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7章什么才是大汉名士
在潼关大营之中,留守的管事说是刘馥和毌丘俭,但是实际上的核心是曹彰。
曹操不放心任何人,也只有他自己的儿子才能让曹操稍微有些放心。
曹彰年岁不大,但是从小就有很强的武力天赋,臂力过人,喜欢舞刀弄枪的,对于诗词经文厌恶无比,曹操也就将其带在身边,常常会出入军伍之中,因此对于军中之事,曹彰也不算是一窍不通。
更何况还有刘馥和毌丘辅佐,再加上留在潼关大营之中的中护军,不仅是防御潼关大营没什么问题,还能多多少少给潼关点压力,连带着还能筹集粮草往中条山大营输送。
其中吃苦耐劳连轴转,承受更多职责的,当然不是曹彰,而是刘馥。
毌丘俭帮刘馥打下手,倒也一正一副相得益彰。
刘馥可是个名人,虽然没有什么吊炸天的阵前斩将,但确实是一个实干家。
在三国演义之中,刘馥是被曹操酒后刺死的,这就基本上是罗老爷子的象征主义了,实际历史上刘馥是病死,原因是刘馥太操劳了。他和刘表很像,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比刘表还牛皮。刘馥在历史上治理扬州,单枪匹马到了合肥,对抗孙十万,不仅是笼络了当地豪强,还安抚百姓兴修水利,使得原本逃难的江淮百姓纷纷回归,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到了西晋年间依旧在使用。
毌丘俭呢,是闻喜人,但是他的身份很是特殊。当年他爹可是死于斐潜手中,所以这家伙和斐潜可谓是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之恨。
刘馥有经验,稳重老道。
毌丘俭年轻,有活力,可以跑腿劳作。
曹彰不通文墨,但是在军中得了不少拥护爱戴,很多直属的曹军兵卒都将曹彰看成是第二个的曹昂。
这样的组合刚刚好,不多也不不少。
对于转运粮草,后期保障这些事情,曹彰自然是不管的,他最多就是在最后环节替曹操用个印。主要的事项还是刘馥来做,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完毕,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就等着明天起运到中条山大营,刘馥也就稍微放松了些,好不容易睡一个觉……
结果半夜就被嘈杂的声浪给惊醒了!
旋即就有曹军兵卒扑进来,『启禀掾属,敌军来袭!』
刘馥非常的不解,问道:『是哪来的敌人?是潼关偷下来的人吗?』
『不是!是河对岸来的敌军!』
『河对岸?!』刘馥一边起床,一边追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百人。』兵卒回答道。
刘馥刚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起了准备转运的粮草辎重可是堆积在河岸上,便是又是将心提了起来,『粮草辎重呢?快让人往后营搬!』
『这个……』曹军兵卒支支吾吾起来。
刘馥色变,立刻连外袍都顾不上穿了,直接奔出了帐篷,河岸上一看,不由得让他大吃一惊。
原本在河岸附近的堆放的物资周边,还是有些曹军兵卒以及劳役的。因为第二天就要运走,所以刘馥就没让这些人回到后营去,而是就近在周边让他们扎营休息,要不然等第二天再重新集结,点卯聚合,又是多浪费时间不是么?
结果现在,那几个临时扎的营地火光冲天,骠骑人马高举着火把在这些营地里面疯狂突进,一面杀人,一面放火,喊杀声和惨叫声响彻两岸,震耳欲袭。
一杆战旗在火光中忽隐忽现,上面的三种颜色,刺得刘馥眼珠生疼。
『还真是骠骑人马!』
刘馥才刚刚喃喃说出了这几个字,就听到潼关城头上轰然一声炮响,火炮如同霹雳一般,在夜空之中绽放橘红,旋即潼关上城的守军就朝着被曹军占领的下城区域反扑!
『不好!』刘馥大惊,立刻找到了曹彰,『公子,即刻擂鼓,令军卒反击!』
『反击哪里?』曹彰问道。
前方有潼关城守军反扑,侧翼有骠骑军侵袭,若是再加上……
面对这样的情况,曹彰毕竟年纪轻一些,不免有些慌乱。
『这个……』刘馥略一沉吟,旋即做出了判定,『潼关城!』
『那河岸之处……』曹彰将目光又投到了河岸那边。
『某请令迎敌!』毌丘俭上前一步,拱手而道。
『好!』刘馥立刻说道,『河岸之处贼军不多,想必是偷越过中条山的少量部队,仲恭维持阵线,将其逼退即可……至于那些辎重物品……能救回来自然最好,救不回来……还是要以稳妥为重!』
『某遵令!』毌丘俭应答。
商议已定,曹军营地之中的战鼓便是轰然鸣响。
曹彰亲自登上了中央望台,与刘馥一同指挥众将进行反击。
刘馥的判断,无疑是比较正确的。
郝昭扑袭而出,确实是比较突然,但是人数不多,而潼关守军就不一样了,要是真的曹军的前线被潼关守军反扑给打崩了,一路碾压到了曹军大营,那么说不得就真的要全家老小卷铺盖回家!
所以刘馥以潼关前线为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安排。
可是这就给了郝昭最好的机会!
且不提曹彰和刘馥如何对抗潼关守军的反扑,且说毌丘俭领着兵马直扑河岸。毌丘俭盯着那三色旗帜,眼珠子都快要喷出火来。
毌丘兴之死,被毌丘俭算在了斐潜头上。
人世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如此,屁股在哪里决定了立场是什么。作为人子,毌丘俭的屁股当然是要为他父亲复仇,这有什么问题么?
如今见到骠骑兵卒,仅仅凭着两百人,就杀到了自己眼皮底下,简直就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他也不能忍!
毌丘俭决定,趁此机会把骠骑人马的统领兵将斩杀于此,以解心头之恨!
就算是斩杀的不是骠骑大将,但也足够用来振奋曹军兵卒的士气了。
至于方才刘馥的叮嘱,毌丘俭已经是下意识的遗忘了。
……
……
在曹军后营之中被关押的杨修也同样被喧嚣声惊醒了。
在黑暗之中,他从草垫子上翻身而起,眼眸在黑暗之中闪耀光芒。
『骠骑军来了?』
杨修问道。
黑暗之中无人回答,然后片刻之后杨修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回应一样,回答道:『不可能,没那么快。』
『怎么不可能?』他又问。
『这可是在曹军后方!』他自己回答。
『后方,后方怎么了?』他继续追问。
『后方是这样的。前线的将士只要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可是后方人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他回答。
然后杨修就无话可说了。
杨修他已经被关押了有一段时间了。
破败的帐篷的缝隙之中,隐隐有些晃动的光火映照了进来,映照在杨修的眼眸之中。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杨修猜测到了自己的命运,可是他依旧『不识时务』。
他觉得,曹操更想要他的『屈服』。
或者说是『忠诚』。
杨修他对于曹操,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忠诚』。
对于大汉,他以及他的家族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点杨修自己也清楚,但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曹操厌恶杨修,也不仅仅是厌恶杨修的自作聪明,更多的是厌恶杨修的自以为是。杨氏和袁氏一样,都是承载着大汉历史的家族世家,至少是承载了自汉桓帝到汉灵帝两代皇帝的恩泽,但是在大汉将倾的时候,袁氏和杨氏都做了一些什么?
皇帝之下,袁氏杨氏等人,就可以说是大汉朝堂的士族核心,可是他们的心中可曾装着一丝一毫的大汉天下?
如果有,大汉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喧嚣的声音起此彼伏,夹杂着潼关之上轰鸣的火炮声,使得原本寂静的夜支离破碎。
杨修静静的坐在帐篷之中,心中充满了对于曹操的失望,也有对于未来的忧虑。
他深知,一旦战事不利,整个山东的局势都将陷入混乱。
杨修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他的命运,似乎已被这场战争牢牢绑定。
帐篷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一个喧嚣,一个安静。
安静的世界是个牢笼,将自由禁锢,喧嚣的世界充满疯狂,带来不幸和死亡。
杨修在这喧嚣的声音里,反思反思这一路走来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坚持,以及每一次失败之后的苦涩。
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雄心壮志,那时的他满怀抱负,视天下之人皆为豚犬。什么曹孟德,什么斐子渊,皆为不入流的货色,何曾值得他多看一眼?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这些原本根本连他的马蹄都够不着的家伙,却成为了他生死的主宰。
曹操若胜,他多半可生。
曹操若败,他多半会死。
杨修在年轻的时候,享受着大汉的一切。
荣耀,财富,绚丽得就像是王冠上璀璨的宝石。
现在的杨修,承受着孤独,痛苦,就像是一块被遗弃在角落的厕筹。
他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大汉的秩序!
如果还有大汉的秩序,那么他就应该依旧是光华万丈的,而现在因为失去了大汉的秩序,所以成为了阶下囚,成为了被禁锢在这个破帐篷里面的囚犯。
大汉的秩序!
曾经的,他所鄙夷的,不屑的,认为是腐朽且愚昧的,大汉秩序啊……
如果有一天他能回到从前,他一定会尽一切的能力维持着大汉的秩序,不让鸿都学宫成立,不让党锢为祸,不让西羌叛乱,不让黄巾为乱,不让……
苍天啊!
在彻底失去了大汉的秩序之后,杨修他才明白,原来可以让他过得滋润惬意生活的东西,并不是他的家族,也不是他家四知堂上悬挂的牌匾,更不是他家埋藏的各种金银珠宝,玉器财物!
『小郎君!』
一个细碎的声音响起。
杨修骤然而惊,『谁?!』
『我,是我……』那个细碎的声音从帐篷的一条缝隙里面透了过来,『小郎君,现在是个大好机会!外面大乱,没人顾及此处,快逃罢!』
『逃?』杨修一愣,旋即趴到了那个帐篷缝隙处往外看去。
帐篷外有个黑影,面容大部分都在阴影之中,晃动着,看不太清。
声音倒是有些熟悉,但是现在外面太嘈杂了,杨修也不能确定那个黑影究竟是谁。
『是的,小郎君,』那个黑影一边扭着头四下查看着,一边低声说道,『后营有战马……现在就是最好机会……趁着当下他们都在前方……快些,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杨修听着,不由得紧紧握着双拳,只觉得手心之中滑腻无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都是汗水。
逃走?
自由的气息似乎就在帐篷外。
可是片刻之后,杨修低声说道:『多谢了……我不逃。』
『啊?』那黑影似乎有些意外,『小郎君……』
『多谢了……』杨修重复了一下,然后笑道,『事至如今,修唯一为傲者,便是身为杨氏之子,四知传人,大汉四世太尉……宁可站着死,毋可跪求生……』
帐篷之外的黑影沉默了片刻,『好吧。这把刀给小郎君,要是小郎君……』
帐篷外窸窸窣窣,透过缝隙塞进来了一把短刃,然后光影晃动了两下,黑影便是走了。
杨修上前,捡起那把短刃,借着晃动的光线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
……
大河河畔。
在战鼓声的指挥下,慌乱的曹军总算是有些组织起来,在毌丘俭的统领之下,冲出了营寨,直扑河岸的浮桥而去。
毌丘俭骑在马背上,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他的父亲毌丘兴,在河东一战之后重伤而死。毌丘兴在临死的时候愤懑憋屈,朝着河东方向大吼了一声,旋即断气而亡,这对于年幼的毌丘俭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大的刺激,也是他心中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他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苦读经书,精益求精,可谓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大汉小镇做题家,可偏偏就在斐潜这个钉子上栽了跟头,旋即郁郁而终,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毌丘一家子,是在闻喜出来的。据说毌丘氏祖先也是很牛的,可又有什么用?
就像是那中山靖王之后,听起来似乎很牛气,实际上谁在乎?
虽然说毌丘氏和裴氏虽然都来自于闻喜,但他们没有像是裴氏那么多的资产。
因为他们原本是在山东的,后来渐渐迁移到了闻喜。他们没有像是裴氏那么大的社会关系网,也没有如同河东卫裴皮张柳等各姓一般的庞大土地财富,他们唯一所能凭借的,就是他们从山东那边带来的经书……
勤学苦练,苦苦求学,在河东闻喜这种临近大汉边疆的地区之中,所能获得的教育资源可想而知。
可是毌丘兴硬是从其中杀出了一条路来,在众多的河东士族子弟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举孝廉的郎官,进入了大汉朝廷大佬的眼帘。
众人都说毌丘兴是好运气,但是毌丘俭知道为了这个『好运』,他父亲毌丘兴又是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任职郎官之后,并不代表着毌丘氏就可以躺倒享受了,依旧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仅要给上司擦屎,还要给上司背锅,在上司爽的时候还要在一旁鼓掌喝彩助威……
如此这般,毌丘兴才得到了一句评价,『是个好郎官。』
眼瞅着就要小媳妇熬成婆,就差一步便是可以成为真正掌控一方的地方大员之时,斐潜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石头,砸落在了毌丘兴的晋升之道上。
其父愤懑而死,导致毌丘俭他也因此有些疑神疑鬼,总是觉得某些家伙聚集在一起哄然而笑,恐怕多半是在笑他……
即便是毌丘俭明白,他这样是邻人疑斧,但心中依旧会感觉憋屈。
没有了父辈的照拂,毌丘俭之前都过得很小意。
就像是这一次在曹军大营内留守,各种繁杂的事情都是他来做,各种劳累的活计都是他来跑腿。他还要笑呵呵的表示,他年轻,多动多跑是应该的……
谁不想要好好吃个饭睡个觉?
谁会喜欢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
可偏偏毌丘俭要笑着,拍着胸脯说,『我喜欢!我天生就是劳碌命!』
喜欢个屁!
苦一苦,忍一忍的大前提,是通过努力工作和克服困难来实现目标是值得的……
『值得』二字,可以轻飘飘的宛如鸿毛,也可以沉甸甸犹如泰山。
这些年来所有憋屈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压在毌丘俭的心头。
现在,他觉得正好可以借机会和骠骑人马较量一下,狠狠的打击一番这些该死的骠骑兵卒,更重要的是抒发他自己积压了多年的郁闷之气!
毌丘俭一边想着,一边纵马冲出了营寨营门,沿着道路往浮桥之处奔去。
不过就是一两百的骠骑人马,有什么了不起?!
在他的身后,是持着将领旗帜的兵卒,墨色的『毌丘』二字,再一次在河洛之地上飘扬起来……
这让毌丘俭热血澎湃!
什么才是大汉名士?
名士不仅仅是能说会道,更重要的是有学识,出则为将,入则为相!
让你们都看看,什么才是大汉名士的模样!
毌丘俭振臂大呼起来:『大汉必胜!大汉必胜!都随某杀!将贼子都赶杀到河里去!』
第3298章颜面算是什么东西
没有真正上过战阵的人,在第一次的时候大概会有两种极端,一种就是认为很难,会很恐惧,拒绝,逃避,大抵就是像孔融,以读经书或是其他的什么方式,来遮掩自己的无能和无奈,另外一种就是很勇猛,觉得战阵不过就是如此,只要冲冲冲杀杀杀,A上去就完事了。
毌丘俭大概率属于第二种。
他年轻,容易热血上头,虽然说刘馥交待了让他谨慎,甚至说了即便是辎重烧光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从后方再调集就是,但是毌丘俭却觉得他可以赢,他也应该赢。
他太渴望被人称赞和肯定了。
是真正的称赞,而不是虚假的客套。
这种冲动导致毌丘俭忘记了一些东西。
或者说忽略了一些什么。
毌丘俭的家庭环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抬头所看见的那些成功人士,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吨吨吨的在给他灌鸡汤,努力就能有回报,勇敢必然有成功。
所以他努力了,他勇敢了。
在毌丘俭带着人马冲出营地的那一刻,在河畔和浮桥上肆虐的骠骑人马明显是收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惧毌丘俭的到来,此消彼长的态势极大的刺激了毌丘俭和其下的曹军兵卒,便是嗷嗷叫着,朝着被骠骑人马所占领和控制的浮桥冲去。
黑暗,火光。
人喊,马嘶。
大河滔滔,火炮轰鸣。
一切都是那么的混乱,却又是那么的充满了韵律。
死亡的韵律。
毌丘俭才刚带着人冲到了浮桥左近,跨下的战马忽然惊嘶起来,然后就像是踩到了什么一样,甩着前蹄,嘶鸣一声踢踢踏踏的死命甩着蹄子,差一点将毌丘俭掀下马背来。毌丘俭顿时从美好的畅想当中被惊醒,他紧紧抓着马缰绳,甚至要抱着马脖子,才没有跌落马下。
就在毌丘俭极力在控制战马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些令其恐惧的声音。
『嗖!嗖嗖!』
虽然大河就在边上哗啦啦的流淌,潼关的火炮也时不时的轰隆隆的震颤,周边人马的嘶喊声也是依旧嘈杂,可这种几乎是铭刻在了骨头里面的恐惧,依旧让他本能的弯下腰,伏在了马背上。
黑暗和光火的交错之中,有弩矢呼啸飞过。
从河畔上射来的弩矢,急如飞蝗。
冲在最前面的曹军兵卒,顿时连人带马倒下了一大片。大部分都是步卒,少量的骑兵或许有战马的遮蔽,或者说吸引,伤的是马而不是人,但也是人仰马翻,阵型顿时大乱!
『埋伏!有埋伏!』
曹军兵卒大声叫喊着,但是在混乱的场面之中并没有起到应有的示警效果。
有的曹军兵卒依旧惯性向前奔跑,然后踩踏上了自己的同胞,亦或是下意识的收住脚,却被后面的同胞撞倒在地。
一边是寒凉的河水,一边是被点燃的物资,毌丘俭等人夹在其中,享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服务,还要忍着不射出来……咳咳,不被射中……
弩矢和箭矢呼啸着,接连不断的飞来。
虽然说在第一轮箭矢弩矢之后,曹军就连忙将盾牌挡在了箭矢袭来的方向,使得后续的箭矢弩矢的伤害下降了不少,可这些从黑暗之中袭来的箭矢弩矢,依旧使得曹军兵卒不免手忙脚乱。
包括毌丘俭。
在这个本应该指挥官站出来,发号施令并且迅速反击的时刻,毌丘俭在干什么呢?
他在忙着和自己的战马较劲。
他在紧张之下,竟然没能发现自己的战马踩中了什么,只是以为他的战马失控了。
建功立业,封侯拜将的宏愿,此时此刻已经消散,满脑子里面剩下的念头,就是为什么这战马突然就不听话了?
显然,毌丘俭低估了骠骑人马的战斗力。
或许这一两百的骠骑人马,和曹军大营当中以千万计的人马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一个零头,但是战争并不是单纯的比较数字。在浮桥河畔这一小块的局部战场中,在单兵质量上,曹军是被碾压了。
毌丘俭觉得骠骑人马人少,所以会在偷袭得手之后,放几把火,杀几个人就跑。取得现在的战果,对于骠骑兵来说肯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所以在自己领着人马往前冲的时候,这些骠骑人马就应该见势不妙仓皇逃离才是。
结果,让毌丘俭没想到的是,郝昭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让人在河畔侧面偷偷设置了些人手,引诱毌丘俭阵列变形的时候便是一顿乱箭伺候。
『杀!冲中间!杀啊!』
郝昭大吼一声,将盾牌遮住半边的脸,便是提着战刀率先冲了上去。
为什么不两翼展开反包围曹军呢?
很简单,在黑暗和火光之下,郝昭等人也无法看清在地面上铁蒺藜,只能避开之前布撒的范围,往前直冲。
郝昭直接撞上了曹军阵列,一刀就砍翻了一名曹军,旋即将盾牌顶开另外一名曹军砍来的刀枪,还手一刀割开了那曹军兵卒裸露没有铠甲保护的胳膊。
鲜血喷溅而出,血腥味顿时弥漫而开。
受伤的惨嚎,使得其他曹军兵卒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不由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
好不容易从战马上下来之后的毌丘俭,终于是发出了一个像那么回事的指令,但是同样也给郝昭指引了进攻的方向。
郝昭站在军阵的前列,这种位置当然是有极高的风险,但是也有非常大的好处。
大汉大部分的山西将领,边疆统帅,大多数都喜欢一线作战,不仅是可以输出伤害,而且对于临场调度也会比在后线指挥,传令兵来回奔跑的效率要直接,效果更好。
郝昭和曹军兵卒已经交手多次了,心理上具备较强的优势,不仅是根本就不会害怕,而且还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更加的敏捷和勇猛。
当毌丘俭高声号令的时候,就被前线的郝昭在纷乱的光影人群缝隙里面发现了。
郝昭砍倒一名曹军兵卒,然后将盾牌顶在前面,架住另外两名曹军兵卒的刀枪,对着身边的护卫大吼道:『五行雷!左前方五十步!』
『左前方五十步!』郝昭的护卫也跟着大吼。
在骠骑队列之中,有几人顿时就往友军的盾牌底下一缩,然后将挂在身后的手雷取了下来,拔出塞子,捅破密封的油纸,将导火索拉出来,往边上的火把上一凑,便是低喝一声,朝着郝昭所喊的方向扔了出去。
三四枚的手雷在空中划过,然后落入了曹军阵线之中。
『啊啊啊……』
曹军兵卒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顿时惊慌的大叫起来,下意识的躲避,使得原本就不整齐的队列越发的混乱起来。
『轰!』
一枚手雷爆炸了。
经过数次改良的手雷,比起一代手雷来说,威力更大,杀伤力也更强了。
简单来说,一代手雷的杀伤半径大概只有两步到三步,超过五步一般就只是受到震起的石头木片的溅射伤害,直接伤害很小了,但是随着黑火药的提纯和手雷破片的改进,现在的手雷可以做到在十步之内都有一定的伤害。
只是一定的伤害,未必能当场致死。比起后世那种十米甚至五十米内的大范围杀伤力,黑火药还是个小弟弟。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两三名在爆炸点左近的曹军,手雷的破片呼啸纷飞。
一块破片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将一名曹军兵卒的大腿切开一个巨大的伤口,旋即毫不停顿的又扎入另外一名曹军兵卒的小腹。
划开的巨大伤口,露出惨白色的腿骨,边上则是不规则的扭曲的肌肉和皮层,鲜血如同喷泉一样从巨大的伤口涌出,『啊啊啊啊……』
直到鲜血往外喷溅的时候,那受伤的曹军兵卒才像是感觉到了痛楚,嘶声力竭的吼叫着,翻身倒地。
『轰!轰!』
又是连接着几声爆炸。
残肢碎肉和兵甲碎片在浓厚的硝烟当中飞溅而起,然后噼里啪啦的随着泥土碎石一起落下,砸在其余没有受伤的曹军兵卒的盔甲兜鍪上。
一块石头『咚』的一声砸在了毌丘俭的兜鍪上,将他的兜鍪都砸歪了。
毌丘俭控制不住的大喊一声,吓得死命闭上了眼睛,一个趔趄,腿上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周围一片惊慌乱叫,所有曹军兵卒都在大喊和躲避,毌丘俭的行为也就不是非常的明显。片刻之后,毌丘俭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头顶一阵阵发麻,但是不疼,赶紧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是完好的,魂魄才算是回到自己的躯壳。
他把目光移向手雷落地的地方。
一名曹军兵卒的肚子被划开了,腹内的花花绿绿肠子散落开来,不断流出秽物和内脏的碎块,他仰面躺在地上,一时还没有死,手脚还在抽搐着……
毌丘俭恐惧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原本的雄心壮志,如今已经大大动摇起来,一股酸臭从喉咙中涌上来。
他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曹军士气崩落,骠骑兵卒自然是越发的勇猛。
郝昭左盾右刀,连砸带砍,顷刻间连杀三四人,势如猛虎一般勇不可当。
『杀敌将!抢曹营!』
郝昭举刀大吼。
『杀敌将!抢曹营!』
在郝昭身后的其他骠骑兵卒也是纷纷大吼,一时之间竟然掩盖了在潼关一侧的声响。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两百骠骑人马,竟然还想要抢夺曹军数以万计人数的大营?!
可如果真的让郝昭等人借势冲进了营地之中,即便是最终大营还在曹军手里,也对于曹军上下是一个严重的士气伤害。想想看,数万人的大营,就这么被一两百人给冲进来了,先别说造成了多少伤害,就曹军这点颜面可就是彻底丢光了!
想到此处,毌丘俭觉得自己裤裆有些湿润,不知道是沾染的血,还是他呕吐出来的胃液,亦或是什么其他的液体。
他彻底的被郝昭等人展现出来的杀气所震慑住了,也被手雷吓懵了,甚至都来不及思索一下郝昭等人会不会真的抢营,可不可能携带那么多的手雷来到这里,毕竟以两百人冲击数万人的大营,即便是真成功冲进去,多半也是属于自杀式的进攻。
只不过郝昭展现出来的架势,确实是很吓唬人。
不仅是埋伏了弓箭手侧击,而且在接触的时候就连续击杀砍伤了不少曹军兵卒,而且还有那种令人恐惧的武器……
于是毌丘俭立刻决定回营,关闭营门,至少保证大营不失。
正所谓君子不立那啥啥。
『撤!撤回营地!』
毌丘俭夹着尾巴逃跑了。
他忽然领悟到了一点,活着才能是大汉名士,若是死了……
与自己这条小命相比,颜面算是什么东西?
那么,信仰呢?
毌丘俭狼狈的逃了回去,丢脸是丢脸了,可他活下来了!
可喜可贺!
他确实是将郝昭拦在了营地之外,但是同样也将那些残余的曹军兵卒和劳役一样的拦在了营地之外。
『无胆鼠辈!』郝昭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在营地外叫嚣,『出来与爷爷大战三百合!』
毌丘俭铁青着脸,『放箭!放箭!休要让贼人靠近营地!』
箭矢呼啸而下。
郝昭略将盾牌举了举,拨打了几根箭矢之后,便是哈哈笑着,退出了箭矢的覆盖范围。
郝昭固然勇猛,但是他也不是一根筋,他知道凭他这点人,就算是真冲杀进了曹军大营中,也未必能给曹军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之所以做出要抢营的态势,只不过是想要逼迫曹军关闭营门,以免曹军营地内的兵卒源源不断的出来。
毕竟郝昭等人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永远不知道疲惫。
等毌丘俭真的中计,逃回去关闭了营门之后,也就意味着在河畔上的曹军兵卒和劳役彻底被遗弃。
郝昭就可以很轻松的收割,摧毁,然后撤离……
其实如果再给毌丘俭一次机会,亦或是让他在战后慢慢的谋划,他必然就会有更好的应对策略,比如用盾牌兵在前面推进,用人多的优势压死郝昭。亦或是正面对战,派小队绕后烧毁浮桥,将郝昭彻底困在河畔等等。
很可惜,战争没有如果。
郝昭烧了曹军在河畔堆积的粮草,物资,最后将浮桥也一把火给烧了,然后施施然的退了回去……
在郝昭撤退烧了浮桥之后,潼关守军也同样撤退了。
双方没有任何的联系,也没有事先做任何的沟通,但是在这么一个夜晚,潼关守军和司马懿郝昭等人,却打出了一个精妙的配合,就像是事前已经计划了几十遍一样。
但作战就是如此,不是说能在战后想出多少马后炮的招式来,而是在临场的时候脑袋能转得动!
就像是在网络上当一万次的键盘侠,都不如在现实里面见到不平事的时候,能仗义执言说一句话。
……
……
在这个年代,通讯只能靠吼,信息只能靠猜。
未知即是神秘。
即便是蜂巢模式,也是要靠信息素。
一点信息素就飘到了中条山大营之处……
『来人止步!』
『站住,在不站住就射箭了!』
中条山的岗哨上的兵卒大声吼叫着,试图让官道上的来人停下来。
可是来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大声喊着,『潼关危急!快!快发援兵!潼关大营被破!大营危在旦夕!速发援兵,援兵!』
『站住,站住!』中条山岗哨的兵卒也在大喊,『别在往前了!站在那边!』
来人依旧喊着,没有停步。
示警的箭矢呼啸而下。
岗哨上的兵卒显然是要警告,所以并没有一上来就直接射杀,但是或许是山风的影响,或许是兵卒手歪了,那来人顿时惨叫一声,噗的一声倒地。
『我……』岗哨上的弓手顿时傻眼,『我没想要射死他……怎么办?』
『还能怎办?就说是来了就死了,就这样……』另外一名岗哨说道。
『等等,他刚才喊什么?』
『啊……啊!好像是,好像是潼关大营被袭!潼关求援!』
岗哨之上的曹军岗哨一哆嗦,差点从高处掉下来,忙不迭的敲响了示警的铜锣,然后很快就报到郭嘉之处。
郭嘉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奔出了大帐,然后顺着山坡就往最高的瞭望塔那边走。
中条山上的夜风呼啸着,吹着山上的植被,树叶哗啦哗啦作响。
或许是因为地势,或许是因为有那么一条大河环绕,中条山山上的风特别大,有时候犹如鬼哭狼嚎一般,令人心悸。
因为山势的关系,中条山大营并不能直接的看到潼关之处,必须登上山顶的瞭望台,视线才能越过山脊,看见大河对岸潼关大营。
但也就仅仅是能看见而已。
潼关大营的动静,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在中条山这里就几乎是听不见了。即便是没有中条山上的夜风呼啸所侵扰,声音也是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迅速衰减的,因此当郭嘉登上高台,仅仅只能看见潼关大营之处腾起的那些不正常的火焰,却不知道,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除了在耳边呼啸的夜风。
那些浮桥左近,潼关上下晃动的火光明显不对劲,可是当下曹军没有有效的通讯设备,也无法将有效的信息传递到中条山大营。
郭嘉只能靠猜。
最为稳妥的策略,当然是啥都不管,反正被袭击的只是潼关大营,和他统领的中条山大营又有什么关联?
可问题是,潼关大营等于是曹操的河东一系列营地的大后方!
如果不知道潼关营地发生了变故,那么也没有什么话说,可是现在明明看见了潼关大营有异常,又是有人报信……
『来人!』郭嘉沉声喝道,『报信之人所在何处?!』
『启禀军师,值守岗哨说是来人伤势太重,狂奔至山上示警之后便是体力不支,不小心跌入山间死了……』
哨兵显然不敢说是被自己误杀的,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报信者自己摔死躲猫猫死,亦或是怎么在身后给自己一箭自杀死的,都比承认失手要好得多。
『跌入山涧死了?』郭嘉一愣。
似乎有些不对,但是又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中条山虽然只有一个名称,但不是一个山峰,岗哨之处必然也都是修建在险要之地,莫说是在黑夜,就算是在白天也有可能不小心摔死。
『传令,击鼓聚将!』
郭嘉下了瞭望台,腿脚有些发抖。刚听到示警的时候,郭嘉也不免吓出了一些冷汗,再在瞭望台上一吹,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在发凉,潼关若是有失,便是全盘绝气,大龙皆死!
虽然觉得多少有些诧异,但郭嘉依旧不敢赌潼关一定没事,便是连夜召集军校,重新调整了中条山大营防御的安排,然后派遣出了大将吕常,带着三千兵马,回军救援潼关大营!
第3299章计较当中的计算
大将吕常?
吕常确实是大将。
整个中条山的营寨,虽然是郭嘉作为主要负责人,但是具体防御军事上必然不可能是郭嘉那个小身板提着菜刀上战场,所以配备了大将吕常。
武猛都尉吕常,如果不是非常熟悉三国的人,恐怕都没听说过。很多人以为他不过类似于大众脸,即便是出场,也不过是给其他名将刷怒气值,准备开无双的垫脚石而已。
但是实际上,吕常不仅是曹操军中的一员老将,经验丰富,而且防守能力很是不错。
在历史上,威震中原的关羽北伐,抵挡关羽的曹仁副将就是吕常。曹魏主帅曹仁在汉江以北的樊城驻扎,而汉江以南的重镇襄阳则是由吕常驻守。关羽久攻襄阳不下,就留下一部分兵马继续包围襄阳,率主力渡过汉水,前去攻打樊城,打算直接击溃曹仁主力。直到关羽败亡为止,襄阳都不曾被攻下,吕常最后也因此战功,被封为章陵太守、横海将军、西鄂都乡侯。
就算是其他的战绩不提,光吕常这以弱势兵力对抗关羽,并且还能不被攻破,相比较于禁那小子来说,就嗯嗯嗯了……
所以郭嘉派遣出吕常来,还真是很是慎重。
而另一方司马懿和郝昭两人,这一次的偷袭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简单杀几个曹军兵卒。他们两个人都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兵力,不管是中条山大营还是潼关大营,曹军都有中领军中护军精锐留守,哪怕是遇袭,只要给这些兵卒一点反应时间,他们就能够稳住阵地,并逐步扭转劣势。
毕竟司马懿和郝昭带的人马并不多,不可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绕道中条山南麗,是郝昭的提议,但是先袭击潼关大营,却是司马懿的主张。
因为司马懿敏锐的察觉到了潼关大营在某种程度上的『懈怠』,只可惜这种程度上的『懈怠』并不足以让司马懿和郝昭这一点人马就可以奠定胜局。骠骑人马确实是很强,即使面对数倍的曹军中领军中护军精锐也是有一战之力,但伤亡么,也在所难免,而一旦数量减少到一定程度,质量再高也无济于事。
若是司马懿和郝昭携带的人再多一些……
但反过来,如果带的人多了,就不容易渗透过中条山。
因为是穿插突袭,所以司马懿和郝昭更需要控制伤亡数量,毕竟如果说曹军一方损失了一两千人,哪怕都是中领军中护军的精锐,曹军也就是肉疼一下,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如果说司马懿和郝昭损失了一两百人,那就等同于废掉了绝大多数的战斗力。
所以司马懿和郝昭,先选择了突袭防备最为薄弱,并且反抗力量最低的潼关大营河畔的转运营地。这些负责转运的曹军大多数都是辅兵,以及大量的劳役民夫,自然根本不是郝昭等人的对手,被杀得落花流水。
同时骠骑一方的潼关守军也足够灵活机动,见到了浮桥火起,便是立刻浑水摸鱼,也在极大程度上分摊了司马懿和郝昭身上的压力……
不得不说,斐潜麾下这些新生代的将领,在讲武堂的加持之下,都显现出了足够的主观能动性,以及对于战功的渴望。
潼关河畔转运地的溃兵,顺带冲击影响了潼关大营之中前来救援的毌丘俭,也给郝昭创造了更好的机会,使其可以从容布置,一举击溃了毌丘俭,然后从容不迫的补充收刮了一番曹军好不容易收集准备的粮草,将带不走的统统点燃,悠哉的全身而退。
司马懿和郝昭的胆量非同一般,他们不仅是跨越了中条山,而且还分兵侵袭。郝昭无疑是质量较高的完成了偷袭潼关大营的任务,现在战斗的压力就来到了司马懿这一边。
司马懿不是为了杀曹军的兵卒,而是为了烧粮草。
只要烧掉曹操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粮草,那么曹军就等同于失去了至少一半的战斗续航。
当下的司马懿,就用望远镜死死盯着中条山大营,然后嘴里念叨着,『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
在一个大营之中,严禁灯火,并且在出现战事的时候依旧保持这种状态的区域,一般来说都会是囤放什么?
虽然说司马懿有望远镜,但是他无法渗透进入中条山大营之内,也就自然是无法知道曹军究竟是在哪一块区域上安置着粮草辎重等物品。
但是曹军能够自己给司马懿一个答案,尤其是在夜间。
火把就是最好的指引。
在骤然惊变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什么火把活动的区域,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屯粮区。
当然,这也有可能会估计错误,比如将闲置的营地当成了屯粮地。
所以司马懿必须很谨慎,同时也要赌一把。
在官道之上,吕常带着的人马整齐有序的往前而行。
高举着火把的兵卒在前,持盾的兵卒在侧。弓箭手在盾牌兵的内侧,手上已经扣上了箭矢,显然一旦有什么异常动静,便是免不了一阵箭雨招呼。
吕常警惕的瞄着四周。
黑乎乎的山体上,摇曳着树木。在晃动的火把映照之下,形成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子,再加上中条山间的呼啸山风,呜呜乱响,若是胆小一些的说不得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不知道为什么,中条山的山风似乎是特别的大。
或许是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毕竟在中条山边上就是大河,带来的水气也使得这山风多少有些冰寒之意。
见到吕常队列如此严整,司马懿便是立刻放弃了原本想要趁乱伏击的第一计划,沉默着潜藏到了山林阴影之中,静静的目送吕常带着人马沿着官道前行……
司马懿毕竟不是什么可以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是拼兵卒,而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曹军受到袭击,也未必能造成什么混乱,也就不可能取得什么好的战果,还不如就放吕常过去。
『从事,让他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碰上郝都尉他们?』
司马懿摇头,『不会的,路线不一样,除非他们能越过沟壑……』
中条山的南侧,因为上古冰川和雨水的冲刷,出现了巨大的沟壑,即便是隔着土塬相互看见了对方,也就只能是叫骂两声,连箭矢都够不着。
等待吕常一行远去之后,司马懿便带着人手,静悄悄的沿着山体往中条山大营摸过去。
山道难行,时不时有些碎石滑落,尤其是在曹军大营已经被惊动的情况下,如果被曹军兵卒发现,那么必然会导致最为恶劣的情况发生。但是这样也有一些好处,就是容易形成灯下黑……
『莫名其妙』出现的传讯兵卒,导致中条山大营之内的郭嘉即便是智慧超群,也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便是洞察一切。
潼关大营被袭击,对于任何人来说,思考的最大可能性不是被司马懿和郝昭这样穿插了中条山的小部队袭击,而是更大的可能是遭受到了潼关守军的强烈反击。
尤其是潼关城头上的火炮闪烁的光火,更是让郭嘉等人坚信这是一次由潼关守军发动的大规模反击,
因此对于郭嘉来说,派遣出大将援救潼关大营,维护大河上的联络,是最为正确的应对方式,但郭嘉万万没想到的是司马懿正是利用这一点来最后侦测中条山大营的布置,并且确定所攻击的地点。
灌注了火油的特制大黄弩弩矢,在之前救了司马懿一命,所以这一次他自然也是带在了身边。只不过大黄弩毕竟是携带不方便,所以也不可能成规模的射击,一旦失误可能就会导致最终失去攻击中条山大营的窗口。
司马懿带着小队爬上了一道山脊,爬在石头上往下看。
乱纷纷一阵之后,中条山大营又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从事,装好了。』兵卒趴到了司马懿的一旁,低声说道,『现在就射击么?』
『等我号令。』司马懿沉声说道。
兵卒应答了一声,往后挪了挪,退下去了。
对着中条山来一发,显然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司马懿在最后下令的一刻,却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怎么对劲。
司马懿的目光在远处中条山大营之中巡弋着。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可是越是正常,就有可能越是掩盖着一些什么。
司马懿想起了他之前在中转营地的那一刻,也是觉得一切都是很正常的时候,然后突然杀出了一队兵马,差一点就被挑落马下……
司马懿忍住了即刻发动攻击的冲动,静静的等待着,观察着。
夜风在中条山上呼啸,吹着山中的树木灌木摇曳,哗啦作响。
战争是一个比拼综合能力的游戏,耐心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项目。
司马懿还有时间,他已经收获了袭击曹军潼关营地的成果,现在就算是最终失去了进攻中条山大营的机会,他依旧可以说是占据了不小的便宜。可坐在赌桌上,就是如此,如果一刻没有离开赌桌,那么桌面上的筹码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收获。
司马懿就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形。
在司马懿的身后,跟着一同前来的骠骑兵卒不免有些急躁起来,过了片刻之后等不了,又是前来询问司马懿。
司马懿笑着安抚了几句,让兵卒继续等待。
他的耐心,最终获得了回报。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在黑夜即将过去的时候,一队人马从营地外的隐蔽之处出来,晃晃悠悠的往中条山的营地走……
司马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在其他骠骑兵卒敬佩的目光之中,依旧没有立刻就下令进攻,而是皱眉思索着,说了一句,『看来是早有防备啊……』
『啊?』一旁的兵卒愣了一下,『从事,你这意思是……』
『我是在想,』司马懿说道,『既然这营中主将如此小心……那么对于营寨之中粮草囤积,岂能是毫无防备?』
防御火油,有太多手段了。
必须想办法……
仅仅是依靠远程攻击,在对方有防备的情况下,即便是找到的是对方的屯粮地点,也未必能够有好的效果。一个是在夜风较大的情况下,射击的落点不确定,另外一个是攻击次数受到限制,没有后续展开的效果。
沉吟了片刻之后,司马懿觉得还是要再冒一次险。
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呢?
他叫来了手下,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了下去……
……
……
中条山大营之中。
郭嘉这几天,多多少少的有些心神不宁。
一方面是身体不舒服,精力和体力直线下降,另外一方面则是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事情,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要是自己再年轻一些……
或者是身体再好一点……
这让他不免回想起长安的百医馆。
人总是如此,在没有生病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很牛逼,冷热不忌讳,生寒光喊爽,但是真等到了病来之后,便是哎哎哎啊啊啊的后悔喊痛……
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骠骑就说过,郭嘉的这个身体还是在长安多调理一段时间才好,但是那个时候郭嘉以为斐潜是在找借口留下他,所以婉拒了。
郭嘉在长安『留学』过一段的时间,但是他觉得斐潜的步子跨度太大了,容易扯到蛋,即便是现在斐潜还没有体会到扯蛋的疼痛,但并不能代表未来一定会很顺利。
尤其是斐潜的政策想要在山东之地推行,绝对是行不通的,即便是军事上占领了,也只不过意味着换一个旗帜而已,真想要从上到下变更政策,就只能是痴心妄想。就像是前秦之法只能在秦地之中运作无碍,但是推及六国,便是一塌糊涂。
越是加强统治,强力镇压,便是越发的引发混乱,就算是秦始皇收缴了天下之兵,铸造了十二铜人又能怎样?
刀枪上缴了,难道心中的不满和怨恨,也会随着刀枪一同上缴?
所以郭嘉认为曹操的这种改良派,更适合大汉,也更契合郭嘉原本的理念。
郭嘉对曹操的忠诚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是他最终选择离开长安的重要原因。他觉得只有他自己亲自参与到曹操的事业之中,才能确保计划的顺利执行和目标的实现,毕竟郭嘉作为一名杰出的谋士,他对于辅助曹操平定天下,是有着个人的抱负和追求的,所以即便是身体不适,也并不愿意就此放弃。
同时,在一个比较隐蔽的角度来说,斐潜对于郭嘉的『依赖』,显然没有老曹同学那么强。
斐潜本人已经有一个较为完整的施政纲领,其余的谋臣都是围绕在斐潜周边,查缺补漏,即便是郭嘉加入其中,似乎有一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感觉,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都无法像是在曹操之处一样,获得更大舞台来施展自身的才智。所以在个人的情感需求上,郭嘉也不会留在关中。
即便是郭嘉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在长安百医馆可能会有更长的寿命……
同样的,现如今在中条山大营内,郭嘉也不会因为自己身体的不适而退到后方去休养。毕竟当下的军事行动是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郭嘉认为个人的健康状况固然也重要,但相比之下,整体战局的紧迫性更为关键。
而且作为一个军师祭酒,也算是曹军中央军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如果在曹操前期战事顺利的情况下,郭嘉还可以表示说将机会让给其他的人,从容回去治疗养病,但是现如今么,他说自己要去养病,即便是真的生病了,其他的人会怎么看?山东那帮子人又会怎么说?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郭嘉自己的责任心。
他感觉自己是肩负了重大的责任,即使当下身体不适,也不愿放弃职责。
当然,就算是郭嘉回去养病,按照许昌的医疗条件,也未必能够有效的治疗……
至于长安百医馆?
现在越发的渐行渐远了。
接到了潼关大营报警,郭嘉派遣出了援军,但也做了防御的安排。
倒不是说郭嘉察觉到了司马懿和郝昭的动静,而是郭嘉本能的觉得如果说有骠骑人马潜藏到了中条山大营周边,那么一定就不会放过这么一次机会,必然会来搞些小动作,那么偷偷派遣出去设在营地外的人马,就可以给这些家伙一个惊喜。
结果没等到贼兵来袭。
这让郭嘉有些觉得诧异,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
不过么,现在无事发生,也是一件好事。
郭嘉半夜惊醒,又是吹了夜间寒风,支撑了大半夜之后,见无事发生,身体上的疲惫便是慢慢的占据了上风,偷偷的伸出手来,将郭嘉好不容易画好的思维导图撕扯得七零八落。
郭嘉强撑着,吩咐了一些军务值守之事,又是努力试图拼凑原本的思维导图,却觉得头昏目眩,便是叹息一声,放弃了抵抗,任凭疲惫将自己推倒在了床榻之上……
就在此时此刻,在中条山上的某处山脊处,一抹流光划过了夜空,就像是要赶在黎明太阳出来之前展现自我一般,带着一丝绚丽的光色,从天而降,落入了中条山的大营之中,瞬间就泼洒出一片橘红色的灼热!
第3300章正确当中的决定
『敌袭!敌袭!』
『在那边!』
『火油!小心火油!』
『快去灭火!』
混乱的呼喝之声,顿时在营地之中响起。
而在山间之中,也同样点燃了数量不少的火把,在晃动着,鼓噪着,似乎有无数的兵马长在扑向中条山的大营。
郭嘉披着大氅从帐篷里面出来,迎着夜风登上了营寨之中的哨塔,眯着眼看着山间忽然而起的那些火把,忽然打一个喷嚏,旋即连忙吩咐,『来人!击鼓!』
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掩盖了所有的人声,在山间回荡。
曹军兵卒也在这战鼓声当中恢复了秩序和镇定,有条不紊的列阵守备,扑灭射进来的火焰。
曹军兵卒将营地之中准备的沙土泼到了燃烧的火油上面,很快就将那些火油扑灭,即便是有些木料和帐篷油毡被点燃了,也被曹军兵卒推倒,并没有让火焰在夜风之中自由扩散。
『果然。』在山头上的司马懿冷笑了一声。
郭嘉所在的曹军营地,并没有慌张的出击,而是做出了最严谨的防守态势。
营内的曹军兵卒在战鼓声之中,也就自然不会被在山地上狂呼乱喊的司马懿手下所搅扰。而且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当看见其他的人也在沉稳做事的时候,即便是还有些人在慌乱,也会很快的冷静下来……
如果说司马懿想要借机冲击营地,反而会被郭嘉的防守反打一波。
司马懿盯着中条山营寨之中的火光,发现他原本的推断是正确的。
在火油的照耀之下,曹军兵卒的动向也比较明显的表现了出来。
如果说司马懿射中的区域是屯粮之所,有可能威胁到了曹军的粮草问题,这些曹军兵卒绝对不会如此的镇定……
粮草这玩意,比一般的木头和帐篷还要更容易被点燃。
所以,答案就是要么司马懿攻击的那片区域并不是粮草囤积地,要么就是那些粮草被囤放在了地下,并不惧怕地表的杂物焚烧。
司马懿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之前曹军人手很多,而且在中条山这里也算是进入了黄土高坡的地界,相对土层干燥且稳固,挖一些地窖存储粮草,也不算是多么费事。
若是这般,那么想要直接用加料的大黄弩焚烧粮草,就基本上行不通了。
『还真是防备得紧啊……』司马懿冷笑着。
『从事,还要继续射击么?』在司马懿身边的兵卒问道。
司马懿转身下山,『不用了,收起来。准备转移……我们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去那?』
『就去原本的埋伏地……』司马懿笑着说道,『对了……最后的人泼些火油,将这里烧了!』
片刻之后,山间的喧嚣停止了,但是有个山头莫名其妙的就燃烧起来,火焰冲天而起,在夜风之中摇摇摆摆,映照得半边的天空似乎像是黎明提前到来了一样。
……
……
正在山中,往潼关大营行进的吕常,接到了兵卒的警报,回头一看,便是看见了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顿时就是一個哆嗦。
『果如军师所料!』吕常大喝道,『贼人欲谋中条山大营!传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速速返回大营!击杀贼子!』
曹军兵卒呼喝应声,原地转身,急急往中条山大营赶去。
中条山的官道还算是比较平整开阔的,但是为了这个平整和开阔,必然就沿着山势蜿蜒而上,不可能沿着直线直接前往中条山大营。虽然说吕常等人得了郭嘉的叮嘱,但是见到这漫天的火光,不清楚自家营地的情况,难免就会有些焦躁慌乱起来。
正常来说,他们从中条山大营里面出来,然后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问题,现如今再沿着原本的道路往回走,自然也就不会认为回去的道路会有什么危险,再加上对于中条山营地的焦虑,这些曹军兵卒走得都比较快。
一走快,队伍就变形了。
原本在两侧成队列的刀盾手,因为负重比较大,就自然没有中间的长枪手和弓箭手走得快,并且大半夜闹腾着紧急出发,一口吃的都没有,然后又是来回走山路,体力下降是难免的现象。
即便是这种宽阔的官道,来回紧赶慢赶也不会有很舒适的体验。曹军兵卒一个个不免呼哧带喘,手中的兵器也开始变成为助力的拐棍了……
远处山头上火光熊熊,似乎是有一个巨大的怪兽在仰天嘶吼。
无数鸟雀走兽被惊动了,纷飞乱叫,一片末日的景象。
『嗖!』
一支箭矢飞来,将走在最前面的曹军兵卒射倒在地。
『啊啊啊……』惨叫声响起。
曹军兵卒下意识的便是就地防御躲避。
跌落的火把在官道之上闪烁。
山道一侧的山体黝黑,光影之下,就像是有无数的黑影潜藏其中,晃动不停。
『敌袭!敌袭!』曹军兵卒大叫着,『有弓箭手!盾牌呢?我们的盾牌呢?』
这个时候才想起盾牌?
那么方才那些盾牌兵累的像是狗一样差点把舌头吐出来喘气,怎么没见说有人伸手帮一把?
『嗖!嗖嗖!』
箭矢左一根右一支,呼啸而来。
『啊啊啊!我中箭了!快,快来救我!』
被射中的曹军兵卒在官道上或是奄奄一息的躺着,或是痛苦哀嚎的挣扎。
『冲过去!』吕常大吼道,『不可停留!』
几乎是本能一般,吕常立刻敦促曹军兵卒向前,而不是在山道上拥堵成为一团!
吕常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到一抹流光而至,狠狠的扎在了山道之中簇集的曹军兵卒之中!
木屑横飞,火油四溅!
『啊啊啊……』
沾染上了火油的曹军兵卒嚎叫着,声音比之前中箭的家伙不知道大了多少。
不少因为身上沾染了火焰而乱冲乱撞的兵卒,昏头转向之下,有的便是一头栽向了一旁的山间,带着长长的惨呼和沉闷的碰撞声一路滚落。
还有一些曹军兵卒不知道是本能的找身边人求救,还是在临死之前想要找个人垫背,火焰就像是密接的急行传染病毒,在人群之中迅速蔓延!
『乱军者死!』吕常一刀砍翻了一个身上着火,乱奔乱跑的曹军兵卒,『冲过去!此道无险可阻!冲过去!』
吕常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中条山的这条沿着山势蜿蜒的官道,并没有像是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形,与其堵在山道上进退两难,还不如直接冲过去。
吕常他们之前才从这条山道上走过,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可以挖出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或是陷阱。而且吕常判断这一支袭击曹军队列的部队,就是企图拦截他们回援,减缓他们的速度,所以只要冲过去,自然就可以破解骠骑兵马的拦截。
在吕常敦促之下,曹军兵卒也纷纷发一声喊,抛下那些受伤的或是被火焰灼烧的同袍,顶着箭矢,疯狂往前奔跑。
山道之中,因为本身有坡度,再加上最开始的时候曹军下意识的缩成一堆,虽说在在生死之间,曹军兵卒爆发出了自身的潜力,嘶声力竭的嚎叫着,在山道中间相互推搡,但还是有些曹军兵卒不小心绊倒或是被推倒,便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往山涧之中一路滚落……
时不时飞来的箭矢,更是加大了曹军兵卒的慌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曹军兵卒便是发挥出了传统的艺能,将自己身上背负的各种器物兵刃一扔,减负之下顿时轻松愉快,速度立马就上去了。这一份轻松愉快立刻教育了其他的曹军兵卒,于是叮叮当当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兵刃兵甲被遗弃在了山道上,就只求一个自由快乐两开花,追求自我释放天性!
在黎明之前,黑暗似乎更加的浓厚。
黑色的天幕之下,山头上的烈火熊熊,似乎是预兆着一些什么。
曹军兵卒,不管是在中条山大营之内,还是奔跑在山道之上,亦或是在河对岸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潼关大营之内,也隐隐约约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当人们身处于时代浪潮之中,就算是再迟钝的家伙,也是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力量冲刷和推动的影响,只不过有的人可以乘风而起,而有的人只能蹲在树上当一个多嘴的马猴,还有一些人则是感觉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沉淀很久很久之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想当年……
不知道多年以后,吕常能不能想起,这曾经是他距离司马懿最近的一次。
如果他在思路上转一个弯,拼了命也要冲上司马懿伏击的山脊,说不得就可以将司马懿擒拿……
只不过,吕常善守而不善攻。
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来中条山大营协助郭嘉驻守了,所以他本能的选择是尽快赶回去,而不是留下来一怒之下上头和司马懿硬刚。
错过了这个选择点之后,他就距离司马懿越来越远了。
就像是两条相交而过的线。
烈火熊熊,吕常扛着一个受伤的兵卒冲过了拦截线,将烈火和伤亡抛在了身后。沾染了火油的山道在发出耀眼的火光,似乎要和不远之处的山火相互呼应。一些尸首被火焰吞噬,散发出人体燃烧后产生出来的特有焦臭味道。
『不要停留!向前!向前!』
吕常敦促着。
就如同他所料的一样,对方就只能在某一个阶段的山道上进行拦截射击,而通过了那一段山道之后,也就脱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山道对面的山脊之上,似乎也知道了已经攻击不到吕常他们了,便是渐渐的安静下来,若不是周边的血腥味和哀嚎声,说不得都以为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看着身后散乱的队列,惊惶的面容,吕常叹了口气,将身上的伤兵放在了山道边,『伤患者原地包扎,修整!留一队人马照料!其余之人随我速援大营!』
他不可能留在这里等着伤兵治疗,所以他的决定依旧是正确的。
大营更重要。
吕常相信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
……
一个晚上连续吹了两次寒风的郭嘉,觉得头隐隐发胀,血管通通的跳,连带着脸皮和眼珠子都有些胀痛的感觉,喝了些热汤下去,才裹着大氅刚发了一点汗,猛然间就接到了兵卒报信,说是吕常在返回的途中被伏击了!
郭嘉一愣,旋即恍然,顿时明白了之前为什么山头上会突然燃起无名之火……
原来贼人见中条山大营内戒备森严,便是转头去搞吕常!
等等。
郭嘉用手捏着脑袋,忍着头疼思索着。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被塞进去了一把沙子,使得转动起来不仅困难,而且疼痛。
『军师……』一旁的护卫见状,不由得有些担忧的问道,『军师,不如好生歇息,这贼人也就是在外侵扰……』
『对了!』得了护卫无心的提醒,郭嘉终于是想到了关键的要点,『来人!传令吕将军,收拢部众,在营寨外列阵待命,不得入营!』
该死的贼子,这般狡猾!
郭嘉站起,却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躯也摇晃起来,若是没有一旁的护卫抢上一步来搀扶着,便是差一点栽倒在地。
『军师!』护卫急切的说道,『来……』
护卫刚想要招呼医师什么的前来,却被郭嘉一把拉住,『无妨……无妨!我在这里就好……你取了某信物,快去传令!贼人定然在尾随吕将军之后!快去,去!』
郭嘉推了护卫一下。
护卫无奈,便是让郭嘉在帐篷内就坐,自己转身急急前去传令。
因为要拦阻的不是一般军校,而是相当于是郭嘉的副手,整个大营的军事长官,如果不出示郭嘉的信物,只是简单的口头传达,有可能就未必会得到执行。而走正式文书什么的,显然当下又不可能,因此只能是由郭嘉的贴身护卫,带着郭嘉的信物,代表郭嘉的身份来亲自传令……
『关闭营门!』郭嘉护卫高举着代表郭嘉的军师绶带,『军师有令!关闭营门!兵卒在外就地修整!任何人不得入营!』
在营门之处的兵卒,原本正要打开营门,听闻了号令便是一愣。
回头确认了一下,的确是见到了护卫手中高高举起的军师绶带,这才重复护卫的号令,『军师有令!关闭营门!兵卒在外,就地修整!』
『关闭营门!』
『就地修整!』
『任何人不得入内!』
营门之处的兵卒传递着号令,声音起此彼伏。
『啧……』
藏在吕常军列之中的骠骑兵卒,发现他们混不下去了。他松开了搀扶着一名崴了脚的曹军兵卒的手臂。
『谢谢你啊……』那名曹军兵卒还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劲,而是对于身边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一路搀扶着他往前的『战友』心存感激,『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就跟不上来了……』
骠骑精锐斥候露出了几颗大牙,一边在身上掏摸着,一边随口应答,『没啥,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唉,像你这么热心的,真是……』曹军兵卒颇有些感慨的说着,然后说了一半,就看见身边的这个『战友』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状物体,『哎?你这是什么东西?』
骠骑斥候露出了一个颇为憨厚的笑容,『给你们的“小礼物”……』
在崴脚的曹军兵卒越来越有些迷惑目光之下,骠骑斥候点燃了手雷,然后朝着远处曹军兵卒人多的地方丢了过去。
那崴脚的曹军兵卒张大了嘴,不由得目光追随着那个『小礼物』望去……
『轰!』
如同霹雳落在地面上,骤然升腾而起的硝烟和光火之中,被爆炸气浪掀起的人体组织在空中飞舞着,然后落下。
崴脚的曹军兵卒顿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然后才发现自己一路搀扶自己而来的『战友』,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是听到了有人凄厉的喊声,『骠骑杀来了啊!』
『骠骑?!』那崴脚的曹军兵卒这才醒悟过来,惊恐万分,『骠骑!骠骑来了啊……』
『轰!』
另外一边又是一声爆炸声响起。
原本就有些惊魂未定的曹军兵卒顿时大乱!
『开门!让我们进去!』
『开营门!』
『骠骑来了!快跑啊!』
『天雷啊!』
『救命啊!开门啊!』
杂乱的声音交错而起。
一些是混杂在队列之中的骠骑精锐斥候喊的,也有一些是曹军兵卒自己喊的。
一群野牛如果排成阵列,牛角向外,便是狮群都拿野牛群落毫无办法,但是一旦野牛群开始逃跑,各自顾着各自的时候,就连豺狗都可以过来分一杯羹。
原本就有些惊魂未定的曹军兵卒,被手雷一炸,叫喊一吓,顿时下意识的就朝着营门涌动而去,毕竟在他们的想法里面,只要进了营地,就是安全的了……
『不能开门!』郭嘉护卫举起军师印绶,重复号令道,『不能开门!』
『他们冲上来了!』营门值守急切的喊道,『怎么办?怎么办?!』
『这……』郭嘉护卫头上的汗滚滚而下,最后还是咬着牙喊道,『冲撞营门者,杀!』
箭矢呼啸而下,将企图冲进营地里面的曹军兵卒射杀在了营门口。
混乱的黑夜终究是过去了,姗姗来迟的太阳吊儿郎当的跳出了山脊,将阳光泼洒在山间。
郭嘉忍着头疼和身体的不适出来收拾残局。
灰头土脸的吕常上前请罪。
昨夜真正死伤在骠骑袭击里面的不过百人,但是自相残杀踩踏推搡导致伤亡的数目则是近千人!
『现在不是……』郭嘉强撑着,头上汗珠滚滚而下,脸色发青,『不是请罪的时候……将军尽快收拢队列,安抚军心……』
吕常也察觉到了郭嘉的不对劲,『军师……你,伱这是……』
『扶我进帐……』郭嘉抓住了吕常的手。
吕常就感觉郭嘉的手滚烫,心中不由得一惊,连忙和郭嘉的护卫一起,将郭嘉搀扶进帐。
一进大帐,郭嘉就瘫软下去,在昏迷之前,还在念叨着,『要……严守……联系主公……切记……莫让贼人……趁乱偷袭……』
『军师,军师!』吕常一摸郭嘉的额头,触手滚烫无比,吓了一跳,『来人,快传医师前来!』
第3301章最后的一声幽幽长叹
大汉大多数的人生病了,就是吃药。
但问题是吃药有相当大的局限性,一方面是吃的药是需要经过肠胃吸收的,肠胃吸收能力的大小,也就自然决定了药物的效用大小。
所以传统中医很注重治病先养胃,先以五谷精气补正,再来驱邪。这种理论的基础,自然是和当时社会发展,科技水平密切相关的,并且是超越了时代的高等理论,比起同时间头疼割头脚疼砍脚,痔疮犯了拿烧红的铁棍捅菊花的强了不知道多少。
可是现在问题就是,郭嘉水米不进,先不说能不能吃药的问题,光人体正气就无法保证供给和提升。当然,在传统医学里面的正气,也就是人体所需的营养物质和各种微量元素。
为了弥补这方面问题,大汉传统中医专研出了针灸学。
而西方医学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1656年开始给狗输液。到了19世纪,建立了安全输液的体系。
但是当下郭嘉重病的时候,却没有针灸医师,也没有输液装备。
这就麻烦了。
很麻烦。
郭嘉已经昏迷了三四天了。
中条山大营里面的医师跪拜在地,哆哆嗦嗦,『启禀……启禀将军……这药汤不进,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
『那就在这里干看着么?!啊?!』吕常很是愤怒,但在愤怒之中,充满了无奈。
医师不能答,只是拜倒在地叩首。
就在此时,大帐内忽然传来了惊喜的叫喊声,『军师,军师醒了!』
吕常一愣,旋即大喜急急奔入大帐之内,『快!快给军师看看!』
郭嘉虚弱的咧了咧嘴,『某……大限至矣……』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汉末三国,郭嘉作为曹操麾下的一流谋士,以其非凡的智慧和深远的战略眼光,为曹魏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天妒英才,病魔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将他一步步推向了生命的尽头。
嗯,这当然是官方的说法,而实际上,黄赌毒才是最终导致郭嘉如今身体虚弱,一病不起的最大原因。
郭嘉嗜酒。
当然,喝酒大概率是因为郭嘉太聪明了,所以就很痛苦。大约是有一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苦痛,面对那些明显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如自己的家伙,郭嘉他只能沉默。寒门也和普通的百姓差不多,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别以为穿了一条长袍,就可以代表自己是进入了统治阶层。
虽然郭嘉也试图寻找能施展才能的场所,比如最开始他投了袁绍。
但袁绍终究让郭嘉失望了。
后来郭嘉才看到了曹操……
他和曹操一样,都是察觉到了大汉上层的这些统治者的腐朽,糜烂,无能,最终会导致整个大汉的崩塌,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和曹操的精神是契合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痛苦,他也就本能的去寻求麻醉自己的方式,于是只能喝酒。
就像是后世人在短视频上寻求麻醉自己的短暂片刻一样。
快节奏的生活,或者说越来越快,越来越卷的生活压力,使得劳动者连坐下来思考,休息,恢复的时间都被剥削了,唯一能在最短时间内让自己感觉不是那么痛苦的方式,无疑就是随时打开随时都有,并且免费的,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看的,动动手指头就能滑动到下一个的短视频,让劳动者自己还觉得自己是可以掌控自己生活的……
啥?
?
在整个社会还没有那么卷,压榨还不是很离谱的时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麻醉品。但是文字和图像先天上的区别,使得更适合比较慢一点的节奏和生活,以及比较愿意思考的那一部分群体。
毕竟的文字要经过大脑的再加工,会累,不够爽,而视频不需要思考,而且爽。
很显然,不管是在大汉,还是在后世资本世界当中,大地主和资本家都不太喜欢民众去思考。
若是民众想得太多,知道了太多,他们就会怕。
起初,他们盯着郭嘉,就像是看到了一条会思考的狗,便欣喜的大叫着,嘿!看啊,这条狗好聪明!它会做好多事情!
可是,等他们发现这条狗不仅是会思考,还要站起来说人话的时候,他们就嗷嗷大叫着妖怪,然后跑开了,远远的丢来了石头和粪便。
他们没人愿意听郭嘉说话,所以郭嘉只能喝酒。
一般的饮酒问题并不大,但是嗜酒就出问题了。大量的酒精需要肝脏解毒,再加上汉代酒水的度数不高,无法让被酒精侵蚀的郭嘉体会到麻木的快感,于是郭嘉又开始磕五石散。
所以按照传统中医理论来说,郭嘉是肝木受损,血气失调,内腑失衡。
之前郭嘉在长安百医馆之时,就是重点在这方面上治疗调理的,奈何郭嘉又回到了山东,治疗就自然中断了……
戒烟复吸的人抽得更凶,戒酒磕药也是如此,郭嘉重新喝上酒之后,就比原来喝得还要更多。
而这些毒素的最终承受者,依旧是郭嘉自己。
军帐之中,冰冷,囧逼,潮湿,带着一股永远都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也永远都清除不干净的混合臭味。
就像是死亡的味道。
郭嘉终于是感觉到了安静,即便是在军帐之外,军营之中纷纷扰扰,人喊马嘶,可是他心中很是平静,似乎尘世之间的喧嚣正在渐渐的离开他,不再困扰和纠缠。
他的脸色苍白,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但那份从容和淡定,依然如旧。
『军师!』
吕常吞了一口唾沫。
他见过太多的死亡,所以他清楚死神到来的时候,人会有怎样的状态。
现在,他在郭嘉身上,再一次的看见了这个状态。
医师正在给郭嘉诊脉,换了一只手,又换了另外一只手。随着诊脉的时间拖长,医师脸色也越来越差,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滚滚滴落。
『有劳了,你出去罢。』郭嘉对着医师笑道,『不用开药了……来,扶我起来。』
后半句,是郭嘉对着贴身的侍从说的。
郭嘉的声音沙哑,缓慢,说每个字似乎都很吃力。可是他依旧很是情绪平稳的说着,并没有表现出临终的恐惧,亦或是伤感。
医师跪拜在地,失声痛哭,流着泪给郭嘉磕了一个头,然后就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郭嘉当下药石无效,作为医师他又不能说不开药,可是开了药之后若是郭嘉死了,那么……
他这条命,是郭嘉给的。
『不必为难他,他也尽力了。』郭嘉说道。
侍从上来,将瘦弱的郭嘉身躯扶起,给他在腰后垫了些软枕,眼神之中充满了悲哀,不舍与忧虑。
郭嘉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中透露出一种超脱和释然,虚虚捧着侍从递上的水,喝了两口之后便是摇摇头,让侍从端走。
『大营如何?』郭嘉问道。
吕常连忙将中山营地内的情况大体叙述了一遍。
在司马懿袭击之后,吕常按照郭嘉的吩咐,一方面谨慎守营,另外一方面联络南北,将骠骑军渗透中条山的消息通报出去,让各方提高警惕,加强戒备。
营地之内损失不算小,但是也不算大。
倒是潼关营地因为潼关守军的反扑,在潼关下城的前进基地被焚烧了,还有浮桥也被损坏,现在正在抢修和重建。
郭嘉一一听着,略感欣慰的同时,也在心头浮现出了一些疑惑。
他病倒了,无法事事,但是中条山大营并没有因此就立刻崩塌……
郭嘉微微笑了笑。
自己确实很重要,但是自己也没有那么重要。
想通了这一点,让郭嘉心情放松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每个人在临终之前,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第六感。
有的人会想要吃一份什么汤粥,或是什么饭食。
也有的人只是想要到院子里面走一走,坐一坐。
当然,更多的人是因为病痛的折磨,使得他们根本感觉不到有其他的什么念头……
郭嘉伸出手,想要用力握个拳头,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躯干和四肢,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连端一碗汤水都似乎疲乏无力,更不用说做出消耗力量的举动来。
这种无力感,似乎让他瞬间回到了幼儿时期一般,一样的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和四肢,一样的对于某些事情无能为力。
生命就像是一个轮回,萌芽,成长,衰败,死亡。
王朝也像是如此。
吕常的汇报之声,似乎距离很遥远,就像是他和吕常之间,隔着一道很高的围墙,声音即便是透过来,也被削弱了许多。
郭嘉走神了,他看着大帐之中的支撑柱,忽然发现在支撑柱子上有两三只小小的蚂蚁,正在沿着柱子往上爬。
柱子之上没有什么食物,它们走错路了……
这是郭嘉的头一个反应。
但是下一个反应就是,谁又能保证他们的路是走对了?
骠骑的路呢?
郭嘉看着蚂蚁,看着那些蚂蚁沿着坑坑洼洼的木柱子表面攀爬。
那些木柱表面的每一道皱着,皴裂,对于蚂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可是即便是等它们爬上去了,又是如何?
付出了众多的努力之后,它们又会想什么?
是怨恨,还是后悔?
郭嘉忽然发现,在这个大帐之中有很多东西他之前从未认真观察过。
木柱子上的蚂蚁就不提了,在大帐梁上的一角,还有一个蜘蛛网。蜘蛛网上似乎沾了两三只的飞蛾。木柱上插着的火把将上方的横梁熏得黝黑……
他已经多久没有去认真观察过四周,没有去感受这些细微的变化了?
在他没有病倒的每一天,都是充斥着无数的事情。总是有批复不完的行文,总是有让他无法安心休息的突发事件,总是有,一直都是如此。
他也曾经以为,这是他的责任,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结果并非如此。即便是没了他的主持,中条山大营依旧运作,潼关大营也在运行如常。
那么这个大汉天下呢?
他以为自己对于当下的天下很重要,实际上呢?
『军师……军师……』吕常呼唤着,将郭嘉发散且有些混乱的思绪重新拉扯回来,『军师,我们现在,现在要怎么办?』
郭嘉虚弱的咧了咧嘴。
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现在问我说要怎么办?但他并不害怕死亡,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生命已经充分燃烧,光芒四射。他的名字会留在大汉青史里,将来会有人记得他,会说起他。
只可惜……
这一生,没有去爬最高的山,去观最大的海,没有去看最广阔的大漠,没能去畅舟最蜿蜒的河流……
郭嘉忽然意识到,他这一生,直至死亡到来之时,他还有这么多想要做的但是一直都没有去做的事情。
在之前,郭嘉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原来,生命当中不仅仅只有酒才会醉人,不仅仅只有性才会兴奋,也不仅仅只有五石散才会让人心情愉悦。
郭嘉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李儒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是一路向西而去了……
因为那一段时间,是李儒作为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段时光。
是一个有血有肉,能笑能喝酒的人,而不是一条狗,或是一头牛,又或是一匹马。
人,生而为人,是何等幸运之事?
几亿分之一的概率,十月怀胎的痛苦,十几年抚养长大的艰辛。
为何要当狗?
或是甘心为牛马?
『军师,军师?』吕常敦促着,带着些许的慌乱,『我,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军师?』
郭嘉缓缓的看过去,咳嗽了几声,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动,他尽力压了压。
喘息几声之后,郭嘉吩咐道,『取笔墨来……』
『快!快取笔墨来!』
随着郭嘉开口说话,似乎大帐之内的人都轻快了几分,但是很快又意识到,这恐怕就是郭嘉的遗言了。或是遗书。但很遗憾,笔墨来了,郭嘉的手却抖得厉害,根本无法成字。
吕常上前接过笔,『军师你说,我写。』
郭嘉他要笔墨,不是为了写什么分家产的遗书,而是为了整理清楚曹操后续的战略方向问题。
或许是生死当头,一场战争的胜负对于郭嘉来说已经不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这也使得他最终可以脱离了这一场战争的局限,跳出了这个战场去思考整个的大战略,大方向。
『骠骑,类秦也。』
这是郭嘉说出的第一句话。
山东之人,很早就在说斐潜像前秦,为虎狼之师。这『虎狼之师』四字里面不仅有对于斐潜的贬低,表示自己文化胜利的清高,同时也表达出了对于『虎狼』的恐惧,无法与其『沟通』的无奈。
但是这个类秦的说法,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口头上说说,而现在郭嘉在临终之前又特意强调了一次,是为了说明什么?
还没等吕常琢磨明白,郭嘉便是缓缓的说了第二句话。
『胜败,不在于外,而在于内也。』
『嗯?』吕常一愣,手上没有停,但心中却是翻滚起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说当下钱粮的问题?亦或是在说兵卒。而且这个『胜败』,究竟是谁胜谁败?如果说『胜败』只是所谓内因起作用,那么外因的作用又在何处?亦或是……
『天……』
郭嘉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咳嗽起来。
那股之前被郭嘉压下去的腥臭,顽强的涌动上来,然后堵住了他的喉咙和气管。
郭嘉涨红了脸,额头上的青筋似乎要在下一刻的咳嗽声当中迸裂。
『医师!医师!!』
吕常大喊起来。
帐篷之内顿时一阵慌乱的骚动。
在帐篷之外没走远的医师连忙又是奔进了帐篷之中,好一阵的按摩和疏导,才使得堵在郭嘉喉咙的那块血痰最终咳了出来,随之也喷吐出了大量的血块,腥臭无比。
郭嘉尽力呼吸着,宛如破旧的风箱,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躯,软软的躺倒在床榻上。
『军师,军师你还没说完啊……』吕常忍不住流下泪来,『军师,你说什么,天什么啊?是天下什么?』
郭嘉喘息着。
天下……
天下,他已经顾不上了。
郭嘉转过头,看向了已经哭成泪人的贴身侍从。
侍从会意,连忙上前,跪在郭嘉床榻前。
『家……院……树下……酒……』郭嘉喘息着,艰难的说着,每说一个字,都有些血沫流出来,『战后……送……骠骑……他……赢了……』
侍从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在点头,然后深深叩首。
郭嘉转过目光,望着帐篷外的天空,脸颊微微动了动,似乎回忆起了他自己一生的起伏跌宕。
他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划过汉末乱世的天空,短暂而耀眼。
现在,流星最终落下。
就像是司马懿袭击大营之时射出那道光,落在了中条山。
落下,消散。
周围的人看着这位曾经智计百出的谋士,如今却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心中无不感到悲痛莫名,但他们也知道,郭嘉的生命即将结束,他们无能为力。
郭嘉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声音幽幽,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在不舍。
这是他最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他的路,到此为止。
太兴九年,夏。
郭嘉郭奉孝,疾笃中条山。
第3302章决定当中的正确
峨嵋岭东侧。
张绣等兵马藏身之所。
这里叫做马面谷,谷内细长犹如马面,因而得名。
张绣带着李贰,还有两千的骑兵,悄无声息的隐藏在谷中。
李贰这两天有些不满。
因为他以为到了东线来,是可以杀敌立功,而不是为了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里,饱受风沙的侵蚀,烈日的烧烤。他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把张绣骂翻了。
现在听说在闻喜城下的战斗非常激烈,两千多的铁骑不到闻喜去击杀曹军贼兵,却在这山谷里养精蓄锐,他觉得太荒唐了。
张绣说是要伏击曹军,难道就在这马面谷伏击?李贰他怎么看这马面谷都不像是可以伏击曹军的地方。如果真是要伏击,怎么说也是应该下了峨嵋岭,到孤峰山那边去才是。孤峰山那边才是曹军肯定会经过的地点。
李贰没有继续待在斐潜中路麾下,却是主动申请加入到了东线张绣旗下,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虽然不像是什么山东经学之家的子弟,动不动就说自己读过多少兵书,又是懂得多少兵法,但是他毕竟有当年在漠北陇西骑兵战斗的经验。
李贰发现,自从斐潜从临汾带来了那些火炮之后,战斗模式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骑兵不再是战场当中的主角……
这让李贰心中略有一点不开心,也有一点不安心。
在李贰漠北和陇西的战斗当中,他感受最深的就是骑兵的重要性。没有骑兵,在漠北陇西那样的地盘上就像是没了腿,随随便便都会被人耍着玩。所以李贰觉得骑兵才是王道,才是军中最为重要的兵种,而在中路斐潜麾下,骑兵变成了辅助火炮的兵力。
攻打坡下营地,火炮成为了功臣,而骑兵沦为了陪衬。
这不是李贰对于斐潜有什么意见,毕竟是斐潜提拔了他,也是斐潜授予了他如今的地位和财富,只是他个人情感上想不通,并且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状态,所以他宁可来东线,来张绣的旗下。结果没想到到了张绣这里,张绣也没动……
李贰和大多数在大汉之中的边疆汉子一样,看不惯山东那帮子士族子弟。当年在雒阳城中,满大街都是王公贵族、门阀官僚、衙内子弟,随便哪家的瓦片掉下来,都能砸到三四个家里当官的掌权的,亦或是某某某的亲戚,谁谁谁的孩子,可在这些人眼里,李贰等边疆汉子就不是『人』,只是一条狗,看护边疆的狗。
最开始的时候,李贰不知道那些高官子弟说的经文是一些什么,谶纬之言又是一些什么,所以就觉得他们很神秘,很厉害,仰视着他们,也就将自己压得小了,就像是真的匍匐在地上的一只狗的视角。
可随着他在军中学习,成长,又亲眼见到那些当年需要仰视的家伙,结果脱下一层神秘的外皮之后,便是丑陋的,畸形的,甚至是孱弱的形态,心中涌动而起的不仅是有对于这些大汉官僚士族子弟的鄙视,也有当年被欺骗,被辱骂,被欺凌而堆积起来的怨恨和愤怒。
一味的让民众苦一苦,忍一忍,却不知道这『苦忍』二字,就是一根巨大的弹簧,最终要么就是被压断,要么就是反弹。
所以李贰为什么会来张绣这里,说白了还是心中有这口不平气,他想要亲手砍下那些山东士族子弟的脑袋来,以此来抚慰之前在心中留下的伤痕。
李贰在骠骑麾下待得时间越长,越是反感那些山东士族子弟,越是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昂首挺胸,对着那些辱骂自己欺凌自己的士族子弟发出怒吼?为什么一再听从那些士族子弟越来越奇葩,越来越过分的要求,无法堂堂正正的做个人?
李贰当年最大的抗争,就是逃离了雒阳,因为他觉得他如果在雒阳待久了,总有一天不是被当成狗打死,就是真的变成为一只在阴沟里面吃屎的狗。
后来,李贰觉得万幸就是他投入到了斐潜麾下。
斐潜要稳定陇右陇西,靖平地方稳固边疆,抵御西羌乱贼。
李贰抓住了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他现在不仅在陇西有基业,在长安之中也有了一点小产业,一处房产和一小片的土地。
如果自己还能继续取得战功,那么在骠骑大将军的麾下,自己将来说不得还可以有机会成为一地的主官,成为八百石或是千石的郡县长官……
李贰踌躇满志,结果到了马面谷吃风沙。
看到李贰焦躁不安,一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样子,张绣也没那个耐心和李贰好好沟通,因为张绣他自己也有难题,他在琢磨着斐潜给他的回信……
大战即将展开,可是张绣自己的『定位』还没找到。
张绣知道斐潜有让他去北域都护府的想法,但是从想法落地,斐潜的意思是要看张绣的表现。
也就是在书信当中提及的『定位』二字。
粗粗想来,张绣便是会像是李贰一样拍着胸脯表示是忠诚于骠骑,在三色旗帜之下宣誓,为了大汉的光辉事业那啥啥,但是仔细一琢磨,张绣却觉得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因为可以继任北域都护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张绣一个人。
随着斐潜的回信而来的,还有北域都护府传回的战报。
张绣不仅是看到了赵云的战绩,也同样注意到了在赵云之下的很多人的表现,比如张郃……
张绣心中清楚,斐潜对待降将的态度,和山东之地是不一样的。所以依照张郃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得到重用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到了汉中的李典。
老资格当然有一些优势,但不是绝对的优势。
北域的战斗简报,张绣看得是心潮澎湃,但在兴奋和激动之余,他也感受到了自己和赵云之间的差距,至少赵云在选择打和不打,进攻的目标,战术的选择上,让张绣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
闻喜不是重点,一城一地的得失虽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打赢不是问题,但要打好,确实是一个问题。
『报!』一名兵卒前来,拜倒在地,『曹军组织人手再次攻城,闻喜看起来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张绣皱着眉,『曹军哪来……哦,明白了!』
张绣猛的一拍巴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想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
『来人!传令,全军都有,收拾行头,准备作战!』
命令下达之后,兵卒很快就行动起来,整个马面谷顿时就变得喧嚣无比。
不到半个时辰,队列就准备完毕,张绣便是带着两千余骑兵,出了马面谷,沿着枯水河,往南面而去。
两千余骑兵形成一个较为松散的行军队形,沿着峨嵋岭的沟壑一路而下,呼啸奔腾,气势雄浑。
『将军!』李贰追上了张绣,吭哧了一下,问道,『我们是去哪里?』
张绣看了一眼李贰,想通了事情的他,心情自然是不错,便是笑着说道:『怎么,着急上阵杀敌了?』
李贰也是笑着回应,『不光是我,大伙儿都想要杀敌立功啊!』
周边的兵卒也纷纷应和。
张绣哈哈笑笑,点点头,『那么……如果就你一个人……能杀多少敌人?』
『就我一个?』李贰愣了一下,『这……杀个五六七八,总是有的。』
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而且是很不确定的。
随便哪个武将都可以杀人如割草,爆发开无双,大概率就只是存在于游戏之中。
所以李贰也不能确定说就他一个人面对数目众多的敌军之时,究竟能够拖几个敌人来垫背。
张绣抖了抖马鞭,将周边的兵卒画了个圈,『若是我们这两千人马呢?又是能杀多少敌人?』
『这……』李贰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明白了么?我们是什么?我们又要去做什么?』张绣哈哈笑着,用马鞭的鞭尾轻轻扫了一下李贰的胳膊,『你战后能不能更进一步,从军侯到都尉……可是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李贰连忙说道,『多谢将军教导。』
张绣摆摆手,没有继续和李贰就这个话题深入,而是微微仰着头,看着远方的山川,看着大地在脚下飞快向后而去。
这也是他突然想明白的问题……
在天地面前,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人都是如此的渺小。
山川河流,恒古而存,而人不过是转瞬即失罢了。
只有将自己放得小了,才能见到其他的伟大。
就像是个人和军队。
在庞大的军队面前,单独的个人就像是大地上的一块石头,不管是硬石还是软沙,但都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
如果狂妄到了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独挡千军,多半就会步入吕布的后尘,在虚幻之中沉迷自我,最终前功尽弃……
张绣终于明白了斐潜强调的『定位』的问题,不仅是他自己个人的『定位』,而且还有他对于手下兵卒的『定位』。想要成为一个将军,就不能简单的只会上阵杀敌,冲锋陷阵。
这也是斐潜故意不说清楚命令细则的原因。
如果张绣只能成为一个无法独立思考,只是知道依照命令行事的将军,那么他或许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前线冲杀的兵将,但是他就永远止步于此,无法继续向上,也就不用说什么北域都护了……
没有思想,不懂总结,只会听令的人,最终必然失去自我,只能是身不由己的被裹挟在滚滚历史洪流之中倾泄而下……
李贰看看自己的周围。他的周边都是骠骑人马。众人的神情或是兴奋,或是悠闲,或是战意盎然,或是从容不迫,没有胆怯,没有畏惧,没有任何对于可能死亡的恐慌,只有旺盛的战斗欲望,纵马飞奔,汇成一道波澜壮阔的洪流,一往无前。
李贰心中的焦虑和烦躁,也在这一刻沉静下来,他忽然感觉自己成为了这洪流当中的一条鱼,欢快的正在其中游弋。战马似乎感觉到了李贰的心情变化,仰着脖子嘶鸣了一声。
李贰弯下腰来,拍了拍战马的脖子,随后看了看周边的战友,忽然扬起手臂来大喊道,『骠骑必胜!骠骑必胜!』
『呼喝!必胜必胜!』
烟尘滚滚,犹如黄龙奔腾。
……
……
另外一边,同样也在赶路的曹休,心事却是颇为沉重。
从孤峰山一路往前,曹休心中的忧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是越加的沉重。
因为曹军的战马并不多,所以曹军的移动速度往往是取决于最慢的那一部分。
曹休带上了辎重车,所以整个部队的行进速度,是由那些驽马的屁股来决定的。
细想这个问题,不免让人有些沮丧。
一个庞大的帝国,一个兴盛的王朝,其扩展的疆土范围,不是由那些勇猛的将士,聪慧的谋臣所决定的,而是由这些驽马的屁股所能抵达的范围……
水桶之中的短板,或许在后世之中很多人都觉得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可真正能去有的放矢的解决短板的人并不多。
就算是曹休也知道他的短板在哪里,可他依旧是很无奈的无法改变。
在他的部队之中,有很多都是普通曹军兵卒。
当然,曹休也可以像是上一次在轵关陉一样,以自家的部曲为先驱,先发赶往闻喜,让这些后续的部队慢慢的走,但曹休的部曲并不是无限的,也不是钢筋铁骨不会受伤的……
在上一次轵关陉的战斗之后,曹休的部曲虽然得到了一定的补充,但是新补充进来的兵卒和原本的老兵之间,不管是在战斗技能上,还是在相互配合上,都差了很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休如果急驱到闻喜,恐怕还在路上,他的部队就直接自动肢解了……
『将军,如果我们在野外遇到骠骑的骑兵,』曹休的护卫颇有些不安的看着四周,尤其是远处的峨嵋岭土塬,就像是随时土塬上都会飞下一队骑兵直冲过来一样,『我们这队形,恐怕是……这要如何是好?』
离开了埋伏之地,曹军兵卒就像是感觉自己赤身裸体了一般,随时都会不知道从哪边冲出来的骠骑军所扑倒在灌木丛里一样,充满了恐惧和紧张,稍有一些风吹草动便是几哇乱叫,然后往往确认是虚惊一场。
这种状态让曹休,以及曹休直属精锐护卫都很担心。
因为这些上过多次战场的老兵,心中都清楚,如果不解决兵卒的这种心理问题,真要是这些普通曹军兵卒和骠骑接战了,恐怕是一个当场崩溃,四散逃窜的下场。
其实这种情况,不仅是在曹休这里,也不仅仅是华夏封建王朝之中,是属于所有以初等农兵为战斗力的部队所面临的一个常见问题。表面上看起来人多,顺风仗能打,但是一旦处于逆风状态,便是如同冰雪遇到烈阳一般。
在山东之地,大家都是一起比烂。所以稍微不烂一些的曹军就脱颖而出,但是现如今发现无法将骠骑军拖入消耗的泥潭当中之后,兵多将广的曹军就不得不面临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带着这些普通曹军兵卒,未必能在野外作战当中取得多少优势,但是如果说不带着这些兵卒么,那就根本连打一打的机会都没有了。
根据曹休的经验,如果用密集的步军方阵,加上巨盾和长枪确实可以暂时挡住骠骑骑兵,但是只能坚持一段时间。原因很简单,曹军兵卒还做不到像是精锐重装步卒那样可以成阵列的移动,只能是原地固守。因为骠骑骑兵移动速度快,冲击力强,所以骑兵可以分成小队在步卒阵列的外围绕圈,而步卒固守之后就很难移动,就先天性的处于较为被动的局面。
当然如果步卒阵列再加上辎重车,就可以形成较为稳固的防线,也会让曹军普通兵卒在心理上得以安慰,车阵不崩坏就可以维持一定的士气。
但问题是骠骑骑兵现在也装备了五行雷……
那玩意对于密集阵列的破坏性,实在是太大了。
真要是自己带着都是精锐步卒就好了……
曹休瞄了瞄那些连拿着长枪都能摆出十七八种姿态的曹军普通兵卒,着实无言。
要让这些普通曹军兵卒在五行雷的打击之下依旧保持前仆后继的密集阵列,那还不如多想想其他抵御骠骑人马的方法来得更实际一些。
比如,陷阱和拒马。
拒马,对于曹军的普通兵卒来说,肯定是非常熟悉。
可以这样说,只要有军营的地方,就有拒马。一般大军扎营的时候,为了预防敌人袭营,都要在大营四周设置几十步距离的拒马阵。
可问题是,拒马不能移动。
『有没有可以移动的拒马?』曹休问一旁的护卫道。
『可以移动的拒马?』护卫有些呆滞,他想象不出来移动的拒马应该是一个什么模样。
『对!就是这个!』曹休扭头看着后方的那些辎重车,忽然之间想到了一点什么,如果将拒马放在辎重车上,亦或是利用辎重车来构建拒马……
第3303章关键是执行
在战争史上,战术与装备的创新往往是取得胜利的关键。
这一点,或许曹休之前没有什么体会,但是现在么,则是印象深刻。
在早期的大汉征伐过程当中,其实大部分的人心中,战争就只有一个『多少』的问题。
人多打人少,钱多打钱少,谋多打谋少,但是鲜有人会提出在战术与兵器的创新……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种创新在华夏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而是很多时候被有意无意的简略了。成为了某个统帅,亦或是某个君王的『大义感召』,亦或是『领导有方』,至于这些细节上的问题,就似乎是不值得计较了。
毕竟若是真计较下去,就会发现事情是民众做的,流血流汗也是民众流的,民众在战争当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不是简单的某个统率或是君王。如果没有民众,光有统帅或是君王,也是屁用都没有。可这样的事实,怎么能让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民众知道呢?
所以在封建王朝之中,还是统帅最重要,君王最伟大。士族乡绅一再的强调,所有的一切,都归功于领导和皇帝。
显然这种说法是对于士族乡绅有好处的。
但是战争,不可能仅仅依靠嘴皮。
战术和装备无疑是战争要素当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战术是军队在战场上施展的策略和手段,它如同一位智者的棋局,每一步都关乎生死,每一招都牵动战局。
装备是军人手中的利剑,是他们战胜敌人的物质基础。一件趁手的兵器,往往能让士兵们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因此,战术与装备的创新,就如同给军队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使其焕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战术的创新无疑是威力巨大的,比如从比拼车阵到单骑走马,比如下驷对上驷,又比如围魏救赵什么的,都能极大的影响整个战局。
同样,兵器的创新也是战争胜利的重要因素。古代的兵器从石器时代的石斧、石刀,到青铜时代的剑、戟,再到铁器时代的钢铁兵甲,每一次兵器的革新都伴随着战争形态的改变。
战国时期,秦国的弩机制造技术日益精湛,使得秦军的远程攻击力大大增强;汉朝时期,钢铁冶炼技术的进步,使得汉军的兵器更加锋利耐用,从而在对匈奴的战场上占据了优势。
而如今曹休所要面对的,不仅是在战术上更为先进,同样也在装备上更为精良的骠骑军,这就极大的考验着曹休的智慧和勇气。
怎么办,怎么打?
这是曹休一路而来考虑最多,也是最为忧虑的问题。
他没有怪曹洪给了他一个最为困难的任务。
很明显,在营寨之中,或是潜藏在孤峰山处,无疑更能让曹军兵卒感觉到安全,可以保持一定的士气和战斗力,而在野外和骠骑骑兵作战……
夜深人静时的临时营地之中,在帐篷内的油灯下,曹休的面庞显得格外坚毅。
嗯,没错,坚毅。
因为这些普通曹军兵卒,以及曹休的部曲私兵,都需要看到一个『坚毅』的曹休。
所以曹休就会做出一幅目光稳定,面容严肃的表情,不苟言笑,咬着牙,让自己的面部线条更突出颧骨和下巴,来形成符合曹军兵卒心中的『坚毅』将领。
而其实在他这外表『坚毅』的面容下,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要承担侧袭,突破,给曹军打开局面,甚至有可能在野外空旷地正面迎战骠骑骑兵,这导致曹休的鸭梨山大。
在这种压力之下,曹休想到了一种可以依托辎重车的新式拒马。
这种新式拒马,若能成功实现,其独特的设计可以在敌军骑兵冲击时展开,和辎重车一起构建出一个稳固的防御阵线,给曹军兵卒庇护,抵御骠骑骑兵的冲击,从而让曹军能够把握住一些战局的主动权,不至于全数都被灵活多变的骠骑骑兵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新拒马。』
曹休指着新鲜出炉的草图说道。
啥?
三视图?
别开玩笑了。
曹休能大概画一个草图,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在山东士族子弟,以及绝大多数的山东官僚,根本就不会给手下留下任何的黑纸白字的机会。
这些官僚会尽可能的避免将要求形成书面文件,以免留下可追溯的证据。他们更倾向于口头传达,或者在非正式的场合下提出。
在大会上只会讲空话套话,然后在私下场合才提具体工作要求。
所以曹休能给一张草图,虽然说这个草图确实有些『草』,但是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这个……』负责后营的部将看着墨线粗细不一,抽象大于具体的『草图』,又看着曹休那严肃的表情,吞了口唾沫,下意识的说道,『将军,这个恐怕不好做啊……』
真不好做么?
他连草图都没能看懂,鬼知道好不好做?
后营部将这么说,只是本能的在甩锅,万一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他也可以表示他在事前就已经和曹休说了『不好做』,所以有什么质量问题,那就至少板子会挨得轻一点。
曹休盯着后营部将,眼神锐利,语气严肃,『我不是问你好不好做,而是问你能不能做。』
尽管只是一张粗糙的草图,但是曹休知道,如果真的能够保质保量的完成这种新式的拒马,那么对于曹军兵卒来说,无疑是多了一张可以在战场上矗立的坚固盾牌。
『将军有令,属下便是舍生忘死也会……』后营部将连忙挺直腰,沉声按照标准格式回答。
山东么,别管能力如何,『执行』是关键。
能『执行』的才是好下属,也才会得到上司的『重用』。
这种一味强调官吏重要的是『执行』的论调,其背后反映出了政策执行的极端化、官员个人行为的失范、社会文化的沦陷、法律与伦理的缺失、信息传播与监管的不力等等问题。
当然,这在封建王朝官吏制度简单落后的局限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虽然对这张简图感到困惑,但后营部将也不敢有违曹休的命令。
在『关键是执行』的大原则之下,他即使心存疑虑,也只得领命而去,心中暗自期盼自己和自己的后营工匠,能够理解草图当中所体现出来的物体结构,制造出符合曹休要求的新式拒马。
『这是什么?』
后营的老工匠瞪圆了眼。
『这是将军亲手画的新式拒马图!』
后营部将也同样瞪圆眼。
『这是拒马?』
老工匠眼珠子瞪得更大。
『就是拒马。』
后营部将也同样瞪大。
『不是……』老工匠哭笑不得,『长官,你这……这好歹要说明一下,应该怎么做啊?』
后营部将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这是曹将军的命令!我就问你做还是不做?!』
老工匠皱着眉头,『这,这,肯定是做,但是……』
『能做是你说的哈,』后营部将顿时就换上了一副笑呵呵的嘴脸,『这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好!需要什么就说!我能办的都给你办!你要知道,这个新拒马,可是曹将军亲自要的,一定要尽快处理!这个事情很重要,要好好做,上心去做!』
后营部将似乎说了很多,但是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老工匠无奈,只能是应下,然后拿了草图往回走。
后营部将见工匠走了,便是朝着在一旁的亲卫招手。
『你,去盯着那个老家伙,』后营部将叮嘱道,『不要靠近,不要说话,就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刻回禀,明白没?』
亲卫心领神会,『明白,小的明白。别给他们落下口实来……成了,就是您的,败了,就是他们的……』
『你个小机灵鬼……』后营部将嘿嘿笑着,踹了亲卫一脚,『还不快去!』
当结果出现时,如果任务成功,官僚会强调是自己的领导有方;如果失败,则将责任推给下属,称其未能正确理解指令或未能有效执行。
如果山东官吏不懂这一招,那么就不可以称之为合格的官。
而且如果真的失败了,山东官吏还可以先回溯过程,寻找下属的每一个可能的失误点,进行深刻检讨。相反,如是成功了,那么功劳局限于狭窄的范围,过程的一切细节都不重要,仅仅是因于自己的英明决策或指导。
这种做法确保了官僚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同时最小化自己的责任。
至于为什么曹休不能直接找工匠,那就是因为在山东之地,臣子的臣子不是君主的臣子。
不管是越级上报,还是越级下达,都是山东官场上非常大的『忌讳』。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越级上访的,以及越级下达的人,都会被整个的官场所排斥。所以曹休只能找后营部将,然后再由后营部将去找他管辖的工匠,同样工匠有问题了也只能找后营部将,不能直接找曹休。
当然,制定这样的章程,或者叫做潜规则也罢,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归根结底的本质,就是为了保护上级领导,而不是解决下层问题。
于是乎,曹休的随军工匠就遭遇到了人生当中的又一次严峻挑战。
即便是对于军备器械非常拿手的老工匠,在见到了曹休这一张草图的时候,也是不禁挠头。虽然说汉代山东的这些工匠还没有形成三视图的制图方式,更多的依旧是简单的一视图,但是对于曹休这个笼统和简略的图案,依旧是感觉到无处下手。
几个工匠碰头,便是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有的工匠觉得应该先做一个模型,层层上报确定最后模式之后才动手做实物。
有的工匠则是说如今大战在即,必须要加快速度,模型太慢,至少要一边做模型一边准备实物。
有的工匠在说这个新式拒马不知道要做多大,太大了运输不了,太小了又怕是没有什么作用。
『这样,这样,』老工匠也是无奈,『先画个图,然后我去问问部将怎么说……』
众工匠这才安分下来,各自画图。
远远的,后营部将的亲卫看着,然后便是冷笑了几声,转头就走了。
而在后营之中的工匠在议论得不到结果之后,不得不去找后营部将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就遭到了后营部将劈头盖脸的一阵臭骂。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是曹将军亲自画的草图,是曹将军亲自要的东西?!嗯?!』后营部将气势汹汹,『我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事情,时间紧任务重,你们要好好上心去做?!嗯?!』
『可是……』老工匠觉得自己很委屈,想要辩解。
『可是什么?!』后营部将冷笑着,『可是你们都在干什么?嗯?!一群人唧唧咋咋光动嘴皮子不动手!这是什么?这是故意懈怠军务!这是有意违抗曹将军的军令!你们胆子肥了,不要脑袋了?嗯?!』
『可是……』老工匠举着手中众工匠所画的新图纸,『长官……』
『你要还认我是长官,你就赶快去干活!』后营部将挥动着手臂,『看看,大半夜都快过去了,给你这么多时间,结果什么都没能做出来!这像话么?!嗯?!这什么?你们画的图?你们画个屁啊!要以曹将军画的为准!曹将军的图!懂不懂?执行,执行才是关键!明白么?!再不好好执行曹将军的命令,到时候怪罪下来,休怪我不讲情面!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还不赶快去做事?!还想要在这里磨蹭多久?嗯?!』
在后营部将一顿嗯嗯嗯之下,老工匠自然是溃不成军。
于是乎,当夜晚过去,曹休迎来新的一天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后营工匠连夜打造出来的『新式拒马』……
曹休看过去,就觉得眼珠子隐隐生疼,就像是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新式拒马』大大小小,形状不一,和曹休他所画的草图么,要说不像,又有一点相似,但是如果说是一样的,那就基本上是在侮辱智商了。
曹休现在就觉得他自己被侮辱智商了……
『这是什么?』曹休强忍着怒气,指着那些大小不一的『新式拒马』说道。
比如,最大的那个『新式拒马』被排在了最前面,气势雄伟,宛如两个攻城云梯组合在了一起,在拒马的框架之中还能站人,在顶端还可以派驻弓箭手!
曹休看着这个庞大的『新式拒马』,试图从外表和框架之中寻找到自己所画的草图的影子,结果发现除了框架上还有些拒马的样子之外,其他什么地方都不像。
这玩意确定能够推得动?
作为固定防御工事使用倒是不错,可是曹休是要在野外作战,带着辎重车原本就慢了,现在再带上这么一个玩意,那还不如一只乌龟跑得快!
小的拒马,也有。
但摆在曹休面前的这个小型的拒马,方便倒是方便运输,可曹休看着自己偏偏腿都能跨过这个小拒马低矮横杆,半响也是无语……
这玩意确定不是个玩具?
还有一个拒马大小倒是合适,只不过那个拒马的横杆则是像精细加工过一般,上面还特意雕琢了花纹,并且削出了粗细不一,波浪起伏的效果。
『这个杆子为什么会这样?!』
曹休拍着那个拒马的横杆,就觉得自己左边的眼珠子连带着脑仁一阵阵的抽痛。
『启禀将军,这都是按照您的草图来制作的,』跪倒在地的工匠头都不敢抬,『是完全按照您草图上的横杆粗细变化来制作的,保证是一模一样……』
『我草……』
曹休劈手夺过自己所画的草图,然后看见自己草图上的横杆确实是有些粗细的变化,波浪的起伏……
曹休抖着草图,怒发冲冠,『睁开你们狗眼看清楚!这!这是这样的么?!这是我用笔……唉呀呀呀!』
很显然,用毛笔画草图,这一件事,如果不是专业人士,请勿尝试。
但是曹休也万万没想到,还有工匠将他毛笔所划线条的粗细变化也复制了下来……
因为草图的不准确,导致工匠在结构设计上自行发挥,所有的成品形态各异,与曹休原本的设想可谓是大相径庭。
曹休意识到,由于沟通不畅和理解上的误差,他的创新尝试不仅未能如愿以偿,反而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看着那些混乱不堪的『新式拒马』,猛然之间,曹休深刻体会到了山东和关中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不在这些木头石头,亦或是山川河流上,而是在人的心头。
他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山东会怎么都追不上关中……
关中有了火药,难道山东就没有么?
结果关中的火药能衍生出火炮,而山东的火药依旧还是个烟花。
关中的黄氏尺已经推行了多长时间了?
可山东之地因为是关中尺度,所以还有很多地方郡县不愿意用,甚至是完全拒绝……
还有那些冶金,锻造的工房,以及眼前的这些工匠……
曹休看着大大小小的,形状各异的『新式拒马』,长长叹息。
后营部将见势不妙,便是立刻指着那老工匠怒骂,『老家伙,为什么没有按照将军的指令,没有按照将军的草图来做?!我给了你信任,给了你时间,给了你所需要器物,结果你就是拿出这种东西来回报将军的?!嗯?!我告诉你,此番罪责全都是……』
『行了!』曹休怒吼一声,打断了部将的话。
现如今,也只能重做。
但是耽误的时间,耗费的精力体力,以及各种不可再生的材料……
那部将迅速将满脸的怒容一缩,换成了谄媚的笑,『将军,这些兔崽子不听话……』
『少废话。』曹休摆手,召集那些跪拜在地上的工匠,没有责怪他们,而是重新指着他所画的草图说道,『来,都过来,我是这么想的……』
第3304章出乎的意料
天色未亮之际,徐晃披甲而出,站在江口点卯。
士卒们纷纷登上战舰。
虽然说诸葛亮表示可以等待江东军自己溃败,但是徐晃并不想要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敌方身上。尤其是对于那个沙摩柯,徐晃并不喜欢,也不认可。
徐晃认为,别管沙摩柯在川蜀军中表现多乖多听话,回到了武陵地区之后就很快会变成他自己习惯的模样,未必愿意再听川蜀军的调派。所以和沙摩柯只能是相互利用,而不可能让沙摩柯真的就成为川蜀军的下属。
即便是沙摩柯受到了川蜀军的册封,领了一个杂毛校尉的头衔。
所以,徐晃觉得战局的节奏还是要控制在自己手中会更好。
严格说起来,徐晃欣赏诸葛亮,但是他并不是对于诸葛亮就言听计从。
同样是骠骑属下,也有一个先来后到的区别。关键是诸葛亮太过于年轻,有很多时候人们会下意识的信任年长者,就是因为年长者一般会有更多的生活经验,而甚少会去将特例考虑在内。
与此相似的是,在骠骑麾下,也有不同的思维模式。有的人是想要建功立业,改善家庭阶层;有的人是为了重建大汉,保境安民;也有人觉得不打破大汉原有的旧模式,再建一个新的王朝,则天下依旧还是在走老路,必定灭亡……
这些人在斐潜还在,并且紧握权柄的时候,会放下争执,听从斐潜的调配,但是一旦斐潜老去,后续的继承者无法做到掌控全局的时候,这些从根上就是立场完全相悖之人,又怎样才能在同一辆车同一艘船之中?
没有人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这很正常。
政策和方向,也是如此。
徐晃抬头看着战船上的旌旗,像是在观察风向。
今日不仅是顺水,也顺风。
风从西面吹来,吹得旌旗烈烈作响。
战船的风帆并没有拉起,在大多数的时候,战舰上的风帆一般只是撑开到一半,并加以人力划桨辅助,以此来保证机动性和灵活性。一味的依靠风帆,确实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能达到一个非常大的速度,但是一旦战斗到了一半风向忽然转变了怎么办?
满帆就意味着用到尽头……
什么时候都留有一份余力,无疑就更为稳妥一些。
战鼓轰鸣,铜哨短促。
登船完毕的战舰纷纷向指挥战舰打出了信号。
各种消息如同流水一般汇总到了徐晃之处。
『各队,次第出发!』
……
……
小小的江东侦测走轲,没载辎重,船轻人少,飞快向下游方向的夷道驶去。
陆逊有些晕船了,努力的半躺在走轲之中,死死的抓住船舷的木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不是没有坐过舟船,而是头一次在生死时速当中坐这么快的船。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侦测川蜀军虚实了。
谁能想到他刚来,就看见到川蜀军集结部队,正在登船准备出发?
这不光是陆逊目瞪口呆,连带着走轲的侦测斥候小队都快吓尿了,立刻掉头返航,将船桨摇得飞快。整个走轲像是在江面掠过一样,顺着水就往夷道窜。
『完了,完了!』在陆逊身边的护卫也是脸色苍白。
护卫倒不是晕船,而是被川蜀军吓的够呛。
江东军一路连败,嗯,甚至可以说是溃败,从黄盖到朱治,从朱桓到周泰,都被一一击败,现在夷道之中只有蒋钦和陆逊防御,就连陆逊的护卫都觉得不靠谱,肯定扛不住……
『只有八艘……』陆逊咬着牙,忍着晕船的不适,沉声说道,『川蜀军出动了八艘楼船!只有八艘!』
『八艘?』陆逊的护卫叫道,『我们现在只剩下了五艘!』
护卫伸出了一只手,不知道是要表示『五』这个数字,还是想要搀扶陆逊。
说出当下五艘这个数值,走轲之中似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一段时间,江东折损的不仅是兵卒,更重要的是损失了不少的战舰。
在三国历史之中,东吴的水军力量无疑是最为庞大的。曹操虽然在三国历史上综合实力最强,但是他的水军因为赤壁之战的关系,始终不强。即便是在赤壁之战当中,曹操号称八十万,但是实际上若是论水军,大概也就是七八万的样子,而且大部分都是荆州降兵。结果赤壁一战,曹军大败,死伤无数。众多舰船被黄盖烧于乌林,曹军剩下的一些船只,也被曹操下令烧掉以免落入孙刘联军之手,于是再也没有像样子的水军了。
刘备也是类似,关羽手下水军大概有万人规模,在进攻樊城之时为其巅峰,借助雨大水盛,降于禁、斩庞德,『以舟兵尽虏禁等步骑三万送江陵』。但是随着吕蒙背刺,关羽败亡,蜀国的水军也就一蹶不振。
唯有东吴的水军,从一开始到三国末期,都发展得不错。
江东毕竟是位居南方,占据长江中下游地区,地理条件极利于其发展水军。江东的战略也把水军置于极重要的地位,使其水军的发展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较之魏蜀,江东水军显得尤为强大。
东吴在其鼎盛时期,水军的数量甚至超过了五十万!
当然,这个数值也包括东吴在后期发展的海上军事力量。毕竟不管怎么说,孙大帝也算是华夏第一位大规模组织舰队出兵远航的皇帝了,即便是三分之一的皇帝。孙大帝派遣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州;派张弥、许晏、贺达等『将兵万人』沿海路北上辽东;又遣聂友、陆凯『以兵三万讨朱崖、詹耳』……
而组建东吴庞大舰队的基础,就是江东兴盛的造船业。
『八艘?』
相对于陆逊护卫的不明就里,蒋钦的敏感性就更强一些。
对于大汉当下的舰队来说,楼船就是整个舰队的指挥系统和战斗核心,略有一些类似于后世的航母。
『陆从事,』蒋钦盯着陆逊说道,『汝有何策,不妨明言。』
『孙曹之盟,合兵抗斐,乃两家存亡之所要也。斐骠骑雄才大略,兵强马壮,仅凭一家之力,难以抵挡。唯有孙曹联手,方可与之抗衡。』陆逊说道,『若两家离心离德,必被斐骠骑所乘,江东基业,亦将不保。如今朱君理行不智之举,擅坏盟约,乃至江东于绝境是也。若你我二人不战而退,虽可保部曲,然难全忠义!』
蒋钦眯着眼盯着陆逊,不置可否。
陆逊又是说道:『川蜀水军统帅,徐晃徐公明,原并北之人,习战马,善山岳,而不利于水也。今其胜,非其所能,乃其器利也。然器之所利,终有尽时,川中至此,山高水远,纵有所补,亦不为足。此乃可胜之一也。』
『川蜀兵卒,舟船新造,桨帆新练,表勇猛而实生疏,此乃二胜也。若可坏其舟船,以川蜀之能,竹木之属,又无舟船工匠,其船也迟迟,岂不是江东扭转之机乎?』
蒋钦依旧没说话,只是用手摩挲着下巴。
陆逊继续说道,『今危矣!可发兵卒效死相助。蒋公亲统大军为战,临阵不进者,斩;力战若敌,赐金赏劳倍之;若退而畏避,则诛及妻子。如此,则军民并励,必可抵御贼军矣。』
蒋钦皱眉说道:『祸及妻子?怕是不妥罢!』
陆逊惨笑道:『若江东无存,又何来家室?骠骑新田法,何人可得全?若骠骑得胜,江北之地尽归其囊中,届时若降,不过一降将尔,兵不得留,爵不得保,田不得存,若是不降,以江东之所,又失大江之险,能抗得几日?』
蒋钦终是色变。
对于陆逊的话,蒋钦有些意外。
他站起身,死死的盯着陆逊,『某若领兵出战,且问陆从事,你又是要做些什么?』
陆逊正视蒋钦,『只要蒋公愿意领兵抗贼,在下不才,便可设计毁了贼军楼船!』
『好大口气,』蒋钦说道。
陆逊拱手说道:『贼军楼船若是漂浮不定,往来江中,某确实是毫无办法……不过,若是其驻留江心……便是有了可乘之机……』
『火攻?』蒋钦问道。
陆逊点了点头。
『川中之兵,不止此数楼船。』蒋钦沉声说道。
陆逊点了点头,回到了水寨之后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吾闻尚有擒获我江东舟楫……然川蜀乏舟工船匠,亦需修葺方可于用。』
江东,现在优势项目已经不多了。
作为陆逊,他虽然智谋不凡,才能不差,但是他依旧无法凭空搞出什么颠覆性的战略来,只能是依托现有的条件,尽最大可能的拦住川蜀军。
虽然说走轲的速度,当然比徐晃整个舰队要快很多,但是也就是先一步抵达了江东水军营寨而已,留给蒋钦衡量的时间并不算多。
蒋钦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就按你说的办罢。』
陆逊呼出一口气,『蒋公英明。』
蒋钦摆摆手,苦笑道:『此战之后,莫要一身骂名,便是心愿已足了……』
因为一旦用火,这玩意可不分敌我。
……
……
江东应对徐晃的攻击,显然很是仓促。
不管之前江东做好了多少心理准备,但是真看到徐晃带着大军压将而来的时候,依旧让许多江东兵卒心惊肉跳,不再有当初的豪横气度,以至于行动之间都有些缩手缩脚,若不是蒋钦也是水军老将,在军中也算是有些威名,说不得江东兵就会一触而溃!
只有蒋钦在水面舰队上发号施令,陆逊则是在陆地水寨之中的望台之上,站在能看到全局的最好位置上,给蒋钦打配合。
夷道一丢,江陵便是要直面川蜀军的威胁。
虽然说朱治占领了江陵,但并不意味着朱治就能在江陵扎下根来。背面曹军已经大有兴兵南下收复江陵的态势,若是再加上川蜀军两面一夹攻……
所以,江陵是肯定守不住的。
那么江东下一步要怎么做?
陆逊很是忧虑。
现如今不仅是折损惨重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江东人心涣散!
将帅不和,前后失措!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兵家的大忌!
难道说江东上下就没有人懂么?
显然不可能。
可是既然懂,为什么又是沦落到今天这般的地步?
陆逊转念之间,只见前方蒋钦大旗摇晃,已毫不犹豫下令让前军向徐晃的大军撞了上去!
陆逊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双手紧紧的抓在了望台的凭栏上。
蒋钦的决然,出乎了陆逊的意料。
其实之前陆逊和蒋钦阐述局势的时候,言语之中多多少少有一些逼迫蒋钦不得不迎战的意思。
因为只有迎战,将徐晃的脚步逼停下来,江东才有喘息的机会。
可陆逊也没想到,蒋钦一上来就开大了……
江风烈烈,江水滔滔。
远处而来的徐晃舰队,在江上横向摆开,如同庞然大物直扑而下,然而蒋钦前部却丝毫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迎战!
『若江东人人皆如蒋公,何愁天下贼寇!』
陆逊拍着凭栏感慨,不免激赏。
哪怕是平日里面陆逊和蒋钦其实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是现在陆逊还是不得不称赞蒋钦这一腔孤勇,也真心愿助其赢下这一仗。
至少,也要打成和局。
陆逊急切的敦促着手下,『快!再快一些!』
一定要赶在蒋钦露出败像之前准备好!
江东兵卒士气已是羸弱,时间拖得越长,崩坏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蒋钦派出的前部,其中大部分都是蒋钦的部曲所统领,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是这一场战事能赢,蒋钦的这些部曲和私兵也大多数会折损在此了……
在加上川蜀军势大,夷道守不住,蒋钦和陆逊还要背负上败军的罪责。陆逊倒也罢了,本身就不是依靠部曲私兵来维持地位的,而蒋钦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一上来就搏命,着实让陆逊敬佩。
『再快一些!』
陆逊大呼。
……
……
水花四溅,水雾飞漫。
战鼓和呐喊声中,只听得巨响连连,蒋钦的战船与徐晃的水军,撞在了一起,相互交缠搏杀。
『放箭!快快放箭』
『投石!投石!』
『立盾啊!』
『上拍杆啊!』
江东军展现出来的这种决然,也让徐晃有些意料之外。
徐晃竖起拳头。
中军传令兵大喊,『暂缓行进!』
旗帜上下翻飞,将命令传递到了后方。
夷道江面并不能算是多么的辽阔,双方前部就已经是将水面拥堵得七七八八了,若是徐晃继续往前,先不说能不能帮助前军打败江东军,就是战船都未必能够摆得开。
万一簇拥在一起,再碰上火油焚烧,那真的就是跑都跑不了。
前方的杀喊声震天动地。
『将军!』一旁的护卫问道,『我们,我们不上去帮忙么?』
徐晃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过是江东临死反扑……让儿郎们锻炼一番,也是好的。』
这对于徐晃来说,无疑是最为正确的策略。
川蜀水军成军的时间并不长,就连徐晃自己也都是新转职的水军统帅,虽然说凭借着自家之前的战斗经验,倒也将水军指挥技能树点亮得七七八八,但是毕竟和那些先天就点满水军技能的江东水军宿将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所以一边打一边学习,一边成长,自然就是徐晃当下的写照。
徐晃都是如此,川蜀水军也自然需要学习和成长。
不管是相互配合,还是在战斗抗压上,都需要从理论转化成为实际能力的一个过程。
况且徐晃中军之中,还有川蜀新研制出来的最新武器——
蒺藜火雷。
战争,无疑是最能催化科技进步的一个手段。
之前甘宁在和江东军战斗的过程当中,就发现和关中相同的手雷,在水战之中并不好用,即便是后来改进了一些使用手雷的手段,但是依旧还有很多的不足。
蒺藜火雷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由诸葛亮绘制草图说明,由川蜀成都工房之中紧急赶制出来的一批新式武器。
简单来说,就是在原本的手雷上加装,或是换装外壳,从原本的瓦罐,或是铁球模样,变成当下像是刺球一般的钉子状态的手雷款式。
做出来之后,谁看了都是拍大腿,这么简单的改进为什么没想到,但是在诸葛亮设计草稿出来之前,大多数人就只会抱怨说手雷太滑溜,好不容易仍到敌方战舰上,结果顺着甲板就滚到了水里去……
这种新型的手雷,不仅是可以用来在大黄弩上发射,也可以通过小型投石机来投射。因为这些小可爱身上都是钉刺,所以一旦沾上对方的船只,敌方兵卒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清除。
只不过因为是临时赶制的,所以整体蒺藜火雷的数量并不多。
作为沉稳系的统率,徐晃也不会一上来就将底牌全数显露。
而且徐晃知道,江东军其实也有一些『火器』,比如喷火筒和火球火箭什么的。江东整体科技水准,确实比川蜀军是要低一个层次,但不管是火药产生的火,还是火箭产生的火,都一样能够点燃船只上的易燃品,将船只变成江水上的大火炬。
所以徐晃还是选择了谨慎,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的这一点谨慎,让蒋钦和陆逊抓住了一点点的机会……
第3305章算来的胜利
徐晃的安排算是很妥当了。
他之前没有和蒋钦和陆逊交手过,所以采取相对谨慎的态度,是他一贯以来作战习惯。
在混战之中,一些不必要的伤亡,还是出现了。
『快!快点!弩矢快用完了!二黑!快去拿!』
『拿,拿什么……』二黑很是茫然的回应。
『麻痹的你没脑子么?弩矢!弩矢!』军校盯着前方的江东战舰,『船舱里!』
一般来说,弩矢等消耗品都会在船舱内储备。甲板上消耗光了,就需要到船舱内搬运。这几乎是所有水军兵卒最为基础的知识和劳作。
平常训练之中,没有任何人会出什么问题。
不就是搬个东西么?
要搬什么,便是拿了,或是抱着,或是扛着,重量也未必会比家中的挑水挑柴火的担子重多少。
可以说是毫无技术含量的一项事务。
结果在当下纷乱的环境,紧张的作战当中,即便是这最为简单的事情,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意外。
有些紧张导致肢体有些不协调的二黑连忙应答一声,转头就奔,却忘记放下手中死死捏着的刀……
进仓取物要空手。
这是操典条例,正常情况下,都没问题。
人在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件事情上的时候,往往就会忘记另外的一些什么事情。
后世里面打电话正在说事情的时候,随便什么人递给他一个东西,下意识都会接住,即便是那个物品外形看起来像是个炸弹,亦或是一个都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同理还有在打游戏的时候随便问什么都会嗯嗯嗯,随便喂什么都会张嘴吃,即便是大脑已经分辨出那玩意不能吃,但是嘴巴已经叼上去了……
二黑就是如此,他满脑子都是去拿东西,也就忘记了另外一些事情,在经过狭小低矮舱门的时候,他握着的战刀就一刀捅在了从里面急急扛着一捆弩矢的战友的脖颈上。
舱门狭小,且比甲板要低,正常进出问题也不算大,但是现在是在战斗和颠簸的状态下,进出的时候光线明暗变化,加上扛着的弩矢也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导致从里面出来的兵卒也没发现二黑手中还拿着刀。
『噗……』
鲜血喷溅而出,瞬间就将舱门左近染成了艳红。
二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捅了同胞战友,不由吓得差点哭出来,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不将弩矢拿过来!』军校回头见二黑呆立在船舱口,不由得怒火上扬,『动作快些!』
平日里面二黑手脚慢,他也就忍了,现在自己正在带着兵卒和江东人搏命,结果一看二黑还在发呆……
军校看到了船舱门口的血,但他根本没在意。
和江东军搏杀之中,哪边没血?
二黑听到了军校的喊声,下意识的丢掉了染血的战刀,然后从甲板上捡起那被自己捅死的战友所扛的弩矢,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回到了军校边上,将弩矢分发给趴在女墙上努力射击的战友。
『就是这样!』军校随口说道,『简单吧!别缩手缩脚的!跟训练的时候一样!』
在连番和江东军的战斗当中,川蜀军也不是没有任何的伤亡。
一些人死去,另外一些人成长起来,然后和新补充进来的兵卒混在一起。
这就是战争的常态。
当子弹在飞的时候,不论美丑,不分男女。
『我,我杀,我杀了人……』二黑都快哭出来了。
军校下意识的以为二黑杀的是江东兵,虽然有些奇怪二黑是怎么杀的,但是没多想,随口就鼓励道:『干得漂亮!杀人就是那么一回事!对不对?不要怕,捅过去就完事!』
二黑的脸都快扭曲起来,手指着船舱门口,『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我,杀的,杀的是自己人……』
『啊?哈?!』军校这才反应过来,猛回头去盯着船舱门口,『仙人板板!我叫你去搬弩矢!没叫你去抢自己人搬的弩矢!』
二黑眼泪哗啦往下流,『不是!我,我没抢,就撞上了!』
『不小心撞上的?』军校问。
二黑猛点头。
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军校扭过脸,『先打赢这仗再说!明白么?先打赢这仗再说!再去搬弩矢!快去!』
二黑抹着泪花,急急又往船舱内去。
在经过船舱口的时候,二黑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军校,然后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将那死去的战友尸首挪到了一旁,像是坐靠在了船舱口一样。他跪倒在尸首前,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才起身往船舱里面而去。
很多时候,人们关注战争,就觉得战争之中就是那些英雄的舞台,却忘却了搭建出舞台的那些木头和钉子,其实也是有血,会痛的。
没有这些普普通通的木头和钉子,就算是英雄长得再高,再帅,也一样只能站在大地上,无法被其他人高高的仰视。
在另外一边,陆逊的木头和钉子,也逐渐的搭建好了舞台。
之所以陆逊要冒险亲自去查探徐晃的动向,就是为了确保他自己的策略能够施行。
徐晃确实稳重,但并非万无一失。徐晃的纰漏不是在水面上,而是在陆地上。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大军行进,明明是某一路会更方便,但是依旧要慢吞吞的水陆并进的原因。
徐晃如果也是水陆并进,那么陆逊就无计可施。
可水陆并进的速度就慢,也就同样意味着给予江东更多的准备时间。陆军要翻山越岭,要安营扎寨,一天走不了多远,不仅是需要大量的粮草,也失去了突袭夷道的效果,所以徐晃最终选择还是以水面上的进攻为主,并没有选择水陆并进的方式。
徐晃这个小破绽,若是对上旁人,比如周泰,即便是蒋钦等水军老将,也是无妨的。因为这些将领就像是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力都在电话上一样,其注意力也都在水军上面,而只有类似于陆逊这样本身就不拼武勇的家伙,才不走寻常路,给徐晃设下了一个陷阱。
江东同样也有投石车。
虽然在技术上和标准上和骠骑的投石车是有一定差距,但是大体上是够用的,尤其是在受到了骠骑军的启发之后,不光会投掷石弹之后……
真正的敌人,绝对不会死板的,按照之前的进攻方式,攻击套路来作战。
就在徐晃和蒋钦正在江面上纠缠混战之中,陆逊便是收到了信号,表示山头上的投石车已经转向校准准备完毕……
『呼呼呼……』
十余枚的火球,划过天空,然后斜斜向下,朝着江面上落去。
『咚』的一声,其中一颗火球砸落在徐晃后军的一艘战船上。
『小心!快避开!』
徐晃后军舰船上的兵卒大声吼叫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火球纷乱四溅的火焰,不仅吞噬了临近的兵卒的身躯,连带着也点燃了舰船上堆放的物品。
后军正常来说并不会直接参与战斗,而是用来放置辎重和消耗品,而如今这些东西被陆逊盯上了……
又是有火球落下,火焰的碎片飞溅。
被火焰灼烧的兵卒发出阵阵的惨叫声,顿时让徐晃后军的兵卒不免有些慌乱。这些被安排在后军当中的川蜀水军,大多数都不如前军以及中军彪悍。
这是正常的配置,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谋略安排,否则谁会将最为精锐的战力放在后军当中瞪着粮草发呆?
可现在徐晃没有水陆并进,同时在一进入战场后,就陷入和蒋钦的纠缠交战之中,也没来得及分兵去岸边查看。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徐晃没有听从诸葛亮的建议,觉得他的兵力已经可以碾压江东了,于是就想要速战速决,在收到了补给之后便是立刻发兵。
徐晃后军被袭,顿时船只阵列有些慌乱,而蒋钦抓住机会,便是全军扑上。
『船要撞上来了!准备接舷!』
『轰!』
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木屑横飞。
在甲板上没有站稳的兵卒跌入水中。
『上上上!』蒋钦大吼一声,当先跃上川蜀水军的战船。
有几名川蜀兵向他杀了上来。
蒋钦挥刀横扫,荡出一片血光,怒吼道:『杀啊!挡我者死!』
正砍杀之间,忽然有箭矢呼啸而来,直钉入了蒋钦胸口。
蒋钦大叫一声,顿时一个踉跄。
战舰上的川蜀兵以为蒋钦已死,便是士气大振,呼喝着又重新扑将上来,要将蒋钦以及蒋钦手下的江东兵都赶杀下船去。
『啊啊啊啊……』
结果还没等川蜀兵将蒋钦等人砍杀下去,却见蒋钦又重新冲杀了上来,身上还带着那半根被折断了箭矢,冲进了川蜀兵之中,如伤虎一般疯狂乱砍。
有主将如此,江东兵也都是疯狂砍杀。
川蜀兵不明就里,还有人以为蒋钦是刀枪不入,亦或是死而复生,便是心神震荡,觉得蒋钦不可战胜,于是转身就跑。
水战之中的箭矢,因为船只颠簸和晃动的关系,导致箭矢很多时候只能是大概范围的散射,并且力道也不如在陆地上的长弓手,而且蒋钦身为将领,盔甲防护也不算是差。箭矢虽说入体,但是并不算深,蒋钦带伤作战,也是勇猛非常。
徐晃的前军被蒋钦压着打,后军又是被火球一阵乱砸,整个军阵便是有些崩乱。
血光和火光共舞。
徐晃和……
现在这样,徐晃也没办法飞。
徐晃知道自己大意,中了敌军的埋伏。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顶着来自于陆地山间的投矢火球,打败蒋钦,毁掉江东水寨,那么岸上的那些江东兵也就自然溃散,另外一个就是暂时退兵,待重整旗鼓之后再行作战。
思索片刻之后,徐晃决定暂时后撤。
他觉得夷道的江东水军,并没有值得硬拼的价值。
『撤军!』
徐晃下令。
鸣金之声,在水面上响起,随着血水和江水的荡漾波纹,也传入了在水寨高台上的陆逊耳朵当中。
陆逊闭着眼,脸颊的肉动了动,旋即睁开,眼中闪过了一些歉意和哀恸,但很快的变成了决然,『就是现在!全力进攻!』
令旗摇摆。
在水寨之中,数十走舸便是如同脱缰的野马,沿着水面战舰之中的缝隙疯狂往前窜!
因为水流和风力的关系,顺流而下容易,但是想要掉头回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会出现经常被提及的那句话,『小船好掉头』。
徐晃进攻之时,大船小船形成的战斗编队,能够维持原本的阵列,但是等到要往回走,大小船只之间就无法保持原本的状态了,必然是小船先掉头后退,大船才能有空间回旋。
而陆逊最后的一击,便是图穷匕见。
呼啸砸落的火球,只能搅乱阵列,焚烧损坏一些船只表面的物资,但想要靠火球直接烧毁楼船,成功率其实是非常低的。如果江东军不能抓住机会破坏掉这些作为水面战斗核心的楼船,那么川蜀军就会随时补充修复一些小损伤,然后卷土重来。
大楼船的制造周期,是属于『物理』上恒定的较长,即便是添加了人力或是财力,也不见得会缩短多少。毕竟是在材料技术等等多方面都是受到了限制的汉代,尤其是川蜀的造船工匠,和江东比较起来,有非常大的差距。
这就使得损失惨重的江东,如果紧急征辟,或是采买当地某些士族大户的楼船,同时在船厂内开工建造新的楼船的话,江东恢复水面战斗力的速度,在当下可以说是独步天下。
而且因为江东水网密布,很多江东人一生下来就在水面生活,所以和北方胡人一样,对于某种战斗模式有一种加成。
这就导致了历史上明明江东孙十万左边送了十万,结果等一等右边还能再送十万,前面送了十万,过了一阵又凑了个十万……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走轲和川蜀军楼船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的缩短。
日头渐西,把人影在前方拉得很长,直照到长江水面上……
蒋钦已经从一线的搏杀当中退了下来,在护卫的保护之下,脱掉了身上的盔甲。染血的战袍已经晕红了大片,一旁的金创医师连忙上来处理伤口。
原本只是一个穿刺伤,结果因为没能及时的取出箭矢箭头,蒋钦又是带伤搏杀,导致伤口拉扯,箭头在肉里搅动切割,现如今就形成了一个狰狞的大伤口。
失血颇多的蒋钦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自己伤口上,而是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忽然说道:『要赢了。』
周边的护卫一愣,便也纷纷抬头远眺,结果只能看到横在前方的残破船队,在江水之中浮浮沉沉的尸首和船只残骸。
『没看到么?那些走轲上去了。』蒋钦说道,『只要坏了川蜀楼船,我们就算是赢了。』
『算是赢了』,即便这个胜利是『算』出来的,但在当下,也算是一件『丰功』了。
就像是后世的国足,不是自己强大,而是要谢天谢地,谢友邦脚下留情。
『我们赢了?』护卫也不免有些激动,『真的?』
蒋钦看着医师将伤口包扎起来,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便是站起,披上了新的战袍,『传令,靠向南岸。』
江水中间区域杂乱纠缠在一起的船只残骸很多,其中有不少还在水面上熊熊燃烧,黑烟滚滚遮蔽视线。船队偏离了江心区域,靠向南岸,前方阻挡视线的战船一点点移开之后,蒋钦他看到了远处的景象,也正如他所料的一样,落在后面的川蜀楼船,被走轲追赶着……
走轲加装了撞角,装满了火油。
一旦钉到了川蜀楼船,便是瞬间可以将船只变成一大块燃烧的火海!
蒋钦眯着眼,望着长江江面上的一片狼藉,也看到了前方一艘艘走轲,以及在走轲上面的那些江东兵……
他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消失在他的胡须之中。
这不仅是他豁出命去,用血肉换来的,而且也是他的部曲,他的私兵,还有那些普通的江东兵的血肉一同换取来的战果。
那些走轲之中的江东兵,皆为死士。
虽说理论上确实有机会在大火焚烧之前跳船潜水逃生,但是实际当中往往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稍微慢了一步,便是会被大火灼伤,甚至直接烧死。
就算是小范围的烧伤,但在汉代,皮肤烧伤后浸泡江水,也就基本上和死神在推牌九赌大小了。
『一艘,两艘……』
蒋钦慢慢的数着被走轲围上,咬上,然后燃起大火的川蜀楼船。
川蜀前军原本就是和蒋钦的部队纠缠搏杀,所以撤离的时候自然是落在了最后面,很快就被走轲追上。川蜀前军的楼船在之前的战斗当中失去了不少护卫船只和兵卒,船只的舵桨什么的也难免受损,就算是想要快都快不起来。
走轲继续向前,追上了徐晃的中军。
『很好,第三艘……』蒋钦紧紧的握住拳头,在空中虚晃了一下,但是很快他瞪圆了眼,『那是什么?』
第3306章渐行渐远渐无声
其实徐晃前军的两艘楼船,包括中军的一艘楼船,都不应该损失的。因为江东的攻击手段并没有很离谱,也不见得是多么的新奇。甚至川蜀军在之前的战斗训练之中,也针对于敌军冲撞焚烧的手段进行了相关的演练,可就是在战斗当中接二连三的损失了。
就像是后世在面对步炮结合,亦或是七天攻势的这种战术的损失一样。
明知道很简单,但就是损失了,谁的错?
兵卒的错么?
川蜀水军成军才多久?不会真有某些头脑简单的人以为成军了就等同于精锐罢?就像是后世果党的那些人,以为拿上了美式兵械德系武器,就等于是世界强军了。
那么是徐晃的错么?
如果不能将所有的功勋都归于将领,那么所有的罪责同样也不能都归于将领。否则就是双标了。
万事万物,都是一体多面的。
江东的战术一点都不好看,也没有羽扇纶巾的风度翩翩,甚至还搭上了不少江东兵卒板载猪突冲锋的性命,可就是如此,将熟练度不足的川蜀水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暴露了川蜀水军底蕴欠缺的事实。
徐晃的问题,就是没有冷静的权衡,而是被川蜀水军的急躁和自大挟持了。
他一度也以为能赢,但是实际上他不如旁观者诸葛亮那么的清晰和冷静,知晓江东水军还没完全垮,还有抵抗的力量。
不管是那朝哪代,免不了有些人打赢了几场战,便是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叫嚣着还有谁,输了几场战,就立刻骂骂咧咧,仿佛是被满身大汉轮了一轮又一轮,归根究底,依旧是心智不够成熟,不够沉稳。
胜不骄败不馁,道理谁都清楚,可惜要真能做得到的,却是寥寥。
一支庞大且强横的军队,绝对不可能仅有一个强横的领袖,也不可能仅靠着这个领袖就能所向披靡。
徐晃无疑是一只狮子,可是川蜀水兵并没有形成从绵羊到狮子的完全进化。
一只狮子领导的一群绵羊,气势上或许会有些变化,但是归根结底依旧还是绵羊,一旦真的见血,没有进化的绵羊依旧还是会展现出其绵羊的特性。
徐晃统领的川蜀水军,在某些程度上是属于狮子和绵羊的混合体。在江东兵决死反扑的时候,狮子浑然不惧,可是周边有绵羊拖后腿。在撤退的时候,狮子还在搏杀,准备且战且退,但绵羊便是先一步逃跑了。
这种不协调,在江东兵决死反扑的情况下,被放大了,甚至影响到了其他的半成品也开始绵羊化了。
只懂得咩咩叫着,完全忘记了之前训练的操典和相互之间的配合。
直至徐晃站出来,用他的镇定和指挥,使得川蜀水军中止了退化,有序的撤退。
当徐晃撤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偏斜向西,因此对于江东军来说,他们是顶着刺眼的阳光在追击。阳光不仅是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还同样泼洒在水面上,反射出来的粼粼光芒,同样也晃动在江东追兵的眼中。
走轲上的江东兵奋力划桨,进行着他们人生当中可能是最后的一次冲刺。船只像飞鱼一般在水面上劈波斩浪,灵活滑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蒋钦和陆逊的奖罚策略,无疑算是比较成功的。他们的幸运,是江东的信用,或是说蒋钦陆逊两个人的信用还没有败坏,所以这些江东兵『相信』了。
当然,如果这一次允诺的重赏不能兑现,那么也就自然没有了下一次。
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箭雨开始交织在两军之间,尖锐的箭矢带着致命的威胁呼啸而过。
突然,一艘走轲上的江东兵发现了川蜀军的战舰上,似乎有人在操作着什么东西,似乎正在瞄着他们……
还没等走轲上的江东兵反应过来,就见到一枚黑黝黝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咚』的一声钉在了走轲的顶板上。
『那是什么?!』江东兵大叫道,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把它搞下去!』
一名江东兵直起身来伸出船桨,拍打了一下那个被钉在了顶板的蒺藜火雷,却意外的发现其纹丝不动!
江东兵想要再用力拍一下,将其敲下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轰!』
爆炸产生的火光骤然闪动,甚至一度抢过了天上太阳的风头。
破碎的铁片和木屑横飞,瞬间的高温点燃了走轲船舱里面堆积的火油,然后在下一刻产生的二次爆炸席卷了周边,将周边的几只走轲也一同卷了进去,一同葬送在火焰之中,形成了更大规模的喷溅和燃烧,瞬间几乎将半个江面都笼罩进去!
火焰伴随着黑烟腾空而起,刺眼的光亮,灼热的高温,席卷了周围的水域,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甚至使得江面上的部分空气都扭曲了,伴随着黑烟晃动着,像是死神就在其中狞笑。
『这是什么?!』
在后方的蒋钦,几乎和陆逊同时问出了相似的问题。
在最开始的时候,蒋钦陆逊不免会以为是川蜀新式武器产生的威力,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更大的原因并不是单一的蒺藜火雷,而是走轲运载的原本准备用来焚烧川蜀水军楼船的火油。
被火焰吞噬的船只上,江东兵卒无一幸免,即便是有人带着火焰跳水,也并不能得到幸运之神的关注。
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船只的结构开始受损,木板在高温下噼啪作响,船体逐渐失去稳定性,变形,损坏,崩落。
侥幸没有被火焰吞噬的江东走轲,下意识的或是扭转船身躲避火焰,或是停止了追击,而不管这些走轲选择什么,都失去了继续追击的机会……
走轲犹如匕首,在近身搏杀的时候灵活非常,攻击犀利。
可是等拉开了一定距离之后,走轲就失去了其最大的攻击力。
爆炸将火焰抛撒得到处都是,基本上隔断了江东追击的线路。
随着江水的流淌,这些火油还在扩散和飘荡,要么只能是绕往江水北岸,要么就只能放弃追击。
蒋钦只能是下令收兵,并且还要派出拦截舟船,将火油等燃烧的残骸,用竹网拦住,以免引燃水寨。
徐晃一方同样也难以越过江面上的大面积火油火焰来进攻江东军。而且川蜀水军在这一次战斗当中所表现出来的缺陷,也让徐晃明白了这些家伙依旧还有很多不足,强行进攻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所谓以战养战,重点是『养』,如果『养』不起来,也就自然无法『战』下去。
『撤军罢。』当陆逊见到了蒋钦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的直接,而且很平静。
蒋钦脸色不是很好看,『撤军?我们打赢了!』
陆逊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才可以撤军。』
蒋钦没有愤怒,因为他知道陆逊说的是事实。
即便是蒋钦心中不甘,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徐晃损伤了前军大部,中军的一小部分,折损了实力的四分之一多,但整体战力还算依旧存在。让川蜀水军当中洋溢着盲目乐观的情绪消散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而另外一方,蒋钦付出了自己重伤,部曲大残,高额重赏等等的代价,达成了一定的效果,但是距离他和陆逊之前谋划想要达成的川蜀水军的战损线还有一段差距,同样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说他成功了罢,确实也算是成功了,毕竟他成为了江东军当中为数不多的成功拦截了川蜀水军逼近的将领,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他也失败了,因为他也在这一场战斗过程当中失去了再次拦阻川蜀水军的力量,不论是他个人方面,还是在他的部曲方面。
『现在撤军,』陆逊很平静的说道,『还能免你我之责,若是等到……恐怕就难以善了了。』
蒋钦皱眉说道:『川蜀军还会再来?』
陆逊远远望着长江西面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孙曹若是还能联手,那么……而现在,朱都督……斐骠骑既然有了席卷天下之机,又怎么会止步于夷道?』
蒋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伤处,不由得用手微微按了一下,『那么,就是绝无转机了?』
陆逊低声说道:『莫须有。』
停顿了片刻,陆续补充道,『即便是如此,转机也不在此处,而是在江陵。所以,蒋公,请下令撤军罢。将所有带不走的物资全数焚烧,将此处夷为平地,也算是为江东坚壁清野了……』
蒋钦转过身,看着江面之上那些残留的火焰和战舰残骸,以及在江面上起起伏伏的尸骸,沉默了很久很久。
陆逊静静的站在蒋钦身边,并不敦促。
许久之后,蒋钦才沙哑的说道:『传令,撤兵。』
最后一个字吐出,蒋钦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就连身躯也都佝偻起来,低着头,转身离去。
陆逊对着蒋钦的背影长揖到地。
……
……
蒋钦用他大部分的部曲,换取了短暂的胜利。
用人命填的胜利,也算是一种胜利。
如果有人还记得这些牺牲的兵卒,那么这些牺牲自然还是有价值的。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在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之中,对于兵卒的牺牲,或是底层民众的伤亡,记忆都是极其短暂的,甚至是有意的去抹杀和忘却,只是剩下在青史之中的几个字而已。
江东也是如此。
按照往常的习俗来说,夏天应该是江东士族纳凉赏月观歌舞品美酒的时候,可是现在,亦或是这一年的江东吴郡,里里外外都显示出了一些沉重和破败来。
因为少了些灯火阑珊,所以那些高门深巷的大宅邸,门前和围墙上的青苔就在黑夜里面像是一块块发霉的瘢痕,又像是一道道撕裂的伤口,在黑暗之中流淌出血来。
吴郡市坊内主要街道上的青石板,有一些已经是破旧了,却迟迟不见修补的人来。于是越发的洼陷下去,当地熟悉的人知道那边有个坑,便是提前一步小跳避过,可是外来的那些人,总是免不了会在这个坑里面吃个亏,沾染了一身污垢泥水。
暗渠里面排水口,也是没有人及时去疏通,很多地方都淤堵了。只要稍微下一点雨,这些暗渠当中的污泥和脏水就翻涌出来,在街上肆意流淌。等了天晴之后,在暴晒之下又化作难以洗刷的污浊和臭味,沾染得到处都是,让人走到哪里都是一身臭。
事实上,自从孙权坚持要西征,要开拓战场之后,这些原本应该处理的民生政事,就没有人管了。
一方面是为了军务,调集兵卒劳役粮草辎重,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属于孙权一派,或是和孙家走得比较近的官吏,各个都是忙得焦头烂额,对于比较细小的这些民生事务,自然是无暇他顾。
另外一方面,反对出战的那一派也是同样『忙碌』得不可开交。忙着偷偷串联,忙着私下勾兑,忙着藏匿转移资产,也同样忙着装作忙碌……
『一切都是以江东大局为重!』
两派人每一天都是高喊着同样的口号,都在同一个官廨里。
『一切都遵从主公的意志!』
两派人都是一副为了江东基业这辆车,拼尽全力在拉扯的样子。
『一切都为了江东未来!』
两派人异口同声,就连手臂举起的高度似乎都是一致的,没有丝毫的差别。
谁是那一派,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表面上都是一样的,都是江东一脉,孙氏臣子,大汉子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些许的坑洼污垢,早已不放在这两派人的心上了,至于因为这些坑洼污垢而影响到的普通百姓生活,那就自然更不是什么问题。
至少不是他们现在想要解决的『大事』……
江东百姓只要还没有活不下去,没有围攻官廨,没有群体起哄杀官造反,那么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江东一带,因为自从大汉黄巾之乱开始之后,就因为相对比较安全的环境,很多人逃亡至此避祸,也就自然带来了一些花花草草金银珠宝。
那个时候的江东,灯红酒绿一片繁华。
后来江东也和斐潜的商队沿着长江上下往来交易,川蜀的丝绸和西域的香料,极大的丰富了江东士族贫瘠的奢侈品市场,使得江东士族的生活真正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这些繁华,与原本的江东土著百姓,无关。
但不论某个地方是多烂,终究有一些人在努力将烂地变好。
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有那么一些人物,他们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虽然身处黑暗,却依然努力发光,试图驱散周围的阴霾。他们或许被误解,被嘲讽,甚至被贴上『烂好人』、『假圣母』的标签,但他们的心中,始终怀揣着一份对美好的执着追求。
鲁肃与周瑜,便是这样的人。
鲁肃北上江陵,为了挽救孙曹之间破碎的联盟。他的行动,是想要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之中去点燃一盏微弱的灯火,试图照亮江东前行的道路。而面对外界的质疑与嘲讽,鲁肃却始终保持坚定的信念,他相信自己的选择能够为江东带来一丝喘息的空间,最终带来胜利的曙光。
而周瑜则是为了挽救濒临毁灭的江东政权,他发誓要为了孙策去守护的孙家基业。
这份承诺,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压在他的肩上。
为了挽救江东即将到来的厄运,周瑜不得不拖着自己病体,强撑着走这一趟,重新挑起原本应该放下的重担,就像是残蜡又将自己的脑袋上亲手点燃了火焰。
虽然说江东官方封闭了战争具体相关的信息,对民众公布的消息总是充满了谨慎乐观等词语,但是江东的百姓却从日间稀缺且匮乏的市场上,见到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真实的一面。
战争没有结束,所以出征的那些江东兵卒,即便是已经阵亡的,也都没有算作『真正』的死亡,还没到要给付抚恤金的时候。
据说孙氏已经在制作『大权当廿』,哦,是『大泉当廿』的钱币模板了。
当然,实际发行的时候,说不得就变成了『大泉当卌』,甚至是『当圩』,『当百』……
不仅是如此,还有人传言说孙权又双叒叕和江东士族世家闹崩了。这一次的增加的楼船和粮草,是孙权从这些士族家中明『抢』来的……
『我明日就进营,后日启程进军。』
周瑜低声说道,声音平稳。
而在对面的小乔手却是一抖,绷断了琴弦。
小乔抬起头来,望向前方的夫君。虽然说之前她就已经有了这个预感,但是真等到周瑜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依旧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心悸,小脸顿时苍白失色。
周瑜坐在那边,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然后叹了一口气,『从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这一曲就经常弹错……商微是转成角音,不是羽声……』
『为什么?夫君你的身体都一直没有康复……』小乔茫然的说道,『为什么?就不能让别人去么?黄都督,朱都督,程都督……』
周瑜依旧是平静的说道:『在我书房进门左手架子第二层上,有这一曲的详细乐谱,有空你可以去看看。』
『夫君你上次吹了江风,便是发病到了现在还未康复,现如今再去……』小乔一脸的忧虑,『实在不行,也要等夫君身体好全了才是……我去找医师,我现在就去找最好的医师!』
周瑜拉住了小乔。
小乔终于是流下泪来,跪倒在地,抱着周瑜的腰泣不成声。
片刻之后,周瑜拍了拍小乔的肩膀,『再为我弹奏一曲罢。』
小乔直起身来,泪眼婆娑的看着周瑜,猛然间才发现周瑜已经是早生华发,原本俊朗非常的脸庞也悄悄的爬上了皱纹。之前她的记忆里面一直都在美化着周瑜,现在才发现原来周瑜已经不再宛如当年一般的风貌。
『夫君……』小乔忍不住又是流下泪来。
周瑜微笑着,温和气度依旧宛如当年,『就弹首凤求凰罢。』
『好。』
小乔擦了擦眼泪,重新将琴弦挂上,调好,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些心绪,双手在琴弦上滑动起来,轻轻柔柔的琴声随着风,飘飘荡荡……
周瑜静静的听着,专心的看着,似乎是要将眼前的这一切的色彩和声音都留在心底,留在他的生命深处,即便是小乔又因为情绪上的不稳定弹错了音符,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听着,看着。
周瑜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小乔弹琴,那真的是弹得离谱。这『离谱』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以至于周瑜实在是忍不住,这么一个可人儿,怎么能这么糟蹋蹂躏那把可怜的琴呢?
于是,他就上去教了……
于是,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光阴似箭,箭箭都扎在心口。
日月如梭,梭梭都穿透肝肠。
一曲终了,周瑜抚掌而赞,『弹得好。』
周瑜的目光温柔,微笑,我终究是不能再教你了……
小乔一喜,旋即一悲,『夫君!』
周瑜站起身,按住小乔的肩膀,『好了,我也该动身了……明日主公拜将授兵,也不好迟到缺卯……』
『夫君!』小乔紧紧抓住周瑜的手。
『放心吧。』周瑜笑道,『我都安排妥当了。一切都安排好的。』
小乔紧紧的盯着周瑜,就像是下一刻周瑜就会原地消失一般,『夫君!你要回来……夫君你一定要回来!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嗯……』周瑜眨了眨眼,笑着点了点头,『好,回来。等我回来,再听你弹琴就是。』
小乔这才似乎放心了些,慢慢的松开了手。
周瑜缓缓的抽出了手,『不用送了……看你的脸,都哭花了,旁人看到都不好。我走了之后,自己要多照顾自己。』
『夫君!』小乔又是流下泪来。
周瑜摆摆手,然后转身离去。
『夫君!』小乔紧追了几步,靠在了院门之上,望着周瑜离去的背影,『夫君你一定要回来!我下次绝对不会再弹错了!』
周瑜似乎听到了,便是举起手,在空中晃动了一下,然后渐行渐远。
第3307章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冀州依旧没有下雨。
一些扛不住的百姓已经开始向大城市汇集,乞讨,流浪,牵着儿女,背着爹娘。他们原本以为可以在大城市当中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但是很遗憾,大城市里面只需要他们的劳动力和劳动力的产品,并不需要他们。
冀州士族关心的并不是天气干旱,也不是这些苦难的百姓。
热搜榜上,一条关于冀州干旱的消息都没有。
沮鹄坐着的牛车,缓缓的驶过长街,在车辆两边跟着随行的,便是持着哨棒的家丁护卫。这些随行的家丁护卫为车辆挡开了路边试图过来乞讨的流民乞丐。
这些流民,其实有些奇怪。
这一点么……
沮鹄眯着眼,若有所思。
他不是在可怜这些流民,相反,实际上他很厌恶这些到处跑的流民。
封建王朝之中,普通百姓没有自由迁徙和自由定居的权利。
而且现在已经有更可怕的消息,冲淡了他对于旱情的担忧,分散了他的关注度。
所以最后沮鹄决定『冒险』来邺城一趟,这所承担的风险,难道不比流民更大么?
邺城的街道上,已经有些拥堵了。
流民在自由摆摊,占据了街面两侧很大一块的地方。
时不时会有一些穿着锦袍的人去挑挑拣拣,捏一捏头脸,摆开嘴看牙齿,然后便是拉扯着一两个装车带走。
杂乱混乱,却有一种潜藏的秩序。
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售卖的?
沮鹄渐渐的有些不耐起来。
这些流民乞丐挡了他的道,耽搁了他的时间,就连那些哀嚎祈求的声音,都是刺耳得很,让他觉得心中烦闷而忧伤。他最听不得这些哀嚎,所以为什么要放这些流民进城呢?在城外随便让他们挖个地窝子不是很好么?
尤其是当沮鹄看到一名怀抱着孩子的流民妇女,被家丁护卫推倒在地之后,在怀中滚出的『孩子』竟然是个粗糙的小木偶,便是顿时忍不住低声暗骂起来。
『一群刁民!』
沮鹄转过头去,不想要再看他认为的这些腌臜。
被推倒在地的妇人并没有撒泼打滚哀嚎,而是急急的爬了几步,忙不迭的将那粗糙的小木偶抱在了怀里,上下检查一番,然后脸上露出了些痴痴的笑来……
沮鹄一行扬长而去。
各人的悲喜各不相同。
沮鹄不得不来邺城,因为这里才是聚集了大部分的冀州士族的联络点。
他不想来,但是又必须来。
崔厚带来的消息,令沮鹄恐惧,不安,烦闷,并且有些隐隐约约的后悔。
按照山东士族的传统艺能,选择和胜利者站在一起,即便是跟在胜利者屁股后面捧臭脚,舔靴子,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可问题是,冀州士族从汉灵帝末期开始,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站错队。
这尼玛……
宝宝心里苦啊!
自从骠骑斐潜切割了尚书台,在长安之处搭建起一个新的政治机构的时候,冀州士族上下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议论,也有一些动摇,但是毕竟距离较远一些,空间上的距离加上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也就只有一小部分,甚至是零星的人去长安寻找新的机会,而绝大多数的冀州士族子弟,依旧是习惯留在他们所熟悉,所掌控的乡野之中。
所以这能怪谁呢?
反正现在只能怪曹操。
骠骑大将军……
沮鹄深深的叹了口气,一脸的忧心忡忡。
一切都是为了大汉。
沮鹄坚信这一点,也将这一句话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
说到底,大汉人依旧还是愿意支持大汉天子的,毕竟是习惯了。
其实大汉天子的德行,在这些山东士族心中都是明了。
对于大汉的开国皇帝么,就自然是恨不得举双手双脚的大拇哥表达敬佩之情,二代目大概率也还算是可以,但是三代四代败光家底之后,大汉就免不了走下坡路。
皇帝不务正业,政治经济样样疏松,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天下一片歌舞升平,潜藏的民怨和矛盾则是越来越多,贪懒官吏遍布朝堂,刁横酷吏横行乡野。
桓灵二帝年轻的时候,虽说也有心想要改变一些大汉朝堂状况,但是奈何无才无能,于是彻底摆烂,最后变得昏庸无道、倒行逆施。
如今看来,这董卓之乱,废帝之耻,以及当下天子所遭受的种种屈辱,都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大汉的气运,毕竟是不在了。
虽然说骠骑大将军斐潜一直以来表现得都不错,时不时上贡请安,但是很多人都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表象,将来会怎样发展,谁都不好说。
如今这一场斐曹之间的大乱斗,或许也将要走到尾声……
当然可能还有一点混乱,但是随着这一场战事的确定,一些原本沉在深潭底下的东西,或许就浮现了出来。未来随着局势的明朗,斐潜若是能将关中的状况稳定下来,那么这些些许的不确定和混乱,也就会渐渐的消失。
毕竟,当年刘秀,哦,光武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只不过,光武帝时期是冀州和豫州的士族崛起,现如今应该是轮到了关中北地的那帮腥膻之辈了罢!
唉!
三十年河东……
啊,到了。
车辆停了下来。
沮鹄仰头看了看依旧喧闹的醉仙楼。
嬉笑,娇喘。
肉香,酒醇。
生平歌舞,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停。
是啊,当年这些山东士族子弟的先祖们,陪着光武帝抛头颅洒热血,难道还不许他们的子孙好好享受太平人生,香醇美酒?
沮鹄翻了翻眼皮,在醉仙楼小二的热情招呼之声当中,昂首而进。
他今天是来会谈的。
是接受当下的现实,再一次的选择站队,还是说依旧什么都不做,等待最后宣判的那一天,总是要有个决断。
反正冀州士族子弟已经站错了许多次,所以这一次应该是站对了?
但是又有谁能说得准,万一赌场里面的骰子,连续开出十二把大呢?
下一把,是大,还是小?
沮鹄觉得现在幸运的是,他们可能还有一些选择,而在很多时候,许许多多的人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沮鹄一边微笑,点头,和经过的士族子弟打招呼,一边思索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大汉天下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变化莫测了起来?仿佛原本缓缓流淌的大河,忽然之间加速了,汹涌澎湃的波浪太大、太激烈了,以至于沮鹄感觉自己是掉入了这急浪当中,偏偏还不会水,手中抓住的那个崔厚,还不知道是一根空心芦苇,还是能救命的木板……
或许,反而是累赘?
眼下的邺城曹氏执政机构,其实也还没有多完善,也谈不上什么相互制衡。曹操掌权之后,曹氏夏侯氏家族便是鸡犬升天,但是在曹氏夏侯氏的族内子弟,却未必都能是才华横溢,武力超凡,很多人都依旧是普通人,并没有因为曹操当了丞相之后,所有人便是原地智力武力上涨,所以在邺城之中,曹氏所能控制的依旧很有限。
虽然说冀州士族子弟在当下曹氏执政机构当中没有获得多少高级位置,但是底层却依旧被这些冀州子弟所把持着,即便是陈群也不敢不给这些冀州士族子弟面子。所以冀州依旧是冀州人的冀州,这一点不会变化,也永远不许变化……
如果没有崔厚带来的那惊天消息,沮鹄也不会走这么一趟。
毕竟那消息,是绝对不能落于字面上成为『罪证』的,只能是口耳相传。
夏侯元让被擒了!
沮鹄每每想起这个事情,都觉得有些战栗。
他必须尽快的敲定对应策略,否则真等消息扩散出去,曹氏必然有所反应,到时候再来商议什么,也就失去了其意义。
沮鹄不是没想过崔厚会说谎,但是随后就意识到崔厚没必要说谎,因为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容易揭穿了,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相信现在就有很多快马,正在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前往曹军的军营。
其中也包括沮鹄的……
所以除非崔厚是死间,否则他没必要说谎。
崔厚是死间么?
沮鹄冷笑,这个家伙连良心都肯卖,怎么可能会当死间?
崔厚在骠骑之下,有往日情谊,原本是多好啊,可为了钱财,呵呵……
必须赶在所有人都在确认它的真实性之前,确定下来相应的对策。
相隔数千里的距离,八百里加急都要数日才能到,又不能在明面上做文章,只能私下探听,总不能发文问曹丞相,『夏侯将军今安好?』
去得不快,消息回馈也肯定会更慢,中间还难免会遇上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确认的时间花费也会更多。各种各样的揣测之中,总的来说,这消息还没有在邺城周边掀起太大的波澜,曹氏上下似乎还在盯着魏延使劲。
知道这个消息的冀州士族子弟,也多数像是沮鹄一样,按捺着想法,私下勾连,绝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真要做的时候,便是要做绝。
所以,慎重,慎重。
沮鹄见到了他想要见的人。
严格上来说,只是见到了一半,因为沮鹄是想要通过这个中间人,去见到真正他想要见的那个人……
甄像。
无极甄氏。
这可不是一颗血馒头能造就的士族。
两人招呼着,相互落座。
『啊哈哈哈,今日天宜,光风霁月。』沮鹄呵呵笑着,将描金扇啪的一声拍在了手心里,『某晨起观天,云散日出,金辉洒地,微风拂面,实令人心旷神怡是也。一路而来,望四野无垠,碧空如洗,白云悠悠,顿时觉得烦恼皆消。又有鸟鸣枝头,歌喉婉转,似是报喜,此等良辰美景,实为难得。宜当出游赏景,不负韶华是也。』
甄像点头附和,『沮兄好雅兴!』
甄像脸上笑嘻嘻,心中麻麻皮。说是有要紧事相商,结果说什么好天气?这天气好?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嗯?什么意思?
甄像瞄了一眼在沮鹄手中被甩得哗啦作响的描金扇,打定主意只要沮鹄不开口说正事,他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
甄氏因为甄宓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
在袁绍之处投资失败的甄氏,痛定思痛,是想要两面下注,多方投资的,结果么……
留在冀州的甄氏没能和曹氏搭上同一辆车,而在关中的甄宓也没能和骠骑钻一个被窝。
但是福祸相依,甄氏也因此没在权柄上过多的和曹氏搅和,反倒是落得了一个清净。再加上和关中的贸易,尤其是从关中贩卖而来的描金扇和香料衍生品,简直就是独占了整个山东北方市场。
沮鹄哗啦啦的摇着描金扇,其实也在犹豫不决。
说类似于这种天气废话,那么说多少都没有关系,但是如果真的牵扯到了关键问题,尤其是核心人物,那就不可能说想要撤回就撤回,解散聊天群就能装作无事发生了。
过了片刻,沮鹄果然是有些忍耐不住,便是沉声说道:『有一事,不知贤弟听闻了没有?』
『请教。』甄像拱手。
沮鹄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江东派了鲁子敬,已至颍川,欲重修旧约。』
『真有此事?』甄像有些惊讶。这个消息甄像他确实不知道,因为现在某些原因,导致冀州豫州之间的往来出现了一些问题。
甄像瞄了沮鹄一眼,顿时对于沮鹄的评级上调了一些。至少能在这个阶段上还能够四通八达的收集消息,就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得到的。
既然沮鹄给出了甄像所不了解的消息,那么就自然有所求,于是甄像笑呵呵的问道,『不知沮兄前来邺城,所为何事?』
沮鹄笑了笑,终于是点到了正题上,『某听闻甄氏在清河郡内有一庄子,风光秀丽,景色上佳,正是消暑好去处,不知可否暂借愚兄几日?』
甄像的脸色微变,『什么庄子,我家家业都在中山左近,何曾在清河有什么庄子?甄兄莫不是听岔了?』
沮鹄呵呵笑,并不回答。
甄像毕竟年纪较轻,被沮鹄这么一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干脆起身说道:『今日得晤,实属得益,若是沮兄不弃,小弟便是做个东道,给沮兄接风洗尘……』
『不急不急。』沮鹄也是起身,拉出了甄像的手,然后靠近了一些,『贤弟盛情,愚兄心领,不过当下却不是饮酒作乐之时也……愚兄是真心想要见一见贵客,还望贤弟莫要推辞。』
『什,什么贵客?』甄像装傻。
沮鹄笑笑。有些事情说起来复杂,但是如果抓住核心点,也就简单了。
冀州大旱,四处缺粮,官方店铺里面的粮价很是平稳,甚至是稳中有降,但凡是上计官吏带着曹氏子弟来检查的时候,店铺里面总是充满了粮食,可等到曹氏子弟转身一走,官方店铺便是会在两个时辰之内,粮草全数搬空,颗粒不存,连耗子来了都找不到半粒米。
于此同时,黑市之中却一直都有粮草售卖,而且价格每天都在上涨。
而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粮食大商贩大掌柜,据说之前只是某地的一个小山贼,然后因为心向善念,放下屠刀,所以在某个山窟里面找到了米泉,每日都是日涌米粮,勺之不尽……
沮鹄听到此事,也就只是呵呵。
白手套,黑手套,灰手套,绿手套,各个手套自然都有各个手套的用处。
而在冀州,能做到翻云覆雨,打通商道上下,可以将粮食悄无声息的运往各地的人,其实并不多。
甄氏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原先甄氏在山东之北一带的商路就很是发达,随便夹带一些什么东西,根本没人去查。
这么一来二去,沮鹄也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最开始的时候,沮鹄觉得这玩意风险高,并不打算参与其中,拿了封口费,哦,封口粮食之后就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但是没想到崔厚找上了他的门,当着众人的面,扔出了王炸……
当然,沮鹄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崔厚会这么做。
换成是他自己处于崔厚的状态,多半也是会如此。
若是不当众说出,万一那什么……
商人么,器物是商品,消息也是商品,什么情怀,什么民族大义,也都是可以拿出来卖的,而且越看民众吃这一套,便是越发卖得贵。
这手段,冀州士族当年还卖得少么?
这个天下,只要挂出为了大汉的名头来,其他的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了。大汉朝堂的官吏不也是经常在说,只要本意是好的,过程之中稍微有些瑕疵,也是可以理解的么……
所以沮鹄也好,甄像也罢,亦或是其他的冀州士族子弟,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来了。
既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也就自然有了沟通理解的一个基础。
理解万岁!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冀州,面向更美好的未来。
在得知了夏侯惇之事后,沮鹄就敏锐的察觉,在新的条件下,风险变小了,收益增加了……
分一杯羹,或许正当其时。
『贤弟,陈长史已经是临近清河……』沮鹄最后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死死的盯着甄像,似乎要从甄像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当中看出真相来,『若不早做决断,届时恐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