夜那个疯狂求索的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刘和才没有心思去管一个侍姬在想着些什么,就算是真知道了,恐怕也就是一笑了之,连理会都懒得去理会,他现在其实在回想昨天晚宴上的情景,在回想崔均和吕布之间那隐隐约约的不对劲。

    都走到这一步了……

    就不能不谨慎。

    随意选择只会让自身的价值越来越低。

    人情,并不是无限量的。

    奇货可居?不存在的。刘和自己知道,他老爹的名头,每用一次,价值便少了几分,人情也就淡了几分……

    想要永远有人情在,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在太原这里,似乎氛围有些诡异。昨日晚宴之上,吕布倒是大谈刘和来了之后就会引为重任,甚至表示连鲜于辅和鲜于银两个都可以重点安排,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反倒是崔钧始终笑吟吟的,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成。

    如果真的是求贤,也应该谈谈条件,倒不是什么薪资之类的事情,而是多少要了解一下,比如能力,比如规划,比如志向等等,吕布如此热情,反倒是让刘和心中多了几分的疑虑。

    温候吕布现在的情况,大家也不是不了解,但是说吕布就烂到了极致,没有任何人相碰也不对,只不过刘和有些犹豫,虽然吕布开出来的条件确实让他有些心动,但是刘和觉得崔钧似乎也在以此来考验他?

    毕竟选择了吕布这一条路,也就意味着断了另外一条路。

    想来想去,刘和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住了崔钧的脉络,正常来说,当下不是应该相互试探一番,确定利益方向一致之后,便谈一谈职位么?但是昨晚夜宴之上,崔钧只是泛泛而言,至于一些细节,则是绝口不提,这明显是有些不太正常。

    所以,不要急。

    不能急。

    越是心中焦急的时候,行事便越不能急。父亲刘虞生前的也是如此教导的。

    当年就是因为心急,所以相信了袁术的鬼话,结果……

    每逢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刘和心中便宛如刀绞一般的痛。或许当初再谨慎一些,再斟酌片刻,或许……

    不止是袁二,还有袁大,也是同样不地道,接纳刘和,只是为了利用刘虞的名声而已,然后打完了幽州,击败了公孙瓒之后,便将幽州封给了袁熙!然后便像是忘却了还有刘和这个人一般,再无提及。

    为何?

    还不是害怕刘和借着他父亲刘虞的名头,在幽州和袁熙分庭抗争么?

    叱嗟!其母婢之!

    刘和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声。

    刘和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郎君。”在回廊当中,响起了脚步声,在厢房住着的鲜于辅走了过来,拱手行礼。

    “某准备南下去拜见一下征西将军,再行定决……”刘和轻声说道,但是语气坚决,“昨夜崔郎君多有暗示……若是吕温候寻来,鲜于兄不妨且敷衍之……”

    鲜于辅说道:“郎君之意……不看好吕温候?”

    刘和微微笑道:“虽说时也运也,造化弄人……可亦有时势造英雄者……不过总是要亲眼见一见,方为稳妥……“

    鲜于辅点点头,“那么,郎君何时动身?”

    刘和说道:“即刻便走!”

    征西,那个传闻当中,战功赫赫,督战阴山,纵横关中的征西,究竟是一个何许人物?会不会和袁大袁二一般?

    还是会另有一番的际遇?

    ………………………………

    河东安邑。

    太史慈了一眼杨修,很直接的说道:“休要与某说何雅言!经书传家,呵呵……经书可否种出庄禾,可否抵御刀枪?若有不妥,直言就是,无需引经据典!”

    “……”杨修被呛得胸口发闷,但是也只能陪笑道,“将军所言甚是。”

    “某不是将军!”太史慈不吃杨修那一套,“某乃校尉!”

    在一旁的裴俊,忍住笑意,拱手说道:“所需物资一应准备齐全,将军随时都可动身。”

    太史慈点点头,转头朝一旁的护卫说道:“派人再检查一遍!若无不妥,便传令下去,明日就启程开拨!”

    护卫得了将令,拱手应诺,然后退下了。只是看的一旁的杨修嘴角直哆嗦,说好的不叫将军呢?

    若是杨修懂得后世的说法,恐怕不免要大叫起来,你这是**裸的双标!

    但是双标又如何?

    还不是要捏着鼻子认了?

    就在杨修还在一肚子嘀咕的时候,太史慈又转头说道:“明日点卯!休误了时辰!否则军法不容情!若是不熟骑术,多备块软褥,省得到时候腿脚又是不便!耽误于某!”

    杨修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有心大骂,但是又骂不出来,只能是连声应下,然后告退。

    前几天才跟着斐潜一路奔波到了太原上党,结果还没能休息两天,又被斐潜派到了河东,要杨修配合太史慈的行动……

    长时间的骑着马,杨修都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快站不直了,哪里还有杨氏家训当中的“形态端正”的影子,能保持不变成罗圈腿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回到了自己临时的住所,杨修也渐渐的调整了过来,反正寄人篱下,该忍的也就忍了。说起来也是奇怪,人的脾性也是会有些变化的,比如若是没有跟着斐潜跑一趟太原上党,便直接叫杨修跟着太史慈一路骑马出征,恐怕杨修纵然没有怨言,身体也多半吃不消,但是当下有了之前的经历之后,再被太史慈要求跟着一同行军,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去准备一下,明日点卯之后,便出发……”杨修和自己的贴身护卫交代了一下,然后便回到了屋内,躺到在床榻之上,让自己的双腿轻松一下。

    要是之前,只要没到黄昏,杨修是绝对不会在日间的时候躺在床榻上的。因为在杨家当中,昼寝这两个字,就几乎是等同于懒惰无能,游手好闲等等一系列的词语,甚至容许坐着打个盹,都不能躺下睡午觉,否则就会受到严厉的职责,甚至惩罚。

    但是现在……

    腿都快断了,还有硬挺着什么规矩?

    征西将军说得没错,不可能古法万世,只能是因时而变,而新一代的儒家人士,就必须担负起挑选变化的方向,实施变化的细则的任务来……

    山东士族的那一套,已经被证实不适合了,还企图抱残守旧就有些过了,该改还是要改的。

    其实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弘农杨氏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毕竟当年弘农杨氏就是率先做出变化的山西士族,从关中迁往关外,或许当年是迫不得已,但是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恰到好处。

    如今又是纷乱而起,又谁能知道如今的弘农杨氏是不是又看起来被迫选择,其实也依旧是恰到好处呢?

    也许。

    试试吧,反正没有坏处。

    早前去弘农一趟,然后回来还要参加守山学宫的大考……

    忙碌,却感觉有些充实。

    杨修想着想着,嘟囔了几句,然后不知不觉当中,和衣而睡,连护卫办妥事情回来禀报,都没有能将其吵醒……

    ………………………………

    守山学宫。

    蔡琰怀抱着两三捆的书卷,从大殿一侧的回廊上缓缓而过,所遇到的学子纷纷停下脚步立于道侧,向蔡琰行礼,等蔡琰走过去了,才继续行进。

    蔡琰也微微颌首,一一回礼,仪态端庄大方。

    蔡琰现在挂了一个学宫博士的身份,起初还是有蛮多的人不服气的,但是当蔡琰才大殿之中举办了两三次清讲之后,对一些常见书籍上进行了勘误,而且还指出了相关的书籍来源之后,蔡琰的“字师”身份也就渐渐的在学宫当中被认可了。

    或许是蔡邕之前有熹平石经的成就,所以当众人发现蔡琰继承了蔡邕的这种博览群书,然后在书籍相互关联当中找到一些因为口口相传,又或是抄印错误的地方,然后加以纠正的行为,也都是表示尊重和敬佩,并不因为蔡琰是女性就蔑视或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什么的……

    得益于汉代对于女性的镣铐并不强,甚至到了唐代依旧有大量的女性活跃在文坛政坛上,但是到了宋代,嗯,再往后的朝代,似乎就剩下了三寸金莲了。

    “蔡师!”两个半大的小子郑重的在道左拱手行礼道,“听闻蔡师欲重编《说文解字》,吾等二人虽不才,也欲为蔡师分忧一二!”

    蔡琰的脚步停了下来,看了看这两个人,一个她认识,是司马懿,另外一个么不认识,便问道:“司马仲达,这一位是……”

    司马懿连忙介绍道:“此乃太原王氏王使君之子也……”

    “在下王昶王文舒,见过蔡师!”王昶连忙重新见礼。

    那一日在平阳酒楼当中论道,司马懿见到了王昶之后,因为年龄相仿,又是地位差不多,司马懿的老爹司马防当过郡守,王昶的老爹王泽也当过郡守,虽然两个人的郡守有高有低,但是大体上还是可以算是两千石的,因此就很快成为了朋友,这一段时间都是称不离砣,焦不离孟的。

    就像是征西将军斐潜所预料的一样,当蔡琰渐渐的透露出要重修《说文解字》的时候,向来注重声名的水镜先生司马徽就有些心动了,但是他又不可能在还没有看到什么实际成果出来的时候就放下身段紧巴巴的跑过来,那样也未免太**份,所以派遣出司马懿出来打头阵也就成为了情理之中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司马懿也扯了一个垫背的王昶一起而已。

    蔡琰笑了笑,没有追究说二人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反正也能猜的**不离十,因此说道:“二位有此心,琰亦欣慰。不过勘误校对之事,枯燥繁琐,加之古籍繁多,翻查困难,隐晦难懂……”

    司马懿自然知道蔡琰是在婉拒,但是那里肯服气,便说道:“吾等固然年少,然亦有向学之心,蔡师何忍拒也?”

    “这,也罢,”蔡琰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若二位于春比之时,可获上中之评……若是不能,便还是多读些经书,迟些时候再论此事。”

    司马懿和王昶对视了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如此便一言而定!”

    蔡琰微微笑了笑,也不多说,便点头而去。

    司马懿和王昶恭送蔡琰远去,然后司马懿瞄了王昶一眼说道:“不过是上中之评而,吾等欲取上上也!届时王兄切莫临场失手了……”

    王昶哪里服气,也是说道:“某定然也是上上!”

    两个人互相瞪了片刻,然后又哈哈笑了起来,随后便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什么,伴随着笑声,走过了青砖白墙,走过了红瓦青苔。

    而在这两人的周边,还有许多守山学宫的莘莘学子,三五成群,或诵读,或议论,或沉思,或挥毫,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在这里迸发出新的变化……

第1399章 新与旧

    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必然带来旧势力的动荡。

    弘农杨氏。

    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但是有些人未必能够等得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杨彪缓缓的在一位老者的床榻之前跪下,望着床榻之上气息已经是如游丝一般的老人。

    屋内点燃着两盆的银炭,但是床榻之上的老人似乎依旧觉得寒冷,盖着厚厚的丝被,似乎身上已经沾染上了地狱的阴寒。

    这一位曾经在杨氏之中叱诧风云,跺跺脚动动手便是风云变换的人物,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

    “如何了?”老者闭着眼,但是似乎也能察觉到了杨彪的靠近,闭着眼,从有些枯干的嘴中吐了两三字。

    “回大长老,征西下属不日要来接管函谷关了。”杨彪低着头说道。

    太史慈已经派遣了人手先行一步到了这里,下一步便是正是接受函谷关,也就代表着杨彪所代表的弘农杨氏,合并到征西统属之内。

    “……崤函之固,雍州之地……固守以窥……席卷……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外连衡……”老人气息微弱,讲了这寥寥几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杨彪静静的听完,沉默了良久,说道:“商君虽秦利,亦秦害也。”

    老人枯干且布满了皱纹的眼皮动了动,露出了一丝昏黄浑浊的眼珠,盯着杨彪,似乎努力的辨认着杨彪的轮廓,又像是表示着什么态度,许久才说道:“切记……商君……若成,便……天下之雄,若败……”

    杨彪默默地点点头,说道:“大长老所言,彪自当铭记。”

    两个人都是极端聪明的人物,寥寥几句就已经是定下了杨氏将来的方向,但是这样的方向转变,却未必能让所有人理解,或者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里那里的利益,总是有些人会反对,甚至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大长老呼哧呼哧的呼吸着,许久之后才说道:“老夫……命不久矣……当下……定还有些……愚钝之人……”

    杨彪沉默着。

    大长老吃力的呼吸着,就像是在胸腹之间装上了一个小风箱,似乎在积蓄着力量,也像是在忍受着痛苦。良久之后,大长老忽然出声说道:“……也罢……扶老夫起来!且去……去取药来!”

    “大长老!”杨彪拜倒在地,叩地有声。

    那一年董卓进京的时候,大长老杨让还可以拄着拐杖自行,依旧还可以逞强不让侍从搀扶,但是这几年过去,大长老杨让的衰老是与日俱增,现在已经是大多数时间只能躺在了床榻之上,这个冬日更加的严重,只有每日太阳最大的时候才在侍从的帮助之下,去晒一晒太阳,才算是勉力支撑到了今年初春……

    “……”大长老艰难的在侍从的帮助之下,坐了起来,看了杨彪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起来吧……”大长老虽然年老了,但是心却不糊涂,杨彪这个节点来找他,难倒就是仅仅是为了晨定昏省?

    一名中年的侍从端着一个漆盘而来,却迟疑着不敢进。

    “取来!”大长老瞪着那个贴身侍从。

    “大长老!”中年侍从忽然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道,“大长老体虚,若是再用此药……纵然有一时……恐怕是……”

    “混账!”大长老动怒,在床榻之上拍了一下,说道,“汝之好意,便是让老夫……老夫缠绵于病榻,毙命于苟且么!咳咳咳……取,取来!”

    弘农杨氏作为大汉冠族百余年,自然也有些各种方面的积累,不仅在于经文方面,就连方士的丹药也有些研究。大长老杨让叫侍从拿来的丹药,也就是通过方士练出来的金丹,和后世的一些吊命的物品有些相似,就是短时间之内激发出大量的人体潜能,但是副作用也同样十分明显,甚至……

    中年侍从不敢违背大长老杨让,只得流着眼泪将装着金丹的玉瓶送到了大长老面前。

    杨让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颤巍巍的抓起了玉瓶,呼哧呼哧喘息了片刻,然后对着依旧跪拜在地上的杨彪说道:“且去!”

    杨彪不敢多言,在地上再次叩首,便匆匆退下。

    过了片刻之后,杨彪又重新回来,低声说道:“大长老,已经下令召集了……半个时辰内便至……”

    杨让在床榻之上勉力支撑着身躯,一旁的侍从侍女在忙碌着给杨让穿上中衣和外袍,还有人端着一套皮裘在一旁等候。

    杨彪瞄了一眼,招招手让自己随从去取了一套羽绒服来,然后献给了杨让,表示这个征西将军平阳产出的羽绒服,保暖程度不比皮裘差,但是重量轻便许多,并且更加的舒适。

    杨让看了一眼,示意让侍女帮他穿上,然后伸手摸了摸羽绒服,似乎感觉还算是不错,便微微点点头,然后对着杨彪说道:“……此间中人,皆侍奉老夫多年……待老夫故去,汝当妥善安置……”

    杨彪拱手恭敬的应下。

    杨让盯着杨彪看了几眼,微微一叹,便捏着玉瓶,闭上了眼,似乎是方才的语言和行为已经消耗了绝大多数的精力,也就不再多言,在床榻之上坐着。若不是一旁的侍女在拿捏着杨让的胳膊腿脚,替他活动气血,还有那时不时在衰老下垂的眼皮之下动一下的眼珠,几乎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一个是已经丧失了任何生机的衰老躯体……

    杨彪静静的等候着。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是过了片刻,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大长老,启禀家主……三长老和五长老都已经到了……”

    杨让看了杨彪一眼,说道:“三长老?”

    杨彪点点头。

    三长老是杨里的从弟,唤做杨平。当年杨里因为家族内部相争,被迫出走的时候,杨平就曾经大闹过一场,而如今杨彪再次选择了前进的方向,结果又是杨平站出来反对,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天意。

    杨让打开了玉瓶,倒出了一粒包裹着金箔的丹药,然后揭开金箔,露出了其中鲜红如血一般的本体,沉默了片刻,便闭上了眼,将丹药纳入了口中。

    一旁的中年侍从忍不住哭泣出来,拜倒在地,带着其余的许多屋内侍从,也一同拜倒在地上。

    杨让喝了几口水,让丹药滑落入胃中,然后闭上眼感觉到了一股热力似乎从腹腔之内散发出来,让他的手脚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但是也伴随着隐隐的痛楚……

    “取杖来!”杨让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喝骂道,“哭什么!现在老夫还未亡!等老夫故去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杨让拄着鸠杖走着,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无比的艰难,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的伸着手虚扶着,围绕着,却都不敢上前搀扶。

    从后宅出来,经过了挂上了布幔避风的回廊,就到了四知堂。

    或许是行走血液流通,或许是药力渐渐散发,杨让原本灰白的面色也多了些血色,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的光泽,行走之间步伐也没有那么艰难和干涩,似乎一切都在好转,但是一旁的众人,包括杨让自己在内,都是清楚的知道,这不过就是激发了人体的潜能而已,而像是杨让这样的年龄,这一次的激发,或许也就是他最后的一次……

    杨让站在四知堂前,仰头看着牌匾,长长的白眉抖动着。

    阳光从天空上照耀下来,透过四知堂门前的槐树枝叶之间洒落在地面,形成了斑驳的光影,也洒落在杨让的头上和身上,形成细碎的光明和阴影的组合。

    “文先……”

    杨让轻声呼唤道。

    “在。”

    杨彪走上前来,在杨让的身侧低下脑袋,槐树的光影只能照耀到了杨彪头上的进贤冠,却照不亮杨彪的面容。

    四知堂前,三槐树下,见证了杨震一步步走上大汉的朝堂,也见证了杨氏在弘农的壮大和发展,也见证着当年杨奉杨里等人的分歧,甚至也见证了董卓入京之后杨氏的一步步变化……

    四知堂依旧。三槐树依旧。

    只是人已经不同,事也变得不同。

    杨让看着,沉默许久,说道:“何为四知?”

    杨彪心中一跳,猛然之间感觉到这个问题和当下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四知之下,唯有两字,度、慎而已……度者,长短之计,事物之境也;慎者,毋涉险地,因势利导也……”杨彪低声回答道。

    杨让依旧仰着头,浑浊的眼眸当中闪耀着光华,脸上的皱纹活动着,就像是一条条游走在光明和黑暗当中的蠕虫。“当年……汝也是如此回答的……”

    “是……大长老……”杨彪依旧俯首,恭敬的说道。

    杨让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的时候,似乎在嘴边飘过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又像只是喉咙里面的一个呼噜……

    “大长老!”

    “大长老……”

    已经在在四知堂之内等候的三长老和五长老到了堂前迎接。

    “昔闻大兄有恙在身,本欲拜见问安,又恐惊扰了大兄修养……”三长老拱手说道,“今日得见,大兄似乎……风采依旧……某甚是欢喜……”

    五长老也在一旁拜见杨让。

    杨让淡淡的扫了两人一眼,说道:“说得倒是不错,不过恐怕也有不少人盼着老夫早日驾鹤吧?”

    “这……”三长老被呛了一下。

    “大兄真爱说笑……”五长老在一旁缓和气氛。

    杨让没有继续废话,径直往内就走。他已经感觉胸腹之内的温度渐渐的没有之前那么滚烫了,或许药力也正在消散当中,若是不趁着自己还支撑得住之前将事情办妥,恐怕倒下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据闻……汝二人对杨氏归入征西麾下,多有微词?”大长老杨让在上首坐下,直截了当的说道,完全没有往日的委婉和温和。

    “……”五长老看了一眼大长老,又看了一眼三长老,默然无言。

    三长老拱拱手说道:“昔日里兄在世之时,曾言归附山东,杨氏终有祸端,今已然所验!当今又重归山西!岂如经年,白费功夫,杨氏徘徊,竟无寸进!若归征西之下,亦无不可,然需治文先统领不力之罪!”

    杨让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了五长老,说道:“汝之意如何?”

    五长老沉默片刻,说道:“自董贼入京以来,杨氏一错再错,伤筋动骨,已经是大不如昔……如今袁氏如日中天,控土大河南北,近日亦闻袁大将军平定幽北,囊括青兖,不日将进军并州……此时投于征西之下……是否失之稳妥?小弟愚钝,还请大兄赐教。”

    杨让微微点点头,说道:“袁氏不可持……”杨让正待继续说什么,但是胸腹之内一阵翻腾,便皱了皱长长的白眉,微微闭上眼,对着下首的杨彪说道,“……文先汝且言之……”

    “唯。”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杨让说了一般突然不说了,但是既然杨让这样吩咐,杨彪也就朝着三长老和五长老拱拱手说道,“……袁氏初看蓬勃,然隐患丛生。今日袁本初势大,然其为庶出也,废嫡而立庶,终有祸也,此乃其一。兖州曹平东,迎天子于许县,虽与袁大将军交善,然朝廷法度,终不可废,袁氏又怎肯屈膝其下?此乃其二。袁大将军幽州初定,青州未稳,便进军并州,急切之意昭然,然太原上党,自古乃险要之地,强弩之末焉可久战?若不得胜,必然大败。此乃其三。若袁本初败于并,袁公路败于淮,袁氏颓矣……如此,天下纷乱,唯有征西以雍为固,以汉中、陇右、并北为基,可成大势……”

    杨让睁开眼睛,看向了三长老,说道:“如何?”

    三长老睁着一对三角眼,看了着杨彪,又看了看杨让,咬牙说道:“若先论文先之前损兵折将之罪,此事某便允之!”

    杨让嘿嘿笑了几声,嗓音之中有一种沙哑的感觉,就像是腐朽的木头崩坏了一般,说道:“如此……便治罪吧!来人!”

    “在!”堂下闪出了几名带甲侍卫,齐声拱手应答。这些侍卫都是杨氏家族当中的孤儿,从小被杨氏收养,为家族效死的思想已经是深深的镌刻在了其脑海当中。

    “令!”杨让从怀里摸出了大长老的令牌,在了面前的席上,沉声说道,“拿下杨平!”

    三长老差点跳起来,大声呵斥侍卫,但是对于四知堂的侍卫来说,大长老的号令便是最高级别的,哪里管三长老说些什么,便一拥而上,将三长老杨平扯到在地,押到了大堂当中。

    杨让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被押在地上的杨平,沉声说道:“罪人杨平,与袁氏勾结,为得私利,祸损家族,着革去长老一职,交由族宗审问发落!”

    “大兄!大……”杨平还待再辩,却被一旁的侍从取了布条堵住了嘴,只能呜呜的叫着,被拖拽了出去。

    一旁的五长老汗如雨下。

    “此事……便交给汝来审理了……”杨让转过头,看着五长老,阴森森的吩咐道,“今日之内,便审理结案!”

    “这个……唯……谨遵大长老之令……”五长老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拜倒在地,应答领命,然后便匆匆告退而去。查杨平什么勾结袁氏的证据,其实很简单,就算是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找一找,也会有的。

    望着五长老远去的背影,杨让身形晃了晃,突然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而这一口原本艳红的鲜血在离开了口腔之后,几乎是立刻变成了黑色!

    “大长老!”杨彪抢上前去,扶住了杨让。

    杨让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用手颤巍巍的指了指四知堂的门口上方。

    门口,门口之处有什么?

    杨彪回头而望,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大长老……”杨彪泪如雨下,“……四知之上,仍有三惑……唯有智达格物,才可避开三惑障迷;唯有洞察明性,方能体会四知之要……”

    这是当年杨让对着杨彪所说的话语,到了此时,杨彪才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什么面子,什么情怀,什么远景,都是家族存在的时候才有得谈的!当一个家族败落,当面临着危险,身处在存亡的时候,再纠结于“三惑”,再被情绪所遮蔽,所影响,就会将整个家族拖向深渊。

    不如人就不如人。

    当年杨震不也是如此么?

    越往上走,敌人便是越多,等登上了顶峰的时候,全天下都是敌人。杨让在最后时刻,依旧想要让杨彪知道这个道理,知道从杨震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四知”和“三惑”……

    杨彪嚎啕大哭,涕泪横流。不知道是因为明白了杨让的苦心,还是在哭泣他没有办法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但是杨彪也明白,则是杨氏最好的方式,也是最佳的选择。

    杨让微微点头,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400章 山雨急(加更)

    初春寒雨哗哗而落,将化冻没有多长时间的地面浇了一个湿透,伴随着马蹋人踩车压,渐渐的就变成了烂黄泥地,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大队大队的辎重车辆,艰难的在道路上行进,羸弱的民夫拖拽着,推拉者,乱纷纷的在泥泞当中挣扎着将辎重物资运向前方。在道路两旁,穿着蓑衣的小吏喝骂着,来回奔波,有的一脚踩歪,便沾染上一身的黄泥黑水。

    队伍当中,牛马的叫声混杂着小吏的呼喝之声,还有些民夫协力推拉的号角声,整条道路上嘈杂无比,但是更多的民夫却是沉默的,麻木的朝前挪动着脚步。

    幸运的是,队列当中有不少从太史慈带过来的骡马和黄牛,多少节省了一些人力,否则在这样的天气下,要及时将粮草运抵函谷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当然,在这些民夫的后面,还跟着一群郡兵,都在雨雾当中跟着缓缓的行进着,每个人呼吸之间,都在这寒雨中吐着长长的白气。没有军将,就不用想着可以顺利抵达了,在这个年代,民夫趁着夜间逃亡的比比皆是,若是没有兵卒来时时整顿,这三千民夫等走到函谷的时候,恐怕就十成不剩一成了。

    这些原本弘农的郡兵,比起太史慈带来的征西兵卒,自然差了许多,原本被安排作为押运辅兵,多少还有些意见,但是等真正见识到了征西兵卒的彪悍,也就将怨言全数吞进了肚子里,顶多当作一个屁给放了。

    作为弘农杨氏手下的郡兵将校,除了懂得一些简单兵法之外,恐怕就没有多出什么优势了,毕竟在这个年代,会带兵的将军很多,但是以会练兵出身的将军却没有几个,而作为北屈营地这个最早成立的练兵大本营,如今若是拉出一两个在其中练兵的教官,恐怕都立刻都会成为其他势力诸侯的香饽饽。

    就像是只是知道了一些方法的黄贤,都在曹操之处被拿来当成练兵的大将,虽然有一些其他因素的原因,但是也同样说明了曹操认为黄贤在练兵技能方面比较强。

    单单就行军法来说,不是简单得看见有人犯错了,便叫人拖出来按在泥地里,喊打喊杀,或者打军棍,或是砍脑袋就可以有一个禁令森严的军队了,也不是说搞一个什么约束的框架,然后层层施压,便可以搭建起一个什么猛军的雏形来……

    原因其实很简单,在没有开智的年代,许多军汉相当于只是有健全身躯的6-7岁的儿童智力,而后世当中那些教自家孩子做作业都会几乎气得吐血的家长,自然是深有体会。打骂并没有作用,只是让这些家伙知道某个事情犯错了,至于为何犯错,将来如何避免再次犯错,或者说怎样才能做的更好,却未必能够清楚。

    因此,军法的作用不全部在于犯错时的森严,而是要让全军知道军法的森严,时刻警醒不去冒犯,才能起应有的作用,而这一点,在大多数的将军身上,都难以做到。就像是张三爷气急了,也只是懂得拿鞭子抽……

    所以,太史慈对于在函谷关镇守的原本弘农郡兵,就表现出十分的不满出来。

    杨修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苦笑。

    当年凑齐这支军马的时候,杨修也是跟着杨彪亲力亲为的,这些郡兵,十有五六都是当时他挑选出来的,当时还觉得不错,都是一些身体强健,头脑聪慧的,但是现在和这些征西兵卒比起来,简直就是……

    什么也不说了。

    征西将军能够纵横三辅,甚至将鲜卑西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原本杨修还在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尤其是到了平阳,见到了斐潜本人,然后又到了太原上党,又到了河东,这辗转的一路而来,见到这些征西手下,这些征西兵卒,真是在杨修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杨家,输的不冤啊!

    自家的兵卒,在没有比较标的的时候,看起来还行,自己还算是蛮夷,但是再看征西兵卒,就完全不再一个档次上了……

    就拿眼前的这些征西兵卒来说,只要是太史慈下达的军令,肯定是不用重复第二次,而且一些比较模糊的,或者需要连续运作的命令也可以得到较好的执行,而对于原本杨氏这些郡兵,就需要将命令掰碎了,一段段的去下达。

    “这些兵卒,待张校尉来了,再一并重新练过!”太史慈皱着眉头说道,“所谓令行禁止,不是叫兵卒成为木头!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教的,简直就是乱来!”

    杨修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不敢接话。

    太史慈也没有等杨修回话的意思,将手往东一指,说道:“再过两天,张校尉就会来了……这两天的时间,必须将粮草辎重按照原本的计划整理完备!届时某领军东出,后续的辎重跟进的事情就都要安排好!如何,能不能做到?”

    从函谷关而出,便是河洛,河洛之东,便是一马平川。

    虽然征西将军的策略有些冒险,但是太史慈觉得,天下兵事,哪有不冒险的时候?而且作为太史慈来说,一方面打击袁绍,也算是还了公孙当年的残余情感,另外一方面太史慈原本也是喜欢这种带有风险的博弈……

    杨修拱手说道:“定尊将军之令。”

    一旁的杨众也是说道:“但请将军放心,某自当尽力。”

    太史慈点了点头,便丢下两人,自顾自的走了,也不管杨修和杨众多少有些尴尬。反正在太史慈心中,杨氏都是些欠收拾的软蛋,不值得多费心思。

    杨众看着太史慈远去,转头向杨修拱拱手说道:“少郎君,这……此人刁蛮无礼……”

    杨修笑笑,轻声说道:“又有何妨?假以时日,你我必然位于其上,届时再论也不迟。”

    杨众嘴角微微一翘,捋了捋胡须,说道:“杨公此举扬长避短,倒也不失其机也。只是陛下如今位于许县,这个……”

    杨修看了杨众一眼,明白他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杨修不想回答,而是一转口将这个问题说到另外一个方面:“故而征西此策大善!以进贡之名,行兵甲之势,曹平东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而且如此一来,袁大将军必然见疑!此举一箭双雕,可谓绝妙!”

    杨众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旋即点头一同赞叹起来,两个人似乎都在表示对于征西将军的心悦诚服。

    只不过这样的姿态当中,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就只能是各人自己才知道了……

    杨修拱拱手说道:“某明日即返平阳,此处就拜托令君了……”

    “少郎君请放心,某自理会得……”杨众拱手回礼说道。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交代了一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风雨似乎大了一些,洒落在函谷关的城头上,浸润着那些曾经被刀砍斧凿,火烧血染的青砖城墙之上,也浸染着城门上方那涂抹了朱砂的三个大字“函谷关”,雨水在笔画之间汇集着,然后缓缓流淌下去,就像是浓稠的血液在往下滴淌一般……

    ………………………………

    雨幕之中,斐潜勒马而立,虽然披着蓑衣,但是并没有太大的作用,细细的春雨依旧调皮的从各种角度钻进斐潜的怀中,将衣润湿。数十名的护卫跟在斐潜身后,因为跑了一段路程,人马都在朦朦细雨内吐出长长的白气。

    这两天,斐潜一边调配军马,一边查看周边的地形。贾衢回到了壶关县城准备粮草等物资,而他则是带着龚浚和凌颉两个人,趁着袁绍的兵马未至,在周边的山道当中转着圈子。斐潜一行人都是轻骑,又都是身手矫健的并州汉子,再加上斐潜亲自带着,所以也没有人表示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艰难。

    大敌当前,斐潜依旧是在山中转悠着,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斐潜的掌握当中。

    看着斐潜在雨中已经立马良久,身边黄旭有些忍不住趋前说道:“主公,要不要支一个雨棚出来?反正也不费事……”

    斐潜摇头笑道:“某在雨棚当中坐着,然后你们在雨里站着,淋着,这算是什么道理?别操心这个了,去帮我将龚凌二校尉叫过来。”

    黄旭憨笑了一下,退下去传令,不多时,龚浚和凌颉二人就从队列当中赶了过来。

    斐潜指了指左右量侧的山岭说道:“此处山峦盘旋,地形变化多端,倒是适宜步卒作战……”若是说时间上或是战况允许,斐潜还真的想将在汉中山地之内训练的山地营调一部分过来,而现在,也就只能指望着相对来说比较强悍,且擅长多重作战的龚浚和凌颉两人带领的斥候营能够先担起这个责任来。

    这两天在太行山区转悠,斐潜确实发现在后世十万大军入太行真不是一句空话,在这样的地形上,能够大规模行军的只有太行八径,但是能够走人的却远远不止这八条道路,所以如果在这山中打游击,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方宝地。

    “这里?”龚浚顺着斐潜指着的方向左右看了看,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山头,上去倒是也不难,只不过若是要爬上去,就需要耗费许多体力了,若是再加上拼杀……这……”

    斐潜哈哈一笑,慢慢的和龚浚和凌颉解释着。

    龚浚的思维模式,斐潜能理解,而且这也是大多数汉代,甚至古代人的思维方式。毕竟游击战的战斗模式,在古代会遭遇到非常大的局限性,其中最为重要的因素,便是龚浚所说的问题。

    冷兵器时代和热兵器时代,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热兵器只要赶到了地点,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问题,在冷兵器时代就要依靠面对面的拼杀,而作为一个兵卒来说,短时间爬上山,再冲下山,恐怕真到了对手面前的时候,体力也已经消耗大半了,这个时候,对手恐怕只需要将盾牌竖好,就能收割这些无脑的埋伏者了。

    然而斐潜这里,有先天上的优势,甚至可以说在所有诸侯当中,拥有强弩的数量,若是斐潜称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胆敢称第一。

    黄氏工房制作出来的强弩,经过了这么些年的一代代改良,如今已经是超越了前秦的巅峰时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特别是棘轮的使用,使得上弦所用的气力减少,容易程度得到提升,速度也更快。

    虽然弩弦的寿命这个问题,在材料学没有重大突破之前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但是在确保了更换后备的情况下,也可以大体上忽略不计。

    因此斐潜就可以模拟出后世那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而不需要龚浚和凌颉两人带队下去肉搏,这就大大减少了兵卒的损耗。

    特别是那奉为经典的十六字箴言,真是游击战的奥秘法门。

    当然,前提还是需要强大的远程武器支持,否则一切都是虚的,冷兵器和热兵器作战模式,本身就是完全不同的。

    “原来如此!”龚浚原先也是经常带队干这种活的,只是方才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而已,经过斐潜一点拨,自然是心领神会,也就有了信心和袁军在这山地之间周旋。

    斐潜看着有了信心的龚浚和凌颉,微微笑了笑说道:“那么二位,觉得这样作战,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龚浚闻言,眼神微微动了动,说道:“补给!”

    “还有方位!”凌颉补充说道。

    斐潜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说道:“你们说得对,但是不完全对……”

    斐潜让黄旭拿出了几面用水磨的青铜镜,说道:“日间用旗帜和镜面反光作为联络指引,大多数可以解决联络和侦测方位的问题,补给么,虽然转运艰难,但是二位也不用太过担心,粱道已经回壶关筹措粮草,必然不会短了用度,只不过二位还没有抓到这种战法的重点……”

    龚浚和凌颉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向斐潜拱手说道:“还请主公赐教!”

    斐潜拍了拍站在一旁凌颉的肩膀,说道:“以守正之力,着皮甲,战刀,在保证活动自如攀爬山地的情况下,可带几具强弩,多少弩矢?”

    凌颉沉吟一下,说道:“应可带两具强弩,嗯,三具或许也可以,若是多了,行动难免碍事……弩矢么,三十支?或是四十支?”

    龚浚在另一旁也点点头,表示数量上差不多。并不是不能多带强弩,只不过强弩本身也挺重的,再加上还要带上弦器,带替换的弩弦,带干粮,带水囊,带露营的毡毯等器具……

    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是不少的重量,长时间背负行军,就算是龚浚等人身形彪悍,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斐潜点点头说道:“因此,若是二位全数关注于射杀兵卒之数,就失去了此种战法的最大优势!记住!再强调一次!不是为了纯粹杀多少普通兵卒,而是要趁其不备,击杀士官!射杀将领!焚烧粮草辎重!甚至等没有下雨的时候,引诱他们追击进入铺设干草浇洒火油的埋伏圈!要让袁军上下,见旗色变,闻风丧胆!这才是最重要的!”

    斐潜虽然说得严厉,但是龚浚和凌颉眼睛却越来越亮,甚至有些烁烁放光的感觉,就算是在雨雾之中依旧能够感觉到两个人身上满溢出来的杀气和战意!

    “属下明白!主公放心!定然让袁军丧胆!此山此谷,便是袁军葬身之地!”龚浚和凌颉昂然而答道。

    斐潜笑着点点头,让龚浚和凌颉下去自行商量一下如何配合,如何行进,如何埋伏等等的事项了,这些具体的事务,斐潜并不打算直接干涉到底,而是充分的让龚浚和凌颉发挥主观能动性,这对于培养中高层的将领有很大的作用。

    斐潜没有给什么具体的阵图,更不会动不动掏出一个锦囊什么的……

    像宋朝明朝那样,在武将出阵之前,甚至鬼画符一个什么阵图,让武将临阵之时摆出什么八门金锁阵什么九曲黄河阵等等的,其实都是那些完全不上战场的“赵括”再世纯粹在后方的yy而已。

    就算是这些阵图真的有所谓的神奇功效,但是如果刚好阵图所画阵眼的地方有一块巨石或是一个巨坑怎么办?无法因地制宜变化,只是在纸面上的东西都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而且那样一来,打赢了,便是后方鬼画符的功劳,打输了,便是前线武将没有能完整具体实施战略布局的过错,长此以往,哪里还有谁会愿意上阵搏杀?

    既要抓权,又要放权。

    这就是斐潜多年在职场,也在征西这个位置上所悟出来的道理。

    山雨缥缈,群山之间仿佛笼上一层薄纱,显得仙气十足,但是又有谁能知道,其实在这山中,开始弥漫着杀气,处处都潜藏着杀机呢?

第1401章 送上门

    龚浚伏在一块山岩之下,在身边靠着的,便是两具强弩。还有几只弩矢插在地面上,尾端朝上,方便随时可以取用。

    这里距离山谷谷底大概百步左右,正是弩矢最强的一段距离。

    正常来说,强弓的射程更长,强弩射程较短,但是这个短也是相对的。长弓甚至可以在200米开外就开始覆盖射击,杀伤力也不弱,而强弩不可以,因为没有尾翼的关系,强弩在末端射程当中无法享受弓箭特有的重力加持,几乎可以说在末尾行程中没有任何杀伤力,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但是在有效射程之内,强弩的威力和穿透力,则是弓箭的数倍!

    常见到后世的矮骡子电影当中,武士挂着一身的箭矢依旧冲锋不止,一方面是因为矮骡子竹弓竹箭居多,二来也表现出普通弓箭的破甲能力确实堪忧。

    强弩出现,原本就是为了破甲的,因此在西方铁罐头横行的时期,才会下令不允许民间持弩……

    而且黄氏工房出产的强弩,因为材质的关系,还有一个普通强弓所没有的好处,不太惧怕潮湿,甚至可以在雨中使用!对于这种薄雾潮湿的天气,在弓箭兵需要小心翼翼的保管弓弦不让其受潮的情况下,征西兵卒却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强弩。

    袁军在露营之前派出了斥候,也派了几个爬上了山头看了一眼,甚至还派出了前后哨探,在山谷前后方预警,但是袁军没有想到的是,龚浚和凌颉趁着黄昏还有袁军扎营的混乱声响,便悄悄沿着山峦摸了过来,绕开了袁军在山谷前后的哨探。

    龚浚运足目力,可以看得见在山谷之中的影影绰绰的袁军人影在晃动,春季早晚雾气都比较大,尤其是山野之间,若是离得远了,再加上光线不强,根本看不清楚。

    对面山上,似乎也有些人影微微的在晃动,那是凌颉带的另外一部分人,但是以龚浚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些细碎的影像,如果不是认真盯着,几乎不可能看得见。

    龚浚是心中清楚,所以有指向性的辨认,而那些在山谷之中准备露营的袁氏兵卒,就更加看不清楚了。而且龚浚知道,除了征西兵卒之外,很多其他地区的郡兵一到晚上就抓瞎,他知道可能是饮食方面的原因,但是具体因为什么,龚浚他也不是很清楚,因此对于龚浚来说,他就变得更加喜欢黑夜……

    养兵是个很费钱的事,没有几家诸侯愿意给普通的兵卒下这么大的钱,除了斐潜。因为斐潜肯投入,再加上平阳近胡地,所以征西兵卒的战斗力也就远超同类,像这种夜战的技术,确实当下没有任何一家能和征西兵卒相提并论的。

    “让大伙儿做好准备……”龚浚低声说道,“别乱!一个一个来,谁也别抢!”

    “唯!”身后的兵卒低声应答,然后将龚浚的命令一个个的传递下去。

    龚浚依旧蹲着,但是开始活动起手脚来,轮流伸着胳膊和腿,跟在龚浚后面的征西兵卒,也都开始静静的做同样的动作,将蹲伏久了导致血脉不通的地方活动开。这一个是小细节,但是不懂行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导致有时就会出现眼看在眼前了,结果埋伏的人大喊一声,然后站不起来,反倒是被冲上来吓一跳的对手直接一刀砍死的尴尬情况……

    活动了一阵,龚浚开始上弦,借助棘轮的力量,在细微的铮铮声当中,挂上了弩矢,然后将其放到岩石上,又上好了第二具强弩,才举起了手,向后比划了一个手势。

    几个呼吸之后,在龚浚身后埋伏好的征西兵卒也同样举起了拳头,在空中晃动了一下,缩了回去。

    龚浚端起强弩,将在营地当中指挥着布置营地的一名军校身影拢在了望山当中,跟随其走动的脚步缓缓的移动着,然后在那名军校停下的时候,便扣动了悬刀。

    弩弦声响还在山谷中回荡,那一名袁军军校已经是胸口绽放出一朵硕大的血花,仰天而倒!

    正在被袁军军校责骂的袁军兵卒傻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虽然他心中也有那么一刻划过诅咒的念头,但是真的实现的时候,依旧是惊恐大于惊喜……

    “嘣!”

    “嘣!”

    “嘣!嘣!嘣……”

    单发的弩矢,充满死亡的韵律在山间响起,早就被确认了身份的袁军中低层军校,几乎就在第一轮的狙杀当中尽数毙命!

    有几个运气好的袁军军校刚好躲过了攻击,吓得立刻缩在了帐篷或是辎重后面,扯着脖子开始大叫:“敌袭!敌袭!”

    急促的铜锣声杂乱的响彻山谷,袁军慌乱的奔跑起来。

    立好的兵器架被一名毛躁的袁军扯到在地,原本架在一起的长矛滚得到处都是,绊倒了一名正在跑来的倒霉蛋,然后撞上了一旁的篝火,带着惨叫声当中没头没脑的乱爬乱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将火焰沾染了一路,点燃了位于一旁的油布,很快的引燃了帐篷,熊熊的火焰伴随着浓密的黑烟,开始升腾起来……

    龚浚默不作声的再度将两只强弩上弦,然后举着强弩,寻找着更有价值的目标再进行射击。周边的征西兵卒沉默着,除了发出一些咯吱咯吱上弦和弩弦回弹的声响之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寻找目标,然后扣下悬刀。

    这种诡异的作战方式,让袁军极度不适应,他们大吼着,团团乱转却找不到敌人,抢到了兵刃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手来肉搏,等待他们,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根又一根呼啸而来,带来死亡的弩矢!

    很快,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就算是蠢猪也会行动迅速,所以袁军学聪明了,大体上摸清了龚浚这一边射来的方向,开始躲在各种掩体后面,一时间没能找到掩体的,也装死趴倒在地上,这样就不会引来呼啸的弩矢……

    似乎是失去了目标,又像是弩矢用尽,渐渐的,山谷之中安静下来,除了那些受伤的人员和骡马,痛苦的呻吟之声之外,就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声和不知到什么东西燃烧的噼啪声响。

    又过了片刻,胆子大一些的袁军兵卒开始冒头查看四周的情况,趴在地上装死的也慢慢的爬了起来,缩头缩脑的查看着四周……

    “这是……走了?”袁兵左右看着,面面相觑。

    “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灭火!”一名侥幸躲过攻击的军校站了出来,指着龚浚攻击的那一片区域道,“刀盾手,结阵上前,查看那片山头!”

    袁军先锋主将在几名盾兵护卫之下,见局面稳妥了,才从帐篷当中钻了出来,双手叉在腰上,还未等到发表一番指令,就听到空中又响起了那令人惊恐的弩弦回弹声!

    几名护卫主将的刀盾手连忙上前一步,将盾牌立在了主将身前,遮挡得密不透风,同时大喝道:“将主!回去!回……”

    还没等说完,护卫就听到身后原本应该被遮挡严实的先锋主将闷哼了一声,一个踉跄便摊到在地上,护卫才猛然发现,弩矢并不是从原来龚浚的方向射过来的,而是在他们的背面!他们奋力的遮挡,反倒是将先锋主将卖了个干净!

    “将主!”

    护卫惊慌的大叫,企图再掉头用盾牌遮蔽,却早就晚了,之间先锋主将呕出几口鲜血,很快的就断了气……

    伴随着残存的几名军校再度被一一点名之后,剩余的普通兵卒虽然占据了绝大部分,也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在没有任何人约束和指引下,又发现了主将也身亡之后,便开始慌乱起来,甚至开始向后逃亡。

    一个人开始逃跑,便带动了第二个人。

    然后当有一群人开始逃跑的时候,整个先锋营地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所有袁军都在慌不择路的逃窜,就像身后有无数的恶鬼在追赶一样,丢盔弃甲,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尽快远离这一片死亡的区域,早点逃到安全的地方!

    凌颉放下手中的强弩,挠了挠脑袋。

    这样就打跑了?

    这就算是完了?

    若是细数的话,在山谷之中直接死亡的袁军不过百人,结果导致整个近三千人的营地溃散……

    征西将军所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啊!

    “校尉……这接下……”一旁的征西兵卒迟疑着说道,“要追么?”

    “追个屁!下去几个,将这些袁军粮草烧了就走!”凌颉哈哈一笑,“追还不得累死,我们就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

    远在汉中的魏延,这个时候也准备送上门去。

    坐在上手的徐庶捋着胡须,听了魏延的计划之后,不悲不喜,也没有说什么评价,而是转头看向了马恒,说道:“马治中,你怎么看?”

    马恒沉默片刻,拱手说道:“回禀使君……魏校尉此计,或可行也……”

    徐庶不置可否的说道:“如此,为何不秉明刘刺史?”

    马恒微微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一旁的魏延沉声说道:“刘刺史言某此计过于行险,并不同意!”

    马恒瞄了魏延一眼,垂下了眼睑。

    “那么魏校尉是觉得并无风险了?”徐庶问道。刘诞不同意,徐庶也早就料到了,要不然马恒和魏延也不会越级直接找到了徐庶这里来,但是徐庶没有想到的是,刘诞这个家伙,似乎现在有些矫枉过正,之前胆大冒进,简直就是寻死一般,现在却胆小谨慎起来,这个变化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

    据说这些时日,刘诞几乎就是隔三差五的就去找左慈,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亦或是故意演给徐庶看的?

    “金戈之事,岂有毫无风险的?”魏延想也不想便说道,“若是军阵之中,瞻前顾后,迟疑不决,才是大忌!”

    “一千人,五日粮,若是不克……”徐庶缓缓的说道。

    “某愿立军令状!”魏延朗声道,“若不克,可取某颈上人头!”

    徐庶笑笑,说道:“魏校尉,如今正值春季,山间虫豸繁盛,若是五日内不克……你的人头,恐怕也就不用我来取了……”

    “……”魏延无言以对。

    魏延的计划就是绕山路,像上次严颜偷袭一样,避开白石岭,去偷袭汉昌城,若是能偷袭得手,那么汉昌一下,便可以直接威胁到巴西郡的腹地,基本上来说就等于打开了巴西郡的大门,下一步攻取自然就更加轻易了。

    但是徐庶说的也是事实。

    春天到了,山间的虫豸众多,如何驱虫避虫,的确是一个难题。

    “听闻上庸黄将军处……”魏延拱手说道,“有避虫之药,不知可否恳请使君调拨一二……”

    徐庶笑了。

    有些明白了。

    魏延这是着急了。

    黄成在上庸练山地营,已经算是差不多可以成军了,而魏延此处迟迟没有进展,所以多少急切了起来,否则等到秋天山地营真的出动了,恐怕魏延就要成为了偏军,甚至是看客。

    避虫之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有制造,以雄黄樟木丁香艾叶等等带有虫豸厌恶气味的植物矿物混杂而成,或为药膏,或为香囊,涂抹或是佩戴,便可驱赶蚊虫。到现在已经是大规模的制作,配备了不少的人员,斥候基本上就是首先配备上的,因此魏延作为征西军中的将领,知道这个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从战略的角度来说,魏延提出明修山寨,暗袭汉昌的计划确实不错,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秋天冬天适宜进军,春天有虫,夏天有瘴,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具备突然性,但问题是,魏延会不会因为个人情绪上的急迫,而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理智呢?

    “取沙盘来!”徐庶站起身,看着魏延说道,“魏校尉若有信心,便与某推演一番如何?若可,这一千兵卒粮草,某便做主给了!”

    魏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朗声应答道:“属下遵令!”

第1402章 袭汉昌

    汉昌城,是一个位于两山之间的一个关隘型的小城。

    汉昌城原本也不叫汉昌,而是叫石城,只不过刘焉到了四川之后,便将石城改名为汉昌……

    汉昌城东西走向,只有两个城门。东面的城门对着巴山山道,西面的城门则是指向了巴西郡内。在汉昌西门外较为宽阔的空地上,有一个荒废了一段时间的营寨,很明显之前在这里曾经有过驻军,但是现在驻军被调往了别处,虽然没有拆卸这个营寨,但是在连绵的山间细雨之下,很多营寨上的木头已经出现了一些腐烂的情形,一些或灰或白的霉菌菇类,从木头缝隙当中生长出来,嚣张的蔓延着。

    驻军被调动,是很正常的行为,倒不是说像后世的轮值,而是这个时代的军人很多时候还身兼多职,现在正是春耕的时间,所以这些驻军就被调到了巴西郡内协助耕作了,反正听闻汉中的征西在山道上修复山寨,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

    细雨蒙蒙。

    汉昌城墙之上,七八个影子在雨雾当中晃荡着,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在汉昌西面的城门之下,还算是好些,四五名的兵卒蜷缩在城门洞当中抓着虱子,若是找到一只了,就是恨恨的在指甲间碾碎,听到那一声爆肚的噼啪声,才算是略解被吸血啃咬之痛。

    路上行人寥寥,这种春季的细雨,最是烦人,又不大,又不停,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仿佛人站久了,都能从脑袋上长出蘑菇来。

    雨雾当中晃动了几下,起初还没有人注意,直至噼里啪啦脚踩黄泥的声音响了起来,才引起了城门处的几名守军的关注。这个方向是通向巴西郡内的,自然没有像东城门那么的险要,不过职责所在,所以多少看一眼而已。

    只见雨雾当中,晃荡出来了二三十人的模样,当先打头的身上穿着破烂的修补的蓝黑衣服,头上包着,似乎是人的模样。其中有些人挑着一些担子,有些人则是背着写箩筐,和平常人来城内采买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嗯?人?”守城的兵卒嘟囔着,扯着脖子喊了一声,“那个寨子的?”

    魏延就在行列当中,虽然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也被雨水浸润得不怎么舒服,但是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山间果然有可以绕行的山路!

    在山间绕行,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要是一个不慎,走错了道路,难免就会在复杂的山地之中将体力全数消耗殆尽,那样的话,真的是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幸的是,魏延找到了一些人。这些人并没有什么荣誉感,谁给钱就给谁办事,因此也就带着魏延从一些崎岖的山道之处绕到了汉昌的西门。

    魏延一捅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带路的人:“答话!”

    这几名人这一路,吃着魏延携带的干肉和酒水,怀里揣着征西金币银币,又听了魏延一路画的大饼子,多少有些心动,因此也表示了些投效的意思。魏延同样也重视这几个人,甚至还给了一副贴身的皮甲,一柄战刀,表示这若是打下汉昌,定然重重酬谢……

    所以当魏延提点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就扬声说道:“什么狗屁寨子!这十里八乡就一个人洞!前面可是蓝三郎,你又说混话了?”

    “嘿嘿……”守城门的蓝三郎也不脑,双手抱着长枪,歪歪的靠在城墙上,“干啥子哦,下雨还出来,你们莫不是要办啥子喜事嗦……”

    “啥子喜事也不请你!”人大大咧咧的说道,渐渐的走得近了。

    魏延跟在人身后,心头只是砰砰乱跳,自己一路过来,冒的险已经颇为不少,但是这一次尤为重要,若是能成,便是首功一件,若是不成,便是横死当场!带人突袭城门,要抢一座城下来,这种事情纵然魏延之前已经有了许多的心理建设,但是真到了临场的时候,依旧还是有些紧张,嘴里有些发苦,又有些发干!

    这二三十号人,只是杂乱的走到城门壕沟旁边,木桥横在壕沟上头,对面就是汉昌城墙。城墙上方,有七八个人影晃动着,却只有一两个人有兴趣往下探身看一眼。

    壕沟的后面,靠在城门洞的发话的人,就是蓝三郎,看起来比其他的守城兵多少有点模样,至少脚上有个正经的鞋子,虽然也不过是一双草履。

    蓝三郎正懒懒的笑着,打着混话:“那可不成哈,要是不请老子,老子就让……”蓝三郎的目光忽然一凝,盯在了魏延身上,“……这后生,看起来面生啊……”

    魏延在人群当中,目光如电般一闪。所有压抑在胸中许久的气息,所有这一路以来遭逢的艰辛,所有之前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都随着一声大吼喷吐而出:“杀死他!抢城!”

    吼声震荡着雨雾,震荡着汉昌城墙,震荡着守城兵卒全数血色尽褪!

    人群哗的一下闪开,魏延身后的护卫已经掀开背负的箩筐的遮布,抄出早就上好弦的弩矢,稍作瞄准,便是闪般射出,正正直透城头那探头下望的兵卒胸膛。在城门洞的守兵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在城头上警戒的兵卒已经是头上脚下,从城墙上直挺挺的摔了下来!

    雨雾当中,人垂死发出的惨叫,显得闷闷的,传入耳中,就像是敲砸着漏了气的鼓面一样。

    魏延说带领准备抢城的这二三是人,全都是自身在这一段时间内精心培育出来的本部私军,这些人和魏延同吃同住,拿的是魏延从自己俸禄当中分拨出来的银钱,享受的是比一般兵卒更好的待遇,当然,也自然比一般的兵卒更加的强悍,更加的武勇。

    当魏延大喝一声之后,这些兵卒丝毫没有任何停顿,纷纷将原本的伪装的担子或是箩筐抛下,抽出兵刃来,跟在魏延身后直接扑杀向前!

    此时此刻,便是最为关键的时间,若是不能趁着守城兵卒措手不及,抢得先机的话,那么就算是后续的部队上来,在面对城门紧闭的汉昌,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机会,永远只有一次!

    蓝三郎大惊之下,对着冲来的魏延,大喝一声壮了壮胆色,然后一个弓步,挺抢直刺!枪头划过雨雾,红缨将绵绵的细雨拨开,洒落出一道又一道带了些螺旋的弧线,这一枪可以说是蓝三郎多年从军以来,近乎于巅峰的一枪,势大力沉,快如闪电!

    蓝三郎甚至觉得,就算是冲过来的是一名骑兵,也一样可以连人带马捅杀当场!

    可惜,魏延并不是一名只懂得埋头冲锋的普通骑兵。

    此时此刻,当真正进入战斗的时候,魏延之前的焦灼和不安已经完全消失殆尽,只剩下了翻腾的热血和敏锐的神经。盯着蓝三郎当胸刺来的长枪,魏延甚至能够看到在如电一般扎来的长枪枪面之上,被弹飞的水珠!

    只见枪势渐老……

    “铛!”魏延扭身,立拳,用小臂上的铁护腕砸在了长枪红缨之处,将蓝三郎的长枪击得高高荡起!右手战刀横扫而过,便像是划裂了眼前空间一般,直接一刀砍翻了中门大开的蓝三郎!

    城墙上头拉长了惊呼惨叫,变了嗓门的怒吼,凸显出魏延这一次突袭,到底带给了城头这些守卒多大的意外惊喜。各种预备用来传令或是示警的号角金鼓,在明显延迟了十几息之后,才纷乱的敲响,也几乎是不管什么样的声音传达什么样的信号了,这些惊慌的守城兵卒只是拼命的敲响着!

    而此时此刻,魏延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城门当中,将城门之中的十余名的守军全数砍杀在地!

    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这种近似于后世特种突袭作战的方式,是一种太过于高难度的事情。因为这对于兵卒的能力要求极高,而且也要有合适的将领,而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大多数的将领和兵卒还是习惯于列阵而战,凭着着号令旗号统一指挥,机械的前进或者后退,最后进行厮杀,像魏延这样先天就喜欢突袭作战的将领,在汉代的确是很少。

    因此当魏延带队抢城的时候,虽然先头部队只有二三十人,但是一来征西兵卒应该算是职业兵卒,比川中的这些兼职农夫的征调兵原本就要更强,再加上魏延精心挑选和训练出来的更是精锐,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搏杀技能上,都远远的高于川军,同时还有魏延这个杀神在场,带给城头守军的震撼和混乱,效果自然是相当的惊人!

    雨雾当中,纷乱搅动着,似乎有无数的身影朝着城门扑杀而来,吓得城头之上的守军兵卒不知道要怎么进行组织防御,是守护着城墙上的直道,还是要击杀这些扑城而来的兵卒,亦或是退守城门楼等待援军的到来……

    这个时候,汉昌城内终于被惊动,街道当中和城中县衙守备之处,都响起了应和的金锣示警的声音。泠苞一边匆忙的系着兜鍪的带子,一边从县衙之内冲了出来,大声的怒吼道:“哪里来的贼人!?”

    无数嘈杂的声响,在雨雾当中震荡着,十几名兵卒下意识的开口叫喊着,然而七嘴八舌的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家的耳朵嗡嗡作响。

    泠苞不耐,直接抓了一个兵卒过来,询问了一些情况之后,不由得大怒:“就二三十名毛贼,就能将城门夺下!?你们这群废物还能干些什么?!”

    泠苞压根就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遭受征西攻击,前两三天才听闻汉中的征西兵卒在巴山之处修葺山寨,似乎要重新稳固进攻点的模样,就算是要进军也差不多要等到夏末初秋,因此当西城门被袭击的时候,泠苞还以为是人又一次的叛乱……

    反正在川中各个山洞山寨的少数民族多得很,时不时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事情爆发一些内部矛盾冲突,因此泠苞也没有太在意,听闻就只有二三十人,便领了直属兵卒便直扑西城门而来,要将这些所谓的“毛贼”尽数斩杀。

    泠苞手下大概有近千人,虽然兵卒上的人数不多,但是若是战事一发,按照常规是可以征发城中的居民临时充当民夫搬运器械运送兵刃等等的,所以大体上是可以按照两千人来算的,再加上汉昌城原本就是卡在两山之间的山谷地带,若是真的被攻打了,也往往只需要防守一个方向,所以真的要是直接正面攻城,就算是来了三五万的兵马,也不见得立刻能攻下!

    毕竟展开面就那么大,就算是轮次进攻,想要攻下汉昌城,没有十几二十天想都不要想。这还是汉昌城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若是城西的兵营还在,要攻下汉昌,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更多。

    城上城下,呼喊的声浪,几乎混成了一团。

    魏延在扑进城门洞之后,便分出了十余人守护着城门,魏延则是亲自带着人追杀着城门左近的守兵。因为还没有打出征西的旗号,所以这些守军也和泠苞差不多,以为是人的叛乱,因此也都鼓起勇气,从四面八方涌上,企图将魏延逼退出去。

    魏延刀光每一次泼洒而出,都在身前扫出一个大的圈子,砍断的枪头在半空中飞舞,伴随着泼溅而出的血光!

    时不时有人扑倒在地,而后面的人却也顾不上,便直接一脚踩踏了上去!

    鲜血伴随着雨雾,在城门口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混杂在土腥味当中,闻一口甚至会呛人一个跟头。

    正面又是几个守卒红着眼睛挥舞着刀枪冲过来,几乎是合身扑了上来,怎么也要将冲进城来的魏延联手砍杀,却只见魏延看也不看,战刀横扫过去,竟然将三人一同砍翻,其中一人甚至从腰间折断,哀嚎着在地上挣扎,飙射出去的血液,甚至喷的魏延和周边的兵卒一身都是,宛如从地狱出来的杀神一般!

    “大胆贼子!”泠苞赶到,大喝一声,先行稳定军心,“竟敢谋反,定诛九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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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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