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8章 凋零
正常来说,在双方交战的情况下,中军战阵永远都是重点,同样也是弱点,在无数的战役战斗当中,一旦本阵被对方突破,也就意味着一场战斗的败落,不管是还有多少武力多少兵卒在两翼,都是一样的下场。www.uu234.ccwww.uu234.cc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不管是华夏还是国外,皆是如此,比如就像是桶狭间合战,东瀛鬼子甚至啧啧称赞了千年,然而张辽说过什么话没有?
尤其是在募兵制的时代,兵卒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统帅在拼杀,当一个统帅都落败的时候,也就失去了拼杀的理由,有些像是人的大脑受到了损害,就算是再强壮的肢体也无济于事一般。
当马超将冀县兵卒的阵线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即将杀到姜面前的时候,马超就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
只要拿下姜的人头,城门楼就必定落在自己的手中,而一旦是突破了城门楼,也就同样意味着可以打开冀县的城门,在城外的羌人就会像是潮水一样,涌进冀县!
姜手下的兵卒战阵,在方才的一阵凶猛拼杀之后,难免就显得有些薄弱了,这些冀县的兵卒,并非是什么骁勇善战,可以以一敌十的军中悍卒,在骤然遇袭之下,能集结在姜周边,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又面对这当下这种双方以人命换取人命的酷烈局面,若不是方才姜的举动鼓舞了士气,恐怕到现在早就无法支撑下去了。
不过面临着马超凶狠的扑击,姜兵阵也是摇摇欲坠,虽然还有人在继续竭力抵抗,但是已经难以形成有效的阵线阻挡羌人的进攻,每个人只能狂乱的挥舞着手中兵刃,想在这残酷的厮杀当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阵列的崩坏就是在旦夕之间。
若是征西将军斐潜军中那一只飞熊军,说不准还可以以少对多,硬扛马超而不逊色,但是毕竟姜手下的兵卒,虽然跟着姜训练了有一些时日,比起什么聚拢饥民兵卒,又或是豪强乡勇自然都是强上不少,但终归还未能进入到汗珠的行列,面对疯狂的羌人甲士,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全依靠姜平日里积攒的威信和恩德了!
马超狂喝一声,双手擎着长枪狠狠的将眼前一名步卒透胸洞穿,然后高高挑起,血雨冲天而起,浇了他一头一脸,旁边一名步卒挥舞着半截断矛扑过来,却被马超用尸首砸倒了一旁,站立不稳跌落城下!
马超眼中只有姜,而现在挡在他和姜之间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薄薄的步卒阵列了。马超将长枪之上沾染的血抖落,斜指着姜,再次蓦然大喝道:“竖子!马爷爷在此!可敢与某一战!”
姜自然当然听到了马超的大声厉喝,也看到了步军阵列在自己眼前崩溃,而他的反应不过是淡淡一笑,平端起长枪,挥了挥手,然后大声喊道:“放箭!”
马超顿时色变,下意识的缩了缩身躯,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箭矢射来,姜面前也就是一排刀盾手而已,哪有什么弓箭手,而且方才的弓箭手也都退下去恢复,也不可能会那么快就恢复得好!
“放箭!”姜再次沉声喝道。
“哈哈偶……”马超正准备嘲笑一下姜的黔驴技穷,却不曾想到在姜面那一列刀盾手将盾牌一转,露出了两列弩兵,锋锐的弩矢在火光之中闪耀着刺骨的寒芒,顿时笑声就变成了倒吸一股凉气,二话不说立刻掉头就往一旁羌人多的地方转!
“嘣!”悬刀扳下,弩臂弹回的声响就像是地狱里面的死神呼啸!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就算是普通的步卒大盾都难以抵挡强弩的攒射!
冲杀过来的羌人精锐甲士,正杀得起劲,没想到这样一排弩矢射来,顿时就像是被扎破的牛皮水囊一样,前后开了一个窟窿,鲜血喷涌而出!
见势不妙的马超一个斜扑,砸在了了一旁的双方兵卒的尸首之上,在黑暗之中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被弩矢射中,还是碰到兵刃,亦或是什么其他的情况,闷哼了一声……
“在哪里!射死他!”姜指向了马超的所在,顿时第二排的弩手纷纷开始转向,瞄准了马超的身影。若是弓箭,还可以用尸首来遮蔽一下身躯,但是在强弩面前,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再想用老招数,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马超护卫大叫着,扑了上去,企图用血肉之躯遮蔽马超的身形,只听见悬刀扳下,弩矢呼啸的声音,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也纷纷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般,颓然后仰而倒。
姜皱着眉头在黑暗的阴影当中搜寻着马超的身影,这个奸猾的小子,不搞死他终究是个祸害!
忽然之间,从尸首堆当中高高跃起了一道身影,姜伸手一指,大喝道:“放箭!”
最后一排弩矢射了出去,强劲无比的弩矢不仅是将那一道身影扎了个千疮百孔,而且还带着那个身影在空中往后飞行了一段,在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之上!
“呼……”
还没等姜松一口气,在黑暗当中又窜出了一道黑影!
“他娘的!”
这才是真的马超!
不过马超显然是受了伤,再也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一手倒拖着长枪,一手不知道捂着哪里,佝偻着就往回跑!
“杀上去!杀上去!”姜大声呼喝着,招呼着兵卒往前拼杀。强弩威力强大无比,但是就是有一个巨大的弊端,攻击频率太低,三排弩矢射完,要等重新开弓弦的话,马超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羌人抢上城墙的这一批带甲精锐,几乎就在方才的强弩之下,死得七七八八,整个冲锋的势头也被打断,反观姜此处,由于稳定了局势,越来越多的兵卒汇集过来,加入战斗当中,一队队赶来的兵卒,从姜身边大呼大喊着冲了过去,十几柄的长枪直直的就推了出去,将三鼓而衰的羌人不停的向后驱赶。
姜大喝一声,双手持着长枪左右飞快的分开一磕,挡开了两三柄羌人砍来的战刀,发出响亮的拍击声,空门大开的这几名羌人,不是被姜扎中,就是被姜身边的刀盾手砍中,血花四溅之中,惨叫着倒下。
姜和马超的战斗模式完全不同,一进一退之间,全数都是在自家护卫的防御范围之内,从不多一步,也不会少一步,反正正面的马超已经败退,便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姜的步伐。
随着姜统领着兵卒一步步向前,羌人的掌握的城池面积越来越小……
………………………………
庞德正在城下组织人手,见到城墙之上的战况急转直下,正跳着脚大怒,准备亲自上阵的时候,却听到在黑暗之中有人低声的呼唤,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才猛然见看见是马超佝偻着身躯,半跪半蹲在一旁的草木之中。
“少将军!”庞德大惊失色。
马超的模样狼狈之极,一身的血,胸腹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一根弩矢,从前面穿进去,在后面露出了一截锋锐的箭头,鲜血不停的在向外汩汩泉涌。
“少将军!你受伤了!来……”庞德查看这马超的伤势,心中往下一沉。
“不用叫了!”庞德急忙准备招呼一旁的护卫,结果却被马超一把拉住。“我还能撑一会……等下我去找藜麦往利……你带着我们的人……立刻……立刻回金城,然后……然后迁往西域找……卢水部落……”
“少将军……”庞德用手捂着马超的伤口,但是毫无作用,粘稠的血液依旧不停的向外涌动。
“少废话!”马超一扯庞德,借力站了起来,贴近了庞德的耳边,低声说道,“我死之后……藜麦往利定然要吞并我们的人……我还能拖延些时间……但是你一定要快……否则……休兄弟被我囚在……去找他,就说……”
马超因为失血过多,视线里面已经出现了大块大块的雾状物,人的形状也宛如双影一般,摇晃得厉害,虽然头脑还算是清醒,但是已经是嗡嗡作响,努力向地上神了伸手,指着自己的那一根长枪,“带着……给休兄弟……快走……快走!”
马超其实是被射中了胃部,贯穿伤害,又因为中了弩矢之后依旧剧烈运动,导致了伤口附近撕裂流血,若是放在后世,手术缝合配合消炎抗生素之后,说不定依旧活蹦乱跳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然而在汉代,因为无法缝合身体内部的伤口,如果是手脚肢体还有机会康复,但是贯穿胸腹的伤基本上就是致命的了,所以兵卒不怕刀枪,却极度害怕弓箭,也就是这个原因。
马超推开庞德,然后摇摇晃晃的朝着藜麦往利的方向而去……
庞德追了两步,却见到马超那几乎是要喷出火的眼神,便咬了咬牙,停住了脚步,然后愤恨的一跺脚,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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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城头之上的嘈杂声响渐渐停息了下来,藜麦往利的面色越发的像是锅底一般,几乎就要滴下水来。
“该死的……”藜麦往利沉声喝道,“马家的那小子呢?令他速来见我!”
“不用了!”马超摇摇晃晃的从一旁走了过来,噗哧一声坐在地上,呲牙裂嘴的笑着,“我来了……”
藜麦往利目光落到了马超身上的弩矢上,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马少统领,你这是……”
马超指了指身上的伤口,头晕得厉害,也懒的再跟藜麦往利卖什么关子,直接说道:“我尽力了……城上藏着强弩……”
“什么?!”藜麦往利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黑乎乎的冀县城墙,抽了一股凉气,就像是看见了一只凶兽蹲坐在大地之上一样,“强弩?!这样还藏着到今天才用?!”这几天的攻城下来,就只见到有弓箭,没见守军用强弩,这似乎说明了即便到了现在,冀县城中依旧留着后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藜麦往利在这一个瞬间,甚至在心中升腾起了一些后悔的念头。
藜麦往利的目光从冀县城池之上缓缓的移回了马超身上,沉默了片刻,轻轻的说道:“马少统领,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马超身躯摇晃了两下,勉力撑住了,然后盯着藜麦往利说道:“……攻不下冀县……我死也不甘心……我……还有,还有一计……愿献出来给你,但是你要……要保证不去动……动我的族人……”
藜麦往利沉吟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是什么计策?你先说来听听。”
“我们装作撤兵!”马超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围了这么久……城中也是困顿……我们一撤兵,要么会追……要么就会开城……到时候……”
藜麦往利捏着下巴上的胡子,皱着眉,琢磨片刻之后,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试一试……”
马超再也支撑不住,往一侧歪倒在地,面朝天空,喃喃的说道:“你答应的……不要动我的族人……”
藜麦往利依旧皱着眉,望向了马超,说道:“什么答应什么了?哦……看在你也尽力了份上,如果这个计策有效,我就不动你的族人……”
马超“哈”了一声,没有继续争执什么,或许已经是没有气力争执了。不知道是因为血液呛到了气管又或是什么,马超咳嗽了几声,喷出了些凝结的大大小小的血块。
“退下来,准备撤兵……”藜麦往利淡漠的看了马超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羌人一个个在黑夜里晃荡着,就像是一只只无家可归的鬼影。
黑夜即将过去,天边淡淡的泛起了一线灰白的颜色。清晨的风静悄悄的从原野之上吹拂而过,就像是少女娇嫩的手在脸上身上轻轻摩挲着。
马超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眼前发黑,全身无力,吐出去一口鲜血,残留的血从嘴角,从鼻腔流出来,呼哧呼哧喘息了几下,动了动嘴唇:“父亲……父亲啊……”
在晨曦渐渐升起的时候,马超似乎在天边看见父亲马腾驾着霞光策马本来,静静的看着他。
马超奋力想要伸出手去,却只能微微的动了动手指头。
马腾笑着,笑着,然后从地上抱起了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然后都放到了马上。两个小孩都清脆的笑着,笑声伴随着马蹄声在大草原上远远的传开……
可是,这在马腾怀中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不是马超。马超只能看见脚下的黑影逐渐变大,变大,然后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彻底的吞噬,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唉……父亲……”
当阳光彻底降临的时候,马超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城下。几名落在后面正准备离去的羌人发现了马超,上来试探了一下,然后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开始争抢起来,扒下马超身上的甲胄和衣袍,胡乱的就往自己身上套,就像是荒野之中争夺腐尸的鬣狗……
第1359章 绝望
清晨拂晓。www.uu234.ccwww.uu234.cc
冬日的太阳,就像是消费者保护法。
一具具羌人的尸首,自城墙上如死狗一般被丢下城墙。血液在寒风当中很快凝结成块,就像是给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紫黑色的油漆,腥臭,粘稠。
精疲力尽的冀县兵卒坐在墙根上,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起,不顾一旁嘈杂的声响,也不顾身边尸骸和污血,就那样张着大嘴,相互靠着,打起了呼噜。
城上的弓手将一只只箭矢插在面前候命,只等羌人来抢夺城下的云梯等器具,就算是顶着对面土台上的羌人箭雨,也要放箭将靠近的羌人全数射杀。
然而今日清晨,羌人就像是被抽断了脊梁的土狼一般,无精打采的在外面游荡着,一点想要争夺城下这些攻城器械的**都没有。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一个个精疲力尽的羌人,晃动着身躯,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他们是真的累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使得他们当下的状态就跟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人往往都是这样,在激情过后就是贤者时间,而羌人的豪气冲天之后,剩下的便是满地的悲凉。
面的这样一个冀县,如果用血肉之躯就直接能够去推去打去攻陷的话,这些羌人都恨不得直接冲到城下,用刀枪去砍去扎,甚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用牙去咬,去将这个该死的城池占领下来。
可是在付出了不知道多少血肉之后,这一座城池依旧在哪里,静静的,就像是吃饱了的饕餮怪兽,喷出的气息都充满了血腥味。
羌人叫骂着,诅咒着,可是发泄之后,当疲惫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办法做什么,越过去打下一个城池?那自己的后路要不要?而且下一个城池如果也打不下来呢?
孤军深入向来就是十死无生的策略,羌人不敢赌。
携带的羊已经杀光了,马也在逐渐的减少。
再这样杀下去,恐怕连自己的坐骑都不能保证了。更可怕的是,冬天已经来临,四周的草已经枯萎了,除了些松柏之外的树木,就连树叶都落光了。没有了草料,在这越来越冷的冬季,在荒凉的雪原之中,战马就会饿死,而没有了马,他们就等于是失去了全部的财产,就像是失去了农田的流民。
羌人早就开始动摇了,他们失去了之前的锐气,为了节省粮草,羌人在周边掘地三尺,扯光了树叶,刮干净了树皮,连带着以往都是随意丢弃的羊骨头马骨头,也都舍不得扔,一直放在锅釜之中,熬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那些战死者的肮脏破烂的皮袍,也都剥了下来,割成小块,放入锅里熬煮……
多少能骗一下饥饿的肠胃。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马超不提出退兵,藜麦往利也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藜麦往利骑在马上,远远的眺望着冀县,他抿着嘴,嘴角锐利如刀,阳光自云间的缝隙里绽放出屡屡光芒,落在他满是愤恨的眼睛里。
马超死了。
马超的族人多半是害怕被牵连,连夜逃窜了。
藜麦往利派了一小部分的人去追赶,但是让大多数人留了下来,准备实施马超临死之前的计策。他在冀县这里压上了太多的赌注了,这些已经投下去的赌注,就像是机会成本一样,让他患得患失,难以割舍。
死去的马超,藜麦往利甚至都没有替他收尸的想法,因为藜麦往利认为,这一次攻克不果主要责任就是在马超身上,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藜麦往利的仁慈了。
藜麦往利缓缓摸出最后一块干面饼,放到了嘴里,慢慢的用唾液润湿着,用牙齿研磨着,让面饼在嘴里化开,散发出麦子的香味……
若是以往,向这样已经放了不知道多久,完全风干发硬像石头一样的面饼,藜麦往利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的,而现在,这从前难以下咽的面饼,现在是多么的宝贵,在嘴中绽放出来的麦香,安抚着他的心脾肠胃。
藜麦往利身边的护卫一边直勾勾的盯着藜麦往利缓慢蠕动的嘴,一边吞唾沫。
马肉在烹煮的时候,血液泡沫会发出一股难以表述的酸臭味道,在没有香料,甚至连盐都紧缺的羌人这里,严格讲起来,其实很不好吃,但是比起那些什么破臭的皮袍,干瘪的树皮和酸涩无比的草根树叶,又高档了不少。
而眼下最好的食物,也就是正儿八经的食物,比如藜麦往利嘴里的面饼。之前不说藜麦往利,就连他身边的护卫,面饼这种食物,都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而现在却成为了藜麦往利才有资格享受的美味。
藜麦往利将嘴里最后一点面饼残渣吞下,然后调转了马头,“我们走!”
丢下成百上千的尸首,消耗殆尽了携带的牛羊,甚至吃了自家视若珍宝的战马,就连原本储存要准备过冬的皮袍也一样吃了,却毫无收获,在这寒冬降临的时候,两手空空的撤退……
寒冬的脚步一天天的临近,藜麦往利知道,很快就将有一场大雪,而一旦大雪纷飞,陇右到西凉将成为寒冷的地狱,狂风暴雪会将任何没有储备的动物植物全数吞噬,成为坚冰,直至来年的春天,才会渐渐腐烂。
如果到了大雪来临的时候,依旧没有足够的粮草,那么对于羌人而言,牲畜和人都是一样的下场,都将死去。
在残酷的严冬之下,藜麦往利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
在草原大漠之上,找不到猎物的饿狼,就会开始吞噬自身,吃下那些弱小的狼,来苦苦挨过严冬。
真要到了那个份上,大汉朝长达三十四年都没能完成的壮举就要在藜麦往利手中完成了,因为藜麦往利知道,为了保证自己的族人,他将会朝着周边弱小的羌人率先举起屠刀,而最先杀的,必然就是马超的族人。
疲惫不堪的羌人,不知该是解脱,还是悲愤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少行囊可以收拾,一个个骑上了马,低着头,摇摇晃晃的往西退去……
………………………………
“羌人退了!羌人退了!”见到羌人撤退的冀县城头上的兵卒,欢天喜地的欢呼着,跳跃着,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杨阜仰天而叹,长长的吐出去一口气,说道:“苍天有眼,羌人终于是退了……退了……冀县军民,总算是保住了……”说着说着,杨阜也是有些激动,哽咽着,带着几分的含糊不清,朝着姜说道:“多亏姜兄血战,否则……否则……”
城池之上的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将感激的目光投向了姜。
羌人夜袭,若非是姜最先收拢了兵卒,死死挡住了羌人的步伐,使得城门楼没有失守,让羌人后续的计划未能实施,否则真要是被突破了城门,城中的一切恐怕就已经是成为了血肉的地狱。
而且羌人没有到来之前,也是姜一力主张坚壁清野,也正是因为有了姜的坚持,羌人在野外才无法获取粮草补给,否则要是羌人在野外搜刮到了充足的食物,还不知道要围城多久!
姜也很兴奋,但是多少保存了一些理智,说道:“派人下去,查看一下,看看周边的情况……”
杨阜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来人啊,将城门土石挖开!”
“等等!”姜伸手制止了杨阜,说道,“先不要挖,用吊篮吊下去看看再说!”
杨阜愣了一下,但是也很快同意,先吊下几个兵卒,让他们去四周查看。
兵卒们很快就兴奋的跑回来了,连蹦带窜的,笑得嘴都咧到了牙根上,“全走了!羌人全部都走了!都走了!”
“太好了!”杨阜兴奋的一击掌,转头对着姜说道,“看来羌人真是败退了!要不要派些人追击?此时羌人逃窜,无心战斗,若是袭之,必然可胜!”
“追击?”姜若有所思。
杨阜点点头说道:“城中尚有百五匹战马,可以用来衔尾追杀,虽然不能全歼来犯的羌狗,但多少也能给羌狗些教训!”
说着说着,杨阜也有些兴奋起来,挥舞着手臂说道:“自中平而来,焉有此大胜!”守土是本职工作,就算是完成了也不值得又多么骄傲的地方,但是追杀上去所获得的战功,那就是实打实的功勋了!
姜却有些迟疑,皱着眉,说道:“杨兄,你觉得羌人已经力尽了?”
杨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然后转头看向了姜,眼珠子转了几下,说道:“姜兄之意……羌人恐有埋伏?”
姜琢磨着,指了指城下的羌人尸首说道:“若是羌人折损颇多,如此退去……但杨兄看看城下……羌人所损不过十一,就此轻退……某以为,必有蹊跷……”
“姜兄之意是?”杨阜问道。
姜拍了拍城垛,说道:“再等几天,便知分晓。”
“这……”杨阜瞪大了双眼,“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姜说道。
杨阜皱着眉头,说道:“寒冬将至,可城中可燃之物均已用尽!现已是拆卸门板房檐取暖,纵然不发兵追赶,也要开城门伐木取暖……”
姜用手一指周边,说道:“杨兄请看,周边可伐之木,已然被羌人伐尽……欲伐木,便只有至十里之外……这一散出去,人可就收不回来了!还不如多等几天,反正之前多少天都熬过来了,也不差多这几天!”
“这个……”杨阜犹豫不决。
姜看了看杨阜,说道:“小心无大错!杨兄!前面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到了末了,却被羌人得逞了……反正我们熬得住,而羌人绝对熬不住!”
杨阜看着姜,沉吟良久,终于是点了点头……
三日后。
寒风呼啸,乌云密布。
最冷的时光终于是降临了,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撒在了城池之上,也撒落在野外的尸首之上,似乎准备将血污都遮掩了一般。
碎雪纷飞当中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冀县上的守军皱着眉远远眺望着,旋即色变,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杨阜跟着姜连忙再次登上来城门楼,望着密密麻麻涌来的羌人,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姜兄果然所料无差!这羌人竟然,竟然……”
姜也长长的吐出去一口气,这些时间城中人憋闷不行,要不是姜下令镇压,说不定早就作反着要出城了,尤其是原本居住在城中的士族大户,羌人之前离开了之后,便对于借宿在城中的周边百姓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几乎是天天都到姜和杨阜面前抱怨,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而现在,羌人去而复返,无疑就是证明了姜的正确,同时也给城中的这些士族大户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想来这些士族大户也不怎么在乎脸皮就是,多半又会交口称赞姜是多么的聪慧明智,然后将自己之前那些抱怨和诽议,全数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冀县城中自然是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多少害怕,因为只要是稍微懂一些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羌人就算是再来,也待不长了。
寒冬雪夜,再这样的野外,温度低得甚至尿尿都能结成坚实如铁的冰柱!
这些羌人,想要继续待着就待着,定多就是一场大雪下来,城外多上一些冰柱冰雕而已……
相比较冀县城中的惊而不乱,藜麦往利所带领的羌人又是另外一番的景象。
藜麦往利定定地看着这依旧还是大门紧闭,枕戈待旦的冀县县城,不由得悲从心中来,从眼角渗出的泪水,只流淌了一小节,就被冻结在了脸上。
就像是藜麦往利当下的心境,已经完全冰封,毫无温度。
藜麦往利想要仰天咆哮,也想冲到冀县城下,不管不顾的发起再一次的攻城,甚至自己领军冲锋,直至倒下的那一刻!
可是到了最后,藜麦往利连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叫骂只会让这些汉人更加的高兴,也会让自己更加的可悲。
“回去……”藜麦往利哑着嗓门,压下去腥甜的一口血,“我们……回家……”
羌人绝望的望着蓟县县城,绝望的望着藜麦往利,绝望的木然转过了头,在碎雪纷飞当中,原路而返……
羌人要赶在鹅毛大雪最终下来之前,回去,回到自己的族人身边,不过这一次,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伴随着他们往回走得,不是满载的货物和人口,而是浓厚得仿佛实质一般的绝望。
第1360章 天意
“出发吧!”李儒挥手说道,在获得了冀县加急传来的消息之后,李儒便让在校场之类封闭了许久的蒙氏军团露面了。www.uu234.ccUU小说
蒙恕领命,也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默默的拱拱手,便转身带着五百米手下出发了。这五百米手下与一般的征西兵卒并不相同,都是蒙氏原本习惯翻山越岭的子弟,在密闭训练的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终于即将展露出锋锐的爪牙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而下,很快就给地面上铺设了一层厚厚的冬装。
积雪虽然暂时还没有厚到能阻人出门的程度,但按照往日的常例,这陇右既然已经开始落,那么直到明年开春,这一片的雪或许都会一直有了,雪片会在这长达两到三月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的下,若是穷苦人家,这样的天气几乎就很难出门了,有的地方,人们连过冬的衣物都没有,大雪封山之时,便只能裹着被子整日整日地窝在炕上,冬天对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
尤其是行军。
积雪松软,不管是人是马,只要一踩下去,必然就是一个坑,积雪越深,行进便越发的苦难,正常一天原来能走四十里路,在积雪的情况下说不定连十里都难以完成。
但是用了科技的力量,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在冬日当中行军作战,主要就是两个方面的制约因素,一个是补给问题,一个就是保暖问题。在补给这个问题上面,主要是依托水面运输,也就是沿着河流而进,因为在很多区域,并非所有河流都是冰封的,所以用水面船只携带粮草就成为了比较方便的举措。而在保暖方面,汉代其实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因为主要的织物还是以绢麻为主,而皮袍这种东西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并不容易获取,所以也不适宜大批量的装备,而且若是真的严寒,单纯的皮袍也是抵挡不住。
征西将军斐潜所创造出来的高能量的压缩食物、毛衣再加上羽绒服,就成为了蒙恕这些人最佳的冬季作战装备,虽然也不见得能正面硬肛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但是至少在零度附近可以保持较长时间的野外运动是没有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使用了雪橇,使得蒙恕等人行军的速度大大的提升。
或许这一次蒙恕等人的先行一步,就代表了在汉家男儿在冬日行军作战能力上的新生!
在历史上,正是因为雪橇的使用,使得在北方的白毛子更喜欢在冬日里作战,因为雪橇不仅能够扩大行动范围,而且比一般的行军还要更为快速。
“长史……”徐晃看着蒙恕等人远去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说道,“这寒冬……蒙校尉……无妨吧?”
李儒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无妨。此处至冀县三百里,冀县至中陶,四百里,中陶至狄道,需过高城岭,又四百里,若是所料不差,蒙校尉便应于狄道左近可追上羌人大部……至于斩获如何,全凭天意……”
………………………………
天意永远都是难以琢磨的,但是人心却比天意还要更难以度量。
刘协平静的坐在宝座之上,望着丹陛之下的百官。
文武两排大臣跪坐在大殿的两侧,各个都是面容严肃,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在眼眸当中隐隐有些淡漠,似乎来大殿议事,并非一件荣幸且让人兴奋的事情,而仅仅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差事一样。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尖锐嗓门的宦官高声喝道。
“臣有事启奏陛下!”荀起身,走到了中间,拱手说道。
汉代并不强调跪拜,在很多时候,就算是大臣见到了皇帝,也就是拱手为礼而已,而所谓的跪坐,只不过是汉人觉得胡凳那玩意不登大雅之堂而已,还是凉席比较靠谱。
汉代之前,是长期的温热气候,在木板上铺设凉席就坐,确实比坐在不透气的木凳上好很多,再加上汉代人是没有裤衩这个装备的,若是坐在胡凳上,一不小心的话,姿势不对,难免就有些小动物出来透个气……
“荀爱卿,请讲。”刘协说道。
荀拱手说道:“昔日董卓作乱,祸乱河洛,搅乱**,鬼神泯亡。更迁皇室,山丘漫骸,川谷溢血,天下悲。秦项之灾,犹不克半。幸有陛下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临兖州,诏英才,顺天地,涤造化,斯乃汤武之所以昭大业也。今臣观天象,查颍水有紫气汇于许,弥补天宪,乃大汉吉兆也。故臣斗胆,请陛下迁都于许,以合天意,则殷宗可兴,帝道可备矣……”
“许县?”刘协皱了皱眉头。
“启禀陛下,尧舜之时,曾有高士许由,牧耕于刺,洗耳于颍水之滨……”曹仁拱手说道,“如今天下纷乱噪杂,正值涤荡之时也,迁都许县,真乃天意也……”
“天意?”刘诞的嘴角扯了扯。天意是什么,当下的刘协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自然不会被所谓的什么天意不天意的言辞所打动,对于刘协来说,只是想要弄清楚曹操到底是怎么想的……
曹操四平八稳的正跪在席上,一言不发,也不看刘协,更是没有任何的表示。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曹操没有站出来说话,但是既然荀和曹仁都发话了,其实也就和曹操亲自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
“请陛下圣裁!”曹仁继续拱手说道。
“这个……”刘协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说着,刘协看了一眼曹操,发现曹操依旧低着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继续说道,“不妨……不妨再商议商议……”
荀和曹仁对视一眼,拱手应答道:“谨遵陛下之愿。”然后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朝会就平淡无奇了,在结束了朝会之后,刘协回到了后殿,一个人思索了良久,然后朝着小黄门招了招手说道:“去请荀黄门来一趟……”
荀黄门,就是黄门侍郎荀攸。秦汉时,宫门多油漆成黄色,故称黄门,东汉始设为专官,或称之给事黄门侍郎。黄门侍郎与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中黄门仆射这些官职不同,黄门侍郎是官职,由士人子弟充当,是属于尚书台的侍郎,而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中黄门仆射等等则是宦者,是中宫的官职。
荀攸一路从雒阳至长安,又从长安至此地,都是一路跟随,刘协自然也是觉得会比较亲近一些,此外今天朝会之上荀提出要迁都的意思,荀攸作为荀家的人,想必也很有可能会知道一些背后的故事。
荀攸很快的就来了,似乎是早有准备的模样,和刘协见了礼之后,便说道:“陛下召臣前来,可是为了迁都之故?”
“正是!”刘协也是开门见山的说道,“荀爱卿忠心社稷,朕深知,不过这迁都……未免事发突然……公达可知其故?”
荀攸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可知为何讨伐后将军?”
刘协愕然,这个和迁都有关联么?讨伐后将军袁术,难道不是因为后将军袁术在寿春有僭越之举么,怎么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愿闻其详……”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关系,但是刘协依旧表示愿意唠一个五铢钱的嗑。
“后将军……”荀攸低声说道,“不满陛下,其实后将军并无僭越之举……”
刘协瞪大眼珠,惊讶的说道:“什么?如此岂不是冤……”
“倒也未必。其实后将军早有僭越之心……”荀攸不紧不慢的说道,似乎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陛下可知党锢之祸?”
刘协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双眼有些蒙圈,这怎么又和党锢扯上关系了?方才难倒不是在将僭越不僭越的么,怎么现在又跳到了党锢这个事情上?
荀攸看了一眼刘协,猜测刘协估计没有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要害,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昔日党锢之祸,冀豫二州最盛……”
“哦……”刘协点点头,但是实际上还是属于完全茫然的状态。党锢之祸么,他老爹干的事情,刘协怎么会不知道,当时前前后后持续了进二十年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士族子弟因此而被捕入狱,也有大量的士族被“锢”,也就是不得为官。
二十年啊,可以说至少两三代人都深受其害,而作为支持光武帝刘秀起家的冀州豫州两地,又是受党锢影响最重的地方,没办法,这两个地方的士族最多,基数最大,自然深受其害。
荀攸继续解释道:“陛下,大将军、后将军为何能在冀豫之地如鱼得水?皆因党人之故也……”荀攸看了看刘协,这样说能明白么?
“哦……”刘协点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没有冀州豫州的士族支持,袁绍袁术根本浪不起来,但问题是,这个和僭越、迁都有什么关系?
荀攸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大将军之前,有立幽州牧为帝之意。”
“朕听闻……”刘协皱了皱眉头,说道,“后将军反对此事……”
荀攸笑而不答。
刘协思索片刻,恍然,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袁氏早有谋逆之心……”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袁术反对刘虞,并非真的维护刘协,而仅仅是反对袁绍而已。
“爱卿所说,冀豫党人……党锢之事……”刘协沉吟片刻,还是没能想明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又与迁都有何关联?”
“许地,上古尧舜之时,曾有高士许由,牧耕于刺,洗耳于颍水之滨……”荀攸将今日朝堂之上曹仁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迁都于许,一来可表朝廷有洗涤向新之意,二来也可稳豫州党人之心……”当然,还有第三个方面的原因,只不过荀攸觉得没有必要和刘协讲清楚。
一个国家的首都,向来就是最为重要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像游牧民族一样,任性的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结果导致大臣想要报备最紧急的事情的时候,竟然找不到皇帝……
因此迁都许县,是曹操和很多人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自然也包括荀攸在内,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知会刘协而已,同时也为了不让刘协能够配合,荀攸也早就准备好了要跟刘协解释沟通一下。
党锢之祸,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引发了黄巾之乱,而是因为这个事情导致了几乎天下士族都开始排斥皇室,开始觉得汉灵帝这个老小子他娘的干的不是人事,从而引发了政治阶层的不稳固,在董卓这个外因的引诱之下,饱受了近二十年的党锢之害的党人,忽然觉得把持,甚至是推翻,另立皇帝,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看到董卓大兄弟做得那么的溜么?
于是乎在一片999的呼喝声当中,党人开始寻求在政治上的领导者,董卓的暴脾气和很差的出身,最终导致了士族党人的集体背叛,而声誉较好的袁绍,则是利用在党锢时期竖立起来的名声,成功的继承了这些党人的殷切希望。
但是并非所有的党人都是支持袁绍的,比如颍川的荀氏。
那么作为当下大汉的皇帝刘协,自然就需要对这些表示支持的士族子弟给予正面的回馈,而迁都颍川的许县,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也是最好的一个态度的展示。
讨伐后将军袁术,跟僭越不僭越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就是拥护汉室的党人和反对汉室的党人的第一次剧烈的碰撞而已……
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朕知矣……下次朝会,爱卿可再提此事,朕当允之……”
荀攸长拜道:“陛下圣明!陛下上体天意,下顺民心,大汉中兴,指日可待!”
刘协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让荀攸退下了。
天意么?
呵呵……
也只能是这样吧。
第1361章 信号
曹操放下手中的左传,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当年蔡师授征西左传,某尚多有不解,如今思之,方深体其意……征西,征西……”
夏侯坐在一旁,独目导致了许多不便,就连要看人都需要比旁人转动更大的弧度,听到了曹操的叹息声,便转过头问道:“主公何出此言?”
曹操仰头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元让知否,某曾立志,欲封侯作征西将军,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便足矣……”
夏侯愣了片刻,说道:“如今陛下器重主公,托付重任,宏图得展,区区征西又如何?”
曹操依旧哈哈了两声,眯了眯眼说道:“陛下,呵呵,陛下也未必全然信任我等……廷议迁都,不寻某,却寻了荀黄门……”
曹仁点了点头说道:“大兄,此事……迁都许县,颍川难免坐大……”
曹操捋了捋胡须,垂下了眼睑,沉默着。www.uu234.ccwww.uu234.cc世界上的事情多半如此,马后炮相当容易,是个人都可以说两句,但是真正面临要抉择的那一刻,又有谁可以咬着牙顶住压力,排除出一切干扰,做出绝对正确的选项?
“都退下!”曹操挥了挥手,让侍从全数都退出厅堂之外,只留下了夏侯、曹仁两人在侧。
“大兄……”曹仁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多少有些冒失,但是也有些诧异曹操的谨慎,环顾了一下退下去的仆从,目光一冷,“何至于此?莫非……”
夏侯也是看向了曹操,说道:“这府中之人……”
曹操呵呵笑了几声,放松了些坐姿,说道:“元让,子孝,莫非你二人就没收纳些歌姬舞姬,婢女侍从?事密,则成。此事某自有考虑,无需多虑。”
“迁都许县,其因有五……”曹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一来可收颍川之才,二来笼党人之心,三来可避冀州之锋,四来可获豫州之地,这五么……”
曹操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话题说道,“元让,子孝,可知为何朝廷近十年,上上下下皆是动荡不安?”
“先有西羌、黄巾之乱,亦有东胡、匈奴为患,中平年间又有董卓祸乱朝纲,直至今日天下四崩,各自为据……”曹操叹息道,“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而如今视之,何时方可一统?”
“大一统”的这个“大”字,并非是大小的大,而是尊大的大,一统多数时候是作为“元始”的意思来解释的,也就是万事万物的本体,因此在“大一统”在最初之意,只是来表示政治社会自下而上地归依于一个形而上的本体,从而使这一政治社会获得一个超越的存在价值,而不是自上而下地以一个最高权力为中心来进行政治范围的集中统一。
所以曹操在这里的意思,也是指的是自下而上。
可是现在汉代,自下而上的基础已经开始动摇了,导致整个皇室的威信摇摇欲坠,朝廷最需要什么?朝廷希望大汉律法的绝对威严,令行禁止,在皇权和相权有效制衡基础上的君权至上,对天子和朝廷的绝对忠诚,百姓安居乐业等等。
而现在,一条都做不到。
这是一个极其恶劣的信号……
“如今朝堂之上,多有山东之士……”曹操叹息了一声,说道,“若于此地,若是……故而两害取其轻也……”曹操不由得想到了卫觊,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曹仁点头说道:“如此,某知矣……不过荀氏坐大,主公不得不防啊……”
曹操沉吟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寒风呼啸而过,雪花纷飞,曹操不由得裹了裹衣裳,这个冬天,好冷啊……
………………………………
长安。
大堂之上暖洋洋的,摆放了三个铜盆,其中放着些煤球,正在阴燃着,带来充沛的暖意。
“啊呀,啊呀……”庞统懒洋洋的摊着,指着铜盆说道,“别的不说,就这个,我是真服气……嗯,冬日闲坐观飞雪,举杯畅怀温新酒,舒服啊……”
山西有煤啊,而且在这个时代,露天煤矿还是很多的,直接在地上刨一刨,就可以获取大量的煤炭。
在小冰河一步步来临的时候,取暖的物品就尤为重要起来,若是没有斐潜在其中搅一棍子,木炭便是取暖物当中的重中之重。因此每一年的年末,冬天来临的时候,木炭的价格总是会飙高到一个相当离谱的位置上,而且这样的现象将一直维持到明清,甚至皇室还会指定所谓的贡炭。
木炭的价格居高不下,这是有原因的,最主要的还是木炭烧制不易。在这个时代,一般人要取暖,富的人烧炭,而贫贱者,只能烧柴;木炭烧制起来虽然费时费力,但是在燃烧的时候较为充分,不会产生太多烟雾,所以很受富户的青睐。而柴火就不同了,只要其中还有一分的水分,便会烟熏缭绕,呛得人无法呼吸,而且也不耐烧,时常就要出城去采伐,砍下的新柴也不能用,还要等着干燥,看似便宜,其实费时费力也不讨好。
因此当斐潜捣鼓出无烟煤的时候,整个并北就几乎疯狂了。起初无烟煤的研发并不顺利,因为开采出来的煤炭当中含硫,也含有一些其他杂质,而硫一旦被不充分燃烧,那简直就是杀人。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无烟煤并不能大量铺开。但是伴随着黄氏工房对于炼铁燃料的大量需求,脱硫工艺的渐渐成熟,清洗煤炭然后炭化制作无烟煤的技术也逐渐成熟,产量也渐渐上来了,虽然无烟煤也会挥发出一些二氧化硫以及二氧化碳之类的致命气体,好在含量不高,而且这个时代的建筑,并不是密封的环境,所以无烟煤这点气体,其实和烧木炭一样,几乎对人体产生不了多少危害。
所以现在,无烟煤的大范围使用,一方面可以不用继续大量砍伐树木,另外一个方面也提供给斐潜源源不断的财源。
家中有钱财的士族子弟,在发现无烟煤和烧炭没有太明显的差别之后,自然也就倾向于使用更加便宜的无烟煤,虽然导致了很多烧炭工失业,但是同样也提供了更多挖煤和烧煤的工作,钱财从士族豪右富户之中汇集到斐潜手中,然后又分散到了这些农闲之时想要赚些家用的普通民众当中,然后再流向了市场……
因此,比起其他诸侯一到了冬天就跟狗熊一样要钻到洞穴里面冬眠不同,斐潜这里反倒是更加的繁忙起来,物资交换,钱财流动,无烟煤将并北和关中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许多关中士族开始瞪着眼,成天挤在长安府衙之前,就想着自己能不能在这滚滚的钱潮当中捞些好处。
整个并北有多少人,关中又有多少人?就算是每个人冬天烧上一筐煤,这就是多少的量?而且这些煤炭都是从地里面刨出来的,经过清洗去硫炭化,便可以直接卖钱了,简直就是一本万利,就算是大头被征西将军吃了,喝点汤水也可肚满肠肥了!
于是乎,原先关中还有些讲征西坏话的士族豪右如今荡然无存,人人都恨不得抓到些旁人的把柄,然后拉扯下来,自己站上去赚钱,利益面前,酒肉兄弟算个屁哦……
乡野如此,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当然,到了朝堂这个层面的时候,利益就并非单单指钱财了。
“为何不用黄老?还不是不合时宜了?”庞统哈哈笑着,举了举酒杯,咕嘟喝了一口,“其实董公的那一套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嗯,两害取其轻罢了……你看看,现在朝堂当下的害处就出来了……”
“两害取其轻?”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更感觉是矫枉过正……你知道的,很多人最喜欢的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谈及黄老,很多多人大概都会想到是无为而治,但是实际上,黄老之学的“无为”并非绝对“无为”,而是在法令清明的前提下的君无为而臣有为。
在《黄帝四经》之中阐述的理念来说,道虽无为,但道可生法,因此作为最高的君主的行为,也应该像“道”那样,是在制定了明确的法令制度后的一种“无为”。黄老学说当中,君主虽然可以“无为”,大臣们还是必须“左执规、右执矩”,是要有为的。
斐潜笑了笑,说道:“黄老之学衰退,并非不合时宜,而是皇权欲凌欲相权之上……所以董公就出现了……然后董公推出了新儒家,但是他肯定没有想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者……嗯,或者就算是他想到了,他也无力更改什么……”
庞统可以说是庞德公的嫡传弟子,或是关门弟子,而庞德公可以说是当代最后一个主要修黄老之学的大儒,因此庞统自然也从庞德公哪里学到了许多黄老之学的相关内容,对于黄老的了解甚至比斐潜还要更深刻。
因此当斐潜说黄老衰败的主要原因就是皇权和相权相争的结果的时候,庞统不由得坐直了身躯,然后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才缓缓的点头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如此,武帝雄才大略,自然容不下有人在旁指手画脚……这样说起来,黄老岂不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没有一个掌权者喜欢被架空,所以就算是初期用黄老,最终还是会改变的。
但是黄老之学一点作用都没有么?
黄老之术重视农业生产,认为根据天地、阴阳、四时的自然规律,应该颁布相应的农业政策。政策一旦制定,统治者就应“恭俭无为”,不要在农忙季节大兴土木以“逆天时,乱民功”,更不要大肆搜刮民财而使百姓无法继续生产。而要做到这种以不干涉,不影响百姓的生活为主要内容的“无为”,天子和各级官吏必须在生活上“恭俭朴素,不尚奢华”。
是不是很好?
但真正要做好,却不容易。
紧紧靠农业是满足不了社会繁荣的各种需求的,还需要工业,商业等等,就像是无烟煤一样,如果没有无烟煤,那么现在斐潜所在的关中大地,就必然和其他地区一样,人人都缩在屋子里面,苦苦挨着冬日的严寒过去,哪里还有什么滚滚的商队,顶风冒雪的千里转运?
所以实际上,奢华也不是什么大罪,只不过看看是用在哪里罢了。
为何和庞统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斐潜忽然发现在长安有一些很奇特的变化,或许是因为长安这里一向是不怎么受东汉朝堂的待见,又或是当下皇权旁落,刘协又是年幼无权,所以长安左近的士族子弟,似乎对于天子和朝廷的忠诚基本上都是停留在嘴里,大汉依旧是大汉,但是至于是那一个皇帝来坐大汉之主,似乎这些人根本不在意。
这是一个信号,是一个思潮转变的信号。
这个信号说明了儒家的地位,似乎也伴随着朝廷的动荡,开始动摇起来……
儒家的核心是礼。礼制纷繁复杂,诸多礼仪在具体实施过程中需要花费很多钱财,而最花钱的就是婚礼和丧礼。大汉以孝治天下,结果导致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死人都死不起,人们为了表达自己的孝行,首先提倡厚葬。
厚葬之风自秦开始,到汉代简直就是令人恐惧,因为埋葬死者而弄得倾家荡产,而卖身为奴,而贪赃枉法,而铤而走险者比比皆是,致使活着的人往往无法维持生活,境遇悲惨。皇帝也一再强调说要薄葬,甚至下诏颁令,但收效甚微。
因为在儒家主流思想之下,真的进行薄葬?那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想不想当官了?一个人不想当,难倒家族里面的其他人都不想?
儒家学说要求人们学习经义,然后通过道德、名节、礼法和知识的教养和修习,使受教者的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待人接物等等,都要接近儒家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在社会上做一个仁、义、礼、智、信的好人,成为温、良、恭、俭、让五德在身的君子。
好是很好,但物极必反。
儒家规范得太细太密的条条框框,就像是藤蔓一样,起初并不觉得怎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藤蔓开始四处蔓延,导致逐渐影响到了整个大汉的关节,导致大汉越来越是缚手缚脚……
东晋时期的各种清谈,各种突破上下限的嗑药放荡行为,或许也正是一种本能的反弹,而现在,斐潜就像借用当下这个信号,让东晋的这种反弹提前到来,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
“士元,你觉得我们再开一次白虎通会如何?”
第1362章 新生
想要有保费,先开启动会。www.uu234.cc
呃,错了,想要有业绩,先开董事会。
好像又错了,但是反正意思是一样的,华夏人喜欢会议,因为会议确实是个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历朝历代都强调要开朝会了,皇帝不开朝会就跟死了爹娘似的。
头脑风暴就是会议的优质结果之一,会议的初衷说白了就是一种交流,而交流的最高境界就是彼此都有收获。从另外以一个角度来说,私下沟通或许在事后会矢口否认,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的东西,想要反悔自然付出去的代价要更大。
白虎观会议,就是儒家崛起的一次重要会议。
当然,白虎观会议是命题式的会议。当时的主要命题就是《论谶纬之解》、《望气与修身》、《孔子神格论》等等……
好吧,关于命题那些都是瞎掰,只不过斐潜觉得,白骨观瞎掰的那些似乎也可以拿过来在长安城再瞎掰一次,反正儒家最擅长的便是自圆其说,不像光头教长毛教绿毛教唯一教什么的,教义都漏洞百出,圆都圆不合缝。
“你确定?”庞统很是惊讶,“真要做起来……这个场面可不小……”
“试试看啊……”斐潜嘿嘿笑了几声,“钱财么,这些家伙大体上是不怎么缺的,或者多数人也觉得有了名声之后,钱财就自然来了……所以可闻名天下的机会,这些人舍得不来?”
庞统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不过就是担心来的都是些弟子辈的。”
“没关系啊,反正只要这些人愿意背书……嗯,就是愿意承认他们的弟子说的话可以代表他们就行了……雒阳白虎观……长安白马……呵呵,我们建个长安青龙寺好了……”关于来的人是小字辈的这一点,斐潜毫不在意。毕竟当下的几个大儒,就算是没死,岁数也都大了,弟子辈的人物也急待有扬名的机会,所以基本上来说肯定是一拍即合的。
“那么谁来主持?”庞统没理会斐潜的恶趣味,反正不就是个地名么,反倒是对于会议职责有些跃跃欲试。
“你不成的……水镜先生吧…”斐潜直接就是一个重击,然后再揉两下,“…然后你做个第一副席应该是可以的……”
“第一副席?”庞统吧咂两下嘴,似乎在品味着这几个字的味道,勉勉强强的点头说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第一副席就第一副席吧……然后呢?主题要辩些什么?”
斐潜一瞪眼,“都说你是第一副席了,这个事情还来问我?先去拟个几百个题目来,等我回来再慢慢挑,反正这个事情先筹备着,不急……”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飞机火车,一来一去就算是通知及时,也要一两年的时间了。
“几百个?”庞统跳脚,旋即反应过来,“嗯?你又要跑哪去?”
斐潜笑了笑,说道:“你嫂子快生了,我要回去看看……”
庞统撇撇嘴,“须知慈父多败儿啊!”
斐潜不以为忤,点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三国之内最为著名的慈父出败儿的,便是袁绍了,袁绍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老婆被人抢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过想起来,或许也是袁绍的补偿心理在起作用,毕竟当年袁绍在袁氏家族当中,没有获得过什么父亲的关爱,所以就不想孩子也和自己一样……
斐潜忽然一拍掌,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
“?”庞统一脸的问号,配上他的黑黑的肤色,嗯,这个……
之前读三国,大体上都是读一个爽字,有时候翻到白帝城的时候就没有兴趣再往下看了,就跟翻红楼只看前八十回一样,但是现在斐潜自然是无法这么任性,很多事情必须要看清楚,想清楚。
刘表和曹操准备联手搞袁术,这个事情斐潜也得到了消息,之前还觉得是历史的所谓惯性,但是如今想起来,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袁绍是庶出,袁术是嫡子。
如果要砍断袁氏的根,先搞哪一个?
搞袁绍,说不定最后袁术会放袁绍一马,但是搞袁术,袁绍绝对不会给袁术生路的。秦始皇有三十多个子女,但是胡亥上台之后,就将其余的所有兄弟姐妹全数用各种名头搞死了,原因同样简单,胡亥不是嫡子。
斐潜因为不像是汉代人有那么强烈的庶嫡观念,所以一时之间没能联系起来,但是在方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庞统很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
“……”斐潜瞄了瞄庞统的脑门,很想在上面练习一下弹指神通,“所以,大袁在开春攻伐太原上党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我也要回并北去准备准备……”
说道正事,庞统也严肃了起来,思索了片刻之后,点点头说道:“的确。大袁若不立刻开战,那么手中聚拢的兵卒要么就是白白消耗粮草,要么就是会重新被分散下去,这两个方面肯定都不是大袁想看到的……我这里会尽快安排好粮草物资,如果并北需要,便提前转运……”
斐潜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的婚姻之事,庞德公可有什么安排?你觉得太原王氏如何?最近他们也有这个意思……”太原王氏原本之前是考虑斐潜的,可是当时斐潜还未完全崛起,就有些觉得上下搭不上,主支之女么,做妾委屈了,旁支之女么,斐潜未必看得上,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结果斐潜崛起的速度惊人,导致王氏完全跟不上趟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庞统虽然是庞德公的从子,但是也算是庞氏嫡系,然后再加上又和斐潜关系密切,所以也就等于是和斐潜挂上了关系,错过了一次,太原王氏也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庞统愣了一下,小黑脸不由得有些发红,扭过头去:“这个……这个我哪里知道……”
“我就先问问,省得到时候你又来怪我……我会写封书信给庞德公,征求一下庞德公的意思……”斐潜笑着说道,“放心吧,太原王氏女,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是王氏家训好,知书达理就不说了,相貌身材么,也肯定不差的……”
庞统毕竟还是个少年人,多少遭不住,慌乱拱拱手,一溜烟的就跑了。
………………………………
虽然说紧赶慢赶,但是当斐潜赶到了平阳的时候,依旧是没能赶上新生命诞生的那一刻。
见到了斐潜,黄月英便忍不住哭了出来,双眼红肿,看上去颇为可怜,或许是生产辛苦,整个人也憔悴了一些。
斐潜扶着,让黄月英靠在床头上,说道:“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黄月英虽然说提前生产了,多少受了一些惊吓,但是有众多稳婆子监护着,再加上黄月英原本也不是那种成天在家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弱女子,运动比一般女子也要来的多,在并北也没少吃牛羊肉什么的,所以身体素质也不差,所以生产虽然凶险,但也熬过来了,只是看见了斐潜,难免心中有些小委屈。
黄月英紧紧抓着斐潜的衣角,嘟着嘴:“白天也都在睡,又不让走动,哪里还睡得着……”然后又是巴拉巴拉一些埋怨的话,也不是真的恼,只是想借这样的话语表示一下自己的小情绪罢了,说着说着,眉眼里面笑意渐渐透了出来,“对了,去看了孩儿么?”
“还没呢,先来看看你……”斐潜温和的笑道,却让黄月英感觉整个人都快融化了一般。
“嘻嘻……”黄月英来了些精神,将之前的小委屈都抛到了脑后,像是准备炫耀什么一般,连忙朝着屋内的老婆子招招手,说道,“来来,将小郎君抱出来……嘻嘻,给大郎君看一看……”
斐潜也站了起来,回首看着伺候一旁的老婆子稳稳的从后屋内抱出了个包裹得小小的婴儿来,心中也不由得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竟然比第一次上战场似乎都还要更紧张一些。
黄月英圆溜溜的眼珠子从斐潜身上,又回转到孩子身上,然后再转回来,忽然想起来斐潜未必懂得抱孩子,见斐潜毛手毛脚的准备去接婴儿,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
伺候的老婆子也不敢违逆斐潜的意愿,只得也是紧张的看着,生怕斐潜一个不小心,更是伸手虚虚的向前,准备时刻接回来,却没有想到斐潜左肘微屈。以臂支颈,右手轻拍,倒抱地是有模有样。
“呼……”
众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襁褓之中地婴儿……
说实在的,眼前的这个婴儿长的着实不好看,就跟小猴子似的,脸上似乎还有些胎毛没有褪干净,鼻子扁平,鼻尖上还有些小小的白斑,先不说容貌怎么样,便是比黄月英的大眼睛似乎也差了许多,看着看着,斐潜便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着实有些糊涂了刚初生不久的婴儿自然谈不上什么好看,只要健康便好了。
怀中正在熟睡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伸出小拳头在空中抓了两下,然后将拇指塞到自己嘴里,闭着眼,流着口水……
这家伙,以后一定是个吃货。
斐潜倒是抱着儿子细细看着,越看越细,越看越欢喜,先前入屋的时候,只顾着黄月英的身体和情绪,也没有特意要看什么孩子,但是真正抱在手上的时候,隔着布感受着这具小小身体的柔软粉嫩,看着婴孩额头上浅浅的皱纹,看着吸允着大拇指流出晶莹透亮的口水,这心里就不知不觉的柔软了起来,脸上便带出了浅浅的微笑。
看着斐潜笑了出来,屋内的众人也都跟着笑了,包括斜靠在床头上的黄月英都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斐潜。不过这个时候的斐潜只顾着看着的孩子,哪里能管旁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世上,愿意亲手抱一抱孩子的男人是多么的稀少,尤其像是斐潜当下的身份,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许多孩子出生下来,就基本上是奶妈在带,真正能在父亲身边一同成长的,可算是少之又少。
男人与女人对待孩子最大区别就是,女子怀胎十月才辛苦诞下孩子,早已培养了十个月的感情,加之付于其间地辛苦心血疼痛,自然而然天生对孩子有份浓浓说不出的温情,而男人的对着孩子的感情,则需要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看着,抱着,体会着,才会愈来愈浓。
尤其斐潜当下这样的地位,虽然不能说是天下第一等的忙人,但实际上也差不多,黄月英怀孕的时候也是只能照顾了不到三个月,便南下关中了,对这孩子自然一开始并没有太强的感觉,只是当下抱着抱着,这感觉便来了,斐潜抱的越发小心翼翼,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小生命,心想,难道着真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将来会长的多大,将来会不会习武,将来带他骑马射箭,将来……
心尖在柔软之后,渐渐酸甜起来,不知为何,斐潜感觉鼻子有些发堵,只是这种情绪太过复杂,便是他自己也不知该用何等言语来形容,他只知道一点,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延续。
抱了一阵之后,一旁看着的奶妈和老婆子,也在黄月英的示意下,把孩子又给黄月英抱了一会儿,然后才带到后屋中去了。
黄月英抱着斐潜,心满意足的哼哼着,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忽然抬起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道:“对了,郎君,还没有取名字呢!”
“哦?之前不是让你先想想么?”斐潜笑着说道,“怎么,这么久都没想出来?”
“想了好多,但是都不好……”黄月英鼓了鼓腮帮子。
“要不就叫蓁儿好了……”斐潜捏了捏黄月英的鼻子,“你觉得着怎么样?”
“蓁儿,嗯,似乎也不错的呢……”
第1363章 风潮
有了继承人,自然就是大喜之事,原先荀谌等还憋着,只是在小范围之类庆祝了一下,但是既然斐潜亲临了平阳,那么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www.uu234.ccwww.uu234.cc
这个年代,因为医疗条件的制约,有太多的女性在生产的时候遭遇了不测,所以能有子嗣诞下,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奋的事情了,更何况像斐潜这样人员单薄的,那简直就是全族之喜。
虽然现在斐氏的人员并不多。
斐敏的两名遗腹子,也赶到了平阳府衙,站在府衙门口,充当迎宾的谒者。这种自然是斐氏大事,斐和斐虞,自然需要全程参与。两个人正在门房当中小憩,桌案之上虽摆着茶水,但是不敢多喝,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知道,等下宾客盈门的时候,说不得连更衣的时间都没有。
今天的天气晴朗,虽是能见到太阳若隐若现的,可在这寒冬之中,依旧是寒冷不已。几名仆从举着长长的杆子,正在将府衙院落屋檐之下凝结的冰棱全数敲下。冰棱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很快就有仆从扫进了簸箕当中运走。
来来往往的侍从奴婢,全数都更换了新衣,每个人都笑逐颜开的模样,就连平日里最凶悍的管事婆子,也是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荀谌很早就来了,作为平阳的大管家,斐潜有了子嗣这件事情,让荀谌比有了自己的孩子都开心,因为这同样也代表着斐潜这个政治集团,有了一个正式的继承人。虽然现在谈继承什么的都还早,但是有或是没有,在汉代人心中感觉上就相差了很多。
枣祗也跟着斐潜一同回来的,而且枣祗还带来了一辆大车,四轮的大车。这种四轮解构,采用了黄氏工房的承载式的车身,两个前轮可以提供转向,提高了很大的运输量,但是也要求较为平坦且较硬的路面,在崎岖的道路上,还不如两轮的车辆更方便。
“打开了?”枣祗见到了荀谌,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停放在征西府衙门口的四**车。
荀谌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说道:“打开吧……”
大车的侧板被卸下,露出了装载在车内的一筐一筐的……
蔬菜果瓜。
翡翠般的菜叶,白玉般的菜梗,还有一根根绿油油的胡瓜,装满了一个个的竹筐,整齐的摆放在大车之中。
荀谌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场景了,但是当再一次看到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方重新沉稳下来。
不仅是荀谌,连在一旁打扫的仆从眼都直了,差点一脚踩空掉到石阶下面去……
这样满满一车的蔬菜瓜果,或许对于斐潜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汉代人来说,对于从小到大,在冬天永远都是腌菜的世界的这些人来说,这些蔬菜瓜果带来的震撼程度,不会比一车的金银珠宝少多少。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斐和与斐虞,待两人走出来一看,也不由得呆住了……
“这,这……这是真瓜么……”斐虞年纪较轻,忍不住诱惑,站在车旁盯着碧绿宛如翡翠一般的胡瓜,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入冬以来就看不见半点青翠之色,不是面饼就是腌肉咸菜,骤然见到了新鲜货色,就连平日沉稳的荀谌都心神摇曳了,更不用说斐和斐虞这两个半大的小子了。
“呵呵……”荀谌笑着,指了指胡瓜,说道,“二位贤侄,可要尝一尝?”
“可,可以么?”斐和听了一个尝字,也不禁口中开始大量的分泌唾液起来。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此物便是今日宴会之用,先切一个倒也无妨……”荀谌上前随意拿了一根胡瓜,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将这胡瓜给分成了几分。
伴随着胡瓜的切割,一股清甜的香味悄无声气的弥漫开来……
斐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和斐虞对视一眼,脸上藏不住的惊讶之色。这真的是胡瓜,而且还是新鲜的胡瓜!口水止不住的分泌了出来,连在荀谌递过胡瓜的时候的感谢声都有些含糊了……
毕竟,这胡瓜已是有大半年不曾尝过了,此时就在眼前,真切见到剖出一个瓜,闻到了清甜的气息,触摸到了鲜润的实物,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尝尝看。”枣祗在一旁笑道,然后也不客气将一小块胡瓜扔进了嘴里。这瓜他自然是吃过,不过此刻见到了,依旧还是想吃。
“咔嚓、咔嚓……”
清甜甘爽的的味道在口腔当中绽放出来,斐和斐虞两人,闭上眼,全心全意的去体会这种甜美的味道,几乎感动得都快流下泪来。
只是,在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这些蔬菜瓜果?
斐和斐虞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但是后面来的宾客见到了当下的场景,在纷纷吞着口水的时候,不由得相互交换这惊讶的眼神。
这些赶过来给斐潜祝贺的宾客,许多人也是地主士绅出身,家中没少田亩庄禾,对于这农时的事,再清楚不过了。
“这……这是祥瑞啊……”
不知道何人在人群当中低声叫道。
“真是……真是祥瑞啊……”
旋即更多的嘀咕声此起彼伏。
虽然因为大汉光武帝的关系,导致汉代祥瑞都成为了一种传统剧目,在各个地方上,隔三差五的总会报上一点祥瑞出来,譬如说哪里发现了麒麟,哪里的树上竟然落了凤鸟,哪里有什么紫气升腾等等,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别的不说,单单汉灵帝时期,因为汉灵帝朝政其实也不稳固,所以汉灵帝更加热衷于此等事,在期间各地报上来各种奇奇怪怪的祥瑞,就更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了……
可那种所谓的祥瑞,其实大多数士族乡绅都清楚,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不见得会做声,但是不表示他们不知道那些都是弄虚作假的事情,是有人要借机邀宠而已,听听也就是了,不能当真。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却在颠覆着他们的观念……
越来越多的宾客在征西平阳府衙门口汇集起来,围着大车啧啧称奇,要不是还有卫兵在车前值守,说不定都有人直接上手了。搞得斐和与斐虞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现在是要不要给这些来祝贺的宾客们唱名。
“不会是妖术吧?”
“不可能,方才切了一个,是真的……”
“听荀治中说了,今日晚宴便用此车之物!”
“哇……如此说来,岂不是有口福了?”
“听说了没有?征西麟儿取名为蓁……这蓁一字,岂不是暗合此事……”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啊……这……这倒是真祥瑞了……”
“若是如此,此子,此子……啧啧,恐怕是贵不可言了……”
众人议论的风潮,就连冬日的寒风都压制不住,迅速的在平阳左近波及开来……
………………………………
而另外一场风潮,则是在冀州内悄然的卷起。
袁绍击破了公孙瓒,绞杀了公孙一族之后,吞并了公孙瓒残留下来的兵卒,并将其分割给了长子袁谭和次子袁熙。
同时,袁绍分封袁谭为青州刺史,封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各自开府领军。
沮授反对,认为是诸子分立是取祸之道,但袁绍坚持是要令三子各据一州,以观察其能力,并且坚持意见,直接挟大胜之势就分封完毕了,没有给冀州人士留下任何的机会。
这件事情,就在冀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冀州士族豪右,跟着袁绍打生打死,出钱出粮出人力,为的是什么?难倒就是为了所谓的大汉事业奋斗终身?正所谓挂在嘴边的大汉事业接班人都是耍流氓了,更何况袁绍这么干连口头上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吃相太丑陋了吧?
麻痹的这和原来说好的不一样啊!明显是货不对版啊!
若是大汉有三包政策,有什么消费者协会,说不定冀州的士族豪右也准备坐一坐引擎盖了……
袁绍倒是很蛋定,表示三包就是坏了不包修好,换了不包原厂,退了不包退款,有意见就去找有关部门啊,兵权在手,膀大腰圆的颜良文丑站了上来,扫视一圈,谁赞成谁反对?
于是乎包括沮授在内的许多冀州士族弟子,纷纷低下头,表示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不过,低头归低头,这憋在肚子里面的火,然后又被阴风一吹,就跟火星落在木炭之上,渐渐的眼珠子就红了起来。
凭什么袁氏大口大口食肉,冀州人连汤都喝不到几口?
钱是冀州人出的,粮是冀州人种的,兵是冀州人攒的,好了,现在打赢了公孙瓒,袁绍两傻儿子扑上来,一人一块把肉分光了,有这么玩的么?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初闻此言,某亦不当其真……未曾想,果如其言啊……”沮授坐在桌案之上,举起酒爵,咕嘟嘟几口喝完了,重重往桌面一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燕赵之地,南北垂殇!”
田丰默不作声,只是举了举酒爵,陪着沮授喝了一杯。
“元皓兄!若知今日,可悔当初?!”沮授有些喝多了,拍着桌案叫道。沮授最早是跟着韩馥的,当年也是担任了韩馥的别驾,在袁绍入主冀州的时候,就劝阻过韩馥要懂得控制袁绍力量的发展,结果韩馥并没有听从沮授的建议。
田丰呢,当时和韩馥并不对付,因此在袁绍来冀州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说是和袁绍一拍即合,然后袁绍大张旗鼓的拜访田丰,给足了田丰的面子,也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然后田丰自然投桃报李,后续牵线搭桥,最终导致韩馥的覆灭。
“公与,汝醉了!”田丰沉下脸说道,“来人,扶沮从事歇息……”纵然田丰气度再好,被沮授这样几乎是指着鼻子责骂,也是有些遭不住。
几个仆从近来,先朝着沮授行了一礼,然后上去抬着沮授便往客房而去。沮授迷迷糊糊的,时不时咕噜两句什么,但是这几个仆从就跟听不见一样,或者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
田丰看着沮授被抬了下去,沉默良久,然后朝着垂手立在堂下的心腹招了招手,伸头过去耳语了几句……
心腹会意,低头领命而去。
寒风带着雪花滚滚而落,遮蔽了视线,也似乎开始遮蔽了人心。
在冀州邺城,郭图拜见了袁绍,禀报道:“近日听闻乡野传唱此谣,其中多有诋毁主公之意……恐是有人指使……”
袁绍皱着眉,说道:“公则以为何人所为?”
郭图笑了笑,笑容多少带了一些阴森,拱手说道:“图未曾得知。不过……图私以为,此谣广为传唱,何人可获其利,便是何人所为……”
“何人获其利?”袁绍喃喃的重复道,眼眸当中寒光乍现,“公则可有良策?”
“这个……”郭图有些迟疑。
袁绍会意,沉声喝道:“都退下!厅堂二十步内,若有未经号令,意图窃听者,一律杀无赦!”
“唯!”堂下护卫的甲胄之士顿时大声应答,然后便是铁片铿锵之声渐渐远去。
“公则可明言之……”袁绍压低了声音。
“主公……”郭图拱拱手,也是低声说道,“这个……若说这个……岂不败坏同僚之谊……图实不敢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郭图飞快的瞄了一眼袁绍的面色,紧接着就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主公相询……图也只能直言不讳了……”
“嗯……公则请讲……”袁绍的面色稍霁。
“启禀主公,”郭图低声说道,“图曾闻,猎户饲犬,捕兽山间,不得血肉,犬欲反噬,便击其腰身,断其爪牙,犬乃安伏……”
“击其腰身,断其爪牙?”袁绍重复着,若有所思。
第1364章 宴会 (加更)
太原城外西南十五里处,有一座小小的道观,这道观香火倒是不怎么样,但是似乎倒有些神通之处,从门前不远处引入一条小溪,在道观院中盘旋而出,不知道是因为地暖还是什么其他独特的原因,虽然在冬日之中,院中的树木依旧是枝叶碧绿,完全没有冬天枯黄凋零的模样。www.uu234.cc
道观门户洁净,场面虽然不大,但是山石栏榭无一不精致,就连院中的小小庭院,似乎也是移步换景,明显花了很大的心思在其中,显然就是一个不在乎普通百姓香火,专门做高端客户的生意……
太原城,相比较来说,因为地理关系的原因,所以比起一般的北方城市来的更为安全一些,而且或许是早些年黄老兴盛的原因,在太原左近,这老子的生意么,还算是是靠谱,再加上这一家道观也是颇有特色,因此生存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今日这个小道观之处,就似乎来了些声音,在院中亭榭之中,围起了厚厚的锦缎幕布,圈出一个避风的圈子来,又在其中加了一些炉子,用热气烘暖帘幕之内的空气,一旁的仆从忙忙碌碌,除了进进出出送些素酒素菜什么的,还不时的要小心炉子是否沾染了湿气,有没有烟气内侵,纵然是一个个在外面给烟熏得灰头土脸,还不敢咳嗽出声,声怕惊扰了里面的贵客。
帘幕之内,坐着的人并不不多。
居中的就是两个中年文士,峨冠博带,就算是寒冬当中,也没有穿常见的皮袍,而是穿着锦衣,看着款式,便像是平阳这两年才刚刚兴起的所谓“羽绒服”,少了一身的臃肿之态,既清爽又潇洒,一人四五十开外的年龄,相貌端正,气度沉稳,体型较为白胖一些,颇有些在宦海沉浮许久的雍容之态,而另外一人则是稍微年轻一些,大概二三十岁的模样,也是气度不凡,虽然黑瘦一些,但是谈笑之间精干之色四溢。
在下首陪坐的,则是一个身穿羽衣星冠的道士,看起来也有几分的道行样子,面色红润,仙风道骨。虽然话不多,但是谈笑间也是凑趣,不单单只是说黄庭,也有谈些诗词文章,甚至一些民间俗事,在这两名文士模样的人物面前也没有露怯,很是能应和上两句。
帘幕一头敞着,入眼之处就是溪流景色,外面虽然已经是寒风料峭,但是在这亭榭之中,不仅身上穿着保暖的锦衣绒服,而且脚下还踏着暖水笼,袖中也有热手的香炉,自然是半点寒意也没有。
老一些的文士指着院中依旧青翠的树木,笑着说道:“道长果然神通!何处得来如此偷天之功,竟得如此春意?太原城中落雪三尺,此处偏有三寸春晖。道长神通过人,若是将太原城也点化为春光美色,岂不是大造化?”
道长轻轻摆了摆拂尘,微微笑道:“小道不过是得了些三清眷顾,哪里有什么神通?这阴阳造化,玄奥非常,小道不过见此地洞天独特,借引地气,行龙虎相济之局,方有此景,不敢称功也。”
老文士哈哈一笑,也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头问年轻的那名文士道:“彦云贤弟,听闻平阳亦有冬生春苗,果蔬翠绿,不知可与此地相同否?”
王凌王彦云点头说道:“确有此事。不过么……”王凌的眼神在院中树木的树根之处盘旋了一圈,微微笑着继续说道,“与此地并不相同。”
老文士哈哈大笑,指着王凌说道:“早闻彦云贤弟聪敏非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旋即转首对着道长说道,“还是烟火气太重了,看看,把树干都给熏黑了……”
道长被拆穿了把戏,倒也不恼,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小道不过是欺瞒些凡夫俗子,在两位真神面前自然是不敢有瞒了……此树虽假,不过素斋倒是真的……时候也不早了,小道便去催促一二,莫要让这些懒货,坏了二位的雅兴……”
说完,道长做了个稽首,便转去了后厨催促菜肴去了。
冬日见得青翠之物,说是祥瑞也真是祥瑞,但是也有像是道长这样蒙混出来的,老文士见了自家儿郎的书信,还有些担心自家孩儿年龄尚幼被蒙蔽了,正好来太原此处访友,又见王凌归家省亲,便特意邀请王凌至此,打探一下详细情况。
“这么说来……”老文士捋了捋胡须,说道,“平阳之处,所产果蔬,并非虚言了?”
“回禀建公,”王凌笑着说道,“听闻令郎亦于学宫,岂会不知其中详情?”
司马防神情略有些尴尬,仰头笑笑,说道:“此事毕竟匪夷所思了些……”
“匪夷所思……”王凌倒也没有嘲笑司马防,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某初见之时,也是不敢置信……”
“如此,可是征西将军果有神通?”司马防的目光闪烁。
王凌却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据征西将军所言,此乃农事之技也,若有心,均可习之,并非神通……”
司马防愣了一下。或许是司马懿写书信的时候急切了些,又或是后来征西将军讲的这些话并没有听见,因此在书信当中只写了关于冬日出现大量蔬菜瓜果之事,并没有王凌所说的后续内容。起先司马防还以为征西将军会借用这样的机会造势,大搞一些什么神秘色彩,因此心中也是略有些不屑,毕竟司马防这些年见到不少所谓的神通之士,无一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像这个道院还算是好,毕竟属于愿者上钩类型的,就算是被拆穿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征西不同,征西如果竖立一个神通的形象,不就跟当年的张宝三兄弟一样了么?
结果没想到王凌竟然说征西直言这些不是神通,而且还是人人都可以学习复制的,司马防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征西将军,心志高洁,果然非常人也……”
王凌默然。
“看来待道路冰雪溶解,老夫倒是真想去平阳看一看……”司马防捋着胡须说道,“不知彦云贤弟何时动身?可否捎带老夫一程?”
王凌点头道:“自然无有不允!小弟届时定然告知建公就是……”
“如此便拜托贤弟了……”司马防拱手道,一转头却看见了道长领着一排端着菜肴的侍从远远而来,不由得笑道,“看来素斋已备……哈哈,此地素斋别有风味,也不知合不合贤弟口味,哈哈……”
………………………………
鄄城。
历山。
虞帝庙。
舜王殿。
袁绍于此地大宴宾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袁绍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听闻陛下于濮阳,多有困顿,衣不得锦,食不得脍,某心甚是不安……想堂堂大汉竟至如斯之地,可悲乎,可叹乎……”
袁绍话音刚落,郭图就在一旁拱手说道:“明公心忧社稷,乃天下之福也!既陛下于濮阳不得所给,不妨移驾鄄城……一来则是无衣食之虑,二来亦可稳定乾坤……”
“移都鄄城?”袁绍皱眉,重重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了田丰,笑眯眯的说道,“公则之言,似乎有些道理,不知元皓所见如何?”
田丰闻言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若是能够移都鄄城,这不就是之前沮授所言的西迎大驾,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的策略么?
之前袁绍不是否决了这个议题,以至于被曹操插手了么?
难道是袁绍忽然之间想明白了?
对于田丰来说,将皇帝控制在冀州的地盘之上,自然好过于让皇帝流落到了豫州人的手中,虽然不清楚郭图这个家伙怎么忽然之间冒出这样的言论,但是不妨碍田丰立刻拱手说道:“明公所言甚是!移都鄄城,乃上上之策也!可速行之!”
袁绍歪着脑袋,似乎想了想,便点点头说道:“善!如此某手书一封,可令孟德即可移陛下于鄄!”
田丰和沮授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喜色,然后果断下拜,大呼道:“主公圣明!”
一旁的郭图等人,也是一同而拜。
袁绍哈哈一笑,让田丰等人都起来,然后拍了拍手,正准备让歌舞进场,却看到主簿耿苞在一旁站了起来,笑着拱手说道:“恭喜主公!大喜,大喜啊!”
袁绍笑道:“天下安康便是大喜……某有何喜?”
主簿耿苞拱手说道:“在下年终之时,于历山之中,偶见山中光耀照人,彩光夺目,便令人进山寻之,初进山时,风雪交加,举步维艰,又进五里,风雪稍霁,再进五里,风雪骤停,见岩谷之中,有一匣,于茵茵之地,彩蝶纷飞,鸾鸟萦绕,不由大异!遂开匣,见黄锦于匣中,有朱砂篆字于其上,黄锦方离匣,忽闻天地雷鸣!”
主簿耿苞讲得是眉飞色舞,众人听得是瞠目结舌。
“……茵茵之地转眼枯黄,彩蝶纷飞四散而去,鸾鸟高鸣振翅于天,风雪复至呼啸而下!”主簿耿苞抑扬顿挫的说道,“……便不敢久留,匆匆而归……”
田丰摸了摸放在一旁的手杖,他的腿脚有些不便,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会带一条手杖,发现手心当中竟然有些出汗,看了一眼袁绍,又看了一眼主簿耿苞,再环视了一圈其余人员的面色,不由得皱了皱眉。
许攸在一旁一拍巴掌,说道:“如此说来,历山之中竟有如此宝地?当可令人复寻之!”
主簿耿苞笑了笑,说道:“那日风雪极大,路径全数随行随没,待风雪停时,令人再去,已不得寻也……”
“哎呀!可惜了!”许攸是真心感觉到了可惜,摇头而叹。
沮授将信将疑,沉默着,一言不发。
辛评忽然说道:“耿主簿,方才……听汝所言,匣中有黄锦一段?不知可在何处?”
主簿耿苞微微笑着说道:“正在此处!来人!呈将上来!”
顿时就有侍从托着硕大的漆盘,上面还覆盖了一层红缎,当中摆放着一卷黄锦,在黄锦之上还有些红色纹路,似乎就是所说的写在黄锦上的字。
侍从恭恭敬敬的将黄锦送到了袁绍面前。
袁绍左右看了看,然后缓缓的伸手,将黄锦取到了手中,展开一看,沉吟了片刻,捋了捋胡须,又将黄锦放回了漆盘,示意侍从端到田丰面前,然后缓缓的说道:“黄锦之字,玄意奥妙,某不得其意,不知元皓可解一二?”
田丰先向袁绍行了一礼,然后将手杖放在一旁,从侍从的漆盘上取了黄锦,展开一看,发现黄锦之上写了一行的篆字。篆体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恐怕是难以辨认的,但是对于田丰来说,却没有什么难度,只见黄锦上面写着“赤德衰尽,应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十六个大字。
田丰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带动着黄锦也一起波动着。
袁绍垂下眼睑,看着桌案之上的菜肴,然后端着酒爵,似乎完全不关注田丰那边怎么样……
郭图和逢纪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约而同的举起了筷子,在豆盘当中挑拣着食物,放到了嘴里,似乎全心全意在品尝着美味一般。
许攸皱着眉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从牙缝当中抽了一口气,然后捋了捋胡须,脸色有些难看。
辛评盯着主簿耿苞,忽然发现主簿耿苞头上似乎有些细细的汗珠冒了出来,心中不由得一跳,发现似乎自己似乎莽撞了一些……
大堂之内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是又似乎都在关注着他人的动静。
田丰长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手臂的颤抖也渐渐的停了下来,先朝着袁绍拱拱手,然后放下了黄锦,抓起了手杖,站了起来,脸上凑出了些笑容,对着主簿耿苞说道:“耿主簿,且近前来,某有些话要说……”
主簿耿苞不疑有他,便往田丰之处走了两步,拱手说道:“田公有何言垂询?”
田丰紧紧握着手杖,手指关节处都有些发白,见主簿耿苞近身,忽然暴起,一杖便抽在了主簿耿苞的额头之上,顿时就将主簿耿苞砸翻在地,鲜血横流!
“混账!竟敢假做祥瑞!欺瞒主公!妖言惑众!混淆视听!”田丰一边大喝,一边继续用手杖抽打着主簿耿苞。
大堂之内一片哗然,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手杖在激烈的碰撞当中不堪重负,终于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田丰因此站立不稳向沮授处跌下,沮授连忙伸手将田丰扶起,只见田丰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沮授顿时瞪圆了眼珠……
“住手!快住手!”袁绍高声喝道,“元皓,为何如此行径!”
田丰将手中的黄锦掷于地上,指着主簿耿苞怒声喝道:“此等小人,诋毁社稷,妄言论断,有违天地伦常,意图反叛朝堂!何为‘赤德衰尽’?啊?!大汉乃火德,汝竟敢言大汉‘衰尽’?如此之人与昔日黄巾乱贼何异!张氏三兄弟搅乱社稷,祸乱四方,未曾想竟有如此小人残喘于此,竟欲蛊惑主公!若主公中了此贼之计,岂不是沦落黄巾乱贼之途!该死!该杀!该诛其九族!”
“这……”袁绍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沮授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明公!冀州百姓,深受黄巾之害!切不可使其死灰复燃,荼毒乡土啊!耿主簿包含祸心,以祥瑞之名,行龌龊之事,不杀不能清纪法,不杀不能平民愤,不杀不能安民心!若不杀之,冀州必乱!请主公下令,速斩之!”
主簿耿苞被田丰一顿狂揍,满头是血,神智也有些恍惚,猛然间听到田丰和沮授都跳出来,凶神恶煞的主张喊打喊杀,而且还要杀他全家,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抬起头,望向了袁绍,伸出手,“此事……此事……主公……主公救我啊……是主公……”
袁绍眼角跳了跳,“来人!将此妖言惑众之辈,拖下去!斩了!”
“主公!主公!你不能……唔……”
主簿耿苞还待分说些什么,却被冲进来的侍卫一掌击在了脸颊之上,顿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像一只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大堂之中,气氛再一次的诡异起来。
到了这个份上,酒宴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袁绍率先说自己不胜酒力,便走了,而其余的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饮酒的兴致,默不作声的相互看看,然后各怀心思的离开了,只剩下一段黄锦落在大堂之中,沾染浸润着主簿耿苞的血液……
………………………………
“混账!”袁绍重重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说什么民心,民意,还说什么冀州必乱,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以此来威胁袁绍,袁绍又不是笨人,怎么会听不明白,又怎么能不生气?
袁绍特意选择在历山这里,在虞帝庙和舜王殿宴请众人,这其中的意思,不就是明摆着了么,结果田丰当场暴起,竟然当着袁绍的面将主簿耿苞一顿狂揍!
这不是在打主簿耿苞,而是在抽打着袁绍的颜面!
耿苞不是什么大家大族,也不是什么名门高士,但是坐在了主簿这个位置上,就是代表袁绍!主簿掌管往来文书,参议机要,虽然说品秩不高,但不是心腹不能任之,田丰如此行径,压根就没有给袁绍留下半分的颜面!
而且这还是袁绍才刚刚表示,愿意让天子到鄄城来之后!
什么叫做投桃报李?
什么叫做礼尚往来?
袁绍就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烫,就像是被田丰暴抽了十几下耳光一样!
“主公……”郭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袁绍伸出双手,搓了搓脸颊,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些心情,沉声说道:“公则,进来罢……”
郭图走了近来,在夕阳的光照之下,拖出了一条长长宽宽的影子,似乎要覆盖掉屋内仅存的光芒一般,到了袁绍近前,拱手低声说道:“田氏乃冀州大族……”
“嗯……”袁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公则之意,某知矣……”
郭图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袁绍闭上眼,良久之后,才猛然睁开,眼眸之中寒芒绽射,“恶犬噬主,当断爪牙!公则可有良策?”
郭图点点头,上前了一步,低声在袁绍耳边说了起来……
………………………………
高阳城南门之外,麴义高大的身形骑在马上,只是任背后那领黑色的披风,被野外大风吹得猎猎作响,鞠义的三百亲卫甲士,披挂整齐,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虽然说这一次是袁绍表示要给麴义举办的庆功宴,但是从麴义以下,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如往日轻松里带着一点炫耀的模样,而是有些显得心神不宁。
麴义原本是平原人,后来避难逃到了西平,但是西平终究是客地,麴义还是想要回到故乡,于是在韩馥担任冀州牧的时候,回到了冀州,但是因为韩馥当时采取的是打压冀州当地士族豪右的策略,所以和韩馥的关系一直都不好,直至袁绍挂节东门,麴义才找到了翻身崛起的良机。
但是现在……
麴义略微左右看了看,原本麴氏的战兵总数接近一千五,而现在却只剩下这三百人了,其余的,都死在了和公孙瓒的这一次征战当中,尤其是在和白马义从的那一次的拼斗,直接就是折损了大半!
这些兵卒都是麴义的老底子,是死心塌地跟着麴义一同的兵卒,就像是兄弟一般,自然也就是麴义最为放心的亲卫部队。
袁绍突然邀请麴义到高阳赴宴,说是为了表彰麴义在公孙瓒一役当中的贡献,但是麴义到了高阳之后,却不知道为何,感觉有些不对劲。
“……燕南垂,赵北殇。菊花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麴义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想起了这一句话,然后转头望向了高阳城外。
严冬之下,四野荒凉,人烟稀少,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天上,完全就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嗯……”麴义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真要将其归纳起来,又像是繁杂的麻线一样,找不到其中的头绪。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却始终没能有什么结论,麴义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烦躁的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四蹄带雪的健马耳朵一竖,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
这高阳,是进,还是不进?
第1365章 杀机
看到麴义有些迟疑愤懑的模样,在一旁的齐周轻轻的带了一下马,到了麴义的身边。www.uu234.cc齐周原本是刘虞手下的从事,后来刘虞被杀,齐周就带着兵卒投了击败过公孙瓒的麴义。像齐周一样的,还有比如鲜于辅鲜于银等人,只不过鲜于辅这些人都在代郡山林之内,虽说与麴义交好,但是没有跟着麴义而已。
听到身边的马蹄声音响起,麴义微微转过视线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看向了高阳,低声问道:“老弟,你觉得如何?”
放在平日,一向是杀伐决断的麴义是绝不会问出这样的话语的,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纵然是他已经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全部都过了一遍,还是觉得没有底!
齐周看了麴义一眼,都已经到了高阳城下了,在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能掉头回去?若是就这样回去,算是什么?所以齐周也只能是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将军,幽州初定,各地还未平稳,需要将军的地方还多的是……再说大将军相召,若是拒而不见,难免说不过去,这抗令不遵,岂不是更有理由了……就算是我们这样回去,到时候派一两个人来以抗令的理由削减官职剥夺军权,又是遵还是不遵?再者我们也带了三百亲卫来此,就算是不济,也能能抵抗一阵……听闻颜文二位将军都不再高阳,这高阳当中军中无主将,想必也不至于如何……只要进了城,全了礼仪,等事情办完了,将军找个由头便先走,不在城中耽搁长住……到时候离开高阳,这大将军还能将我等如何?”
麴义低头思索了片刻,又回头看了看自家的三百亲卫,三百亲卫也都静静的看着他。
该死的颜良文丑!
这两个家伙其实都是冀州人士,但问题是原本应该站在冀州人一边的,却不知道是受了袁绍什么蛊惑,喝了什么**药,对袁绍简直就是死心塌地一般,浑然忘却了自己冀州人的出身,这让麴义等人也很是头疼。
正面和颜良文丑说吧,又说不得,毕竟同乡会什么的,都是属于私下非官方的团伙,上不了台面,而婉转的表述么,颜良文丑这两个粗人又听不懂,完全就是二愣子一般。
不过颜良文丑不在高阳,确实也让麴义略微放松一些。
麴义转头和齐周低声说道:“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早知道就该好好收拾一番,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生生的窝里斗!”
齐周却没有答话,他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麴义的这些言语其实也不怎么恰当,可以看出麴义今日真的是有些心浮气躁,这样的感觉,让齐周心中莫名的有些发紧,但这也就是一个感觉而已,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是悄悄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上去两个!”麴义将马鞭一挥,说道,“通报一下!”
说完,麴义也带着人马缓缓的从山坡上而下,朝着高阳而去。
临近高阳大概千步左右的时候,忽然高阳城门大开,在城中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这些马蹄急促的敲击在石板之上,密集的让人都有些微微颤抖!
正在千步之外肃容等候的麴义闻声,不由得变了脸色,谁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城中有多少人马要冲出来?麴义回头看了看周边的情况,只看到了自己手下的三百兵卒也露出了些忧惧的神色,有的人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兵刃!麴义就觉得手指头一跳一跳的,几乎就想马上拔刀下令,一部列阵抵抗,一部保护他退出高阳!
齐周直直盯着前方,忽然伸手一指,低声喝道:“将军!是袁大将军出来了!”
麴义一愣,定睛细看,果然在城门之处出现了袁绍的旗号。
既然是袁绍亲自出城来,就不太可能直接正面交火了,有如此的声势也是属于自然,毕竟大将军出行,就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跟着,那像什么话!
麴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白了齐周的意思,也渐渐的松开了原本握着刀柄的手。既然袁绍亲自出面而来,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摆架子敲打敲打而已,毕竟袁绍肉身娇贵,若是真要处理麴义,那么在城中埋伏不是更好,何必亲临险地?
大将军仪仗,果然不同,黄底红纹镶边的旗帜高高飘扬,上书大大的一个袁字,同时在其两侧,还有七八杆官职旗帜护卫着,一同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旗帜下方,是整齐的两排着甲骑兵,兜鍪之上的黄色羽毛在空中上下跳动,铁甲森森反射这寒光,大红色的战袍纷飞,气势磅礴。
这数百骑士,明显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壮汉子,又是衣甲整齐,兵器锐气,不管是人是马,都是精心保养过的,这样精锐的数百甲士集合在一处,这奔腾翻涌起来的一片黄红之色,着实是惊人。人强马悍,还带着逼人的锐气,才一出现,就夺人眼目!
麴义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依旧是一动不动,而在他后面列阵的手下也同样就像是被迎面的狂风扑在脸上一样,呼吸都有些困难。麴义这些人虽然也算是不错了,放到其他地方也少不得被人称赞一二,但是在袁绍这些正儿八经的精锐面前,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
袁绍精锐骑兵冲出城门,竟然停都不停,直指麴义等人而来,马蹄刨着地面,溅起大块大块的泥土,气势汹汹扑来!
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麴义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都要掐到了肉里,他身后的亲卫也不由得忍不住拍马上前了一些,拱卫在麴义的身后左右,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也在等候着麴义的号令。
齐周这个时候也有些拿不定了主意,皱着眉说道:“这,这不是应该停下,然后等我等上前么,怎么反而冲过来了?”
齐周的话语,麴义自然也听得到,但是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好说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是既然对面只是出动了大将军的仪仗精骑,而不是大部队,那么就算是直接冲杀上来,自己也能抗得住!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麴义心中响起,一个是在高喊着,袁绍就是在试探,在施压,别被他吓到了!而另外一个则是在呼喝着,不对,不对!赶快列阵,撤退!不要进高阳,快走!快走!
两个声音在脑海当中争执不下,但是麴义的理智在强逼着他坚在此处,没有下达撤退或是抵抗的命令,因为只要这样的命令一传达下来,就代表着麴义和袁绍彻底的决裂,再无一丝缓和的余地,在和冀州士族豪右还没有完全表示要和袁绍分庭抗争的局面下,麴义擅自和袁绍决裂,无疑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就算是带着手下孤军逃亡,也将彻底丧了在袁绍军中的影响力,他麴义也再不能更进一步!
时间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
就在麴义还能勉力遏制住自己举动,但他的部下却在兵锋的刺激之下,开始差不多快将兵刃拔出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大将军精骑队列之中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号令声音,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便斜斜往外带了些,开始勒住缰绳,降低马速,后面的骑兵也纷纷勒马,渐次排开,健马长长嘶鸣着,将土块刨得乱飞,收住了脚步。
阵列当中,呼啦啦让开一条通路,高高的袁字大旗挑出,袁绍的身影在十几名侍卫簇拥下出现在通道当中,然后缓缓的到了阵前。
在这一头的麴义,以及身后的亲卫,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袁绍果然只是示威震慑打压一番的,并不是要直接进攻!
“大将军在此!还不上前拜见!”
“啊哈哈……”袁绍伸手直至了手下的呼喝,用马鞭指了指麴义,哈哈大笑着说道,“怎么了?看见某来了,竟然是如此神色?来来,看看某这些儿郎,不比你麴将军差吧?哈哈哈……”
麴义猛然间反应过来,连忙甩蹬下马,上前一步拜倒在地,而麴义的手下则是慢了一些,但也是纷纷下马,跟着一同拜倒,高呼道:“参见大将军!”
袁绍骑着马,摇摇晃晃的朝前而来,然后也下了马,在麴义面前站定,然后伸手将麴义扶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算起来也是经年未见了……嗯,倒是越发壮硕了,看来幽北饮食还算是不错啊……”
麴义心中一跳,连忙摆出了些苦笑来,拱手说道:“若非大将军抬爱,末将岂有安稳闲散之日?如今公孙授首,一时间不免就松懈了些,请大将军重重责罚!”
被领导张嘴说小伙子你胖了,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麴义也不免有些尴尬,什么都料想过了,却没有想到袁绍一见面,一张嘴,居然说自己胖了……
不过这样一打岔,麴义的心也慢慢的放了下来,想必今日这一关,说不得就可以平安度过!
不过这个时候,麴义依旧没有完全丧失警惕心,低着头朝着齐周飞出一个眼色,在看到齐周微微颌首回应之后,见到齐周带着十余名的护卫也走近了几步,和袁绍的护卫遥遥对立起来,这才是完全放下了心。
毕竟袁绍的护卫就在左近,要是一个不留神被袁绍的这些护卫围住,乱刀之下,就算是不死也是半残,而自己的护卫跟在身边,自然就算是多大的浪花都翻不起来了。
袁绍笑着笑着,忽然沉下了脸,将马鞭捏在手中,上下颠了两下,“重重责罚?麴将军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某如何敢责罚?”
麴义眼珠一转,连忙单膝跪下,重新拜倒,说道:“末将不敢!”
“不敢什么?”袁绍面无表情的站着,“某是请不动你麴将军了还是如何?拖延了许久方至此地?”
“这个……”麴义哪里敢说是他先派人去询问了一下田丰,得到了田丰的回复之后才动身前来,“……大将军有所不知,这路途之上,遭雪难行,因此来晚了……还请大将军降罪!”
袁绍目光在麴义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麴义手下兵卒身上转了一圈,忽然扬起手中的马鞭,在麴义身上“啪”的抽了一下!
马鞭抽在麴义身上,顿时全场肃然,一时间鸦雀无声。
麴义低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袁绍戟指着麴义,破口大骂:“当年不是某将你提拔至此,又是某力主让你领军,你能有今天之位?唤你前来,是为了嘉奖于你,你却动着什么样的心思?某看你原本是个汉子,未曾想你也跟着那些读书人之乎者也的干什么?某调不动你麴将军了?要见你一次,你却拖三阻四的迟迟才到!干什么?都是军中兄弟,还要戒备着某?信不信某真摘了你这个将军,打发你去守哨卡看城门!还跟某玩心眼!怎么,你这腌货色服还是不服?”
见袁绍粗鄙不堪的破口大骂,麴义却觉得心口一松,彻底的放心下来,连忙顿首再拜,说道:“末将不敢!义幸得大将军提拔于草莽之中,对大将军感激之心可昭日月!只是,只是今些时日确实是懈怠了……末将有罪!有罪!”
袁绍哼了一声,用马鞭又抽了一下,只是这一次力度轻多了,“起来罢!”
麴义依旧伏地不起:“只求大将军重罚!”
袁绍看着麴义,忽然笑了出来,伸手扯住麴义的肩膀,往上一拉,麴义也就借着势头站了起来,两人面对面。袁绍笑容满面,麴义却是一脸羞愧,一副自责已极的模样。
袁绍大笑起来,拍着麴义的肩膀,说道:“算了!既然能来,这事情就算了……可不能有下次,否则一起算!来来,进城再说!这天下之大,还要你多出些力才是,可不能再有懈怠之心了!”
麴义连忙拱手应答:“谨遵大将军教诲!”
袁绍哈哈大笑,大方豪气的模样似乎又重新回到他身上。早有侍从将马缰绳递了过来,袁绍翻身上马,麴义连忙上前,要替袁绍牵马引缰。
“不用了,都是军中兄弟,何必如此!”袁绍大笑着,用马鞭在麴义肩膀上点了点,推开了麴义的手,拒绝了麴义的奉承,说道,“只是城中街道狭小,容纳不了你这些手下……你带些有功之人随某进城,其余的人么,便在城下安营就是,某令人送些牛酒来,也是好好高乐一场!”
麴义略微迟疑了一下。
“舍不得兄弟?”袁绍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挥了挥手说道,“都要进城也行,不过就是只能委屈在街道之中露宿,城中可没多余地方了……”
“是,是……谢大将军恩典!”麴义连忙在此拜谢。没有自家手下护卫,麴义心中多少还是没有些底数,至于是不是在街道当中露宿,那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不准备长待……
袁绍挥了挥手,没有继续说什么,径直领着自己的亲卫率先进了高阳城,只是在麴义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退,变成了铁青一片。
这个麴义,如今是非杀不可了!
第1366章 笑话 (加更)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或许这一句话是老生常谈,但是很多人往往都会忽略这些最为基础的东西。
袁绍心中也并非不知道麴义的重要性,但是在几番试探之下,又是再三给了机会,麴义依旧表现出防备且不能交心的姿态,最终还是让袁绍失望了。
当然,反过来说,换成袁绍位于麴义的位置,也未必能放得下心来,只不过人类最喜欢的事情,不就是双标么?
高阳府衙之内,已经是摆开了酒席,普通的将校都在院子里,至于一些位阶较重的中高层的将领,便登堂入室,在大堂当中,和袁绍的手下一同举杯畅饮。
袁绍既然已经起了杀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事情了,反倒是笑呵呵的,既不谈军务,也不讲政事,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拿起来闲扯,顿时也就让大堂之内气氛融洽无比,欢笑声声。
麴义也是言笑如常,曲意奉承。有时追述几句在袁绍率领下的幽北战事,也似乎能说到袁绍心中痒处一般,让袁绍只不住的哈哈大笑。
大堂之内还算是文雅一些,廊下院子大都是些厮杀汉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自然是多有随意,喝雉呼卢的声音也渐渐起来,不知道有谁输得大了些,正被人架着灌酒,顿时就引得欢笑胡哨声,一阵高过一阵。
麴义在大堂当中陪袁绍而饮,却是说得多,喝得少,一杯举起来,半杯放下来,加酒的频率也不低,但是非常有分寸,根本没有喝多少。相反袁绍倒是一副放开怀抱的模样,已经连连干了几爵,丝毫不在意麴义养金鱼的状态一般。
外面的声浪,突然又往上高了一层,笑闹的声音,简直要将屋瓦掀翻一般!
袁绍哈哈笑着,眉眼之间带出了一些醉意,说道:“这些兔崽子,倒是活蹦乱跳的!麴将军倒是带得不错!幽北倒是大体上平定了,但天下还未定!儿郎还是要有这般意气昂扬的气势啊!”
麴义陪笑说道:“还不是大将军教导得好!”
袁绍举起酒爵哈哈大笑,举杯示意道:“来来,喝!什么教导不教导的,落到实地上的,还是要你们……呃……”
袁绍似乎是有些醉意了,举起酒爵的手并不稳,抖了一下,结果大半杯的酒水都倒在了衣服上,袁绍也不以为意,哈哈笑着将酒爵里面的剩余的酒水喝完了,然后站起身,抖了抖衣服,“来人,扶某更衣!”
麴义也连忙起身,却被袁绍按住了,然后转头笑骂一旁陪酒的手下,“你在此陪着儿郎多喝几杯!某去更衣就来!对了……你们这几个兔崽子,见了麴将军了也不多敬几杯!好让麴将军传授些秘诀!真是些不知长进的家伙……”
麴义连连谦让,却顶不住轮番上前来敬酒的袁绍护卫军校,被围在中间起哄,只能是举起酒爵,喝了起来。
袁绍将手架在侍从肩膀上,摇摇晃晃进了后院,转过了厅堂之后,便收回了手,站住了,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动手罢!”
身后跟着护卫拱手领命,掉头而去。
大堂当中,一名袁绍军校看到了取而复返的护卫的眼色,点了点头,站起身,扶着腰刀,端着酒爵往麴义方向而去。
在座的都是军中将校,平日里都是带刀佩剑的,虽然酒席之上,大多数人都是将刀剑置放在桌案一侧,但是看见此人扶着刀往前的时候,或许觉得略有些怪异,但是并没有人警觉。
“麴将军!某敬你一杯!”麴义身边围着两三人,此人上前去,将酒爵举起,高声喝道。
“啊哈哈……某实在不能再喝了,要不各位先歇歇,等下再喝,让某也吃两口菜,压压酒先……”麴义被围攻了两三轮,正有些头晕脑胀,听到又要来敬酒,顿时谢敬不敏。
“呵呵……未曾想麴将军敬酒也不吃……”那名护卫军校长笑一声,“那就吃罚酒罢!”笑声当中,他将酒爵往麴义头脸上一扔,旋即呛啷一声,将腰间直刀拔了出来!
麴义猛地一个激灵,正要躲避,却被一旁的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顿时大惊失色,“不……”好字还没说出口,他身边一左一右,已经是将短刀从他肋间前后两片甲衣当中直刺了进去!未能说出口的一个好字,就变成一口污血,直喷了出来,落在桌案之上!
那袁绍的护卫军校军官看也不看瞪大眼珠的麴义,腰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从麴义颈中掠过,一颗犹自瞪眼的头颅顿时冲天而起,夹杂着血光掉落,砸落在桌案之上,顿时一片狼藉,去势未止,咕噜噜的掉到了大厅当中的芦席之上,转了好几圈才停留下来,一双沾染了血污和菜汁的眼睛里,还凝固着最初的惊惶!
“动手!”
大呼之下,这些早就怀揣着短刃的袁绍护卫纷纷暴起,或用短刃,或者干脆抽出一直佩戴着的兵刃,在人堆当中只是左砍右杀!
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将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红,惨叫声顿时不时响起,桌案全数都被掀翻,豆盘爵碗四处乱滚,一双双脚四下乱踏,将满地酒肉踩的一片狼籍,更混上了鲜红的血色,让刚才还是热闹无比的酒席之地,顿时变成了惨烈无比的修罗场!
麴义带来的这些亲卫,在城外的时候紧张得差点动刀动枪,结果一看什么事情都没有,这神经也就自然是松弛了下来,再加上进入庭院之中的原本也不多,又有袁绍手下曲意奉承,事发突然之时,不仅不少人兵刃丢在了一旁,甚至连酒酣耳热之下,连甲胄都解下了,只顾着大吃大喝,结果袁绍兵卒暴起砍杀的时候,顿时就是倒了大霉。
早有准备的袁绍兵卒,又都是精锐甲士,真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得麴义手下毫无抵抗的能力!所有人都在惨叫,有的人只是在地上乱滚乱爬,昏头昏脑的想摸出去,却被无数双脚踩在脚底,无数声的惨叫最后汇聚成一声:“将军死了!中计了!将军死了!我们中计了!”
那名最先动手的袁绍军官,身上已经满是血肉,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砍倒了多少麴义兵卒,一边砍杀,一边在扬声大呼:“大将军有令!杀光这些叛贼!”
“我们不是叛贼!”齐周并没有跟着麴义坐到大堂之中,而是跟着其他兵卒坐在堂下,原本只是想着以防万一,结果真的遭遇突变。大堂之中包括麴义等人都是遭受了重点的照顾,一时之间被杀的血流成河,而堂下院中的就稍微不那么进逼,倒是给了齐周一些喘气的机会。
“杀出去!大伙儿一起杀出去!”齐周见后堂之中也涌出了一排排手持长兵器的甲士,便知道就算是自己舍命往后堂杀,也未必可以给麴义报仇,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全自己性命再说!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般,刚才还热闹得笑语连天的院落走廊之中,就变成到处都是尸骸,到处都是鲜血,到处是残肢的死地!满地都是血肉和菜肴混杂在一起,方才还搂着肩膀,称兄道弟,现在便是凶神恶煞,拼杀在一处,仿佛索命厉鬼一般。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笑话。
麴义带人回归冀州,是带着一腔的热血而来,结果在韩馥面前热脸蛋碰了冷屁股,被人笑话。
袁绍来了,鞠义力排众议,决意和公孙瓒死战,结果虽然杀败了白马义从,但是麴义手下部众也同样折损过半,就连麴义本身都身受重伤,几乎战死沙场,而今却成为了袁绍亲卫口中的叛贼,这如何不是一个笑话?
齐周不顾拦在院门的袁绍兵卒刺来的长矛,付出一条手臂被刺中的代价,砍翻了袁绍兵卒,终于是冲出了院落,但是旋即一头撞进了麴义乱兵的洪流之中。
能进入府衙院落的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的麴义兵卒也就是沿着府衙的街道,然后也有袁绍兵卒带来酒水炖肉,便席地而坐,大吃大喝起来,结果没想到事发突然,不仅是不能抢到在街头的战马,甚至被拍成队列的袁绍长矛手往中央压迫,顿时就乱成一团。
一部分麴义兵卒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到底是哪里,破门的破门,爬窗的爬窗,甚至有人开始攀爬围墙,四散逃窜。
齐周不顾手臂上鲜血淋漓,见状也不容的半点犹豫,便身先士卒的带领着麴义兵卒直直往前拼杀,一边向前,一边呼喝着汇集兵卒。麴义兵卒也都是知道当下凶险,见有人带头也是不约而同的汇集在齐周身边,跟着浑身是血的齐周向前突击,企图在袁绍兵卒合拢之前,杀出一条血路,逃出高阳城去!
齐周咬牙冲在最前面,迎面对上前来阻拦的袁绍兵卒,他的动作极大,但是却准确有力,受伤的手臂的战刀只是用来护身,或砸或挡,而另外一手的战刀则是主攻,劈砍刺扎,凶狠异常,一时之间,不知道被他斩杀了多少!
麴义的兵卒也都跟在齐周身后,沿着破开的缺口朝前猛攻,到了此时此刻,众人都是知道,不豁出性命就根本别想着能杀出去,于是不管不顾的拼杀,甚至有时候都是以命搏命,奋勇直上!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
他们这支队伍,在一片血光当中逆流而上,经过之处,血肉满途。杀得袁绍兵卒也有些坏了阵型,被挤压得跌跌撞撞四散开来,阻拦的力度也是越来越差,最后只是发一声喊,轰的四下乱逃!
齐周杀的满脸都是血沫碎肉,手臂已经是禁不住的开始打颤,原本的战刀也是杀得刃口倒卷,途中不得不又更换了一把,见袁绍兵卒被杀退,然后有些杀红了眼的麴义兵卒还要追杀,连忙拦住,高声喝道:“快,赶去北门!只要冲出城门,我们就能活命!”
而在高阳北门,城门之下,却有一名黑甲战将端坐马上,长枪立于身后,巍然不动。见城中府衙之处血光冲天,眉眼之间依旧是动都不动一下,十余名的亲卫在其身后列队,也是默默的擎出兵刃,等待着号令。
见齐周等人突破了防线,黑甲战将轻轻的一磕战马马腹,战马轻巧的在石板路上慢跑起来,然后速度逐渐的加快起来。十余名的亲卫也一同跟着拍马跟进,形成了一个锋矢阵,朝着齐周等人就碾压而来!
“张!”齐周认得黑甲战将,心脏猛地一缩。
“弓来!”张面无表情的将长枪一横,然后接过一旁护卫递过来的长弓,随后架上了箭矢,竟然丝毫未停,便在马速提升的过程当中开弓射出!
齐周红着双眼,正回头朝着剩余的麴义兵卒吼着一些什么,就听见凄厉的箭矢破空之声传来,想要躲避,但是无奈体力消耗了极多,只能是稍微错开了一些要害,就见这一只箭矢如电一般射来,直接扎飞了两片铁札片,在丝绦崩飞当中透入齐周的肩头!
齐周高大的身形不由得一晃,战刀再也捏不住,跌落在地面之上,愕然的转头看看羽箭射来的方向,却看见自己那个同样高大的黑甲战将,冷漠的放下了长弓,抄起了长枪,快速沿着长街冲来!
“某不是叛贼!”齐周眼眶崩裂,不知道是血还是泪,顺着脸颊而下,“袁绍屠戮忠良!天理昭昭,终有报应!”
张纵马而入,长枪穿透了齐周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终有……报应……”
齐周仰天而倒。
………………………………
“做得不错!”袁绍笑眯眯的在护卫的簇拥之下出现在高阳府衙门口,对着张说道,“义打扫一下街道,勿使叛贼逃脱!”
“唯!”张依旧面无表情的拱手应答道,然后微微朝着袁绍点首示意,便退下带着兵卒开始沿着街道搜捕之前四散逃窜的麴义兵卒。
在四门紧闭之下,麴义的兵卒根本无路可逃,不多时就从一个个巷子里或是房屋之内被逼了出来,死在了刀枪之下。
张立马站在十字街头的牌坊之下,仰头望着牌坊之上的三个大字,目光微动,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张是河间人。早些年黄巾之乱的时候,不满黄巾贼屠戮乡野,便带着些兄弟愤然投军,后来积攒功勋,升任了军司马,多少算是一个中层的武将。
不过很快就碰上了韩馥和袁绍相争,张在当时闭门不出,并没有参与到韩馥和袁绍之间当中,因此既没有受到韩馥败落的牵连,自然也没有得到袁绍的多少重用。
而此次在高阳这里,不管算是听命行事也好,投名状也罢,反正负责在外围绞杀麴义兵卒的,便是张以及张手下的兵卒。
麴义是不是叛贼,张心中也是清楚,但是又能如何?
韩馥当初还贵为州牧,还不是一样被袁绍反手拉扯下来,然后死在了溷圊之中?
太阳从云层当中露出了些角,吝啬无比的洒落了几条阳光,照亮了一小部分的街道,显得地上墙上的鲜血越发的艳红,同样也让那些没有被照到的地方越发的黑暗,就像是地狱的一角。
几缕阳光同样也洒落在牌坊之上,映照着牌坊当中的染上些鲜血的几个大字“忠义坊”……
“司马,这个事情……”张身旁的亲卫忍不住微微前倾,低声说道,“多少有些怪异……”
“闭嘴!”张扫了一眼,低声喝道,“此事不得议论!违令者严惩不贷!”
“……唯。”见张如此行径,一旁的亲卫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也都纷纷应答,然后默然不言的立在一旁。
张面无表情,心中却不由得一叹。
“联合胡人反叛?”
当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或者说是借口。
但问题是这个借口,真的就可以站得住脚?
麴义当真是叛贼么?真要是叛贼,有可能会带着三百的兵卒送上门来?真要是叛贼,还会堂而皇之的进入府衙之内把酒言欢?
这高阳酒宴,其实就是袁绍布下的陷阱,而麴义则是在陷阱当中被坑杀的猎物而已。
可能隐瞒得住么?
很显然,不可能隐瞒得住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麴义可以说是冀州士族豪右的一杆大旗,而现在这杆大旗倒下了,必然会引起冀州士族豪右的一场轩然大波!
自己可以下令让自己的手下不再议论这一件事情,但是这高阳之中流淌的鲜血,难倒是那么容易被清除和淡忘的么?袁绍和冀州士族掰手腕,第一个倒霉的便是麴义,而作为袁绍手中的刀枪,自己的未来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外敌尚存,便祸生于墙内,这样,真的好么?
张不知道,也没有答案。
张也没有想到袁绍会对麴义下手,因为正常来说,虽然说刚刚击败了公孙瓒,但是北面还有公孙度,南面还有其他各路诸侯,并非是天下已经大定,到了狡兔死良弓藏的时间,在这样的节点之下,诛杀己方大将,无疑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但是张同样也略有耳闻,冀州士族豪右对于袁绍分封二子为青州、幽州刺史的行为很不满意,也正在奔走议论,诛杀了麴义,或许也是袁绍对于冀州士族豪右等人的一个强烈的警告……
无疑麴义一死,而想来并不在此地的颜良文丑,必然是去接受麴义残留的兵卒去了,那么这样一来冀州士族豪右便没有了亲善的将领,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潮来了。
这等于是杀鸡儆猴。
袁绍还暂且离不开冀州士族,而且真的要动比如田氏这样的大姓确实是伤筋动骨,但是麴义刚刚好,既不会牵扯太多,又有足够的分量,甚至张都能想象得到,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会是多么的惊骇莫名。
麴义可是攻伐公孙瓒的功臣!
这样的功臣,袁绍说杀就杀了,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又有什么好拿捏架子,自视甚高的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
刘和……
刘和是刘虞之子,之前因为公孙瓒杀害了刘虞,于是刘和便留在了袁绍之处,共同对抗公孙瓒,并且和麴义多有往来,而现在麴义被杀,那么刘和又将如何自处?
留下来成为袁绍的手下,亦或是……
虽然不得不说,袁绍诛杀了麴义,确实给予了冀州士族豪右沉重的一击,但是同样也带来了许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或许现在看起来不怎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某一天就会爆发出来……
第1367章 妥协
邺城。www.uu234.ccwww.uu234.cc
汉代的冬日大体上来说是比较平静的,因为以农业为主的年代,这个时节既不需要耕作,也不需要收割,而且劳役什么的,在冬日时节也相对较少,因此大多数的人在冬季都会有些无聊,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个惊人消息就飞快的流传开来。转眼之间就在这个还算是比较大的城市里流传来开,每个角落似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管是茶坊酒肆,还是书舍商铺,亦或是官衙吏房,街头巷尾,居室小户,基本上全都在传言,都在议论,在惊惶,在气愤,在盘算,在观察……
幽北之地,几处交通要道被封闭了,据说是有公孙余孽和胡人相互勾搭,准备入寇冀州,并且冀州之内也有将领和胡人勾结,意图反叛。
一切的消息似乎都是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相信。
整个邺城似乎一下子就毛躁了起来,掀起了漫天的飞尘。
普通百姓不明就里,以为所有的事件就像是七点连续剧一样明明白白浅显易懂,少不得还要咒骂胡人几句,也顺便骂一骂那个黑了心肝要和胡人苟合的所谓冀州将领,但是对于冀州士族来说,掌握的消息也就更多,不会人云亦云,当然明白其中的奥秘的,自然都有些惊骇莫名。
不过老妖怪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办法拥有老妖怪的认知,尤其是冀州士族当中那些新鲜出炉的小妖怪们。
读书人么,又是冀州这样老牌子的士族原产地,自然有许多人自诩是为国将来之才,自觉得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似乎只要出来任事,便可天下太平无忧。再加上冬天里不能出游,又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正委实有些无聊的时候,突然闹这么一出,顿时几乎是人人拍案而起,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天天在酒肆茶坊瓦子里面佩剑集会,慷慨激昂到了万分,已经有人开始串联准备给大将军袁绍上书,请大将军袁绍重重惩治通敌资贼之人,选名帅重将,赶紧击败南下的胡人,保靖安土才是正理。
袁绍出面,高调接纳了这些年轻士族的上书,一方面赞扬了这些人的忧国忧民之心,另外一方面也是表达了要从重查处,杀一儆百的意思,同时也拍了胸脯,说定然会排出大军击溃南下的胡人,一定保护冀州父老不受侵害云云……
田丰起初还没有太在意,因为之前才接到麴义的一封书信,结果两三天过去了,情况越来越是不对,再派人去往幽北的时候才发现道路全数被封锁起来,好不容易绕过去了,然后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颜良文丑接受了麴义的营盘和兵卒,麴义和一帮手下,都已经被诛杀了!
“大将军正议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田丰鼻子都快气歪了,什么时候老夫竟然也成为了闲杂人等?顿时拿起新换的手杖,硬生生的将府衙门口之处的侍卫赶开,然后昂然而进。
袁绍正在大堂当中和郭图逢纪商量着什么事情,见到田丰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朝着田丰说道:“啊,元皓,今日身体可是舒爽了一些?”
前几天因为田丰当着袁绍的面揍了主簿耿苞,还逼着袁绍杀了主簿耿苞,当然要避避风头,所以就托病闭门了几天,结果没想到今天一来,就被袁绍迎面堵了一句。
田丰装作听不出来袁绍的讥讽之意,朝着袁绍拱手见礼,却对郭图和逢纪视而不见,当即开门见山的朗声说道:“袁公!麴将军何辜!”
换做旁人,恐怕也没有这个底气和袁绍正面硬怼,但是田丰有。因为田丰知道,现在袁绍并不能完全脱离自己,再加上气头之上,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袁绍笑了,并没有追究田丰的无礼,但是也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招了招手,示意田丰上前,然后让侍从递给田丰一份军情简报……
田丰皱着眉,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来一看,却吓了一跳,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袁绍,又重新将目光汇集到军情简报之上。
公孙瓒虽然说起来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但是至少公孙瓒在幽州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胡人南侵的事件发生,而现在公孙瓒一死,似乎少了这个中流砥柱一般,不说击溃了,就连防御似乎都有些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幽州以北的鲜卑人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南下,侵略了不少幽北的县城,袁谭一边在组织人员防守,一边向袁绍紧急求援。
毕竟幽州,冀州,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再加上冬日许多河流是冰封的,也就等于是如果幽州全盘崩溃,那么鲜卑人很有可能就会直接一马平川,直接杀入到冀州当中来!
“恶贼麴义,罔顾主公大恩,于幽北积聚兵卒,把持政务,居功自傲,嚣张跋扈,俨然拒袁幽州军令,更无视幽州百姓蒙灾,只逞其私欲,祸害地方……主公再三劝说,依旧置若罔闻!”郭图在一旁,缓缓的说道,“麴义虽有功,更有不赦之罪,为免冀幽百姓神灵涂炭,主公虽有不舍,然国事为重,赦宥不得……”
田丰闻言,气得差点将手中的军情简报扔到郭图脸上去!
但是袁谭的军情简报也写的明白,因为进驻幽北一来,军心不稳,因此才被鲜卑人转了空子,若是能将大军占据要点,把守住防线,幽北的战事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仅仅只是凭借幽北公孙的这些遗留下来的残兵败将来一军独占,多半不仅不能抵挡鲜卑,说不定反而会助长鲜卑气焰,导致冀州也一同受损。
田丰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咬着牙说道:“袁公!鲜卑南下,非同小可!此事可是当真?”任何事情都有轻重缓急,田丰又不是情绪一上头,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乡野泼妇,麴义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冀州士族的安危更加重要!
鲜卑若是真的南下,又或是和袁绍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了……
袁绍自然是知道田丰是什么意思,好整以暇的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善!”田丰将手杖顿了顿,说道:“国事为重,麴将军之事……暂且不议,先退鲜卑为要……”
袁绍笑着,虚虚用手引了引,说道:“正当如此,某正和公则,元图商议此事,若元皓有暇,不妨一起?”
田丰仰头,望向天空,暗叹一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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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需要妥协的,远远不只是田丰一人,远在汉中的徐庶,也同样面临着一项妥协。
虽然紧赶慢赶,但是徐庶并没有赶上挽救刘诞失败的命运,因为大军出动,不仅是有兵马,还要有大量的粮草和其他开支,这些东西累加在一起,往往都不是想要出发立刻就能出发的,总是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
等到徐庶赶到的时候,刘诞已经退出了巴山区域,而且带回了大量残兵,这些兵卒的“残”主要是在山野之间遭遇了些虫害,另外在加上饥饿,身体机能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而在粮草方面,则已经是完全消耗光了。
而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粮草被焚烧的刘诞,在这个方面上,捅出了一个巨大的亏空,如果还想要进川中作战,不仅要补充兵卒,还需要补充大量的粮草以及相关物资。
徐庶面沉如水,看着刘诞马恒魏延三人。
之前出兵,正兵三千,辅兵两千,民夫四千,结果回来的时候,正兵只剩不到两千,辅兵只剩下了不满一千,民夫更惨,只剩下了几百,几乎就是全军覆没!当然也有可能这些民夫趁着不备逃窜山野之中,但是毕竟人数最终减少到如此的程度,是不争的事实。
粮草物资方面更是凄惨,被烧了大半,然后仅剩的部分物资也在魏延留后的期间内被消耗完了,基本上就是一点都不剩!
魏延高估了川蜀兵卒的作战意愿,等了三四天,结果什么人都没有等到,白白喂了山中的不少蚊虫蚂蟥,同时也将仅存的粮草败光了。
原本是可以支持大概三个月的钱粮啊,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就这样灰飞烟灭,荡然无存。看到这些统计数据的时候,在某一刻,徐庶真想将这三个人都拖出去砍了……
“刘使君,经此一役,可有获焉?”徐庶将简报放下,转头看向了刘诞,问道。
徐庶以前的身份,其实就是个在逃犯,也未曾有过什么执政的家传,但是毕竟在征西之下独当一面了许久,这风度仪态自然也就培育了出来,当下一问,虽然说声音并不大,但是依旧给刘诞不小的压力。
“徐使君,”虽然说起来两个都是使君,但是刘诞心中也是清楚,自己这个使君和徐庶的使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也是比较恭敬的说道,“川中山道崎岖,山林繁密,稍有不慎,便易中埋伏……”
徐庶眉眼微微一动。虽然不出所料,但是依旧还是有些失望。微微点点头,徐庶没有做任何的评论,而是转头看向了马恒,说道:“叔常,你说说看……”
马恒朝着徐庶拱拱手,说道:“某领兵至汉昌前哨,白石岭之处,不仅是人员迁徙已毕,就连所栽芦菔,也尽数填于土中……由此看来,巴西之人,依旧是多有戒备,恐难以速下,可另选时节,亦或是攻其不备,不宜围城取坚……”
徐庶依旧是不做评论,最后转向了魏延,说道:“魏司马,你也说一说罢。”
“遵令!”魏延的偏将军只是战事临时封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捞到,回来了之后自然是回归了原位,还能保持着司马这个位置也算是不错了,“川蜀兵卒,胜在个头矮小,行动灵活,善于攀爬,翻山越岭,但也弊于此,若是可引之力战,必可胜之。”
魏延也说完了,徐庶也微微点头,然后挥挥手,让马恒和魏延先行下去,将目光转到了刘诞身上,沉默了许久。
虽然依旧是寒冬,但是刘诞的额头却微微见汗。
“此战之事,某自会禀明征西将军……”徐庶缓缓的说道,“川中初战,就算一个平手罢……”
刘诞呼出一口气。
“……严冬已至,山路难行,加上粮草未济……”徐庶继续说道,“不妨暂缓攻势,派人入川议和……”
“议和?”刘诞说道。
徐庶点了点头。
刘诞有些急了,他幸幸苦苦来这边装小字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有朝一日可以当大佬么,结果才干了一架,便要议和,这样他怎样才能完成最终的梦想?
“徐使君明鉴,这个……”刘诞转动着眼珠子,说道,“……吾等与川军不分胜负,川蜀之人也不知吾等厉害,此事议和恐落于下风,不妨……这个,某倒是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使君但讲无妨。”徐庶捋了捋胡须说道。
刘诞说道:“魏文长颇有武勇,亦擅山地之战,此次败退,非战之过,乃粮草不足尔……不若让魏文长独领一军,潜入川中搅乱破坏,一来可显吾等军威,而来和谈之时,亦可进退……”
徐庶笑了笑,说道:“可。如此,便劳刘使君筹办此事。”
刘诞连忙拱手应下,说道:“理应之意。”
徐庶笑吟吟将刘诞送出了,然后在院子门口又做主了礼数,然后方转身回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对于刘诞的评价,徐庶给的很低,至少马恒和魏延还能讲一些具体自己发现的问题,分析些得失,而刘诞却只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推脱。
但是又能如何?
征西将军斐潜要得就是通过刘诞这个名头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徐庶依旧要做出妥协,就像是同意刘诞出的这个不伦不类的计策一样。
山地营还在上庸集中训练,哪里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第1368章 旧儒
冬日的清晨,依旧还是有些寒冷的。
司马徽拢了拢衣袖,将手放在手炉之上,方觉得好了一些。
“水镜先生,可用墨车?”一旁的侍从低声上前询问。司马徽要去拜访征西将军斐潜,人老了腿脚不方便,再加上从血管到平阳也不算是短,因此还是要用车的。
墨车,并非是指墨家的车,而是在先秦时,乘车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同阶层用不同的车子,侯、卿、大夫、士、庶人乘坐的车子,分别叫夏篆、夏缦、墨车、栈车、役车。这些车的主要区别表现在豪华程度和所用材料上,一个比一个差。役车最差,是一种带货箱的车子,老百姓常用其拉货拖柴草什么的,当然也载人。
墨车也就差不多是大夫级别的车辆,虽然说司马徽担任的学宫职位并非官方的,但是在这个年代,知识的地位还是蛮崇高的,因此用墨车也不算是什么僭越的行为。
不过司马徽却摇了摇头,说道:“栈车就好。”栈车以竹木为棚,不张皮革。
仆从应下,不过却在栈车之外蒙上了一层麻葛遮蔽风霜,再在车中垫上了一层蒲席,让司马徽能够舒适一些。
司马徽对于这样的行为,倒也没有制止,坐上了车,摇摇晃晃便往平阳征西府衙而去。
因为关中种植出了大棚菜,虽然数量并不多,但是也正好合着物以稀为贵的要领,在平阳市场之上,多贵都有人抢,尤其是河东河间来此的士族豪右,冬日又不方便外出游玩,只能是举办些酒席宴会,而若是没有了这青翠之物,便像是瞬间掉下几个档次一样,都不好意思和旁人打招呼,于是乎市场上但凡有这些大棚菜出现,就瞬间被哄抢一空,根本不问价格,袋子装的征西金币就扔出来,抢一框就走……
不敢不给钱,也不敢多抢,毕竟一来是征西的地盘上,二来巡检骑兵都在一旁看着呢,再加上士族子弟之间也要脸的,要是被人说成了没钱又行盗抢之事,这家族的名头还要是不要?
倒也有些头脑灵活一些的,便开始琢磨着自家也可以尝试种植大棚菜,面对琉璃板这样高昂的价格,也咬咬牙拿出不少钱财来采购,据说平阳黄氏工房的琉璃板都定到了五个月后的量,而五个月之后都快夏天了……
司马徽不由得都有些佩服征西将军斐潜,就这样一个举动,滚滚的钱财就这样汇集起来,司马徽年龄大了,算术么也不是很擅长,但是司马懿年轻,得到这样的消息之后,自个儿关在房间里面偷偷用算筹算了一天,结果得出来征西将军斐潜,就怎样一个冬天,至少收入近亿钱!
当然,这个数目也是毛收入,大棚菜没有那么贵,大头还是煤和琉璃板,煤是量大,而琉璃板则是价高。等到开春了,大棚菜和煤自然就没了销路,但是琉璃板不同,说不得到了明年入秋之后,还要有个售卖的高峰!
因此司马徽去拜访征西,自然是要去化缘的,要搞事情,没有钱怎么行?司马懿觉得伸手要钱有些掉“哔”格,所以不愿意跟来。嗯,其实道家也有化缘,只不过道家更讲究无为随性,就算是化缘一次也不超过七户,到了七户都还没有的,也就没有了,所以不像佛家动不动就说施主请留步……
因为老子,也就是三清道祖随身法器是个大葫芦,因此道家化缘么,就要准备一个葫芦瓢,带上鱼鼓,也就是一个长竹筒,在长竹筒的一头蒙上薄皮,可以用手敲打,一边化缘一边唱些道教神仙的曲子什么的,后来就被丐帮学走了。
再后来道家觉得跟丐帮抢生意么,有些掉了“哔”格,因此到了后面,也就渐渐不化缘了,倒是佛家不这么觉得,坚持了上千年。
司马徽到了征西将军府衙,见到征西将军斐潜的时候,却看见斐潜正在举着铁枪,在练武场上挥洒汗水。
越是上过战场,斐潜便越发的明白一件事情,花里胡哨的什么白鹤亮翅啊,什么退步跨虎啊,听着不错,看起来也不错的招数,在战场就是找死的行为。
白鹤亮翅是吧,身形舒展,左右手向外打开,单脚独立……
所有战场之上该死的错,一样都没有落下。身形舒展,增加了被杀伤的面积,一群瞄着腰藏在盾牌后面的和一个身形舒展的,先杀谁?
左右手向两侧伸展而开,中门全是空档……
单腿独立,就代表着下盘不稳……
所以斐潜到现在,其实也就是会一招,长枪突刺。长枪原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刃,突刺又是最为基础和最为直接的进攻方式,在这么多年的坚持练习下来,斐潜不知道累计练习了几十万次,倒是越发的纯熟和有力起来。
“噗哧!”斐潜一枪当胸扎入草人标靶之中,草木碎屑乱飞,长枪头从另外一面透了出来。
“好好,将军好武艺!”司马徽笑呵呵的说道。
斐潜收枪,将长枪递给了一旁的亲卫,顺手接过脸巾擦了擦汗,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武艺,随便练练,强身祛病而已。水镜先生请稍歇息片刻,某去更衣就来。”
“将军请便。”司马徽笑眯眯的,丝毫不因为斐潜没有出门迎接,就表现的有什么不满。毕竟现在可以说是在征西之下担任官职,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超然身份,自然有所不同,一味的强调超规格的礼遇,并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司马徽来找斐潜,其实斐潜也正想去找司马徽。
三国,不仅仅只是武将在争霸。
马上争天下,但是没有马上治天下的道理,这个事情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是一样的,而没有先期准备好,等到真需要的时候,难免就会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关中汉中渐渐稳固,经济和社会秩序渐渐进入正轨,对于平阳来说,不仅仅要在经济上保持较高的地位,而且也需要在学问上,在治国的理论上,要高于关中和汉中的水准,这样才能形成文化的落差,而在无形当中对整个汉代的文化进行影响。
文化是怎么传播的呢?
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文化传播有很多途径,但是在玩耍消遣的时候传播最深刻,最伤人于无形。这就是为什么伴随着美少女战士成长起来的一大批少女就算是到了中年依旧想要嫁给假面骑士一样,也是大批大批的小孩子高声叫着李白就是个刺客的一样的道理。
单纯的装“哔”打脸,不合时宜的搞一些机构学府学堂学校出来,或许一时间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是多数都是浮在表面上,就像是传说当中仙人一般,固然神通广大一阵,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依旧再次成为了传说,并不能起到全民晋级的作用。
攻破一个堡垒,自然是从内部最好下手,消灭一个民族,自然是培养族奸最为妥当,而想要改变汉代的文化环境,自然是让汉代的文化土著来亲自动手最为合适。
斐潜换下了汗湿的衣裳,重新回来,和司马徽见过了礼,两个人寒暄了一阵,闲扯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方面也是在相互试探,一方面也是给自己的话头做铺垫。
司马徽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学宫之要,便是目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方可成正果。今观守山学宫,颇合此意。孔叔严律,治学有方,学子莘莘,经音朗朗,假以时日,定出大才也。”
斐潜笑了笑说道:“还是仰仗水镜先生劳心劳力,谆谆教诲,亦是学子之福啊!”
司马徽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微末之力,不值一提……将军,又将值学宫春评之时,不知今年用何典何策?”
今年春天的时候,学宫大考之下,刘劭算是脱颖而出,不仅是出任了征西将军府的从事之职位,甚至开始着手制定各地官吏的考核标准,虽然职位不高,但是权柄却很大,一时间传为佳话,也让更多学子对于下一次春考更为期盼。
甚至有些外地前来的士族子弟,虽然不是在学宫之内求学的,但是也有家学传承,也想参与到学宫的春季大考当中检验自己,以文会友一番,当然,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得到斐潜的赏识,那么不仅是高官可期,甚至一举成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是之前,司马徽对于在并北还是有些可有可无的感觉,但是在经历了今年学宫的春季大比之后,就尝到了甜头。
汉代对于师承,还是非常重视的,就像是阚泽这样的年轻一代,开始以征西门下自居一样,许多人对于水镜先生还是比较认可的,尤其是河东和河间的子弟,这对于喜好名声的司马徽来说无疑就是挠到了痒处,简直全身上下无一不舒服。
就像是司马徽给斐潜庞统诸葛亮取名号一样,是打着双方互惠互利的心思的,司马徽当然也想着给豫州或是冀州的弟子取名号,但问题是豫州和冀州的弟子,不是家大业大,就是各有传承,不会有人将司马徽的取的名号当成一回事。
士族原本就是如此,对于国家有益的,未必全数都会做,对于自身有益的,基本都会做,而若是既可以高举国家大义之旗,又可以给自己谋取利益的,那真是挤破头都要抢着去做的。司马徽现在就是如此,对于学宫的春季大考,比谁都上心,若是将来学宫这些学子出了一些人才,司马徽多少也能混一个座师当当,司马家也能结一些善缘。
要不然司马防何必紧巴巴的表示,准备在恰当的时机来一趟平阳?
斐潜沉吟了片刻,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便议‘儒’一字如何?”
“儒?”司马徽扬了扬有些花白的眉毛,有些诧异的重复道。这个命题太大了,又有些空泛,和今年春天的时政策论完全就是两个方向。
“水镜先生……”斐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曾觉得儒家自上古一路蹒跚至今,已然无路可行了么?”
“怎会无路可行?”司马徽笑道,颇有些不以为然。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可见六经之重也。然……”斐潜说完,又轻轻的敲了敲桌案,继续说道,“上古有易,周有书,礼,春秋有诗,乐,战国有春秋,仲尼未生,已有六经,易者尊太卜,书者唯精一,礼者在宗伯,乐者隶司乐,诗者颂太师,春秋者于国史焉……如今儒家传承所谓六经皆为外经,可有本章?既无本章,何言有路?”
“这个……”司马徽不由得有些结舌,然后下意识的说道,“尚有论语,孟子……”
“论语?若论语,孟子皆可为经,”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为何不言七经八经?”六经,当然其实也是五经,应为乐经已经流失了。所谓四书是朱熹才提出来的,汉代只有五经。
听闻斐潜所言,司马徽也是无言。
其实司马徽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在汉代,虽然说知识是宝贵的,但是对于有能力有条件读书的士族子弟来说,论语这一本书是类似于尔雅这样的通俗初等读物,也是类似于孟子,庄子,荀子、吕氏春秋等等地位一样,并没有崇高到后世无以复加的地步。这就好像是在后世要拿一本小学或是中学的读物来代表所有的文学作品一样,多少显得有些怪异和可笑。
“……不过,儒家之道,倒是一脉相承……”斐潜轻轻的说道,“只不过许多人身于山中,不识真颜……”
第1369章 新道
斐潜的话,让司马徽一阵沉默。www.uu234.ccUU小说
其实汉代衰败,其实就是被皇帝和儒家两个方面共同作用之下,给彻底玩坏了。
在汉初之时,整个朝堂的社会次序并没有像是当下如此的混乱和恶劣。刘邦带军攻入秦国时,诸将都去抢金银财宝,而萧何则带人去抢秦朝的档案馆,后来萧何根据秦国的法律,以黄老无为而治,清静守法,约法省禁,顺应民心的原则,对秦法进行了修改,制订出了《九章律》,以后“萧规曹随”,西汉建国的法制基础得以巩固和完备。汉文帝、汉景帝大体上都是依法治国的榜样,并没有把君主个人意志加于法律之上。
汉文帝灞桥惊马事件,就是一个皇权无法凌驾于法律的典型案例。汉文帝想加重处罚,但最后仍然不得不依法办事。这就是文景黄老之治的表现。法律是天子与天下人都共同遵守的,身为帝王,也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情绪和意志加于法律之上,但遗憾的是,由刘邦、文帝、景帝、萧何、曹参等一帮人努力开创的清静无为,依法治国的传统,被汉武帝和董仲舒两个人,联手掀桌了。
汉武帝扶持董仲舒,是因为汉武帝想要用董仲舒来冲击黄老之学,汉武帝或许想着后世的皇帝会懂得再次扶持起另外的教派再来打压儒家,却没有想到大量新被提拔起来的儒生,在原本大量黄老之学的官吏当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朋党,党争也就成为了儒家一项优良传统传统,并不断的发扬光大,直至变成真的“独尊儒术”。
独尊儒术的政策在汉武帝执掌大权之后被强行实施,大量的儒生被提拔出来,这就结束了“文景之治”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取代了“以法治国”。
“以德治国”被朝廷表述为“德主刑辅”。
原本的“刑”是有明确的条文规范的,但是“德”又是怎样的呢?董仲舒提出可以采用《春秋》来决狱。所谓“春秋决狱”,就是按孔子所著的历史著作《春秋》作为判案的依据。这是一部历史著作,一部历史书怎么能成为判决案子的依据呢?照董仲舒的说法,因为这部历史书是以“德”为基本原则的。
官方解释权在手,那么许多法律自然像是全身上下只穿了袜子的人一样,不管大小丑美与否,全数露了出来,普通百姓说怎么如此行径果体的还管不管啊,官府会指着袜子说不是还有穿着袜子么……
因此,有一帮熟读古书的儒家子弟在旁帮忙,皇帝或是大员要从史书中找出任何一条合乎自己心意的典故,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直接结果,就是皇帝通过董仲舒的儒家,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皇帝的意志就成为法律,名为“以德治国”,实为皇帝集权专断,这是极端的人治。
从此之后,汉武帝以后的皇帝和儒家担任的各级地方官员,便开始了长达千年的人治。这些既得利益者,不断的继承和发扬人治传统,将其推动到了极致。
而斐潜若是想要在此时来变革已经是形成了几百年的人治,那就等于是要搬动全大汉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奶酪,而这些人会轻易的拱手将相关的利益让出来么?
因此在不能大幅度改革的时候,小动作的改良就成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能因为几颗老鼠屎就将灶台都掀了么?
还是只能勺出来。
然后该给谁喝还是给谁去喝,至少在喝的碗里没有让人看到老鼠屎就是了……
“将军之意是……”司马徽眼光游弋不定,就像是两军交战之前的斥候,在刺探着斐潜的真实想法。
“陛下至平阳北狩之时,曾至山寨之中,视察农桑,体恤民夫……”现成的大旗斐潜自然不能错过,扯过来大力摇晃,一脸虔诚的朝着东方拱拱手,说道,“陛下仁德,不顾天胄之躯,亲历亲为,更是与民同食,亲尝杆糊,在场众人,无不涕零……”
“陛下圣明!”斐潜这堂堂正正的大军开出来,司马徽自然也能是举手投降高呼万岁,一同向东方表示自己的敬意。
“……然,某观当下众多儒家子弟,不知民辛,不尝民苦,如何言农事?不修武艺,不经战阵,何来论兵法?不施授教,不拓民智,如何谈教化?”斐潜敲了敲桌案说道,“仲尼巡游六国,因材施教,启蒙万民,方得儒道之妙,岂有坐而清论即可得道者欤?”
“将军所言甚是!”对于这个论点,司马徽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一脸的心有戚戚焉,然后迅速开始盘算着,斐潜的这个说法,确实是堂堂正正挡无可挡,而且从某些角度来说,司马徽也同样不愿意看到当下的局面。
当下举孝廉制度,举的都是人治的关系户,至于有没有能力,基本上就是属于彩票开奖一样,500万的大奖么有是有的,但是绝大多数还是五块十块的小奖,当然,还有一大片连五元十元都中不了的……
而司马家,因为司马防和司马朗先后辞职,已可以说是脱离了关系户的范围,要不然司马懿也不会迟迟不能被举孝廉,所以当斐潜说起刘协亲力亲为做了表率,行仁德之事的时候,司马徽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重清谈,轻体会,乃腐儒也!腐儒入朝为官,则害国,举其为官,则戮民!”斐潜继续说道,“今春孔才策论选材,鞭笞入里,当延伸而论,以别腐正之儒也!儒道本性,至纯至真,岂容玷污?当清理而自省,涤杂而明性也!”
司马徽眼中烁烁有光,兴奋得胡子都在微微颤抖,朗声说道:“好好!将军此言大善!儒家立言数百年,定然有蠹虫蒙混其中,苟且营营,不仅祸国害民,并且坏儒家声誉!儒家本性,至纯至真!岂能容此腌之物!老夫虽不才,亦愿捍卫儒道纯真,百死不辞!”
司马徽虽然不清楚什么叫做纪委,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廉政公署,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奥妙,立刻显得慷慨激昂起来,表示愿意为了伟大的儒家纯真事业贡献一份心力!
当然,如果征西将军只是一般的人,司马徽听了同样的话,就算是觉得有道理,也会嗤之以鼻,就像是谈反**,以老百姓的身份来谈,和以国家领袖的身份来谈,会是一样的效果么?
如今征西将军权倾并州,司隶,汉中,可以说在这一片土地上,言出法随,既然征西将军有意挑头做这个事情,司马徽自然愿意代替司马家来紧紧握住这个清高无比的权柄!
司马徽甚至觉得,斐潜提出这样的建议,就是为了从至高层面来打击一些不听话的士族豪右的,但是没有关系,世间万事不都是如此的么?若是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又有谁会付出价格来?
“好好,此次春考,便以‘儒’为题!”司马徽捋着胡须,说道,“将军此题,甚妙!甚妙也!”
斐潜微微笑着,也点点头。司马徽愿意上钩就行,等用论“儒”这个话题掀起波涛之后,再慢慢进行下一步的什么青牛观会议……
其实若是讲究起来,汉朝其实就是一个以黄老立国,以士为基石所建立起来的国家。虽然在汉武帝时期采用了儒家,但只是士族改变了一种信奉的学说而已,依旧还是士族统治天下。
斐潜原先对于汉代的观念,大多数来源于三国演义,但是三国演义其实是明代人眼里的三国,就像现在电视电影上的那些符合年轻人看的偶像古装片,三角恋已经是很low了,还要有男男和女女的多角恋……
三百年的儒家执政,留下了无数的继承者,这就是党人的根基。
袁隗、王允、杨彪、袁绍之类的其实就是党人,也是士人,他们最本质的,还是为了追求自己家族的利益。为了家族利益,这些人可以闭着眼和所谓的奸臣宦官共舞,也可以睁开眼就高呼着正义来杀人……
为什么刘秀可以那么容易得得到天下,因为他得到了当时的士族最广泛的支持。士族是大汉最为强大的一个阶层,说的难听点,在这个年代,得士人支持者得天下。士人就是知识分子,就是有产阶级,他们要钱有钱,要知识有知识,要人才有人才……
士族是大汉真正得既得利益者,但也是大汉王朝的终结者,因为他们贪婪,无止境的贪婪,所以大汉最后还是亡国了。
想要避免未来的惨剧,就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企图改革的的曹操举起了屠杀士族的刀,杀了边让,杀了崔琰,杀了孔融,杀了杨修,甚至杀了荀,但是最后曹魏还是亡于另一个士族之手,此所谓成也士,败也士也……
毫无美感的举刀屠杀,只会步曹操的后尘,斐潜并不想这样。
士族的本质是热衷权力,他们把皇帝当自己的禁脔,把大汉看成自己的后花园,把武人看成自己的看家狗……
当然这是所谓的有骨气的忠义的士族之人,就像是后来司马懿所做的那样。
也还有很多怕死的士族子弟,他们为了活着,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可以今天巴结这个,明天勾引这个,就像为了赚钱的卖笑女一样,只要有钱就是大爷。
而不管是那一种,斐潜现在都给得起。
不是亲身经历,斐潜也不会理解为何士族在大汉为何有这么强势的地位。在这个年代,中低层的人员缺口实在是太大了,而能弥补这个缺口的只有士族。就像是黄牛一样,有了强烈的需求,自然就有了哄抬物价的空间。
所以斐潜要动手,就必须温水煮青蛙,一边培养出大量的中低层官吏,一边引诱着士族自己内部相互捅刀子。
就像是后世,没有大规模的扩招大学生,哪里来的大规模扩招公务员,没有大规模的公务员,哪里来的空间砍杀贪腐之辈?
国家政策向来就是一环扣一环,摆着堂堂正正之兵来温水煮青蛙,以阳谋之举,行阴谋之策。
当供求关系逆转的时候,从中渔利的黄牛自然就倒霉了。
斐潜不像袁绍,也不像是曹操,虽然现在有了子嗣,但是人丁依旧单薄,这就决定了斐潜必须将手中的大权分出去,虽然最肥的还是以荆襄为主的斐潜一派拿走了,但是依旧有许多空缺留了下来,这样横向一对比,比袁绍曹操全数自己吃干抹净的要好出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对于士族的吸引力,自然是大大的增强了。
这就是斐潜这里供求关系转变的开始。
送走了司马徽这个准备在下一个阶段进行摇旗的,自然还是要寻找一个呐喊的。
斐潜让人叫来了杨修。
杨修也算是可怜,巴巴的从弘农跑到了平阳,后来又从平阳跑到了关中,现在再跟着斐潜又回到了平阳,就是为了斐潜的一句话。
杨修依旧是风度翩翩,似乎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和旅途劳累,并没有能稍减其半分的容颜一样。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直截了当的说道:“德祖,某有一事,若办妥了,某便与杨氏守望相助,携手共进……”
“将军但请吩咐。”杨修静静的说道。
“明年开春,学宫春闱大比,某欲德祖入其中同殿比试……”斐潜看着杨修说道,“不知德祖可有难处?”
杨修微微抬起细长秀美的眉眼,看向了斐潜,似乎读着斐潜内心之处的想法,说道:“所比之题为何?”
“论儒。”斐潜正义凌然的说道,“儒之道,至纯至真,刚正不阿,为国为民。”
杨修微微皱了皱眉,丝毫没有受到斐潜那些大话所影响,直指问题实质道:“将军欲分立山东山西耶?”
斐潜哈哈大笑,说道:“山东山西,原本难道就是一家?”
杨修也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拜倒在地说道:“修愿为将军所驱使……”
第1370章 言论(来来,加更了)
“叔父……就这样了?”司马懿皱着眉头。UU小说www.uu234.cc
少年人,肤色如玉,闪耀着淡淡的光华,和对面的司马徽那苍老的,枯干的,甚至已经开始泛起老年斑的肤色相比,有着极大的差别,但是又奇怪的融合在一起。
或许都是司马家的,或许都是一样的心思深沉。
“不这样,难道还能怎样?”司马徽举杯,喝着茶水,淡淡的说道。
别说,自从征西将军斐潜喜欢清茶饮之后,又开创了以沸水来冲泡的方式,起初还有许多人不以为然,认为这样喝茶失去了茶的精髓,没有烹煮的茶汤能叫茶汤么?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这一种清淡的苦涩茶水味道,就成为了众人所认同的更加高雅的饮茶方法。
君子之交淡如水,清淡如许,不正是宛如君子么?
司马懿虽然年龄小,但是心智绝对不算小,说道:“如此一来,司马岂不是众矢之的?”
“呵呵……”司马徽笑笑。
司马懿听出司马徽的嘲笑之意,小脸也有些绷不住,黑了。
司马徽将茶碗放下,看了看司马懿,似乎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上,说道:“有没有听说,征西将军给庞统庞士元提亲了?”
“叔父是说……王氏?”司马懿挑了挑眉毛。
“此事……”司马徽仰着头,微微一叹,说道,“太原王,弘农杨……征西之下……你以为你不做,就没有人了么?”
司马懿沉默了。
“你父亲为何做了那么多的讽咏?”司马徽笑道,“难道是写着好玩的?”
“叔父!”司马懿瞪了过来。
司马徽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胡须,说道:“好好,子不言父过,你自然说不得……不过我说得啊……就算是你父亲来了,我也一样这么说!”
司马懿皱了皱眉,说道:“父亲大人也要来?”对于司马懿来说,司马防要来却不是什么好事情。司马防有名的家教森严,最重威仪,稍有违背要么就是鞭笞,要么就是呵斥,还是在叔父司马徽这里,多少才算是松弛些。这要是司马防真的来了,好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司马徽哈哈笑了几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趁着那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些什么吧……省的到时候想做都没办法做了……”
司马懿“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叔父在上,小侄想要进城一趟。”
“好好,去吧。”司马徽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司马懿又转回来了,小脸扭捏着,袖着手站着,但是不说话。
“你这孩子……”司马徽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个钱囊,丢给了司马懿,“……看看你父亲把你们管得……张嘴要钱都不会了!”
司马懿努力扳了板脸,想要再次驳斥一下叔父司马徽对于自己父亲的评价,但是手里捏着钱袋,犹豫了片刻,果断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再次拱手行礼,便离开了学宫,兴高采烈的带了几个仆从,往平阳而去。
这一段时见司马懿都基本上住在学宫,原本想着都是反正想要去平阳城,有的是时间,结果没想到这一来二去,都快在学宫上住了一年了,都没有真正的好好逛过平阳城,因此这一次虽然还是冬日,但是内心已经是躁动喜悦了。
冬日的早晨,太阳若隐若现的在云层当中浮动,乳白的雾霜浮动在楼房屋檐之间,红色的砖石,掩映在一片一片的浅白色的雾间,犹如浮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平阳城现在已经有了二环,当然,好玩好吃的也还是在原本的一环之内,二环大概都是一些功能区域和新建的坊里,还有些小规模的酒肆和集市什么的。
原本东西二市,又向外扩了扩,不仅有了一个小围墙,甚至还建了些瓦肆库房,以便就地屯放物资和进行一些小规模的交易。
虽然现在是冬日,商队少了许多,但是前来采买煤炭和琉璃的依旧是很多人,来来往往的根本安静不下来,每日都是嘈杂无比,对于司马懿来说,自然也没有到市坊当中去参观买卖交易的兴致,便直接进入了平阳城。
司马懿舍弃了马车,让仆从跟着,背着手踩踏在石板之上,摇摇晃晃往前走着。这条主街征西将军很没有创意的直接就叫北大街。然后么,当然还有东大街,西大街,和南大街。司马懿撇撇嘴,这要是他来取名,就像脚下这一条,至少叫坎劳就不错,或者叫做玄朔也可以,再浅薄一些叫伏方也行,光一个北大街,真是俗气到了极致。
司马懿一边哼哼着,讥讽着征西将军真是一点雅致都没有的命名方式,一边沿北大街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反正对他来说,既然是出来逛逛,就没有必要限定到哪里,走到哪里,停在哪里,吃在哪里,都随着心意就是,一路前行,道路两旁砖木结构的建筑高低落错,商铺的幌子一个接着一个斜斜的挂出来,时不时有小二站在门口招呼着,碰见了熟悉的客人路过,就算是不进店面,依旧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街道的名字俗气,但是内容,嗯,街道并不俗气,并且很有生气和活力。
不管是中间的主道,还是两侧的民道,都是扑上了石板,石板中间还涂抹了黄氏工房的那种叫什么泥灰的,甚是平整,就算是下雨天也不用担心,两侧明沟和暗沟会将雨水迅速带走。
主道和民道之间,是用硕大的长条形的石盘装的模样间隔开来,并种植了些灌木花草,当然,现在正值冬日,所以大多数都是光秃秃的枝干,若是到了春日,少不得还有些花团锦簇可以观看,十分的典雅且别出心裁。
司马懿走着走着,眼珠子不由得瞄到了中央主道上了。
中央主道,除了传令兵和驿卒等特殊人员之外,一般人是不能走的,有权利走主道的,便只有皇亲国戚地方大员,还有征西将军本身。
上一次见到征西仪仗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征西将军斐潜得子庆典的时候,那旌旗遍布的场面,那些彪悍无比的骑兵再加上装备齐全的甲胄,给司马懿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走这走着,司马徽忽然察觉到了些平阳城特别的不同。
干净。
邺城虽然也很大,甚至主道比其这个平阳北大街都要宽上一半,但是当人在街道两边走得时候,总是能够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屎尿味道,而在平阳这里,在街道上有麦饼的气味,有酒水的醇味,也有烤肉的香味,还有人马的汗味什么的,却没有屎尿味。
要知道在邺城住宿的时候,各家各店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要打扫自家店铺门前的地面,不是因为这些店家都爱卫生什么的,而是因为一夜过去,总有些不雅之物遗留在街道门角,然后沾染得一路都是……
若是再学宫之中,卫生再好,司马懿也不会奇怪,但这是在城中,往来的不是莘莘学子,而是平头百姓,这是怎样做到的?
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有意思。
另外一点,乞丐。
走了这么久,包括前几次匆匆而过,司马懿都没有见到街道的阴暗之处有乞丐的出现。
司马懿偶尔也跟叔父司马徽谈论过一些关于流民,关于乞丐的问题,也曾经以为邺城已经算是很好的城市了,但是实际上在邺城,同样也是随处可见乞丐成群结队的在游走,就连官府似乎都懒得收整这些乞丐。
插标买首,卖儿卖女的现象,司马懿也是常常在其他地方能够见到。当然,对于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来说,将孩子卖进一个富户家中,为奴为婢,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多少也不虞温饱,若是有个好主人,倒也算是运气不错。
当然,也有那些运气不好的。
反正这样的行为,总是一再的出现,尤其是遇到灾年。
年景好一点,收成多一些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就少一点,但总是有一些。若年景不好,例如每几年就一次大河泛滥或是其余什么的天灾**,又或是像是冀州和幽州之间的连续几场混战,这些乞丐就多了。
还有连乞丐都不如的流民。
乞丐多少还能混进城,在旁人的屋檐桥下寻一个安身的地方,流民则是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每到流民众多的时候,就连司马懿老家温县也不例外,城里总会紧张一段时间,让守城兵卒严守城门,不许流民入城。这个时候县令往往都会召集了城中大户进行商议,但是实际上都是讨要钱粮,然后多少给一些,打发这些流民前往其他地方去……
若是遇到像现在这样的冬日,城中城外总有不少人在半夜会活活冻死。司马懿见过被活活冻死的人,那些人全身都僵硬无比,但是脸上却会挂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笑容,让人看见了心中便有些发寒。
然而平阳城却没有见到流民,就连乞丐也都没有。
在这里,似乎只要有气力,肯干活,终究不会被饿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来来往往的这些平头百姓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
这种笑容,并不是被冻死的那种令人心寒的笑,而似乎从内心当中洋溢出来的一丝幸福的笑意。
幸福往往来自于不幸福,繁华也总是来源于对比,对于见识过冀州几个大城,也一路走来看过不少兵卒将校的司马徽来说,在平阳这里,所见到的,或许并不如邺城那么的繁华,或许也没有太原那么的古朴,但是这里似乎是最为自然的,轻松的笑容似乎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不管是兵卒还是百姓。
普通人,总是最容易满足的人,能够收获温饱,便能够笑逐颜开。
司马懿也曾经听自己的父亲,还有叔父谈起一些当年的什么好年景,好时光的话语,也有说到在西羌尚未叛乱之前,汉灵帝尚未完全昏庸,十常侍还不是那么贪婪的时候,似乎那些岁月也能算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但是伴随着西羌再次的叛乱,伴随着几乎席卷全国的黄巾之乱,这样幸福的笑意便渐渐的消失了,不复出现。
司马懿才没有什么要挽救大汉朝,要保护全汉人的什么建立千秋功业的想法,也没有像是普通士族子弟在他这个年龄总是有些难以理喻的热血理念。在司马懿的观念里,只能活几十年的,却非要想个几百年上千年的事业来,真心是幼稚之极。
虽然司马懿现在旁人眼中,也未必脱离了幼稚的区间,但是并不妨碍司马懿觉得旁人幼稚。
有吃,有喝,有玩的,好好过这一生,就可以了。
是不是很浅薄的理想?
司马懿微微笑着,晃着脑袋。但实际上,这样的理想一点都不简单。想要有吃有喝有得玩,一般人可以么?做不到的,为了生活生存,整日忙忙碌碌,怎么可能好好吃喝好好玩?所以必须要有权有势,至少不能太小的权势,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吃喝玩乐不能被耽误……
因此,叔父司马徽要借着征西将军的这一次行动,来增强司马家族的地位,扩大影响的时候,司马懿自然也是认同的,并且觉得自己似乎在其中也应该出一份力,这样才能有资格在后续的时间内,吃吃喝喝玩玩……
冬日的风还是有些寒冷的,司马懿将手拢到了袖子里,微微仰着头,一边慢慢的往前走,一边在脑子里转着些主意。
“夫国立者,无不思治也!孜孜而求,汲汲而用,不使旷位,不令命虚,方为王道而治也!民所大欲,唯衣食尔!不饥不寒,则无怨焉。时无怨嗟,和风充塞,则天下大治,自然可期!”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上空处飘出来,司马懿抬头而望,发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似乎有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司马懿正侃侃而谈。
“国之重,莫过于安人。安之重,莫过于农桑。人有老少青壮男女之别,然未尝有不须衣食便可滋养其生者。故而尧舜躬耕,陛下亲垦,皆行民之教化是也!困饥寒,而守仁义者,唯有君子也。然今世纷乱,君子之数希矣!”
有点意思啊……
司马懿转头进了酒楼,一边拾阶而上,一边聆听着。
“一人耕,百人食。一妇蚕,而百人衣,可乎?若是如此,朝廷田赋何在?公卿车服何存?职官禀禄何依?一耕一蚕,欲求百人之需,不亦难如登天乎?故而需观天时,相地适宜,胼其力,重桑梓也!然有自诩君子之辈,一不明天时,二不清地理,三未曾汗流,四未炽颊背,日间涂脂抹粉,夜里狂饮高歌,借贷以成其厨名,汇众以邀其赞评,可称士乎?可称君子乎?”
司马懿微微笑了笑,看见了正在慷慨激昂的那个人。
那人背对着窗户,阳光从他身后照耀进来,照在了他的头上和肩膀上,看不太清楚面容,只能依稀的见到那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眸。
“依汝之言,吾等皆需汗流污背,捣泥弄土,黧其面,炽其背,日待,夜盼甘霖,方可称士耶?若如此,汝为何不去?”酒楼大厅当中,有人不屑的出言讽刺道。
“就是,上古有类,以成其国,士传诗书,农本耒耜,工专绳墨,商贸财货,各司其职,方各得其所。今若士趋农桑,发如蓬,蹈险履危,挥锄扬簸,则需农何用?又何人传诗书?农人么?可笑,可笑……”亦有人应和着说道。
“哈!”司马懿忍不住朗声而说道,“士传诗书?不错!可汝有何诗书可传?不妨试言之!冠士之冠,服士之服,习士之书,便可为士乎?语不知书,言不及经,百事不取,手足无用,亦可称士乎?仲尼尚言,其不如圃农,如今之人,竟背祖忘典,违先圣之意!岂可怪也欤!”
“汝……汝为何人!胆敢于此妄言!”有人戟指司马懿,见其年幼,便出声喝道,“汝之大人何在?休要捣乱,速去,速去!”
“在下温县司马懿……”司马懿没理会一旁指手画脚的人,而是径直朝着窗户处的人拱拱手,说道,“见过兄台。”
“在下太原王昶,”王昶也朝着司马懿还了一礼,问道,“不知司马兄弟,与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乃在下叔父……”司马懿说道。
“哦……久仰,久仰……”王昶扬了扬眉毛,再次行礼道。
两人都微微笑了笑,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酒楼大堂内方才指责司马懿妄语,没有身份的人也闭嘴不言了。若说之前水镜先生司马徽不过就是在河内荆襄略有名气,但是现在于守山学宫之中挂上了名号,又听闻曾经给征西将军取了“隐鲲”之号,自然在平阳之处人人皆知。
“咳咳……”大堂之中,有人咳嗽一声,说道,“司马小弟之言差矣,孔子言不及圃农,乃樊迟请学稼圃,孔子方曰其不如也,又言,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吾辈亦尊孔圣之言,学礼明义,取信言诚,又何错之有?亦或是司马小弟,曲解圣人之意乎?”
“就是就是,孔圣亦言,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若真如二位所言,岂不是皆碌碌谋食,何人求道?二位可谓是本末倒置矣!”
司马懿转过身,和王昶并肩站着,目光流动,心中暗道我随便挖个坑就真有人跳下来,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王昶笑了笑,说道:“不若在下替司马兄弟作答可好?”
司马懿伸出手掌,略略一翻,无可无不可的示意王昶。
“饥餐渴饮,此乃人欲也。于贫馁之时,有樊迟之意,求学圃农,以福家族,其为过乎?”王昶朗声说道,“孔子甚重樊迟,汝等知其问于圃农,亦当知其亦三问于仁,同有知、崇德、修业、辩惑等,孔子亦言,此乃佼佼也!”
王昶说着,然后看了司马懿一眼,似乎在询问这样的回答方向是否正确。
司马懿微微点点头,然后跟着说道:“农桑,养生也。精修圃农,亦不敌天灾**,故孔子曰樊迟求小人之道也。君子固当不应以贫、食为念,用心于明行,仕则为政,达则广德。故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尔等口中言孔圣,然心中无仲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兄方才所言,方为孔圣大道!须知仲尼少时,亦操贱业,故能多鄙事!孔圣自幼家贫,顾仓禀,牧牛羊,耕田亩,风吹日晒,方十有五而志于学!知其劳苦,固有言‘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亦,禄在其中矣’是也!”
“吁!不知农桑而食俸禄者,无异残国害民也!士当治世,农当耕作,然唯有辅相清明之才,方深知治理之道,以免实扰于时。十羊九牧,不知所从,浮食游手,不知所作。夫君子之所贵也,乃知农,知兵,知工,知商,立而为政者,规以其摹,定以其势也。古之君子,皆庙算之,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也。”王昶接着说道,“若不亲历农事,岂能知天地?不亲临战阵,岂可明血勇?坐而论政,朝令夕改,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如此使民何所适?”
“是故,清谈而无实者,某羞与为伍也!”司马懿甩了甩袖子说道,“王兄,不如归去?”
“归去,自当归去!”王昶大笑,然后伸手为邀,便可司马懿把臂一同往外就走。
堂内众人讪讪不敢言,看着王昶和司马懿的个头虽然不高,气势却足,也不敢阻拦,便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道路,看着王昶和司马懿扬长而去。
第1371章 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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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道就像是华夏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实力展示的晴雨表,农耕民族强的时候,狄道就是西凉的治所,触手将会延伸到西域,但是一旦游牧民族占据了上风,狄道往往就会成为最先遭受到侵袭和打击的第一批的城池。
藜麦往利真的已经是尽可能的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但是大雪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使得藜麦往利无法像之前那样快速仰仗战马机动力,深没小腿的松软雪层,不仅使得人马行进艰难,而且因为没有充足的粮草补给,导致行进的每一段路程都是无比的艰难。
藜麦往利也有考虑过姜可能会派兵前来偷袭,但是断后的队伍又埋伏两天没有见到任何的动静之后,便全数放弃了对于后路的侦测,因为这样的路程,藜麦往利认为,即使是姜再想要追上了,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时间越往后,汉人就越发不可能追上来了,这是历年和汉人作战的常识。
所以现在藜麦往利的心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将注意力放在防备汉人的追击上,而是怎样鼓舞羌人的士气,然后怎样带着更多的人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藜麦往利已经开始不断的宣扬这一次失败的主要责任,便是因为马超。没有计划好,没有估算到,没有出全力,又是率先败退等等,林林总总,将罪过全数都盖到了马超的头上,反正马超已经死了,也不可能会出来和藜麦往利对质争辩。
杀到金城!
劫掠马超家族的财富来平息羌人的愤懑和不满,就成为了藜麦往利必然的选择。
虽然这样,会导致藜麦往利在西凉汉人之间的名誉下降,但是藜麦往利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先过眼前这个苦难再说,到后面有机会再缓和缓和也就是了。
藜麦往利甚至已经分配好了,自己和自己的部落的主人拿走其中的五成,然后剩下的五成让这些跟着一同行动的羌人部落来分配,这样自己的部落才能保持强大,同时也不至于让这些跟随的羌人部落什么都没有……
路途寒冷,藜麦往利在冀县城下,虽然憋着一口血没有吐出来,维护了仅存的那一丝的尊严,但是其实还不如吐出来的好。愤懑无比的心情,再加上对于未来的忧虑,这一路,以往都是铁打一般的藜麦往利,也不由得病倒了。
为了不影响军心,也为了不让其他的羌人部落头人起什么觊觎之心,藜麦往利依旧强撑着每日行进在队列当中,甚至为了让族人更加有信心,藜麦往利每天都要用些血搓在脸上,使得自己脸色不至于太过于苍白。
当然,藜麦往利还没有糊涂到割自己的血来涂。
路途上的劳累加重了藜麦往利的病情,但是眼看狄道就在眼前了,藜麦往利所担心的问题也即将得到解决,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可惜这个好心情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就被破坏了,藜麦往利被斥候哨探的消息惊醒,他得到一个消息,背后有汉人赶了上来!
藜麦往利非常的不解,仔细的询问斥候道:“这是哪来的敌人?是冀县的人吗?”
“不,没有看到姜氏的战旗,只有黑色红纹的战旗!连姓氏都没有!”斥候有些无奈的回答道。
藜麦往利皱起了眉头,说道:“有多少人?”
“目前看到的是只有三四百人……”
“呼……”藜麦往利松了一口气,“让日扎带个千人队迎上去!绞杀了这群汉人!”
三比一的战力对比,就算是不能全歼追来的汉人军队,至少也可以将其远远重击,驱逐开来……
藜麦往利是这样想的,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当他强撑着爬上了一个山坡之上,看到在后方爆发的战斗的时候,不由得让他大吃一惊!日扎带着千人,数量上的确是占据了优势,但是在来袭的汉人面前,就像是一千只无头无绪的绵羊一样,光有两只角,都是拿来和怼自己人的,面对汉人的时候就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汉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骁勇无比,一边呐喊着,一边砍杀着羌人,喊杀声震耳欲聋。一杆黑底红纹的战旗在远处的山坡上飘荡,没有姓氏,但是藜麦往利知道,那肯定就是追杀而来的汉人主将所在的位置。
因为下雪,地皮松软,战马根本跑不起来,甚至还不如人走得快。毕竟战马脚踝脆弱,要是一不小心在松软雪地上踩踏空洞,那几乎就是骨断筋折的下场,因此羌人都干脆步行,反正汉人的数量并不多。
但仅仅凭这三四百人,这些汉人竟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肆意砍杀,这简直就是藜麦往利的叔叔可以忍,婶婶不可忍!藜麦往利决定,再次召集兵力,趁此机会将这些汉人斩杀于此,一来可以免除后顾之忧,另外也可以提升一些羌人的士气。
在长长的号角声当中,有些慌乱的羌人渐渐的行动起来,按照藜麦往利的指挥,另外两个千人队就像是左右展开的手臂一样,开始从山谷地处,绕着山林往汉人将旗那边杀去,准备进行包抄堵截,而正面迎击的日扎部队也似乎打了一针鸡血,多少振奋起来进行缠斗。
日扎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他跟在藜麦往利已经是多年了,一直以来都卡在千人长这个职位上不去,他自认为武勇不错,而且还有这么多年的功勋,但是就是没有能够得到一个进入羌人高层的机会,成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遗憾,而现在,似乎机会一下子展现在他面前,只要将面前的这一支棘手的汉人部队歼灭,说不定自己就可以凭借这这个功勋成功更进一步!
想想看,就连其他羌人头人都在冀县之下没有任何斩获,而他日扎却能杀败汉人部队,这不是铁打一般的功勋又是什么?
日扎一边想着,一边挥舞着战刀高呼着,紧紧带着人手压迫着汉人的兵线,往山坡上汉人将旗的位置顶上去。
现在再加上藜麦往利已经派人出来左右包抄,只要将汉人缠住在这里,必然便是一场大胜!
日扎高声吼叫着:“大王已经派人过来包抄了,杀上去!缠住他们,杀死他们!”
“哦哦哦……”羌人打起精神拥挤在一起,相互推着往上攀爬。
“嘣!嘣嘣嘣……”
日扎正在指挥着羌人继续向上,忽然听到了他极其熟悉,也极其恐惧的声音,这些声音又快又密,几乎连成一片,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弓弩手在一齐射。
“弩箭!”日扎顿时一身的冷汗,他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黑色红纹的战旗之下,站出了一排的弓弩手,正持着弓弩,向下射击,弩矢呼啸,密如飞蝗。
“什么鬼!这种天气怎么可能还能开弓!”日扎近乎于绝望的大吼着,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但是被射杀的羌人喷涌出来的鲜红血液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比噩梦还要更可怕的真实。
羌人的弓弦,多数都是动物皮筋制成的,在大雪纷飞的环境下,纵然再细心维护,也难免受潮松弛,根本就无法开弓,所以日扎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的防护箭矢弩矢的准备,但是山坡上的汉人却仿佛丝毫不在乎天气的制约一般,强劲的弩矢就像是一柄柄的大锤,迅猛的砸了下来,将簇拥在一起羌人就像是羊肉串一样,一个个,一串串的射杀当场!
羌人呼喝着,尖叫着,哭喊着,乱成一团。
一具具的尸体倒下,顺着山坡翻滚下去,也迅速的砸飞了羌人好不容易汇集起来的那一丝的士气,羌人开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掉头就跑,就算是一脚踩空,翻滚着跌下山坡,也不愿意在弩矢的威胁之下,多待上片刻。
日扎原本就不是什么头脑灵活的人,见到了眼前骤然发生的变故,顿时大脑就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就像是初次开车上路的司机一样,全身冒汗,哪里都可移动,眼珠子嗓门都没有问题,就是手脚僵硬不灵活……
日扎错误的估计了形势,藜麦往利也是同样错估了追杀而来的这一片黑甲汉人的凶悍。藜麦往利原来以为只有三四百人,那么就算是用人手堆,都可以堆死这一些黑甲汉人了,最多就是死上一些手下而已,而且路途上粮草的压力那么大,就算是死了一些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士气能够提升起来就可以了……
然而藜麦往利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群黑甲汉人见到了他派出两翼包抄的部队,不仅没有慌乱着要突围,反倒是更加凶悍的对日扎部队发起了强有力的反击!
顿时就将日扎部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该死!”藜麦往利急的后脊梁的汗水都冒了出来,冷风一吹,冰凉一片,“快点重整队形,顶上去,顶上去啊!”
在弩矢的掩护之下,蒙恕作为锋矢的顶端,直奔日扎而去,随着一声怒吼,手中的战刀便如同电闪一般,直直的劈向日扎。
日扎此时也顾不得指挥部队了,先顾着自己的小命要紧,连忙举刀相迎,企图将蒙恕的战刀卸开。
“!”
一声轰鸣,蒙恕自上而下,又是加上了冲刺势头,日扎虽然有意识的卸力,但是哪里能够完全卸开,一股大力传来,不由得闷哼了一声,踉踉跄跄的的连退两步,手中的战刀差点就脱手飞出!
蒙恕一击得手,更不饶人,一口气连劈三刀。日扎不敢怠慢,顾不上手中虎口酸痛,双手举刀,奋力相迎。
三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兵刃交击的声响,火星四溅之下,日扎虎口皴裂,鲜血喷涌而出,就算是双手持刀,也顿时有些捏握不住,眼见蒙恕又是一刀凌空砍来,日扎大吃一惊,忍不住发出一声厉啸,鼓起残力,也不再招架,举刀向蒙恕腰腹横扫过去,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狠招。
蒙恕一声冷笑,左手再身后一抄,翻转手腕,竟然套上了一个钩镶,顿时架住了日扎砍来的战刀,然后一刀砍在了日扎的肩胛之处,将其砍倒在地!
钩镶,是一种小型盾牌和长钩结合起来的复合型的兵器,比一般的战盾来的更小,也会更轻便一些。盾用以推挡,钩用以钩束。此种兵器兼具防、钩、推三种功用,一般配合环首刀使用,特别是在对付长戈之类的带小枝的兵刃特别有效。
因为先秦步卒大多数都是用长戈的,所以蒙恕自然对于钩镶这种兵刃熟练无比,直接就瓦解了日扎的攻势,顺便将其看成了重伤。
日扎身边跟着的几名羌人大惊失色,纷纷涌了上来,企图将日扎抢夺回去。
但是其余的蒙氏黑甲勇士哪里答应,也是迎了上去,再加上蒙恕左手钩镶,右手环首刀,连砸带砍,顺便还用钩镶钩割,顷刻间连杀五人,势如猛虎,勇不可当,杀得羌人屁滚尿流,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蒙恕一刀砍下濒死的日扎首级,用钩镶的长钩扎起,高高举在了空中,“敌将已授首!杀了这些羌狗!”
“杀!杀!杀!”
蒙氏黑甲勇士一同大喝,气势如虹。
羌人顿时骇然色变,他们被蒙氏黑甲勇士的气势震住了。一千人围攻三四百人,结果不仅没有能够拿下来,还被对方一个反冲击,连主将都折损了,这听起来似乎很荒谬的事情,结果残酷的发生的时候,任何一个在现场的羌人都不会觉得荒谬了,只是觉得胆寒。
见蒙氏黑甲勇士步步进逼,日扎满是血污的头颅在蒙恕手中摇晃着,这群羌人也再没有什么心思和蒙氏勇士缠斗下去,纷纷掉头就跑……
不仅是日扎的手下羌人被吓坏了,就连藜麦往利也是吓得连忙吹号,让左右两翼包抄的千人队赶快改变路线,向中军此处汇合,不然的话,等左右两翼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冲到了,蒙氏这些黑甲勇士也跟着日扎的这些败兵杀到了自己面前了!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再一次急促的响起,正在雪地里面艰难的超前行进的两翼羌人茫然的相互看着,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被山体和林地遮挡了视线的左右两翼包抄的羌人,并非人人都能够看清楚在正面战线上发生的情况,才奔出去不久,又猛然间收到了更改方向的号令,自然是非常的诧异。
蒙恕将日扎的首级指向了藜麦往利,大笑着喝道:“羌狗!敢来一战否!”
更多的蒙氏勇士也跟着大喝道:“羌狗!敢来一战否!”
轰隆隆的回响在山谷之间飘荡,似乎这一片的天地也跟着蒙氏等人在一同嘲笑羌人,嘲笑藜麦往利。
藜麦往利的面色铁青,举手下令:“快!继续吹号!令两翼赶回来,包围他们!杀死这群家伙!”
“呜呜……呜呜呜……”
“掉头!该死的!掉头,往回走!”虽然处于山谷地处的两翼羌人并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号令做不得假,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依旧还是要遵照号令行事,便纷纷折转了回来,奋力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着,往回赶来……
第1372章 跗骨
风雪之中,蒙氏的弩兵从山林当中冒出头来,居高临下的不再用排射,而是开始了点射,弩矢在有效距离上的杀伤力大于箭矢,但是在弩矢射程末端的动能又因为尾翼势能等等的原因,使得弩矢在最大射程上的威力和箭矢根本不能比,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逃出了有效射程,一般来说弩矢也就丧失了最大的威慑力。UU小说UU小说
蒙恕虽然勇猛,但也并非无脑,杀退日扎已经消耗了手下儿郎的一部分体力,再继续往下,必然就脱离了弩弓的掩护范围,损伤的风险自然是迅速提升。蒙恕之所以做出一个要直接冲杀藜麦往利所在中军的姿态,无非就是逼迫藜麦往利调回两翼包抄的兵卒罢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蒙恕也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铛铛铛……”
清脆的鸣金之声响起,正追得对手豕突狼奔的蒙氏黑甲勇士立刻放弃了所有的攻击,然后转眼之间就迅速的集结,互相掩护着退回了山顶,他们来得突然,退得同样突然,没等藜麦往利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消失在山坡的林地之中。
等藜麦往利整理的兵卒,颤颤巍巍的再次爬上这个山坡之时,却没有遭受任何的攻击,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战斗,若不是山坡之上鲜血染红了白雪,百来具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各处,说不定都会认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汉人来过。
等到藜麦往利的人爬到了山顶,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林地,却没有见到蒙氏等人的身影,只看见了在林地另外一头,除了一部分的脚印之外,更多的细细长长的印迹,蜿蜒消失在远方……
三里以外,蒙恕正在撑着雪橇,迅速的滑行着,在雪地之上,雪橇的速度远远超出步行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在积雪颇深的山道之上,雪橇可以迅速通过,但是人马直接行进的话,却十分困难。
雪橇这种东西,其实原理并不复杂,制作工艺也不费劲,只不过在汉代这种才将要经历一场小冰河时期的时间来说,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没想过自己将要遇到这么大的雪,也没有想过雪线会压得如此之南,因此经过长时间训练的蒙恕等人,第一次采用雪橇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面对着羌人这样的天生的骑兵,却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形上,取得了机动力压制的效果。
蒙恕低着头,微微弯腰,屈膝降低重心,沉默的且迅速的向前滑行。蒙氏甲兵也跟在他的身后左右往前行进,虽然沉默的前行,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则是兴奋不已,风雪在他们的脸颊边飘落,因为堆积了大量雪花而下垂的枝条也没有能够给这些熟练的滑行者来带多少的阻碍,要不是担心声响引来羌人的注意,再加上可能会引起松软的雪层崩塌,说不定蒙氏的甲兵都会欢声大笑,来抒发一下自身的愉悦之感。
蒙恕虽然只带了五百人,但是在面对人数远远多出数倍的羌人的时候,也没有一拥而上乱打乱战一起,而是把五百人分成了三个部分,正面交战的三百五十人,借助山坡的优势,引诱羌人正面冲击,然后借林中一百弩兵,进行突然性的压制和反击,另外还在侧面安排了五十人,用来拦截和示警,只不过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没有用上而已。
“加快速度!我们绕过去!”
在陇右生活了多年,甚至以别名参加过对西羌的征讨战斗的蒙恕,对于狄道附近的地形根本就是了如指掌,在转过了一个山谷之后,将手往侧面一指,然后带着人呼啸而过。
未知的事情,带来的不仅仅是神秘感,还有恐惧感。
当然,或许还有人是好奇的。只不过在面对血淋淋的自家羌人尸首的时候,这为数不多的好奇,也多半跟着转换为了恐惧……
汉人是怎么走的?
怎么能这么快?
藜麦往利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满脑袋的问号也没有任何帮助,只能是愤恨的下令整理队列,继续前行,然后在后方布置了大量的斥候,他觉得这一只奇怪的汉人黑甲兵卒,很有可能还会再次来袭……
藜麦往利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方向。
冬日山间的夜晚,是寂静且可怕的,就算是凶猛的肉食野兽,除非是饿到了极点,要不然也不会愿意盯着风雪在野外行动。
但是人类可以。
从某个角度来说,虽然人类没有锐利的爪牙,但是比起凶猛的野兽还要更加的可怕。
丑时刚过,蒙恕掀开了油毡毯子,寒冷的空气迅速侵袭而来,扑在脸上,就算是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依旧能察觉到寒冷刺骨。
为了能够追击藜麦往利,蒙恕等人可以说是第一批充满了黑科技的战士。
雪橇平时可以用来行进赶路,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垫在地上隔绝雪土,还可以作为遮挡风雪的立桩和顶棚,只要加上一条厚重的油毡毯子,就能隔绝大部分的寒风侵袭,对于夜间保存体温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另外,蒙恕等人除了在脸上手上等裸露的部分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油脂来保暖之外,还穿着平阳出产的冬季三件套,皮甲、毛衣、羽绒服。虽然不能说视风雪于无物,但是至少在野外长时间的生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比起那些还没有意识到小冰河来临的羌人来说,蒙恕这些人的装备,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个全身保暖的和一个赤身果体的人争斗,在战斗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也不能完全说羌人愚笨,只不过已经习惯了汉代那种温和潮湿的气候,猛然间遇到小冰河时期,冰雪线南压,若不是征西将军早有准备,恐怕是谁也受不了。
蒙恕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竹筒,拔开了塞子,咕嘟嘟喝了两口,辛辣的高度酒沿着喉咙窜下去一条火线,顿时被寒风吹得有些降低了流速的血液也似乎恢复了正常。蒙恕哈出一口气,酒香四溢,压低了声音吩咐道:“都叫起来,活动一下,捕猎的时间到了!”
等蒙恕等人摸到了藜麦往利的侧翼的时候,正是寅时初刻。
这几乎就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刻,也是最为黑暗的时间,羌人都缩在避风的地方,用仅存的御寒之物抵挡着风雪,相互偎依着来保暖,为作为最外层的人员,往往只能挨上一个时辰,就必须拖回到中间的区域恢复一下,否则等天明起来的时候,这些在外层挡风雪的,就基本上可以成为冰雕了。
羌人临时修整的山谷很长,所以羌人分布得也很分散,藜麦往利的重点防备都放在了后方,羌人也根本没有想到蒙恕等人会出现在侧翼,所以当这些羌人缩在地窝子或是石头背后的苦苦等着天明的时候,蒙恕带着人就已经借着黑夜的掩护,渐渐的摸了上来的时候,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并没有引起这些精疲力尽的羌人的注意。
蒙恕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自己的手下基本已经就位,便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而这个时候的羌人大多数还蜷缩着,在做着吃喝的美梦,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当第一声的惨叫声划破了夜间的寂静的时候,被病痛折磨得几乎是无法入眠的藜麦往利猛然间惊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侧耳静听。
虽然羌人没有设立营地,但是藜麦往利多少还是有帐篷的,几名护卫也跟着藜麦往利住在帐篷之内。
藜麦往利的护卫还没有完全从睡眠当中清醒,虽然被藜麦往利带动得也站立了起来,但是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得过来……
“来了……他们又来了……”藜麦往利喃喃的说道,似乎从空气当中闻到了些不祥的味道。
又是一声的惨叫,混杂在呼啸的夜风当中,若有若无。
“什么来了?”护卫还有些迷糊。
“敌……咳咳……”藜麦往利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旋即不知道是气息的原因还是身体本身病痛的原因,剧烈的咳嗽了好几下,看见护卫依旧有些迷糊,不由得大怒,抓起一旁的马鞭,抽在了护卫的身上,“咳咳……敌袭……敌袭!汉人来了!来了!快!吹号集结!”
藜麦往利病得手足酸软,虽然抽在护卫身上,但是力气并不大,护卫皮糙肉厚的再加上有皮袍也不觉得有多疼,只是起初还觉得有些被抽得莫名其妙,低下头刚准备给藜麦往利赔礼道歉,却猛然间听到敌袭、汉人等字样,顿时瞪大了眼珠,然后本能的冲出了帐篷,往远处一看,见到黑夜当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的时候,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抄起身侧的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在山谷当中来回盘旋,终于是将疲惫不堪的羌人们从睡梦当中唤醒。但是醒了归醒了,大多数的羌人仍然是照不到方向,根本不知道汉人究竟从哪里来,自己又要做一些什么。
藜麦往利气喘吁吁的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看着慌乱的羌人,虽然已经开始有羌人往这里集结了,但是藜麦往利的心依旧不停的向下沉。
藜麦往利为了仿制汉人的偷袭,甚至集中了所有的仅存的捕兽夹子和套子,让人埋在了后路上,一方面可以做些预警防备,也可以杀伤闯进来的人员,另外一方面就算是没有等到汉人,说不准还能套中些夜间活动的野物,多少补充一些血食。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蒙恕等人竟然在自己的侧前方出现了……
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藜麦往利虽然想不通,但是他也看的清楚这些汉人的精锐和彪悍,见羌人已经示警,便也放开了手脚,大开大合的冲杀着,如虎入羊群一般。
“马!战马!我们的战马!”藜麦往利忽然一个激灵,嗷的叫了一声,嗓门都有些劈裂了,“快!我们的马!”
为了保护仅存不多的战马,羌人将战马集中在了山谷的中间位置,用以避风和保暖,让战马可以比较安全的度过寒冷的夜晚,但是从侧翼杀出的汉人,似乎就是冲着这些战马杀过来的……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战马再次照到重创,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藜麦往利越想越怕,不顾自己的病体,青筋暴露,大声吼叫着:“所有人,快!立刻拿上武器,去保护马!我们的战马!”
正在藜麦往利身边集结起来的羌人猛然间才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也顾不得再整理什么阵型,穿戴什么盔甲,手里抓到什么武器便是什么武器,甚至有些人一时间找不到兵刃,两手空空的也被人流挟带着,迎着蒙恕等人而来。
“锋矢!破敌!驱马!”
蒙恕一边砍杀,一边看着赶来救援的羌人,心中对于藜麦往利的反应速度,还是暗自赞叹了一声。蒙恕这一次的目标便是羌人的这些战马。这些战马就像是羌人的辎重,属于羌人最痛,最为薄弱的要害部位!
蒙恕身上留着老秦人的血液,在战场之上,自然就是直杀对方的要害,丝毫不留手,因为这才是老秦人对于对手的一种尊重。
脚底绑着踩雪板的蒙氏勇士,接触地面的面积更大,不会像羌人一样陷入雪中那么深,自然行动之间也更加的灵活,在蒙恕的号令之下,迅速的结成了攻击阵势,朝着那些根本没有任何阵型可言的来援救战马的羌人席卷了过去!
“杀!”蒙恕用钩镶架开了一根长矛,右手战斜斜劈下,一刀斩杀对手,撞入羌人之中,左砍右杀,手起刀落,眨眼间连杀三人。羌人的阵线原本就松散,顿时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蒙氏甲士便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涌而入,迅速的将缺口不断的扩大!
“不要恋战,快驱赶战马!”蒙恕大喝一声,阻止了手下继续扩大战果的念头,直直得朝着羌人战马的集结地杀去!
这么多的羌人,就算是一个个乖乖的排队给蒙恕等人来砍,再锋利的环首刀恐怕都会砍钝了,所以想要最大程度的杀伤羌人,并不是直接砍下多少首级,而是最大程度的拖垮羌人,拖残羌人,利用残酷的天气,让这些羌人死在回家的路上!
蒙恕手下势如破竹,分成了两个锋矢阵,打得羌人欲仙欲死,根本无法抵御,在更多的羌人反应汇集过来之前,便冲杀到了羌人的战马群落之中,点燃火把,点燃战马身上披着的毛毯,甚至灼烧马尾,割砍马臀……
羌人的战马顿时混乱起来,那些被火焰和痛楚刺激的战马,开始不管不顾的奔跑起来,带动了更多的马匹也跟着跑动起来,黑暗当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受伤倒地!
见到如此场景,藜麦往利目瞪欲裂,再也按耐不足胸口翻滚的血气,“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仰天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