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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82章真自愿

    路昭的主要目的,并不简简单单的是攻克闻喜。

    如果仅仅是为了攻打闻喜,那么他直接就发动猛攻就是了。

    他的任务,还要小心戒备骠骑军的偷袭,并且查探是否有从闻喜北面路口绕过峨嵋岭,渡过汾水,直击临汾的可能性!

    他沿途而来,击破坞堡也是多有裹挟,所以他带领的人马数量不少,但是质量高的并不多。

    其间老弱大半,若单论青壮,也有四五千人。

    这等力量,对于沿途坞堡,已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存在,就是用人填,也能填下绝大多数的坞堡来,但是对上闻喜就有些吃力了,也很正常。

    只不过路昭对于折损这些沿途『捡来』的人命,并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随意的使用着,而对于真正曹军的精锐兵卒,则是慎之又慎。

    路昭是曹军老人,他感觉到了这个阶段曹军的动作明显加快了。

    或许是兵势如此,或许是……

    有些事情,即便是他是曹军之中的老资格,也未必能够知晓,但是他自己有自己的猜测。所以打闻喜,能打下来自然最好,但是如果说打不下来,也不能将曹军精锐兵卒填进去。

    反正山东军治体系之中就是如此,谁有本事拿到多少兵卒,就是自己的,想要交还回去,那就要看上头给什么补偿。基本上来说在军中就是一个个的大小山头,各自为政,将主如果不能给手下带来更多的钱财物,那么也别管留不住人。

    如果能够保全自家力量,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正因为如此,路昭虽然兵抵了闻喜,看起来似乎是军势浩荡,不可一世,但真列阵而战的,都是那些可以随时被抛弃的人……

    没错,裴俊在路昭眼中,就是随时都可以扔下的货色。

    闻喜,就像是沿途的那些坞堡,只不过算是大一号的罢了。

    喜闻乐见,闻喜在裴俊发疯的进攻之中,摇摇欲坠。

    可依旧是摇摇欲坠,还没坠……

    夜色慢慢的降临下来,旷野之中,篝火星点。

    这个时候,精锐和杂兵就很好分辨了。篝火密集且有规律的,肯定就是精锐所在,而那些杂乱无章,东一个西一块的,肯定就是杂兵的破烂营头了。

    裴俊派人前来找路昭讨要粮草吃食,结果路昭就扔了几袋陈旧杂粮,然后冷笑着打发了事。

    想吃肉?

    自己去城下割去,想吃多少割多少!

    裴俊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只能是顾着自己手下胡乱烹煮一番,草草吃了了事。这些有些发霉变质的杂粮,若是在之前,裴俊是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眼睛受到了委屈,连带心灵都被玷污了,可是现在么……

    甜甜圈,呃,呸,杂粮粥,真香!

    至于那些被挟裹来的坞堡百姓,就根本连点吃食都没有了。很多人都是携带着老弱,将一切能披上的东西都裹在了身上,在篝火边围坐着半睡半醒,忍饥挨饿的苦苦挨着夜晚的寒气。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会偷偷的摸到城下去割肉。

    这都是各人各自的选择罢了。

    有的人情愿在死的时候,还能是个人,也有人愿意为了活着,可以当一只鬼。

    在裴俊等人所在的营地之中,却有一些女子,成群结队的披着布片毯子,尽力将自己收拾干净一些,或站或蹲的待在营地之外。

    三三两两的汉子出来,举着火把像是挑拣货物一样打量着这些女子,也有上手直接摸摸捏捏的,然后就是拖着走。再过一阵子,这些头发散乱的乱世女子,就抱着些许食物从营地之中跑出来,然后一股脑的掏给自己的家人,老弱和孩子。

    乱世之中,男女都是在卖命。

    自己的贱命。

    唯有在盛世之中,尊严才能算是有些价值。

    曹军兵卒也想要去拉扯一些女子,可是被路昭喝令禁止了。路昭不是对于那些杂军乱民有什么恻隐之心,而是他觉得今夜恐怕未必能太平!

    路招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之下,就在营地内的帐篷内全副武装的坐着,手中的战刀拄着,面无表情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路昭军营之中,几乎全数都是精锐,人人都披着铁甲,持刀拄枪。还有少量的战马也是直接牵到了营地之内,和兵卒就混杂一起。

    战马吃了精料,也吃了一些普通的干草。

    有的战马一边吃,一边就拉,但周边的曹军兵卒也就是骂几声,也浑不在意。

    在曹军之中,战马可是比人精贵。

    路昭要求慎严,曹军兵卒自然也有不满,可是毕竟路招是老资格,算是前辈人物,所以胯下那点事当然比不上脖子上的脑袋重要。毕竟就算是割了下面,人还能活,但是人要是少了上面,就算是下面完整也没意义了不是么?

    最主要的,路昭自己也是披挂完整,拄刀假寐。这就让许多曹军兵卒没有什么话说了。

    山东习惯就是如此,只要领头的真能做事,那底下的人也就会自然跟上。

    上梁能正就正,上梁不正那就是歪到没谱。

    毕竟路招对待裴俊等人苛刻,可是对自己手下的曹军兵卒可是不差,吃喝用度都照顾得到位,这等上司的号令不听从,那还听从谁的?而且路昭的意思大伙儿也都明白,这骠骑人马还不知道在哪一边憋着坏呢,尤其是在夜晚之中,更是要小心谨慎。至于吃喝玩乐么,能有命在,这些才有意义,所以这些曹军兵卒也都是紧紧的跟着路昭,如临大敌的模样。

    而在裴俊之处的临时营地之中,则是和路昭完全不同的模样。

    或许是意识到了末日的来临,这些分配给裴俊的杂兵,几乎人人都是在疯狂的发泄着什么。有些人在惨笑,有些人在咒骂,也有的则是拼命在女人身上出入着,直至口吐白沫的倒下。

    挨过了今日,至于明天会如何,谁也不敢多想。

    没有人喜欢家破人亡,可是所有人都有挣扎活下去的本能。

    裴俊脸色惨白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就觉得从谷门到贲门,再到囟门都是一片冰凉!

    今天没死,不代表明天不会死!

    闻喜城墙被掏出了许多土洞,可是依旧没倒!

    没倒就进不去!

    而且谁也不知道一个晚上之后,会不会又被闻喜的人给补回去……

    『郎君啊……』裴俊的心腹在一旁低声说道,『这样下去,恐怕是不妙啊!』

    裴俊没应答。

    现在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知道事情不妙了。

    痛苦,悔恨,懊恼,杂乱的情绪充盈着裴俊的内心。

    或许当初……

    『要不……』裴俊的心腹低声说道,『要不我们逃跑罢?』

    曹军明显是要裴俊等人顶到前面去死,或者说在死中求活打下闻喜来。可是连日作战,对于打下闻喜的希望也越来越是渺茫。

    杂兵能一鼓作气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如今又是缺乏了粮草供应,只能是越打越是疲软。

    如果打不下闻喜,说不得就会被督战的曹军砍死在阵前!

    若是如此,那还真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些体力,就直接跑路!

    『跑去哪里?』裴俊惨笑着,『能跑去哪里?!』

    『往北!往大漠里面跑!』心腹回答道,『总比死在这里强吧?』

    『大漠?』裴俊摇头,『莫忘了骠骑还有个北域都护啊!』

    说到此处,裴俊的话语充满了悲凉,颇有天下之大,竟然无片瓦可以容身的凄惨感。

    『大漠里面那么大,谁能知道谁是谁?』心腹压低了声音,『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先往太行那边,然后在山中藏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平定……再慢慢抉择不迟,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裴俊顿时一愣。

    前往大漠,确实是比较遥远的路程,但是逃往山中……

    不过真要逃了,他之前投降曹操的意义在哪里?

    他连自己母亲家人都舍弃的意义又是在哪里?

    那么之前他吃的苦,流的血,不都是等于白吃白流了么?!

    等等。

    裴俊忽然反应过来,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说逃亡太行,远遁大漠,自己的这心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想到此处,裴俊不由得流下泪来,拉住了心腹的手说道:『我……我走不脱了啊……走不脱了啊!这世道,真是吃人啊!吃人的啊!你们要走,我也不拦着,趁着夜色昏暗,你们谁想要走,就偷偷的离开罢!相互主仆一场,我甚是感激!今日,今日就算是别过了,有缘再见!』

    心腹盯着裴俊死死拉着他的手,沉默了许久,方低声叹息了一声,『郎君放心,我不走。』

    裴俊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松开,『我,我没有强留你的意思啊……你,你真的可以走……』

    心腹笑了,也是有些惨笑的模样,『没事,我是……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真,真是自愿?』裴俊追问。

    『真的!』心腹点头。

    『那……你发个誓……』

    『呃……好,我发誓……』

    ……

    ……

    时间刻刻不停,在闻喜城外的大小营地之中,有的已经是安静下来,有的则是时不时的会有狂笑,嚎哭和惨叫声,但不管白天如何悲惨,人类终究是难以支撑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无休劳作,即便是在如此简陋窘迫的环境下,也依旧很多人裹紧了身上的破布,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各处的营地,就算是原本有值守巡夜的岗哨,现如今也是疲倦了,渐渐的各自寻了一个避风处偷懒。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谁也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于是什么职责,什么道德,什么未来,也就无从谈起。

    就在这个时候,在峨嵋岭方向之处,忽然响起了一些沉闷的声响!

    随后就有呼喝啸叫之声,一下就直冲云霄!

    一时之间谁也不清楚这呼喊之声当中究竟是在喊着一些什么,但是有些情感未必要通过语言才能传递,只要耳朵没聋,就能听得出来这啸叫声音之中蕴含的那种恐惧!

    就像是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的惨叫,即便是陌生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

    火光紧接着在叫喊之后升腾而起,像是点燃了半边的天空。

    闻喜之下的营地中,那些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人被惊醒了,惶恐的蜷缩着,抱在一起,惊恐的看着眼前一切。

    只见在峨嵋岭的方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队队的兵马,挥舞着刀枪直冲过来!

    有的人想要躲避这些人马,却因为慌乱反而冲到了其面前,就在火光之中被砍杀,血光四溅!

    一些因为紧张或是恐惧的人,手软脚软的根本爬跑不动,就这样被践踏到了马蹄之下!

    在战争面前,没有绝对的安全区。

    在短短一瞬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丢了性命!

    狂乱迅速的蔓延开来!

    原本裴俊的这些杂兵就是秩序缺失,如今被人马冲击,更是像打翻的一锅稀粥,扑得到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那些被挟裹的百姓,哭着喊着,或是搀扶着老人,或是抓扯着自家的孩童,没头没脑的四下乱窜!

    死亡在驱赶着这些杂兵百姓,使得他们像是浪潮一样,朝着其他的营地本能的奔涌过去,冲撞过去。惊慌惶恐的人潮失却理智,人们挤成一团,互相推搡,互相拉扯,互相践踏,甚至互相砍杀,都想远远逃离死亡,却将死亡播撒得到处都是。

    杂兵的营地并非全数都相连在一起,但似乎是人类本能的从上古存留下来的趋光性,使得人潮向着光亮处不假思索的汇聚,就像是飞蛾在扑火。有的营地原本是比较靠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受到了攻击,但是也被狂乱的人潮推倒了寨栅,死命的挤了进去。

    每个缺口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绊倒在地,也不知道究竟谁的脚底下践踏的,是不是白天还相互扶持,互相鼓励的亲朋好友!

    火头一处处的升起,火焰在夜空之中肆无忌惮的舞蹈着,似乎是在对着这些渺小的人类发出癫狂一般的嘲笑。

    乱世之中,人命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每一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混乱之中存活下的人,都可以说是有大气运傍身……

    裴俊很明显,他没有什么大气运。

    甚至连小聪明都算不上。

    他在杂兵的营地之中,因为胳膊受伤的缘故,所以也没能睡得安稳,在乱起之后,也算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裴俊连忙翻身而起,却因为牵扯到了伤处,不由得龇牙咧嘴,『发生何事?!』

    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的呼啸之声也是一阵阵的灌入耳中,让裴俊以及其周边的心腹护卫等人,都是脸色苍白起来,『敌袭!』

    不仅是如此,敌袭还引发了营啸!

    在裴俊周边的人,何尝不知道在这样的局面下会发生什么,顿时人人都不由得渗出了一身冷汗来,纷纷望向了裴俊,希望裴俊能拿一个主意。

    裴俊踉跄着,掀开了帐篷的门帘,便是抽了一口凉气。

    远处火焰冲天而起,人马的光影晃动,血腥味夹杂着凄厉的叫喊声,直接就撞在了裴俊等人的身上,惊天动地,席卷而来,使得裴俊都要扶着帐篷的门柱,似乎才能没让自己脚软的瘫倒下去。

    『骠骑军来了!完了!我们完了!』

    『坏了!骠骑正冲着我们这里过来了!』

    『啊啊啊……』

    还没等裴俊说些什么,他身边的人已经是慌乱不堪。

    『郎君,我们怎么办?』裴俊那心腹急急问道。

    『怎么办?!』裴俊额头上冷汗直流。

    周边的人都盯着裴俊,希望裴俊能拿出一个好办法来。

    『快,快走!』裴俊开口说道。

    那心腹脸色不由得一喜,结果听到了裴俊说了下半句,『我们快去找路将军!』

    那名心腹便是不由得手脚一僵,下一刻却见到裴俊半转过脸来,『你可是发过誓了……』

    『是的,』心腹点头,『我发过誓!』

    裴俊顿时心中一松,『好,快走,我们快走!』

    于是,裴俊一行便是连旗帜都不敢打,只是举了几个火把便是急急往路招的营寨而去。

    誓言啊……

    什么是誓言呢?

    是『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

    也是『尔无不信,朕不食言!』

    更是『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自愿啊,自愿的!

    一路上跌跌撞撞,渐渐的就临近了路招的营寨。

    路招的营寨是裴俊等杂兵在没攻打闻喜之前就先修建的,所以和野地里面的那些杂兵营地不同,是有坚固的寨墙和完善的工事,挖掘出了数条的壕沟,架设了拒马和木桩。

    裴俊等人奔到了路招营寨之外,原本看着后面的滚滚人潮还没能淹没过来,便是多少带了些喜色,忙不迭的朝着路昭营寨内高喊,表示自己的身份,希望能进营寨内避祸,却不想被营寨上的曹军兵卒冷声呵斥,命令裴俊立刻回去收拾残兵抵抗敌军,并且警告若是越过壕沟,便是格杀勿论!

    此等言语,就像是一盆冰水,直接泼了裴俊一头一身!

    裴俊那『心腹』见状,便是头一低,缩了缩脖子,便是往后面溜。

    裴俊还一时没能从这『惊天噩耗』当中回过神来,过了片刻才发现他的『心腹』已经转身向外跑了,顿时大怒,『你要干什么?!你发过誓了!』

    那『心腹』头也不回,将手中的火把往地上一扔,大喊道,『诸位!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围拢在裴俊周边的人,相互看着,似乎时间空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片刻,然后便是哄然一声喊,丢下了裴俊便是各自奔逃!

    裴俊这棵树,已经全然腐朽,再不跑,结局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见裴俊的『心腹』都跑路了,那还用说什么其他,纷纷如同猢狲一般,吱吱乱叫之中就逃。

    『不许跑!不许逃!』裴俊大喊,『都发过誓的!你们都发过誓的!』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裴俊下意识的就想要追赶这些逃跑的手下,想要将他们重新归拢起来,结果跑着追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裴俊视线不清一个不小心,一脚踩空,便是头朝下栽倒下去。他的手臂受伤,刚想要支撑地面,便是啊的一声惨叫,根本吃不上气力,脑袋咣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或许只是过了片刻,或许过了很久,等裴俊从眩晕当中清醒过来,便是看到乌泱泱的人潮已经奔了过来,黑黑的脚底板就在他的眼前!

    那些平日里面被他呼来喝去,鄙视嘲笑,甚至是拳打脚踢,肆意凌辱的普通百姓,现如今就像是汹涌的潮水一般,噗的一声就将裴俊给淹没了。

    啪叽,啪叽。

    或许被践踏成为血浆的声音,就是裴俊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哀鸣。

第3283章好韭菜

    黑夜之中,旷野已经是一片地域景象。

    在人潮疯狂涌动之下,仅存的那些营地就像是风暴当中的小岛,苦苦支撑。这些杂兵驻扎的营地,原本就是扎得很是马虎,壕沟草草挖了一阵,见没人敦促便是直接扔在那边了,营地的栅栏寨墙什么的,也是随意摆放,什么防御设施都没有。

    毕竟是在乱世之中,又是没有军纪军律压着,有今天没明日的,谁会想要做得更好?今日有酒便是今日醉就是,谁还吃那个辛苦去好好扎营做什么?

    结果现在就承担了之前偷懒的后果。

    人潮涌动之下,无数人冲下壕沟,然后被踩在脚底。并不算深的壕沟根本无法抵挡这些发疯一般乱奔乱跑的人群,在壕沟被人肉填满之后,便是直接冲撞在了简陋的营地栅栏之上。

    被人潮冲撞的杂兵营地主事还算是有点经验,在人潮纷乱刚起来的时候,就召集了兵卒阵列,守在了寨墙边上,可真到了这些涌动的人群奔涌过来的时候,杂兵营地内发射了两三轮的箭矢,但是根本起不到阻挡的效果。

    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在黑夜里,周边负伤和惨叫的声音,只能引来更疯狂的恐惧,并不能唤醒理智。

    如果是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当看见箭矢纷纷而下,死亡尽在眼前,说不得还能吓住这些乱跑的人群,但是在黑夜里,因为根本就看不清楚,所以感觉上后方凄惨的吼叫声所带来的恐惧明显大于前方营地的箭矢,所以杂兵营地的防御就像是落在海潮里面的雨滴一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人群狠狠的撞上寨栅,撞得寨栅顿时就松动起来。

    几十根的长枪从寨栅的缝隙当中捅出,顿时就扎死了不少人,可被扎死的人就那么串在了长枪上,卡得连长枪都抽不回去!

    再过了片刻,就听到吱吱呀呀的声响,寨栅轰然倒塌,人群蜂拥而进,将那些杂兵直接淹没在了脚底下。

    又一座的杂兵营地崩塌了……

    在人潮的后方,其实张绣带来的骑兵数量并不多。

    一小部分的骑兵,大概就是一两百,就像是牧羊犬在驱赶羊群一样,将庞大的人群往某个方向上驱赶而去。

    张绣带着大部分的骑兵,不急不慢的跟在后面。

    沿途上,大部分的尸首都是爆浆的……

    可怜么?

    可怜。

    这么多的百姓民众,在涌动起来的时候能够轻易的推平这些杂兵的营地,现如今将那些吆五喝六的曹军兵卒践踏在了脚下。

    可是为什么,这些河东百姓,在之前一路上都是乖乖听话,宁愿被凌辱奸杀也默不吭声?

    人在疯狂的时候,涌动出来的力量是很可怕的,但是在这口气耗光之后,便会进入一个比较长的疲惫期,不可能无穷无尽的奔跑下去。

    即便是有张绣等人的控制和引导,逃往四周野外的人也越来越多,使得人群向前涌动的势头渐渐的放缓了下来。一些跑到了边上的的人见后面没有人在推搡和叫喊了,也就渐渐的停下了脚步,茫然的喘息着,就像是还身处在噩梦之中,没有醒来的模样。

    『乌合之众。』

    张绣低声嘀咕着,然后感叹的叹息了一声。

    跟在张绣身边的护卫相互对视一眼,也没有说些什么。

    马蹄上沾染的全数都是血,在黑夜的火光里面显得是紫黑色。

    人群涌动起来的时候,被裹在其中的根本无法停步,一停下来就会被后面的人推倒践踏,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要救人,却是要先杀人。

    一小部分的人死了,大部分的人跑了。

    在乱世之中,救人和杀人,似乎都成为了一种难以分辨的灰。

    即便是如此,这些百姓多数都不会逃远,然后又会被曹军兵卒重新抓回来,就像是走丢的羊。

    『将军!』有骠骑兵卒回旋,指着远处的路昭营地说道,『那边有个曹军营地,坚固非常,看样子像是精锐所在。』

    张绣点了点头,用手一招,『走,过去看一眼。』

    马蹄声声当中,一队人朝着路昭的营地而去。

    路昭的曹军营地,显然也是承受了数波人潮涌动,但是一来距离较远,二来人数也并非是无穷无尽,所以除了第一波的人潮撞进了路昭营地的壕沟之中,剩下的人流速度就没那么快了,甚至主动的分成了两道,绕着路昭的营地跑向了远处。

    无他,路昭营地的壕沟和高墙,是结结实实搞出来的扎实防御工事。

    壕沟又宽又深,有一人多高,再加上和骠骑作战所学来的高低墙,也就是壕沟当中挖出来的土全部叠在壕沟后侧的地面上,形成了上下落差,真要跌进去,即便是没被木桩戳死,想要爬上来没有任何工具的话,真是难比登天。

    在这个壕沟之后,还有第二道的壕沟,然后才是寨墙。

    寨墙左右的哨塔上早就站满了弓箭手,正在火光之下虎视眈眈的盯着张绣一行人。

    张绣站在射程之外,向上举起了手,握成了拳头晃动了几下。

    『止步!止步!全军止步!』

    传令兵大喊着。

    『还真如主公所言,』张绣冷笑着,『这家伙就等着我一头撞上去哈!』

    这么一个戒备森严,工事齐备的营地,若是张绣没有放缓步伐,而是紧紧逼迫人群攻击营寨,说不得真就一头撞了上去!

    毕竟外围靠近峨嵋岭之处的杂兵营地简陋不堪,要是没有斐潜之前的提醒,又有谁会想到在这些杂乱的营地的后方,便是潜藏着这样的一个硬疙瘩?

    真的要是一不注意撞上了路昭这个营寨,还以为都像是其他的杂兵营地一样,光这些防御工事,就够张绣等人头疼的了。想象一下,张绣若是自以为得意,散出了人马肆意驱赶人群,然后猛地撞上了这样一块硬石头,崩掉牙都算是轻的,说不得还会被路昭抓住机会来一波反打!

    骑兵并不是无敌的,也同样是血肉之躯。

    幸好的是,张绣这一次前来,是遵从了斐潜的提醒,并没有一味的求胜求战而不顾一切,仅仅就是为了驱赶曹军携带的这些人口,延缓曹军进攻闻喜的步伐的,所以若是能一口气啃下曹军营地来,自是最好,但是打不下来,目前也算是完成了初步的目标。

    曹军杂兵装备杂乱,器械缺乏,老弱多而精壮少那是免不了的,但攻打闻喜这样的小县城,还是足够的,所以张绣若是什么都不管,放任闻喜被打掉,怎么说也不太合适。

    反过来如果张绣辛辛苦苦的去打曹军,然后闻喜的人在城内看戏,这同样也是不妥。

    因此张绣才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但是现在看起来……

    似乎依旧在曹军的意料之中?

    要不然路昭也不会修建这么一个坚固的营寨了。

    这是要做什么?

    曹军是准备在这里坚守?

    曹军守在这里,又是想要做什么?

    张绣思索着,有些想不明白。

    今夜别看张绣乱哄哄一阵冲,似乎是马踏联营,很是爽利,但是实际上对于曹军的损伤并没有多大。因为曹军精锐几乎是没有损耗的,死的都是杂兵和挟裹的河东百姓。

    哦,如果裴俊也算是张绣的战果的话,那就算是小鱼一条罢。

    而且张绣还不知道。

    这些曹军杂兵和挟裹百姓在天明之后,又会重新的被曹军抓捕收拢回来,不敢说全数都回来,但是至少六七成还是有的……

    很简单原因,没吃的。

    河东运城盆地之内所有的地方士族乡绅都两极分化了,一部分像是安邑闻喜这样不投降的,另外一部分就是转换了门庭的,但不管是哪一部分,都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收拢这些杂兵和百姓,所以在运城盆地这一片区域唯一有食物的依旧是曹军。

    『看看,』张绣指着壕沟后面的营寨,『看见那寨墙了么?』

    护卫在后面点头,『看见了。看样子是做得结实,似乎还盖了层泥。这寨墙连火油都不好使。说不得都防备大黄弩了。』

    『嗯。』张绣哼了一声,『这是吃了亏都长记性了。打又难打,不打罢,等我们一退,他们又会重新再回来。真有些麻烦。』

    『将主,』护卫问道,『那为什么不像是上一次一样,将这些百姓接上峨嵋岭去?』

    『你以为这些全数是百姓?』张绣思索着了一下,摇头说道,『之前那是普通民夫……我怀疑现如今这些么民众,多半是那些投靠了曹军的家伙家中的佃农……乡绅佃农和普通百姓,是不一样的。对!这是不一样的!来人!去抓几个落单的回去问一下!』

    『那这个营寨……我们还打么?』护卫问道。

    张绣摆摆手,『现在打不了。传令,收兵!』

    ……

    ……

    佃农和自耕农,确实是不一样的。

    最为主要的区别,当然是佃农没有生产资料,而是向地主租地耕作。

    自耕农是有自己的土地。

    这似乎是最大的区别,但是真的就这么简单?

    张绣觉得斐潜之前特意的告诫,让他要根据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不是习惯性的想当然,必然是有一定的缘由的,所以他谨慎的带着人马又重新回到了峨嵋岭,然后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问题……

    被骠骑手下抓来的四五个活口,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而且年长的居多。

    这也不奇怪,毕竟年轻的更有耐力,跑的更远更快。

    余下来的,可不就是年老体衰的么?

    张绣将这些人召集在一起,检查了他们确实是普通农夫而不是曹军奸细之后,就解除了他们的束缚,并且给他们拿来了些饮水吃食,等他们都吃喝完了,情绪稳定一些之后,才将他们带到面前问话。

    确实如同他所料的一样,来攻打闻喜的,确实不是河东运城一带的自耕农,而是那些投降了曹操的士族乡绅手下的佃农。

    佃农很老实,或许是看在了张绣给他们吃食的份上,问什么便是答什么,即便有时候会结结巴巴,但并不是为了隐瞒或是欺骗,而是他们本身就不擅长于表达。

    但张绣所没想到的是,这些佃农说着说着,或许是和张绣聊得开了,便是埋怨起张绣来,说是张绣为什么要打仗……

    『这要不打,』张绣挠头,『难不成让他们就打到我们头上来?』

    『可……可他们是天子派来的……』老佃农睁着一双略带着浑浊的眼,表情很认真,就像是说着人间的真理,『天子就是老天爷啊!』

    『这个……天子现在……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张绣挠头,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老农哀叹着,『是,我也不懂,但将军啊,这仗一打,死了老些人了啊!我村里的老张头,老马头,一家子都死了啊,死了啊……哎,都是这个命啊……』

    『命?这怎么能说是命呢?』张绣说道,『这是曹军害的啊!曹军要是不来,又怎么会死人呢?』

    老农看了看张绣,勉强笑了笑,不说话。

    『咋了?』张绣问道。

    『他们说是你们害的,你们说是他们害的。』老农有些豁出去的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啊,你们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没把我们当人看。』

    『……』张绣沉默了片刻,『不,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算了……若是按照你的想法,我们他们都是坏人,那么谁才是好人?』

    『谁才是好人?』老农思索着了一下,然后给出了张绣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答案,『王老郎君就是好人!』

    『谁?』张绣追问道。

    『王老郎君。』

    老农很是肯定的说道。

    他掰着手指头,细数着王老郎君的种种『善举』。

    修路,架桥,修了水渠,搭建了棚子……

    张绣都听愣了。

    难道是河东运城盆地之中的这些乡绅士族,都是九世善人转世,对待这些佃农,果真就像是春天一般的温暖?

    但是仔细询问之后,张绣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修路,不是修农夫家门口的路,而是修地主家和大广场的路。

    这是真为了农夫的方便么?

    不,那是为了晒庄禾方便!

    与此相似,架桥水渠等等,也都是为了农夫能够更好的劳作,而不是为了给农夫发什么福利!

    因为最根本的,是这些家伙以各种名义占有土地!

    而在这个问题上,士族乡绅地主们,是丝毫都不会让步的……

    汉代最初,多数的农夫都是自耕农,拥有自己的土地,拥有自家的生产资料的,但是因为天灾人祸导致持续耕作出现了问题,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农田抵押给地主进行借贷,而这种借贷虽然表面上是可以还清然后赎回自己的土地的,但是在实际过程当中往往是还不起高利贷,而最终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不得不成为了地主的佃户,成为佃农。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佃农应该是和这些河东乡绅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毕竟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地主不仅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而且还同时让他们的父母孩子也失去了自由,世世代代成为地主的牛马。

    可是有意思的就在这里了,当张绣问起这些佃农来的时候,佃农无一都是包含着对于自家地主的『热爱』,替这些乡绅『发声』,为这些河东士族『操心』!

    『王老郎君真是好人!』老农睁着浑浊的眼,很是认真的说道,『真的!』

    他说得很诚恳。

    严格来说,张绣出击确实是让他们在夜中骚动,相互践踏,导致死伤了不少,所以老农不认为张绣是『好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张绣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就会认为那个所谓的王老郎君是『好人』?

    『他们抢走了你们的土地!』张绣瞪着眼说道,『不是么?他们让你整日劳作,所有的产出大都归了他们,你们只能得到很少的一点!』

    『啊……你不懂,王老郎君他也很不容易啊……』老农感慨道,『他要替我们缴纳赋税,口算,还有官老爷的那些劳役啊……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再说了,做人要有良心,要多体谅别人……』

    『良心?』张绣都听愣了!

    『可不是么!』老农似乎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是流利,『你说说,如果让你也到了王老郎君的那份上,你还不是要照样收租子?我就不相信你会不要租子?!对吧,再说了,王老郎君也是要吃饭的啊,他们要是没我们给他种地,他们吃什么?所以他们也会善待我们,这都是相互的,这都是良心啊!』

    一个佃农,在关心地主要怎么活?

    这真是让张绣真是觉得对这个老佃农刮目相看。

    不过这也让张绣明白过来,为什么骠骑大将军斐潜在战前的时候,特别将他找了过去叮嘱一二的原因了。

    确实是如此,如果张绣还以为这些佃户是和之前那些难民是一样的,然后很随意的将这些难民收拢到了峨嵋岭上去的话,必然就会出现大问题……

    之前那些难民基本上都是河东的自耕农,所以没有得到地主乡绅的庇护,而这些佃农在第一波的侵害的时候是藏在了河东乡绅地主的庄园内,没有第一时间受到侵害,又看见了那些自耕农的悲惨,于是乎就多多少少的对于『庇护』他们的地主乡绅产生出了『感激之情』。

    毕竟在这老佃农的眼里心中,是王老郎君给他们了一碗饭,一个安身之所,至于后来他们被赶出来,那也是王老郎君没办法了,不是么?做人要讲良心啊……

    张绣听得脑袋都嗡嗡作响,沟通自然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他真是无法理解,于是特意写了一封书信,将闻喜这边的情况上报给斐潜……

第3284章找机会

    有的人吃亏只肯吃一次。

    也有的人会在同类型的坑上不停的摔倒。

    司马懿无疑是不愿意吃亏的人,更不愿意在同一个地方上犯错摔倒。

    在和霍奴做了交接之后,司马懿就带着三百骑兵,一人双马,领兵而下,绕过了蒲坂县,往曹军中山方向而去。

    霍奴虽然人受伤了,不能直接上阵厮杀,但是调配兵卒还是没什么问题,尤其是在峨嵋岭上故作疑兵,也就自然吓唬得曹平等人不敢妄动。

    人都是如此,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往往可以放手一搏,可等手里面握着什么的时候,就多半是放不开手了。曹平在得到了蒲坂县的空壳之后,就像是背上了壳子的蜗牛,顿时速度就降了下来,再也没有之前那种锐气,甚至开始开始拆卸房屋、搬运物资到蒲坂县,就地组织修复防御工事……

    或许在曹平眼中,他得到了这样一块地盘,司马懿肯定会带着援兵来争夺收复,却没想到司马懿早早的绕过了蒲坂,根本不在意这么一个空壳的得失。

    『郎君,』司马懿的护卫还是不免有些担忧,跟在了司马懿的半个马身后面,『就我们这点人,真去打曹军中条山啊?』

    这一次,司马懿带着人,比上一次偷袭曹军中转营地的人还少。

    一方面是经过上一次的折损之后,人和马都有不小的损失,另外一方面则是司马懿发现了弓骑兵的真正用途……

    『打曹军大营,当然不是我这么一点人,』司马懿笑道,『但是有些事情,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更何况我们还有郝校尉不是么?』

    在战时,部将偏将校尉都尉军司马等职位,往往都是临时性授予的,不算是正式称号,也不入流,战后自然就解除,也无须额外通知,已经是大汉军中的一种惯例。

    司马懿的护卫还是有些不放心,『就算是我们找到了郝校尉,恐怕也是没办法对曹军营地有多少伤害罢!万一又来……我是说……』

    上一次进攻曹军中转营地的牵招差一点就枪挑了司马懿,着实是让这些司马家的护卫有些担忧。

    司马家已经死了一个小郎君了,要是再死一个,老司马可能就要哭晕在更衣室里了。

    呸呸呸!

    护卫偷偷的呸了几口,为自己这种不祥的念头而担忧,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司马懿有些莽撞,害怕司马懿因为急于复仇而失去了理智。

    『你是觉得我已经失心疯了?』司马懿笑道,『一时之成败,还不足以令我手足无措,不识进退。也罢,我问你,曹军对于中转营地戒备森严,甚至不惜从前线调骑兵回防,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护卫下意识的问道,然后卡壳了一下,脑袋当中似乎闪过了一点什么东西,但是又抓不住要点。

    『我三弟啊……』司马懿说着,然后似乎有一些的哽咽和停顿,『他小时候有个习惯,喜欢藏些好玩好吃的东西……毕竟我家兄弟多……』

    护卫沉默了下来。

    『他啊,老觉得他藏东西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司马懿哈哈笑了笑,但是笑声却有些干瘪和苦涩,『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忍不住会去看,去守着那个地方……越是不想要人发现什么,便是越是会暴露出一些什么……』

    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护卫低声说道:『不过,郎君,就算是我们……但我们现在这粮草也不足啊,郝校尉那边的携带的干粮恐怕也是……这又要怎么办?』

    『好办!』司马懿裂开嘴,露出了几颗的大牙来,蹦出一个字,『抢!』

    『抢?』护卫不理解,『曹军都将粮草集中在了那些营地内……郎君不会是说要抢运粮队罢?那要是十天半月运一次,我们不都得……那个啥了?』

    司马懿摇头,『粮队若是遇到了,当然也是要抢。不过河东当下,还有些地方是有粮草的……』

    『啊?』护卫反应过来,『郎君你是说那些乡绅?也对!这些家伙投了贼军,就不再是我们的人了,该抢该杀!』

    司马懿哈哈的笑着,然后说道:『有一点说错了!不是我们去抢,是曹军抢的!』

    『曹……啊?』护卫愣住。

    司马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旗帜,『你没发现么?其实曹军穿的用的盔甲旗帜,和我们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河东富裕么?

    若是和冀州豫州相比,河东并不富裕。毕竟冀州豫州天生就适合农业的发展,土地肥沃平整,又有河流湖泊,在以农耕为主的王朝之中,冀州豫州就是天赐的『风水宝地』。

    但是河东这几年来,通过贸易往来,积攒了不小的财富。

    汉代和后世的消费条件,市场品种等等,都是没办法比的,于是河东士族赚来的这些钱财,习惯性的就会囤积成为钱粮。

    这一点,算是半个河东士族的司马懿,心中最为清楚。

    就连傻子都知道,在乱世的时候,钱财什么的用处不大,只有粮食在手才能心安,所以河东这些士族乡绅狡兔三窟也就不足为奇了。即便是曹军收刮了一遍又一遍,河东士族嚎哭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声,但是真的就收刮干净了?

    司马懿微笑不语。

    若是真的曹军已经全数将河东这些士族乡绅的仓廪都搬空了,那这些河东乡绅一大家子还会留在这里么?粮食可不是什么左口袋右口袋捣腾一下就能变出来的,所以司马懿断定,这些家伙肯定藏有粮草!

    河东运城盆地之中,百姓村寨可能已经是饿殍满地,但这些士族乡绅之处,必然还有粮草物资,皆可成为沿途补给。

    司马懿看着多少明白了一些的护卫重新退了下去,便是斜眼瞄了一下,然后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前方。

    他知道,虽然说他的护卫似乎没说一些什么反对的话,但是实际上这护卫也代表了司马懿他麾下的一些兵卒的想法。

    毕竟上一次是司马懿失败了……

    人就是这么的奇怪。

    若是一直都能成功,那么也没有什么话说,但是如果半途失败了一次,之前的成功就会被完全推倒,然后转向另外一个极端去。

    对于这一次的行动,虽然说司马懿表现得十分坚决,但是他手下的这些兵卒,却多少有些顾虑。这也很好理解,本来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峨嵋岭了,多少歇息一阵,现如今却要跟着司马懿绕一个大圈闯入曹军控制的范围内,心里有些忧虑自然是难免的。

    若是之前司马懿都是胜利,那么司马懿说什么他们也只有听着,现在司马懿败了一次,他们也就会觉得司马懿是不是之前的胜利都是运气?司马懿特意耐下性子来解释给护卫听,也就是为了借护卫的嘴去打消这些兵卒的顾虑。

    这才是败了一次。

    如果说司马懿这一次又失败了,那么即便是司马懿能脱身保命,但是想要再抬起军中威信,要进行什么『力排众议』的决定,恐怕多半就会被认为是司马懿要瞎几把搞,是『刚愎自用』和『独断专行』了。

    想到此处,司马懿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他才统御这点人马,就已经是如此了,骠骑大将军要统领那么多的将领兵卒,更是需要慎之又慎!

    『兵法有云,庙算多者胜,庙算少者不胜。』

    知道这句话的人很多,但是又有几个会真正如同骠骑大将军一样去做?

    脑子一热,打打打!杀杀杀!

    要知道位置越高,对于胜败的后果所承受的东西就越多。

    不仅仅是对于司马懿,而且是对于斐潜,也对于曹操,都是一样的。

    死守峨嵋岭固然是稳妥无比,但是这样做挽回不了司马懿已经失败的结果,所以司马懿必须打破兵法常理寻找机会,也必须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才有重新破局,竖立起威望的可能……

    ……

    ……

    留守在中条山大营内的是郭嘉。

    郭嘉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或许是河东干燥气候的影响。

    他觉得自己很渴,但是喝了很多水依旧是很渴。之前一天喝不了一个水囊,可现在已经两三天了,郭嘉一天就需要喝至少三水囊的水……

    实际上,郭嘉的渴,是因为他的口腔和鼻腔不适应河东黄土地的干燥气候,所以只是『口鼻』在渴,而不是真的身体渴,可是郭嘉喝进去的大量的水,却实打实的在加重他身体内部,尤其是肾脏的负担。

    但郭嘉依旧没办法好好的休息。

    因为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有蒲坂张阳池一带的河东乡绅来痛哭流涕的鸣冤喊屈,表示自己被曹军所劫掠了。

    曹军劫掠不是什么大新闻,毕竟曹军之中就有很多连『战友』都下手的家伙,劫掠地方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问题是有时候一天之内,竟接连有三四个河东乡绅被打劫。

    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郭嘉不由得将眉头皱起。

    『确定是曹军?是谁统领的?』

    『回禀军师,说是解将军和曹都尉……而且据说是解将军表示他已经拿下了蒲坂,现如今就是筹集军粮,招募人手,准备攻击峨嵋岭……』

    『真是混账!』郭嘉顿时觉得头疼,『没有军令,怎能擅自进军?!』

    那来报信的兵卒低头不语。

    如今世道纷乱,山东诸位诸侯之中,曹军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军政体系了,否则也不会战胜了二袁,可即便是如此,曹操依旧在军事上是以军法严明著称,最注重强调军纪。

    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但是实际上稍微明白一点的人心中都清楚,一般来说越是缺乏什么,便是会越发的强调什么。

    就像是没有良心的人往往会强调让别人摸良心,最不讲理的人也往往是高喊着还能不能讲理了。

    曹操强调军纪,但是对于夏侯氏曹氏等将领,如果不幸落败,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怒声呵斥痛骂,然后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让刀斧手推出去问斩,然后荀彧郭嘉或是什么其他的文臣武将就必须立刻出面表示,『刀下留人啊……』

    刀斧手走得快慢,都是很有技巧的,家人们谁懂啊!

    于是乎,在这样的情况下,军纪么,也就是对下不对上,对外不对内的,所以解慓在之前败绩之后想要找机会翻盘给自己刷战绩,也是一个很正常的反应,不算是多么稀奇。

    但这种事……很麻烦。

    曹操领大军前压,为得就是引骠骑出来决战,而解慓这么一搞,可能提前引发什么,又或是使得曹操后方不稳……

    曹操留郭嘉在后方,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郭嘉的身体,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需要有人坐镇后线,而现在后线上出了篓子,郭嘉自然不能不管。

    不过郭嘉又不能和河东乡绅说『解慓』已经是手下留情,毕竟只是抢了钱粮,没有搞杀人烧房灭口三连招,已经算是相当的彬彬有礼了。

    要知道曹军在其他地方搞出一些赤地千里的事情来,也不是没有的。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这些乡绅藏着的粮草储备,郭嘉也是知道的……

    因为郭嘉还要考虑老曹同学退路啊!

    如果万一前线不利,那么老曹同学一退,路上不管怎样总是要带些粮草,否则军心怎么维护?所以这些『豚犬』不是郭嘉眼睛瞎看不见,而是有意先留下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好了,被『解慓』杀了几头,要是引发了『豚犬』的恐慌,到时候坏了大计,又要怎么办?

    郭嘉思来想去,只能是表示他会处理,然后画了个大饼,让那些哭诉的乡绅拿着画的大饼先回去。毕竟和『豚犬』有什么好说的?

    旋即郭嘉就急急派遣了兵马,带了命令让解慓和曹平在蒲坂驻守,不得妄动!

    至于什么劫掠问题,郭嘉没说,也用不着在这个时间点来说,毕竟现在最为主要的事情,还是保证老曹同学在前线的需求。

    不过,郭嘉心中似乎觉得这个事情,多少有些蹊跷,但是杂乱的后营事项,又很快的使得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其他的方向上。

    ……

    ……

    张阳池泽地东北方向,有涑水。

    涑水中,有河谷。

    现如今一段时间天气干旱,水位下降,司马懿就带着三百双马弓骑兵,潜藏在这里。

    这里是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有水,有草,可以减轻一部分的粮草的压力,并且关键是沿着河岸走一段路之后,河水会替司马懿等人掩盖一部分痕迹,即便是曹军想要跟着马蹄来追查,也未必能找得到司马懿一行人的藏身之地。

    这种地方,司马懿也并不熟悉,只有到处乱跑,并且对于河东水草非常熟悉的羌人,才知道这样的地方……

    没错,在司马懿的三百人当中,有一部分人是白石羌人。

    这些羌人除了在战斗技能上比较差之外,其他方面都不错,尤其是在辨认地形,识别方位上,甚至都不需要地图。

    当然,给羌人地图,他们也看不懂就是。

    原先羌人对于汉人自身的相争,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但是奈何老曹同学手下不给力,见了羌人就像是狗熊见到了蜂蜜一样,很是祸祸了不少羌人零散的部落家庭,导致现在白石羌一提起曹军,就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毕竟曹军缺马啊……

    司马懿他现在已经渐渐的靠近了曹军中条山大营,但是他真的想要威胁到曹军的中条山大营,还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他足够靠近中条山营地的机会。

    一开始的时候,司马懿是想要盯着曹操的运粮队来搞些事情,但是司马懿发现老曹同学很是狡猾,曹操他一共分出了三条运粮的线路,一条是靠近涑水的虞乡,中间一条则是走猗县,另外一条则是走的则是在盐池的另外一边……

    除非司马懿在三条路线上全数都安排了人,否则想要断了老曹同学的粮道,真就只能是靠运气了。

    『这老贼……』

    司马懿嘀咕着,很是不满。

    所以如果真要打中转营地,就要一口气敲掉三条路线上的三个营地,否则对于曹操来说,只是会肉痛,但是不致命。

    而司马懿人马就这么一些,即便是汇总了郝昭,也不过是翻一倍,而且郝昭携带的干粮也快用完了,如果不是和司马懿一起冒充曹军劫掠了一些粮草,现在恐怕都有些供给困难,不得不要撤退了。

    夜色深沉,郝昭在查探了四周之后,回来了。

    『中条山营地戒备森严。』郝昭低声说道,『我带人试探过,就算是假扮成为曹军,也混不过去,他们有特别的鉴别方式……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一定是有。』

    司马懿点了点头,他相信郝昭的话。

    郝昭能在中条山营地周边晃荡了这么些天,没出什么大纰漏,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历史上司马懿的光彩无疑比郝昭要强数倍不止,毕竟郝昭最后就是止步于陈仓的高光一刻,就黯然离场领饭盒,完全没有什么施展其自身能力的机会。要知道郝昭当时凭着手下不多的兵卒,虽然有地形上的优势,但是他当时的对手可是诸葛亮。结果郝昭应是抗住了诸葛亮,以一千兵马抵抗数万的进攻,拖了二十多天直至援军的抵达……

    而当下郝昭也在这一场战事当中逐渐的证明了自身的能力,他在和司马懿汇合之后,司马懿也愿意听一听郝昭的建议。

    刚开始的时候,司马懿只是想要统一一下两个的思想,然后方便下一步的作战,但是司马懿也没想到,郝昭在这几天当中,还真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让司马懿都不由得佩服……

第3285章施行和试行

    峨嵋岭上。

    斐潜背手而立,荀谌在一旁恭谦的落后半步。

    远近之处,山峦叠翠,绿意盎然,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幅精美画卷。

    在后世之中,这峨嵋岭多已经荒芜,黄色居多而绿色稀少。

    而在当下,峨嵋岭上还有很多的蕨类植物,这些或高或低的蕨类植物占据了大部分的区域,使得若是在空中俯瞰,整个峨嵋岭像是覆盖了一层绿色的松软地毯。

    可是这些目前看起来繁盛无比的蕨类植物,却在气温变化,人为损坏之后,渐渐的退化……

    就像是函谷关在战国时期是一个让六国头疼无比的关隘,可是到了大汉当下却已经沦为普通的城池了。

    因时因事因地因人,不同的情况,当有不同的变化。

    植物都会进化,不进化的就会迎来灭亡,人类距离上一次的进化,已经是多长时间了?

    浮想联翩的斐潜,被张绣快马递送回来的信报打断了思路。

    张绣所描绘的事项,确实如斐潜所料。

    河东和河东,百姓和百姓,并非完全是一样的。

    看完了,沉默少许之后,斐潜将信报递给了荀谌。

    对于张绣在书信当中上报的河东运城盆地一带的佃农『不知好歹』的情况,荀谌也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主公,臣有闻,日以阳德,月以阴灵。起落有义,阴晴有经。盖山川之所以,河流之涌流。山有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崟参差,然不可遮日月。河有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似大江,然不可容星辰。如今山东之地,犹如日盛则落,月满则亏,川高不可掩苍穹,河深不可纳四海是也。此等之百姓,犹如山川之灌木,河流之鱼虾,岂知天地日月星辰之运作,又何来明达是非?』

    斐潜微微点头。

    荀谌确实是非常的聪明,他甚至猜测到了斐潜的一部分的想法。

    河东之地,可以从峨嵋岭一线分为上下。上部以临汾平阳为核心,下部自然就是以安邑解县等为重点。

    临汾平阳一带,在灵帝后期就基本上放弃了,以至于当时的并州刺史丁原一听到中央有机会便是忙不迭的跑了回去,根本就不想要回并州,足可见在当时河东偏北的区域的窘迫和困顿。

    而相对于偏南的运城盆地,一直以来都处于大汉士族乡绅的控制之下。

    这种控制,是和山东之地控制百姓的手法是极其相似的。

    毕竟在斐潜没有来临汾平阳修建学宫,没有在长安建设青龙寺之前,河东之地的士族乡绅都是跟着山东的步伐在走。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想要改变一地的风俗,那就是难上登天了。

    所以上下河东的风俗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么山东山西的习俗呢?

    荀谌的话虽然确实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实际上更多的是在宽慰。

    斐潜负手,眺望着峨嵋岭坡下的苍茫大地,沉声说道:『昔秦之霸,天下莫敢不从。然其败也,如山崩而不可遏。夫秦之所以败者,非兵不强,士不勇,将不良,法不严也。乃在于失民心,失天下之心也。』

    『其民心二字,多有言之不详。何谓人心?秦之初,以法治国,重农抑商,使民无二志。然推天下,便有言其法过于严苛,民不堪命也。言何人不堪其命?陈吴一声怒喝,便应天下之民心,此民心又是如何?谓何人之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秦之败,乃不知所谓。然今有车覆,又何以为鉴?』

    荀谌闻言,不由得沉思起来。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民心就是普通百姓的心,毕竟在大汉当下,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都是愚昧的,甚至连姓名都没有,更谈不上理解所谓的政治法规,

    思索了半天,荀谌拱手问道:『还请主公赐教,这“民心”二字,究竟何解?』

    说民心,道民心,但是真正的『民心』是什么东西?

    说实在的,荀谌也有担忧。

    斐潜对抗曹操,那么根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斐潜『疯了』,要像是『王同学』一样,大搞什么土改……

    斐潜屯田,授予屯田的百姓田亩,但斐潜依旧是这个时代的『大地主』。

    简单来说,就像是胖子超市一个清洁工工资有六七千,资本家只会笑话那个傻胖子,然后对着员工叫嚣,你觉得好你就去啊,但是如果胖子超市要让其他的资本家一起给清洁工六七千……

    斐潜给那些屯田百姓分自己的,或是无主的地,那么士族地主一个屁都不会放,至少不会在公开场合放,但是如果要让天下所有的地主都给自己的佃农分土地,那就呵呵了。

    斐潜笑笑,『民心者,非金玉之贵,非锦绣之华。乃国家之根本,社稷之基石。民之所望,君之所向;民之所恶,君之所避。』

    荀谌有些无奈的笑笑,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念头一转,又是皱起了眉头来。

    斐潜像是说了一圈套话,但是仔细想想,又是蕴含许多道理。

    什么是根本?

    什么是基石?

    什么是民之所望和所恶?

    如果一个国家的执政阶级,都不清楚民众希望和厌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亦或是要强行的要让普通的百姓去扭曲希望,去麻醉自我,那么就算是删除屏蔽了所有陈胜吴广的信息,也终究是免不了在大泽之中的那一声吼。

    斐潜摆手,『民心之题甚大,且不如说民议罢。』

    荀谌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连连点头。

    这两个字,囫囵说一说倒也罢了,谁要是真往里面细嗦,那谁不哆嗦啊?

    『民心有民议,然民议非民心。犹川之于四海,一之与众也。』斐潜缓缓的说道,『然汉之民议,多以谬之,偏听偏信者众,持重清明者寡。』

    这不仅仅是在大汉,甚至在很多封建王朝之中都是如此。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就是就是越是普通的民众,就越是容易跟资本共情。这个资本,不一定局限于后世的资本家,也同样可以是拥有大量生产生活资料的地主,士族,豪强,世家。

    『盐铁之论,便是与民争利,不分对错,不论得失,唯有免之,方是罢休。』斐潜摇头说道,『然汉失盐铁,百姓得其利乎?孝武盐铁之时,盐价几何?今又几何?』

    荀谌不能答。

    西汉之时,就以盐价来说,相对来说是比较便宜的。在西汉时期,有些年份,盐和谷的价格甚至相等或是相近。在汉武帝实行了盐铁制度之后,盐的价格确实是比之前有较大的增长,但是在取消了盐铁专营之后,盐价并没有应声而降,而是急剧攀升。

    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通货膨胀的因素,但是如果和粮食相互比值,汉初的盐价就从原本的一比一或是一比二,到了东汉时期就变成了一比五,甚至有时候是一比八。

    所以,很明显,汉代的士族子弟携裹着百姓抨击朝政,取消了盐铁国营,但是百姓的负担却并没有减轻,反而是加重了。

    斐潜所说的,确实是华夏一个典型的问题。

    汉武帝并非是国营企业的创始人。

    毕竟在春秋战国时期,连皮肉生意都有国营的……

    但华夏之中有意思的现象是,一旦出现朝堂监管的国营企业和民间企业发生冲突,社会舆论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一边倒地撑民间企业。

    即便是这种冲突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或是纠纷,也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撑民企。

    真要计较起来,民间的这些士族乡绅对于普通百姓的剥削,或许还更严重一些。朝堂之上的免租免税,救灾救难,也往往是被地方官吏豪强所侵吞瓜分。而地方士族豪强崛起的时候,又有几个是没有原罪的?有几个不是靠着践踏法律准则,违反社会道德才起家壮大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了,民间的民议却先天倾向于这些士族乡绅。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士族乡绅在暗中引导舆论的原因,但更为重要的是董仲舒将天子和上天划上了等号。

    也就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西方将罪都给了上帝给了耶稣,而在东方,这个『上帝』,就是天子。

    天下不管有什么事,不管百姓有什么不如意的,最后的罪责都是天子的,或者是天子之下的朝阁的,至于这些问题究竟是不是真的属于朝阁,属于天子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想的。

    当然,皇权既然摄取了全天下最高最大的权利,也就需要背负最大的责任,所以就决定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句话没错,作为天子就必须面对百姓的所有不满,去解决百姓的所有苦痛。

    可问题在于这些百姓傻不愣登的将统治阶级的中间阶层,也划归到了自己的混沌善良的阵营里面,动不动就将士族豪强作为自身的精神寄托,赞颂和夸耀他们,对他们的利益得失感同身受,就像是那个老佃农一样对于王老爷的损失伤感万分……

    这不是斐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在曹操还没有进攻河东的时候,斐潜曾经带着斐蓁北上阴山,就遇到了一群百姓拦着车马为了自家老爷喊冤。

    斐潜没责怪那些百姓,而是随后将那个鼓动百姓鸣冤的乡绅治罪了,才算是刹住了这种将斐潜和百姓都当傻子耍的戏码。

    但是这样一个事情,也在斐潜心中留下了一个警示。

    河东如此,山东又是如何?

    一个普通百姓,一个连生产生活资料都没有的佃农,却在念叨着乡绅豪强的好?

    斐潜认为,这大概就是因为天子和老天挂上了钩,就像是民众在无奈的时候总是咒骂贼老天一样,是对于自己命运的无奈和对于痛苦的宣泄。

    但是对于当下大汉来说,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真的就是百姓的敌人?

    对于大汉百姓来说,是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好,还是一个分崩撕裂各地为政的战国好?

    历史已经做出了选择,可百姓依旧混沌。

    确实在中央集权的王朝体系之中,也有不少政策是让百姓不满意,甚至是有意剥削百姓的地方。但不满意,不代表就会是敌对的关系。

    主要还是矛盾的对立和统一。

    斐潜越发的感觉到后世那些初高学习当中传授的知识,真是神器……

    人类是群居动物,相互之间组成社会,分工合作,进而创造出财富。但既然是分工合作,那必然需要有一定的秩序,而秩序就必须要掌权者来维持,这就必然形成了权力。然后这个权力由什么组织架构来掌控制约监督,则是成为了不同的政治体制。

    所以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如果在斐潜没能占据关中,没有做出四民之论之前,斐潜来说这些话,任是谁恐怕都会哈哈一笑,就算是什么都不说,也会在心中不屑。

    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而现如今曹军败相已露,曹操只是在做垂死挣扎,斐潜同样说这些关于家国制度,治国方针的话,却会给荀谌带来不一样的感受,感觉是斐潜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

    『主公所言甚是,民议斑驳,难分良莠,又有奸贼潜于百姓之中,借公民之名,行私人之事,』荀谌缓缓的说道,『臣倒是有一策,只不过思虑甚浅,不知对错。』

    斐潜伸手示意,『但说无妨。』

    『主公既有四民之说,臣之拙见,不妨再增四民之议如何?』荀谌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如今百姓多有不明是非,不知道理者,非愚钝也,乃为贼所误。士农工商混为一谈,经学谶纬混沌不堪,士学子弟不通农工,亦云厥词,寻常百姓自是无从知其然,更不知所以然,故多有妄言妄语,不知所谓。臣以为,可于谏议院中增设四民之席,例如夏周之制,以归其正,以符其名,或可令百姓明其区别,知其事理,士议其学,农议其耕,工以其器,商议其市,或可免弄虚作假,伪政劣权。』

    斐潜听了,不由得心中一跳,顿时沉吟起来。

    夏周,是上古政权当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朝代。

    一个是从单一贵族部落制度集合成为了王权制度,另外一个则是剥离了巫神,成为真正的王权制度。

    说是夏朝结束了被儒生所讴歌的『禅让』制度,然后就以此抨击夏朝末代王的残暴无能,但是实际上所谓『禅让』制度,其实就是原始部落里面的『头狼』争夺,失败的头狼未必会当场就死,但是下场未必有儒生所描绘的那么美妙。

    『华夏』二字之所以称之为华夏,不仅仅是『华夏』二字表面上的意思,也是代表了华、夏、华夏、诸华、诸夏中核心是『夏』,这个词也就是在春秋之前的西周时期,周人已用这两个字来表示自己的正统性和与夏王朝相一致的民族一体感。

    就像是秦汉必然言周,而明清多言汉唐一样,王权的继承要有其正统性,方可让世人所认可,若是通过篡位,侵占,以及谋杀等较为不光明的手段获取的王位,就多数会让世人所不齿,执政也难以稳固。

    夏朝作为中国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个王朝,其政治制度的形成与发展对于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夏朝的政治结构不仅包括了世袭制、官僚体系和法律制度,还体现在王权与贵族权力的平衡上。在这种背景下,夏朝的政治制度确实是可以看到一种早期议会制度的雏形,主要体现在王权与贵族权力的相互制约和平衡中。

    夏朝的建立者启,打破了传统的禅让制,确立了世袭制,这标志着王权开始在家族内部传承。这种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政权的稳定性和连续性,为后世的王朝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夏朝建立了较为完备的官僚体系,各级官员分工明确,职责清晰。这不仅加强了中央集权,也提高了国家管理的效率。官僚体系的存在,使得夏朝能够有效地管理国家事务,维护社会稳定,在后世的王朝之中,依旧能看到官吏分工的制度,可以说都有夏朝的影子。

    夏朝政治制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王权与贵族权力之间的平衡。王权虽然是最高权力,但贵族通过世袭制度继承了特权地位,并参与到国家事务的决策中来,形成了对王权的有效制约。

    这种制约,到了后来就演变成为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再演变成为了皇权和内阁之间的权力争夺……

    从整体上来看,人类社会的进步,是社会分工的细化,是社会整体资源的整合深度所决定的,是一个从粗放到精细的过程。

    有人说华夏执政的精髓,就是『开会』……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也一度对于开会这件事情深恶痛绝,但是后来他发现,他厌恶的不是开会本身,而是厌恶开空会,假会,不涉及任何的实事的那种会。而想要集合众人之力,解决实际问题,就肯定少不了『开会』。而这种『开会』,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是一种『议政』,或是『议事』呢?

    所以荀谌所言,似乎也是一种政治制度的发展方向?

    斐潜思索已定,便是说道:『友若所言,或可一试。待复河东之地后,便可于安邑设谏议分院,以试其制。』

    虽然斐潜没有明言,但几乎已经是明示了荀谌即将结束长期居于平阳担任总管的历史,正式的可以外放成为一地主官了,否则何来所谓『试制』之言?

    荀谌不由得拜倒在地,以头触地,『臣当不负主公所托!』

    斐潜上前,扶起荀谌来,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见到远处有兵卒急急奔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3286章排外和排位

    『擒获夏侯元让?』

    斐潜颇为惊讶。

    在冷兵器时代,想要在战场上捕获敌方大将,并不是说像是游戏之中的那么容易,也不可能有什么必擒卡之类的东西来提供概率加成。

    这是因为如果不是直接面对面交手,那么大多数的将领都是居于战场的后线,而不管是人还是战马,想要跨越战场直扑敌方主将的位置都是比较困难的,更不用说还要击溃击散对方的护卫……

    不过夏侯惇就算是比较倒霉的了,他错误的判断了形势,又是在太行山陉这种相对限制较多的地形当中,连逃跑都没有太多的空间。

    于是夏侯惇就被抓了,现在正在送往晋阳的路上,而信报则是第一时间送到了斐潜这里。

    同时上报的还有崔钧也被捕的消息。

    崔厚则是半道上跌落山涧,不知生死。

    『主公,大喜啊!』荀谌拱手以贺。

    夏侯惇可以说是曹军的第二主将,也是曹氏政治集团的核心人物,现在落到了斐潜手中,虽然暂时还在太原地区,但是无形当中就已经给斐潜的最终胜利添加了不少的胜算。

    这一点,荀谌明白,许褚也同样清楚。

    『此事……』斐潜沉吟了片刻,『暂不向外公布。』

    荀谌和许褚对视一眼,然后荀谌很快明白过来,拱手应是。

    许褚迟疑了片刻,但是也跟着荀谌应下。

    斐潜没有具体解释的意思,因为当下还是以眼前的战局为重。

    在斐潜等三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而在沙盘的中心,插着一根代表了曹操的微型纛旗。

    斐潜俯视着整个的沙盘。

    许褚也连忙站在了斐潜一侧。

    荀谌瞄了一眼斐潜,然后又将目光集中在了沙盘上。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沙盘就像是一张网,而曹操则是跌落网中的鱼。曹操想要挣脱这张网,又或是和斐潜拼一个鱼死网破,但是斐潜却像是耐心的渔夫,在等待这大鱼消耗完最后的体力。

    斐潜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沙盘,一时没有说话。

    许褚和荀谌都在以为斐潜在考虑着如何击败曹操的方案,也都不敢打搅斐潜,但是实际上斐潜实际上并没有在想如何对于曹操展开进攻……

    从峨嵋岭上往下,也就三条路,哦,四条。

    中间两条相近,所以算作三条也行,或者说是三个方向,左中右。

    左路是闻喜,右路是蒲坂,中间则是安邑。

    左右两个方向都需要绕路。

    峨嵋岭上看起来像是平的,但是实际上有很多的褶皱。这是黄土高坡的特性,看着两家似乎很近,喊一嗓子对方就能听到,但是要去对方家中串个门,要走一两个时辰……

    所以主要的进攻方向也只有一个。

    曹操也同样是知道这一点。

    运城盆地,就像是一个角斗场。

    曹操下场了。

    斐潜在知道了曹操大纛在运城盆地中央竖起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是曹操在向斐潜挑战,比那什么战书都要更加的直接。如果斐潜不应战,那么曹操多半就会转身就走,而且之后还会嘲笑斐潜胆怯。

    斐潜自然就要来。

    而现在斐潜考虑的不仅是打,而是打完了要怎么办。

    斐潜特意拉到了河东来打,一方面是避免对于关中有破坏,另外一方面是借这个机会收拾一下河东的这些乡绅士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缘由,就是培养一下自己麾下的山东派系之人。

    荀谌,颍川人。

    许褚,谯县人。

    司马懿,河内人。

    甚至挣脱了缰绳放出去的魏二哈,是南阳人。

    政见不同,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调和的矛盾。每个人不同的三观形成了每个人不同的政见,而且这种政见上的矛盾是一定会存在的,就像是白天和黑夜。因此不能说像是傻大胆的秦始皇,觉得将法令统一了就可以统一全天下的思想。

    大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山东人肯定是难逃其咎。董卓确实是开了一个坏头,而山东人才是将整个大汉彻底打碎,不可收场的重要推手。

    酸枣联盟,表面上是反董,实际上是分割大汉的联盟,这一点毫无疑问。

    简单来说就是董卓动了一下手,而跟着往大汉身上埋上土的,却是山东人。

    这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在山东人心中,尤其是在豫州冀州两地的士族乡绅的想法里面,他们负担了大汉绝大多数的财政赋税,养活了大汉边疆无数兵卒,自然就会心高气傲,觉得大汉其他州郡,尤其是北地西域简直就是山沟里面的穷亲戚,只会上门讨债要东西,不知道有多么厌恶,所以董卓一动手,自然就立刻找到了断绝亲戚关系,隔绝往来的理由。

    当然,其实『排外』这种事情,不仅仅是出现在冀州豫州,也不是仅仅只有大汉一个朝代,可以说只要是人群居的地方,必然就会出现『排外』的现象,即便是斐潜自身也不例外。但问题是当一个人层级越高,眼光越远大,就越不应该出现『排外』的问题。

    排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高傲。

    冀州豫州,是当下大汉最适宜农业生产的区域,而在斐潜之前,大汉主要的文化中心,经济中心和粮食产地中心都在这两个州郡,可以说这两个州郡在大汉国内,力压群雄,将第三名和其他州郡远远的甩开,所以心中高傲是在所难免的。

    但山东冀州豫州之地,斐潜觉得,在不同的阶层之间又有不同的『高傲』形式。

    首先是最为底层的普通百姓,自耕农或是佃农。

    这些人群数量是庞大的,生态位又是最低等的,而且『排外』也是赤裸裸的,并且会直接以行为或是言语表达出来。

    这和张绣上报的那些河东老佃户很相似。他们厌恶外地的流民,原因是因为这些流民会以更为低廉的劳动力价格来『抢夺』了他们原本被剥削的『机会』。

    作为东汉开国皇帝发家致富,做大做强的起源地,作为东汉朝堂的奠基人,豫州和冀州的普通百姓享受了相当长时间的优厚待遇,也获得了不小的大汉福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逐渐的被士族乡绅所占有,这些冀州和豫州的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准是在不断下降的。

    很可惜的是,这些冀州豫州的本土百姓,会被地方的士族乡绅的一些假象所迷惑,而将不满和怨恨用在了其他州郡因为战乱,因为灾害而来的流民身上。

    冀州豫州的普通百姓在对于这些流民有短暂的同情之后,就必然产生了厌恶。这些后来者,明显会比冀州豫州的本土百姓更『内卷』,以更为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夺取了他们原本的生存空间,自然内心是有不满的,在言语和行为上产生出来的『排外』现象也就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结果。

    但是底层的这些百姓是怀着一种对于乡土的热诚和恪守,是一种朴素的情感,只需要稍微给与一些认可,将流民和这些原土百姓的矛盾稍微调和一下,就可以很简单的化解这一种『排外』的现象。甚至连官府都不必出面,只是让这些流民学习一下豫州或是冀州的当地方言,就会很简单的让这些流民融入其中……

    比较麻烦的,则是乡村的一些蠹吏。

    这些蠹吏,大体上可以看成是在某种机缘之下跃迁了阶层的平头百姓。这些底层的乡村蠹吏来源于普通的民众,可是这些蠹吏又急切的想要和原生的环境划清界限,疯狂的朝上一个阶层去看齐,所以他们的言行其实是和他们更上一层是相同的,而且是会矫枉过正。上面吹口气,他们就刮风,上面吐点口水,他们就下雨,上面放个屁,他们就打雷。

    这些蠹吏的数量是庞大的,至少对于斐潜当下来说是如此。

    即便是将守山学宫里面的学子和青龙寺的储备人才都算上,也不见得能够满足冀州豫州那么多乡村的需求,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斐潜还需要这些人。

    因此,培养一批山东人去制约这些山东蠹吏,使得斐潜不会陷入前车之覆当中去就尤为重要。

    荀谌等人需要成为斐潜和山东之间的缓冲垫,但是无功而封赏,破坏原本的晋升渠道的游戏规则,无疑是自掘坟墓的行为,这就是为什么张绣被派到了闻喜这个偏战场,而荀谌成为了中央战场上的一枚棋子后,斐潜又增加了一枚许褚的原因。

    这一仗,不仅是要击败曹操,还需要让许褚荀谌等人得到一定的功勋,顺理成章的推行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以山东人来治理山东人,无疑是斐潜下个阶段一个非常重要的策略,但是并不代表着这策略就是永久性的,在度过了前期的阶段之后,依旧会需要进行调整。

    就像是斐潜计划着将北域都护赵云调回来一样。

    思索已定,斐潜这才真正的看向了沙盘。

    斐潜的斥候配备了少量但是在这个年代相当犀利的望远镜,所以对于曹军的部署情况,远远比曹军自身所预料的要多。

    战场之上,谁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情报,谁就具备更多的优势。

    斐潜站在沙盘边上,巡视着战场,但在荀谌和许褚眼中,斐潜就像是在空中俯视着整个河东大地。长达数百里的战线上,每一个小小的旗帜,都代表了数目不小的部队。

    战场上的部队排位,是一门学问。

    不是说随便将部队扔到桌面上,然后部队就可以全自动展开,然后自动攻击了……

    这玩意涉及到对战术、策略、地形、敌情等多方面因素,首先要符合整体战略的需求,必须要根据战场环境、敌情和任务目标,选择合适的阵型和队形,才能灵活运用各种战术手段,如伏击、迂回、包围等,以达成战斗目的。

    其次要考虑地形地貌的影响,充分利用地形地貌,如山地、丘陵、平原等,发挥各兵种的优势。同时也需要跟敌情动态,及时调整部队排位,以应对敌方的变化。分析敌方可能采取的战术和策略,有针对性地制定应对措施。

    最后要建立一个有效的沟通渠道,明确指挥关系和职责分工,提高指挥效率。注重协同配合,加强各兵种、部队之间的协同配合,形成合力。在此基础上,还要确保后勤保障,确保部队能够得到及时的补给和支持。

    所以这一次斐潜将荀谌和许褚叫到了沙盘面前,就是为了确保在战前这些事项能够明确下来,不至于在战斗开始之后,还要一件件的请示,一个个的调整。

    越是庞大的战事,越要将细节做到极致。

    斐潜是整个军队的核心,是大脑,是指挥中心,而荀谌则是后勤主官,是神经传导系统,是协调各部的运作,而许褚带着的步卒阵线则是坚固的盾牌,然后骑兵和炮兵两支部队则是最为犀利的一长一短的武器。

    这些各个的部分,要怎样配比排位,则会关系到最终的胜败。

    死伤,在所难免,自从双方将部队开始在这一个盆地上堆积的时候,就注定了鲜血要浇灌这一方的土地。

    如果以巨大的代价换取了胜利,那么斐潜也就不用想着继续推进了。

    所以不仅是要赢,还要用最小的代价获胜,这才是最大的难点。

    沙盘之中,曹军的旗帜从中条山一直铺设到了坡下,并且在安邑城周边构建出了一个空心的阵势,就像是在安邑这里搭建出了核心的舞台,而斐潜和曹操就要在这个舞台上相互争斗。

    沙盘上的旗帜,是静止的,但在荀谌和许褚眼中却像是一队队严整的兵卒阵列,正在旗帜和鼓号的指引下前进。一片片移动的长矛森林,在晴朗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战袍的红色,盔甲的漆黑,沙土的灰黄,混杂成为一块块斑驳的色块。

    『曹军沿着坡下,次第扎营布阵。』斐潜将手抬起,沿着坡下的曹军营地向安邑的方向指了过去,然后又是指到了中条山的方向,『这是一块块的磨刀石。经过此战,是刀更利,还是石头更硬,就可以见分晓了。』

    斐潜看了看许褚和荀谌。

    许褚拱手而道,『主公放心,褚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将这些石块扫清!替主公开出一条大道来!』

    许褚之前就像是哑巴一样,很少说话,但不是不会说话。

    因为之前许褚算是斐潜的近卫。既然是近卫,斐潜都没说话,然后一个近卫就叽叽喳喳?所以之前许褚更多的都是沉默寡言的模式,如今这么一开口,倒是让荀谌有些惊讶,但也很快明白过来,现在是许褚作为统领斐潜手下步卒阵列的统领战将,若是依旧是锯嘴葫芦一般,又要如何指挥作战,调派下属军校?

    荀谌也是上前说道:『贼军如今虽说陈列坡下,但并非是为了进攻,而是摆出的一个防守的架势。其中多为曹军精锐步卒,而精锐骑兵则是安排在了这里……』

    荀谌指了指安邑的位置,然后继续说道,『直有不动如山之势,多半就是想要待主公三鼓之后,再来绝地反击。但曹贼如此布置,亦有一缺陷。』

    斐潜点头,『说说看。』

    荀谌比划着,『贼军阵线,看似零散宽阔,但实际上是成纵线而阵,如长蛇一般,原本是欲取其灵动,却忘却一点,这营地终究不是阵列,转动之间并不灵活,并且贼军步卒居多,两翼无骑兵掩护,战力薄弱,只要我军马甲重兵破其一点。再侧攻其两翼,则其阵必乱。』

    斐潜微微点头,荀谌说的和他所想的相差不多。

    曹操虽说修建了一个又一个的营地,每个营地确实是工事齐备,难以短时间内攻克,但是营地和营地之间都有一小段的距离,也都在骠骑骑兵的打击范围之内,如果说骠骑骑兵能够成功将这些营地切割开来,那么必然就会使得曹操的这长蛇阵变成死蛇阵。

    而且斐潜有火炮,这将极大的改变战场的节奏。

    如果说曹军真的想要和斐潜在平地旷野上交手,骠骑骑兵是曹军兵卒最为惧怕的兵种,尤其是具装战甲骑兵那种密集冲阵的威力便曾让曹操都胆寒,曹军兵卒所占优势的,只是在兵卒的数量上,以及依托营地的防御工事上。

    『曹丞相久经战阵,』斐潜缓缓的说道,『这些破绽,是否有意为之?』

    『嗯……』荀谌一愣,旋即也是心中一跳。

    荀谌很聪明,但是他真正上阵的经验并不多,所以他现在不免有一点急,也有一点飘。毕竟现实之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是游戏人物一样,一出场就各项数值都是满值的,然后一直持续到领饭盒。

    荀谌统领一部分的骑兵,在前几天和坡下曹军的试探交手过程当中,占据了比较大的优势,这确实是增强了荀谌的信心,但是也同样使得荀谌在某些方面忽略了一些问题。

    坡下的曹军营地,虽然打出的是曹军的将领旗帜,但是在营地之中并非是真的曹氏将领,同时曹军精锐也并不多。而荀谌方才所言,似乎有些将坡下营地的曹军兵卒等同于其后面所有曹军营地兵卒的意味……

    见斐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荀谌便是略有些心慌,但是很快他就调整过来,思索了片刻之后,沉稳的说道:『主公所言甚是,臣思虑不周,乃臣之罪也。诚如主公所言,曹贼此番布置,便是计中之计也。』

    好么,上一章又是『政审』了……

    唉,人总是要吃饭的么,不寒碜。

第3287章梦想是会随风起舞还是最终落地

    在斐潜等人议论军政的时候,曹操则是则仰望苍穹。

    苍穹之下,人宛如蝼蚁。

    那么,蝼蚁一般的人类,又有何胆敢言天道?

    曹操是大汉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一人之下都算不上,因为他可以轻易的将天子想要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要捏扁就捏扁。

    即便是如此,当曹操仰望苍穹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

    尤其是这些天。

    曹操在山东一言九鼎。

    曹氏旗帜在山东大地上高高飘扬。

    所有的山东官吏都会在每一天的早晨起来,在曹氏的旗帜之下开始工作,但是扬起的头看着旗帜的面容神情,是否和当下的曹操表情是一样的?

    关中未平,河东还在酣战,而山东已然躁动。

    曹操让程昱回去,意思非常的明确,却被荀彧拦了下来。荀彧的想法,其实曹操也明白,就像是荀彧明白曹操的心思一样。

    荀彧,曹操的谋士,也是他的朋友,更是曹操的后勤大管家。他知道曹操的野心,也知道曹操的实力,但荀彧他更知道,这个天下,有些事情,不是仅仅靠实力就可以解决的。

    因为曹操是人。

    荀彧也是人。

    不是天神,或是天帝什么的……

    曹操可以掌控刀枪,指挥兵马,下达律令,顷刻之间便可以让许多人头落地,让某些家族,甚至某些郡县灰飞烟灭,千里无鸡鸣。

    但是曹操无法控制人心。

    曹操可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的族人,但是无法杀光天下人。

    如果曹操真的愚蠢,或是疯狂到了想要杀光天下人的时候,曹操必然就会在天下人死光之前先死去。

    山东士族,有他们的家族,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支持者。

    他们会反抗,会报复,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像是徐州的郡县之中,依旧很多人憎恨着曹操。

    当年杀徐州人,像是屠杀羊羔,爽是爽了,肉是吃了。

    可现在呢?

    杀羊一时爽,可真能将人都当羊杀了?

    现在徐州人之中,有不骂曹操,不恨曹军的么?

    纵然表面上或是笑呵呵,可背地里呢?

    仇恨就像是血融进了深潭之中,虽然经过了时间的稀释,依旧会留存着痕迹。

    如果让这些徐州后代有机会搞死曹操的后人,这些人会选择放下屠刀来感化曹操的后人,还是直接屠灭曹操后人九族?是会希望曹操的政权万万年,还是管他去死?

    当年将人当羊杀了,现在又求着让人继续当牛羊?

    历史上司马懿最后从曹操手中夺权,虽然说主要的争斗是在核心的朝堂之上,但是地方势力的支持和默许,也是司马氏能够夺权成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曹操明白荀彧想要平衡,或者说是想要在错综复杂的利益冲突当中寻找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区域,但是这很难。

    荀彧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太多了。荀彧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成就了荀彧,但是也成为了他的镣铐。作为世家大族的一员,荀彧在颍川,在山东,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这些关系在政治斗争中可能成为他的助力,也可能成为他的负担,不想要放下一些什么,那么必定会有一天会将他压垮。

    身上背着那么多,还想要在悬崖上寻找平衡……

    曹操不认为荀彧能成功。就像是曹操也认为斐潜那一套行不通一样。

    所以曹操想要舍弃一些东西了。

    但是,山东肯定有人不愿意。

    『呵呵……』

    曹操轻笑。

    或许是在笑荀彧,或是在笑斐潜,也许同样是在笑他自己。

    因为曹操实际上也是在找一个平衡。

    同样的难,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无奈。

    斐潜的梦想,当年曹操也同样的拥有过。

    征西啊……

    可是现在呢?

    曹操知道,将大汉的旗帜插遍天涯海角,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大汉领土,确实听起来很爽,但并不是插上了大汉的旗帜,就能成为大汉的疆土。

    曹操也知道,即便是将头顶上的那个人拿掉,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似乎就算是登天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从号令,阳奉阴违依旧无法避免。

    曹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个天下,终究是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所以,子渊,你是错的。

    我的敌人不是你,你的敌人也不是我。

    贪欲,是你我最大的敌人。

    你能打败天下所有的人,你也可以杀了天下所有抵抗你的人,但是时间会打败你,苍穹会打败你,贪婪的人性最终会打败你……

    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就是将来你要经历的。

    风飘飘,沙漫漫。

    『丞相!』

    传令兵噗的一声拜倒在地,兜鍪上的翎在风中颤抖。

    『讲。』

    曹操依旧背着手,没有回头。

    传令兵头都不敢抬,『启禀丞相,在峨嵋岭上发现……发现了骠骑大将军的旗号!』

    顿时一片寂静。

    风卷着黄沙,似乎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舞姿,但是被众人之间的低压给挤了出去,于是就哼哼唧唧的跑远了。

    『知道了。』

    曹操回应道。

    传令兵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头也不抬的退后几步,方转身而去。

    终究是来了。

    ……

    ……

    豫州官渡附近。

    临时多了一个营地。

    营地扎得不是很严禁,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潦草的痕迹。

    营地之中,飘扬着将主旗帜上,写着一个『崔』字。

    崔琰原本是前两天就准备移军北上的,但是还没有出发又被叫停,然后又是接到命令继续出发,走没几里路,再次被叫停下来……

    崔琰便是明白了,干脆领兵回旋,上报说命令不清,朝令夕改,要一个准确的命令他才能领兵北上,于是终于是消停了,没有新的命令到来,他也就在豫州的边缘一直驻扎着。

    崔琰在此地驻留下来,就像是一滴,哦,应该是一瓶蜂蜜被打翻在地,吸引了狂蜂浪蝶前来……

    一时之间,驻地就像是酒楼一般,前脚刚有人走,后脚又是有人前来。

    有些人是来打探消息的,也有人是要和崔琰通个气的,还有人是想要做一些利益交换的,反正到得此时,事态终于开始变得分明起来,所有人不用顾忌太多,只要去等待着曹操和斐潜之间最后谁能胜利便行了。

    崔林见崔琰在送客回来之后,神态不免有些疲惫,便是不由得说到:『……我也是觉得,荀令君执掌尚书台这么多的事情,毕竟也是压力太大了……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足为奇。他的能力,大家自是知晓,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若是尚书台之处有个能分担一些的能士……』

    崔琰摆手说道:『旁人这么说,你也这么说?』

    『兄长……』崔林低声说道,『这确实是一个机会,颍川撑不住了……』

    崔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用手捏着鼻梁,闭目养神,沉吟不语。

    崔林见状,也不再啰嗦。

    虽然崔林是旁支,但是这么多年来都是跟着崔琰,也算是亲信当中的亲信,心腹之中的心腹了。

    曹军眼瞅着势头不妙,不知道一时之间在山东之地内有多少人心头浮躁起来。

    崔琰领兵北上围剿魏延的命令,前后矛盾,一会儿令他速行,一会儿又是令他驻扎,已经是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了如今曹操核心尚书台已经没之前那么强势了。内部的矛盾正在激化,崔琰作为冀州的代表人物,即便是崔琰想要避免在这个时候站到台上去,也有些身不由己。

    崔琰自然是想要返回冀州,毕竟那边是他的主场,尤其是带着一些兵卒前去,必定可以在最后的时刻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利益。

    可『好事』多磨。

    这几天纷纷扰扰,很多人前来拜访崔琰,表面上似乎都在寒暄拉扯,但是归根结底,这些人的意思还是希望崔琰来出面拿个主意,就算是没有定计,眼下总是通通气,先商量个轮廓出来为好。

    撇开各种立场与屁股问题,他们何尝不知道荀彧这个人的能力?

    可眼下曹操的情况毕竟不是很妙……

    若是曹操倒下了,那就要换旗帜了,这个没办法,毕竟是传统。

    但荀彧要死撑,就有些麻烦了。

    搞不好就成为了存粹的消耗,进入恶性循环,尤其是在当下有些旱灾的苗头的时候,这要是……

    崔琰显然也是明白这些事情的,只是到得此时,他还没有明确表态。

    崔琰这几年来,多多少少算是坐稳了冀州头牌的位置,威信不见得有多么大,但是他的态度,也会影响不少冀州人,所以崔琰不做最后的明确,有些事情就不可能有个章程,到了最后说不定就得吵起来,争起来,打起来。

    都是一衣带水的友邦,嗯,友邻,相互之间也都是知根知底,说不得还有很多联姻关系,大家相互之间还是希望能够在谈判桌上确定一些事情,而不是希望最后有流血事件发生。

    即便是真流血了,也希望是皮肉伤,而不是双方都伤筋动骨,反而让他人捡了便宜。

    这些情况,众人都是心中明白,所以吵还是会吵,争还是会争,但不希望最后打起来。

    冀州和豫州相争,最后还是山东的,要是……

    那就不好了。

    要是崔琰最后不能站出来,到时候真要有什么事情,那么山东之地最终的后果可就难说了。虽然这些年来崔琰一直都非常清醒,没有和荀彧唱对台戏,但是人总是会变的,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所以啊,兄长,这些事情,你总得给个话才是啊……』

    崔林说道。

    之前他认为崔琰也是有想过这个事情的,要不然崔琰不会让他偷偷的去做一些事,可是如今屎到临头了,崔琰还不给个确切的话,这难不成要……

    崔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眯了崔林一眼:『给什么话?』

    『就是现在这个事情是,兄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总得有个准数啊,你说句话,我们心里也才能有个底……』崔林低声说道。

    崔琰轻轻叹息一声,『实话说罢,我自己心里都没底,怎么给你们什么准数?』

    『啊?』崔林一愣,『不是,这个……兄长,你,你怎么能没底呢?这,这大家都是要听你的啊!』

    崔林有些慌。

    毕竟冀州要是没崔琰站出来统领,那么力量就必然会分散,一团散沙是肯定无法和颍川佬抗争的。

    『这事情,还要看看其他人怎么做再说。』崔琰声音很轻,很低,『兖州都没什么动静,河洛杨氏也没什么消息……还有臧氏陈氏李氏王氏……』

    『唉!兄长啊!』崔林叹息一声,『你这是怎么了?他们能说些什么?他们又会说些什么?你不说,他们又怎么敢说?』

    崔琰摇头,『这可不好说……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

    崔琰重新闭上眼,『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盯着我们呢……少说,少动,稳一点,或许会错失一些东西,但是总比满盘皆输要好……总之,再等等再说……』

    崔林似乎还想要劝说,却被崔琰打断,不愿意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崔琰心中还是有一些疑虑。

    不搞清楚这些疑虑,崔琰不会动。

    只要他不动,那么他依旧是那个『勤勉忠诚』的崔琰。

    ……

    ……

    哗啦啦。

    刷啦啦。

    风吹过树梢,拉扯着树叶的小手,轻声的诱惑着树叶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做最好的朋友,我带你去天涯海角,去看这个世界的宽广,我们永远不分离……

    有的树叶不为所动,摆脱了风的纠缠。

    但是有的树叶信了风的话,毅然的断绝了和父母的关联,跟着风儿走了……

    然后半道上就被风丢了下来。

    树叶伸出手,想要挽留风。

    风却拒绝了树叶的手,只是捂着自己的脸,低声抽泣着,你的爱让我窒息,我需要自由。

    风走了。

    树停了。

    刘晔看着树叶最终落到了地上,冷笑。

    是风动,还是树动?

    是风的错,是树的错,还是叶的错?

    刘晔捧着茶碗,慢慢的喝着茶,反正不管是谁的错,都不会是他的错。

    刘晔少年之时,也是敢做敢为的人。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按母亲遗命,斩杀了父亲宠信的侍者,而后又坦然向父亲请罪。

    在他二十多岁时,天下大乱,扬州当地有郑宝、张多、许干等人拥兵自重。其中郑宝想要挟持刘晔,刘晔就借着曹操使者到来之机,设宴杀了郑宝,持其首级恐吓其部众。

    可是到了曹操麾下之后,刘晔就没有那么『敢作敢为』了,甚至是有意的收敛自己的光华……

    因为他姓『刘』。

    他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

    曹操器重他,但是不完全信任他。

    天子也同样如此。

    他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做好了,未必有功,做不好,必定有灾。所以即便是他能做什么,他都不会去做。

    如果是事情明确交给他去做,那么不管是天子的命令,还是曹操的命令,他都会去做好来,但是他绝对不会主动……

    没错,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山东官吏在官场之中,也并非全数都是贪腐之人,无能之辈,也有一部分人像是刘晔这样的宁愿少作为或不作为,而不愿意多做事的。

    这个现象,并非特定于当下大汉,亦或是山东地区,而是在不同王朝,不同地区、不同的历史阶段内都有所体现。

    在很多情况下,官吏可能因为担心做错事情而承担责任,选择少作为或不作为。特别是在那些对官员的错误有严格惩罚的体制中,官员可能更倾向于避免任何可能引起争议或责任的行动。如果官吏的努力和成果没有得到相应的认可和奖励,他们可能就没有动力去多做事情。在一些体系中,晋升和奖励可能更多地依赖于资历、关系或其他非绩效因素,这会削弱官吏的积极性。

    除此之外,官吏可能因为缺乏必要的资源和支持而选择少作为。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或物力支持,即使官员有意愿多做事情,也可能因为现实的限制而无法实现。

    就像是刘晔这样,他年少的时候是怀着报国的心思来的,投奔曹操是因为曹操当时表现出了愿意迎天子,重建大汉荣光的举动。

    可是随后呢?

    就像是风儿带着树叶,在空中翩翩起舞的那一刻,是融合的,是合拍的。

    可风最终依旧是风。

    树叶依旧还是树叶。

    天清清,云淡淡。

    干燥的气息让刘晔难受。

    年轻的刘晔的那些理想,就像是被剥离了树的叶子,无力的坠落。

    『管家!』

    刘晔忽然扬声叫道。

    门廊之处,管事急到了近前,『郎君,何事?』

    『去取酒来!』刘晔挥了挥袖子,『将这些茶撤了。换酒来!』

    管事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点头应是,叫了仆从将茶具等搬走。

    看着仆从忙碌,在这一刻,刘晔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郭嘉只喜欢喝酒,而不喜欢喝茶。

    因为喝茶,越喝,人越清醒。

    而他现在感觉到了清醒的痛苦……

    像刘晔这样的人,在山东还有很多。

    他知道如今荀彧正在搞一些事情,他也知道崔琰成为了一个风眼,但是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联呢?

    他不想要理会,也不想要管,直至有了恶客登上了门……

第3288章仇人是要死于车祸还是死于大火

    刘晔最不想要见到的,就是满宠。

    倒不是说刘晔和满宠之间有什么个人的矛盾,而是刘晔知道,满宠一登门,就没什么好事情。

    看着满宠在一旁端着新送上来的酒水,安静的喝着,刘晔就觉得牙疼。

    自从曹操和斐潜开战之后,刘晔一直都是尽可能的不表现任何的态度,任劳任怨的东奔西走,做着各种琐碎的事情也不抱怨,就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然后牵扯到了旋涡之中。

    刘晔在早期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扶持一下汉天子刘协,可是后来发现,有些事情是无法以人力为转移的,刘协因为从小到大所养成的性格三观等的问题,在刘协本身没有太大的突破和变化的情况下,是根本扶不起来的,无法和曹操对抗。

    刘晔忠于大汉,但是并不是愚忠。

    满宠同样也是如此,但是他更偏向于曹操方向多一些。

    在刘晔和满宠两个人的观念当中,斐潜确实是『逆贼』,因为斐潜的许多作为是和原本的大汉制度是违背的。

    人,习惯故土,也习惯旧制。

    即便是知道洋枪洋炮的厉害,也还是觉得自家的弓箭骑射更好一些。对吧,康麻子和乾狗皮?

    『今天有颍川荀氏子弟在醉香楼举办文会……』满宠缓缓的说道,就像是说着街头琐事,无聊闲谈,『陈氏,郭氏都有人去……我听闻也有人邀请了子扬兄……兄为何不去?』

    刘晔盯着自己的酒碗,『自家的酒,喝起来随意些。』

    文会。

    饭局。

    酒宴。

    文会之妙,不在文而在会,饭局之精,也是不在饭而在局,酒宴同样也是如此。

    有人以为在文会上拿出一篇绝世文章精妙词赋,便是可以独领风骚笑傲群雄,一大堆的大佬便是噗嗤一声跪拜在地,捧着不知道哪里抄来的几句文不对题的诗词涕泪横飞……

    文不对题?没错。

    连举办文会饭局酒宴等的根本目的都不清楚的人,能写出『符合需要』的诗词么?

    文会就差那么几篇文?

    就像是饭局里面就差那么几碗饭,酒宴当中就少了那么几瓶酒?

    实际上,不管是文会还是饭局,亦或是酒宴,在华夏之中还有另外一个称呼,政治。

    政治即是交换,政治即是妥协。

    文会饭局酒宴在华夏之中,是一个政治层面的社会身份认同。能参加一定分量的文会饭局酒宴,意味着一种资格,因为意义越是重要的这类活动,就相对应的越是封闭,级别越高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所谓人脉,所谓圈子,所谓社会关系,所谓资源,所谓一个人的能量,所谓友谊,所谓生意和交易,最后都绕不开这类的活动。

    刘晔知道参加了文会就意味着什么,满宠同样也是清楚,所以在刘晔没有去之后,满宠才登门。

    刘晔不去,并不是他就完全忠于曹操,而是他并不看好那些人。

    满宠登门,也不代表他就认为刘晔是忠诚的,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刘晔现在并不是和那些人一伙就够了。

    『有个事……』满宠放下了酒碗,『骠骑那边,有了一篇檄文……你看过了没有?』

    刘晔依旧低着头,『什么檄文?』

    满宠呵呵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檄文……不过偏偏有些人就知道了,而且还在偷偷传……子扬兄不觉得奇怪么?』

    刘晔心中想着,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但嘴上却说,『还有这事?』

    满宠忽然沉默下来,盯着刘晔。

    刘晔依旧不抬头。

    他们两个人,曾经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如今也是变成了曾经。

    有些事情,有些情感,虽然可能类似,但是终究有所不同。

    就像是在学生时代,可以和身边的同学一起骂学校是沙比,校长是煞笔,但是等到了公司里,却不太可能和身边的同事一起骂公司是混蛋,老板是白痴……

    啊哈?有勇士这么做了?那么恭喜这位勇士,喜提现在进行时和将来进行时的小鞋一双。自有留爷处?不好意思,不要以为留爷处的人事不懂得多打一个电话。

    『喝酒罢。』满宠说道。

    刘晔点点头,『好,喝酒。』

    虽然说刘晔和满宠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矛盾,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但是终究有些事情,满宠不会和刘晔细说,刘晔也不会和满宠交底。

    无话不谈的岁月,就像是清风远去,了无痕迹。

    两个人默默的喝完了一壶酒。

    刘晔没说添酒,满宠也没有说。

    满宠放下了酒碗,『冀州现在有贼寇犯境,郡县兵卒清剿不力。世子在邺多次召崔季珪北上绞杀贼寇……不过崔季珪军中还少一名监军,所以子扬兄辛苦一趟如何?』

    『这是伯宁你的意思?』刘晔问道。

    满宠摇头,『是荀令君之意,我只不过是先来知会一声。』

    刘晔轻笑了一下,『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没错。』满宠并没有否认,『但总比留在这里强。』

    刘晔自从满宠进门之后,第一次抬头正视满宠。

    满宠脸上写着无奈,可是眼神当中却很坚定。

    资本无义,政治无情。

    两个人的友谊在无情无义面前,犹如尘埃。

    满宠知道刘晔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刘晔再怎么说身上都有汉室宗亲的血。

    刘晔也同样知道满宠为什么会如此,因为满宠是寒门出身。

    刘晔想要的,满宠帮不了,满宠想要的,刘晔给不了。他们两个依旧是朋友,但是在友情之中已经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刘晔缓缓的点了点头。

    满宠站起身,很干脆的告辞。

    『对了。』刘晔叫住了满宠,『这冀州贼寇……是这么难打?』

    满宠没回头,『子扬兄,你只是监军。』

    『哦。』刘晔应答,『知道了。』

    ……

    ……

    冀州的天空,在太阳落下之后,很快就黑了下来。

    曹军中转营地之内,原本是有宵禁的。为了防止普通兵卒夜间活动,不小心搞出了一些什么动静来,导致营地内躁动,但是谁都清楚,律法是向下的,禁止兵卒,但是并不会禁止军官。

    大概亥时左右,一个人影晃动着,进入了一个帐篷之内。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想好了?』

    『好了。』

    两个黑影并不需要太多的话,似乎就仅仅通过这么一两句话,就能寻找到对方的频道,碰触出心灵的花火来……

    『那么……曹军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有人总是会倒霉一些。』

    军营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收买,总有个别人或是因为这个,或是因为那个,不为钱财所动。

    『知道了。那什么时候办?』

    『越快越好,夜长梦多。明日不如今天。』

    『今日?』

    『今日。』

    两个黑影继续凑在一起,叽咕了几句之后,便是分开了。

    其中一个黑影很快的穿过营地,溜进了一个帐篷之中。

    帐篷内显然早就有人等候其中,见到黑影回来,便是低声说道:『范大哥!』

    黑影在大帐之内坐下,低声说道,『都妥了,今天就动手。』

    『今天?!』有人惊讶的说道。

    姓范之人看将过去,『怎么,不敢了?』

    『不是,不是,只是都没什么准备……』

    范氏说道:『要什么准备?大营南面,都是居住着民夫劳役,东北是粮仓,西北是曹军精锐……兵器库也在这里……』

    昏暗的月色之下,几个人凑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每个人的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前面的人死死的盯着范氏的脸,后面的人则是半直着身躯,竖着耳朵仔细倾听,唯恐是漏了什么。

    他们都是营地里面的人,对于营地的布置,都很熟悉。

    但是熟悉归熟悉,做事归做事。

    而且还要做这么大的事。

    范氏子,是清河的范氏。

    当年一头撞死在曹操面前的那个清河县令的亲属。

    清河县令死了,曹操碍于面子,将清河县令的妻子收拢照顾,但是对于清河县令其他的亲属么……

    『行动开始后,我们必须同时在各处都放火,这样整个大营才能混乱,尤其是这里,』范氏子指了指大营西北处的方向,『只有他们动起来,这个乱事才会有人背……否则等再过几天,他们查清账目和仓廪之后……』

    若是曹军精锐都呆在营地内不动,这口黑锅怎么叫人家背?

    『放心!火烧起来之后,由不得他们不出来!』有人接话道。

    为了保住盗卖军粮的事情不被发现,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莫说是放个火杀个人,就算是曹操亲派使者前来,也说不得要将其弄死!

    『好!等曹军他们出来后,你们不要急着向他们下手,要先回到这里!其他人得手之后,也来此处汇合,记住了么?』范氏子低声说道,『我们都是清白之人!记住手脚都要利索一些,别留下什么痕迹把柄让人抓住!都记住了没有?』

    『明白了!』

    『记住了!』

    众人纷纷低声应答。

    他们都分了钱。

    或多或少。

    如今各处都是干旱,如果这一票干成了,说不得还有更多的钱!

    骠骑是不是敌人?

    是敌人,但是那是曹操的敌人,与他们又有什么关联?

    击败了骠骑,他们是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但是眼前的这些小钱钱,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虽然说每一年的上计之后,尚书台总是表示山东很好,好得不得了,可是他们心中清楚,酒肉越来越贵,粮油年年涨价,可偏偏每个月发的薪水稳中有降……

    所以,赚钱么,不寒碜!

    『想想做了这一次,我们都是清白人!想想做了这一次,人人都有钱财分!』范氏子将目光扫过去,众人脸上的紧张之色开始变得坚毅。

    这是一次决定他们性命的,也是决定未来生活品质的行动!

    只能成功,不许成败!

    视线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之后,范氏子从一旁的心腹手中接过一条白布,系在了右臂上,『我再说一次,我们是被迫的!我们是为了大汉!为了百姓!』

    『为了大汉!为了百姓!』

    对!他们是正义的!

    这些粮草送到前线去,就是白白的浪费!

    就算是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可是往前线送,连个响都听不到!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些碳水化合物,那些蛋白质,那些油脂么?可偏偏就有人死命的在他们牙缝里面扣!与其说让这些粮草白白的送往前线,还不如让这些粮草落到真正需要粮食的百姓手中!

    就是这个道理!

    众人统一了思想,坚定了信心,纷纷也将事先准备好的白布条系在了胳膊上。

    一旦营地内出现混乱,这是区分自己人的唯一办法。

    『最后说一句,』范氏子低声说道,『如果那个人不幸被抓住,或是被发现了……我想,大伙知道应该要怎么办罢?』

    众人沉默了片刻,便是有声音低低的响起,『知道!若是我被抓住了,便是自刎!若真是连自刎的气力都没了,还望兄弟们找个机会给个痛快!』

    『就是这话。』范氏子伸出手来,和众人一一握了过去,然后低声说道,『行动!』

    帐篷的一角被掀开,众人鱼贯而出,分散消失在营地之中。

    谁能想到这一场战事能打这么长的时间?

    谁又能想到遇到了这么一场大旱灾?

    粮草亏空了,很明显是补不上来了……

    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啊,这旱情如此严重,今年显然会出现大规模的歉收,粮草的价格翻着跟头在往上涨,就算是真要花钱去采买回来补亏空也是补不上的。

    幸好,有亲爱的骠骑军来了!

    这真是及时雨一般!

    但是想要瞒天过海,就必须先搞死了营地之中的曹氏亲属将校。

    只要这家伙一死,骠骑军才能是『成功』的袭击了中转营地,而不是营地内爆发了内乱……

    不死几个人,尤其那个曹军军校不死,那么怎么能够『完美』?

    要怪,只能怪他不要钱,只要粮草,只要真相!

    那就只能是对不起了。

    不是一条心的,就只能死去,活下来的,口供都必须一致。

    这就像是盗贼成功的抢劫了米帝银行,拿走了两百万的现金,然后银行上报说是损失了两千万一样。

    没错,魏延没来这里,但是骠骑军『袭击』了一个中转营地的消息传递到了这里,所以才多了一队的曹军精锐在营地之中看守。

    这也就导致了范氏等人就必须立刻行动,否则真就是『夜长梦多』了。

    起初范氏等人还以为可以像是曹应一样,大家一起开心,可是谁能想到这来得不是曹应,而是勾魂使者!

    查账本,核对粮草,两三天之内就搞得营地之内人心惶惶!

    这怎么有利于安定团结?

    怎么有利于繁荣昌盛?

    怎么有利于百姓致富?

    怎么有利于……

    反正不查帐,大家都还是朋友,不查仓廪,大家都能笑呵呵。

    现在查账目,查仓廪,那就自然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不过没关系,只要大营内一乱,这一队曹军中护军必然会出来查看情况,到时候就是趁乱杀了其领军的最好时机!

    也仅有这么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必然会引来警觉,甚至会产生不良的连锁反应……

    只不过,粮仓的窟窿迟早会被发现,无缘无故的火龙烧仓也就意味着大家都被暴露了,只有借着骠骑军的名头来搞事情才像个样子。

    曹军军校一定会出来,毕竟他们前来就是为了粮草。

    所以只要火起,他们肯定要出来组织救火……

    月色深沉。

    夜黑风高。

    天干物燥。

    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机会了!

    几堆篝火是这片区域唯一的照明来源,木栅栏边上的哨塔上,歪着一个正在打盹的值守兵卒。

    范氏子悄悄直身四下看了看,然后向后招手。

    几个人沿着帐篷的影子,向前悄无声息的摸去。

    为了钱财,为了自家小命,他们无师自通,点开了潜行的技能书。

    没有人发现他们,或者说哨兵的主要注意力都在营地外,没有人会想到在营地内的自己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几个人抵达了预定的地点。

    放火么,肯定要用火油。

    光拿个火把烧,或是火镰在咔咔咔打,能不能烧起来两说,但肯定会有更大的暴露风险。

    范氏子伸手接过了装了火油的小罐子,侧耳听了听,只听到在营地之中帐篷内的呼噜声。

    一切都没有异常。

    范氏子拔出了瓶塞,发出『卜』的一声轻响,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差点将火油倒到自己身上。

    几个人的动作顿时一僵。

    又过了几个呼吸,四周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远处的巡逻队列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走着。

    范氏子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闭上眼嘀咕了两句什么,便是睁开眼,稳定的将火油一路缓缓的倾倒出来,一边倒,一边往后退,一直将火油倒空,人也从营地帐篷那边,退到了黑影之中。

    『弓弩都准备好了?』范氏子回头问道。

    在黑影之中,有人将已经上弦的弓弩露了出来。

    锋锐的箭头在黑夜之中,闪耀着寒芒。

    『很好,』范氏子点了点头,『点火!』

    咔嚓声中,火镰点燃了火绒,火绒引燃了火油,顿时一条火线从地上蜿蜒且迅速的奔向前方!

第3289章团队要有狼性精神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份了一些啊……』

    不肯收钱的曹军军校死了。

    一群人围着他的尸首,嘀嘀咕咕。

    『什么叫过份?不收钱才过份!』

    『就是,收钱的才能算是好同,呃,好同僚!不收钱,这不是明摆着要我们的命么?!』

    『好了!别说了!』中间一人沉声说道,『都死了!死者为大懂不懂啊!都悲伤一点!悲伤点!嘿!说你呢!你嘴角别往上翘啊!』

    『不是,我这也是想要悲伤啊,可控制不住怎么办?』

    站在中间的任管事皱着眉,『不行你就往后站!自己拿袖子遮着脸!真是的!都准备一下啊……好了没?走走走!』

    一行人鱼贯走了出去,站在了狼藉不堪的营地之中。

    『呜呼哀哉!』

    任管事大声哀嚎。

    众人的目光便是纷纷被其所吸引。

    『天之苍苍,地之茫茫,何故生此战乱,使英雄陨落,壮志未酬?可怜啊,可惜啊,可叹啊!』任管事双手高高举起,不断的抖动着,似乎是为了向苍天质问,『烽火连天,有英杰辈出,或出于郡县,或出自乡野,皆是以国家为重,舍生取义,奋勇而先!呜呼!英雄之血,卫我家园,英灵之骨,护我国土!』

    『然奈何天命不假英杰!使得命陨于此!呜呼哀哉!』任管事用手捂着脸,揉着眼,似乎是在痛哭,过了片刻才继续哽咽着说道,『风起云涌,天地同悲!愿阵亡之将士,灵魂得以安息!』

    『呜呼哀哉!哀悼之情,难以言表……』任管事声音都沙哑了,『情难自抑……咳咳咳,呜呼哀哉!悲兮,痛兮!伏惟尚飨……』

    随着任管事最后一声的落下,便是一群人齐齐也跟着任管事高呼,『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过了火的营地黑一块,灰一块。

    斑驳的旗帜破了好几个洞,在风中飘荡着。

    几缕黑烟升起,很快消散在风里。

    一群人撅着屁股,拜倒在那些死去的曹军兵卒身前……

    严格来说,任管事对于曹操打斐潜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只有曹操和斐潜打起来了,打得越久,他们才越是有可能升官发财。

    可偏偏今年旱情严重……

    这就难搞了。

    对于大汉这样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体系来说,仓廒粮库可谓国之命脉。不管是备战用兵,还是赈济灾民,这些囤积的粮草,称其为国之重器,咽喉之所要也不为过。

    当然,汉代的粮仓很多都是秦朝修建的,原本只有核心京都周边有,后来各郡县也开始修建地方性粮仓。

    这种粮仓,不仅是有储备库,还有运转库和供应库,比如汉代咸阳仓就是最大型的储备库和供应库,河洛荥阳的敖仓曾经是最大的粮食中转库。

    为了和斐潜进行这一次的作战,曹操和荀彧苦心积虑,从几年前就开始囤积粮草,储备不时之需,但是粮草存储并不能像是后世一样的有那么完备的冷库,所以一些粮草在囤积的过程当中腐败发霉,也是很正常的。

    这些腐败的粮草,正经人是不吃的,但是喂牲畜牛马,还是可以的。所以这些中转营地,将腐烂发霉的粮食运出去,腾出地方来放新的好的粮食,有没有问题?

    看着没问题,结果就出问题了。

    在汉代之中,粮仓的管理制度已经是很齐备了,在《仓律》之中,对粮仓的粮食出入库、验收、保管以及粟、稻的加工折算等都作出了严格的规定。

    可惜规定是规定,落到实处的时候,依旧是呵呵呵……

    比如后世什么鸡什么好,对于面包食品等也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但在实际过程中也会经常出现有人将到期的面包标签撕下来改一改,然后继续出售给牛马吃一样。

    制度即便再多,也有让『硕鼠』可钻的漏洞。

    地方粮仓远离中央,掣肘于通信和治理的手段,中央很多时候是鞭长莫及。虽然治理粮食腐败问题,也被历代统治者视为重中之重,但朝廷纵有万般律令和各种稽查、巡视,也难以遏制腐败乱象发生。

    原因很简单,因为华夏的官吏,历来只需要对上面负责,无须对下面负责。

    官职是谁给的?

    不是百姓给的,而是朝廷给的。

    所以只要上面不说话,底下的牛马即便是叫声再多,也是屁用没有。

    中转营地之中的表演完毕,众人退散。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营地的惨剧,必然就是被入侵了冀州的骠骑贼寇所害的,连带得还死了值守营地的曹氏军校,中护精兵……

    『罪魁祸首』,当然就是魏延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贼人了。

    至于其他的人么……

    营地丢了,谁的责任?

    曹氏军校啊!中护军的兵卒啊!

    他们到了营地,接管了营地防护,结果营地被贼寇偷袭了,那么还能是谁的责任?

    可真要追查这些人的罪过的话,这些人已经是『不幸战死』了。

    作为营地管事的任氏,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牵连,然后多半是会被免职,随后赋闲在家中,熬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悄然复出,说不得官位还会再往上升一升。

    毕竟华夏官场,最讲究的就是这种官吏的『起起落落』。

    能熬一个起落的,便是县一级的县令,有两个起落的,多半就能爬上郡州的位置,三个起落的,至少已经一脚踩在中央朝堂上的台阶上……

    任管事这才一起,现在正准备一落,等其复起的时候,就至少是一地县令了。

    至于范氏子么……

    任管事走到了范氏子面前,拍了拍其肩膀,『好生做事。』

    范氏子顿时弯腰行礼,『谨遵令。』

    『很好。』任管事走了。

    范氏子等任管事走远了,才缓缓的直起腰来。

    一旁的的范氏心腹低声嘀咕道,『啥意思?我们这活还做得不好怎滴?』

    『他的意思就是要收拾好手尾,别说漏了嘴,走了消息。』范氏说道,『再说一次,这事是骠骑那边的贼寇干的,都记牢了!』

    一群豺狼汇集在一起,必然就是狼心狗肺做一堆,其核心精神也就不外乎两个字——

    禽兽。

    ……

    ……

    而无形当中又增加了一场『战绩』的魏延,此时此刻正大大咧咧的坐在清河县的一处庄园内,喝酒聊天和分钱。

    这一场奇袭冀州的仗,打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让魏延着实有些意外。

    他同样也没有想到,曹应和高柔竟然将事情办得如此顺畅。

    没错,可谓是丝滑。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虽然这个『朋友』是加引号的,但是确实在某些方面是可以携手合作的。

    钱财就是当下最大的润滑剂。

    这个庄园,当然是魏延『攻打』下来的。

    魏延到了这个庄园的时候,庄园主刚刚『逃跑』,因为逃离得『非常慌乱和匆忙』,所以庄园内的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的留了下来。

    因此魏延不仅是有米有面,有酒有肉还有茶,连仆从都有……

    经过曹应的运作,一切似乎都很是完美。

    县令,县尉,管事,守备,一个个都是价格清晰,童叟无欺。

    这些钱财都不用魏延出一个大子,反而魏延还会收到了不少钱……

    为了让曹应等人放心,魏延故意说是要骠骑钱,而且还要是能在长安骠骑钱庄里面可以兑现的『飞钱』。

    于是魏延就拿到了这种『飞钱』,凭票可以直接在长安钱庄内兑现。

    『我说啊……』魏延斜着眼看着曹应,『我怎么听说有个中转营地被我袭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本事?啊呀,我真是厉害了!』

    曹应擦着头上的汗,『这,这确实是太不像话了!』

    原本曹应还以为魏延在这个庄园里面驻扎,便是可以屏蔽魏延,或者说困住魏延,一方面可以用魏延的名头,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

    毕竟死无对证才是最安全的。

    可曹应能想到的,魏延自然也是能想到。他在庄园内住着,因为他的胆子大,但是并不代表魏延就是个傻大胆。魏延在外面还放着不少的人马,就像是触角一样给他带回了消息,其中就有一条消息是他『奇袭』了某个中转营地,然后杀了曹军多少人,焚烧了粮仓云云。

    『钱?』魏延摆手,『不不不,这一次,不要钱。放心,也不要命,就要一张图。』

    魏延盯着曹应,缓缓的说道,『一张邺城兵马布防图……』

    曹应脸色顿时苍白起来,『这,这不可能!』

    『这可以能。』魏延笑道,『放心,我就是拿到了图,看一看而已,绝对不进去!』

    中转营地的这个假冒事件,让魏延察觉到了一些危险。

    这些胆大妄为的冀州或是豫州的士族乡绅,翻脸必然就像是翻书一样的快。

    对于魏延来说,勾搭他们,并非真的是为了搞钱。

    即便是魏延嘴上说是要钱,并且还真的拿了他们凑起来的『飞钱』,但魏延的核心依旧是想要搅乱冀州,破坏整个曹操的后方基地,所以进一步将这些士族子弟拖下水,显然就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现在这样的局面,其实是多方面的因素共同形成的结果。

    袁绍当年统御冀州的时候,冀州还很肥,但是很快就因为太肥了而导致袁绍不敢用,分化和拉拢,打压和抑制成为了袁本初的平衡之道,也成为了他的取死之途。

    曹操入主冀州之后,原本也想要用冀州来压制豫州,但是因为曹操疑心病太重,在初期又是想要用,又是想要敲打,结果没能掌握好节奏,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于是整个冀州,基本上来说都是处于相对被压制的状态,不管是在政治层面还是在经济层面上都是如此。对于曹操的不满,其实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没有爆发出来而已。

    另外一方面是大汉传统的习惯,山东的优良传统。

    天下是天子的,和他们乡绅有什么关系?

    就像是后世大米利剑,一个不锈钢的烟灰缸都能是好几百,一个杯子能上千,一个马桶圈能上万……

    反正账面上的钱,都是国家的,只有装到自己口袋的,才是自己的。

    中转营地里面的粮草也是一样。

    在仓廪之中,不管是好是坏,是多是少,都和地方乡绅有什么关系?

    现在通过魏延,这些原本属于大汉的粮草,忽然就变成了私人的了,这种收获的快感,又有几个地方乡绅能够抵御?

    更何况,冀州乡绅士族和曹操并没有什么感情。

    没感情,自然就是谈钱更爽利。

    『真的就看看?』曹应问道。

    魏延点头,『就看一看。我看一看就可以走了。然后……你们,也就自然可以走了……』

    曹应心中一跳,又装出一副非常勉强的样子,『这事情非常难办……但是,谁让是魏将军想要呢……我尽力,一定尽力……』

    魏延哈哈笑,『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如果魏延真的离开了,又放曹应回去,那么曹应可就不仅是洗白了自己,而且香喷喷的成为了冀州许多士族乡绅的闺中密友!

    到时候,曹应还能成为一个好人!

    别管他之前洗了几次头,打了几次牌……

    ……

    ……

    邺城。

    丞相府。

    议事大堂。

    议事大堂很是宏伟气派,但是又有谁见到在议事大堂下面的下水道究竟是堵塞还是通畅?

    一场大雨,能够让外表华丽的城市,变成沼泽之地。因为高楼大厦谁都愿意去建,有好处大家可以分,但是阴沟下水道只能白白花钱,谁都看不到,却让牛马得了好处,又有谁会去干?

    盖高楼,上司能看得见,修下水道么……

    总不能让上司去钻下水道去看罢!

    一场旱灾,也是同样如此。

    当水位退下,才知道谁在裸泳,要不然还以为各个都是弄潮儿。

    近日,各个地方上报旱情的表章纷至沓来,纷纷表示旱情严重,需要调拨赈灾钱粮,否则就会影响秋季赋税,言下之意就是让战事赶快停歇,否则……

    『用兵之事,岂能敦促?』曹丕翻看了一封表章,哼了一声,随手就将表章往桌案上一扔,鄙视的说道,『昔日廉颇抗秦,结果便是急促用事,结果呢?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这一场战事的意义,曹丕心中很是明白。若是赢了,那他未来就是光明无比,所以就算是冀州干旱,各地缺水缺乏劳动力,和他又有什么关联?

    『陈长史!』曹丕皱眉说道,『这类奏章,就不必送到我这里了!如今丞相在前线奋战,这些蠹吏不想着要如何支援,却整天喊这个困哪那个困难,不为朝廷分忧,也不为大汉解难!什么问题都要朝廷来办,那么要他们做什么?』

    陈群表面上唯唯应声,心中却有些不屑。

    有麻烦事的时候叫长文,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叫长史。

    官吏的作用确实是上传下达,是沟通桥梁,是解决问题的,但是并不代表所有问题都能依靠官吏个人去解决。

    比如旱情……

    类似于这样大规模的天灾,就必须要有更高级别的人到地方上,统筹管控,协调处理,而不是一味的让地方小吏自行处理。

    陈群将这些奏章送给曹丕的意思,就是让曹丕选个人,或是让曹丕给荀彧通个气,让尚书台那边出一个指令什么的,结果没想到曹丕一巴掌就给推了出去,还隐隐约约表示陈群『不懂事』……

    真是橘麻麦皮……

    陈群默然退了出去,但是没有过多久,陈群又被曹丕叫了回来。

    还没有走进大堂之中,陈群就听到曹丕在愤怒的叫喊,『废物!蠹虫!堂堂一州之地,大汉心腹之所,竟然任凭些许贼寇四处为害!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陈群脚步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继续前行,到了大堂之内,拜见曹丕。

    曹丕气得呼吸急促,脸色涨红。

    『又是一个中转大营被袭!』曹丕拍着桌案,『这贼寇就在冀州之内,肆意往来,就是抓捕不住!陈长史,这究竟是为什么?!』

    陈群拱手说道:『属下已经派遣兵马,追寻贼人踪迹,只要崔季珪所统领的兵卒南北合围……』

    曹丕又是拍了桌案,『又是说崔季珪!难不成崔季珪不来,这贼人就永远抓不住?那你……算了!现在我令你带领人马,必须在十日内,取了贼寇首级来!』

    也怨不得曹丕如此气愤,主要是中转营地屯扎了要转运供给前线的粮草,这已经被烧了两座了,等于是在曹丕脸上左右各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到时候就便是曹操得胜归来,问起曹丕这后方是怎么镇守的,曹丕要怎么回答?

    说自己就是待在邺城啥也没做,就等着贼寇吃好喝好玩好最后走了?

    陈群一愣,『世子,这邺城之中守备兵马,不可擅动啊!』

    『这也不动,那也不动,就让贼寇在外四处破坏么?』曹丕拍着桌案,『陈长文,某令你令兵三千,十日内击败贼寇,还冀州太平!此令,你是敢,还是不敢?!』

    陈群看着曹丕涨红的脸,竖立起来的三角眼,微微叹息一声,低下头去,『臣遵令。』

第3290章爱干干不干滚

    确实,对于当下冀州的状况,曹丕有理由愤怒。

    可是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往往只能制造出更多的问题。

    很多事情往往是无法两全其美的,在某些时候就只能进行取舍。

    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往往就是什么都得不到。

    曹丕现在就品尝到了什么都想要的后果。

    如果不是他之前什么都想要,那么现如今冀州的钱粮或许不会那么集中到了中转营地,郡县的兵卒同样也不会那么孱弱,地方乡绅的怨气也同样不会那么的大。

    如果不是他什么都想要,而是先尽可能的调和崔琰和陈群之间的关系,将两人留在邺城指挥,一方面可以向外展示出冀州豫州合作的态度,另外一方面魏延也未必能够能在崔琰和陈群联手之下占到太多的便宜。

    魏延在战场直觉上,是大胆的,也是敏锐的。

    他近乎于本能的抓住了冀州和豫州之间的不和,察觉出了冀州内部乡绅对于曹军的那种潜藏的怨恨,旋即开始引诱冀州乡绅成为了魏延的『友军』,主动或是被动的进行合作,掩盖着魏延的踪迹。

    陈群猜测到了其中的一些问题,但是他又不能明说。他只能隐晦的表示,提醒曹丕冀州有旱情啦,应该做点事情啦,至少要表示一个态度,拉拢一下这些冀州乡绅啊……

    就像是后世很多公司里面遇到些节日,总是要发一些微不足道的福利品什么的。

    虽然不多,而且还很有可能被中间人过了一手的油,但至少证明了公司有这个心思,员工心思才可能会略微安定一些。

    而曹丕就像是上来就拍桌子,扯着脖子喊,华夏别的不多,就是人多,爱干干,不干滚!

    这不就跟某个牛奶厂讥讽消费者,『不缺你一位』是一样么?

    于是乎,现在冀州东缺一位,西少一个,一下子到处都是窟窿了。

    曹丕愤怒的表示要将陈群的链子松开,让其出去撕咬……嗯,剿匪,但是实际上,即便是陈群将冀州这些不听号令的官吏都杀光了,就能解决问题了?

    显然不可能。

    真正要解决问题,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很多人都愿意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所以曹丕现在又是在错上加错。

    曹操和斐潜,就像是大汉的两家超级大公司,员工数以千,甚至上万,直接涉及的家庭上百万人,间接的辐射到上千万的人口。

    然后出了问题就是杀杀杀?

    哪家公司出问题了,是靠杀员工来解决问题?

    裁员?

    裁员顶多只能算是免职,杀人可是直接物理抹除了。

    这是多么白痴才能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现在就像是裁员裁到血管了。

    一个桌面上有许多好吃好玩的,结果其中混进去了一只虫子。

    正确的做法,绝对不是哭着喊着叫着,然后一把死死扯住桌布,最终导致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跌落地面摔得粉碎。

    陈群递送那些奏章,是想要让曹丕明白,冀州问题的根源在什么地方,最关键的抓手是什么……

    结果很明显,曹丕就像是那个哭闹发飙的孩童,根本就不听陈群想要说什么,也不问陈群要怎么做,而是一把抓住了桌布,死命的往下扯。

    为了让桌面上的东西不至于一同跌得粉碎,陈群只能同意领兵去围剿『骠骑贼寇』。

    出兵,也是要有些准备的。

    在出发之前,陈群将自己的孩子召到了面前。

    陈泰岁数不算大,但是也不算小。

    原先陈群将陈泰带到邺城来,一方面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照顾以及教导陈泰,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陈泰能够和曹丕有更多的接触机会……

    和领导的亲属如何拉近关系,显然也是一门学问。

    可惜现在么,陈群忽然觉得陈泰和曹丕,也不适合走得太近。

    『父亲大人……』

    陈泰上前见礼。

    陈群指着一旁的坐席,『坐。』

    既然不能和曹丕太过于靠近,那么就必然要选择另外一个方向,开拓另外的一个渠道。

    那么现在邺城,或者说冀州范围内,又有什么方向和渠道,是值得陈群去投资的呢?

    厅堂之内,父子沉默着坐着。

    庭院里,进入了夏天的阳光,显得有些灿烂且炙热起来,仿佛有要将一切融化的态势。

    『冀州旱情不轻啊……』

    陈群轻声感慨着。

    原本庭院之中翠绿的树叶,现在也低下了头。

    陈泰没有接话。

    没有风,所以四周的空气有些沉闷。

    虽然说冀州的夏天并不像是江东那么潮湿和憋闷,但是这种没有风的天气,也未免会让人觉得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喘气都有些难受。

    曹丕渐渐长大,有些脾性在年岁小的时候,还可以说是『不懂事』,亦或是可以称之为『孩子气』,但是曹丕不是普通的孩子。

    而且汉代对于孩子定义,也没有后世那么离谱……

    后世都三四十了,还在当孩子的有木有,而在大汉,十二三岁就出来当家,独立生活的也不算是什么少数。

    所以曹丕光耍脾气,搞什么爱干干不干滚的架势来,就失去了作为一个继承者的沉稳,也让陈群越发的看轻了他。

    又是沉默些许久,陈群看了看陈泰。

    陈泰连忙微微挺直腰,恭敬而待。

    『何为世家?』

    陈群问道。

    陈泰思索了片刻,『世家乃世代相传之家族也,其门第显赫,世代簪缨。家风淳厚,世袭爵位,子孙繁衍,代代相传。』

    陈群不置可否,又是问道:『何为士族?』

    陈泰愣了一下,『这个……啊,士族乃以读书为业之家族也,其门第虽不如世家显赫,然亦世代书香,子孙皆以学问为重。家风清雅,世代传承。』

    『那么,何为子民?』陈群接着问道。

    『民乃国家之根本也。』陈泰回答。

    陈群点头叹息,『如是哉。』

    陈群有见识,但也受到了其本身的局限。

    什么是根本?

    其实就是城市的下水道,就是森林的根,就是平日里面往往被忽略的那些人……

    可是陈群和陈泰一样,将『民』停留在嘴上,但是实际上看不到那些人。

    就像是陈泰在说『世家』和『士族』的时候,可以侃侃而谈,而说到了『子民』的时候,就剩下了一句简短的话。

    他们平常的时候,脑袋都是向上看的。

    平常向上看,会看什么呢?

    高楼大厦,枝繁叶茂。

    至于下面的根和土?

    还有那淤积堵塞的下水道……

    那是多臭,多污秽啊,那个『傻子』会去看呢?

    陈群不认为自己是『傻子』,也不会让他孩子去当『傻子』。

    『如今天下大势,汝可有何思之?』陈群又是问道。

    『天下大势?』陈泰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有点大,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群看了看陈泰,说道,『天下之大,世间纷乱,然无非世家、士族、子民尔……』

    陈泰顿时恍然,『父亲大人是说,如今世家崩,士族当起,而御子民乎?』

    『然。』陈群点头,但是很快又叹息了一声,『只不过……世子……』

    陈群眼珠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明此理。』

    大汉在袁氏倒下之前,是世家的朝代。甚至可以说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也是世家方可称雄。就连史记之中,也是将『世家』列为首要。

    什么?陈胜吴广?

    没错,陈胜不是世家出身,但是他最后也被列为『世家』,

    陈胜在秦王朝的严密统治下首先发难,具有非常之功。后来陈胜自立为楚王,多少也算是一个『王』了,而且他所置的诸将在推翻秦朝的统治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司马迁对陈胜持歌颂态度,将他比作商汤和周武,肯定他推翻前朝的功绩,将陈胜抬到了『世家』之中。

    正常的『世家』,则是陈泰所答的那种,『世代簪缨』。

    陈群的意思,和他在历史上所走的道路,是非常接近的。

    因为华夏是农耕大国,所以大汉之前,包括大汉的王国构成,通常是,也只能是,由某个地域的政治精英集团为核心,以攥沙成团的意志来提供。比如刘邦,刘秀,其下都有以其地域为核心的政治集团,又比如说曹操本身也是如此。

    而在整个天下的大动荡之中,最为普通的百姓,最多也只是这些政治精英的追随者。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参与了国家政治的变更,但是影响力真的是非常有限。

    在大汉山东的庄园体系之中,这些普通的底层百姓,除了极个别的有幸浮到水面上的人之外,大部分的底层百姓都是沉淀在表面之下的,无法以参与的方式影响政治决策。他们只是『国人』,是天子与官吏治理下的百姓,是以种种前缀组构的各种『民』,如子民、臣民、黎民、草民、贱民,刁民……

    但是偏偏华夏又是最早意识到民众的重要性的国家。

    如果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仅仅是局限在孟子的理想之中,那么『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以及『民意』、『民心』等词语,则是成为了历代皇帝和政治精英的关注重点,是任何王朝政治治理的重要约束。华夏历史上的许多制度实践,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追求顺民意,得民心。

    所以很明显,华夏是有对于『民众』或是『子民』的初步意识,但是这种意识也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

    这个局限性倒不是说和西洋的『公民』有什么好坏之分,因为西方的『公民』和东方的『子民』是根本完全不同的历史发展所形成的概念,不能简单的相互比较评价好坏。

    陈群就是这种观念上的局限性的体现者。

    他看明白了大汉的崩塌,是世家的崩塌,他明白了大汉当下要重新回归秩序,只能靠更多的士族,而不是依靠某个单独的世家,所以陈群向曹操递上了『考正制』,在历史上也就是『九品中正制』,但是因为种种的原因,曹操并没有有效的推动『考正制』。

    陈群之前又借着魏延之事,向曹丕递送上了各地的奏章,原本的想法是利用这样的一次机会,推动冀州士族的联合,将底层的士族巩固在『考正制』当中,让他们像是打怪升级一样自动自发的去寻找经验包,也就是『贼寇』和『旱情』。

    但是很可惜……

    曹丕不领情,或是根本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关键问题。

    那就很遗憾了。

    陈群就不准备再去找曹丕说第二遍了。

    『考正之制,以品论人。人分高低,等分上下,以考为制,以正其人。故曰考正。』陈群缓缓的道,『此制旨在选拔贤能之士,以充朝廷之用。今逢乱世,郡县举孝廉难查真伪,又直人才凋零,便以州郡长官为考正,考察本州郡县之人才,评定其品行、才能、家世等事,以定其等。一来可免繁琐,二来亦可公平。』

    陈泰看着陈群,『父亲大人……』

    『如今贼寇于州郡不息,旱情于田亩不解,皆为地方之所难也。』陈群沉声说道,『今某奉世子之令,统御邺城之兵,进伐贼寇,靖平地方……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么?』

    『这个……』陈泰似乎明白了一些,但是又没能完全明白。

    『崔季珪现在不在冀州。』陈群补充说道。

    陈泰想了半天,然后恍然,『啊,孩儿明白了。』

    陈群点头,『那就去忙罢。为父……三日后起兵伐贼!』

    陈泰吸了一口气,『遵令。孩儿告退。』

    ……

    ……

    而在冀州被搅动得无法安宁,各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峨嵋岭坡下的曹军营地,迎来了最为猛烈的火炮洗礼。

    汉代的城墙,唐代的城墙,或是明清的城墙,是一样的么?

    显然也不是。

    在上古时期,最早的防御体系就是篱笆和壕沟,是用来防御野兽的,后来为了防御人,才多了城墙。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城墙,已经是基本成型,夯土为里,砖石覆面,成为了后世华夏封建王朝城墙的标准。

    只不过因为攻城的手段越来越多,越来越残酷,所以城墙也就开始横向发展,越来越厚。后世大部分能留存下来的城墙都是明清时代的城墙了,而早期的汉唐,因为一方面时间久远,另外一方面则是没明清那么厚重结实,所以存留的都不多了。

    整体上来说,用来防守这个『盾』的强度,是根据当时的『矛』来确定的,因此当斐潜掏出了跨越这个朝代的火炮的时候,依旧是按照旧有防御标准所设立的城墙都挡不住,更何况是营地军寨?

    那么曹军不知道斐潜有火炮么?

    其实是知道的。

    但关键是留给曹操的时间太短了。

    当鄯善国被火炮轰破了国都的消息传递到了山东,还有一些人觉得是斐潜制造的『假新闻』……

    火炮轰鸣。

    斐潜只是动用了两门铜炮,分别连续轰击几次之后,就将坡下的曹军营寨给打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虽然寨墙不至于崩塌,但是曹军士气明显在崩落了。

    即便是刘柱迅速的组织了人手堵住了崩坏的那部分的寨墙,勉强维持了阵线,但是人心士气上的崩坏,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填补上的。

    斐潜摆出的阵势,像是螃蟹一样,两只大钳子就是两翼的骑兵。

    中间厚实的阵列之中就是步卒火炮和辎重,而后线也有一部分的骑兵,就像是那些螃蟹细一些的脚。

    步卒的任务,不仅仅是为了进攻,而更多的是为了护卫火炮的阵列。

    骑兵的职责,就是在对方阵型出现纰漏的时候,如同巨大的钳子一般进行绞杀。

    这种阵列简单直白,不管是自己这一方还是敌方都能够看得清楚,想得明白,并不会像是什么八门金锁啊,九曲黄河啊等等让人云山雾罩不知所以。

    可问题是即便是刘柱看明白了,但是他毫无办法,只能枯守,并且祈祷曹军的援军赶快前来……

    斐潜在中阵偏后的位置上,许褚就站在一旁。

    『去罢。』

    斐潜微微点头。

    许褚拜下,旋即站起,昂然向前。

    这是斐潜给许褚搭建的舞台,而现在许褚要登台亮相了。

    一个好的将领,绝对不是纸上谈兵就能够成长的,必然是要经过实战的检验。

    而坡下这个不大不小的曹军营地,就是许褚的试炼场。

    赢,自然是能赢,可若是损伤太大,或是指挥得鸡飞狗跳手忙脚乱,那就可能会失去下一次上台的机会,甚至永远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机会。

    随着许褚的号令,步卒阵线渐渐向前逼进。

    弓箭手跟在大盾兵的后面,距离己方兵线五十步,不远也不近,恰巧是弓箭手发挥出最大威力的范围,随时可以用齐射或是漫射来支援最前线的步卒阵列。

    战鼓轰鸣,旌旗招展。

    骠骑麾下人人斗志昂扬,队列齐整的向前逼近。

    而反观在营地里面的那些曹军兵卒,则是脸色苍白,手脚发抖。

    即便是有营寨壕沟,还有拒马陷阱,也无法带给这些曹军兵卒片丝毫的安慰,更谈不上什么安全感。

    曹军兵卒就感觉深陷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之中,不管是动弹挣扎,还是原地不动,都意味着死亡的降临,或早或晚而已。

    如果不是刘柱在之前一再强调了出营野战就是死,留在营地内还有等待援军的可能,这些曹军兵卒或许在前几轮的炮击当中就已经崩溃,逃亡了。

    可这只是暂时的,不管是刘柱还是那些曹军兵卒,都知道这一点。

    刘柱亲自待在一线,不断的给曹军兵卒鼓气,稳定阵线,但坡下的这个曹军营地能支撑多久?谁都没底。

第3291章留得青山在

    双方的阵线迅速接近,时不时响起不同口音的叫喊声。

    只不过怎么听,都是会觉得骠骑这一方的兵卒更气息饱满一些,而明明拥有更好掩体和工事的坡下曹军营地内的兵卒,却显得有点惊慌失措。

    长枪如林。

    旌旗飘荡。

    即便是有火炮,但是冷兵器依旧是在这个时代战场上的主要角色。

    许褚在发出指令的时候,斐潜并没有给与指导,也没有表示任何的态度。因为斐潜知道,在一军之中,号令绝对不能前后矛盾,混沌不清。

    其实在任何组织政体,亦或是家国之中,也是如此,命令越是清晰明了,便越是有利于底层的执行。

    华夏其实很喜欢用『原则上』等词语,但是实际上这种词语越多,对于下级越是不友好,也对于整个家国会产生结构性的破坏。

    『原则上同意』的意思,就是『我不阻止,但出了事情,责任你来背。』

    『原则上不允许』的意思,则是『这事情是不允许的,但有压力让我不得不允许,所以出了事情之后的责任是由你和施加压力者来背负。』

    『非必要不可以』就是在说,『不要做某某事,除非有更好的情况出现,亦或是有足够走流程的理由,否则肯定会被秋后算账,到时候你要出来背锅。』

    『若有必要可以』就是『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况会出现,授权给你做好方案去做,但我不背负你做这个事情的任何责任。』

    简单来说,以上的这些,都是在甩锅。

    华夏封建王朝之中,骂低下官吏越来越不作为,贪婪懒惰渎职懈怠,但是有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也是因为在那些在诏令在条文,在各种朝堂公文下达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原则上』,『理论上』,『律法上』等等词语越来越多了呢?

    『原则上』表面上是在承认『原则』,但是实际上则是挥舞着锄头,在『原则』上刨开了一个个的松动口子,即使是最为刚性的法律,通过这种巧妙的『原则上』的处理,也使得违反法律的行为有了足够的理由。

    这其实是对法律的一种践踏,侮辱,成为了表面上看起来灵活,实际上是贪腐官吏的『变通』和胆大妄为找『借口』的违反。

    所以斐潜在对许褚发出指令的时候,总是确定性的,能做,或是不能做,根本就不会和许褚说什么『原则上』和『法律上』……

    军队兵卒进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原则上』。

    进退,生死,越是在重要关头,就必须要简单明确。

    坡下的曹军兵卒,一直都在被动的挨打。

    可是等许褚的步卒阵线推进到了一箭之地外的时候,坡下营地内的反击就开始了。

    虽然说箭矢弩矢射击不到许褚的阵线,但是投石车和弩车可以。

    不过么,不知道是因为坡下曹军营地内的投石车弩车原本数目就不多,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因此只有两三架的投石车加上不超过五个的弩车在射击。

    在遭受到了曹军弩车和投石的反击之后,许褚就下达了让前方阵线形成分散队列的号令。

    整齐且密集的阵列,就意味着要承受更大的伤害,而相对分散一些的小队列就灵活了一些。而且面对曹军这种相对于火炮显得『慢』一些的远程武器,是可以在其袭来的时候做一些躲避动作的,比如匍匐在地等来规避。

    而对于许褚的分散阵列,曹军营地显然没有有效的反制手段。

    曹军营地内的弩车投石呼啸着,却将大多数攻击落在空处。

    随着许褚步卒阵线的前压,另外两门铜炮则是在各自四匹马的拖带下来到骠骑军阵的战线后,开始准备架设。火炮这个东西,虽然说精准度比投石车高,破坏力更大,但是要和后世那种可以定点打击的火炮相比,那还差得很远。

    之前距离远一些,命中明显就差了很多,现在重新推进火炮阵地,就是为了在已经裂开的曹军坡下营地寨墙上做精准一些的打击。

    火炮是新发展出来的项目,所以即便是有投石车的瞄准经验,都无法用在火炮身上。

    同时现如今的火炮依旧是滑膛炮,想要点亮更为精准的线膛科技树,绝对不是斐潜一句话就能搞得定的……

    依照当下的冶金技术,滑膛炮明显可以承受更高的膛压,也就是等同于延长了炮管的寿命和使用次数,而如果强行在冶金技术不过关的情况下使用线膛,那么即便是真做出来了,说不得发射一两发就直接原地爆炸,还未伤人先伤自己。

    『哔哔!哔哔哔哔!』

    指挥炮击的工匠吹响了铜哨,提醒前方的骠骑步卒让开炮击的线路。

    骠骑的步卒阵线,并不是真的散兵线,而是类似于小阵列,作为火炮的防御力量而存在的,所以火炮要射击的时候需要留出炮弹通道,让炮兵可以支援步卒阵线作战,步卒阵线也同样可以及时防御敌方对于火炮的反击。

    很快,重新布置好的火炮就再次开始射击。

    一枚炮弹,大概是六斤六两。

    汉斤。

    更大的炮弹会有更大的破坏力,但是同样也需要更强的火药爆炸力量来推动。

    这不是斐潜制定的标准,但是当他看见这个标准的时候,也不免有些恶趣味在心中翻滚着。

    这是在多次试验之后,工匠确定下来,火炮的炮弹重量被定在了这个六斤六两的范围内。

    于是乎,每一声的火炮怒吼,似乎都像是在狂吼着『666』……

    炮弹扑向坡下曹军营地,所到之处便是将曹军寨墙击打的木屑横飞,血色弥漫。

    一面不知道是被炮弹击中,还是被炮弹的气流卷起的大汉旗帜,被高高的抛到了半空,再慢慢摇晃着,缓缓的落下。

    在坡下曹军营地之中的刘柱,见骠骑兵卒没有在第一时间扑上来攻击营寨,连其步卒阵线也是在一箭之地外,虽说自己的投石车和弩车能够击伤击杀这些骠骑步卒,但是效率明显是非常可怜的,而储备更多的箭矢弩矢,却暂时是派不上任何用场。

    这使得在营寨寨墙后面列阵的弓箭手的士气一直在崩落,尤其是当对面火炮轰击寨墙的时候,这些曹军弓箭手便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呼,甚至有些弓箭手忍受不了这种恐怖的压力,当场崩溃逃跑,而被后方督战的中领军曹军兵卒直接砍杀当场。

    面对骠骑这种全新的战斗战术,刘柱显得非常的茫然,一时拿不定主意。

    原本曹军的策略,只是为了对抗骠骑的骑兵的……

    结果现在骠骑的骑兵都在两翼,进攻的却是步卒,而且这骠骑步卒又和之前那种填坑挖沟的战斗模式完全不一样,这使得坡下曹军营地持续的在被动挨打。

    如果下令出击,去解决骠骑步卒阵列之中的火炮,那么先不说骠骑步卒阵线当中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曹军,单说在两翼游弋不定的骠骑骑兵,就足够让这些离开了工事掩体的曹军兵卒好好喝上一壶了。

    可如果依旧不出击,那么先别说正面的这些营寨寨墙最后命运如何,光眼下的曹军兵卒士气就是在不断的崩落,到时候如果万一跌落临界点,引发了全军溃散,那就真就是连捞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怎么办?

    刘柱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像是那些火炮轰鸣的声音一次次的钻到了他的脑子里面,然后回荡不去,肆意搅动一样。

    火炮的硝烟弥漫,声若霹雳。

    炮弹的破坏力,比投石车都要更加的凶残,大概是因为投石车落下的石弹一般来说是坠落式的,只要不在坠落的那个点附近,一般来说都没太多的危险,即便是刚巧石弹砸到了身边,只要没直接命中,也就顶多被溅起的石块泥土打得鼻青脸肿而已。

    但是火炮的炮弹,主要的力量方向是横向的……

    轰击在了营寨寨墙上,当即就会使得营寨寨墙破裂,摇晃,倒塌,但凡是在火炮轰击的弹道上的一切,似乎都会被其摧毁。

    曹军的中领军精锐多少还好一些,一方面是他们都是老兵,待遇也高,另外一方面他们站的位置也偏后一点,相对心理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而最贴近营寨寨墙的那些普通曹军兵卒就糟糕了。这些普通曹军兵卒,有的是没有什么战斗经验,有的是原本河东的郡县兵卒,训练相对较差,士气本身也不高,在面对骠骑兵马的这种远距离火炮攻击之下,他们的精神越来越绷紧,听着身边的惨叫声逐渐增加,导致很多普通曹军士兵口干舌燥两手两腿都在发抖。

    在火炮又一轮的轰击之后,又有一片寨墙被击中了重要的连接结构,整片垮塌下来。

    而在寨墙后面待命的普通曹军兵卒,即便是有拒马和壕沟的遮蔽,依旧是恐惧的嚎叫起来,一整个阵列顿时如同寨墙一样垮塌溃散,瞬间就蔓延到了其他的曹军阵列之中。

    『后退者斩!』刘柱大叫,『乱军者斩!』

    中领军冲了上去,将那些乱跑的普通曹军兵卒砍死在阵前,就连刘柱也带着护卫上前,将几乎一整个阵列的兵卒都杀了,才算是勉强的控制了阵列的溃散。

    可是这治标不治本。

    被火炮直接击中而死伤的曹军兵卒并不算多,比起坡下曹军营地当中的总人数来说,恐怕还不到一个零头,可因为胆怯逃跑被杀的,却是被炮火击杀的数倍!

    血腥味蔓延而开,造成的士气崩落,已经是无法挽回。

    坡下曹军营地的防御工事,如今只是被破坏了寨墙,还有寨墙前面的壕沟,有营寨内的拒马,陷阱,以及半人高的土墙,这些工事基本上来说都还是一个完好的状态,可是并不能带给曹军兵卒心理上的安全感。

    骠骑人马只是动用了前后四门火炮,就成功的造成了坡下营地内的曹军混乱。

    随着热火器的登场,兵卒之间的战斗模式也在不断的转换,而且由于斐潜所设立的讲武堂的存在,使得兵卒将校之间的经验,可以有效的相互沟通和交流,学习和成长。

    朱灵改进大黄弩是一例,司马懿改动骑兵为弓骑兵是一例,魏延从奇袭变成了收买利诱的战术又是一例。这些原本在三国历史上优秀的将领,有了更加强大的后援支持之后,不再拘泥于某种固定的模式,更加的灵活,也绽放出更多更耀眼的华光。

    许褚也同样如此。

    他克制住自己直接上前线搏杀的欲望,而是尽可能的发挥出自己的优势,破坏对手的节奏和阵列,并且在兵卒运作和进攻当中,逐渐的适应着新的战争变化。

    没错,散兵作战,的确是克制火炮火枪等热兵器的有效战术手段。可问题是散出去容易,收回来难。散兵线,对于兵卒的素质要求,和中低层的士官要求其实是非常高。

    就算是刘柱灵机一动,亦或是类似于郭嘉这样的谋士,想到了用散兵线来对付斐潜的火器,也依旧没有什么作用,因为在当下的山东军制里面,就算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平常在行军和劳作,都随时随地有可能出现逃兵的情况。

    为了防止兵卒逃逸,甚至在军中还要行连坐制度。一个兵卒逃跑,一个什都要受罚,一个什逃走,一个曲长都要倒霉,所以从根本上曹军就无法施行散兵线战术。而曹军一向强调的步卒阵列的完整,如今则是成为了曹军的噩梦。

    而相对来说,骠骑一方在斐潜最起初起兵的阶段,兵卒数量就是严重不足,根本无法像是山东之地一样,动不动就招募几千,这就导致了斐潜对待兵卒的态度更加的谨慎,也就最终演化成为了求精不求多的战斗思想,进而演变成了骠骑之下将领通用习惯的,用较小的代价打乱对方的节奏,破坏对方阵列,最终将对方击败的战术规范流程。

    因此即便是许褚第一次上阵,也同样展现出了相似的战术,而不是仗着自己手头上指挥的兵卒数量较多,就嗷嗷一声喊,然后猪突了事……

    骠骑军的兵卒操典,其实一直都是在变化改进,而山东之中的兵卒操典,还停留在东汉年间,甚至有的地方根本连操典都没有,只是招募一批兵丁,然后发放一些长枪短刀便算是成军了。

    只不过,骠骑的火炮每一次轰击,都等于是花了八百到一千的骠骑铜币……

    火药费用大概占三成,而炮弹就要占五成,其余就是其他的折损耗费。

    若是十门火炮一轮射击,就是『万金一掷』的『神通』。

    先进的技术,战术的壁垒,其实都是需要大量的资源财富堆积起来的,不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一样。

    光是铜料铁料的收集和冶炼,就耗费了斐潜许多的人力物力,要不是早期就搭建起来的工匠体系和工场模式,光靠斐潜拍个脑袋,就能将想法落到实处?

    标准的指定,工匠的传承,工具的统一,标准的定制,但凡是有一点点的偏差,最终出来的火炮必定就是千奇百怪,形制不一,铁弹和装药各不相同。如此一来又如何能够形成有效的战斗力量?

    斐潜如今就想要用这样的模式,让山东之地的那些觉得祖宗之法不可变,上古周礼不可违,宁愿世世代代圈地而求全的士族子弟,体会一下作为一个帝国,集中了资源和技术之后,所带来的翻天覆地变化!

    不过,不管是斐潜或是许褚,连刘柱都没想到的是,当下最先引发了战场巨大变化的,并不是在前线崩溃的曹军兵卒阵列,而是在营地后方的扈质……

    扈质的胆魄,显然比不上刘柱。

    他之所以能成为督军,不过是因为他跟随曹操更早,并不是因为扈质个人的能力有多么强。

    如果说骠骑采取扈质所熟悉的战斗模式,顶着曹军营地内的各种防御工事来进攻,那么扈质就算是心中胆怯,但也是能够坚持下来的。可是他完全没想到骠骑的进攻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在第一次的进攻就已经几乎是击破了正面的营寨寨墙!

    这几乎就是击穿了扈质的心中底线!

    原本他以为至少可以挨过三五天,外围的壕沟才会被填平,然后再过三五天,骠骑军才能有机会攻破营寨。

    可现在才第一天!

    连太阳都尚未西斜!

    『都准备一下……』扈质声音不免有些发抖,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天色一黑,我们就……就突围……这营地,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扈质护卫闻言,便是忙不迭的应答下来。

    那么厚,那么辛苦才搭建起来的营寨寨墙,转眼之间就被轰破了!

    就算是刘柱浑身都是铁,又能打出几根钉子来补那么大的窟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情况已经是非常不妙,那么也就失去了坚持的意义。

    扈质清楚他一撤退,必然就牵扯到全军。

    可他只是督军而已,并非是主将,所以他提前撤退,顶多就是回去挨板子吃训斥,再罚些俸禄降个级别什么的就了事了。等风头过去了,他依旧可以出来混饭吃。至于什么全军之中警告,训勉,检讨等等,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该吃吃该喝喝,歌舞不停就是了。

    而他如果依旧还在这里,说不得要删号了!

    留得青山在……

    当然,为了避免直接引发大面积的兵卒溃散,扈质还强忍着自身的恐惧,将他转进的时间定在了夜晚。

    可是扈质忘记了一件事情,如今坡下曹军营地之中的兵卒,已经是神经非常紧张,士气很是低落了,全部依靠着刘柱强行在前线不断的呼号鼓舞,强行支撑。

    扈质虽然说将撤退的时间定在晚上,可他的护卫总是要准备一二的罢?金银细软,钱财粮草,都是多多少少需要有一些的罢。

    若是平常时间倒也罢了,而在这个紧张的时间段之中,扈质护卫的行为简直就像是火油遇到了火星,顿时引发了连锁反应……

    『扈将军要逃跑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声,旋即就有更多的兵卒叫喊了起来。

    『扈将军逃了!』

    『逃跑了……』

    叫喊声传到了营地前线。

    在前方的曹军兵卒阵列本身就已经是摇摇欲坠,现在一听扈质都跑了,也没有什么寻求真相的心,便是相互看了看,顿时发一声喊,丢下了刀枪转身往后就逃!

第3292章转头一场空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怪异,扈质确实想要逃跑,可是他还没有真的逃,营地内的曹军兵卒便是先逃了……

    那么这算是扈质逃跑了,还是算普通曹军兵卒跑了?

    但这个问题,在坡下营地内分崩之后,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军队就是战争机器,可当这个机器上的每一个螺丝钉都在逃离的时候,别管这个机器原本是多么的庞大,都会成为废铁一般。

    慌乱奔走的曹军兵卒丢下了一切。

    旗帜,兵甲,辎重,甚至是他们自己曾经拥有的尊严和荣耀。

    他们在逃跑中求活,却将自己以及周边的战友同胞推进了死亡的怀抱。

    曹兵跑了,就像是沙塔崩塌,刘柱无法制止,最终在坡下营地之中愤然自刎了。

    在刘柱自杀之后,也仅有两名最为忠心的护卫跟着刘柱一同而死,其他的护卫则是头也不回的逃离了。

    斐潜站在刘柱的尸首之前,微微叹息,『厚葬罢。』

    如果是在早几年,斐潜或许会对于刘柱的死有些哀叹,亦或是伤怀,但是现在斐潜感觉上会显得更加的淡漠了。

    随着战争发展和加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有名,或是无名,就有所偏差。

    这或许是最大的公平,但也或许是最大的不公平。

    听到了斐潜的号令,荀谌拱手以应,然后向旁边招手,示意兵卒将刘柱的尸首搬走收敛。

    几名兵卒上前,将刘柱抬手抓腿,半拖半架着走了。

    人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了就是一堆骨头和肉。

    斐潜迈步继续向前。

    看着曹军营地内的布置,就能明白刘柱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将领。

    营地规划井然有序,防御工事层次分明。

    如果给刘柱一个更大的舞台,或者更多的支持,那么刘柱确实是有可能会给斐潜造成更多的麻烦。

    只是可惜……

    山东之地的习惯就是如此,能不能得到更大的舞台更多的资源,并不是取决于个人的能力,而是投胎好不好,人脉够不够。

    斐潜弯腰,捡起一面写着『汉』的旗帜,抖了抖旗帜上沾染的尘土。

    曾经光洁绚丽的旗帜,现如今已经是残破不堪。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又给旗帜重新找了一根长枪,将其系在了长枪枪柄上,然后就这么插在了营地之内的土地上,背着手看了一会儿,说道,『曹军伤兵,先治伤,然后放回去。』

    荀谌点头应下。

    这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操作。

    伤兵所带来的减员和减士气的效果,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只不过这个『治伤』,倒是有些别出心裁了。

    ……

    ……

    风正烈,云如奔马,转眼之间就从北而南。

    孤峰山上,曹休正在看着远方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将主!』

    一名传令兵前来,拜到在前。

    『都护将军有请将主一会!』

    忽然听到传令兵过来这般禀报了一句,曹休不免有些诧异。

    他回过头,远远的往北面看了一眼,似乎在天地交接之处能看见骠骑的军旗正在隐隐约约的飘荡,不由得说道:『战事在即,都护将军寻某做什么?』

    『都护将军称有重要之事商议。』传令兵也不清楚曹洪找曹休具体是要做什么,也就只能是如此回答。

    曹休微微皱了皱眉,『知道了。』

    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曹休将兵卒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副将指挥,他自己则是带着少量的护卫,急急策马赶向曹洪在安邑的大营。

    这段路并不近,为了对骠骑军形成夹击之势,曹洪和曹休两人还特意让出了一定的距离。等到曹休赶到了曹洪大营的时候,马匹已经是奔跑得大汗淋漓,气喘不已。曹休下马后,摸了摸战马的脖子,看着一手的战马汗水,有些发愣,但也无暇多想,旋即进帐拜见曹洪。

    曹洪正在地图之前沉思,抬头见曹休来了,便是神色平静地招了招手,说道,『这便来,不必多礼。』

    在曹操家族体系之中,虽然说大家都姓曹,似乎只有辈分上下的差别,但是实际上也不尽如此。别看曹家三兄弟如何,但是曹操曹仁曹洪三人,都不是同一个系列的。

    曹操的父亲是曹嵩,曹嵩的父亲是曹腾,然后再往上,曹操曹仁曹洪三人才算是有一个共同的先祖,曹节。曹仁的大父是曹褒,曹仁他和曹纯是血脉更相近一些。曹休的大父是曹鼎,曹鼎和曹洪的父亲是同系所出,所以曹休和曹洪血脉相近。

    『见过叔父。』曹休拱手说道。

    『我收到消息,骠骑急攻坡下营地,』曹洪沉声说道,『刘扈不支,坡下大营被破……刘氏战死,扈氏不敌而败……』

    『什么?!』曹休有些吃惊,『这,这才几天?』

    曹洪的眉头深深皱起,显然对于此事颇为不满,脸上的疤痕也因此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曹休坐在一侧,消化着这个消息,越想越是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怎么会这么快就败落了?莫非是刘扈二人有意懈怠?防守不力?还是营地之中潜藏了骠骑奸细,里应外合?』

    曹洪摇头,『是火炮……』

    『火炮?!』曹休瞪圆了眼,『不是说骠骑火炮数目不多,连番使用之后已经是多数废弃了么?何况潼关之处……莫非是骠骑原本……』

    曹洪沉默着。

    曹休说着,片刻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因为这个事情,比骠骑击败了刘柱扈质都要更可怕。

    如果说潼关之上有火炮,曹氏等人还可以理解,毕竟潼关是重要的关隘,将军事重器置放在上面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要是曹氏等人有什么重要的关隘,也同样会做如此的布置。

    可偏偏在临汾平阳之处有火炮,而且成功的被骠骑用来攻下了坡下营地,这就说明了火炮不仅是能够置放在关隘上作为防御利器,也同样可以被运输使用,成为攻城武器!

    更重要的一点是骠骑在平阳囤积火炮,说明了斐潜早在曹操进攻之前,恐怕就已经谋划着一切,准备好了一切……

    这样的对手,显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遇到的。

    两人坐了片刻,曹洪长出了一口气,先站到了地图前面,『来,若是骠骑袭来……』

    曹休也收拾心情,也走到了地图之前。

    他们姓氏一样,心情相同,利益一致。如果说山东之地的士族文人还有路可退,那么曹洪曹休等人就都是有进无退。曹氏在曹操没有爬起来之前,在山东并不算是什么强势的家族,从月旦评的许氏兄弟不甩曹操颜面就可见一斑。

    像是曹氏这样的家族,在后世清朝多了一个词来形容,『暴发户』。

    骤然之间得到了大量财富……嗯,确定清朝出现的这个词语,不是用来说康麻子和乾狗皮的?

    但是对待暴发户的态度,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清朝,相差其实并不多。

    在山东,大多数的士族子弟,对于曹氏乍得高位,独揽军事财政人事等权柄,心中多少是有些计较的,一旦曹氏失势,那么之前被压制的人和事就会反弹……

    所以不论是曹洪,还是曹休,都不愿意看到曹氏失败,即便是他们知道这一次,很难。

    此外,曹洪曹休多多少少也有些自负,认为再凶险的局势,凭自己也有这个能力可以挽狂澜。

    看着地图上的代表骠骑军势的箭头符号,曹洪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可到了现在,局势越变越坏,二人难免还是感到了有些气馁。

    『彼其娘之!』曹洪啐了一口,烦躁的说道,『如今坡下营地毁坏,却无削弱骠骑锐气……现如今要由你我来支撑了!真是误事的废物!』

    曹洪将手按在了地图上,『我这两天让兵卒紧急加修防御工事,在营地内堆建土墙……但是如此一来,就失去了对外反击的能力……』

    曹休默默点头。

    鉴于坡下营地被斐潜迅速攻克的事实,他们不得不紧急调整布置,但是很明显,防御堆得越高,反击的能力就越差,这就意味着曹休被迫要承担更多的重担。

    『主公之处,可有指令?』曹休并没有反对曹洪的战术改变,也没资格反对,所以他问曹操有没有什么指示。

    『来不及了。我已经派人前往报信,但是要等回信在做举动么……』曹洪摇了摇头。沉默少许之后,曹洪说道,『如今山东之地,士族乡绅有不服于我等之下的迹象,这一战……不能不打,也不能不赢。』

    曹休点了点头。

    对于这一战,曹氏等人最初都是有期许的,想要趁着斐潜西进的间隙,至少将关中河东的经济破坏,掠夺资源,抢夺人力工匠,削弱斐潜的实力,可是现在这种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了。

    『莫泄气。』曹洪在曹休的肩上拍了一下,说道,『你我皆是愈挫愈勇之人,重整旗鼓再战便是。』

    『那么,计将安出?』曹休问道。

    『围魏救赵!』曹洪吐出了这四个字,『我们需要改变一下原定的计划了……』

    ……

    ……

    扈质逃了回来。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能逃了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骠骑的骑兵没有追杀他。

    骠骑的骑兵明明是有机会将他们绞杀干净的……

    为什么呢?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不是他最为棘手的问题了。

    等他真的逃回了营地之后发现,其实逃得性命,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曹洪第一时间见了他,在严厉的询问战况之后,很快就将他『软禁』起来,和那些被送回来的伤兵一起,安置在了营地的一角之中。

    虽然没有明令限制扈质的自由,但是伤兵后营门口把守的兵卒那不善的目光,使得扈质明白他眼下的处境,未必有多么好。

    在扈质提及了刘柱之死的时候,曹洪似乎显得很是惊讶,但是事后扈质想来,觉得曹洪当时的惊讶不是真的觉得刘柱之死可惜了,而是在觉得扈质为什么没死战……

    『呵呵……』

    扈质有些神经质的笑了两声。

    扈质当下,已经没有了当时领军的威风,不仅是盔甲歪斜,丝绦松散,满脸的尘灰泥垢,头发散乱,就连神态也是呆滞着,就像是被十几个大汉给凌辱了一天一夜一样。

    『胜败乃兵家常事。』

    扈质喃喃的说道。

    没有人在他身边,也没有人听他说什么,他更多的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这几场大战,我们是吃了亏,但否极泰来,也许很快就要反败为胜了……』

    『骠骑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那霹雳火炮,不过也就是如此……』

    『……』

    扈质念叨着,然后面容扭曲起来,『没错,我们能赢……能赢……』

    自言自语到了最后,扈质的声调已经变得几乎是要哽咽起来。

    这些话,他开战之前不停的和曹军兵卒说,现在轮到了他对自己说。

    可是效果都是一样的。

    他之前和那些普通曹军兵卒说,曹军兵卒并不相信。现在他和自己说,他自己也同样不相信。

    他的护卫被『派去』劳作了。

    曹洪因为坡下营地被斐潜『轻易』攻破,为了防止惨剧在安邑这里再一次的出现,便是着重加强了对于火炮的抵御,准备修理地球了。因为挖掘土木需要大量的人力,因此就连伤兵营地内的一些轻伤员,都被拉扯着派去劳作。

    扈质多少还是有个将军的身份,所以他没去。

    他独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疲惫地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在睡梦中,他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坐在了四面有坚实墙壁的房屋之内。他几乎欣喜的要留下泪来,他真的是受够了住帐篷,四处漏风不说,而且还有虫子,沙土,稍微有些动静便是难以安睡,还是自家的屋子舒服。

    砖石砌成的房子,结实而温暖,不管外面风吹雨打,都能够安心的在屋内……

    『将主!将主!』

    忽然有些惊慌的叫声,打破了周边的房屋,那原本他以为是砖石的房屋,其实是纸糊的,转眼之间就垮塌下去,燃烧起来!

    扈质猛的坐起。

    他发现自己依旧是处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帐篷当中,眼前是一脸惶恐的心腹护卫,脸上带血,多了一道新伤。

    『怎么了?』扈质问道。

    这平淡的语气,让扈质的护卫都有些惊讶,但很快护卫就说道:『将主,他们……他们太不把我们当人了……一起回来的……稍微有些……就被他们当场杀了……我上去理论,就被打成这样……』

    逃回来的兵卒之中也有不少是扈质的部曲,相互之间也有些熟悉的人。

    原本都是一样的曹军兵卒,原本都是战友同袍,结果输了一场之后,便是成为了被人鄙视和贬低的对象,并且还要承受欺压……

    扈质似乎在考虑怎么做,他用双手搓了搓脸,像是要搓掉脸上的疲惫,但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效果。

    『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骠骑的兵马不追杀我们……』

    扈质缓缓的说道。

    『为什么?』

    护卫下意识的问道,但是片刻之后他明白了,沉默了下来。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扈质叹息了一声,说道:『有吃的么?』

    『将主?你这……』护卫愤怒起来,『他们连你……不,我去找他们去……』

    『算了。』扈质拉住了护卫,然后摇头笑了笑,『之前闻山东子弟,言曹氏犹如春笋,某初不知其意,现在总算是想明白了……』

    『春笋?』护卫问道。

    扈质点了点头,『春笋也,破土而出,其生也速速,长也忽忽,然……腹中空啊……』

    『将主……』护卫低声问道,『你这是……』

    『你们是去那边取木材?』扈质忽然转移了话题,『这周边树木好像稀薄了些。』

    护卫点头说道:『没错,周边十里都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木材了,要往西南方向的那边才有林地……我们都是去那边伐木的……』

    『好。』扈质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伐木。』

    『将主?』护卫愣了一下,『将主你的意思是?』

    扈质示意了一下。

    护卫靠近了一些。

    扈质低声说道:『明天,见机行事。』

    『Σ(⊙▽⊙“a!』护卫瞪圆了眼。

    『你看不出来?』扈质低声说道,『他们不放心我们……认为我们已经……所以不给我们什么吃食,又是死命往里用……我觉得等到骠骑兵马来了,我们就是第一批……还记得当时被我们驱赶的河东百姓么?现在就轮到我们了。』

    『我们,我们没……』护卫刚想要争辩,便是被扈质一把捂住了嘴。

    扈质叹息了一声,『有没有,不是我们说了算。』

    护卫沉默许久,『我们,那么将主我们能去哪?』

    『呵呵……不管那边都不能去……逃罢,先逃出去再说,』扈质低声说道,『这个乱世啊……人,不如一条狗……人不如狗啊……先活下来再说罢……』

    当初扈质他们也没听河东百姓喊一些什么,所以现在他们喊什么,曹洪等人也同样不会去听。

    『一场空啊!』扈质想起了他方才做的梦,不由得流下泪来,『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如今一转头,便是一场空啊,一场空啊!』

第3293章桌案上的杯具

    冀州广平。

    广平这个位置非常的微妙,西面是邯郸,西南方向是邺城,东南方向是清河,土地平整辽阔,适宜耕作,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开始有人定居,开垦田亩。上古之时费尧曰,『帝德广运曰百姓平章』,故取其中『广平』二字为名,鼓励在此执政者可以『广其仁慧,平其政刑』。

    只是很可惜的是,愿望多数都是愿望而已。

    不管是在早期的韩馥,还是后来的袁绍,亦或是当下的曹操,都不能给广平带来什么『广其仁慧,平其政刑』,相反对于农业大户广平士族来说,只是一味的索取,而没有多少的『回馈』。

    因为旱情的影响,所以导致在广平的庄园主大乡绅都很难受。

    和寻常吃公家饭的官吏不同,这些庄园主可是靠着这些土地吃饭的,加上曹操前期又抽调征发了不少的粮草,所以小一些的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

    于是小地主找大地主,大地主找庄园主,庄园主聚集起来,商讨对策。

    广元的庄园主,姓沮,姓马,姓王。

    现如今名头最大的,当然是姓沮的,沮授的沮。

    广平的现状,就是冀州的一个缩影。

    豫州、冀州乃是东汉王朝人口最多的两个大州。

    人多力量大,但是人多也有人多的问题。

    冀州人口约五百七十万,是仅次于豫州六百万人口的大州,而且冀州比豫州更适合农业,因为冀州有广袤的平原,所以农业非常发达,这在大汉这种以农业为主的社会之中,显然是非常重要的。

    单一的生产模式,生产结构,广平就是这种单一的大庄园佃农经济体制。

    在平稳的,不需要外求的环境下,庄园经济体无疑是很爽的。

    庄园内都是佃农,都是奴隶,庄园主在庄园内,就是一地之王!

    在大汉时期,皇权不下乡,最多只是到了郡县一层,于是在地方上的这些庄园就几乎是除了缴纳一定的赋税之外,是脱离整个的社会的,科技和生产力发展几乎停滞,即便是有些突破,也是为了满足庄园主的个人需求而已,庄园内的佃农奴隶,仆从家丁,生活在毫无希望的痛苦中,日复一日,一代又是一代。

    像是西方庄园玩什么初夜权,在华夏庄园的发展之中,早就不玩了。

    因为华夏的庄园主嫌弃那些贱民的女孩手脚粗大皮肤粗糙举止粗鲁……

    所以华夏大地主大庄园主,都是喜欢自己养,或是采购别人养好的来玩。这种习惯也一直持续到了后续的封建王朝之中,贫穷的家庭生了一个漂亮的孩子,未必是带来的福气,嗯,这漂亮,不分男女。

    因为农业的稳定性,所以大地主大庄园主就有资本这么玩。

    反正一代代的贱民农奴,就像是田里的庄禾,割了一茬又是一茬。

    而现在么……

    从汉桓帝时期一直延续到汉灵帝时期的瘟疫、旱灾、水灾和虫灾,以及黄巾之乱,以及后来的董卓之乱等人祸,使得原本核心地带的河洛兖州关中等地的人口大幅度减少。

    明明危机就在眼前,可相对封闭且闭塞的庄园体系,类似冀州广平这里的地主阶级,却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

    这一点,可以在曹操打败袁绍之后,拿到了冀州的户籍名册后当即大喜来证明。向来都是沉稳,谨慎,不露声色的老曹同学,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脱口而出表示得了冀州就『可得三十万』兵!

    于是这种明显要割韭菜的言论,自然是被冀州佬给教训了一番……

    当然,随后曹操表面上认错,笑眯眯的给冀州佬赔不是,实际上紧接着就给冀州佬上了一课。

    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曹操狠狠的抽了一顿冀州佬的屁股,就别怪冀州佬惦记老曹同学的菊花。

    其实说起来,老曹同学的手段还是很可以的,其中对于冀州佬最为关键的威胁,不是在抽调其人力物力财力上,而是一刀砍在了冀州佬的命根上。

    这一刀,就是曹操的屯田制度。

    这可是一刀见血啊,冀州佬顿时就萎了。

    曹操『学习』斐潜的屯田策略,在之前被杀被驱赶,或是主动逃离的士族土地上,建立了大规模的屯田机构,驻扎兵卒民夫,进行大规模的屯田,表面上确实是为了解决军粮供给的问题,但是根本上是在挖大汉士族庄园经济的墙角,让这些大小地主无法继续以粮草来掐老曹的脖子……

    曹操大概的策略,就是先用豫州压制冀州,然后等冀州被打压得差不多了,才用冀州反过来制约豫州,而曹丕历史上选择了冀州甄氏,无疑就比成天和士族子弟混在一起甚至被豫州士族所同化的曹植要更符合曹操心意……

    只不过很可惜,曹丕也就是个样子货。

    但不管怎么说,冀州依旧是一个人非常多的,甚至一直持续到了三国中后期都依旧有强大人口支撑的州郡。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人多了,也就有一些人想要小富即安,也有人会欲求不满。

    有一些人想要改变这个天下,也有一些人只想着争夺权利。

    对于大汉本身产生的弊病要如何治理,也不能说士族子弟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

    不能说士族子弟一定都是坏的,恰恰相反,因为生活无忧无须劳作,这些士族子弟若是专心于学问上,倒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学者大儒,但这些学者大儒也同样不能代表这个大地主统治阶级就是好的。

    最为关键的,就是看统治阶级是为哪些人服务的。

    别听口号喊得多响亮,要看实际疗效怎么样。

    一个国家的律法,肯定在表面上是喊着公平公正的,但是实际上是不是同样的事件,判决是一致的呢?不分上下,不分贵贱,不分男女等区别,律法刑罚都是一样的呢?

    就像是后世米帝搞南棒,就是从搞女拳开始破坏其国家的律法公正,使得民众彻底对政府公信失望,也迫使南棒政府只能依靠米帝来维持统治,而无法获得南棒民众的真正支持。

    还有什么对立,会比男女对立范围更大更广泛,更有利于挑动群众打群众呢?

    这显然是一招妙棋,专门克制愚夫愚妇。

    广平沮氏的庄园门口,车马排列。

    马氏王氏等大小地主聚集于此,也是为了寻求一招妙棋来破局。

    广平的马氏王氏,显然不如沮氏有名望,所以到了沮氏此地汇集,也是应有之意。

    这些人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些危机的迫近,他们自然而然的抱团取暖。

    这种自发性的改变,或是求变,其实早在韩馥时代就已经出现了。

    早在韩馥担任冀州牧的时候,冀州佬就已经在试图做出一定的改良,但是也展现出了东汉士族子弟所面临转型问题时的先天弊端。

    冀州士族和执政者相爱相杀的过程,其实都是这个毛病。

    从韩馥到袁绍,再到曹操,有变化,但是并没有彻底的改变。

    韩馥是一个开始。

    韩馥,大多数人都以为这家伙就是个酒囊饭袋,但是实际上韩馥曾经担任过御史中丞,这个最初不大的官职,到了东汉年间以后,已经取代了御史大夫,并与尚书、谒者并称为『三台』。不难看出,御史中丞这个职位很得罪人的,而被认为以软弱示人的韩馥,竟然有此经历,也说明,韩馥此人也绝非是个无能、软弱之徒。

    董卓掌权之后,为了拉拢中原士族,他选取了几位颇有名望的朝臣,将其委派到地方上担任州牧,希望借此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正因如此,韩馥凭借他的出身和名望,得以出任冀州牧一职。

    韩馥虽然是个典型的文官,但也懂得凭借地利优势发展。一方面,他招揽了以勇略见长的麴义。后者在凉州长大,不仅深得羌人战法,更拥有一批精锐士卒。另一方面,韩馥选择将大批颍川籍士人接到了冀州,请求他们为自己出谋划策。古人讲究地域情怀,故而韩馥的同乡荀湛、辛评、郭图等人,纷纷走上了冀州的舞台。

    这也能说明,韩馥对汉末局势有着相当清楚的认识,并采取了积极方式应对。与之相反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孔融。后者出任北海相时无所事事,整日放歌纵酒,丝毫不为日后作打算。

    但是让韩馥最终倒下的,并不是袁绍,而是袁术……

    因为在袁氏家族之中,袁术才是袁隗认可的,也是世俗之中所认同的袁家正统继承人。

    韩馥在面对袁绍咄咄逼人架势的时候,一方面是寄希望于袁术,私下写信给袁术,让袁术来处置袁绍,另外一方面则是试图安抚手下大将麴义,让其安心在自家门下做狗。

    但是很显然,韩馥最后两条腿都断了……

    袁绍是一个过度。

    袁绍看到韩馥的错处,他启用了冀州人,想要在冀州人和豫州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显然他同样也失败了。

    到了曹操阶段,冀州佬发现,曹操和韩馥是一个屌德行,表面上说公平,但是实际上是重用颍川士族,对冀州本地士族采取了打压政策。但曹操和韩馥所不同的是,曹操加上了屯田,敲断了冀州佬的一条腿,然后选用寒门,又是敲断了冀州佬的另外一条腿。

    但是很遗憾的是,冀州佬不是人,而是百足之虫,断了两条腿虽然很痛,但是不会死,就算是死了,也未必立刻就僵。

    因此,冀州佬的『叛离』便是已经注定了。这种『叛离』,是和韩馥阶段一致的,并不是说一开始就有,也不是在一瞬间就产生,而是在一个过程当中慢慢的积攒不满,最终爆发出来。

    魏延之所以能够在冀州搅动得风起云涌,并不是所有冀州士族都眼瞎耳聋,愚蠢透顶,而是有一些人等着看老曹同学的笑话,甚至是准备推波助澜。但是这种『叛离』又不是彻底的和曹操翻脸,而是想要利用魏延来破坏曹操的压制,赚取更多的政治利益。

    所以,魏延的成功,和太史慈有一点非常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们两个都下意识的抓住了顶层执政者和中低层地方乡绅的『叛离』……

    这种叛离,正在演变和扩大。

    就像是在沮氏厅堂之内,众人表面上是说为了商议对抗旱情而来,但是实际上在议论的时候,就根本没说几句旱情的事情,而是很自然的转移到了眼前的天下局势,尤其是斐曹相争上。

    沮授不明不白死在了幽州,沮授之子沮鹄继承了家业。

    这对于沮氏来说,确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沮氏依旧还很庞大。

    和田丰那种寒门精英不同,沮氏在广平是大族,占地辽阔,控制的人口也很多。

    当年袁绍到冀州的时候,沮授手下私兵就已经不少了,以至于沮授是袁绍手下谋士当中被授予将军头衔,拥有军权并且令其『监护诸将』,地位超然。

    但是福祸相依,沮氏显然也因此被嫉恨……

    在沮授死后,沮鹄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沮鹄没有他爹那么强大的智慧和战略洞察力,并不算是多么出挑,甚至算是平庸的人,可是当下广平需要一个领头之人,所以就将他推举在上。

    『陈氏也是诗书传家,其祖父寔,父纪,叔父谌,皆负盛名。其早年归丞相,奈何丞相之下有颍川荀氏……』在沮鹄下首一人捋着胡须说道,『如今其子出访,邀家主共击贼寇……此并非为贼而来,而是为求联盟是也。』

    在右首一人冷笑了一声,『哼,陈长文倒是好计算!若我等与其盟约,便可壮其声势,贼寇倒是小事,届时便可与颍川荀氏分庭抗争,切割南北,步入高堂!』

    『此事不在于陈长文,而在曹丞相……你们以为,此战胜负如何?』沮鹄问道。

    下首一人说道:『多是不妙。』

    旁边有人接口道:『出兵之前,曹丞相声势浩大……现如今,呵哈,啊哈,嘿嘿嘿……』

    『颍川有消息说,』有人说道,『程仲德去了青州……想必是要防备地方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得十分热闹。

    在绝大多数时候,不是这些人对于曹操的一些举措没有反应,而是碍于曹操之前的势头不敢妄动,现在见曹操开始走下坡路了,当年对付韩馥和袁绍的感觉便是又重新回归到了冀州佬的面前。

    『陈长文之事……』

    说了半天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要不要和陈群合作?

    沮鹄深思了片刻,低声说道,『春秋有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姜氏三人皆失其望,唯有颍考叔得其名……故而,姜氏不可取,庄公不可效,共叔段么,更不可为之……如今沮氏已失其柱,唯有清名方可全……』

    众人听了,有人同意,也有人不是完全同意,但是对于沮鹄的摄取『名望』的想法,倒也是支持的,于是基本上的策略也就确定下来。也就是,挑拨三方争斗,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再跳出来缓和关系,做一个『谦逊祥和,忠孝两全』的君子。

    沮鹄说道:『此事莫要漏出风声,乱了人心。』

    众人纷纷应是。

    话到一半,有人匆匆赶到院外,呈上了一个信物,说是有『旧识』来访。

    沮鹄不明就里,但是既然见到信物,也就有请。

    片刻之后,就有两个庄丁,扶着一个披着斗篷,遮盖着头脸的男子进来。

    这男子一进了厅堂,便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显然是身上带着不轻的伤。走到了堂中,掀开了头上的遮帽,沮鹄便是一愣,旋即一惊。

    来者竟然是崔厚!

    『崔兄?!』沮鹄缓缓站起身来,神情紧张,『你……怎么这般模样?』

    崔厚脸色苍白,颓然叹道,『骠骑诡计多端……我崔氏,遭大难了……』

    『快快落座。』沮鹄招呼着,『来人啊,快上些热饮来!』

    在大汉这个年代,走私商并不是谁想要当就能当的。如果是普通百姓觉得想要发横财,亦或是想要搏命换个前程什么的,都没有机会,半道上就会被各种灰白黑的势力扔到了山涧深渊之中化为白骨了。

    崔厚喝了几口热饮,缓过一口气来,脸上也多了一丝的血色,才有气力将在从太原晋阳到滏口陉,从夏侯惇到阎柔黄成等事一一说来。

    崔钧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就算是想要跑都跑不了,而崔厚相对来说就没有盯得那么紧,于是在半道上崔厚找了个机会,装成是跌落山崖,实际上是躲到了之前走私的密洞之中,这才算是逃离了险境,进了冀州来找旧日的交易伙伴。

    『这个……』沮鹄沉吟着。

    他没想到崔厚会来,一下子就将他原本的计划全数给打乱了。

    沮氏和崔厚之间确实有商业往来,贸易友情,但是并不代表说就要为崔厚抛头颅洒热血……

    见沮鹄的目光闪烁,崔厚也是心知肚明,不由得叹息一声,将底牌抖了出来,说道:『还有个坏消息,恐怕你还不知道……夏侯元让,已经被生擒了……』

    『什么?!』

    一众皆惊。

    有人甚至控制不住,打翻了身前的桌案。

    桌案之上摆放的各种杯具碗具,顿时就成为了彻底的悲剧。

第3294章变化当中的不变项目

    半夜的时候,曹休赶回了孤峰山。

    快到孤峰山的时候,曹休还特意在土坡上停顿了片刻。

    他仰头而望。

    月色下的孤峰山,有一种别样的美。

    在河东运城盆地中间,孤峰山相对比较突兀的矗立在大地之上,在夜空之下就像是一个沉思者,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夜幕低垂,没有经过后世污染的苍穹是纯净且通透的,星辰点缀着深邃的天空,仿佛是神灵在夜幕上洒下了无数颗璀璨的宝石。

    孤峰山不高,却因为当下角度的原因,让曹休感觉像是一个登天的塔,亦或是人间与天际之间的一座桥梁,连接着现实与梦想。

    孤峰山夜间的景色,是一幅宁静而深远的画卷,它以独特的方式诉说着自然的美丽和生命的和谐。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让人忘却尘世的喧嚣,只想沉醉在这一片宁静和美好之中。战争是残酷的,可是这一瞬间的美丽,却是令人心动的。

    『如果……』

    曹休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个细微的念头,但是很快就被他自己所掐掉了。

    这就是他所想要的么?

    在进攻关中之前,他以为这就是。

    可是在进军到了河东,在遭受了挫折之后,曹休才开始渐渐的思考,在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就像是早些年落下的种子,如今在血肉的浇灌之下发芽了。

    是为了大汉天子在作战?

    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在搏杀?

    亦或是为了其他一些什么?

    曹休看着不远之处的孤峰山,就感觉像是看见了一个沉默的巨人,此时此刻也正在回望着他。

    夜空云彩流动,时而遮住月亮,山峰轮廓朦胧。云层散去,月光再次照在山石上,勾勒出柔和线条。夜晚的孤峰山每块石头、每棵树都似乎拥有生命,它们正在月光的抚慰下静静沉睡,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而曹休的新一天呢?

    或者说,曹军的新一天呢?

    亦或是,大汉山东的新一天呢?

    曹休的眼角脸颊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呼……』

    曹休深呼吸,将那些烦乱的念头丢在脑后,继续策马向前。

    战局,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坡下营地被斐潜迅速击破,带来了整个战局的变动。

    原本的计划现在看起来……

    就连曹洪都不敢拍胸脯打包票了。

    所以,如果万一真的曹洪在安邑站不住脚,挡不住骠骑的犀利进攻,那么曹休所谓夹击策略,也就成为了一个五彩的泡影,虚幻美丽但是空虚乏力。

    所以曹洪和曹休就必须应着战局的变化,及时的进行调整,即便是这种调整显得有些仓促,有些不够周密,但是对于当下来说,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努力,奋斗,吃苦,耐劳,这些都不算是什么问题。

    问题是……

    曹休策马而行,特意包裹的马蹄声,微微有些沉闷,就像是压在曹休心头上的鼓点。

    转过孤峰山脚下的沟壑,经过了设置的警戒哨卡,就可以看到在孤峰山的南面山坳之中,在坡地下面隐隐约约的点了不少的篝火。

    曹休的营地就隐藏在这些山坳之中。

    因为需要隐蔽,所以曹军营地并不是修建得正正方方的那种,而是沿着山坳的形状,松散且零碎。

    篝火是曹军兵卒唯一能够在夜间得到的最廉价的温暖。

    曹休下了马,将战马丢给兵卒去照料和喂食,他则是带着护卫沿着不太明显的坡道往上走。

    夜风之中,传来了脚下那些曹军兵卒的闲言碎语。

    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篝火,残存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那些曹军士兵忧郁的面容。

    他们或坐或卧,或是围成一圈圈,低声说着一些什么。

    『算起来,出来几个月了?半年有了吧?』

    『有了。』

    『这仗……什么时候才算是打得完啊……』

    『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娘了,想我娘做的汤饼……』

    『唉。我也想家里的饭了。这天天一口黄土一口汤,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听说峨嵋岭对面就是临汾平阳,打下了平阳,我们就能回家了。』

    『呵呵,打下平阳?拿什么打?』

    『别说了……睡觉罢!』

    夜风轻拂,将他们的谈话飘散在风中。

    随着战事的迟缓和不利,曹军营地里的气氛也就日益显得沉重起来,连那些平日里最为喧闹的士兵们也渐渐的变得沉默寡言。

    忽然,有些细碎的吹叶声响起。悠扬而哀伤,像是在诉说着每个人心中的那份乡愁。

    树叶,是最简单、最古老的乐器。

    汉唐时期,甚至是宫廷之乐。也被称之为『啸叶』。据说擅长吹叶的乐师,甚至能同时吹两片叶子,不用手指帮助,同样可以奏出动人的曲调。

    乐声一响起,曹军兵卒便纷纷侧耳倾听,不再言语。

    在曹军之中吹奏的,当然是没有经过什么声乐的学习的普通兵卒。声调没有那么多的婉转变化,但是蕴含的朴素情感,却是共通的。

    在后世之中,人心太杂太乱,所以不仅要有多彩的画面,还要有激烈的音乐,甚至还需要有挑逗的动作,才能让后世的某些人觉得有意思,而那些单纯的乐声只会让他们觉得是噪音。

    在大汉相对缺乏娱乐的环境当中,乐声绝对不是普通百姓能够享受的东西,所以能有这种简单的音乐,便是已经可以让这些曹军兵卒忘却了当下的忧愁,联想起他们家乡的那片金黄的麦田,那条蜿蜒的小河,还有那座熟悉的小村庄。

    音乐声不久之后,就渐渐停歇。

    曹军兵卒们默然无言。

    『等战事结束,我们一起回家。』有人提议道。

    『好!』

    『那是自然!』

    众人异口同声的应答着,虽然知道前路未知,但这份承诺,似乎在这个夜里,多少给了他们一丝的安慰。在这漫长的夜晚,他们的梦想托付给了夜风,飘向着那片遥远的土地。

    曹休站着,沉默着,就像是孤峰山上的一块石头。

    他们需要隐蔽,不能引起骠骑人马的注意,这种乐声无疑是会给曹休等人带来不确定的风险……

    原本曹休护卫是要上前去喝止这些曹军兵卒的议论和吹奏的,但是被曹休拦了下来。

    曹休虽然姓曹,但他的家庭并不好,早年也是多灾多难,多少也算是从底层起来,对于这些底层的曹军兵卒来说,也多了一份的理解和宽容。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曹休便是默默的走开,并没有去制止这个无名的演奏者。

    或许在曹军的这些普通兵卒里面,还依旧抱着一种想法,或者是一种幻想,就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战之后,就一定可以胜利,然后等骠骑人马败走之后,他们就可以返回家乡……

    至于整个战局的变化,这些普通的曹军兵卒根本就不清楚。

    而清楚战局的人,又是绝对不会和这些普通曹军兵卒去说什么。

    就像是曹休,也顶多就是和自己身边的心腹护卫说一说,至于对于那些普通的曹军兵卒,曹休便是只告诉他们两个字——

    执行。

    他们是割裂的。

    曹休已经算是尽可能的去体会底层兵卒需要一些什么的将领了,可是曹氏家族就曹休这样一个将领,就能改变当下曹军的状态?

    更何况,有一些习惯是很难改正的,即便是当下曹休有些感慨,但是在下一刻,亦或是在新的一天,又会如何?

    如今整个大汉都在斐潜的带领之下产生了新的变化,而在这变化之中,依旧还是有些人固执的试图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曹休什么都没说,继续往上走。

    『将主辛苦了……』曹休的心腹上前,迎接曹休,借着月光偷偷瞄向曹休的面色,然后心中便是一沉,连忙将水囊递上,『将主要不要先休息……』

    曹休喝了两口水,瞄了一眼心腹,便是说道:『坡下营地被击破了。』

    『什么?!』虽然其实大家心中都多少有些预感,觉得坡下营地迟早是会被攻破的,但是这么快的被击破了,也确实是让人意外,『这才不是……两天?』

    曹休哼了一声。

    他没说实际上就连一天都支撑不住,要不然可就是太那个啥了……

    『莫非是……偷懒懈怠,没有修筑好工事?』曹休心腹又是给坡下营地的溃败找一个理由。

    这种找理由,找借口的方式,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和恐惧。

    曹休不置可否。

    战事到了当下,似乎胜利越来越远,曹休他也不忍心打破自己心腹的那些架构的幻觉。

    『将主,那么我们现在还是在这里伏击骠骑?』心腹问道。

    曹休将马鞍放到了自己身后,躺了下去,『不,明天一早,准备移军……这里就留些疑兵……』

    『那……那是要去哪里?』心腹问道。

    『闻喜。』

    一个时代当中,个体往往受到所处时代和社会环境的深刻影响,他们的行为和选择不仅仅是个人意志的体现,也是这个时代特征的反映。

    每个人都觉得仁义道德和自己无关的时候,整个社会也就没有了仁义道德。每个人都觉得责任都是在旁人那边的时候,整个社会也就同样没有了任何责任感。

    曹休还有责任感。可是很可惜,他的问题依旧是山东的习惯性问题,他不会和底层的兵卒沟通。

    曹军兵卒是不是没有人察觉到了战局的变化?

    并不是,可是这些曹军兵卒可能对整个战局的了解有限,不清楚他们是否有利。而对于高层的军校来说,则是用虚假的信息蒙蔽着这些曹军兵卒,使得他们无法做出相应的判断,只能是盲目的跟着大部队走。

    ……

    ……

    相同的,一样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未来都要做什么的人,还有闻喜这里的河东民众百姓。

    张绣驱赶了杀死了一些曹军兵卒,破坏了闻喜的曹军营地,但是对于路昭的营寨没有什么有效的破坏手段,只能是先行撤军。

    同样的,路昭也对于在野外的张绣骑兵没有什么办法……

    双方就像是在马路上相互叫嚣的汉子。

    『有种你出来!』

    『有种你进来!』

    然后两人怏怏而分。

    张绣缩回到了峨嵋岭上,路昭躲在了营寨之中。

    在确定骠骑人马离开之后,曹军兵卒便是分出了很多的小队,像是边牧驱赶走散的羊群一样,又将那些逃走却没有逃多远的『牛羊』给重新赶了回来。

    这些『牛羊』哞哞咩咩的叫着,明明气力也不比那些曹军兵卒小多少,可是依旧乖乖的簇拥着,挨挤着,然后又重新回来了,回到了用简易篱笆扎起来的营地之中,回到了他们曾经逃出去的藩篱之内。

    对于这些被赶回来的『牛羊』,路昭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在这一次波折当中死伤了多少『牛羊』,路昭不会在意,曹操同样也不会在意。

    就连那些在山东之地,天天高呼『民心民意』的文人墨客,甚至都不愿意在青史上多写两个字……

    『积尸盈路』,或许就已经是这些人对于百姓死伤最大的描述了,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这种描述往往是为了衬托某些人的残暴而诞生的,否则就简简单单的『亡数万』,『死无算』,『伤亡者众』了事。

    所以路昭对于这些『牛羊』死伤根本无视,就连『牛羊』本身也同样是麻木无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路昭更在意的是『消失』在峨嵋岭上的张绣部队。

    他盯着远方那黑漆漆,像是一堵黑墙一样的峨嵋岭,犹豫和怀疑一同涌动在心头。

    『将军,斥候回报,峨嵋岭方向上没有发现骠骑军的踪迹,但发现了一些篝火的灰烬,显然不久前山上曾有骠骑人马驻留过。』其副手禀报道,『将军,我们要不要再多派些人手到峨嵋岭上去仔细搜查一下?』

    路昭摇摇头,说道:『这么大一块地,要派多少人?而且他们有马……算了。』

    路昭想要让张绣来打他的营地,但是很显然,没有携带火炮的张绣也根本就不想要硬攻路昭的营寨。

    其实曹军的策略没有什么问题,如果骠骑军仅仅只有骑兵步卒的话。

    历史上曹操打西凉的时候,双方就是这么一路相互干瞪眼,最终曹操硬将西凉军拖垮的。曹操结硬营,马超就打不下来,但只要曹操敢野战,就被马超揍得屎尿横飞,差一点人头都送给马超了。

    现在则不一样了,斐潜有更好的装备,更先进的技术,更完备的后勤,而曹操则是陷入了历史上马超的困境,求战求不得,求和求不了,求退求不成。

    起先张绣还在峨嵋岭上晃悠,然后路昭也不敢随意出击,但是随着闻喜县城的兵卒将那些城墙上的坑洞填补得七七八八之后,张绣就拍拍屁股走了,丢下路昭和闻喜守军两方大眼瞪小眼。

    闻喜守军:『还来么大爷?』

    路昭:『……』

    不来了么,浑身不得劲,但是继续上么,钱包……呃,人力不够了……

    于是闻喜之处很是平静了两天。

    闻喜守军抓紧时间,死命的在修补自家漏洞,而路昭则是忙碌的四处抓捕那些逃散的民夫百姓。

    『唉,全怪裴氏的那个废物!』路昭愤恨的说道,『如果当时那个废物稍微能够多出一点气力,我们早就拿下了闻喜,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将军,要不要……再去四周远一点的地方,拉些壮丁来?』

    路昭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就周边的这些行了,远的就算了……我总是觉得这帮孙子没走远……我们不出去,他们也就不露脸……』

    『可是将军,我们也不能这么老缩着啊!』

    路昭笑了笑,『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后面了……只要援军一来,我们就可以将这些孙子引诱出来……到时候,嘿嘿嘿……明天,明天开始攻城,就不信……这些猪猡也白吃了几天食,该派上用场了。』

    『闻喜都将洞补回去了,这要重新掏……』

    路昭哈哈大笑,『那个裴氏蠢货的方法我怎么可能会用,这一次,我们要用新的办法……』

    在路昭的营地之外,陆陆续续被抓捕回来的民众百姓,老老实实的待着。

    即便是上一次在闻喜城下死伤了不知道多少,可是似乎都像是翻篇了一般,记不住仇恨,也没多少悲伤,麻木的就像是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土木泥石构建的躯壳。

    这就是缺乏知识的华夏古代民众的常态,连『反抗』二字怎么写怎么读都不知道的百姓,又怎么可能会懂得什么叫做阶级,什么叫做斗争?

    路昭的『新战术』,确实不是挖洞了,而是堆土坡。

    闻喜的城墙并不高,所以这种战术也是有一定的针对性。

    这一段时间吃用,曹军营地内便是有不少吃光了的草袋粮袋,现如今便是派上了用场。若实在不够用,野地里死去的尸首的衣裳也可以拿来包土运土,想必那些死去的百姓也不会介意赤身裸体。

    不用在城下顶着箭矢和滚石擂木挖洞,只是将土运到城下,显然对于那些百姓来说,更容易接受一些,至少看起来像是轻松点。

    在路昭重新展开进攻之后,在闻喜城外,大半天的功夫,就堆垒起了高高的泥堆,虽然松散,但是渐渐增高的土堆确实给闻喜城中的守军不断的施加着心理上的压力。

    战场上散乱损毁的工具和兵刃,成为了这些民众挖掘泥土的用具。可是这些民众百姓在挖掘泥土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些残破的刀枪,半截的铁锹,一样是可以打死人的……

    死去的尸首就在一旁,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几天下来,尸首已经发臭了,整个战场上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蝇虫和食腐的鸟兽,已经将这里当成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场所,呼朋唤友的来这里开趴体。

    穿着轻纱高举着酒杯飞来飞去嘤嘤嘤的是苍蝇。

    翘着头颅穿着一身燕尾礼服,有一口没一口的是秃鹫。

    见人先笑,展露沾染了血肉的八颗大牙的是穿着皮草的豺狗。

    而在其中沉默着,麻木的,低着头,来来回回的奔走的,依旧是这一群忍着苦痛和悲伤的,依旧是这一群吃苦耐劳的牛马。

第3295章变化当中的变化项目

    夜幕之下的原曹军坡下营地,如今成为了斐潜的前线指挥所在。

    在彻底清理和检查之后,斐潜将在峨嵋岭上的一些辎重和器物,转移到了坡下营地当中来。

    坡下营地向北的一面损伤极大,但是其他三面倒是基本完好。

    骠骑军当中的羌人匈奴人,对于野外露宿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不适应,皮袍一铺便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着。

    骠骑骑兵就会精细些,用长枪支撑出一个棚子来,然后搭上厚重的油毡,人和马就在油毡之下歇息。

    一队队移动的火光,则是巡弋的骑兵。

    斐潜在中军大帐内检查了最后一遍作战部署,随后将命令一一发出,亲眼见到亲兵护卫将信鸽送上天之后,沉默了片刻,便是骑上马,带着人巡营。

    许褚听闻说斐潜要巡营,便是连忙赶过来持缰。

    斐潜笑着让许褚不必跟着,但许褚执意如此,斐潜也就没有说些什么,一行人开始绕着营地行走。

    斐潜知道许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这些问题,同样也是曹军所要面临,并且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火药这个恶魔出现之后,很多东西都会被打乱,包括之前的军事思想,战术布置,所有的一切都会产生变化。

    而站在这个新变化之前,所有的旧经验都是手脚无措,一脸懵逼,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大凶之兆的男孩子,感觉到了身体之中涌动着一些什么,却说不出来是什么。

    骠骑军典之中,灯笼就是夜间之旗号。

    斐潜只要看着在旗杆上挑着的灯笼,就能知道这是第几编队了。

    早些年的时候,有些队列喜欢哗众取宠,搞得灯笼花花绿绿的,甚至还画上了美人,但是时间一长,这些灯笼也就渐渐的沦为了简单简朴的文字和图案,甚至有些像是图腾一般。

    原因么,其实很简单。

    因为所有的旗队灯笼,都是手工画的,但是灯笼这玩意又不是多么坚固耐操的玩意,行军作战的时候难免受损,越是复杂画得越是精巧的灯笼,破损之后修补就越是麻烦,就算是重新做一个也未必能像原先的那么好。毕竟军中可能性太多了,刚好画灯笼的那个人手受伤了,或是调遣到其他队列了,亦或是晋升,甚至可能死亡了,所以时间一长,慢慢的也就沦为了简单的文字加上特有的符号的组合。

    越简单,越实用。

    火药也是如此。

    历史上的火药,走了不少弯路。

    因为士族子弟的需求,所以火药变成了追求多姿多彩,五颜六色,最终变成了烟花,而失去了原本火药最为纯粹的本质,爆破。

    那么,军阵的本质又是什么?

    许褚一路在前头牵着斐潜的马缰绳走,沉默着,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总结。

    许褚的武力,也许是在当下大汉的顶流位置。一方面是许褚先天条件好,膀大腰圆,中枢力量十分强横,另外一方面也是他多年以来勤学苦练,不断精进。

    在冷兵器时代,有强横搏杀能力的男性,肯定不能像是偶像剧那种风一吹都可能断的小蛮腰,更不是所谓的倒三角,而是典型的水桶腰,有点像是红金宝体格的意思。

    许褚身形就是如此。他在骠骑护卫直属营地内,也是属于单挑一群的存在。

    可是他所有的武力上的自傲,却在火炮面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武力强横有用么?

    有,但是就算是再强横,也不可能单刀砍破城门。

    啥?

    关二爷?

    那倒是,关羽干不了这事,但是神化之后的关二爷就可以了。

    许褚当年有信心,当他持重盾着重甲的时候,便是吕布来了,都未必能跨过他去,但是当他见识到了火炮之后,这种信心就开始动摇了,直至坡下营地他看见火炮轻而易举的就撕扯开了营寨的寨墙,使得曹军四散溃逃,他忽然意识到,个人武力的时代在火药火炮面前,将成为终结。

    武艺再强,可以躲过箭矢,弩矢,甚至是车弩投石,但是能躲得火炮的炮弹么?

    许褚自己有个估量,三百步外,基本上是可以躲得过,两百步外就要时刻盯住炮口,而一旦进入了一百步内……

    如果是再近一些,五十步呢?

    许褚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仲康,怎么了?』斐潜问道。

    许褚吸了一口气,『主公,褚有一事不解,还望主公指点。』

    『嗯,说罢。』斐潜回答道。

    『若是火炮再强些,』许褚望着天边的那些灰暗的色块,声音在夜风里面飘荡,『类褚之辈,是不是也就宛如寻常兵卒一般……』

    『嗯?』斐潜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褚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这火炮,寻常兵卒躲不过去……我,我若是离得近了,也是一样躲不过去……』

    斐潜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哈哈一笑,『这不是好事么?』

    许褚愣住了,扭过脖子来看着斐潜,『这,这是好事?』

    斐潜点了点头,『上古有巫。这你知道罢?』

    『知道。』许褚点头。

    『巫如何得其生,又是如何亡其续?』斐潜又是问道。

    『巫也,其通神明,晓天地之奥秘,能以符咒驱邪,可以祭祀求福。其神通非凡,非寻常百姓所能及也。』斐潜笑道,『如此非凡之辈,为何春秋之后,便是不见其踪迹?』

    汉代当然也有一些『神通者』,比如张角左慈什么的。但很遗憾的是,张角不仅是被挖坟鞭尸,还被砍下了头颅,送往雒阳报功。左慈么,当年也是企图在斐潜下混个名头,结果没想到被斐潜戳破了戏法,只能是乖乖听命。

    至于什么分身之术,不管是多胞胎还是化妆术,都能做到。在这个没有照相机和摄影机的年代,或许脸上一个长毛的瘊子就足以成为辨认是否同一个人的唯一特征了。

    简单来说,汉代依旧有一些『神通者』,但是这些『神通者』大多数都是在混口饭吃,而不像是上古时代的那些巫,掌握权柄,挟持号令君王了。

    『何也?』斐潜说道,『周易卜于天下,巫绝也。仲尼字于天下,士大夫也。』

    许褚瞪圆了眼,『主公,你……』

    斐潜哈哈笑笑,『早着呢。你想想,这周易传了八百年,到了春秋战国,甚至到了大汉当下,依旧谶纬横行……仲尼呕心沥血有教无类,如今大汉不识文字者,十有八九。』

    许褚听了,便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没错,这是他有些杞人忧天了。至少在他这一代是没什么太大影响……

    越是担忧,越是失措。

    许褚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斐潜微微笑着。

    别说大汉了,就算是到了后世很多人都知道黑火药的配比,但是这又有几个会用这玩意拉平武力上的差距?

    冲冠一怒不管是为什么,单打独斗还想要讨一个公平,这不是开玩笑么?

    所以后世律法之中才会严加控制,禁止一切爆炸物,连黑火药都是在严格管控之下。

    就是害怕万一有人想不开,用这玩意强行拉平了阶级等级差别,那可就是芭比Q了。

    就像是米帝,虽说不禁枪支弹药,但是防弹衣,防弹车什么的,尤其是重型防弹设备,一般人就难以获取了,更不用说炸弹了……

    死神面前,才叫做真的公平。

    斐潜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许褚的头盔,『仲康你啊,还是多琢磨琢磨,如何改进兵卒阵列,配合火炮弩车等物,才是正理。』

    『主公教训得是。』许褚嘿嘿笑了笑,然后说道,『褚也觉得,现在这军阵,需要变上一变了。』

    ……

    ……

    月亮闷声不响的默默偏移着。

    当你一直盯着月亮看的时候,她似乎是沉默着,好一个婉约丽人,含情脉脉的在薄纱之后回望着你。可当你一分心,过了一阵子没去盯着她,然后就会在猛然间发现月亮已经静悄悄的跑去云朵那边洗头发去了……

    这种行为,就像是山东的那些士族子弟。

    尤其是冀州一带的士族子弟的操作,确实让曹操……

    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说好的相知相守,不离不弃呢?

    曹操他虽然躺着,但是睡不着。

    这夜不能寐的毛病,是在什么时候有的?

    最早的时候,曹操根本没这毛病。

    说睡就能睡,而且毫无所谓的心理压力。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就变了样……

    曹操回想着,哦,想起来了。

    当年酸枣失败之后,在丹阳半夜遇到了营啸,好不容易招募的兵卒一夜之间跑了个精光,便是落下了夜晚睡不安稳的毛病。

    坡下营地被破,曹洪顿时觉得情况不妙。

    骠骑拥有火炮的数量超出了曹操原本的预估,而且他们之前都以为火炮不能移动……

    但是现在想一想,如果火炮不能移动,那么又是怎么安装到潼关的炮台上面去的呢?

    只能说是潼关的固定炮台的模式,让曹操等人错误的认为这就是火炮唯一的使用方式了。或者说是曹操他们在面对这种全新武器,陌生科技的时候,在潜意识之中贬低了这种武器的威力和用途。

    曹操和郭嘉等人,其实已经感觉到了时代在火药和火炮这些东西面前在产生巨大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他们不适应,也无法快速的将战术和战略扭转到适应这种新变化的新模式。

    在火药之前,战争主要依赖士兵的体力和冷兵器的近战能力。

    人数众多的集群攻击,是主要的战斗基调。

    简单来说,就是打的是人,消耗的也是人。

    而现在,斐潜掏出的火药,以及各种火药的衍生物,使得从单纯的比拼人力,变成了比拼综合素质。人力不再是唯一的,不可逾越的战斗优势。

    战场的布局和战斗的方式,都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在这种变化之前,曹操怎么能睡得好?

    这是一场豪赌。

    之前,曹操都是赌赢了。

    现在呢?

    火药的出现催生了一系列新型武器的发展,像是手雷,火炮、火箭等。

    这些武器的射程和威力远远超过了传统的冷兵器,使得战场所需要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在提出更高的需求,更多的进化。

    足够防御一般冷兵器进攻的营寨坞堡,现在无法有效的抵御炮火的攻击。因此,营寨城堡的设计和建造就要开始发生变化,以适应新的战争环境。

    就算是曹操明白了,郭嘉或是董昭之类谋士也明白了要增设什么设计来防御新式火炮,但是山东的工匠不清楚,民夫不明白,然后从上到下传递信息,需要多长时间?

    山东兵卒,曹军阵列,从一开始就是密集阵列,结阵迎敌,现在如果重新为了防御手雷火炮,又是需要怎样的训练,又是需要多长的时间?

    当然,就像是郭嘉分析的那样,火药火炮等物,消耗不菲。

    一门火炮,要是铸造成为枪头,说不得可以装备三五百人,可是就靠一门火炮能轰死三五百人么?

    显然不可能。

    这也是之前曹操和郭嘉等谋士有信心继续作战的一个因素。

    但是现在坡下营地一战,却让曹操等人意识到另外的一个棘手的问题。

    就像是曹操的兵卒不可能排队让斐潜的火炮挨个轰一样,曹操的兵卒也同样不可能有永恒不变的士气和勇气。

    火药武器的使用,确实是会让斐潜在战争的规模和成本上大大增加,加速消耗斐潜的战争潜力,毕竟制造火药和火药武器都需要大量的资源和金钱,但是同样的,要应对这些火药武器,也需要曹军有更加精锐,更加坚定的兵卒……

    否则就会像是坡下营地一样,在营寨寨墙倒塌之后,士气崩坏,不战而溃。

    所以,整个的战局打到了现在,曹操不得不调集最为精锐的兵卒上前。

    然后曹操就考虑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一切,是不是又在骠骑的计划之中?

    你说,这怎么能让老曹同学睡好?

    对于他这个师弟,老曹同学时常都会想起,若是在酸枣营地之时,他能伸手拉住斐潜……

    曹操默默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极可能的闭上眼,压制着自己脑海当中涌现的各种杂念。

    底牌,自己还有底牌,可是斐潜就没有了么?

    曹操他一生都在赌,幸运的是之前他都赌赢了。

    不幸的是,他之前都赢了,所以他觉得这一次同样也会赢。

    即便是他自己也明白,现如今前方有难,后方有火,自己的队伍有杂音,可是他依旧将筹码往前推了。

    黑夜悄悄而过,在月亮不吭声,在太阳发怒之前悄悄离开的时候,曹营之中也喧嚣渐起,按照之前的号令,五更做饭,黎明之时就要吃饭,然后出发。

    随着天边渐渐变白,曹军兵卒也都纷纷起身。

    大军出发不等人,吃饭的时间是固定的,时间一到,铜锣一敲,没吃完的那就只能是干饿着了。

    因为时间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曹军兵卒吃饭都是相互争抢的。

    这些普通的曹军兵卒,等到伙头兵在士官的保护下,放下了饭桶和馍筐之后,便是蜂拥而上,围着饭桶直接用碗捞,性急的甚至直接伸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黑爪子直接抓……

    军校在一旁冷眼看着,根本不上前维护秩序,反正只要不闹事,些许的口角斗殴就当做活跃气氛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疯狂的咀嚼吞咽,所有人都知道,吃一顿,可就少一顿了。

    曹军的粮食短缺,已经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即便是曹军将领一再否认。

    虽然馍馍个数依旧和之前一样,但是明显个头要比之前要小了不止一半。同时,有一些肉,高级军将是不吃的,只在低级的曹军兵卒层面配发。

    所以即便是曹军军校一再否认说什么军粮问题,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并不会因为在表面上的平均都是两个,亦或是说什么不是还有肉有菜么,就能抹平在底层曹军兵卒心中的恐惧,忧虑,害怕等负面情绪的。

    整个营地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

    这动静不能细听,更不能细想,否则的话,说不得就是从脊背上生出一层的细毛汗来。

    在曹军的中军大帐中,曹操也是吃着他的饭。

    虽然马上就要开拨了,可是曹操他依旧是很仔细的吃着他的饭。

    一口饭,一口菜。

    混在一起,咀嚼十二下。

    曹操也不是没有狼吞虎咽的时候,可是年龄越大,他吃饭的速度越发的慢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牙齿卫生,现如今牙疼就时不时的发作。

    等曹操吃完了,又是取了浆水漱口,侍卫将餐盘收了下去,中军之中才响起了集结出发的号令声。

    曹军兵卒纷纷按照各自的队列站好,等小队列队完毕,旋即归入大队当中,在营地之外陈列。

    虽然曹操的言行似乎依旧沉稳,可是实际上他自己知道,他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好觉。他的精神在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紧张之中,即便是出发的此时,也仍是如此。

    侍卫替曹操穿上盔甲,穿好了之后,便是取了一面铜镜让曹操查看。面对着铜镜,光滑的镜面反射出一个微微有些失真的中老年的面容。

    曹操微微凑近了一些,眯着眼,盯着铜镜里面的脸,然后咧嘴笑了笑,然后抬手对好兜鋻的位置,将大氅一甩,便是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大帐之外,早有董昭等候,见曹操出来,便是一边跟在身侧,一边说道,『主公,各先遣分队已出发,中军部及后营也准备完毕,请主公示下。』

    曹操仰起头,眯着眼,盯着飘飞的旌旗,『出发!』

    最后一圈发牌,最后一次加注。

    Allin。

    普通杂兵,辅兵最早出营,但是最先走的却是中领军中护军。

    随着战鼓声响起,旌旗成对前出,大军缓缓向前。

    月色退散,天光微明,代表曹操的大纛,在混沌之中起起伏伏……

第3296章必然产生出的偶然

    中条山的道路并不多,正经的道路,在大汉当下就一条。

    曹军的大营当然是当道而建,将这一条道路封堵得严严实实。

    曹军并不是缺少人手的马谡,所以当道扎营就是一个必然,同时当道扎营还有些额外的好处,就是取水和运输都会比较方便一些。

    中条山的这条官道,并不是汉代修建的,而是当年的秦驰道。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令修筑以咸阳为中心,连接各地的驰道。

    既然称之为『驰道』,自然是不仅要能跑马,还可以通行车辆,而车辆的大小,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马屁股的大小。车太大了松松垮垮,太小了马匹难受也容易侧翻,所以实际上秦驰道的道路标准,是由马屁股来决定的,或许就是另外一种屁股决定脑袋。

    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往来,尤其是在斐潜开拓了阴山之后,河东南北往来的贸易使得这一条原本近乎于荒废的驰道不仅是得到了修复,还得到了扩展,但斐潜也就仅仅是扩展了这样一条主要干道,并没有在中条山修建第二条通道的意思。一方面是一条通足够用了,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当下的技术水平下,想要开辟这种官道,消耗的人力物力就不是一般的数量了……

    司马懿和郝昭,当然不可能走这一条道。

    那么是不是中条山上只有这么一条路呢?

    并不是,中条山还有一些『不正经』的小道和采药道。

    中条山是一座扁平的,从西南大河然后一直延伸到东北方向,且海拔不算太高的山脉。

    司马懿和郝昭,以及他们所带领的骠骑兵卒,对于这么高度的山,起初并不会有任何的畏惧,可真正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其实也不是他们设想那么的轻松。

    茂密的植被,鸟语花香的树林,美丽的自然风光之下,潜藏着危机。

    没有任何定位仪器,也没有所谓的详细地图,所能凭借的就是太阳和星辰带来的大概方位感……

    幸运的是司马懿带了羌人。

    土著出身的羌人在这种环境下表现得比一般的骠骑兵卒要更好,他们率先发现了一条采药道。

    采药道只是一个统称,并非真的只有采药人才走。

    小路和采药道的区别,就是小路大概还能看出一个道路的轮廓来,而所谓采药道就基本上都会被野草植被覆盖,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会知晓。

    采药道基本上就是走直线,所以免不了一些攀爬。

    人还好,走马就有些困难了。

    很多地方简直像是趴在悬崖上挪,人可以过,但是马不好走,为了确保有一定的机动性,又不能完全将战马抛下。于是司马懿和郝昭不得不再次分兵,将一些战马和兵卒留在了山间,仅仅是携带常用物品和干粮,以及那些比较精壮且听从号令的战马,继续前进。

    没错,正在慢慢的往前摸索的郝昭和司马懿,就是准备通过采药道绕过中条山在北线的防御体系,从南面侵袭曹军的中条山大营,给曹军一个惊喜。

    有时候还不得不绕道,为了避免被在高处瞭望的曹军哨兵看到,司马懿和郝昭每次要通过山的阳面的时候,总是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派遣斥候侦测,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悄悄前行。

    他们走得比较慢,但也躲开了曹军监视哨卡。等他们进入中条山内部之后,曹军在中条山大营附近架设的瞭望哨,就因为视野的限制,难以发现他们了。

    即便是如此,司马懿和郝昭,依旧是求稳,而不是求快。在一些岩石较为锋锐,碎石片较多的区域,更是人牵着战马小心翼翼的走,唯恐锋利的石片割伤战马的脚。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行军,难以脱离主要通道的根本原因,实在是太难走了。尤其是大部队,若是再加上辎重车,那简直就是噩梦一般……

    邓艾同学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咬着牙一试,但凡是有第二个选择,他也不会走阴平。

    司马懿和郝昭,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被逼的。

    被郭嘉给逼的。

    很明显,想要从中条山北面渗透到中条山营地附近射一发,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曹军构建了好几条严密的防线,有活动巡弋的部队,还有在高处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瞭望的警戒哨塔,同时还有让郝昭和司马懿在起初死活搞不明白的敌我识别能力,以至于他们试图装扮成为曹军都混不过去。

    后来司马懿设计个小陷阱,抓了两三个舌头,才算是搞明白了中条山大营的敌我鉴别机制……

    但问题是,就算是司马懿最后搞懂了郭嘉的这一套识别模式,他也一样破解不了。

    说起来也确实是挺简单的,一个是阴符,一个是口令。

    因为核心的两个要素都是随机性的,司马懿根本无法提前知晓,除非司马懿等人有办法在一天之内同时搞清楚两个要素是什么,并且还要能从某个小队里面夺取『阴符』,然后才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混进去。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阴符』二字听起来很牛逼,但是实际上就是一根做了标识并且折断的箭矢,或者是木片,亦或是一根树枝,因为每一件『阴符』折断都是随意的,导致纹理断得也是随意的,在大汉当下这个年代,不是原配的一定对不上。

    在曹军小队出营的时候,曹军营门值守就会在袋子里面随手掏一根什么,然后在上面用笔墨随便划几道,咔嚓一声折成两半,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给出营小队作为凭证。

    再加上每天更换的口令……

    但凡是有一点不对,在营门口两侧的弓箭手便是立刻万箭齐发!

    郭嘉的布置,就是即便是司马懿搞清楚了,也一样混不进去。

    所以司马懿和郝昭,只能是试图从南面反向偷袭。

    毕竟北面防守这么严密,那么中条山的南面多少就会松懈一些。

    原本郝昭的意思是想要让司马懿在北线做样子,然后郝昭自己带着人侵入中条山南面营地去偷袭,但是司马懿不同意,他觉得自己跟着更保险一些。

    而事实证明,司马懿跟来是对的,因为郝昭带着人马才刚翻过山,司马懿就发现中条山的侧面和菊花同样也不好打。

    郭嘉在中条山的营地周边的高峰上,设立了不少警戒瞭望塔。

    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覆盖了整个中条山的侧翼和菊花,看得严严实实的……

    一样很难混进去。

    郝昭不免有些郁闷,甚至一度想要强攻那些瞭望哨,却被司马懿制止了,他认为防守这么严密的家伙,必然会设置陷阱,稍有不慎就可能出大问题,所以不如继续往南,直扑曹军的潼关营地,看看能不能在其中寻找一些新的机会。

    按照司马懿的说法就是,既然来都来了……

    于是他们又是继续向南。

    这一天,郝昭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头顶虽然有树荫挡住了夏日日益炙热的阳光,但是因为没什么风,再加上又是穿着一身的厚重盔甲战袍,所以依旧免不了汗水淋漓。

    这种天气,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补充水源。

    郝昭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山泉地,在此驻扎休整,顺便补充消耗的水。

    清洁洗澡什么的就根本别想了,不光如此,沿途沾染上的灰尘泥土再加上汗水混杂发酵,那味道……

    正午的气温渐渐升高,山间也依旧是热浪滚滚,郝昭的额头上流下细密的汗珠,顺着眉毛往脸颊上爬去,有些瘙痒,但郝昭却没有去分心抓挠,而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斥候们渐渐细化出来的曹军营地地图。

    郝昭和司马懿等人已经在中条山内藏了三四天。除了必须派出去的斥候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藏身的隐蔽棚子和山洞。

    经过斥候们的努力,沿途曹军的布置,渐渐的在地图上展现出来。

    地图上不仅有中条山的一部分曹军营地,还有河对岸的潼关曹军营地……

    望远镜的便利,在这个时候展现无遗。

    如果没有望远镜,司马懿或许也不会提出要搞个双蛋黄的想法。

    郝昭正在地图上琢磨着,忽然听到身边护卫低声说到,『司马从事回来了。』

    郝昭抬头看去,正看见司马懿穿着一身小兵模样的装束,从岩石后面冒出头来。

    司马懿失败了一次之后,便是越发的谨慎起来,尤其是在最终决定下达之前,他也是要亲自到前线去瞄一眼。

    郝昭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恢复体力,以最饱满的状态投入战斗。

    他们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出谋划策,另外一个负责将其变成现实。

    他们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曹军松懈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曹军受到重创的机会。

    毕竟对岸的潼关曹军营地内也是防守严密,又是早期就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扎下的营盘,若只是光在外围用大黄弩搞两发,根本是像挠痒痒一样。

    司马懿的耐心很强悍。

    虽然说这一路而来,粮草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果再不进攻,继续等待下去,说不得回去的吃食都不够。

    幸好盐带的够。

    人要吃,马也要吃。

    像是这样炎热的天气之下,没有盐分补充,即便是有水也会导致手脚发软。

    『曹军要准备运粮了……』司马懿坐到了树荫下,取了水囊来灌了一口,眼眸之中即便是在阴影下,也似乎兴奋的发光,『机会终于来了!』

    军粮,可不仅仅只有粮草,各种杂物也是一个大军不可或缺的部分。

    尤其是盐。

    司马懿发现曹军正在准备运粮运盐!

    这两天,在潼关大营之处的曹军正在不断地积累着物资,并且向渡口浮桥处转移,那些不知道是哪里的劳役民夫,也在河滩上加固浮桥,这些种种的迹象都表明一次比较大规模的转运就将展开。

    而今天,司马懿又是亲自到了前线去仔细查看,然后发现曹军要运送的物资里面,有大量的盐,以及盐制品,比如咸肉咸鱼什么的……

    这些东西或许是从兖州,或是从更远的地方一路转运过来,现在集中到了这里,如果司马懿等人不做任何动作的话,这些东西就会在几天之内运过大河,然后转运到曹军前线去。

    很显然,临汾的骠骑部队,让曹军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正在动员所有的力量,意图以最佳的姿态来对抗骠骑的人马。

    在斐潜和众谋士的策划之下,利用曹操老祖宗的战略,使得曹军无法一鼓作气攻占关中,又再次破坏延误了曹军企图通过结冰的蒲坂津和龙门渡侵袭潼关后线的策略,最终迫使曹军不得不在三鼓之下,和骠骑在运城盆地作战……

    但是百足之虫,就算是砍断两条腿,依旧不会致命。

    曹军的人力还是很多……

    但同样的,人多,消耗就多。

    司马懿在这几天一直坚持等待,就是他相信就算是中条山大营内囤积了粮草杂物,也是消耗很大,依旧需要从后方调运粮草物资。

    眼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当然,这也和司马懿之前挫败了曹洪的进军有非常大的关联。之前如果司马懿傻乎乎的真的和曹洪拼消耗,只懂得杀杀杀,那么蒲坂津恐怕早就被曹军占据了,被动的就不是曹军而是斐潜了。

    曹军不怕人力上的消耗,害怕的是物资上的短缺。

    当司马懿反过去偷袭了曹洪的基地的时候,就等于废掉了曹洪所有后续展开的能力,就像是魔法师断了蓝,就算是红瓶还有,也没什么鸟用。

    现在司马懿又盯上了老曹同学的『大蓝瓶』。

    司马懿他们创造了这个机会。

    并且司马懿也找到了这个机会,但是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还要看他们能不能成功偷袭……

    确定了战斗的目标,一切战斗部署就展开了。

    司马懿和郝昭带领的这些骠骑人马,虽然不是专门训练出来的山地兵,亦或是特种部队,但是骠骑兵卒的训练向来是以刻苦著称,再加上比山东地区有更多的牛羊肉等油脂和高蛋白的摄入,所以这些兵卒相比较一般的兵卒来说都要更加的强壮,也具备更高的耐力和战斗力。

    尤其是在夜间的战斗力。

    司马懿带着羌人和少部分的骠骑兵卒留在了北岸,而郝昭则是带着大部分的骠骑兵卒,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悄的下了中条山,向曹军浮桥奔去。

    潼关大营的曹军,原本在大河上下是有瞭望台的,每间隔数里就有一座。

    只可惜这种长期设施往往都有一个弊病,就是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按照章程办事的,比如像是某某优先的办事窗口,最初可能真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但是后来就会很快的变成了为了上级领导检查服务,亦或是为了什么洋大人服务,至于原本的优先么……

    因为魏延已经去了冀州,曹军基本上来说已经占据了从潼关渡到陕津等渡口,于是乎在水面上的威胁几乎就没有了,也就等于是上级领导根本就不会来检查这些哨卡,加上中条山的严防死守,那么这里的哨卡也就日渐懈怠。

    就像是某些弱势群体,虽然依旧有那么多的窗口,可就是没人了。

    别问,一问就是下班了,人手不足了。

    要等上级领导,亦或是洋大人一来,那原本没人的窗口瞬间就又有人了!

    大河奔腾,日夜不息。

    曹军其实已经很小心了,但是再小心也没有办法保持大半年以上依旧高规格的谨慎。

    关键是中条山有曹军大营挡着。

    潼关大营到中条山大营的这条线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安全的,是在曹军的势力范围的『内部』。

    对于潼关大营来说,他们更需要头疼的是那些浮桥。

    前一段时间的浮冰,撞毁了不少浮桥,都要重新修复。

    同时潼关大营的防御重点,依旧是在潼关方向,他们害怕潼关之内的守军冲出来偷袭,特别是破坏仅存的几座浮桥,所以曹军兵卒将防御的重点都放在了潼关这个方向上,安排了重兵进行防守。

    曹军的布置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不走寻常路的司马懿和郝昭。

    确实按照正常来说,两端都是自己人,都有严密防守,那么中间这一段就不可能出现什么敌军。

    可偏偏司马懿带了一些羌人……

    这些羌人比骠骑军都还要更熟悉河东的山川地貌,因为早些年他们就是带着牛羊到处跑。

    而且如果司马懿和郝昭选择直接攻打潼关或是中条山的大营,即便是司马懿和郝昭的兵卒数量再翻一倍,也不可能如愿侵袭成功。在朱灵用大黄弩轰炸了曹军营地之后,曹军营地就已经针对这种偷袭手段做了防备,所有易燃易爆的器物都被运送到了偏后方的位置。如果不是为了集中一批物资运输到对岸去,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司马懿和郝昭等人眼前!

    在必然产生出的偶然,才是让所有人防不胜防。

    曹军注意力都在南北两端,防守力量也重点防御这两端,于是在中间这一点上,无形当中就留给司马懿和郝昭一个绝佳的菊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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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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