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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73章 吞天

    春秋战国时期,燕国以蓟城为都城。www.uu234.cc

    蓟城此地水草丰美,所以才以蓟为名,而现在在整个蓟城左近,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战场的西面,是步度根的部队,战场的东面,则是轲比能的人马。两只部队就像是螃蟹的两个大夹子,将蓟城牢牢的夹在了中心。

    因为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因此鲜卑人的部队散得很开,就像是完全不在乎蓟城之内的袁熙会突袭一样……

    袁熙咬着牙,真不敢派人出去偷袭。

    虽然鲜卑集团军对于整个蓟城攻击阵势比较松散,但是驻守蓟城的袁熙依旧不敢轻易的出城迎击。毕竟幽州和冀州的连番大战下来,对于战马的消耗太大了,以至于现在战马数量锐减,就连袁熙这个幽州刺史的治所蓟城之中,也凑不出多少的战马来,而仅仅凭借两条腿和鲜卑大队人马作战,对于袁熙来说,还没有这种胆量。

    阎柔领着一队鲜卑在城下。

    阎柔原本承了刘虞之恩,结果刘虞被公孙瓒所杀,阎柔觉的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替公孙瓒报仇,于是便转而寻求他说熟悉的乌桓人的力量,而乌桓人这一次,也跟着鲜卑柯比能一起进军,阎柔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选择,只能是跟着一起来了。

    只不过阎柔发现,其实在鲜卑人当中也有不同的派别……

    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不过,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阎柔飞身而上,快手快脚的登上了云梯,然后身体一侧,让过了一名守城兵卒捅过来的长矛,顺手一刀将其劈下了城墙。

    看到阎柔已经登上了城墙,城下的鲜卑人顿时发出了一声狂热的叫喊声,像是潮水一样冒着蓟城守兵的箭矢和滚石檑木,急切的攀爬着云梯,企图以最快的速度翻过城墙,就像是知道了对方老公不再家的邻居老王……

    更多的鲜卑士兵翻越了城墙,撕开了守军一个又一个的防守点,逐渐占据了城墙上很长的一段防守面。

    阎柔挥舞着战刀,在确定了一段防守面的安全之后,就没有马上沿着城墙进行突破,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来回拉扯而已,并不是等于是可以直接攻陷蓟城。当年他也曾经在这里生活学习过,自然也是知道蓟城并非那么容易被攻陷的……

    至于跟着阎柔而来的那些兴奋不已的鲜卑兵卒,反正今天一个登城之功是少不了,至于其他么,呵呵,管他们死活!

    城墙上下,双方士兵的尸体以各种姿态躺着,横七竖八,随处可见,就算是约三丈的城墙顶部,也几乎被尸首填满了。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鲜血,飘飘扬扬的雪花企图不停地用自己身躯土尽力的遮蔽这些混乱颜色,但是旋即就被更多的四处喷洒的血水染红了……

    双方的士兵就象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他们浑身浴血,一个个睁大了血红的眼珠子,疯狂的吼叫着,挥动着手中血淋淋的武器,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死去,再冲上来,再死去。

    张南此时就象一头暴怒的野牛,他的面部肌肉因为仇恨而变得异常扭曲,他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火焰,这里是他的家乡,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都不容许鲜卑人染指此处。

    “杀!”张南挥刀怒吼,激烈搏杀在战场最前沿,死死的挡住鲜卑兵卒的冲击。

    焦触带着增援的兵卒,从驰道上冲上了城墙。

    “结阵,立即结阵……”焦触一边大声吼叫着,一边指挥士兵们迅速朝着已经被鲜卑兵卒攻占的地段进行反扑。

    杂乱无序的鲜卑兵卒在结成阵列的守兵面前,就像是潮水扑在了岩石上一样,虽然推动了一些小的石块,但是无法撼动坚固的礁石,只能是颓然留下一些血色的浪花,败退了下去……

    “呜呜……”

    随着这一波的鲜卑人被击败,城下终于是吹响了收兵的号角,低沉的牛角声传遍四野,似乎也在疲惫得诉说着这一日的攻城告一个段落。

    城墙之上的守兵,将最后一个鲜卑兵卒杀死,然后齐齐举起了兵刃,大声呐喊着,发泄着那种发自肺腑的庆幸,至少这一天,他们又活了下来。

    ………………………………

    韩衍气喘吁吁的走进了蓟城的府衙大堂,大声的说道:“使君!我们守下来了!守下下来了!鲜卑已经撤了!”

    袁熙微微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头。笔墨早已冻的僵硬,铺在桌案之上的纸也并没有写上几个字,袁熙摆出这一副姿态来,不过是想要说明他也能像他父亲一样,于兵阵之间谈笑自若而已。

    “折损如何?”袁熙示意韩衍就坐,问道。

    “张校尉正在统计,很快就会上报过来。”韩衍拱手说道,“使君举重若轻,沉稳有度,是乃幽州之福也!”

    袁熙摆摆手,笑着说道:“某这不算得什么……天气严寒,城头兵卒衣食之物,还需子佩多多费心了……”

    韩衍点头应下,说道:“此乃下官之职也,自当请使君放心。”

    不多时,张南也过来了,带着一身的血污。

    “今天损失如何?”袁熙没有介意张南身上的污浊,反倒是亲自前迎,然后拉着张南的手臂轻声问道。

    张南见袁熙不嫌弃其一身血污,颇有些感动,不过想起今日的惨重,也不由得低声叹息了一下:“回禀使君,严功曹他……阵亡了……儿郎折损近百,还有二十余人重伤,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袁熙沉默不语,半天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这些日来,我等一共损失七百多人。以西门和东门损失最大……另外,在下看见了鲜卑人马似乎在向南异动……”张南皱着眉头,有些不安的说道。

    韩衍脸色大变,失声叫道:“鲜卑想干什么?莫非是要越过蓟城南下?!”

    张南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莫非……莫非是袁大将军来援了?”

    和冀县不同,袁熙来到了蓟城之后就忙碌于收编公孙瓒遗留下来的产业,因此鲜卑人轻易的就在其余周边县乡获取了大量的物资,这些物资自然也就保证了虽然在严寒之下,鲜卑人依旧可以毫无畏惧的在野外露宿,蓟城便只能是苦苦防守。

    袁熙先是一喜,然后很快转成了忧虑,说道:“若真是援军,恐怕鲜卑人早就准备退却了,现在看来更像是南下劫掠周边而已……”

    张南的头一低,并没有说话。

    “无妨……”袁熙展颜勉强笑了笑,说道,“援军料想也差不多将至了,吾等固守待援就是……还仰仗二位协力,共度难关……”

    韩衍和张南连忙拱手应下,然后退了下去。

    出了大堂,张南朝着韩衍拱拱手,便转身欲走,却被韩衍叫住了,说道:“焦校尉……如何了?”

    焦触倒是没有受伤,只不过他的家乡位于蓟城南面的良乡,那里城小,防御薄弱,当然也不见得就会被鲜卑人立刻就攻下,但是难免也会遭遇到一些灾害……

    张南摇头苦笑了一下。

    韩衍默然片刻,拍了拍张南的手臂,也是叹息了一声。他们这些幽州之士,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不是么?

    ………………………………

    “蓟城就是一个诱饵,在猎物没有来之前,这个诱饵都必须挂在钩上……”轲比能挥舞着油腻腻的手,一边啃着羊腿,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扶罗韩有些不满的说道:“蓟城没多少守兵了,早就可以攻下来的……我手下的勇将都已经登上两次城池了,结果后续的兵力不足……我说右贤王,这不是白白消耗我们的儿郎么……”

    轲比能瞄了一眼在下方埋头大嚼的阎柔,哈哈大笑着指了指阎柔,高声喝道:“我怎么会亏待勇士?来人,再取些酒肉来!再去挑两个漂亮的汉人婆娘,给勇士送到帐篷里去!”

    扶罗韩脸色变了变,转头瞪着阎柔。

    阎柔佯装不知,当即抚胸行礼:“谢过右贤王!”

    顿时一群中高层的鲜卑头人,都纷纷朝着阎柔贺喜,一时间笑声闹声不断。

    扶罗韩板着个脸,端起酒碗喝了几口,勉强才将脸色扭转过来。

    “哈哈哈!”轲比能大笑,眯缝着眼,微微扫了一眼扶罗韩,心中颇为不屑。钱财女人算个屁!都扒拉到自己帐篷里又能如何?该赏赐的时候就需要赏赐,要不然低下的勇士再多,一样都是会离心的!

    “看这样的天气,雪会越下越大……”扶罗韩暂且将阎柔计在小本本上,对着轲比能说道,“这要是再这样下的话……拖下去小心拖出麻烦来!”

    “不用担心……”轲比能笑着,但是眼中却露出一丝杀气,“猎物会上钩的……知道草原上狼群猎杀野牛的时候怎么做么?”

    轲比能举着羊腿的肉骨头在空中划了个圈子,说道:“野牛会团成一个圈子,牛角朝外,这个时候就像是眼前的这个蓟城,要打下来也不是不行,就是会消耗很大……所以就要不停的转圈,然后等牛群动起来……只要牛群一动起来,肯定就有破绽!”

    扶罗韩还是不怎么相信轲比能的话,说道:“你怎么确定一定会有援军来?要是他们不来,或者是不来这里,绕道我们后面去了呢?”

    轲比能将手中的羊骨头丢给了一旁趴着的獒犬,顺手在獒犬的脑袋上撸了两下,说道:“城里有那个汉人大将军的儿子……所以汉人一定会派兵来救援的……”

    “汉人很狡猾的……”扶罗韩摇摇头说道,“我听说那个汉人大将军有好几个儿子……这里才一个儿子而已……汉人也应该知道,来援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我们袭击,所以又怎么会按照你的想法乖乖的送到这里来?要是我的话,反正现在下雪,野外寒冷,只需要严守不出就行了,这样一来就算是我们最终打下来了蓟城,也未必有时间打其他的地方了……”

    轲比能摆摆手说道:“汉人不太一样,他们很重视子嗣的……所以一定回来,不用担心,就算是最终只能拿下蓟城,这么些时间在周边收罗的东西,也够我们舒舒服服的过冬了,不是么?你帐篷里的东西和女人,恐怕都装不下了吧?”

    “哈哈哈……”扶罗韩仰头大笑,“有谁会嫌弃财货女人少的?那肯定不是个男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汉人援军不来,我们还可以多分些小队出去,到周边去找找别的村寨乡镇……”

    轲比能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分散了,这些儿郎要留着,万一汉人的援军来了,结果我们的儿郎都在外面,到时候就不是财货的问题了!”

    扶罗韩皱起眉头,横了轲比能一眼,皱着眉头很是不爽。他是看在联军的面子上,才过来和轲比能商量一下,结果倒好,轲比能这个不同意,那个也不行,一点面子都不给,这让扶罗韩的面子哪里挂得住。

    轲比能看了一眼扶罗韩,笑着说道:“要不这样,打下来了蓟城之后,所有城中收获的物品,让你先挑一成如何?”

    “两成!”扶罗韩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

    轲比能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全让你拿了,其余的儿郎怎么办?最多只能一成半!”

    “嗯……”扶罗韩沉吟了一下,最终同意了,这才算是笑开了花,“好吧,一成半就一成半!”

    因为蓟城毕竟还没有攻破,所以酒宴也不可能完全喝得个个大醉酩酊的,意思意思也就是了,轲比能送走了扶罗韩之后,便对着自己的护卫心腹说道:“送去给那个叫做什么的女人送过去了没有?对了,那人叫做什么来着,腌肉?”

    “哈哈……”护卫没能忍住,哈哈笑了起来,“不是腌肉,是叫阎柔……还没送呢,我说大王,随便给两个就是了,还要给两好的?那小子有那个福气么……”

    轲比能扭过脸,“啪”的一下扇了护卫一个后脑勺,说道:“他娘的,叫你送就去送,有什么好唧唧歪歪的!”

    “不是……大王,我的意思是,意思是那个小子是乌桓人……”护卫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他是乌桓人……但乌桓人又怎么了?你能打得赢他?”轲比能在护卫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快滚,不听老子的话,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到时候你姐再哭都没用!记住,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别他娘的小家子气,像个谁一样……”

    护卫见轲比能主意已定,便应答了一声,转身出去办了。

    轲比能叉着腰,瞄了瞄远处的蓟城,又瞄了瞄以另外一边的扶罗韩的营地,冷冷的笑了笑,然后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之后,朝着天空哈出了一股白烟,看着白烟渐渐和零星的雪花混合一起,渐渐消散。

    轲比能体型庞大,须发虬扎,又叉着腰站着张嘴向天,让人感觉就像是一只饕餮蹲在地上,露出了血盆大口准备吞天一般……

第1374章 渔阳

    鲜卑人围攻蓟城的第六天,田丰就赶到了颜良的大营,和颜良一起,统领兵卒,渡过了巨马水,往北行进,进入了旧燕地界。

    第八天的时候,文丑带着另外一军,汇合在了一起,两军在涿县下寨。

    “蓟城现在被攻下了么?”田丰见到了文丑,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就问道。

    看到文丑摇头,田丰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旋即在侍从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踉踉跄跄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侍从跪在地上,给田丰捏着腿脚。

    “人老了,腿脚不行了……二位将军见笑了……”田丰有气无力的说道,就觉得自己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颜良和文丑对视一眼,说道:“田公客气了。”

    “还有接到蓟城的求救文书么?”田丰喘了几口气,朝着颜良文丑招招手,示意他们两个走近一些,然后轻声问道。

    “禀田公,昨日才收到了蓟城的求援书信……”文丑从腰间的革囊当中抽出了一卷巾帛,递给了田丰,颇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蓟城如今困顿无比,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鲜卑乌桓联手,实力非同小可……”颜良也是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此算来,蓟城已经被围城八日了,若是稍有不慎……”

    田丰弹了弹手中的求援巾帛,笑了笑,说道:“显奕这手字还是写的颇有风骨……”

    文丑有些急了,说道:“田公莫要说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论什么字的风骨不风骨!”

    田丰大笑,拍着大腿说道:“莫急莫急……二位想想,若是情况危急,可有闲暇遣词用句,细雕文字?”

    颜良歪了歪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略微有些恍然。

    “来人!将此求援书信送呈给大将军!”田丰招呼了一声,然后说道,“让大将军宽心,蓟城暂无危险……”

    文丑却依旧有些不明白,说道:“这个……田公可否详细说说?”

    “蓟城有什么?”田丰也不嫌弃文丑的迟钝,解释道,“除了二公子之外,无非就是一些普通的财货人口罢了,而这些财货人口,在何处不能得?为何偏偏要来围蓟城?”

    “因为二公子?”文丑下意识的接口道。

    田丰哈哈笑了笑,说道:“鲜卑人要二公子做什么?鲜卑人身处大漠,最缺的无非盐铁二物,而蓟城一地又能有多少?”

    “渔阳!”颜良沉声说道。

    田丰赞许的看了一眼颜良,点头说道:“渔阳乃盐铁产地,鲜卑人围攻蓟城,不过是以其为饵,调我等上钩,一则可以破袭援军,二则可以分兵轻取渔阳,缴获盐铁!”

    渔阳郡,从秦朝开始,成为了农耕和游牧民族争夺的区域,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渔阳这里,有草泽,有山林,有盐田,有矿产,虽然这些矿产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大矿,但是在秦汉这个时间里,已经是足够了。

    田丰断定,鲜卑人就是在用声东击西的计策,表面上攻蓟城,实际上企图调动渔阳的兵力,然后突袭渔阳,掠夺在渔阳这里的盐铁资源。

    毕竟在草原之上,盐铁是最为稀缺的,若是让鲜卑人获取了大量的盐铁,那么无形当中就可以让鲜卑人增强了实力,而遭受到重大破坏的渔阳也必然衰败,此消彼长之下,来年要再度防御鲜卑人,也就更加的困难,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幽州就会彻底的沦丧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

    “掠夺渔阳,远比强行攻下蓟城要划算得多……”田丰捋了捋胡须,示意侍从不用再替他活动腿脚的血脉了,抖了两下腿,觉得酸麻已经过去了,便站起了身,“鲜卑的轲比能野心勃勃,肯定能算到这一点,所以这一次……”

    田丰和轲比能打过交道,知道轲比能的性格,正是因为轲比能的野心很大,所以必然不会仅仅满足只是在蓟城这里劫掠一番而已,他想要的更多,甚至要准备占领幽州,然后为其实力的进一步强大打下基础。

    “鲜卑想的倒是不错,将我等吸引到蓟城之处,然后攻下渔阳,纵然我们反应过来,也赶不过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卑人劫掠……”田丰眯缝着眼,说道,“如此一来,等来年开春,说不得获取了大量财货盐铁的鲜卑人便会联合乌桓人,从幽州东西两侧同时出兵,而渔阳在短短两三个月之类定然无法恢复……到那个时候,我们便只能退守冀州,将幽州拱手让出……”

    “若是这样,渔阳现在守军不足五千……”颜良皱着眉头说道,“恐怕是抵御不住鲜卑侵袭!但是……蓟城这里……”

    “蓟城自然也是要救的……”田丰笑笑,点头说道,“二位将军于此,某正好有一策,不妨如此这般……”

    ………………………………

    残阳如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切的光线似乎都是鲜血的颜色。

    田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急如焚的带着几名护卫站在渔阳的城门楼上,望着城墙之上节节败退的守兵,眉头深锁,一筹莫展。

    四周的喊杀声音震耳欲聋,田畴却似乎充耳未闻,他象泥塑木雕一般默默地站着,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城上城下血腥厮杀的场面,偶尔也转头看看南方,看看天边,然而这些天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乱哄哄的鲜卑人,围绕在城池的四周。

    田畴已经派出了三批求援兵马,但是一个都没有能成功突围出去,都被四周时刻警戒着的鲜卑人死死缠上,最终死在了求援的路上。

    渔阳原本的战马就不多,三批求援派出之后,也就等于是断了希望……

    或许第一次,要么第二次的时候就孤注一掷将所有的战马冲击一个方向,或许第三次的时候改变一下求援的方向,或许……

    然而这些假设,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豪帅素利亲自带着预备队士兵爬上城墙,准备做最后一击,彻底击败汉军在渔阳西城墙上的顽强防守。鲜卑人通过人数上的优势,集中优势兵力,连续不断,不眠不休地对准汉军守兵防御阵线的一点,实施重点攻击,终于将渔阳城的防御阵线成功地撕开了一条口子。现在这个缺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今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豁口上再劈上一刀,将汉军的整体防御完全击溃,占据渔阳城的计划已经逐渐的要转变成为现实。

    素利大吼一声,带着一百名最为彪悍的鲜卑勇士,象出笼的野兽一般,凶狠地扑向了渔阳城上的汉军守兵。汉军士兵排列在两丈余宽的城墙上,勉勉强强的组成了一个防守阵形,抵抗着鲜卑人的扑击,决不后退一步。双方交错在一起,每次的前进或是后退,都意味着要倒下不知道多少的双方士兵的尸体。

    素利翻过城墙,大吼一声,举着战斧冲进了阵列当中,一时间将汉军守兵的阵列冲得七零八落!

    鲜卑顿时大受振奋,齐齐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咆哮着,叫喊着,发疯一般向守城的汉兵兵卒冲杀而去,将汉军阵线不断的向后推动。

    “令君!”站在田畴身边的护卫急切的说道,“撤吧!再不撤恐怕就来不及了!”

    田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渔阳城就要失陷了……

    渔阳城的整体防御因为西城墙的失守,已经即将崩溃了,随之而来必然是西城门被攻破,然后全城陷入鲜卑人的手中。

    渔阳城覆没在即……

    ………………………………

    文丑带着三千骑兵,赶在日落之前,到了渔阳南郊。

    渔阳城之处在夕阳的照耀之下,血红一片,激烈的厮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夹杂着守军的急促的战鼓声,嘈杂喧嚣的双方叫喊声,全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轰鸣,就像是两只野兽,在夜幕降临之前凶狠的相互撕咬搏杀,皮毛纷飞,血肉四溅。

    文丑隐隐约约的看到代表汉军的旗帜还在渔阳城上空飘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大将军袁绍和田丰的希望,在渔阳城最危急的时候,集中了几乎所有能带走的骑兵,都带来了,就是为了在鲜卑人未发觉的情况下,赶到渔阳城脚下。

    文丑皱着眉,观察着远方的战场,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不时随着暮风飞扬而起。

    除了一些正式的场合之外,文丑不喜欢戴兜鍪,这一点似乎和胡人有些相似,似乎是天生的不喜欢,因此就算是颜良相劝,他也不喜欢戴。虽然兜鍪可能会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是文丑却觉得不舒服,不灵便,他宁可披头散发也不肯戴上兜鍪。

    文丑招了招手,几名中层的士官军侯屯长等就自动的汇集上前。

    “看看!”文丑用手一指,说道,“鲜卑人发疯了!正常来说,按照天时,这个时间应该鸣金修整了,但是你们看到那边点燃起来的巨大篝火了没有?这说明鲜卑人不准备退兵,他们要连夜继续攻击渔阳城!这群疯狗,没日没夜的攻打渔阳,必然非常的疲惫!我们一路而来,虽然也很辛苦,但是比起在野外又要攻城又不能休息的鲜卑人来说,我们反倒是占据了便宜!”

    “所以,我准备从鲜卑人的侧后方展开突袭,中央为锋矢,由我亲自统领,主要割裂破坏鲜卑人的阵型,两翼分别由你和你来带领……”文丑点了两名军侯,继续说道,“你们两个主要就是多张旗帜,向前不断驱赶,将破坏了阵列的鲜卑人不断的往前赶,不让他们能停下来!天即将全黑了,鲜卑人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落在后面的这些鲜卑人肯定都是换下来已经功过城池的疲惫之兵,既要他们恐惧跑动逃亡起来,我们就能一口气直接硬推过去,直接冲击对方的本阵!”

    “诸位都清楚自己干什么吗?”文丑环视一周,见没有人提出异议,便挥挥手,“下去准备,整理队列,准备出击!”

    旋即中层的军校散去,到了队列当中,传令兵在昏黄的暮色之中跑来跑去,队列就一点点的展开成型了。

    “哼……”直到现在都没有遇见鲜卑的斥候前来,文丑望着渔阳西城城头之上的火光,“这是觉得已经攻下了渔阳,便没有派斥候了么?哼哼,不管怎样,都去死罢!”

    文丑将长刀高高举起,然后虚劈下去,双腿用力,战马受痛,长长的嘶鸣一声,率先飞奔而出,一旁护卫等连忙跟上,旋即大队的骑兵也纷纷跟在了文丑身后,向渔阳城外的鲜卑杀去。

    距离渔阳城已经越来越近了。

    文丑可以看得到城上城下的人影晃动,刀枪之间的火光血光;听得到战场上的喊杀声,惨叫声,刀枪相接的碰撞声,城下的牛角号声,城上的战鼓声;闻得到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焚烧之后的焦糊味,这些视觉,听觉和嗅觉,以及弥漫在战场上的那种惨烈与痛苦,刺激的文丑肾上腺素飙升,他将战刀高高的举起,发出了一声大吼:“杀了这些鲜卑狗!”

    奔雷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终至于变成了连绵一片的轰鸣声,遮盖住了城头上的搏杀的声音。

    鲜卑人惊慌失措,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不安的左右踱着步,低低嘶鸣着,这是哪里来的骑兵?!

    素利猛地丢下守军的对手,几步退回来趴在血淋淋的城垛上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见文丑的骑兵分成了三个部分,从天边席卷而来!

    素利面色大变,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吹号!布阵防御!敌人突袭,突袭……”

    然而一切都晚了,素利若是现在不再城池之上,或许还能够及时组织一下防御,但是鲜卑主要的注意力全数都在西城门处,都已经准备列队进城了,哪里能想到后面突然来了这样一群汉人的骑兵?

    文丑挥动长刀,纵声高呼:“天佑大汉!杀!”

    随之而来的骑兵也一同呼应:“杀!”

    杀声蓦然响起,震撼了整个渔阳上下,更多的汉人听到了城外的高呼声,他们也用尽全身力气的力气,热泪盈眶的一同呼应着,跟在后面大吼起来:“杀!杀!杀!”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文丑的骑兵好象破堤的洪水,一路呼啸着,轰鸣着,怒吼着,挟带着满天的风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摧枯拉朽一般的冲杀进了鲜卑在渔阳城下的营地当中!

第1375章 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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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西将军府邸。

    “鲜卑出兵,袭击了幽州……”斐潜将最新的情报递给了荀谌,“看来袁大将军自顾不暇,我们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

    鲜卑南下进攻幽州,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斐潜留在冀州的情报机构,虽然是冬日雪天难行,但是依旧将信息传递了出来。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三国时代,纵然是各地分裂,但是对于周边的游牧民族还是基本上丝毫没有退缩和妥协的,不服就干!

    对于幽州着一块地盘来说,历史上公孙瓒是这样,袁绍也是这样,曹操也是同样的做法,愿意服从的游牧民族,可以征募来用,也可以赏赐官职,给予好处,但是如果不听话胆敢反叛,收拾起来也毫不手软,该出兵就出兵,攻伐暗杀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

    汉代,在周边游牧民族面前,纵然自身已经开始腐朽,但依旧是非常强势的,这种心理上的优势,一直持续到五胡乱华时期……

    “鲜卑南侵?”荀谌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接过情报上下看了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主公方才说会轻松,这个么……倒是未必……”

    斐潜转过头,看着荀谌问道:“友若之意是……”

    荀谌闭上了眼睛,眼皮低下的眼珠子似乎快速的动了几下,似乎在回想着情报的内容,又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缓缓的说道:“鲜卑侵袭,多半也不会在幽冀久待,还是会退回幽北的……鲜卑退走,袁大将军固然是损失惨重……”

    斐潜点了点头,荀谌所说的这一点当然是肯定的。就算是最终袁绍能够击败鲜卑人,毕竟是在自家的地盘上的战争,所以损失一定是少不了,说不定还有许多基础设施也会因此损坏,产生大量的流民……

    对了,流民!

    斐潜嘴角抽了一下,皱着眉说道:“友若之意是大将军会祸水西引?”

    荀谌叹息一声,说道:“正是如此。某也是担心这个问题。”

    斐潜轻轻拍了一下桌案,有些气愤,但是也有些无奈。经过荀谌的提醒,斐潜原本以为是可以放下去的石头,却没想到反而是变成了更多更大的,沉甸甸的压在了心间。鲜卑人在某个方面来说,确实是帮了斐潜一把,但是同样也很有可能连带着斐潜一起坑了。

    这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个逻辑而已,只不过不细想就很有可能会疏忽了……

    鲜卑人劫掠幽州,袁绍出兵赶走鲜卑人,肯定会有大量乡镇庄园被毁坏,也就意味着会产生大量的流民,而这些流民要消化,一个方案就像是斐潜和曹操做得那样,引其屯田,这样自然是最好的,既可以逐渐恢复生产,也可以收拢民众。

    但这样一来,前期就会需要大量的物资投入和兵卒常驻引导,而幽州为乱,幽州肯定大受损伤,而冀州的士族是不会发扬什么国际无产主义精神,无偿的支援大量钱粮让幽州来恢复生产的,所以这一个方案,袁绍就算是想要用,也未必能够实施得起来。

    那么就剩下了另外一个途径,大量征募流民为兵卒,补充兵源,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解除流民的忧患,另一方面可以补充之前大战损耗的兵力,又可以保持袁绍在军事上的实力依旧处于强势地位。

    但是这样的一个途径,也有同样的一个问题,招募流民为兵卒,也是需要大量的粮草的,而冀州的这些士族,未必会心甘情愿的给……

    所以,袁绍如果这样做得话,要么就继续朝着内部伸手,要么就是寻求外部进行转化,因此对于斐潜来说,鲜卑南下攻略洗劫幽州,反倒是更加促进了袁绍可能在开春的时候进攻太原上党的可能性。

    对于袁绍来说,能打下上党太原来,自然是最好,就算是打不下来,也精简了部队,锻炼了兵卒,又可以解决大量的流民问题,转嫁了内部矛盾,何乐而不为之?

    他娘的,原本以为可以不用打了,结果没想到还是打的可能性更大!

    这到哪里去讲理去?

    “不行,看来还是要去太原一趟……”斐潜皱着眉说道。

    或许是一直以来,太原都距离平阳较远,又或是因为王氏家族接连几个继承人都死於非命的原因,导致太原王氏一蹶不振,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得到斐潜的多大重视,而现在袁绍很有可能会在开春之后攻打太原上党,那么作为前沿阵地,自然容不得半点的不稳定因素。

    太原的这些士族豪右,究竟有多少左右逢源的心思,又有多少可能和袁绍暗通曲款,这都是斐潜应当考虑的问题。

    荀谌看了看斐潜,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于整个征西政治集团来说,目前确实只有斐潜亲临太原,才能表示出绝对的重视以及可以立刻根据事态做出相应的调整。要不然在路上一来一回的请示批复,黄花菜都凉了。

    要是斐氏家族当中多几个能人也就罢了,但是斐和两兄弟,做文士么还可以,像这样的事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主公……”荀谌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要提醒了一下,说道,“不妨再过几日再动身……”

    “为何?”斐潜有些不明白,毕竟军情紧急,早一天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荀谌拱手说道:“主公,过几日便是少主弥月之期……”很凑巧,斐潜小孩满月,也就几乎是接近新年了,所以荀谌虽然嘴上讲的是斐蓁的名义,但是实际上也是向斐潜表示,现在也不差那一点时间。

    各地大雪,山道都被封闭起来,就算是袁绍想要有什么动作,必然也是要等到开春以后,再加上兵卒在外征战了一年了,对于新年这个还是有很多期待的,如果现在动身固然是可以抢占一些先机,但是对于斐潜下面的人员来说,不管是官吏也好,兵卒也罢,都希望在新年的这几天多少能够喘口气……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这倒不是荀谌建议斐潜沉迷府衙之内,而是对于斐潜来说,现在他的家事,其实也有些天下事的味道了。家中孩子生下来尚未满月,便要出发启程,就算是对于普通的家人来说,也是一件颇为为难的事情,更不用说像斐潜这样,一举一动都关系深远的人来讲了。

    因为古代卫生条件不是很好,很多婴儿早夭,因此婴儿在人世间存活了第一个月,便在古代风俗当中被视为婴儿脱离的第一道的鬼门关,是一件非常让人喜庆的事情,是需要庆祝的……

    并且这又是斐潜的第一个孩子,若是斐潜连弥月之喜的酒席都不出现,难免就会被人有一些什么不好的联想。

    “友若所言甚是!”斐潜也明白了,点点头说道,“那么就等弥月之后,再行动身。友若不妨先准备些……新年一过,便集结前往太原……”

    “唯!”荀谌点头应下,举步往外走,却在大堂门口脚步稍微迟疑了一下,微微回头看了斐潜一眼,但是终究没有继续和斐潜说什么,便先行离开去做一些准备事项了。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后,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荀谌的神色。

    有人说平阳就像是人间的仙境,是斐潜造就了这一切,斐潜也是大汉恒灵二帝以来难得的贤能之臣,是活人无数的大好人……

    但是实际上,斐潜自己清楚,他的双手之上,鲜血淋漓。

    上位者,有那个手上是干净的?

    就拿平阳治下那些交口称赞斐潜的普通百姓来说,斐潜其实就是最大的一名剥削者,这些百姓没日没夜的生产劳作,除了能够获取一部分的报酬之外,其余大部分的价值都落到了斐潜手中。

    更不用说在各式各样的工房,矿产当中劳役的那些鲜卑奴隶了……

    虽然不至于像是秦始皇万里长城以白骨为基那么的夸张,但是若在吕梁矿山周边山谷当中挖掘一下,也少不得会见到一些森森白骨。

    鲜卑奴隶不反叛么?

    不反叛的,至少到现在没有。

    处于底层的这些人,每日为了吃食和活命,已经是消耗完了绝大部分的精力,只要还有悬挂在面前的虚幻大饼,就不会反叛。

    就像是996的那些工蚁工蜂,每天都是精疲力尽的,只要付出努力就能有无限的晋升空间,有无限增长薪水的这个梦想不破灭之前,也同样是不会有什么忤逆的心思的。

    更何况斐潜还安排了些脱离了矿山劳作的鲜卑人,那些已经被洗脑了的家伙,每隔半年左右便去做一次巡回演讲,然后表彰一两个表现优秀的鲜卑奴隶,让这些奴隶感觉到希望就在眼前……

    而跟在斐潜周边获益的士族么,就拿河东的裴氏那些来说,也是交口称赞,原因也很简单,斐潜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并且带动着这些人一同获益,所以这些士族便对斐潜服从,称赞。

    斐潜也明白,这些士族的亲善,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是像袁绍袁术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压迫士族,这些士族豪右迟早会翻脸的……

    袁术快要崩盘了。

    从荆州那边传递过来的信息表示,袁术手下大将张勋纪灵等,连连在曹操和刘表的联军之下吃了败仗,在豫州地面之上一退再退,连汝南这个原本的老窝都被曹操给端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撤到了扬州那一带。

    要么孙策出动,反杀曹操刘表,要么孙策落井下石,和曹操刘表两个人一起趴在袁术的尸首上啃食壮大……

    但是从种种迹象表明,孙策似乎还是选择做一个食尸鬼。

    因为这样选择对于孙策来说,利益最大。

    袁术对孙策到底好不好,其实就是一比糊涂账。袁术坑过孙坚孙策,但是也帮过孙坚孙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没有袁术,孙坚孙策依旧在长沙那块地方种地玩泥巴,是袁术提供了一个舞台,孙家才走到了台前。

    有意思的是,几乎所有在前期和袁术结成盟友的,最终都灭亡的灭亡,反水的反水,原本势力掌控到了长江南北的袁术,如今整个大盘岌岌可危,即将破发。

    主要的原因还是袁术本身的所作所为,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原本豫州的这些支持袁术的士族,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袁术在汝南和黄巾残党勾结,收买像是刘辟何仪等人,让豫州士族很是不满。

    而在徐州这一代的人员,在被曹操攻击的时候,袁术袖手旁观,丝毫不作为,也导致了徐州一带的士族对于袁术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至于扬州,袁术纯粹就是作死,放出去收不回来……

    从这一点来说,袁术对于权柄的控制,松弛无比,就好像是在袁术心中,天下士族都应该俯首听令都不会反叛一样。

    但是很遗憾,或许是因为袁术生长的环境导致袁术有这样的错误的认知,相比较之下,袁绍将所有的权力紧紧的抓在自己手中,就稳妥的多了。

    只不过斐潜也在奇怪这一次冀州的士族,为什么没有像曹操杀边让那样的翻脸。

    袁绍杀了鞠义这件事情似乎消无声息的平静下去了,就像是在深潭里面的投入一枚石子,原以为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没想到石子到了水面之后,竟然就这样沉下去,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颇为诡异。

    是冀州士族好说话,还是因为麴义仅仅是个回头的浪子,回归的武将,和边让那样的名士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斐潜并不清楚。

    但是斐潜知道,反抗与镇压永远都是人类历史上最常见的矛盾,人性的美丽以及阴暗都**裸的附着其上,有人坦坦荡荡,有人心怀鬼胎,有人忧国忧民,有人惟恐不乱。

    斐潜现在就是心怀鬼胎的唯恐冀州不乱。

    为了转移冀州士族的视线,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袁绍必然会选择进攻太原上党。因为南边的曹操,还没有彻底的和袁绍翻脸。

    斐潜皱着眉头,心中想着,这样一来,岂不是说白马官渡等等战役不太可能发生了?

    这他娘的要怎么搞?

    曹操现在肯定是巴不得斐潜来吸引袁绍的注意力,然后闷头发展,就像是斐潜之前在并北所做得那样……

    难道这就是树大招风的代价?

    鲜卑劫掠幽州,只能让袁绍伤筋动骨,但是肯定不能至袁绍死命,唯有冀州士族众叛亲离才会最终让袁绍一蹶不振,彻底完蛋。但历史上,冀州士族的分裂,其实也就是保皇派和拥袁派的相互斗争导致,保皇派最终投向了曹操,拥袁派最终走向了失败。同时,吃下了冀州保皇派的曹操,也开始渐渐消化不良起来,为了让这一口能够顺利完全笑话,曹操决定南下征讨江东,最终导致了赤壁之战……

    当然,曹操在历史上,还是消化不良了,连吐带泄的一裤子黄泥回到了许昌,毕生也没能缓过气来。

    所以……

    斐潜轻轻的敲了敲桌案,按照这样的推论,他娘的我是代替了曹操在历史上和袁绍抗争的作用,来替曹操打这一场位于太原上党的“官渡之战”了?

    斐潜有些无语。

    历史变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简直就是……

    那么曹操接下来又会走向哪里?又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和发展?

    这真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啊……

    问题是曹操和袁绍的官渡之战之后,曹操可以顺势接受北方,而斐潜却难以去接受冀州的地盘,因为那样就等于是自己放弃了优势的防守位置,将自己的部队至于危险的四战之地上。

    或者说,自己现在和先秦只是形态相似,并非实力相当。

    先秦关中积蓄了多久的力量,至少是三代秦王的努力,然后趁着六国相互攻伐不定的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而斐潜现在手中的关中,则是经过了三轮的破坏之后才到手里的,而且先秦归属一起的川蜀之地,现在也游离在外。

    所以斐潜现在只能做一些重点的防守。

    斐潜仰起头,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在斐潜身上脸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使得斐潜半边身躯处于光明之处,而半边的身躯却陷于黑暗当中……

    “报!”一名护卫匆匆的穿过了回廊,奔走到了廊下拜倒,递上了一份密封的竹简,“启禀将军!河东紧急军情!”

    河东?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斐潜皱了皱眉,连忙示意黄旭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密封的状况,然后拆开一看,发现是太史慈发来的情报,情报当中说河东并没有什么大的军情变故,倒是温侯吕布带着千余兵卒前来相投,先头的部队已经进了河东境内!

    温侯来了?!

    斐潜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当初在雒阳城中伤怀春秋的青年了,心间泛起的兴奋和激动很快的就回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纷杂的念头……

    斐潜皱着眉头,轻轻的敲着桌案,“笃笃笃”的声音在大堂当中枯燥的回荡着,就像是佛堂前那永远都无悲无喜的木鱼。

    “来人!”斐潜站起身,沉声说道,“召集卫队,随某前往河东,迎接温侯!”

第1376章 解疑(加更)

    不管是什么年代,但凡是新兴的政权,总是需要一些花瓶来点缀粉饰一下,让人们能够直观的看到希望。UU小说

    斐潜迎接吕布,甚至不是在平阳等着,而是准备到河东。

    袁绍都能迎二百里,为什么斐潜不可以?

    当然,到底平阳到河东距离也比较近,就算是到河东境内,也不过是两三百里的距离而已,所以再加上快马走官道,所以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

    不仅斐潜自己亲自南下相迎,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人……

    杨修。

    带着杨修,自然有斐潜的用意,只不过似乎杨修也明白了斐潜的意思,因此很乖巧的跟在斐潜身边,就算是不习惯乘坐战马,导致双股被摩擦得有些出血,依旧是一声不吭。

    倒是斐潜看见了,让人给杨修他垫了几块皮褥子……

    吕布如果真正加入近来,那么整个山西政治集团的拼图便可以说是比较的完整了。

    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斐潜是现在山西集团的当下最优领袖。

    之前的山西领袖么,自然是杨彪……

    王允有过一个短暂的机会成为山西的领袖,但是王允在诛杀董卓之后的所作所为让人太过于失望,导致王允最终不仅是失去了这个位置,而且还丢失了自家的性命。

    当然,山西政治集团只是相对于山东的那一帮子的人来说的,其实在汉灵帝时期并没有真正成型过。

    如果硬要说有比较成型的一次,也不是杨彪作为首领,而是董卓。

    汉朝历代,都有山西出将山东出相的俗语,所以作为山西首领,其实杨彪并不符合的,因为杨彪杨家反倒是有些被山东士族同化的感觉,以经书为主,并不是军中将门出身,也不是武勋世家。

    董卓则不同,他起初投并州军,后来统领西凉,基本上来说就是走得武勋的路子,虽然说董卓出身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山西领袖来说,军权和武力才是关键的重点,因此来说也勉强能够当得。

    在后世最经常讲起董卓的最大恶行,便是废立之举。但是实际上废立这个事情上,对于汉代朝堂来说,并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事情,因为干这样的事情的人,在整个大汉三四百年期间,大有人在,也不见得各个都成为了反面的教材。

    越站在高位,斐潜越能够理解一些以前所不能理解的问题。

    有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实际上当其发生的时候,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山西之人要夺取原本朝堂之上的利益,那一部分是最容易下口的?

    自然就是死了何进的何氏集团,又够肥,又好吃,又容易下手。

    董卓对付何太后,就必然要对付少帝刘辩,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不管是留下哪一个人,都会引起死灰复燃,也必然会继续约束着董卓的权力,所以董卓要完全掌握政权,就必须胁迫何太后放弃临朝。

    而最有意思的是,董卓废立少帝刘辩,正是借用何太后的名义。

    及其符合大汉的规矩。

    按照东汉后期形成的制度,从皇帝去世到幼帝亲政前的一段时期,临朝的皇太后在政治上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握包括选择皇位继承人等重大国事的最终决策权。何太后临朝听政业已昭示天下,董卓藉太后之策行废立之事,就获得了合法的名义。

    就算是之后山东士族们多次口诛笔伐董卓,但是也多数围绕在毒杀废帝身上,对于废立少帝刘辩这一件事情上,倒是一笔带过,这就说明至少在这个环节上,董卓之举还是符合合法流程的。

    废帝,自然跟着就要干掉何太后,两个人都要收拾。

    因为就算是何太后归政之后,她依旧是大汉名义上的太后,所以仍然可以通过刘协,对朝政发生影响,使董卓难于真正操纵皇权。更严重的是,董卓既然已经恶了刘辩,就已经和何太后结了仇,不可能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早在中平元年,就有阎忠劝说劝说手握强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表示让皇甫嵩直捣洛阳,清除宦官,继而代汉称帝。有意思的是,皇甫嵩其实严格说起来也是凉州出身,虽然阎忠没有能够劝说成功,但是后来者董卓却完成了皇甫嵩没有做的事情,这难倒仅仅就是一个巧合?

    所以当董卓开始动手搞何进的时候,以袁隗为首的山东集团不仅袖手旁观,而且推波助澜,然后也从中获利……

    只不过袁隗没有想到的是,董卓下一个就盯上了他罢了。

    世事难以意料,斐潜之前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登上山西集团领袖的这个位置,但是从荀谌隐隐约约的词语当中,斐潜忽然就意识到了这个事情。

    或许斐潜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在山东士族眼中,斐潜这个征西将军,不仅手中掌握了原本属于王允的太原上党的地盘,而且还收编了西凉集团,甚至将手伸到了河东和汉中,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山西政治集团的雏形了,因此对于斐潜来说,如何维护和搭建好整个的集团架构,就成为了斐潜现在面临的考验。

    做得好,或许可以避免董卓和王允的覆辙,做得不好,或许就像是袁术一样,成为他人崛起的养分……

    斐潜看了一眼一旁多少还是有些狼狈的杨修,目光在其身上游弋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扬声说道:“加快速度,至临汾处歇息!”

    “唯!”

    听到了斐潜的传令,杨修只能苦笑了一下,咬着牙苦挨着,毕竟他也清楚,他在斐潜面前还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管斐潜给出的是什么,很多时候只能是咬着牙吃下去……

    而且斐潜的确已经是放慢了速度了,要不然按照原本骑兵的快速行进的速度,日行两百里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

    斐潜也没有故意要刁难杨修的意思,只不过杨修确实是底子太弱了,嗯,或许斐潜自己当年也是差不多这样,只不过人总是健忘的,尤其是自己的丑事。

    杨彪杨氏家族的妥协,就像是当年杨彪在董卓面前妥协了一样。当然,在董卓那个时候,妥协的不仅仅是杨彪一家,以袁隗为首的山东士族也是一样。

    杨彪杨修究竟有多少的忠心,这个斐潜并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这仅存不多的忠诚,是建立在斐潜自己手中的权柄之上的……

    而杨氏和王氏的最终靠拢聚集,也将会引起整个山东士族的恐慌,就像是当年董卓和吕布的结合一样。

    袁绍袁术的出奔也就说明了这一点。

    在加上当时董卓的手段确实也出了一些问题,因此就算是当时没有王允,最终也是会导致山东山西相争的……

    这么说来,王允当时确实是为了大汉朝堂不至于分崩,才决定站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

    但是不管如何,斐潜现在,就是重新整合山西的这个集团架构,将吕布,杨彪杨修,还有在太原的王氏,这些在上一次政治权利斗争当中剩下来的人物,聚集在一处,为将来的山东山西抗争打下基础!

    而这些人,会顺利的统合在一起么?

    斐潜不得而知,但终归是要尝试一下。

    临汾城在望,太史慈的队列也出现在了城外二十里之处,见到了斐潜的征西旗帜,太史慈连忙拍马迎了上来,远远的就下马拜倒在道左。

    “子义不必多礼……”斐潜也下了马,扶起了太史慈,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笑着说道,“河东事务繁杂,子义辛苦了……”

    “为主公分忧,不敢言劳苦!”太史慈连忙说道,“温侯一行已至安邑,裴使君已是接洽款待……不知主公是于临汾此地等候,还是……”

    斐潜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不比半途而废,且休息一晚,明日启程!”

    “谨遵主公之令。”太史慈应下,便转头和黄旭对接,将携带而来的各项物资补充到斐潜的直属部队当中,并指挥着兵卒帮助着一同扎营。

    这些事情么,斐潜自然是不管的,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坐着就是。当然,在全体营寨没有搭建完毕之前,斐潜还是不能休息的,毕竟作为军中表率,该有个样子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至于什么亲力亲为去和小兵一同劳作?

    不要乱开玩笑,校尉去做还差不多,若是升到了将军位,还要去做这些粗重活计,那让中低层的士官,还有什么盼头?

    这一路而来,斐潜思来想去,心中依旧有一个问题始终未能够寻找到答案,就是当年在长安之时,董卓究竟是怎样最终从山西政治集团当中被割裂的,换句话说,因为什么事情,或是什么起因,最终导致了已经初见雏形的山西政治集团不惜自废武功,选择刺杀董卓……

    那一段时间斐潜在并北打仗,再加上王允也已经身故,仅存下来的事件参与者只剩下一个吕布。

    吕布能知道当时的真相么?

    斐潜摸了摸已经长出来了一些的胡须,心中想着,依照他对于吕布的认知,恐怕吕布到现在也未必知道其中的奥妙……

    说不定连想都没有多想过。

    大多数的人只是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对于那些隐藏在阴暗当中,阴影之下的东西,很多时候是选择视而不见的,毕竟要看到这些,是要很费脑子的。这并不能怪吕布,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脑容量的,只不过斐潜作为即将统合整个山西势力的下一任领袖,自然不能不考虑这些事情。

    斐潜将目光移动到了杨修身上,看见杨修正毫无形象的坐在一颗大树之下,汗水淋漓,将两只腿岔开,伸得直直的,隐隐的血色从裤裆下渗透出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往日的什么风度翩翩的士族子弟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头兵……

    斐潜不由得微微一笑,示意黄旭去将其叫过来。

    吕布不清楚,杨彪多半是清楚的,而作为杨氏继承人,杨修也很有可能是知道其中的内幕的……

    “德祖,这一路辛劳,可是习惯?”斐潜一边示意黄旭给杨修个胡凳坐,一边说道。

    不习惯骑马的人,骑马久了,两条腿就会感觉和断了差不多,下地一瘸一拐八字脚都是轻的,像杨修这样细皮嫩肉的,摩擦的血肉模糊几乎就是肯定的,能到现在依旧强撑着,不出口抱怨,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已经让斐潜有些刮目相看了。

    杨修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军召修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幸苦不辛苦难倒看不出来么?被折磨就被折磨了,认了,结果折磨完了还要问爽不爽,这让杨修如何能忍得住?

    斐潜哈哈一笑,他之前还觉得杨修过于深沉隐忍,连这样的苦头都能够一声不吭的忍下来,会不会有司马懿的潜质,结果现在看起来,杨修依旧还是杨修,聪明是足够聪明,但依旧不够无耻。

    “子初,去取些跌打油膏来给德祖……”斐潜转头吩咐道,然后对着杨修说道,“你我同为山西之人,虽说未必可为万人敌,但是至少也要兵马娴熟……这跌打油膏,乃平阳张神医秘制,德祖可涂抹于伤处,舒缓痛楚……”

    人体的皮肤强大的修复机能,但是血小板凝结的过程当中,会拉扯皮肤导致紧绷,而若是继续行军,必然会导致刚刚才紧绷凝结的皮肤伤口重新被破坏,而油膏就可以松弛皮肤伤口,避免一再重复扯裂。

    斐潜释放了善意,杨修也微微低头,拱手称谢。杨修可以说是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部人的,所以自然也明白斐潜话中之意,并且斐潜也说得很清楚,并没有遮掩什么,“山西之人”至少需要兵马娴熟……

    “将军之意,欲以武勋定国乎?”杨修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德祖有何高见?”

    杨修抬头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武可靖边,不可定国也!”

    斐潜倒也没有因为杨修这样的说法而生气,而是说道:“如此便是逆董之由?”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满意斐潜的跳跃式的问题,但是毕竟现在征西将军斐潜处于强势位置,自然只能是接着斐潜的话题说道:“逆董?非也。董仲颖乃毒祸渐深,篡逆已兆,咎由自取也。”

    “篡逆?”斐潜问道,“可闻其详?”

    杨修也不避讳,直接说道:“董仲颖至长安,遂僭拟车服,乘金华青盖,爪画两,以试众臣,此乃其一;其二,董仲颖自封太师,公卿见之,谒拜车下,亦不为礼;其三,董仲颖拟以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为由,废除和、安、顺、桓四帝之号……”

    斐潜的眉头不由得扬了扬。

    前两条么,斐潜是有听说过,但是第三条么,倒是在杨修这里第一次听闻。

    所谓的什么金华青盖之车,在汉代,一般是作为皇太子才能乘坐的车辆,所以说起来董卓在这个方面是有僭越的,而自封为太师,又自称是汉帝刘协的尚父,表现出凌驾刘协的气势,俨然以王者自居,这两点其实虽然说是过分了一些,但是也不是没有人干过……

    所以严格说起来,只有第三点,才最终导致了山西政治集团的分裂。

    不管是山东还是山西,在朝堂之上的士族子弟,大都是以清流自居的,而这些汉末党人名士的清议运动,虽然表达了对当时**政治的不满,但直言批评东汉皇帝者却并不多见。董卓则不仅提出和帝以下诸帝“功德无殊,而有过差”,又表示要公开贬去他们的庙号,这显然是一项非常之举,可能会被党人名士视为否定东汉整个的皇统血脉,乃至成为了准备废汉自立的重要先兆。

    并且当时董卓为了维护自身的权位,大肆安插董氏家族当中人员,不管其是否有才能,就算是还在龆龀的子孙,也一律封侯,和迁都之前董卓那种“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的行为大相径庭,所以也自然被士族理解成为了过河拆桥,准备全面舍弃山西士族的行为。

    “原来如此。”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前车覆,后车诫也。若不得心齐,纵一时得势,亦不可久也,德祖以为然否?”

    杨修沉默片刻,拱拱手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将军放心。”

    “善。时候不早,德祖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斐潜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自然就下了逐客令。

    杨修自然领会,告辞离去。

    斐潜看着杨修的背影,虽然解开了一个疑问,但是同样也加上了一块石头……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向前而行。

    就像是在高速道路上行进的大货车,发现眼前有个小车什么的,而要来急转弯或是急刹车,小车什么不知道,但是自己的下场肯定就是车毁人亡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最小的损失,怼上去!

第1377章 宴迎

    闻喜县城之外,二十里。www.uu234.ccwww.uu234.cc

    斐潜终于是看到了吕布和裴俊一同而来的身影。

    人权。

    似乎一直在变,却又未曾改变。

    但是人性却从始至终,未曾改变。

    人总是只想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就像是读水浒,很多人只看见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路见不平一声吼,但是往往把书中讽刺和对于人性的揭露视而不见。

    就像是斐潜最开始对于吕布认知,一开始或许也就是停留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上面,但是这真的就是吕布?

    吕布是边境出身,但是并非完全不通文墨,否则也不会被丁原聘为主簿,或许并不是那么的精通,但是应付一般的文书应该来说也不成什么问题。吕布说是一个汉人,但是因为并州边境长期是处于胡人和汉人混杂的状态之下,所以吕布身上也有很多的胡人的习惯。

    比如杀丁原,杀董卓……

    这对于胡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情,就像是狼群里面的头狼,在保持着绝对统治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接受来自年轻雄狼的挑战,胜了,可以继续保持头狼的位置,败了便是一无所有身死道消。

    但是对于汉人来说,吕布这样的行为就等同于背主。

    没人喜欢背主之人。

    曹操当时的提问,其实也并非是在犹豫,而是在试探……

    刘备毕竟和吕布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有些矛盾和不愉快,但是同样一方面刘备在吕布困顿的时候收留了他,而吕布也在袁术大举来攻的时候化解了刘备的危机,以曹操的疑心病难倒会容许吕布和刘备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

    刘备义正辞严的说明,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被迫之举罢了,刘备同样也看出了曹操容不得吕布,所以顺水推舟全了曹操的心意,却背上了许久的骂名。

    或许这就是刘备装疯卖傻,死活也要离开曹操的原因?

    斐潜也不清楚,但是斐潜知道,今天,他必须容下吕布,就算是吕布怀有二心,斐潜依旧要笑着,默不作声的吃下去。

    原因很简单。

    因此见到了吕布的时候,斐潜已经是调整到最灿烂的笑容,以最饱满的情绪,甩镫下马,高呼了一声:“吕大哥!”

    “斐贤弟!”吕布想也没想,也迎了上来,紧紧的握住了斐潜的臂膀,两人相视大笑。

    然而,跟在斐潜身后的杨修的眉头却动了动,微微瞄了瞄斐潜和吕布,看着两人融洽无比的在说一些往昔之事,脸上虽然跟着带了笑容,但是眉眼当中并没有什么笑意。

    杨修忽然察觉到了些异样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去,却看见在吕布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朝着他微微拱了拱手……

    杨修微微颌首,也还了一礼,显得温文尔雅。

    两个人似乎在这相互一礼之间,交换了一些什么信息,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的跟在斐潜和吕布身边……

    太史慈在一旁,表示在闻喜县城之内,已经设宴。

    宴会的规格很高,钟鸣鼎食之外,还有斐潜特意令人安排的各种肉食以及利用油脂烹饪出来的新式菜肴。不仅是吕布个人,而且对于吕布带来的所有兵卒也都是如此,虽然不见得和吕布一样那么精致,但是大块肉大碗酒,肉汤馒头都是管够的,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开席之时,斐潜请吕布上座,吕布推辞不过,也就坐了,下首的太史慈却有些看不下去,正待怒目站起来要说些什么,却被黄旭给按住了,只能哼了一声,便作罢了。

    陈宫微微扫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睑,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默然不语。

    吕布和斐潜的桌案之上是十二道的菜肴,太史慈和裴俊是八个豆盘,陈宫也是,而其余坐在下首陪同的,便是最多只有六个盘子了,甚至远一点的只有四个。

    毕竟斐潜和吕布的身份都是列侯级别,所以在正式的场合,用十二道菜就是礼仪,而太史慈裴俊都算是一郡之长,都算是两千石的大臣,而陈宫么,则算是超规格招待了……

    起初汉代的宴会食物都是很尴尬的,不是烹就是煮,不是炖就是煨,肉干和肉脍齐舞,醯醢盐腌齐飞。至于酒浆醪糟什么的,更是酸寡不定,虽然是属于同一批的,但是味道么,也是只能说求同存异罢了。

    但是今天的宴会,显然是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也前无古人了。虽然菜式可能还是汉代的,但是做法已经大不相同……

    枸豚韭卵,狗马,煎鱼切肝,羊淹鸡寒,桐马酸酒,蹇膊庸脯,腼羔豆饧,彀雁蛋羹,白鲍甘瓠,热粱和炙,清灼胡瓜,盐渍细菘。

    道道都是精品,盘盘都是佳肴。

    吕布显然也是饿了,见到了如此佳肴也是双目放光,双手就没有停过,酒倒满了喝干,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片之后,才算是缓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个……这个,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贤弟莫怪……”

    “哪里的话,兄长喜欢便好……”斐潜笑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一边说道,“兄长来了河东,那么雒阳之处……”

    吕布端着一杯酒,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在下首的杨修,说道,“某留了些许兵卒……已经派人通知了杨氏之人……”其实吕布不仅仅是通知了杨彪,同样也通知了曹操,至于这两个人会不会打起来,又或是商讨出什么相关的分配方案,吕布就不得而知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

    “如何不见文远?”吕布环视了一下,转头问道。

    斐潜笑了笑,说道:“文远现于上党,军务繁重,脱身不得,托某向温侯请罪……”

    吕布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哈笑了几声,旋即举杯相邀,说道:“什么请罪不清罪的,哈哈,文远这话说的……喝酒,喝酒……”

    斐潜也一同举杯而饮。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几乎就是默契一般,并没有继续说一些什么关于当下的人或是事情的话题,而是将边塞风光,各地风情拉扯出来说,吕布在席上高声畅谈,斐潜也是频频点头,时不时的凑趣几句,倒也恰到好处,不多时吕布便喝得大醉,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宴会大堂,到了临时下榻的驿馆安歇……

    ………………………………

    闻喜府衙后堂。

    斐潜也喝了不少,但是因为本身就有所控制,所以并没有喝醉。

    斐潜接过黄旭递上来的温热脸巾,覆盖在面上,揉搓了几下,然后又喝了几口醒酒汤,便说道:“温侯手下安置得如何了?”

    黄旭一边接过了脸巾,一边低声说道:“都安置在城中校场之内。”

    斐潜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原因,高顺并没有跟着吕布到宴会上,而是和普通兵卒一同在校场那边,倒是魏续等人陪着吕布。

    黄旭迟疑了一下,说道:“温侯……温侯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斐潜挑了挑眉毛,说道:“何以见得?”

    “温侯表面似乎大醉……”黄旭低声说道,“但是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虽然故作踉跄,但是下盘依旧沉稳……并非像是一个大醉之人……”

    斐潜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说道:“知道了。”

    黄旭也默默的退到了一旁,他的职责并非给斐潜出谋划策,但是有责任给斐潜讲述一些他说观察到的东西。

    斐潜默默的坐在桌案之旁,托着脑袋沉思。

    说实在的,这一次会面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好,但是也不至于太差,若是吕布一开始就纳头就拜,斐潜说不定还会觉得相当的诧异。

    现在吕布的所作所为,倒是符合一贯以来的印象,但也就意味着,吕布依旧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因素。

    作为一名领袖,考虑问题的方式方法自然不可能像是无产者一样。

    规矩就是规矩,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斐潜并不愿意去随意违背规矩,最少在表面上是要表现的遵守规矩,这样才能让人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若是自己都不遵守规矩了,又怎么能够要求低下的人也遵守规矩?

    历史上但凡是领导者开始不遵守规则,开始肆意打破规则的时候,往往都是造成了社会的极大动荡。

    斐潜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些动荡……

    之前在雒阳的时候,斐潜和吕布以兄弟相称,似乎是平等,现在也是以兄弟相称,也似乎是平等的,但是斐潜知道,人人平等这个词,就算是到了后世,也依旧是一个笑话。人出生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相貌,父母等等都是不平等的来源,更何况人性本身就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大家一起穷,也可以一起穷开心。

    但是现在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大家就未必能够继续开心得起来了。因此需要更多的手段来制衡,比如规矩,比如征税,比如科举等等。

    可是用什么规矩来束缚吕布?

    缚虎不得不急?

    还有一件事情,陈宫跟着吕布过来了。

    之前陈宫再怎么折腾,也跟斐潜无关,毕竟不是在斐潜的地盘上,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个陈宫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到了了斐潜至今都想不明白的程度……

    按照历史上来说,陈宫和曹操是老相识了,否则曹操在杀陈宫的时候,也不会拿陈宫的妻子相威胁,咳咳,这样说似乎有些怪异,但是实情就是这样。

    同时,陈宫也不是那个捉放曹的亭长,他跟曹操的关系,应该从刘岱身故,鲍信等人推荐曹操担任兖州牧的那个时候开始。

    嗯,鲍信之死……

    斐潜轻轻的敲了几下桌案。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鲍信没有死,会发生什么情况?

    鲍信统军的时候,曹操恐怕还在守城门,所以在军队上,鲍信比曹操更有威信,至少比那些曹氏夏侯氏的一大帮子都来的要更加强。所以如果鲍信未死,曹操的军权就不可能会一家独大!

    那么说曹操故意害死鲍信?

    斐潜思索了片刻,微微的摇了摇头。

    有这种可能,但是可能性不是很大,曹操最多是顺水推舟,或者是见死不救而已,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早半刻和晚半刻可能结果就完全不同,如果曹操当时拼命救援,说不定也可以救下鲍信的性命,但是……

    所以这件事情导致了陈宫和曹操开始离心?因为毕竟是陈宫建议鲍信迎曹操作为兖州牧的,至于后面的事情么,就是众人都知道了。

    陈宫来此,是为了继续辅佐吕布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就像是一只啄木鸟在叩响着树干……

    ………………………………

    吕布当然没有喝醉。

    而且很清醒。

    吕布搓了搓脸,有些难受。难受的感觉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似乎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以兄弟之间的身份来和斐潜喝酒了。

    虽然脸上在笑,但是这酒喝的并不舒服。

    吕布甚至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难倒走上了这一条路,就注定兄弟朋友会越来越少么?

    “温侯……”陈宫坐在下首,四平八稳的说道,“席间温侯上座之时,太史将军多有不满之举……”

    吕布闭着眼,半响才缓缓的说道:“某知道。”吕布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问题是就算看见了又能如何?跳下去当场撂面子?

    吕布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就算是再热血鲁莽的少年,到了这个年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自然也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圆滑,但圆滑并不代表心中就是平静如水。

    陈宫继续说道:“温侯,征西将军言谈之间,并无一句安排,温……”

    “不用说了!”吕布紧紧的皱着眉头说道,“某尚未沦落至乞食于旁人!”

    陈宫愣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如此……温侯暂且休息,某告退了……”

    “嗯。”吕布闭上也眼,却依旧皱着眉头。

    许久许久之后,油灯之内的油终于是燃尽了,灯光摇曳几下之后,熄灭了。吕布坐在昏暗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是传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1378章 人心

    或许是因为每一个人的dna都是不同的,因此每一个人严格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也拥有独自的想法和观念。www.uu234.ccwww.uu234.cc

    这种属于个人的想法和观念,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为什么说国家会不约而同的选择九年制的义务教育呢?如果不接受这样的义务教育甚至还有可能会触犯法律,被强制执行?

    依旧是那一句老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获取了相对应的利益,那么就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斐潜也没有想到吕布会来找他,因为斐潜认为吕布是骄傲的,就像是草原上的孤狼,虽然孤独寂寞,但是依旧会高傲的站在土坡高处,而不是跑下来摇尾乞怜。

    那么如果基于这个论断,吕布来到河东的行为就及其可疑,肯定蕴含着隐藏在其后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反过来说,人也还是有可能被改变的,撞了南墙懂得疼,然后虽然不情不愿但捂着脑袋绕路的也还是有的,所以,吕布当下,究竟是属于那一种?

    毕竟吕布是温侯。

    先前所过,汉代的职位有自荐,联名,册封三种。自荐的就像是之前袁绍搞什么承制,宣称自己是车骑将军,联名的便像是杨彪举荐斐潜任骠骑将军,但是这两种职位,在汉代正统观念里面都是不作数的,真正可以光面堂皇的放在台面上的,便只有朝廷册封的官职。

    就像是刘备当过青州刺史,当过徐州牧,但是众人认可的却是豫州刺史,因为只有这个豫州刺史是刘备投了曹操之后,曹操假借朝廷之名给刘备封的。

    虽然吕布这个温侯是董卓给封的,董卓被杀之后,很多官职也就等于作废了,但是吕布不一样,在刺杀了董卓之后,王允又代替朝廷重新强调了一次,封了吕布为奋武将军,仪同三司,假节等等,也就等于是朝廷认可了,将吕布的官职洗白了,如同斐潜的这个征西将军一样,是属于正儿八经朝廷承认的官职。

    人都是有底线的,没有底线的不会被任何人欢迎,这一点不管是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如此。一方面自己不遵守规则,一方面又要求他人遵守规则,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做皇帝都当不久。因此,斐潜需要知道吕布,或者说吕布这一小帮子人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直接在明面上询问,往往得不到正确的结果的,或者说,就算是当面询问得到了一个回答,也往往并不是准确的结果,因此斐潜也只能是暗中的观察。

    “兄长,这边是平阳了……”站在平阳的南郊的一个土坡之上,斐潜安坐再马背之上,用马鞭一指,说道,“当年平阳,四门崩坏,城墙只剩下了夯土,街道都被废弃之物拥堵,粱道就是在平阳废城之中,抵御了白波的攻击,并最终在此地大败白波,才算是收复了这一片的区域……”

    吕布望着远处的红色大城,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这……这平阳,似乎比雒阳还大些!”

    “呵呵……”斐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说道,“雒阳城,南北纵九里,东西横六里,有门十二……平阳不过是一郡之城,因此也不敢有违尊数,外城南北东西皆七里,四面城门各二……”

    平阳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还会扩建,但是继续过扩建外围城墙恐怕难免不怎么合适了,因为或许就会采用长安陵邑的模式,修建一些卫星城镇,但是这个事情至少也要等到五年之后了,所以现在斐潜也没有和吕布说这个。

    但就算是没有描述未来发展的规模和方向,当下平阳的庞大已经让吕布瞪圆了眼珠子,他之前听说过平阳繁荣富庶,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规模!当年吕布游走并州的时候,也到过废弃的平阳,而如今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吕布难以将脑海当中那个废弃平阳和眼前的一切融合起来……

    “这简直是……”吕布摇摇头,感叹的说道,“难以置信……”

    正常来说,建设一个城池需要的时间都是以年来进行计算的,五年十年都是常有的事情,而平阳城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之内,就实现了重建到扩建,这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

    当然,能够有今天这样的速度,除了商贸的繁荣之外,黄氏工房提供的大量建筑上从原材料到建筑工具上的全面支持,也是其中的重要一个因素。

    斐潜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点点头,附和的说道:“是的,有时候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既然发生了,就有其存在的道理……兄长,这边请。”

    “啊?”吕布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点点头,调转马头,跟上了斐潜的步伐。

    赤兔马不耐烦的喷着鼻子,几次想要撩开蹶子踹一下超前了半个马身的斐潜坐骑,却被吕布拉扯住,最后吕布不耐烦的在其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才算是老实了,不过依旧是吭吭唧唧的喷着响鼻,摇晃着鬃毛,一副很是不爽的模样。

    荀谌在十里亭处早就已经列队等待,见到了斐潜和吕布到来之后,先是向斐潜行礼,然后又拜见了吕布,荀谌的口才自然是不用多赘言,挑拣着一些吕布的得意事情说着,说得吕布哈哈大笑,神情舒畅。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融洽……

    ………………………………

    平阳二环。

    驿馆。

    魏续转了一圈回来了,拱手禀报道:“查看过了,周边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陈宫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幸苦魏校尉了。”便示意魏续退下。

    魏续微微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吕布,见吕布略微点了点头,才默不作声的拱手退了下去,顺带将周边的护卫也给带远了一些。

    “公台何必如此……”吕布望着魏续说道。

    陈宫低声说道:“欲成大事,必谨言慎行。某亦知魏校尉人品无碍,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吕布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公台有事便直说吧!”

    “征西将军……”陈宫也没有继续客套下去,毕竟这个事情已经是所过了多次,只不过是吕布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而已,“一路前来,可是未曾表示何处安置?”

    吕布垂下了眼睑,默默的点了点头。

    “温侯究竟要犹豫至几时?”陈宫微微前倾身躯,“征西表面客气,实则提防温侯……温侯若不早做打算,迟早落于人手!”

    吕布瞪了陈宫一眼,却没有说话。

    陈宫无惧于吕布的面色,继续缓缓的说道:“温侯,兖州之败,乃张使君行动迟缓之故,雒阳之败,为根基不牢所至,均非温侯之过也,如今温侯重返并州,立足根本,此乃绝佳之机也,断然不可错失!”

    吕布深深的皱起眉头说道:“某视征西如兄弟一般,怎忍心……”

    陈宫打断了吕布的话语,说道:“温侯此言差矣!非温侯夺取征西之业,乃温侯携手与征西共创也!如此有何不可?”

    吕布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显然比起之前表现的更加心动了些,说道:“愿闻其详。”

    “温侯须知,征西此时虽看势大,然根基未稳。西有羌人未定,北有鲜卑未平,南有川蜀亦需征战,东有袁大将军……”陈宫低声说道,“可谓四面皆战也……”

    吕布点点头说道:“似乎确实如此,不过又如何说是携手……这个……”

    “温侯莫急。”陈宫捋了捋胡须说道,“征西当下虽说与袁大将军并无战事,然不可久安也,必有一战……温侯不若面见征西,求得一职……一来可继续领军,不至于生死系于他人之手,二来亦有安身之所,儿郎也好有所依托,三来么,亦是全温侯衣锦还乡之愿……”

    吕布听了气息明显急促了一些,皱着眉头,歪着头,良久之后说道:“公台之意,某亦明了……只是此职重大,征西怎会轻允之?”

    陈宫笑着说道:“若是征西不允,温侯便可转而求其次……如此一来,征西一来心中有愧,二来为全其好士声名,必然允之……”

    吕布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下决心,说道:“某再考虑考虑……”

    陈宫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温侯……”

    “某说了……某再考虑考虑……”吕布皱眉说道,然后觉得自己似乎这样说也有些对不住陈宫,便补充道,“某亦知公台一心为某,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某还需思量一二,还请公台见谅……”

    吕布都这样说了,陈宫还能说什么,便只能是拱拱手,退了下去……

    ………………………………

    平阳府衙大堂。

    荀谌坐在一旁,捋着胡须,眯缝着眼说道:“温侯勇则勇矣,不过么……所以温侯心中未必有多少想法,恐怕此中关键,还在陈宫陈公台之处……”

    虽然荀谌和陈宫并没有多少的接触,但是作为谋士的直觉,荀谌断定陈宫在其中肯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斐潜也有些无奈。

    周章给吕布献计,让吕布放弃雒阳,这个事情,斐潜也是刚刚才知道,不过周章并没有跟着吕布一同回来,依旧留在了雒阳。毕竟作为一个懂得一些农业技术的专业人事,只要不主动挑起事端,不管在哪里都是及其受欢迎的……

    再加上周章本身老家就在河洛,现在虽然作为一个屯田校尉,官职并不大,但是相当的清高,所以自然也不会轻易的放弃一切,重新回到平阳来做一个大头兵或是普通文吏。

    或许在周章心中,劝说吕布到斐潜手下来,就是回报斐潜一种方式,但问题是这样的方式给斐潜带来的不仅是喜,还有些惊。

    斐潜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某有一事不解……陈公台……究竟是谁的人……”

    荀谌愣了一下,显然没有跟上斐潜的节奏,琢磨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点头说道:“主公若是不提,某倒是未曾留意……确实是某疏忽了,思虑不周,还望主公恕罪……”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友若不必如此,人无完人,岂有时时事事皆通达者?各有侧重而已……”

    荀谌拱拱手谢过了斐潜,然后说道:“如此说来……陈公台应是二袁手下,只不过不知道是袁大,还是袁二……”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根据现在已知的情况看来,陈宫明显和曹操不是一路的,也不可能和杨彪是一伙的,那么就剩下了刘备、孙策、刘表和二袁。而除了二袁之外,就算是刘表,也不够具备较强的吸引力,因此陈宫如果和其他的诸侯有联系的话,那么基本上可以定论肯定是和二袁相关的了……

    问题是,陈宫究竟是袁绍的人,还是袁术的人。

    如果是袁术的话,多少还可以用一用。因为现在斐潜和袁术暂且没有直接交战的可能,并且袁术正在被曹操和刘表联手起来狂殴当中,豫州都丢失了大半,就看孙策有没有像历史上一样反水了,若是孙策反水,那袁术的道路也基本上就是走到了尽头。

    但万一陈宫是袁绍的人……

    那就相当的严重了。

    可问题在于,斐潜手头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来表明这一点。

    虽然汉代律法,嗯,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律法都是为政治高层所服务的,但是终究表面上要维护一下,并且吕布也曾经是一地诸侯,现在才刚刚投奔了斐潜,然后斐潜就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吕布手下拿下问罪,这让后来者会怎么想?

    所以,斐潜现在不仅是不能动吕布,也不能动吕布的手下,至少在眼前的这个阶段是不能马上下手的,就算是要动手,也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让这个人彻底臭大街之后再动手,就像是曹操也是忍了许久,才斩杀了许攸……

    斐潜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试一试吧……”

    只有动起来,才会有破绽,所以纵然有风险,依旧还是要试一试的……

第1379章 祭坛

    寒风呼啸,拉扯着原本就没有多少树叶的枝干。www.xuu234.cc能拉扯下来的树叶也早就被寒风给撸光了,那些在寒风当中巍然不动的,依旧是巍然不动。就像是人心,或许念头会变来变去,但是本性却难以改变。

    斐潜之所以不惜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一方面是养成的本能,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是荀子的拥护者。

    就像是斯坦福监狱实验。

    当然,也有些人反驳这个实验,认为其中的人是在外界引诱之下才产生了人性的变异,但问题在于,当一个人在社会上的时候,会完全的纯净么?会一点外界的干扰都没有么?

    所以,永远不要去赌对方的人性,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输。

    斐潜也不敢赌。

    所以斐潜要试一试。试一试的意思就是划定一个损失的底线,并确定不会因为任何情况就调整这个底线。就像是走进“独唱”玩几手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收不住手,一再的调整自己承受底线,最终才发现底线已经低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

    “兄长,请看……”斐潜笑着,示意让黄旭从一旁捧上了一把战刀来。

    吕布转头过去,眼神微微颤动了几下,显得有些情绪激动,伸手接过,放在了桌案之上,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刀鞘上的狼牙,许久才说道:“这……未曾想贤弟竟然还留着……”

    斐潜哈哈大笑着说道:“当然是留着,贤弟可是个小气的人,就像是文远送我的长枪,我到现在也还在练……”

    “真的?”吕布也是来了兴致,说道,“贤弟要不要练两手看看?”

    “好!”斐潜也没有扭捏什么,便站起来,从一旁提了长枪在手,然后超前走了几步到了前庭当中,略微抖了抖长枪,便是一步前冲跨出,长枪如同闪电一般直刺而出!

    虽然前方并无标靶,但是斐潜依旧像是面前站着一个人一样,枪取中平,当胸而刺,红缨纷飞当中,隐隐有破空之声。

    吕布看着看着,不免有些恍惚。

    当年在雒阳的情形又再一次的浮动了起来,昔日那个气喘吁吁依旧咬着牙坚持的身影和现在这个明前已经纯熟握着长枪圆转如意的身影,渐渐的重叠到了一起……

    “兄长,你觉得如何?”斐潜收了枪,扔给了一旁的侍卫,然后问道。

    吕布这才回过神来,点头说道:“未曾想贤弟这一式中平,快捷无比,势大力沉,已然有名家之风,哈哈哈,看来当初文远传授有方啊……嗯,连某遇见了,说不得也要避让三舍,哈哈哈……”

    “哈哈……”斐潜笑着,装作听不懂吕布的意思。心中却微微一寒,就连吕布这样的人都渐渐的学会了一些原本他并不擅长的东西,这个世道还有什么会永远一成不变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这句话似乎千百年都在流传,但是真的来了,就一定会悦么?

    一个工薪阶层,然后接到了许久未见的同学的电话,兄弟我到你这里来了,开不开心,惊不惊喜?开心应该是有,惊喜也少不了,当然更多的还是惊。

    要不要款待?

    要款待。

    既然打了这个电话,不就是要款待的意思么?所以要放下手头的工作,要去和领导商讨好时间,说不得还要和家里人商量,搁置一大堆的家庭事务,然后吃吃喝喝将老朋友送走,再回去焦头烂额的处理那些被搁置,被拖延的事务事项。

    当然,前提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要承受老板和老婆气,要还贷要供房的工薪阶层。那些闲的已经长毛,天天就是玩的财富自由什么的就不在此列了。

    所以,开心不开心,这个是因人而异,立场不同而已。

    就像是斐潜现在中平一枪是有点水准了,但是这能完全归功于吕布或是张辽么?

    立场除了偏差,或许看问题的结果便会全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这些事情,也是只能看破不说破,因为一旦说破,大家都没面子了。所以斐潜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像是很不经意的说道:“兄长可有意出任并州刺史一职?”

    吕布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斐潜的话在脑海里面转了一圈之后才猛然间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愣愣的看着斐潜。

    “怎么?兄长不乐意?”斐潜笑着,笑容依旧宛如昔日于雒阳城中一般的温润平和。

    “不!不是!乐意……乐意……”吕布连忙说道,“可是,可是贤弟为何……如此重任……这个……”吕布原有的思路全数被斐潜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完全打乱,一时之间各种纷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浮现起来,让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

    “兄长是五原人吧?多少年了,也该衣锦还乡了……”斐潜笑着,缓缓的说道,“再说,将并州刺史交给兄长手中,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吕布显然情绪很激动,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贤弟但请放心!那个跟贤弟过不去,就是跟吕某过不去!”

    “哈哈哈……”斐潜仰头大笑,“就是,就是……不过兄长要再等几日,刺史之职位不可轻授……”

    吕布原本脸上的笑意一僵,忍不住追问道:“贤弟这是为何?”

    “城郊正在修建祭坛……”斐潜微微低着头,端起了茶碗,慢悠悠的说道,“如此重职,岂能私下授予,自然应登坛拜授……兄长回来的时候就在建了,再过几天也就差不多建好了……”

    “哈……原来如此!贤弟所言甚是,甚是……”吕布恍然,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一高一低,厅堂当中荡漾,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笑有几分真假,又能维持多久……

    ………………………………

    “公台!”吕布这一路回来,笑容就像是凝固在了脸上一样,“哈哈哈,汝多虑了!征西将军岂是小气之辈!”

    “果真是并州刺史?”陈宫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吕布回到了驿馆,立即召集了高顺陈宫等人,宣布了这个事情。

    起先陈宫和吕布商议,是觉得斐潜并不会让出并州刺史这个职位的,所以便准备先求这个并州刺史,然后再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太原郡守,这样一来,征西将军拒绝了第一项也不好意思再拒绝第二项,因此比较有把握获得一个太原郡守的职位。

    “那还有假?”吕布笑着,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征西将军于城郊修建祭坛,欲登坛拜授于某!此事焉有作假?”

    “登坛拜授?”陈宫目光闪烁。登坛拜授这个举动就相当的正式了。汉代人敬重天地,所以登坛也就等同于在天地之间宣告,属于相当正式且荣耀的举动,但是陈宫隐隐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对啊!登坛拜授!”吕布笑眯眯的见牙不见眼,就算是这些年获得了多少名头,也不过就是个小黄门带着圣旨来宣读一下罢了,根本就没有获得过像登坛拜授这样的待遇……

    陈宫挠了挠脑袋,没能想出什么来,心中又觉的有些不对,这样的感觉让陈宫很不舒服,听吕布在一旁咔咔咔的笑个不停,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干脆就拱手告辞。

    吕布不以为意,挥挥手让陈宫自便。

    魏续斜着眼看着陈宫离开,忽然崩出一句:“我看陈公台似乎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成廉嘴巴比脑子还快,呼噜一下就嘣出来了,“我们都开心,他为什么不开心?”

    魏续嘿嘿笑了几声:“这……这我哪里知道……”魏续原本也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魏续也有一个想读书的心,就像是每一个胖子心中都住着一个想要苗条的瘦子一样,只不过有时候想归想,吃的时候就不想了而已。魏续连着几次被陈宫讥笑呵斥,再加上魏续原本就不是唾面自干的性子,自然对于陈宫很是不对路。

    宋宪在一旁说道:“管他呢!他又不是并州人,所以他能多开心?我们才是并州人,我们才真正开心啊!”

    成廉听了,忽然脸色就掉了下来。魏续,侯成,宋宪都是并州人,吕布和高顺也是,唯独成廉不是,成廉是荆襄附近的……

    当然陈宫也不是,陈宫是兖州人。

    侯成看到了成廉面色不虞,眼珠转了转,拍了一下宋宪说道:“是不是并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温候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你我也终有出头之日了!这才是大喜之事!”

    “啊?对,对!大喜,大喜啊!”宋宪恍然,朝着吕布拱手说道,“温候大喜啊!”

    于是乎所有人都纷纷向吕布道喜,就连一向都是沉默话不多的高顺也一同站了起来,表示贺喜。

    “哈哈哈……”吕布大笑,很仗义的挥动着手臂说道,“诸位放心,有吕某的一份,也就有诸位兄弟的一份!来人,准备宴席,某要与诸位兄弟好好共饮一杯!哈哈哈……”

    虽然吕布是临时住在驿馆之中,但是一来征西将军也有吩咐,二来吃喝之物在平阳也真的不缺,所以吕布要举办酒宴,驿馆之内的主事业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人开始准备酒水菜肴,顺便还叫人去外面的酒楼订了个席面送了进来,让吕布很是满意。

    吕布嘴上说的共富贵,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也是这么做的。吕布喜欢钱财,但是手底下的找他支取借用钱财的时候,吕布向来都极少过问,有盈余的话便是直接给了。所以这一路坎坎坷坷走来,吕布身边并没有积累下多少的浮财,总是左手进来,右手便出去了,若不是陈宫多少精打细算一番,说不得早就入不敷出了。

    站在吕布的立场上,吕布认为,兄弟么,自然是有通财之义,所以一些钱财什么的,就不用太计较了,兄弟用了也就用了。

    而陈宫认为,兄弟归兄弟,钱财归钱财,不能混为一谈。

    为此,吕布和陈宫没少碰撞和争执。

    依旧还是立场不同而已,没有完全的谁对谁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吕布和陈宫新的一次碰撞和争执会来的如此之快……

    正在吕布和高顺魏续等人吃吃喝喝兴致高昂的时候,陈宫取而复返。一开始吕布还以为陈宫是得知了酒宴过来吃喝的,因此也就很热情的邀请陈宫就坐,但是陈宫却沉着脸,一张嘴就差点怼了吕布一个跟头。

    “温候,并州刺史一事,不可登坛拜授!”

    泥缩麻?

    吕布差点连家乡话都冒出来,不登台拜授?你陈宫脑袋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糊涂了?

    征西将军斐潜为了表示正式和隆重,特意在城郊设立祭坛,还要大张旗鼓的进行登坛拜授,这如此荣耀的事情,然后陈宫你说不能接受?

    开什么玩笑?

    “……”吕布当时脸就沉了下来,将酒爵重重的往桌案上一顿。

    陈宫没理会吕布的脸色,反正这么些时日来,不看吕布脸色的次数多了去了,也不差现在再多这么一次,尽可能简单的解释说道:“登坛拜授固然荣耀,不过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若是我等受了此礼,便不再是客将的身份了!若是将来……”

    客将?

    吕布心中一跳。

    陈宫也很无奈,说道:“征西此策,堂堂正正,就是为了将温候捆绑在同一辆车上!若是我们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就等于是我们认同了归属于征西将军麾下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岂不是……所以,绝对不可登坛拜授!”

    魏续“哈”了一声,说道:“陈公台,你说的轻巧,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你当并州刺史之职是这酒水菜肴不成,可以随便吃喝?现在是我们有求于征西将军,不是征西将军有求于我们!你倒是要先想清楚!”

    吕布沉吟许久,说道:“公台,既然你提出异议,可有破解之策?”

    “这个……”陈宫有些尴尬的说道,“尚未有策……”陈宫刚刚想通了征西的计策,便急急赶来见吕布了,哪里来得及还想什么对策。

    “……”吕布也无奈,陈宫你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但是眼下你有没有计策,让我怎么办?“此既然如……公台再去想想再说吧……”

    登台拜授?

    被陈宫这样一搅和,吕布也失去了饮酒的兴致,难道征西将军斐潜,真的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第1380章 难为

    吕布一震方天画戟,长戟尖啸而过,划出一道道的寒光。www.uu234.ccwww.uu234.cc

    院子内的积雪被长戟的风带动了起来,呼啸着,上下左右如同白龙一般在吕布身边围绕着,跟随着,就像是在吕布的节奏之下舞动。

    吕布在武力方面的天赋很高,但是有得必有失,他在其他方面投入的点数就不足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在某一个方面发挥到了极致之后,想要再突破另外一个方面的极致,往往就已经走到了岁月的尽头,不管是**上还是精神上,都不再允许了。

    武术嘛,其实也是大道至简,好看的都是花架子,能杀人的就那么两招。就像后世的那些所谓宗师一样,擂台下姿势摆得有模有样,上了擂台要么改用王八拳,要么被人秒杀,打得鼻青眼肿……

    吕布招式全数都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看起来似乎有招式,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招式,不外乎就是刺扎划挑崩砸等等基础的组合,但是吕布却能让这些简单的组合化成绝妙且让人无法阻挡的戟法。

    若是单单论武艺,吕布可以绑着一只手都能打得赢十个斐潜,但若是论谋略,十个吕布绑在一起,也破解不了斐潜布下的局。

    所以吕布只能苦恼的自己把自己关在后院当中练武,他连去找斐潜询问对质的理由都没有。要找斐潜具体说什么?说你不该叫兄长,你就把我当一外人看就行,我随时都会走的?还是说想过了,并州刺史太大了,换个小的,最好换成太原郡守就最好了?

    长戟在手,策马奔腾,这是吕布的长项,可到了这样的精细之处,吕布的长项便全然没有半点帮助,不管是用那一种说法去找斐潜,吕布就等于是自行招供了原本他就是存心不良。这让吕布的面子完全挂不下来。

    原本来打兄弟斐潜的主意已经够让吕布难受了,没想到若是按照陈宫的说法,斐潜则是一开始就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这就让吕布更加的难受了……

    但是难受的,不仅仅是吕布一个人。

    陈宫也很无奈。

    陈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慢慢地来回踱步。这两天他也很辛苦,睡眠严重不足,眼圈有点黑,眼睛里弃满了血丝,就连一向很在意的仪容都有些顾不上了。陈宫必须在斐潜正式登坛拜授吕布并州刺史之前找到破解的方案,否则一旦是吕布被盖上了这个章,就算是将来想要翻身,也是极难了。

    客将,也就是客卿,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比如孟尝君的三千门客什么的,再比如商鞅其实也是客卿……

    所谓客,就是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的意思。吕布原本是不愿意来找斐潜的,经过了周章的挑头,又在陈宫借鸡生蛋之策的劝说之下,才最终同意。也就是说,吕布其实还是想要做一个一方的诸侯,而不是屈居人下做一个打手,纵然这个征西斐潜比那些其他诸侯都要好很多。

    吕布做打手已经做了好多年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好诸侯,但是就像是一个士兵难免有做将军的梦想吧?

    陈宫也有他自己的梦想,而这样的梦想恰巧只能由吕布这样的主公才能实现,武力高强却不擅长谋略,那么陈宫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进行一些安排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抓住了小辫子……

    做客卿可能永远沾染不到兵权,就像是商鞅当时在秦朝说一不二,但也只能变法,无法变军一样。另外一个方面,一旦接受了斐潜的拜授,那么除非是斐潜直接授意,又或是斐潜这个大旗彻底倒下,否则是不能反叛斐潜的,一旦反叛也就意味着这条道路同样走到了终结。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叛徒,更不用说交付重任了。就像是商业契约,可以提价,也可以违约,但是只想着拿钱不想给货,那就失去了信用,也成为了诈骗。

    怎么办?

    陈宫左右为难。

    规矩终究是规矩,尤其是在自己的实力依旧弱小的情况下,还有什么资格和强势方研讨规矩?就像是汽车撞倒了电动车,不管有错没错,实力不够的普通老百姓总是弱上三分,至少要承担百分之十的责任,而有律师团的才可以选择反诉电动车,让电动车赔偿车辆损失……

    所以留给陈宫的便只能是在有限的条件之下破局,而现在陈宫不仅要考虑用什么方式来破局,还需要考虑的是他的破局手段是不是已经被斐潜等人计算在内了。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

    “我知道温候在为难……”

    斐潜静静的坐着,转头看着亭外,虽然用布幔遮挡,但是依旧可以看到一面的景色,朝着平阳城的那一面的景色。

    冬日银装素裹,但是似乎在地下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就等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刻。远处红城之中,隐隐可以见到人马车辆,冒着寒风在大街上来来去去,酒楼高高的幌子依旧不停的晃动着,就像在其中来来往往的酒客。城外黄氏工房不分昼夜的吐着黑烟,幸好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环保局,要不然肯定是停业整顿少不了了……

    所视之处,皆是繁华。

    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在繁华之下的艰辛?

    蔡琰温婉的坐在一旁。

    鹤形香炉细细蓝色烟雾从秀气的仙鹤翅膀下,从长长的仙鹤嘴中盈盈而生,然后在蔡琰衣角裙边沾了沾,又绕了绕,这才念念不舍的升到了空中,回头看了看亭中的两个人,才渐渐消失,就像是一声细不可察的叹息。

    虽然听到了斐潜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语,但是蔡琰依旧没有追问,而是用清澈透亮的眼神告诉斐潜,你说的我都有在听。

    “……幸好温候是真的在为难,否则该为难的就是我了……”斐潜絮絮叨叨的说着,就像是一个多嘴的老婆子,“可是我也不能因为他的为难,就让其他的人为难……”

    一碗水端平。

    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正要端起来的时候,才会知道其中有多难。

    蔡琰轻轻的将茶汤用竹斗倾倒在茶碗当中,细细的流水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溪水,叮咚有致,然后放下了茶斗,将装有茶碗的木托盘向斐潜这一侧微微推了推,然后在木托盘上,用柔荑轻轻敲了敲。

    斐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端起茶碗,微微一触,便知道温度刚刚好,于是就喝了一大口,刚好将茶碗内不多的茶汤饮尽。

    品茶?

    不存在的。

    常年在军旅当中生活过来的斐潜,吃喝上虽然有讲究,但是也不讲究,好茶喝得,白水也喝得,甚至有时候在野外,用兜鍪装的那些烧开的水,也照样喝得。

    兜鍪戴在头上,而一路征程,尘土混合着头油和汗水一同在皮线和铁甲间发酵,然后说不定还有些虱子螨虫什么的,虽然有稍微清洗一下,但是没有去污剂的汉代哪里能够洗得多清楚,呼噜噜从锅里打上一兜鍪水,难免还有各种杂质间杂其中……

    跟眼前的茶汤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见斐潜喝完了茶,蔡琰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对了……”斐潜转头过来,说道,“经书点注之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的地方?”

    蔡琰摇了摇头,带动着脸颊边的青丝也跳动了两下,然后说道:“校字问题倒是不大,纵然有些分歧,也就是翻找一些古籍善本对照就是……”

    “嗯……”斐潜点头说道,“那肯定是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了……”

    蔡琰颌首,说道:“句读。”

    现代的人可能会觉得句读并没有什么大用反正不就是一句话用一些标点呼号然后表达某些语气或是某些断句但是对于古代人而言句读却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技能而斐潜就想要在新作的经书当中添加句读的标识。

    句。

    从最早的甲骨文到金文,到小篆,除了南越楚国那个不管是什么字都要加上花鸟的变态之外,句这个字的形态都有没有太离谱的改变。句,会意字,从口,有两条不同且不连接的曲线,代表着意思或是意识的不连接,然后由口从一个曲线转到另外一个曲线上。

    读,音逗,表示逗留,间隔。

    而在宋代雕版印刷之前,书本之上没有句读的标识。就算是北宋之后,也往往只有句号,没有中间的断句。

    “……为何?”斐潜有一些不理解。因为斐潜认为,在校对经文的时候,顺便添加一些句读,然后进行印刷,自然就可以让更多的人统一经文相关的认知,不至于出现许多民可使由之的问题了。而且只要求最简单的句号和逗号,没有在加上什么引号书名号等等的复杂的符号,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很难才对么?

    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斐潜也想借这个事情分散士族子弟一部分的注意力,毕竟现在要着手做的事情很多,几个方面一起做下来,自然就可以让局外的士族子弟不清楚到底斐潜主要的根本目标是什么。

    却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比较简单的蔡琰这里,也同样是遇到了问题。

    蔡琰清澈的目光投了过来,说道:“句读一出,便断了口口相传之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学宫这些老先生,多半不愿意……”

    “嗯?”斐潜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肥四?

    按照穿越者的惯例来说,不是提出一个创意,便会四周顿时一片拥护赞许的声音,然后穿越者便可以一边装“哔”一边收拢大量的名声财富等等么?

    而且多少穿越先辈都告诉了斐潜,句读这个事情简直就是一拿出来,便是天下赞叹,就跟雕版印刷术一样,怎么到了这里,画风便完全不对了?

    “童子师,乃授书以习句读者。”蔡琰看着斐潜,又给斐潜倒了一碗茶汤,然后自己也捧起了茶碗,轻声说道,“句读一出,要断了多少童子师的生意?更何况……”

    蔡琰目光流动了一下,盈盈如水。

    明白了。

    断人财路了,但是这个断人财路却跟童子师关系不大。

    这个事情,虽然嘴上都是说老百姓,但是有几个会真正考虑老百姓一样,这些老先生也就是拿童子师来做借口罢了。

    “某是为了天下童子师伸张正义!”看看,不管是挂在嘴边,还是挂在脑门上,这句话都是那么金灿灿的光耀照人,但是实际上在光鲜之下必有龌龊。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对于知识这种资源的控制和把持。

    一句话,不管是印,还是抄写,然后扩散出去,对于这些知识的继承者和掌握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从汉初五经一书难求,到现在士族各家各户当中肯定都有五经之书,经书的传播已经是扩大化,并且不可能收敛的了。

    因此斐潜在平阳印刷一些书籍的时候,很多士族子弟并没有将其当成一回事,毕竟他们也经常拿书本做交易,但是当要推行句读的时候,就不同了。

    一本书,如果不认识句读,是很难进行理解的,尤其是在文言文一词多意的情况下,而如何句读又是从汉初开始,从五经博士那边口口相传而来,也就成为了士族子弟默契配合之下的设立的门槛。

    辨字,句读,会意,运用,多少年来,知识的掌握者便是利用这些门槛,拦截了一个又一个企图自学成才的普通人,使得知识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小圈子内流转,直至唐代的韩愈,依旧在师说当中写有“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的句子,来说明句读的重要性。

    蔡琰看着斐潜,忽然轻声说道:“其实此事也不是很难……”

    斐潜转头看了看蔡琰,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还是用我的方法先试试吧……我不想师姐为难……”

    蔡琰微微愣了愣,然后低下头,捏着儒裙的衣角揉搓了几下,抬头看了斐潜一眼,又转开了目光……

第1381章 拜授

    大雪不管多大,终究有雪化的一天。www.uu234.ccwww.uu234.cc

    下雪的时候很美。

    化雪的时候却很丑。

    大自然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在他身上寄生的人类,能给予美丽,也可以给予丑恶。

    斐潜站在祭坛之下,正坐,并不去看吕布陈宫等人。

    祭坛三层,以土木为基,以白石为栏,四周插了旌旗,并没有修建得不高,顶多也就是五六米的高度,但是已经足够居高临下,给予地面上的观礼人众一定的压迫感了。

    生活要有仪式感,政治职场也是一样。

    一个官员到任,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由上级部门派个人送来的,还是由有关部门组织上专人送到任的,亦或是特意召开大会在全员面前公开宣布的等等,每一种背后的意思都完全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

    荀谌充当礼官,站在祭坛台阶之前,鼓吹和乐工围绕着祭坛而坐,钟鼓已经拜访到位,卫士站在四角,持斧钺长戟矗立。

    昼漏辰时二刻。

    负责记时的小吏紧张的看着漏壶中的浮箭缓缓的指向了预定的刻度,连忙抓起漏壶一侧的红色角旗,高高将其举起。

    钟鸣。

    几乎所有人都伴随着钟声一震,不由得挺直了身躯。

    荀谌微微看了一眼斐潜,然后仰首高呼道:“进~~”

    鼓声和钟声齐鸣,激扬四方。

    谒者小跑到了斐潜身前,然后弯腰引领。

    斐潜高冠长袖,双手拢在袖中,一步一顿,缓缓跟着谒者到了祭坛之前。谒者拜礼,退到一旁,斐潜一步一步的向祭坛之上走去。

    鼓百下。

    斐潜在鼓声当中走上了祭坛最上面的一层,然后站定。

    鼓止。

    荀谌双手高高举起,扬起大袖,像是扯出了两面旗帜一样,伴随着高呼而拜:“祭~~”

    击鼓九通,鸣金九响。

    斐潜也在钟鼓之声当中,朝着祭坛中间桌案上拜访的祭品和牌位大礼参拜。

    祭坛四角卫士半跪。

    吕布陈宫等人也一同跪拜,观礼的其余官吏也是如此,就连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也一同跪拜在地上,不顾地上化雪的泥泞。

    汉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至于君王,多数时间都不需要跪拜。祭坛就是昭告天地之所,因此必然需要跪拜,否则就是对于天地不敬。

    一时间天地皆静,唯有祭坛中央桌案之上的清香袅袅而升。

    斐潜与青烟之中,合掌闭目默祷。

    祷告完毕,斐潜站起身。

    “献~~”礼官荀谌恰到好处的跟上。

    斐潜接过一旁侍从递送过来的酒爵,然后高高的举起,然后敬献天地。

    接着献三牲,最后献上鲜瓜果。幸好斐潜现在已经有了大棚,否则这些鲜瓜果就只能用干果来替代了……

    然后整个献礼便算是结束了。

    献礼完毕,便是祭文。

    临时充当祭官的司马徽,手持祭文,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司马徽既然之前就表明了态度愿意参与进来,就不可能若即若离的搞什么清高架子,当斐潜说要做一个登坛拜授的仪式的时候,像宣读祭文这样露脸的事情,司马徽自然是愿意做的。

    可以作为司马家进入征西集团的敲门砖,又显得地位崇高,毕竟宣读祭文的向来都是有身份的人,比如大儒什么的,司马徽虽然自认为学识也不错,但是毕竟距离众人公认的大儒还差了一些,所以可以往身上贴金的事情,总是不会嫌多的。

    吕布在祭坛之下,跪坐在席上,或许是跪拜的时间长了些,又或是之前就没有休息好,忽然感到有些头晕,不得不用手在席子上撑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

    司马徽的祭文吕布都听着,但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这几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吕布和陈宫谈了很久。

    虽然陈宫也尽力了,但是一来留给吕布的时间短,二来吕布手头上也没有什么资源,所谓巧妇依旧难做无米炊,再加上并州刺史这个职位,的的确确是吕布等人急需的,诱惑力极大,因此只能是先低头认下,然后后续再想办法去腾挪……

    比如比较直接和简单的方式,便是让皇帝刘协再正式确认册封一次。

    具体操作上可以在吕布上任之后,以并州刺史的名义向朝廷进贡,如果皇帝刘协接纳了,并给予正式的回文,也就等于是可以脱离斐潜的序列,回归到朝堂的正统序列之中。

    就像是刘备当上了徐州牧,然后紧巴巴的就以徐州牧的名义去上贡一样。

    当然,这个计划简单归简单,但是之前吕布毕竟恶了刘协曹操,能不能最终实现,其实希望并不大……

    也有另外的办法,只不过那些办法比起上一个办法来说,就比较上不得台面了,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

    祭坛下的吕布心思重重,而在祭坛之上的斐潜,看着司马徽,其实心中也在盘算着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跟吕布却没有多少的关系。说实在的,吕布到了今天这样局面,纵然将来吕布因为这个或是哪个原因反叛,斐潜也收获了名声,今天这个盛大的仪式将会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向四方传播,谁都会知道斐潜因为之前在雒阳的交情,给予了吕布超出标准的待遇……

    既然吕布那个样子的家伙都能获取如此的地位,那么岂不是说明……

    但是同样,这样的分封也会给斐潜带来一些弊端。

    其实严格说起来,汉代的州牧州刺史制度,就是历史的倒退!华夏自古以来,只有统一的中央集权才会变强,甚至极强!

    西方的封建制度其实不适合华夏,唯有集权……

    但是现在也只能是暂时的妥协。

    总之,事情总是如此,就像是冬雪,下的时候美丽梦幻,化的时候泥泞不堪,总不能说永远只要下雪不能化雪吧?

    更何况更重要的是要收拢人才,推动儒家改制。

    儒家改制并非斐潜的独创,早在王莽时期,就因为当时朝野上下矛盾尖锐,为了缓和这样的矛盾,王莽曾经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改制,涉及了非常多的方面,在其中就有儒学的改良,但是很显然的是,王莽的改制触动了太多的利益,最终导致天下皆反,朝堂崩塌,所有的改变全部被打翻在地,甚至变本加厉。

    这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教训,是血淋淋的教训,正所谓前人之事,后人之师。斐潜自然也担心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将来人头被砍下,拔了舌头之后做成标本置放在朝堂的武库当中……

    风雪下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无边无际,雪融的时候却润物无声,悄无声息。

    斐潜举目四望,心中略有所动。

    自独尊儒术之后,儒家便是一统天下,当时选拔贤良多数以“设科射策”为主,儒生们为了获取功名,也不得不拘泥于“师法、家法”之道,儒学因此无法避免地走向僵化,形成了“徒为章句”的繁琐学风。

    原因很简单,不是所有学宫或是太学,都能像斐潜这样因地制宜的取用一些题目,很多时候考试就是一种形式和手段,为了在这样的考试当中获取更好的名次,自然就有相对应的诀窍和方法,就像是后世也伴随着考试产生了许多的高分低能的人一样。

    为了凸显自己与普通学士的不同,许多儒家弟子开始就享受孔乙己一样卖弄钻研“回”字究竟有几种写法,同时为了证明自己发表出来的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儒学渐渐的因此由僵化并且进一步的神化,孔子就从人变成了不是人,成了圣人。

    随之而来的就是儒家既无法以道德教化百姓,也无法帮助朝廷稳定社稷,天下乱象便渐显。

    是不是在整个大汉的过程当中,就没有清醒的人呢?

    也不是。

    想到需要去改良儒学的,还有很多人,而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扬雄和刘向、刘歆父子。

    扬雄认为改良儒学,首先要向先秦儒家之外的其他诸子学习,尤其是把道家学说的长处加以吸收,极力要求恢复儒家正统学说。这个办法等于否定了董仲舒的新儒学,否定了今文经学,所以没人理睬。刘向、刘歆父子于是换了个办法,致力于复兴先秦诸子学,重新研究和整理诸子百家的著作与学说,从诸子学说中吸收长处改良今文经学,继而推出了一个试图推翻今文经学的古文经学。

    这些人都跟着王莽一同烟消云散了。

    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很多,但最根本一点是损害了当时王公贵族、官僚士人和地方富豪的利益。

    老一辈的儒家大佬,基本上来说思想上都偏向于古文经,但是又不得不用着今文经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学习今文经学的人太多,已经推行了两三百年,已经成为了太多人的饭碗,所以纵然有所不满,但是要斩断今文经学,却并非一件易事。

    如今的局面和王莽当时十分的相似,皇权沦落,朝堂之中各自攻伐,各地诸侯自以为政,边疆也不是太平安康,处处都有烽烟战火,复古是不可能的,因为古代的制度也不可能会适合当下的环境,尊今也是不行,因为现行的制度很多已经僵化和滞后……

    斐潜望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内,是一个个小小的人儿。这些是平阳的普通百姓,看热闹的百姓。绝大时候,这些百姓都是看热闹的,他们看不懂,也看不清在政治层面上的利益交换,但是不管是怎样的利益交换,最终承担者却是这些茫然的看热闹的百姓。

    “授~~”

    祭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念完了,司马徽退到一旁喘着大气,呼哧呼哧的连斐潜都能听着见,长时间抑扬顿挫的高声宣读,对于年长者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钟鼓之声大起,颇有金石杀伐之音。

    斐潜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接过代表着并州刺史的节杖,高高的举起。一旁的侍从跪拜在地,将装有印绶的漆盘托举至头顶。

    金钟一击,余音缭绕当中,荀谌高呼道:“拜~~”

    吕布站起身,在谒者带领之下,走上了第一层的祭坛,然后行简单的拜礼。结束之后再行至第二层,再拜,最终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斐潜的身前。

    “咚咚咚……”

    在吕布行进的时候,鼓击三通,在吕布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截然而止,然后沉寂三息之后,钟鼓齐鸣,雄壮激昂,大有简朴壮丽之美。

    祭坛下方列队的十二名的贯甲的舞者在祭坛之前,开始伴随着钟鼓之声,跳起了大武之舞。大武之舞共分六段,斐潜现在只选了其中之三,一个是领军出阵,一个是激烈搏杀,另外一个则是凯旋而归三个片段。

    斐潜位居列侯,自然有资格享用钟乐,但是在人数上不能超过皇室,也就是不能超过三十六人,当然,皇家真正摆谱的时候,往往都不是三十六,甚至三百六十都有可能。

    在武舞结束之际,号鼓齐鸣,然后又同时间停止,天地之间只听闻祭坛之上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声响。

    斐潜双手平举着节杖,微笑着看着吕布。

    吕布低着头,似乎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单膝半跪,从斐潜手中接过了节杖,然后站起身,旋即有侍从将绶带和囊挂在了吕布腰间。

    吕布转过身去,面向祭坛之下,顿时鼓乐之声再起,伴随着祭坛之下的百姓的欢呼声,仿佛惊天动地一般。乐工奋力的奏响了整个环节最后的一个乐章,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传承了三四百年的大风歌的曲调刚刚起来,包括见礼的平阳官吏,以及平头百姓都不由得跟随着唱了起来,这个歌声,展现了整个大汉王朝豪迈,也见证了大汉王朝的兴衰。

    男子雄厚,女子婉转,老者沧桑,幼童稚嫩,一同齐声而歌,虽然短短只有三句,但是在反复三叠吟唱之下,在钟鼓金玉之声的伴奏之下,却有一股磅礴气势冲天而起!

    吕布听着听着,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纵声长啸,放声参与合唱之中,“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斐潜走上前,站在了吕布的身侧,伸手一指:“兄长且记住这一刻……这些百姓的欢呼,不是为了你我的官职大小,而是为了……猛士守四方!庇护百姓可欢颜!”

    “!”

    吕布猛然转头,却看见斐潜温和的笑容,在阳光之下,似乎有些刺眼……

第1382章 夜宴

    登坛拜授之后,也就临近除夕了。www.uu234.ccwww.uu234.cc

    平阳城,如今规模庞大,城中居民近十万众,再加上些各地而来,留着过冬没有回去的商贾,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纵然再吝啬的人,此刻也会多少开销一些,采购些物品,好好的过一个年。

    今年尤为特别。

    正常来说除夕夜么,自然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但是斐潜在平阳这里,一来赶上了子嗣弥月,二来吕布来投,因此除了实在脱不开身的各地郡守主要官职,一些可以休假的官吏和周边士族,都趁着这个机会顶风冒雪的到平阳来,纵然不一定能和征西将军见上面说上话,但是多少探听一些动向,了解一些资讯也是好的,因此许多人不仅没有在除夕夜往家里赶,反倒是驻留在了平阳。

    所以斐潜干脆合二为一,将弥月酒宴拖延了几天,和除夕夜宴一同举办了。

    年夜饭要慢慢吃,要从入暮时分吃到深夜,也叫守岁。守岁既是对逝去岁月的留恋,也是对新的一年寄予美好希望。

    因为今天的参加宴会的人数众多,征西将军府开放了府衙前广场,前庭和前院,并且在空地之上点燃了许多篝火,既可以用作夜间照明,也可以作为取暖之用。

    从早上开始,就有无数的仆从侍卫在忙碌着,一直忙到了申时一刻,才算是将准备工作完全做好,而此时在征西府衙之外,排队等候着的大小官吏,已经从府衙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口……

    酉时,大小官员按照职位,先后进场。

    篝火一个个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似乎象征着蒸蒸日上的征西集团,映照红了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员的脸庞。

    戌时二刻,钟鼓齐鸣,代表着征西将军除夕盛筵正式开始,食举之乐同时奏响,丝竹之声悠扬动听,侍从婢女川流不息,将一道道的菜肴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桌案之上。因为参加的人数众多,因此四人一席的也有,双人一席的也有,到处都是人头,将整个征西前庭前院,坐的是满满登登,欢声笑语肆意飘扬。

    魏续坐在征西将军府的前庭回廊之内,看着雕梁画栋的锦绣修饰的回廊,听着飘扬在耳边的乐曲,看着桌案之上精美的菜肴,不由得觉得晕头转向,有些发怵。虽然之前在河东,斐潜招待吕布的时候吃过一次这样级别的酒宴,但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因为魏续来参加这一次除夕宴的时候,就被陈宫一再的警告说这一次不仅仅是酒宴,也代表了吕布第一次在征西集团之内正式露面,魏续等人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了其个人,同样也代表了吕布的颜面,若是失了礼节,丢一个人还是小的,让吕布成为他人嗤笑的对象才是大罪过!

    这让重来没有学过多少礼仪的魏续,就变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别的人还好说,但是魏续跟吕布多少有些联姻关系,所以在这个方面,吕布的颜面也就等于是他魏续的颜面,又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给吕布抹黑呢?

    魏续盯着眼前的菜肴,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对一旁的成廉说道:“陈公台说得那些规矩,你还记得多少?”

    成廉正准备伸手抓肉,听了魏续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呃……这个……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好像不能直接上手……”

    魏续眼珠子飞快的左右扫了扫,觉得似乎周边所有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笑他,不由得额头有些冒汗,说道:“还有呢?除了不能用手抓之外?”

    成廉挠了挠脑门,叽咕道:“他娘的说了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

    魏续瞪着成廉,真想骂娘,但忍住了,因为他自己同样也没记住。因此魏续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侧的侯成宋宪两人之处,却发现他们两个举着酒爵在喝,一副自由自在逍遥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道这边的情况。

    魏续瞪了半天眼珠子,最终也只能是无奈的扭回脸来。怪不得之前这两个家伙都没有说些什么,莫非早就了解了这一套注意事项?

    “怎么办?这要怎么吃?”成廉盯着桌案,流着口水,叽叽咕咕含含糊糊的说道,“怎么办?还是上手吧?”

    正在魏续为难的时候,一个少年似乎无意识的经过,察觉到了魏续和成廉的不安,又听到了成廉的话语,微微一笑,停了下来,朝着魏续和成廉拱拱手,然后坐了下来,一边将被魏续和成廉打乱了的餐具重新摆放整齐,一边悄声说道:“征西将军尚未用食,吾等均不得进食,此乃礼也……若腹内饥饿,可啜饮酒浆……”

    “哦……”魏续和成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周边的其他人,果然都没有动桌案上的菜肴,最多就是举杯而饮,这才恍然大悟,也顾不得问少年是谁,连忙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今日乃正宴,虽说礼仪多了些……”少年微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过不比宫廷大宴……简单来说,就是等下征西将军进食了,会鸣钟鼎,这个时候就可以吃了……”

    “嗯嗯……”魏续成廉连连点头。

    “等可以吃的时候,先要将每道菜都先吃一点……”少年人继续说道,“……然后才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吃,同时如果要吃放在远处的食物,也必须先吃完近处的才可以取食,不能舍近求远……”

    “哦哦……”魏续成廉继续点头。

    少年人似乎也打开了话匣子,指了指桌案上的菜肴,继续说道:“食案上菜盘的多少是有讲究的,多少数量都是有定数的,不能随意到一旁的桌案上去拿……天子的食案上是二十六盘菜。王侯宗室外戚的食案上是十六盘菜,列侯、三公、大将军、九卿大臣的食案上是十二盘菜。各地郡守以及秩俸两千石、两千石大臣的食案上是八盘菜,而秩俸千石以下的大臣只能享受六盘菜的礼……”

    魏续成廉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桌案。

    烤牛肉,腼羔,鸡寒,蒸鱼,烧肉,腌菜,切片的生胡瓜。豆盘的确是六个,不过旁边还有豆饧,还摆着几个碗,碗里装着米,麦,粟,梁等主食,靠近右手上方摆着两种浆水,两种酒水,还有一大碗的肉羹汤……

    “这……”魏续和成廉对视一眼,“这到底算几个?”

    “主食、甜点、汤羹、酒浆都不算。”少年笑道,“你是千石以下,所以食案上是六个豆盘。”

    成廉皱着眉头说道:“就这些?”

    军汉都是大肚皮,吃饱一次三天不饿的类型,食量都是惊人。豆盘看起来大,实际上平平的,就像是碟子加了个高脚底座,所以一盘子菜的量并不是非常的多。

    “当然不是……”少年说道,“每一道菜都会上六次,另外这些酒水,浆水,肉羹也会随之更换,正常来说,好的都会留到后面,按照惯例,征西将军也会赏赐一些额外的吃食,不算在这六道菜内的……”

    魏续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发现为何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这么大,转头一看成廉也在吞口水。

    “最后说简单的……”少年似乎觉得坐下来太久了,又或是看到厅堂主席那边似乎准备开始了,于是便要离开,用快速的语气说道,“进食的时候也有规矩。用手的只能抓主食和不带汤汁的肉……有汤汁的要用勺,细碎的菜用筷……菜肴和主食不要落在盘碗之外……不能将吃过的鱼骨头肉骨头放回盘中,要放在这里,会有人来收……不只吃一盘菜,也不要全数吃光,喝汤声音不能太大,不要拿醢吃,这个是用来蘸的……勺子筷子原来怎么拿的,放回去也是怎么放……另外……算了,就这样罢……”

    少年看见魏续和成廉明显有些蒙圈的眼神,果断的放弃了继续讲述,然后点点头,也不等魏续和成廉反应过来,就拱手告辞走了。

    “啊……这个……那个……”魏续伸手,却看少年已经走了,想要再叫回来,最终忍住了,转头看成廉,“刚才说的你记住多少?”

    “我只听到好像可以用手抓啊……”成廉也有些茫然的说道。

    魏续瞪眼,“可以么?”

    成廉也瞪眼,“不可以么?”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站在堂下的宾赞受事,扬着头,高声而呼道:“征西将军敬~~”

    顿时前堂前院全数安静下来,各个都从坐转成了正跪,面向前堂,聆听征西将军废弃那的话语。

    征西将军斐潜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举起酒爵一敬,众人应和回礼,便算是完成了一轮敬酒,重新坐了下来。

    还没等魏续和成廉屁股坐稳,又听到宾赞受事继续高声呼道:“并州刺史敬~~”

    众人呼啦啦又重新立身正跪,魏续和成廉也连忙端起酒爵,正跪在席上。

    吕布又说了几句,然后也是一敬,众人同样回礼。然后斐潜和吕布两个人又谦让了一下,最终由斐潜举起筷子,在菜肴当中夹了一些,用小碟子接着送到了嘴里,便听到一侧的乐工轻轻敲响了钟鼓……

    这样……

    是可以吃了么?

    魏续成廉左右看看,发现一旁的侯成宋宪已经开始举筷子了,这才小心翼翼的也拿起了筷子,夹了些菜肴开吃……

    一吃,就忍住不了,根本停不下来。

    实在是太美味了!

    牛肉明显是腌制过的,然后再烤制,虽然已经有些凉了,但是那渗透到牛肉纹理的香料混合着肉纤维里面的汁液在口中绽放,再加上涂抹了茱萸,微微有些辣味,简直就是好吃到爆炸……

    腼羔炖得恰到好处,若是过了,便难免骨肉分离,若是火候不足,撕扯起来又有些费力,像现在这样,轻轻一拉便可分离出一块,而且显然在炖煮的时候,是不停的在肉块上浇汤汁的,因此羊肉既不显得柴,又饱含了汤汁的味道……

    还有其他菜肴也是味美无比,尤其是肉羹,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反正是鲜美嫩滑,魏续和成廉一人喝了两碗都还想再喝……

    “咳咳……”

    魏续和成廉正兴高采烈的吃喝着,忽然听到一旁有些咳嗽的声音,起初没有太在意,后来才发现是宋宪和侯成两个人发出的声音。

    宋宪见魏续看过来了,连忙挤眉弄眼的示意。

    “?”魏续睁大了眼睛,“!”

    魏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成廉。

    成廉鼓着腮帮子,“?”

    两个人顺着宋宪和侯成的示意,慢慢的转过头去,对上了另外一侧的陈宫仿佛都要喷出火来一般的眼神。

    “呃……”

    魏续和成廉默默的低下了头,放下了手中的肉,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不由自主的便嘀咕起来,不就吃个饭么,那么讲究干什么……

    陈宫见魏续和成廉没有继续在一旁发出像猪拱食一般的吭吭唧唧吧咂嘴的声响,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笑容在脸上重新展现出来。

    对于陈宫而言,吃什么并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够在这一场宴会上认识些人物,尤其是太原上党的那些人物。

    吕布即将走马上任,光有魏续等这样的粗人是明显不成的,还是要一些可以在民生政事上的帮手,而今天这一场晚宴,就是和太原上党这些人接触,甚至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的最佳机会。

    陈宫不想让并北太原上党的这些士族豪右,留下一个吕布麾下都是一些粗鲁的厮杀军汉的印象,所以才一再的强调和要求,结果侯成和宋宪还好一些,魏续和成廉基本上都是忘光了一般,吃喝的动静比两头猪都大,这让陈宫如何有颜面去和周边的人打招呼?

    一问一说,哦,那两头吃的和猪一样的是你的手下?

    哦,原来温候吕布手下都是这样的人?

    哦,新上任的并州刺史?

    呵呵……

    这如何让陈宫不火大?

    “伯平,等下你和魏校尉换个位置……”陈宫对着同席的高顺说道,“不能让这两个人坏了温候的名声……”

第1383章 夜话

    越是在意什么,便越会发生什么。www.uu234.cc

    当吕布发觉魏续和成廉又是展现出大老粗的一面,吃喝完全没有礼仪规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高顺和魏续调换了位置之后,吕布依旧觉得周边的谈笑和窃窃私语都是在议论这个事情……

    毕竟在这种宴会当中,座席的安排都是有讲究的,官职年龄家世等等都是需要综合考虑的,并非可以随意乱坐,想换位置就换位置的,所以这样的举动,多少会让人侧目。

    但实际上,吕布则是想多了。

    就像是裤子若是破了档,就会觉得任何人都在盯着自己的裤裆一样,吕布也觉得那些高声谈笑的人都有可能是在笑话自己的手下。

    因此当斐潜拿着酒爵转悠了一圈回来之后,就看见吕布低着头,神色多少有些不对。

    说实在的,除了高顺和陈宫之外,斐潜并不太关心吕布的其余几个手下,相比较于吕布来说,那几个就像是个添头,有也好,没有也罢。像魏续这样的或许也有些武力,但是也仅仅是有武力罢了,比一般的兵卒好一些而已,在智力上的短板已经让魏续等人没有任何的潜力空间。

    然而对于吕布来说,就完全不同。

    吕布手下并没有多少能够担当的武将,算起来也就剩下一个高顺了,历史上的八健将,现在只有五个,除了早就脱离了吕布行列的张辽之外,另外两个臧霸和郝萌,这两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一个在泰山,一个在河内,并没有和吕布有什么过多的交集,自然也就不在吕布的麾下。

    吕布当下的局面,就像是一个人,驾驶着一艘海船,孤零零的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政治利益海洋当中,然后猛然间发现船舱内竟然有一只老鼠……

    比喻或许不是很恰当,但是意思差不多。

    吕布也知道陈宫魏续等人并不怎么样,但是又能如何?若是将这些人也都舍弃了,那么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搏杀?不舍弃,这些人就像是老鼠在海船上一样,说不定就在船体的哪里咬出一个窟窿来。

    斐潜放下酒爵,侧身对吕布说道:“兄长不是要见见我家那小子么?”

    吕布抬起头,顿时来了兴趣,点头说道:“当然要见!”

    斐潜笑着站起身,然后便和周边的人说了一声随意,便朝着吕布示意一下,领着吕布往后堂走去。

    除夕宴,从傍晚开始一直要吃喝到半夜,到凌晨才会陆续散去,所以离开一会儿更衣休憩一下都是很正常的行为。

    斐潜缓缓在前,吕布跟在后面,两人走进了院门之后,穿过了回廊,到了后堂。

    黄月英正在后堂作为女主人招待着一些女性宾客,比如吕布的严氏,以及荀谌等主要官吏的夫人等等,见到了斐潜和吕布之后,便让人抱了小斐蓁过来。

    吕布也不敢接手,生怕自己笨手笨手伤了小斐蓁,就伸着脑袋看了看,然后露出了男人看见小婴儿那种特有的傻乎乎的笑容。

    小斐蓁这个时候已经是吃饱喝足,睡得鼻子冒泡,很是香甜。

    吕布想要笑,又担心自己的笑声太大惊醒了睡熟的小斐蓁,只能是憋着,差点手舞足蹈起来,然后从腰上解下一阙玉珏,要作为见面礼送给斐蓁。

    黄月英看了斐潜一眼,便笑着接了,然后便让人抱着孩子回后堂去了。

    斐潜和严夫人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嗯,小草是妾,身份不够,所并没有来,然后二人也不便久留,毕竟都是女眷,于是和吕布重新出了后堂。

    走到了亭榭之处,斐潜缓缓的停下了脚步,说道:“兄长可知鲜卑以声东击西之计,袭击幽州,劫掠汉境?”

    “什么?!”吕布眉毛竖了起来,“鲜卑鼠辈!竟然如此放肆!”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鲜卑柯比能汇集扶罗韩,并集乌桓,先趁公孙新败,汉人不备,连续攻下了幽北多个乡镇,然后围困了幽州治所蓟城,欲引诱袁大将军援救其子,然而鲜卑的主要目却是渔阳的盐铁……”

    “好毒辣的计策!”吕布在亭榭之上愤然拍击。

    斐潜抬头望了望,看看被吕布一掌震得有些颤动的亭子,说道:“还好够结实……啊,不是,还好田丰田元皓识破鲜卑之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用声东击西之计破之,先是派遣轻骑疾援渔阳,大破偷袭渔阳的鲜卑乌桓之兵,然后趁蓟城鲜卑大部震动,移军渔阳半途之中埋伏截杀,鲜卑联军大坏,不得不退往幽北……”

    “好!好!这才痛快!”吕布听了,哈哈大笑,又下意识的举掌要拍亭榭的柱子,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便收了回来,双手拍了几下了事。

    “兄长……”斐潜看了看吕布,“觉得袁大将军如何?”

    “嗯?”吕布瞪着斐潜,大高个子压迫下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斐潜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亭榭的栏杆,然后自己先行坐了上去。

    吕布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斐潜等着他回答。

    “兄长可曾听闻纣王?”斐潜望着夜空说道。

    吕布皱着眉头:“你意思是袁本初像纣王?”

    “非也……”斐潜摇了摇头,“人皆称纣王帝辛沉湎酒色、穷兵黩武、重刑厚敛、拒谏饰非,是与夏桀并称,终致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纠其典故便有酒池肉林以证实其荒淫,炮烙之刑以证明其残酷,牝鸡司晨来说明其无道等等……但是,某查看了一些古籍,发现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淮南子有曰,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又曰,纣王兼天下,朝诸侯,人迹所及,舟楫所通,莫不宾服……”斐潜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仿佛试图用目光查看到千年之前,“纣王之时,国有巫祭,常以神灵之名,行荒谬之事。这些巫祭么,现在在鲜卑乌桓人当中依旧还有……”

    吕布听了有些发呆,不太明白斐潜的意思。

    “纣王为了消除巫祭,便想用统领兵权,四处征讨蛮族扩大疆域,以此来正其位定其名的方式来压制巫祭……不过纣王不敬神灵之事,被巫祭之人深为忌惮,结果就是外有蛮族抵抗,内有巫祭勾结贵族,纣王自然最终落得兵败下场……”斐潜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巫祭勾结姬昌,结果姬昌上台之后便以易经之说,经传合一,将易经从卜筮之书变成了基于象数的哲理之书,便破了巫祭生存的基石……至此之后,华夏之地,再无巫祭,唯有周礼……”

    巫祭其实就是原始崇拜,对于当时很多事情,接近于原始人的商人等部落并不能很好的去解释,因此以巫祭为首这些神棍才有了施展的空间,但是从易经开始,人们发现,不需要通过巫祭这些神棍,自己看易经也能解读占卜了,甚至也可以尝试着自己去占卜一些未知的事情了,对于巫祭,或者说对于那些不能解释的畏惧感神秘感便大大的降低,最终导致了巫祭在华夏之地,彻底的退休下岗。

    吕布挠了挠脑袋,斐潜说的话他都听的明白,又听不明白。明白的是每句话的意思听的懂,但是不明白的是斐潜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就是为了纯粹的闲聊?

    显然不可能,但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斐潜目光在吕布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脑海当中忽然浮现起方才吕布看着小斐蓁那傻乎乎的笑容,心中微微动了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兄长,知道为何这些年你……转进南北,不得安定么?”

    还是用转进比较好听罢。

    吕布想也不想的就问道:“为什么?”

    “……”斐潜有些无奈的看着吕布的脑袋,这里面真的装的是脑子?“纣王是商朝天子,统御四方,又资辨捷疾,闻见甚敏,且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拥举国之兵,辖朝堂之臣,然最终败落,是其力不殆?是其智不明?还是另有缘由?董仲颖入雒阳之时,权倾朝野,令辖尚书,拥西凉并州之兵,废立一言可决,然终究甚众叛亲离,是其力不殆?是其智不明?亦或是另有缘由?那么还有王允王子师呢?”

    “这个……”吕布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要直接说一些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觉得脑袋当中一片浆糊,混沌不堪。

    “这些问题,我的答案是有……”斐潜拍了拍吕布的肩膀,站起身,俯视着坐着的吕布,“但那个答案是我的,是我想的,就算是我说出来你听了,也未必会认同……只有兄长你自己想出来的答案,才是兄长你自己的……”

    吕布似懂非懂。

    “倒不是我故意为难兄长……”斐潜指了指学宫的方向,说道:“守山学宫当中书卷千藏,同样一本书,读出来的收获却不一样,学出来的学子能力也各有高低……听别人讲的永远都是别人讲的,只有自己明白的才算是自己的……这个别人包括我,也包括其他的人……这样说,兄长可明白了?”

    吕布点头说道:“这个倒是明白,但是之前你说的那些不太明白……”

    斐潜笑着说道:“无妨,反正现在也不急,兄长可以慢慢思量……事情总是要先考虑周全了再做会比较好,兄长以为呢?”

    吕布点点头,带着一些茫然。

    “差不多该回去了……”斐潜看了看夜空,估摸了一下时辰,说道,“该上主菜了……兄长可知道今夜小弟备下的主菜是什么?是炮豚……”

    “泡什么?”吕布思绪还在之前的事情上,一时之间没能跟上来。

    “炮豚。取十斤左右的小猪,宰杀之后取出内脏填入香料,外裹黄泥,至于猛火灼烧,待其略熟,便可去其外壳,用粟和麦磨成的粉涂抹表面上,放入锅中煎制至表皮酥脆,最后加上调料置入小鼎之中,小鼎放入大鼎之中,加汤,烹煮个两三天便可……”斐潜倒是如数家珍的说道,就像是如此繁琐的方法都是他想出来的一样。

    实际上并不是。

    炮豚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的做法了。

    炮烙原先并不是一种酷刑,而是一种吃法。盖为铜格,布火其下,欲食者於肉圃取肉,置格上炮而食之也,称之为炮烙,原本还算是一种相当高档的吃食方式了,和韩式烤肉有些像……

    至于纣王和妲己联合发明的炮烙之刑,或许有,或许没有,谁能知道?

    至于好不好吃,在汉代烹饪技术还没有完全发展出来的时候,这种复杂程度的做法,已经非常挑战庖丁的极限了,以至于斐潜不得不集中培训了几天,才让这些庖丁能够多少像一些样子。

    什么佛跳墙?

    抱歉,那种烹饪方式简单但是材料及其不简单的,在汉代基本上不要想着复制了,毕竟这个时候,还是许多原材料根本连见都见不到……

    “某也听闻贤弟饕餮之名,未曾想……”吕布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贤弟,某不是那个意思……”

    饕餮,是四大凶兽,并不是什么好词语。

    斐潜摆摆手笑道:“无妨。这个某早就知道了……所以别人口中所说的,未必都是真的……呵呵,今夜用炮豚做主菜,想必不久之后市场之上的小猪的价格便会大大提升……”

    斐潜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说道:“今夜士族子弟众多,总是有些喜欢炮豚口味的就会回去尝试做一做,这些士族子弟饱了口舌之欲,虽然花了些钱财,但是颜面才是他们最看重的,因此自然也是高兴……然后养殖小猪的农户可以卖个高一些的价格,当然也是高兴的……还有制作炮豚的庖丁等等,基本上都可以从这一件事情当中获益,所有人都开心,都高兴……而我……只不过是在今夜上了一道主菜而已……”

    吕布跟着斐潜走着,忽然呆立了片刻,望着斐潜前行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明明就是差了一两步的距离,但是感觉上却是越来越远……

第1384章 开花

    除夕之夜,平阳城中热闹非凡,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www.uu234.ccwww.uu234.cc

    今夜城门不禁,街坊不闭,酒店酒肆有呼朋唤友的在对饮,也有家人围坐一起守年夜,郊外也有些年轻小子点了篝火,一枚枚的往中间扔爆竹,各人似乎都有各人的欢乐。

    唯独学宫之内,小院深处,一盏孤灯,两个人影。

    白天蔡府之内准备着过除夕,粗使丫鬟和老婆子忙忙碌碌的做年夜饭,来来往往的也有人气,倒也不觉得如何,但是到了夜间真正吃年夜饭的时候,一种难以描述的孤独还是涌了上来……

    丫鬟和婆子是不够资格和蔡琰同桌而坐的,唯一可以贴身伺候的也只有奉书可以勉强坐一坐,但就算如此,两个人的家宴,也是冷清到了极致。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奉书端着一碗银耳羹,送到蔡琰面前,说道:“小娘,这个是我熬了一整个下午才熬好的……再不吃的话,都要凉了……”

    若是平时,奉书也不会特意去打搅蔡琰,但是毕竟今夜不同,奉书为了缓解蔡琰的情绪,几乎是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冒着被蔡琰责骂的风险。

    蔡琰微微笑了笑,但是笑容一闪即逝,接过了奉书手中的小碗,拿着汤勺拨弄了两下,看着几片银耳在清亮的羹汤当中荡漾,并没有食用,而是又发起了呆。

    奉书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些忧虑,也有些怜惜。她自小的时候就跟着蔡琰身边,长久相处下来也自然是知道蔡琰的性子,像现在蔡琰的笑容,也都是为了安抚他人摆出来的,想必心中还不知道多苦。

    很多事情,蔡琰都只会放在心中,很少去说,更不会去争,就像是听到学宫里面的一些学子争论的问题,明明是错了的,但是蔡琰也基本上并不会像是某些人一样,巴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全数倒出来给旁人看,大多数时间都是淡淡笑一笑,不做置评。

    学问如此,情感也是如此。奉书天天在蔡琰身边,待的时间长了,才能从蔡琰行为当中察觉一些端倪,要不然看着蔡琰平日里谈笑自如的模样,根本不会想到蔡琰当下有多么的思念其父。

    蔡琰只是看着,端着,却不吃,奉书想劝,但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更好,也是无奈坐在一旁,伸手替蔡琰将身上的裘衣再围了围。眼见菜肴越来越凉下去,似乎心里也跟着一起凉下去,再腾不起半点的热气来。

    “小娘,要不我拿下去热一下吧……”奉书摸了摸盘碗边缘,说道。

    菜肴摆放上来许久,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桌上的菜肴虽然有鱼有肉,但更像是一种形式,而不是真的有多少兴致要食用。

    “啊?哦,不用了……”蔡琰端起碗,随便拨了些到嘴里,然后说道,“随便再吃些,便撤了吧……”纵然心中有千般的难受,但是蔡琰依旧知道,哀怨无益,虽然有些食之无味,但总是要吃一些才行。

    吃肯定要吃,不吃身体也受不了。

    “小娘……”奉书看着蔡琰,眼眶中有些水波盈盈。

    “没事,吃吧,再不吃就真的凉了。”蔡琰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但是内心当中极其刚强,依旧淡淡的笑着,然后像照顾妹妹一样,拿起勺子给奉书的小碗里面拨了些菜肴,“这个是鹿肉,切丝炒……炒制的,温补的,多吃些……”说到“炒”这个字的时候,蔡琰微微一顿,似乎被裘衣上的硬毛扎了一下一样,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些嘈杂的声音,在小院此处静谧的夜阑当中分外明显。

    不多时,就有丫鬟兴奋的小跑了进来,禀报道:“……是……是征西将军来了,正在院外布置幕帐……”

    “院外?”蔡琰一愣。心中一起,又是一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院外是有一片平地,但是为何不愿意进来?

    难道是……

    前院值守的老婆子也颠颠的跑了过来,脸上皱纹全是笑,“蔡家小娘,征西将军有请呢……”

    蔡琰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说道:“奉书,取我的博服、进贤冠来……”如今蔡琰正式的身份是学宫博士,自然是也有冠服印绶。

    “啊?小娘……”奉书迟疑着。

    “去吧,别让征西将军久侯。”蔡琰说道,目光在厅中火烛的照耀之下,闪动着。

    ………………………………

    斐潜没有戴头冠,用巾帻绑着头发,坐在帷幕之中,微微向下趴着,往面前的铜火锅内加些木炭,然后拿起一旁的小扇子,想要扇出火来,将新加入的木炭边缘烧红。

    冬季阴冷潮湿,木炭本身又是最容易吸水,因此虽然斐潜所用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银炭,但是如果不注意,依旧可能会因为吸了水气,导致燃烧的时候有些浓烟出来。

    虽然说生火是仆从负责的,但是送到了这里,天寒地冻,炭火消耗得很快,加上斐潜也没有让旁人在一旁伺候着,再说了,吃个火锅就是要亲力亲为,什么都别人动手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斐潜就几乎是趴在了席子上,用小扇子扇着风,不能太快,要不然反而会带走更多的热量,烧不起来。

    于是乎蔡琰穿着一身正装,带着代表着博士的二梁进贤冠走进帷幕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一照面,两个人都有些发呆。

    斐潜是没想到蔡琰会穿着得如此正式,而蔡琰是没想到斐潜会穿得如此随意。

    斐潜当即就反应过来了,指了指一旁的桃树林说道:“这里是师父之前最爱来的地方……我只是觉得一来烧这个烟火较大,二来在这里也就好像是和师父在一起了……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蔡邕已经仙去多时,现在讲起来虽然依旧有些伤感,但是所谓尽孝在生前才是真孝顺,死后就算是葬礼再风光,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而已。

    不忌讳,不回避,好好的活下去,才是对于逝者最大的尊重。

    听了斐潜的解释,蔡琰脸上有些微微发红,又羞又愧,就想要掉头就走。

    “啊呀,师姐……”斐潜见蔡琰要走,连忙叫着,却看见蔡琰脚步不停,情急之下便叫道,“蔡昭姬!”

    蔡琰身形一顿,站住了。

    “呃……就这样吧,不用换了……这样也挺好的……我还没有见过你穿得如此正式呢,还挺好看的……”斐潜示意蔡琰坐下,说道,“没事没事……来看看这个锅,还有这些食材,有没有你喜欢或是不喜欢的……”

    火锅早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但是那个时候并不称呼其为火锅,而是叫做古董羹,因为锅中始终在沸腾状态,咕咚有声,故而得名。

    而且早期的古董羹,火锅的器形和后世完全不一样,甚至有雕刻成为一只青铜小兽匍匐在地上,肚皮加热,掀开后背的盖子,腹中煮食。后来便简化成为三层结构,最上面是一个小圆鼎,中间有托盘盛放木炭,在托盘下方加上立足,可置于地面。

    但是斐潜带来的这一个确是按照斐潜后世的印象打造的,而且材质用的是红铜,并非一般所用的青铜,原因么,自然很简单。

    汉代人喜欢黄铜,也喜欢青铜,很少人会用单纯的红铜,但是对于烹煮食材的器皿来说,确实是只有红铜最为合适。

    火锅内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顶着盖子,噗哧噗哧往外冒。

    斐潜全当看不见蔡琰在一旁气呼呼的瞪着他,一边将桌案上的一双长木筷递给了蔡琰,一边随手取了一盘切好的羊肉片,然后掀开了盖子就往火锅内放,还不忘说道:“别愣着了,想吃什么自己放……哎呀,跟你说啊,这一晚上都是喝酒居多,真没吃什么东西,要不是让人在水里兑了些酒,恐怕我现在都不能走路了……”

    蔡琰下意识的接过了筷子,然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哧一笑,“水里兑了酒?”

    “对啊,有些味道就是,光喝凉水也喝不下去的……”斐潜将羊肉涮了几下,见变了颜色,估摸着熟了,便夹了出来,放到小碟之上,然后递给蔡琰,“喏,给,蘸些那些调料吃……要不然那么多人,都喝过去,哪里受得了……就是水喝多了,就像是肚子里装了个水囊一样,走路都会晃荡着有水声,让我每次和旁人说话的时候都要捂着肚子……”

    蔡琰小口吃着羊肉,听着又想笑,然而嘴里有食物,又不能笑,只得将头扭开,憋着有些难受。

    斐潜呵呵笑了几声,也给自己涮了些羊肉,呼哧呼哧的吃下去,才舒坦的哈了一口气,继续一边往锅里涮羊肉,一边说道:“别看我搞的那些菜肴,名字好听,样子好看什么的,但是只有这火锅啊,才是冬日里最佳的美味,现涮现吃,温暖肚腹,丰简由人……来来,再给你些,这个也好吃的……”

    或许华夏千年来创造了无数种吃食,或是饮食的方式,但是火锅在其中一定有一席之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有着无穷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斐潜呼呼噜噜的吃着,声响甚至盖过了咕噜咕噜的水声,但是蔡琰却不觉得难听,甚至被斐潜带动得有了些食欲,也跟着吃了一些。或许是火锅的食材温度比较适宜,原本冰凉的手脚也渐渐暖和了起来,蔡琰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一些红晕,映着火锅的炭火和一旁的气死风灯,明艳动人。

    “……上次……”蔡琰放下了小碟,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何不用我的办法?”

    “我之前太心急了些,考虑不周……”斐潜拿起一盘冻豆腐,夹着一块块的往火锅里面放,“这两天我重新想了想,确实走得太急了些,前置工作都还没有做好……”

    “什么工作?”蔡琰有些听不明白。

    “句读之事,看起来是小,但是影响很大……”斐潜拿起勺子在锅里推了推,防止粘锅,说道,“汉代经学,从一开始就是口口相传,汉无伏生,则尚书不传;传而无伏生,亦不明其义……因此句读之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我们做句读的改变,纵然是一点点的小变化,也是对于这个根基的大动摇,自然不被这些经学老儒所接受……”

    “那你的意思是……”蔡琰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治大国如烹小鲜……”斐潜看着火锅,看着在汤里翻滚着的食材说道,“我们一开始并不能将火开的太大,就像是这口锅一样,慢慢煮,慢慢热,等到沸腾的时候,也都不用再费多大气力,熬制什么汤水,随意下什么肉菜,都好吃……啊,豆腐应该好了,再煮就烂了……事情也是这样,恰到好处就可以了,既然费力,就不必强行推动,道路千万条,条条通……嗯,通雒阳……”

    蔡琰看着斐潜:“你有主意了?”

    斐潜微微点点头,然后捞了些食材放到蔡琰的碟子里,说道:“你先吃……”

    蔡琰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你先说……”

    “那我一边说,你一边吃……”斐潜也不较真,“这个豆腐不错的……其实应该油炸一些豆油泡,没来得及做,下次吧……”

    蔡琰端着小碟子,不满意斐潜的打岔,又要放下来。

    “别啊,你放下来我就不说了……嘶……”

    斐潜一边说道,一边咬了一口冻豆腐,冻豆腐里面全数吸满了汤汁,豆香肉香混杂在一处,全数迸发出来,别有一番滋味,就是有些烫……

    蔡琰翻了一个白眼给斐潜,然后也露出细如白玉的牙齿,也咬了一块豆腐,觉得味道确实不错,点点头说道:“嗯,你这豆腐挺好吃的……”

    “噗……”斐潜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呛到了……咳咳,说正事,师姐你可曾知道有一计,名为树上开花?”

第1385章 夜阑

    夜阑。www.uu234.cc

    人未静。

    虽然说午夜的刚过,但是兴奋的平阳城中的人依旧走上了街头,点燃了爆竹,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一个不眠之夜。

    桃花山上无桃花,此处只有帷幕围着一个火锅两个人。

    斐潜“呃”的一声,打了一个饱嗝。

    “师姐可知许叔重?”斐潜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道。

    “可是五经无双许叔重?”蔡琰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停顿,立刻问斐潜道。

    斐潜点了点头,“师姐果然是博闻强记,正是此人。”

    蔡琰拨弄了一下碟子里面的食物,下意识的夹了少许放到了嘴里,微微咬着筷子尖头,皱着秀气的眉毛,显然是在检索关于许慎的相关资料。

    “说文解字?”蔡琰扬了扬眉角。

    斐潜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如何?可有难度?”

    蔡琰把手中的碟筷都放下了,有些迟疑的说道:“此乃古之未有之书,许君之所独创……如此大事,岂能是我这个小女子所能为……”

    说文解字,或许在后世的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有更好用的新华字典,但是在字典体系还没有确立起来的汉代,这一本书则是华夏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世界上较早的字典之一。(本章说注)

    按照许慎自己的话来说,当仓颉开始造文字时,大概是按照万物的形状临摹,所以这种图画似的符号叫做“文”,这以后,那形与形,形与声结合的符号便叫“字”。

    “文”,就是描绘事物本来的形状。

    “字”的含义是这些原本的形状的滋生和繁衍。

    说文,是因为秦代以前,文字只称“文”或“书”,不叫“字”。独体且具备含义的字为“文”,独体的“文”因为不能再分解,所以需要说明,即“说文”;合体的“字”由两或三个,或者更多不同的“文”所构成,所以需要剖解,即“解字”。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出版一本书,或是一个著作,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在古代,许多文学大儒在创作了文典之后,大多数都和许慎一样,会选择上交朝廷,除了获取朝廷的认可之外,没有足够的钱财来支付刊印的费用,也是其中非常大的一个因素。

    可惜许慎献书的汉安帝在位期间,东汉朝廷内忧外患,百事多艰。首先是河西急报,西域各国不满班超离任以后担任西域都护的任尚的苛政,纷纷叛汉。接着就是羌族起义,这场战争长达十一年之久,耗费巨大,使东汉元气大伤。

    因此许慎的说文解字的原本就放在了东观云台之中,并没有得到多少的重视,若不是斐潜在董卓迁都的时候,找了李儒要了一批东观藏书,说不准便跟随着雒阳城的一把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重注重编《说文解字》的名义,修编此书,直行文之间加入句读即可……这样一来不仅不用和这些顽固的老博士正面对抗,而且还可以拉扯到一些外援……”斐潜解释说道,指了指学宫大殿的方向,“古文今文相争,至今仍未曾停歇……许公最大的失误,或许就是将说文解字上缴了朝堂……”

    之前斐潜的想法是在五经之上加注句读,这无疑就是给这些以五经为生的人沉重的一击,这些老家伙自然不愿意,但是说文解字么……

    谁会在意在大招牌之下的小私货?

    再加上现在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版权的汉代。

    许慎所处的时代,古文经与今文经的论争非常激烈。

    因为当时今文经学都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些人强调今文经学都是不可怀疑,不可更改的,但是实际上因为口口相传,各家有各家不同的解释,因此经学当中解说字义不严肃,谬语较多。

    而之前提到,许慎献书的汉安帝时期,内外忧患严重,也无心整理经学,所以虽然许慎这一本书被收纳到了东观云台,但是一来许慎当时年龄也大了,有心无力继续扛起古文经学的大旗,另外一方面也被今文经学的既得利益者暗中压制,最终提倡严谨,辟除邪论的许慎的这个经典,并没有得推广。

    并且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许慎之前的经学家为经典作注,都是随文而释,所注释的字词之义,基本上都是这个字词在经文上下句之中的具体意义。而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紧紧抓住字的本义,并且只讲本义,或许个别词语因为知识范围限制导致解释出现错误,但是这样的行为无疑等于是抓住了词义的核心问题。

    因为一切引申义、比喻义等都是以本义为出发点的,掌握了本义,就能够以简驭繁,可以推知引申意义,解决系列有关词义的问题。此外,许慎在训释本义时,常常增加描写和叙述的语言,使普通受众可以加深对本义的理解,扩大受众的知识面,丰富本义的内涵和外延。

    蔡琰试探的说道:“你说得外援莫非是水镜先生?”

    斐潜笑笑,点点头。水镜先生司马徽对于今文经学随意注解的行为很是不满,来了学宫之后,多次在大殿当中将一些今文经学的谬误之处拖出来大加鞭笞,这个几乎学宫上下都知道。

    因为司马徽所举的例子也的确是今文经学的一些明显的错误,所以就算是有心辩驳的也无力反抗,只能是躺倒任司马徽施威,然后憋着气准备抓些司马徽的小辫子再报仇回来。

    文物第一武无第二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因此在这个事情上,司马徽便是天然的友军,斐潜就是建议蔡琰借司马徽这个树来两开花,一方面行句读推广,另外一方面么……

    蔡琰显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朝着斐潜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水镜先生年龄都那么大了,还要被你这样……若是他知道了……”

    “所以我不能直接和他说……我去讲水镜先生肯定有防备了……”斐潜呵呵笑了几声,丝毫不以为耻的说道,“师姐你去就没有问题了,反正之前也是说要整理修编经文,如今还有比修编许公的《说文解字》还要更大的项目么?呵呵,只要师姐稍微透露一些人手不足啊,进展缓慢啊等等的理由,自然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蔡琰无奈,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师姐,这个事情啊……你要这么看……”斐潜察言观色等级也是很强的,瞄了一眼蔡琰的神色,立刻说道,“之前师姐的千字文,于启蒙之用,不逊于《尔雅》,但是不管是尔雅还是千字文,又或是其他,其实对于初学者来说,都不是很亲善的……”

    “按照……咳咳,我多年的观察……”斐潜大言不惭的继续说道,“一个人要认字,若只是看,便只能十得其一;而若是会读,大概十字能记得其二三;若是加上授者讲解,便可记住四五;若知其意,便可得七八了;最后若是懂得用,基本上也就算是记住了……所以若是《说文解字》可以重见天日,这对于儒家大佬……咳咳,大儒们来说,不亚于是饕餮盛宴,又可扬名于天下,又可行教化之道,岂不趋之若鹜?”

    “而且也确实只有我们当下有这个条件……”斐潜仰起头,望着光秃秃的桃枝,说道,“若不是师父修订熹平石经,蔡府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藏书,若不是欲开学宫,也不会求来东观云台之书,也就没有许公的这些《说文解字》的残经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么……”

    蔡琰也一同仰头而望,默然无言。

    夜已阑。

    晨岚微微。

    平阳城的喧嚣也渐渐回归了宁静,许多人开始往家中走,准备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便要准备祭祖。这是新年第一天的大事,也是每一个汉代人一年的开始。

    斐潜也不能例外,尤其是今年多了一个新生命之后。虽然斐潜个人认为这个不过是一种心灵上的慰籍,就跟许多宗教的作用一样,祖灵虚无缥缈,就像是神灵一样高高在上无暇关注底层面的蝼蚁一般的生命,但是无奈整个社会就是如此,做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往往都会被人要么打死,要么被人当作疯子。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斐潜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过几天我就要起身前往太原……到时候就不来和你告别了……”

    蔡琰一愣:“又要走?”

    斐潜点点头说道:“冀州幽州的战事已经定,恐怕接下来太原上党就会成为那些人的下一个目标……不去,不行啊……”

    蔡琰心中百转千回,愣愣的看着斐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行了,我走了……不用担心,反正也不是离的很远,到时候太原上党安排好了,我就回来……”斐潜说道,然后指了指火锅,“这个呢,是我让工匠特别做得,就留给你了……冬末初春,天气还是寒冷的,有这个总是可以吃到热的,对身体也好些……”

    蔡琰依旧不说话。

    “……那么……”斐潜停顿了片刻,“多保重身体,那个,嗯……唉,就这样吧……”

    斐潜朝着蔡琰拱手一拜,然后转身准备要走,却被蔡琰叫住了,“你……你将这些事情都安排了……那我呢,你又如何安排我呢……”

    斐潜猛的回头,脖子都差点扭到,却见到蔡琰低着头,霞飞双颊,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唉……昭姬啊,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你……”斐潜站到了蔡琰身边,长长的叹息一声,轻声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抱着几卷藏书,带着一身的阳光进了厅堂,就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子……”

    “……这么多年下来,要从仙子变成女子,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斐潜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蔡琰抬起头,红唇微动,似乎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一个人,得到什么,必定要失去什么……”斐潜转过头,看着蔡琰,“像我,走上了这条路,就已经没得选了……若是我一旦败亡,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月英,还有我的家人,孩子,以及跟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意味着灭顶之灾……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清楚……怜悯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失败者的身上的……”

    “……你不会失败的……”蔡琰看着斐潜,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而且我……我也不怕……”

    “呃……谢谢……”斐潜有些感动,不过心中清楚,会不会失败并不是依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还是需要更多人和更多的努力。

    斐潜转头望着平阳城,继续说道:“……不只是你,还有月英……月英初嫁之时,只是个黄毛丫头,从未操持过什么家务……但是现在,不仅要进厨房亲手烹煮,也要忙着处理家中各种事务,就连她原本最喜欢的那些器械之物,也是摆放在西厢之内,多有蒙尘……不仅如此,还要处理那些内宅勾心斗角的,从河东,从关中,从太原送来的歌姬舞姬,管理内庭外院,掌管迎来送往,处理人情世故……不说其他,现在我在这里吃完了火锅,月英肯定还在忙着准备祭祀之物,好等我回去就可以祭祖……”

    “月英,还有那些跟着我的许多人,已经是没得选了……”斐潜回头看着蔡琰,很诚恳的说道,“……但是你还有得选……你真的愿意丢下这些你喜欢的书卷,舍弃你的清净的这个小院,去参与到后宅之争当中……别急着否认,你纵然现在不会,但是如果有了孩子之后,作为一个母亲是一定会替孩子争取更好的未来的……就像是师父对你一样,这是人之常情……而昭姬你真的准备好了?准备参与这种血淋淋的争夺当中?我若是失败了,跟着一起身死道消,而我若是成功了……继承爵位的也很有可能只有一个……”

    “是的……我也喜欢你……”斐潜低沉的说道,“但是只为了种族繁衍的那是牲畜,只懂得用情爱遮蔽你双眼的那是骗子……我不想成为牲畜,也不想做一个骗子,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我也答应过师父,要照顾你……可是你真的要想好,否则将来可能不仅伤了我,也会伤了你,甚至也许会伤了你我的孩子……”

    蔡琰茫然,她根本没有想如此的深远,真的只能在斐潜和书卷当中选择一个么?

    “嗯……”斐潜温和的笑了笑,映照着天边的晨曦,说道,“没事……我们也不是急着现在就要选……而且现在也不合适选,是吧?不管怎样,我心中肯定有你的一部分……”

    “行了,我走了……”斐潜摆了摆手,“我要回去祭祖,你也要祭奠师父的……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等我从太原回来再说吧……”

    斐潜笑着,迎着晨曦,带着侍从走下了桃山。

    而在山腰桃林之侧,蔡琰呆呆站着。

    晨岚带起了两人的衣角,吹动着两人的头发,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却没有人听得明白……

第1386章 凳子

    晋。www.uu234.cc

    太原。

    桐叶封弟。

    提及山西,就有这样的几个字眼蹦出来。

    或许还有晋商。

    但是从整个历史来看,山西这个区域,似乎一直以来努力向中央靠拢,却一直游离在华夏的主流圈子之外。

    有些奇怪,却也是必然。

    因为山西的地理环境,在小冰河冰封线南压之后,就必然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原本位于山西的表里山河呈现宛如楼兰古城一般的退化,再加上为了获取更多粮草而进行的大量砍林开耕,最终就导致了山西土地水土流失。

    太原上党一带,虽然并不像是并北那么凄惨,但是也是和胡地接壤,所以多有胡地风貌,喜好武勇,经学传家也不像是山东士族那么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很多时候就被山东士族认为是一群乡下土包子。

    这样的情况也是一种无奈。恶劣的生存环境自然导致更多的人不得不将绝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生存上,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读经书,去想着朝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为了平衡,后世朝政大多数都是江浙一带的学子中榜率低下,山东出相,山西出将,也不是没有历史原因的。

    虽然汉代世家大族的概念已经有些下放了,但如今山西,依旧没有多少可以称之为世家大族了……

    太原王氏?

    王氏要至少在这一代续上两千石的高官,否则也一样是等于衰败中。

    原本按礼记和太史公记载,需要是王、诸侯等,可以建宗庙的才算世家,可是从西汉到了东汉,政治制度变迁,权力流转,外戚、勋贵、豪强、文官甚至宦官都曾执掌中枢及地方大权,到现在,世家大族的标准已经降到了子弟累官至二千石以上就算世家了,也就是说有出现父亲两千石,儿子也两千石的家庭,只要还能传承的,便可以大体上称之为世家了。

    就像是一开始什么省优部优国优,还要特别挂个牌子,似乎都高大上,后来大家都一窝蜂的这个优那个优,便不值钱了,连牌子都不好意思挂了一样。

    因此王凌此时此刻便于太原城外二十里之处,和温氏等地方大族一同等候。司马防虽说并非太原人氏,但是恰逢其会,便跟着一同等候。

    众人聚在一起,嘴里虽然说着些什么,也都笑着,但是谁都没有心思在交谈之上,所谓的笑容也是有些僵硬,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的士族风度而已……

    冷啊。

    这边就一个亭子,四周寒风飕飕,在野外站了大半天,怎么会不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开开心心的聊天?

    “来了……来了!”

    有眼尖的人,踮着脚尖,望见了远远奔来的那几名报信的骑兵。

    “征西将军先锋大队已经距此十里!”

    众人便忍不住哄然一声,队形顿时有些散乱起来。

    不就是十里之地么,纵然现在才刚刚初春,野外依旧寒风,但是这些士族子弟却没有一个愿意躲回身后的车马之中取暖避寒的,纵然跺着脚拢着手,也要挨下去,好不容易按照各家大小排出来的位置怎么也不能轻易让给他人。

    “来了!真来了!”

    视线的远端,三色的战旗高高的跳了出来,在许多旌旗之中迎风飘扬,随后便是骑士头上的兜鍪红樱,接下来就是黝黑的铁甲和血红的披风,而当一列列的兵卒如山如岳鳞次而进的时候,这些等候已旧的众人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凉气……

    “真虎贲也……”

    似乎是压抑等待许久的热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众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开始交口称赞起斐潜的部队来,然后不由自主的便往前凑去。

    征西军中前锋一将,顶盔贯甲,气度非凡,排众而出。

    “莫非这就是征西将军?果然豪勇不凡!”

    “参见征西将军!”

    在后方的一些未曾见过斐潜的人不明就里,见吕布身形彪悍,又充满了杀伐之气,不由得以为就是征西将军,竟然就开始大声高呼,拜见起来……

    司马防也不认识征西将军斐潜,不过他捋了捋胡须,微微看了一眼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的王凌,便是了然,也不为所动。

    吕布有些尴尬。

    原本以为就凭着当年在五原代郡整下来的名声,纵然是来到了一山之隔的太原,多少也会有些人认识,或是记得他,但是没有想到当他排众而出的时候,这些人竟然以为他就是征西将军,开始胡乱的叫了起来……

    这些家伙眼都瞎了不成?

    没看到我身后的吕字旌旗么?

    这要怎么搞,权当是没听见,继续往前?

    还是大吼一声老子是吕布不是斐潜,你们这群瞎子看清楚些?

    幸好王凌缓缓走了几步,朝着吕布拱手,朗声而道:“参见温侯。”

    “温侯?此人竟不是征西?”

    “就是说么,听闻征西乃文儒之将,岂能如此……”

    “……”吕布耳目聪明,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多少也听了几句,不由得眼角跳了跳,冲着王凌点点头,丢下一句话,“征西将军即刻便至!”便也没有了和这些人交谈沟通的兴致,拨转马头往回就走。

    王凌一愣,随后神色不变的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防呵呵轻笑了两声。

    “来了!这回是真来了!”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三军司命的大旗,在大旗一旁,有一面黑底红色火焰纹镶边,上面一个大大的斐字,在风中跳跃着。

    随后有数百骑兵,都是精壮的汉子,衣甲齐整,竟然都是穿着用黑漆着色的黑光铠,身后玄色为面,红色为里的披风飘荡,胯下在马脖子和马胸之处,还围了一圈玄色的皮甲,如同一面黑色的波涛,翻滚而来!

    那些在空中飘荡的玄面红里的披风,就像是这滚滚黑色潮水当中翻涌出来的血色浪花!

    现场一片寂静,原本的喧哗之声就像是被压回了嗓子当中一般。

    吕布捏着马鞭的手指已经泛白,只是一句话也不说,身后跟着的高顺魏续等人同样屏住了呼吸,只是看着眼前景象。他们也曾领军,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对着这征西将军真正摆出来的实力面前,依旧还是天上地下!

    这也是吕布不愿意和斐潜一同而行,宁愿做一个前锋的原因。

    财货逼人啊!

    这征西将军亲卫骑兵当中,随便拉一个出来,这一身的行头就可以置办出三五个普通的骑兵,顶得上二十名的普通步卒,若是像一些只发长枪头的临时招募的民兵来算的话,至少可以值五十人……

    如果说吕布带着的自家普通骑兵就是好比qq土拓这样微型车的话,那么斐潜的这一只骑兵就可以说是由一群大g组成的,这上下一比,纵然是完全不懂得车价行情的,也能直观的感觉得出来那个更强那个更好。

    普通人见到了土豪,是仇富的多,还是跪舔的多?还是表面上一副宁死不屈的仇富模样,然后暗地里哭着喊着要求当土豪的腿部挂件?

    吕布不知道,只是知道他相形见拙,这种心情非常的复杂。复杂到了陈宫上前说了一些什么话语,吕布都没能听清楚。

    王凌上前一步,大礼参拜:“属下王凌,拜迎征西将军!”

    随后众人也纷纷弯腰,做天揖之礼。

    汉代礼节,分天揖、时揖,土揖。还有些长揖,旅揖,特揖,旁三揖等,分不同场合,不同人群使用。

    礼节虽然多,但有一条,不兴跪拜。就算是参见皇帝,也只有在大朝会之时才有跪拜之礼,其余时间都是作揖了事。

    斐潜翻身下马,扶起了王凌,然后笑着环视一周,朗声说道:“诸位免礼!”

    “属下领太原父老乡亲,前来迎接将军,略备薄酒,望征西将军笑纳……”王凌将周边的一些头面人物给斐潜介绍了一下,然后也不多言,略微往前指引了一下,示意在里亭之处备有酒宴。

    当然,这个酒宴不是说要让征西将军斐潜就在这里吃喝到饱,而是一个礼节而已,斐潜坐在亭子当中,接受众人的敬酒,一般情况下连桌案上的菜肴都不会吃一口,真正的宴会要到了太原城内,才算是正式的接风。

    斐潜也不扭捏推辞,点点头,朗声说道:“如此,某愧领了!”

    可是到了亭子之前,斐潜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

    亭中的酒宴虽然也是精致,但是也不见得多么惊艳,让斐潜没有想到的是,亭中在坐席之上,还摆放了胡凳……

    细看的话,桌案的高度也是比一般的高一些。

    斐潜目光一扫王凌,却见到王凌低着头,谦卑的拱手跟在一旁,神色也并无异常。

    “彦云,此乃汝所置?”斐潜指了指胡凳,说道。

    “启禀将军,此乃太原乡老一片心意……知将军甲胄在身,不便坐于席,特设于此也……”王凌不慌不忙的说道,就像是真的一心为斐潜所想的一样。

    呵呵……

    信你就见鬼了。

    斐潜刚到了平阳之后,有准备推行高脚凳高脚桌,后来也不了了之,是因为斐潜自己,又或是其他人不知道不懂得坐高脚凳高脚桌舒服么?

    随随便便推出个高脚凳,然后天下人就会哗然一片,欣然接纳?

    呵呵。

    历史上高脚凳是在什么时候大量出现,甚至成为了主流的?

    从魏晋开始,到隋唐盛行。

    魏晋这个期间,有个名词叫做五胡十六国。

    而隋唐么……

    脏唐,乌龟唐不是随便叫的。

    有一句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这句话在汉代会更加的明显,屁股下面的坐的是席子还是凳子,都是代表了一定的政治倾向!

    没有历史的发展做一定的铺垫,随意推动胡凳就想着天下人蜂拥而至,挥舞着黄金白银争相购买?

    逗谁呢?

    汉末,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非常之大,党人与宦官,以为门阀世族和皇室的矛盾都比较的大。

    在董卓进京大汉王朝被扯下遮羞布之前,有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中平元年,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阎忠时罢信都令,说嵩曰:“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嵩不从,忠乃亡去。

    第二件:中平四年,当时故太傅陈蕃之子陈逸和著名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都到冀州刺史王芬府上做客,襄楷假言天象之名,鼓动起事,陈逸、王芬于是与南阳人许攸、沛国人周旌等人相互交结谋划,连接冀州当地豪杰,欲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为帝,甚至还拉动曹操一同谋反,被曹操拒绝。

    这两件事情,表明了在党人甚至某些士大夫的眼里,大汉已经不再如经学中所说的那么神圣了,他们开始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已经开始不把大汉王朝放在眼里了。

    至少是已经不将汉灵帝放在眼中了。

    当然,汉灵帝也不算是一个优秀的皇帝,也干过许多的糊涂事情,但是汉灵帝至少也是大汉皇帝,为何在这短短的四五年时间之内,就有这么多的人不顾西羌未平,黄巾未净,就要鼓动,甚至亲自作反呢?

    大多数人可能对于汉灵帝的印象就是他及其敛财,卖官粥爵,但是很多人不清楚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引得京都贵戚皆竞为之……

    于是这也成为了作反的理由。

    坐于席上,甚至席不正不坐,这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传下来的礼仪规范,那么作为大汉的皇帝,为何是如此行径?

    皇帝位置是好坐的么?

    一个可以在皇帝位置上坐了二十年的人,可以利用党锢和宦官政治,甚至设立鸿都学宫来企图不断打压日益庞大的党人集团的皇帝,又岂能是愚蠢之人?

    汉灵帝掌权时间,周边多有蛮族叛乱,虽然被卢植、臧、朱、皇甫嵩等人一一平定,但是作为一个大汉皇帝,反倒是因为蛮族胡人叛乱,就喜欢上了胡人的用具用品?

    其实简单分析一下就知道,汉灵帝不相信党人,所以就连派出去平定周边叛乱的这些将领,要么就是西北边疆之人,要么就是像是广陵,会稽这样属于山东士族边缘的郡县的人物,根本不会让袁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去掌握兵权……

    因此汉灵帝使用胡物,并非他真正的喜欢这些东西,而是在表示一种态度。

    而现在,作为长期身处于和胡地接壤的太原,摆出了这几个胡凳,其实也是在试探征西将军斐潜的态度……

    坐,还是不坐?

第1387章 主客

    太原里亭之处,虽然一旁有兵卒战马的各种声响,但在里亭之前一时间场面有些寂静,一种名叫做尴尬的东西,似乎就在这种寂静当中生长,并且不断的在蔓延。www.uu234.ccUU小说

    斐潜看着王凌,似笑非笑。

    王凌低着头,不敢与斐潜正视,心中也略有些后悔,拿着眼角瞄了一眼司马防,却看见司马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的捋着花白的长须,顿时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这个主意是司马防出的。

    司马防说征西将军斐潜与胡人互市,而且与白石羌、南匈奴皆是交往密切,所以必然不会对于胡人之物有什么反感,再加上山西并州一带,汉人和胡人杂居,也有些胡人的风俗习惯,于是便可用这种方式,一来可以探知征西将军的喜好,二来么也可以了解这征西将军斐潜的屁股,究竟是偏向于山东的那边,还是偏向于山西这一边……

    毕竟,山东士族都是不管不顾的反对胡人风俗的,席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繁文俗礼多如牛毛,和太原上党这一边的家族习惯略有差别。

    太原上党这里,这些仅存的士族,像是王氏,温氏,令狐氏,甚至包括在河东的一部分士族,其实都因为这些年的羌人、鲜卑人、匈奴人的影响之下,侧重于武备,毕竟经学再好,遇上了些兵事什么的,也是麻爪,命都有可能逃不出来。

    就好比胡服骑射,移风易俗这种事情,在山东士族那边可能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在山西士族这边却有些注重实用主义。

    再加上王凌现在也隐隐接受了一些太原王氏的政治遗产,虽然行动上不敢给征西将军什么下马威之类的难题,但是像这样的小试探,王凌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一个冲动之下,便同意了司马防的建议。

    斐潜环视一周。

    王凌为首的一帮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太原父老抬爱,某自然遵从!”斐潜朗声笑道,“如今皆为一家,也无需如此繁礼,岂不失了亲近?来人,取酒来,某敬各位父老兄第一杯!”

    斐潜竟然没有进亭子,更不用说进去坐了。

    黄旭抢前一步,从身边的锦囊内掏出了一个酒爵递给了斐潜,然后又从另外一名护卫的手中接过了酒囊,拔开塞子,咕嘟嘟倒了一杯。

    “第一爵,敬天地悠悠!”斐潜将酒往上一举,然后又倒出一点在地上,最后才一饮而尽。

    王凌等人见状连忙从一旁的侍从那边纷纷接过了酒爵,应和着斐潜,一同做着拜,祭,啐,卒爵的动作,齐声道:“天地祥安!”然后纷纷饮尽。

    “第二爵,敬大汉千秋!”

    “国泰民康!”拜,祭,啐,卒爵,第二杯。

    “第三爵,敬父老乡友!”

    “睦和传芳!”第三杯。

    礼记之中,表明君子之酒不过三巡,因此正常来说也就是三杯为止,超出便是一种失礼了。当然,也有无量爵的说法,也就是不限定杯数,想喝多少杯就喝多少,喝倒不能动为止,但是那样一般是在酒席之前就说好的,而且大多数属于家宴类型,或是一些喜庆节日等等。

    因此斐潜三爵之后,便将酒爵往黄旭手中一放,便笑着说道:“军旅之中,多有不便,今日深感诸位乡老厚意,某便先行一步,至太原城中,再与各位一醉方休!”

    王凌等也无话可说,连胜应答。

    斐潜大笑,然后接过黄旭的马缰绳,翻身上马,众人都以为斐潜就要拍马而行,却不料斐潜将手往亭内一指,说道:“某观此凳倒是颇为精巧,不知彦云,可否赠某?”

    “啊?将军若是喜欢,属下不胜欣喜……”王凌自然无有不可。

    斐潜笑着点点头,自有护卫进了亭子,取走了那个不仅雕刻有花纹,而且还铺上了锦缎,颇有些花团锦秀的胡凳。

    “告辞!”

    斐潜在马背上再次拱手团团一揖,便拍马而行。

    众人连忙躬身相送。他们当然不可能跟着一起走,毕竟这里是二十里亭,而十里亭那一边还有崔钧在等候,他们只是代表太原乡老出来迎接而已。

    王凌直起腰,正准备拿眼去瞪身旁那个出主意的司马防,却猛然听见司马防抚掌而笑道:“妙哉!征西将军果然心思巧妙,吾之不如也!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也!妙哉!”

    王凌先是一愣,然后眼珠转了转,也是恍然,旋即也有些苦笑着说道:“建公此策,可算是把小弟给害苦了……”

    “非也,非也!”司马防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家的车马那边走去,低声说道,“若征西不取锦凳,倒是真的有些麻烦……而如今,贤弟又何必多虑……”

    王凌脚步一顿,想了想,方觉得身上轻快了一些……

    征西一行军马继续向前,队列当中的陈宫跟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一拍手,叹息道:“好一式反客为主!征西……嗯……”

    陈宫下意识的左右瞄瞄,吞下了后半句。

    吕布耳朵一动,放慢了马速,凑了过来,说道:“什么反客为主?”

    陈宫低声解释道:“亭中有席有胡凳,无非就是询问征西如何选择……未曾想征西竟然于亭外,既不取席,也不坐凳,再加上自取酒爵酒水,无非就是向这些人说明……无需他物,亦可自足……厉害,厉害啊……”

    陈宫感慨,吕布却有些听明白了,有些依旧听不明白。“公台说详细些……”

    “……”陈宫无奈的看了吕布一眼,便继续说道,“携酒自饮之……也是唯有征西有如此底气……平阳钱粮颇丰,自然无欲则刚……”

    吕布一瞪眼,说道:“公台切莫说笑,大军所至,岂能不征调粮草?”

    陈宫微微用手指头指了指后方,说道:“……还真可能无需额外征调……据悉太原无主多年,必定未曾足额缴纳田赋,若是征西以催缴赋税之名,又有谁能……不过纵然理应如此,届时必定有人不满,温候便可见机行事……”

    吕布这才恍然,看了看陈宫,迟疑着,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并未说话。

    陈宫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征西讨要锦凳,方是神来之笔……既表可纳锦凳之举,又不显于明处……简直是连敲带打,又不使得王凌王彦云没了颜面……妙啊……这便是反客为主之策,温候可曾明白了?”

    陈宫原想着用这样的话点明一下吕布,但是看吕布有些走神的样子,却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明说,便只能吸一口气,然后等着再找机会和吕布讲。

    在马背上晃晃荡荡,陈宫皱了皱眉,似乎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但转眼之间不知道又转到了哪里……

    ………………………………

    许昌。、

    原名许县,只不过在汉帝刘协来了之后,便改名为许昌,取其昌盛之意。

    “明公,”满宠凑近了曹操的华盖车,低声说道,“陛下又召见了左将军……”

    “……”曹操微微皱了皱眉,点头说道,“吾知矣。”

    满宠拱手,退下了。

    曹操沉吟了片刻,伸出手,“笃笃”敲了敲华盖车,前方驾车的夏侯恩会意,便扬起了马鞭,虚虚抽了一下,健壮的黄牛开始向前,拉着华盖车缓缓而行。

    马鞭抽黄牛?

    一点也没有错。

    兖州先是经历了一次瘟疫,接着又遭受蝗虫之灾,同时也承受了一场巨大的动荡,不管是因为边让的原因,还是因为生产被破坏的原因,曹操都不可能放心大胆的在濮阳继续待下去,于是就转而选择了颍川人,将治所定在了许县。

    虽然说荀氏代表的颍川人举着双手双脚欢迎曹操带着天子一同驾临,但问题是许县并没有皇帝的行宫,更不用说有庞大的皇家宫殿群落了,因此也就意味着刘协到了这里,一切从头开始,嗯,应该是从地基开始。

    大量兴起的土木工程消化了因为战乱而产生出来的各地流民,也使得曹操的政权经过这一次动荡之后迅速稳定下来。普通的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便不会有太多的心思,至于消耗的气力么,不是每一天都有的么?

    用完了,第二天爬起来自然又有了……

    当然,如果排除那些爬不起来的人的话。

    大规模的屯田,大规模的土木宫殿建设,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坏处同样也是非常的明显,钱财就像是水一样,不断的往沙地里面流淌,只留下了一些隐约湿意。

    作为交换,曹操默许了大量的颍川人出任地方长官,比如钟繇,比如陈群,比如繁钦等等,这些原本就是颍川大族的人物,也提供给曹操丰厚的物资回报。

    不过依旧入不敷出,就连曹操自己日常乘坐的华盖车都换成牛拉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备投奔了曹操,嗯,严格讲起来是投奔了朝廷……

    刘备来投,曹操不胜欢喜,虽然没有说是亲迎二百里,但是也差不多了,曹仁作为曹操的代表,亲自前往迎接,一路护送至了许昌,结果没有想到,刘备到了许昌不久,不知道是刘协搭上了刘备,还是刘备搭上了刘协,两个人竟然好起来了。

    这不,三天两头,刘协就召刘备,两个人叽叽咕咕歪腻在一处,让曹操这心中难免有些嘀咕。

    刘小正太是我的!

    不知道曹操在下车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在琢磨着这样的事情,导致衣袍都钩到了车栏杆上,若不是夏侯恩眼明手快,飞快的替曹操提起了衣袖,说不准曹操便要当场出丑。

    曹操看了看夏侯恩,觉得这小伙子不错,便点了点头,往府内走去,说道:“去请文若来一趟……”

    ………………………………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常闻天地有常,乾坤有序,仁德信勇,方为君子。诗有云‘亲省边陲,用事所极。九变复贯,知言之选’。今有中山靖王之后备,德才兼备,勇于任事,故特封为豫州牧,望善待百姓,赋敛以理,存贤纳能,聚糈集士,忠于汉家,靖绥乡土。特此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小黄门将圣旨宣读完毕,然后迅速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容,“刘使君,请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刘备大礼参拜,扣首之后才从小黄门手中亲手接过圣旨,然后眼睛扫了一下一旁的简雍。

    见皇帝不一定要叩首,但是接圣旨却一定要。因为圣旨的第一句话就说明了,这个圣旨并不是皇帝下发的,而是皇帝顺应天地之命,体会了天地的精神才代为传达的,所以这个叩首是省不了的……

    简雍会意,笑着上前就拉住小黄门的手,然后袖子之内微微动了动。

    小黄门的笑容更加的灿烂,然后又说了几句祝贺喜庆的话语,才告辞而去……

    刘备笑着,将小黄门送出了门外,然后拱着手,一只望着代表了天子的车辆在视线当中渐渐的消失远去,依旧没有改变拱手恭立的模样……

    “太好了!太好了!”张飞在一旁憋了好久,见小黄门一行终于走了,便几乎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就像是一只刚刚挖到了一窝蜂蜜的黑熊,挥舞着手掌就在小院当中转起圈子来。

    关羽微微眯着眼,捋着长髯,虽然脸上变化不大,但是眉眼之中依旧能够透露出丝丝的喜色。

    刘备被封为了豫州牧!

    这个职位虽然在理论上是和之前徐州牧是同等级别的,但是一个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另外一方面豫州比徐州来,自然是不管从经济还是人口,都要大上了许多,就像是同样是一地之长,但是边远穷困山区和繁华经济区的长官自然不同。

    最为关键的是,在圣旨当中出现了“中山郡王之后”字样,也就等于是刘备历年来不断宣称的自己是皇室后裔的血统,终于被大汉王朝正是承认了,从此之后,刘备就可以光而堂皇的自称自己是大汉宗亲,而不会被他人所嘲笑了……

    不过,和院中一片欢腾的气氛完全不同,站在院门口的刘备,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但是这个笑容却是一点点的在消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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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