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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67章兵卒变

    抬眼望去,便是绵延的大山。

    如果是闲暇时光,眼前的这些太行山的景色,无疑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山脉如一条巨龙蜿蜒,山势险峻,峰峦叠嶂。

    行走在这太行山陉之中,就像是走在巨人脚面的指甲盖上。

    山路蜿蜒,树木在风中哗啦作响。

    而夏侯惇一行则是草木皆兵,惊恐万分。

    一个月前,夏侯惇还以为自己可以在晋阳城坚守。

    至少能守半年。

    当时的夏侯惇很有信心。

    他也以为自己会成为曹操大业的重要支柱,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英雄啊……

    可是现在,他成为了笨拙逃难的狗熊。

    伏击的开始,只是零散的兵卒,在某些山道上落石。

    但是很快就扩展成为各种类型的偷袭,除了落石之外,有时候是一两根冷箭,有时候则是一个从山顶滚落的草编火球。

    夏侯惇等人只不过是过客而已,除了一条主要通道之外,其他的采药道,羊肠道等等一概不知。

    而白石羌人则是熟悉这里的土地和道路。

    当然,这些小路也无法通行大部队,所以三五个人的小队就很合适了。

    以大部队来追杀夏侯惇是事倍功半的。一方面是黄成需要镇守太原,收拾晋阳残局,另外一方面是夏侯惇必然有所防备,在山道狭窄之处搏杀也未必有什么好的效果。

    可要是不追,又不甘心就这样让夏侯惇跑了,所以黄成最后是让一部分兵卒汇合白石羌的人,一同追杀夏侯惇等曹军残兵。

    白石羌一开始的时候还挺高调,觉得他们凭自己就可以杀了夏侯惇,于是呼啸着,追着夏侯惇的印迹而来,很快就被夏侯惇的反击殴打得鼻青脸肿。

    夏侯惇开心了一阵。

    可是很快白石羌就吸取了教训,和黄成手下的小队组合起来,最终演化成为了曹军的噩梦。

    白石羌人长久以来,都在这一带山地里面活动,从太原到北地,从北地到漠北,都有他们的足迹。

    而黄成是最早贯彻实行斐潜山地兵训练操典的将领,在汉中之时他曾经训练过一批入川的山地兵,后来才是魏延接手。

    所以现如今,黄成一方要向导有向导,要山地兵有山地兵,为什么要和夏侯惇正面对肛呢?

    而且这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即便是曹军想要击杀这样的小队,都很不划算。

    因为袭击都是从山崖,或是山峰顶上发起的,同时选择的地点也往往都是属于比较难以直接正面攀爬的区域,这就使得夏侯惇即便是发现了这些小队,也无法立刻对于其进行反制。若是兵卒派少了,黄成小队根本不怕,派得多了,黄成手下的这些小队跑了,曹军小分队还能不能绕回去赶上大部队,就未必好说了……

    如此一来,在更多的时候,曹军只能是被动的承受这些袭击,只有在少部分可以正面攀爬的区域,夏侯惇才会进攻和驱赶这些黄成手下的小队。

    ……

    ……

    几名白石羌人在小道上攀爬,然后翻身上了一块岩石。

    在岩石上走了几步之后,眼前便是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营地。

    十几名黄成的手下兵卒,正在营地里面休息。

    『曹军走到哪里了?』

    白石羌人伸手比划了一下,『那边那个最高的山头,他们正在爬过去……』

    山地兵的军校站起身,顺着白石羌人手指的方向,打量了一下,估摸了一下距离,便是下令道:『都起来了!准备出发!这一次要抄个近道,不好走!家伙事都带齐了!』

    『队长,这大黄弩带不带?』一名山地兵问道。

    两具大黄弩。

    大黄弩沉重,携带的话就要将其分成三份,然后到了地头再进行组装。

    而一旦带上大黄弩,还需要带上大黄弩的特制弩箭,这就是需要第四个人。

    两具,就等于是要侵占六个人的携带装备空间……

    山地兵队率也是挠头。

    前几天的时候他带上了大黄弩,是准备狙杀夏侯惇的,可是他并不是第一批的部队,所以等到他追上夏侯惇残兵的时候,夏侯惇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

    没有旗帜,没有高头大马,混杂在兵卒之中。

    这就导致了即便是带上了大黄弩,也未必能够在兵卒混杂的情况下,对于夏侯惇一击致命。

    就算是加上手雷同样也不成。

    手雷的威力,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大。

    尤其是捆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反而可能是一加一小于二……

    原因很简单,因为引信的燃烧不一致。点燃时间无法像是后世一样齐整,再加上引信手工的误差,就使得手雷捆在一起,有可能是某个先炸了,其他的还没有。

    这就是之前用手雷炸巨石,效果一般的原因。

    山地兵队长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要懂得取舍』,这是在军中的工匠最经常说的话。

    什么都想要,便是什么都得不到。因为兵甲本身就是如此,想要坚固防御高,那么肯定是厚重的,想要射程远,那么肯定是不方便开弓困难的,军中兵器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想到此处,山地兵队率摆手,『不带了!带上些重量轻的,好赶路……没错,带上火油,还有绳子!多带点,到时候我们给曹军老贼送点小礼物!』

    用大黄弩一举击杀夏侯惇,虽然很美,但是现在一来要赶路,二来也不好确定目标,一击不中就没什么好机会,还不如换上携带更为方便,并且具备一定范围伤害的火油。

    兵卒们闻言,便笑了起来,嘻嘻哈哈的,就像是赶着去参加一场宴会。

    ……

    ……

    『将军小心!』

    一颗沾染了火油的草火球跳跃而下,就砸碎在夏侯惇面前的十余步。

    火焰轰然炸开,点燃了好几个曹军士卒,使得那几个倒霉蛋像是燃烧的火把一样短促的惨叫着,然后倒下。

    被烧死的曹军兵卒无疑是悲惨的。这种悲惨来自于被烧死的时候,人往往还有痛觉。在表面皮肤被烧坏之后,并不代表着神经就没了,而在内部还有更多的神经,包括呼吸道肺部,以及其他部分的神经。当这些所有的神经都在向大脑发出剧烈的神经元信号的时候,能够当场休克的人可以说是一种幸福,否则的话……

    那跌散的火球当中,喷溅出来的火油,沾染到哪里,哪里就腾起大火。

    夏侯惇已经不骑马了。

    原因就是骑马的目标太大了。

    有他的护卫亲兵,已经被火焰笼罩,被烧起来,惨叫着挣扎着,但是没人去管。

    包括夏侯惇自己,都在疯狂的往前逃窜,就像是被猛兽追赶的牛羊群,是没有任何牛羊会去管被猛兽扑倒的那些同伴的。

    『啊啊啊啊啊!』

    被点燃的护卫倒地翻滚,状若疯魔,伸出手臂来,似乎是想要向同袍求救。

    可是下一刻就有人举起长枪,将其一枪刺死。

    『将军!快走!』

    战争,原本就不是什么想当然。

    夏侯惇以为他自己为了这一场战争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但是实际上他的准备并不充分。

    夜幕低垂,星辰稀疏,两边的山梁就像是要将这一支残军挤压成为肉糜一般。

    夏侯惇拄着一根长枪,带着疲惫不堪的曹军兵卒,灰头土脸的在山道上默默前行。

    他是幸运的,但是他身边的曹军兵卒并没有夏侯惇的幸运。

    一些人受伤了,呻吟着,挣扎着。

    很惨。

    如果在早先些时候,比如夏侯惇还没有败落的时候,伤兵是肯定会有人去照料的。

    而现在么……

    就像是一家公司,在公司向上发展的时候,福利也好,后勤也跟得上,相互之间有什么困难都会有人帮忙,就算是忙碌疲惫,也依旧是有笑声的。可一旦公司开始走下坡,那么即便是看到有其他的员工倒下了,被辞退裁员了,也不会任何的怜悯同情,因为谁都知道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

    内卷的产生,就在夏侯惇的逃生路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谁会管伤兵?

    掉队的,那是他活该。

    部队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在山道之间哀鸣。

    他们才刚刚逃离了一场伏击。

    起初的时候,夏侯惇还想着攻上山顶,消灭那些伏击的小队,可是到了后面就剩下了逃命,无穷无尽无休止的逃命,谁也不想要再浪费体力去攻山,也不想要和那些小队较劲……

    因为夏侯惇等人的粮草已经断绝了。

    携带的干粮被烈火焚烧。

    如今士兵们的胃里空空如也,只能以野菜和树皮充饥。

    野菜在山道之中并不多,而在山顶或是山崖上的那些,又难以摘采。

    树皮也是同样的困难。

    树皮的味道,因其种类和部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但通常并不具有令人愉悦的风味。

    大多数树皮的味道都是比较苦涩的。

    其中可能最好的就是榆树皮。

    这是当年这些曹军兵卒在黄巾之乱的时候,最受欢迎的也经常食用的一种树皮。因为榆树皮里面还有一定的淀粉,可以通过剁碎、焙干、碾压的方式将淀粉与木质部分分离,食用其内的淀粉。只不过这个淀粉并不像是庄禾的淀粉那么美味,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滑腻和异味。

    此外,桦树皮还略微有些甜味。

    至于其他的树皮么,基本上就是苦的了。

    这种苦味,也就是人类的味觉器官在提醒着,有害或是有毒……

    即便是如此,也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研磨,而曹军相当缺时间。

    『将军,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了……』残存的护卫,在夏侯惇身边低声说道,『只是吃这些……要撑到……怕是难啊……』

    护卫紧皱眉头。

    夏侯惇的脸色也是惨淡。

    谁都清楚,没有食物的军队就如同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倒下。

    『我们必须坚持……必须团结……』

    夏侯惇说道。

    这几乎就是废话,因为在没有信仰加持的时候,所有的口头坚持和团结,都会轻易的被一些什么肉蛋奶所击溃。

    但夏侯惇很快就说了一句不是那么废的话。

    『记得我们之前在晋阳,往回运的那些物资么?』夏侯惇说道,『往前走,我们就会有物资了!』

    护卫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将军你是说……』

    夏侯惇点了点头。

    『太好了!将军英明!』护卫一下子有了精神,同时也将这个消息传播开来。

    曹军兵卒压低了声音在欢呼着,就像是他们看到了新的太阳,新的希望。

    ……

    ……

    或许是之前下够了雨雪,所以这些时日都是好天气。

    晴朗,连云朵都欠奉。

    太阳懒洋洋的伸着腰,朝着夏侯惇一行露出了十八颗闪亮的牙在嘲笑。

    行军的队伍如同一条濒临干枯的河,缓缓蠕动在无尽的黄土之上。

    曹军兵卒们的脚步虚浮,每一次抬腿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饥饿使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且茫然,只剩下对生存的渴望。

    『营寨!』

    前方有人喊出声来。

    曹军队列之中,就像是忽然注入了活力,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前连滚带爬的奔走起来。

    『吃的!有吃的啊……』

    几乎所有曹军兵卒的口中都开始分泌唾液,然后眼冒绿光的往前冲。

    可夏侯惇脸色却有些变化,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虽然说夏侯惇也因为被伏击所以失去了原本的粮草,乱了节奏,但是按照道理来说这里既然有营寨,就应该早早的有岗哨……

    而现在……

    转过山坳,营门大开的情景,让夏侯惇心中顿时一凉。

    如坠冰窟。

    而之前那些兴奋不已的曹军兵卒,现在也渐渐的发现了不对,脚步慢了下来。

    先一步冲进了营寨之中的曹军兵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没有!什么都没有啊!什么……什么都没有……』

    队列顿时轰的一声杂乱起来。

    就像是一个火星丢到了干燥的稻草堆当中,迅速蔓延而开。

    『没有粮草!没有吃食!』

    『将军!我们还要走多久?我们已经一天都没吃过一点东西了!』

    『我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饿死在这山间!』

    这种愤怒,不满,怨恨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队伍中蔓延开来。

    不少人疯狂的喊着,然后也有人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夏侯惇感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汹涌,他知道,若是不能尽快的平息士兵们的情绪,哗变只会在顷刻之间。

    夏侯惇立刻高声喊道:『肃静!肃静!』

    兵卒的声音略小了一些。

    『众将士!』夏侯惇高呼道,『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但现在我们必须坚持,必须团结!我们的忍耐和牺牲,是为了我们的家人,是为了那些还在等待我们回去的家人……』

    还没等夏侯惇说完,曹军兵卒就不干了。

    若是在没有遭受这一切之前,曹军兵卒还能耐着性子听夏侯惇说这些山东套话,但是现在别管夏侯惇的话多么激昂,却难以触及他们麻木的心灵,也不能抚慰他们饥饿的肚肠。

    天边残阳如血,映照着队伍中愈发浓重的怨气。

    夏侯惇当然希望能够暂时休整,以缓解士兵们的情绪。

    可是饥饿使得众人的理智都有些癫狂,也使得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

    『我们要吃的!』

    在兵卒之中,忽然有人嚎了一嗓子,就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吃的!我们要吃的!』

    呼声在众人之中回荡,越来越多的曹军兵卒举起了手臂,以及手臂上拿着的刀枪。

    曹军兵卒眼中闪动的不是服从和胆怯,也不是恐惧或疲惫,而是愤怒。

    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愤怒。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活着回家!』

    『我们要吃的!吃的!』

    『回家!』

    『吃的!』

    他们开始大声喧哗,甚至有人开始抢夺仅剩不多的一些干粮。

    夏侯惇见状,顿时色变。

    他太清楚兵卒哗变的后果了,当年曹操和他去丹阳征兵……

    曹军兵卒跟着曹氏夏侯氏,并不是为了大汉的中兴,也不是为了什么忠孝,而仅仅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

    这是如今山东和关中兵卒之间最大的不同……

    山东的普通兵卒,是没有任何的上升空间的。

    所以什么理想,什么未来,什么伟大的事业,对于失去了上升空间的人来说,都不如一碗饭实在。

    有饭吃的时候,曹军兵卒会听夏侯惇的,可现在没饭吃了!

    夏侯惇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明白若不能立刻采取行动,整个军队将会陷入彻底的混乱。

    士兵们的怒吼声汇成一片,他们不再听从夏侯惇以及夏侯周边军校的命令,开始自行试图寻找一条生路。

    『传我将令!所有人立刻归队!不得妄动!违令者,以乱军之罪论,格杀勿论!』

    随着夏侯惇的号令,属于夏侯惇的部曲私兵,便是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有比一般曹军兵卒更强健的身体,有更精锐的武器,很快就将那些哗变的曹军兵卒各自分割开来。

    一场混战不可不免的产生了。

    尽管说夏侯惇并不想要在当下这样的局面造成更多的自家伤亡,但是血腥的镇压依旧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死亡的威胁最终压倒了饥饿和愤怒。

    混乱的局面终于得到了控制。

    太阳重新升起。

    可是死去的人不会再苏醒过来……

    兵卒哗变再一次缩减了夏侯惇现在的兵力,他现在统御的兵卒再次缩水,已经不足三百人,而他也没想到,他的霉运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第3268章矛和盾

    夏侯惇不是没有后撤的准备,他还控制着晋阳的时候,就偷偷派遣了一些兵卒,运输了物资在太行山径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真正需要这些物资的时候,这些好不容易运输到了山陉之中的物资,竟然全数都不见了!

    只是留下一些或是空的,或是被毁的营寨废墟。

    夏侯惇都快要疯了。

    他知道自己是百里进军,是孤军深入,所以一旦成为疲惫之军,必然就不可久战,所以他在晋阳之战前就做好了规划,只要坚守三个月到半年时间,然后就寻找机会突围,凭借着山道这些营寨,他有信心不让骠骑找到什么好机会,从而大量的牵扯斐潜麾下的兵马,给曹操创造更好的进攻机会。

    可是夏侯惇真没想到,他不仅在晋阳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且在这太行山径上,竟然也遇到了这种奇葩的事情!

    『将主,都看过了……』亲卫低声在夏侯惇身边说道,『没有搏杀的痕迹,一点都没有……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哪怕是真被骠骑人马袭击了,也多少会有一些搏斗和反抗,那么在营寨之中会有痕迹留下来,即便是后续有什么野狗秃鹫等食腐动物前来,也不至于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夏侯惇愁得脑壳疼,哪怕是留下一点粮草,也可以让他们支持更长的时间……

    为什么偏偏没有了?

    不过眼下也没有多少时间来让夏侯惇思考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他必须解决吃食的问题,否则别说仅存的这一百多亲兵护卫,就连他自己都是性命不保。

    『派往涉县的人还没有回信么?』

    夏侯惇问道。

    亲卫摇了摇头。

    夏侯惇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将主……我们现在……』亲卫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马肉已经吃完了。

    连着夏侯惇自己的战马。

    所有人都是步卒。

    可是道路还很长,涉县还很远。

    『……去后面,』夏侯惇阴沉着脸,声音很低,『再找一些马肉来……带着那几个受伤的……』

    亲卫最开始的时候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顿时瞪圆了眼。

    如今这些人可是夏侯惇的部曲!

    也正因为是部曲,所以在之前曹军兵卒哗变的时候,这些人才站在了夏侯惇这一边。

    可是现在……

    部曲对于将领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一切。

    就像是后世封建王朝经常讲百姓是王朝的基石一样,东汉当下的部曲也是将军的基石。不仅是提供军事上的支持,也是其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部曲的多寡,确定了将领在东汉朝堂之上的的权利大小,有时甚至能够左右朝政局势,尤其是在中央集权薄弱时更是如此。因为这些部曲往往是和将军所拥有的土地相互关联在一起的,将军也通过控制部曲间接控制了土地和劳动力,维护自己领地内部稳定,用于镇压叛乱和维持秩序。

    因此在东汉年间,招揽部曲的时候,将军总是喜欢拍胸脯,表示只生……

    咳咳咳,只要表现好,将军来养老。

    现在夏侯惇表示他从来就没有撒谎,也没有食言而肥,因为从一开始,夏侯惇他就没说具体是谁养得谁的老。

    至于部曲们误以为说的养老主体是他们,这能怪夏侯惇么?

    又没签合同。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签了合同又如何?

    管他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说不认就不认,能咋样?

    就像是资本主义国家宪法之中也白纸黑字规定了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可那是保障谁的私有财产?又是谁来执行?

    亲兵看着夏侯惇几乎要喷出火来,宛若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不再说些什么,低声应答了一声,便是招呼了一些人,或是抬着或是带着那些受伤的兵卒往后方去了。

    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亲兵带着一些新鲜的肉回来了。

    据说是马肉。

    是经过亲兵专业检测通过的,马肉。

    再加上一些周边采摘的野菜什么的,咕嘟嘟煮了一大锅。

    有锅没有碗,用头盔装了,端到了夏侯惇的面前。

    夏侯惇沉默了一会儿,便是举起头盔,呼噜噜都吃了。

    等夏侯惇吃完,众人也都默默的吃了。

    吃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吃马肉。

    只不过这一次的马肉,确实有些不同。

    滋味各自在心头。

    ……

    ……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夏侯惇一行人的沉默。

    在吃过了马肉之后,虽然有了往前行的能量,但是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不管是夏侯惇还是其他的部曲兵卒,都不再说话了,连之前略微的抱怨,现在都没有了。

    如果没有任何的变化,沉默或许就将继续沉默下去,直至永久。

    但是现在,沉默被打破了。

    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所打破了!

    人声呼喊,哀嚎四起!

    山道之中,一时间喧闹得犹如炸开了锅。

    只不过身处其中的夏侯惇,似乎依旧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局势会变成了当下这般的模样。

    他们遇到了袭击。

    阎柔带着并不多的人马的袭击。

    阎柔攻占涉县的过程,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因为该干的事情都被崔钧给干完了。

    为了逃离晋阳,崔钧一路上没带多少辎重,所以他所有的补充,都是假借了夏侯的令旗……

    山东军制之中阶级森严的体系,导致下级很难,也不太可能去质疑上级,即便是觉得命令有问题,但是更多的时候依旧是执行。

    毕竟山东之地,在很多时候都是在不断的要求,执行,执行,执行。

    不能执行的,当场免职。

    这种一刀切的现象,深刻影响到了山东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政策,或是什么指令难以被执行,其实上层朝廷之内的大员都清楚。但是只要一个命令,一句话,就能执行下去,为什么还要费更多的心思,更多的精力,更多的汗水呢?

    当上头一刀切下来,然后要求下头不能跟着切的时候,有用么?

    因此当崔钧举着令旗,提出各种明显有些问题的命令的时候,依旧得到了执行。不执行,便是当场获罪,执行了,即便是明知道是错的,但是只要事后说一声『简单粗暴』,『斯米马赛』过后『下次注意』便是完事了。

    怎么选,自然谁都清楚。

    于是等到夏侯惇逃离的时候,沿途就剩下了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的补给营寨。

    然后夏侯惇派遣到了涉县报信的兵卒,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阎柔的指路『明灯』,嗯,或许也是夏侯惇的『冥灯』……

    当阎柔带着人马直冲夏侯惇而来,前方原本应该死命拦截的夏侯惇部曲,却不知道为什么四散而开,竟然没有多少斗志!

    要知道这些可是夏侯惇亲自招揽,并且亲自训练的部曲!

    在众多的曹军兵卒之中,能够成为夏侯惇这样级别将领的部曲,至少都是有一些本事的,可是现在么……

    夏侯惇此时此刻,也来不及多想,敌人扑杀到了眼前,也就只能是奋力搏斗!

    呼喊,惨叫,蔓延的黄土烟尘。

    飞溅的鲜血,东倒西歪的身影。

    夏侯惇的亲卫挡在前方,被从烟尘里面飞出的箭矢噗嗤扎在了头颈上,喷溅出来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沾染在了夏侯惇的头上脸上身上。

    血是热的,但是很容易凉。

    『呀啊啊啊啊啊……』

    『擒了贼酋!便是首功!』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声音是从几个不同的人口中发出,可是目标却是同一个。

    转眼间,阎柔就带着人在未散的烟尘间冲撞在了夏侯惇最后的防线上。

    几乎从第一时间起,就是最直接最凶残的碰撞。

    如此这般在战场上的搏杀,称不上什么武学的美感,只有两个字,死活。

    躺下的死去,站着的苟活。

    阎柔扫开了几根杂乱的刀枪,然后猛然一枪砸在了夏侯惇前方亲卫的盾阵上。

    『轰!』

    矛和盾的相争!

    木屑横飞!

    这木屑,有阎柔手中的长枪枪柄的,也有夏侯惇亲卫手中的盾牌的……

    阎柔原本使用的马槊,已经在前期战斗之中折损了,后来便是用骠骑军中制式的长枪。这种长枪虽然也是严格的经过了工匠的制作标准,但是总归是量产货色,在如此巨大的撞击之下,坚韧的枪柄也难以抗衡,迸裂而开。

    而对方手中的盾牌也同样扛不住,碎裂的盾牌一角飙飞而起,差一点砸到了夏侯惇的头盔上。

    习武者,身体素质一般都会比常人要更好些,所以这种爆发出来的力道也是惊人,若非如此,那制式的长枪也不可能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之下破裂,但是这种力量并非是常态,纯粹靠矛去砸盾,并不靠谱。

    『让我来!』在阎柔身后的一名壮汉前冲,挥起手中的战锤就是狠狠砸下!

    『咯啦!』

    打击兵器显然比长枪对于盾牌的破坏性更大。

    在猛然下砸之下,一面盾牌顿时被壮汉砸得四分五裂。

    战锤是用铸铁而制,沉重无比,虽然没有锋刃,但若被挥中一下,少不得肉碎骨折。

    见一面盾牌被砸破,那壮汉便是吐气开声要去砸第二面的盾牌。

    夏侯惇亲卫哪里敢应当,连忙将盾牌往后一缩,只听到嗡的一声呼啸,战锤带着风声砸空。夏侯惇亲卫根本不敢等到对方第三下挥来,双足猛地一用力,扑了上去,豁出最大的力气用手中的战刀砍向对方的脖颈。

    阎柔却换了一根长枪又补了位置,将枪花一抖便是挑来了割砍向壮汉的战刀。

    壮汉没了危险,便是又发一声喊,将战锤抡起砸下。

    夏侯惇亲卫的刀被挑开,又不敢硬接战锤,只能是斜斜试图卸力,结过根本卸不掉这战锤的巨力,被咚的一声砸了出去,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几人交错之下,交手都是在见合之间。

    山陉之中烟尘弥漫,似乎各处都在交手。

    盾牌阵列被壮汉砸开,夏侯惇便是无可奈何的被暴露了出来。

    阎柔一声怪笑,抖了长枪便是直接一枪扎向了夏侯惇。

    夏侯惇也就只能是提盾格挡,然后一刀压在阎柔长枪之上反手削将过去。

    阎柔嘿的一声,一脚踹在了夏侯惇的盾牌上,将夏侯惇踹得一个踉跄,自己也是借力往后小跳了一步拉开了一定距离。

    夏侯惇也就自然无法顺着长枪的枪柄砍阎柔的手指。

    阎柔回身将长枪一探,便是扑棱棱的抖出了枪花,扎向夏侯惇的头颈。

    夏侯惇身形一矮,将盾牌一立,猛然上架,然后便是突的向前跨出一大步,挥刀直砍阎柔的下三路。

    这两人相互之间,你来我往的招式,都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长枪和刀盾之间战场搏杀的手段。

    单枪就是利用长枪的长度,压制对方,而刀盾则是尽一切办法抢进长枪内圈,发挥短兵刃的优势。

    如果在训练场,亦或是在平时双方都是精神饱满,气力充裕的时候,两人说不得可以你来我往杀个天昏地暗。

    夏侯惇虽然说在武艺上,不是顶尖一流的武将,但同样的,阎柔也不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夏侯惇的武艺技巧比阎柔还要更高一些。毕竟阎柔是在草原大漠上长大,力量稍强,但是技巧不足也是很自然。

    毕竟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上古人猿就已经会挥舞着大棒子砸人了,但是想要在长枪有所造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夏侯惇原本应该是具备一定的优势的。

    只可惜,当下的夏侯惇又饿又累,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是下降了一大截。

    在搏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夏侯惇便是明显的气短了一截,手臂也开始发抖,知道情况不妙,便是虚晃一刀,做出要和阎柔搏命的态势来,找个机会就是转身就逃!

    对于阎柔来说,很显然,活捉的夏侯惇远远比死鱼夏侯更有价值,所以他略微留手了一些。而正是因为阎柔有些留手,让经验丰富的夏侯惇给看出来了,他可不愿意就这样被俘虏!

    宁愿死在山林之中,夏侯惇也不愿意成为阎柔手中的功勋!

    逃跑!

    逃跑,逃跑……

    天空昏暗,树木哀鸣。

    余晖洒在崎岖的山路上,连风似乎都在和夏侯惇做对,灌得他胸口一阵阵的发疼。

    他曾经统领万军,如今身边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他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是沾满了血污和泥垢。

    他的身后,是追兵的喊杀声,他的前方,是茫茫不可知的未来。

    夏侯惇的铠甲上血迹斑斑,这曾经是他在战场上的荣耀,如今则成为了他此时的悲哀。

    他原本那以万千钱财才能铸造雕琢而成金色兜鍪,替他当了一次灾。而现在的普通头盔,已经无力的歪斜着,随时可能掉落。

    他的盾牌已经在逃亡的过程当中丢弃,剩下的唯有一把战刀。

    但他仍旧紧握在手中,仿佛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对自己,对于山东,对于曹操的最后一丝执着。

    山林灌木抽打着他。

    横生的藤条和树根在绊着他。

    夏侯惇吭哧一声摔倒在地,唯一的战刀也脱手飞出,跳跃着,消失在灌木从中。

    追兵的叫喊声在林木之中回荡,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追兵。

    夏侯惇这才发现,跟着他的,只剩下了三两个人。

    『其……他……其他人呢?』夏侯惇剧烈喘息着,问道。

    沉默。

    同样也是喘息的沉默。

    为什么?

    夏侯惇想要咆哮,可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气力。

    他想不明白,他很愤怒。

    这些部曲,这些手下,不是曾经发誓要效忠于他,是自愿加入他的部曲,拥护他的一切,遵从他的号令,从生到死,从他们自己到他们的家人,不是应该为了夏侯氏,为了丞相大业,奉献出一切,永远不会背叛么?

    为什么现在这些家伙竟然逃了?没有紧紧的跟随我,没有尽职尽责的来保护我?

    为什么?!

    夏侯惇站起身来,『我有一个办法……』

    『……』仅存的亲卫眼眸当中似乎有了点光亮。

    『这样……』夏侯惇一边开始脱着身上的盔甲,一边说道,『你们其中一个来穿上这盔甲……然后只要砍下头颅来,他们也就自然无从分辨……到时候他们就会退去……』

    夏侯惇将战甲丝绦解开,然后盯着剩下的这几名护卫,『你们……谁来?』

    夏侯惇说得非常的自然。

    似乎就像是说天上的太阳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

    因为这些部曲,在夏侯惇心中,就是他的矛和盾。

    矛是用来进攻敌人的,盾是用来防御保护自己的。但不管是矛还是盾,都只是兵器,是物品,是东西……

    不是人。

    『……』剩余的几名亲卫沉默着。

    『嗯?』夏侯惇微微皱眉。

    一名亲卫脱下了他的头盔,拿在了手里,往前走,『我……我来吧……』

    夏侯惇呼出一口气,尽可能的露出了他自以为最亲切的笑容,『放心,我定然会照顾好你的……』

    夏侯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亲卫直接将手中的头盔猛的砸在了夏侯惇的脑袋上!

    『咚!』

    沉闷的声音响起,夏侯惇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另外几名亲卫惊叫出声。

    那名动手的亲卫惨笑着,『我就问一句话!夏侯将军!你记不记得那几个“马肉”的名字?!我问你,你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你若是记得,我就替你去死!说!只要一个名字!说啊!!』

    『……』夏侯惇沉默着。

    如果在平时,夏侯惇说不得真会说出某个人的名字,当然,是在他身边小吏的提醒下。

    可是现在他没有秘书,哦,没了小吏的提点……

    毕竟在山东之地,又有谁会记住工具的姓名呢?

    不管这个工具是活的,还是死的。

    尤其是在食用马肉的时候,夏侯惇也在给自己不断的暗示,这就是真马肉,所以更不可能去记这些马肉的名字了……

    那动手的亲卫惨笑着,然后仰天大叫:『大汉啊!忠孝啊!哈哈哈哈!这就是忠孝仁德的夏侯将军!』

    那亲卫提起了战刀。

    剩下的几名亲卫下意识的护在了夏侯惇的面前。

    即便是他们亲眼见了,亲耳听了这一切,但是依旧本能的维护着夏侯惇的尊严,站在夏侯惇的一边。

    惨笑声中,那亲卫横刀自刎。

    鲜血泼溅而出,染红了林中的土地……

    猛然之间,树林之中光影晃动,『找到他们了!在这里!在这里!!』

第3269章小礼物

    在阎柔追逐抓捕夏侯惇的同时间,司马懿也遭遇了他的对手。

    司马懿调集了一部分蒲坂津的兵马,又是分兵郝昭作为佯攻中条山,实际上依旧是盯着曹军的中转营地的粮草。

    为了这一次的战斗,司马懿请了军中的工匠,在大黄弩的基础上设计了一种加装了火油的中空弩矢,可以在射中物体的同时碎裂,泼溅出内部的火油来。他准备用这种新式的弩矢,来引燃中转营地当中的曹军粮草,重创曹操的补给粮道。

    没错,司马懿不想要强攻中转营地,他只想要找到一个机会……

    射一发!

    毕竟曹操从潼关一路而来,都是一路修建硬营,可谓是固若金汤,不仅是有挖掘深沟,还铺设了大量的拒马。如果强攻营地,一定会有大量的人马损失。

    就算是能打进营地,还有纵横交错的内部陷阱。这些陷阱掩藏在帐篷和布幔之下,即便是抓到了曹军营地内的活口,也未必能够讲述描绘出所有的布置,所以正面进攻营地十分不划算。

    受限于手上兵力的限制,司马懿也就只有一击的力量,所以他就像是隐藏在阴影里面刺客,一旦显露身形,也就失去了背刺的加成。

    与曹操的前进营地相比,这种中转营地相对来说兵力就较为薄弱一些,是以中护军为主的防守力量加上大量的民夫和辎重车。也有一些制造军械的器物,以及相关兵甲的补充件。

    司马懿清楚,曹操已经是强弩之末……

    而现在司马懿他想要连曹操的最后的弩都给拆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得收益最大化。

    从整个战局来看,如今在河东之处,战火熊熊,但是潼关的攻击明显要更加的猛烈。

    曹操在潼关前安排了三万左右的士卒,不分昼夜的进行攻击。

    潼关有马延朱灵镇守,还有事前就准备好的各种军械,可是在曹军亡命攻击面前,还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特别是曹军之中也有工匠,在战争之中学习,也在战争当中成长,改造了一些曹军的攻城器具,甚至还发动了一两次试图跨越牛头塬的奇袭,使得马延朱灵两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激战一个月,伤亡达到了三千余人,其中包括精锐兵卒一千余人,战局也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武关的情况就相对来说好一些。荆州兵卒的斗志不强,但是人数不少,武关相对来说是在以纵深换取敌方的伤亡,曹军每前进一步都要留下大量的尸骸,伤亡不断的在增加,一两个月的激战下来,曹军之中的这些荆州降兵的战斗欲望已经是降到了冰点,有时候甚至都不用廖化黄忠真正出击,只是发一声喊,便是惊弓之鸟一般乱纷纷的掉头就跑。可以说武关的曹军只是在咬着牙苦撑,随时都可能全体崩坏。

    所以当获得了这些信息的司马懿明白,时间,一切的关键都在时间。

    从进攻关中开始,曹操已经全面进入战争状态大半年了。

    在冷兵器时代,想要进行一场全面的战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即便是曹操召集了充足的人手,得到了一定的补充,无视各处的损失,依旧没能够确定战局的胜负。

    这就让曹操很尴尬了。

    时间拖得越久,对于曹军就越发的不利。

    想要击败斐潜,还需要更多的投入,更多的兵卒,以及更多的时间。

    不管是在武关,潼关,还是在河东,都是如此。

    所以司马懿只需要避开曹军核心主力,然后偷袭、破坏曹军粮草,截断曹军粮道,以此来拖延曹军的脚步,曹军也就必定走向败亡。

    司马懿派遣郝昭佯攻中条山大营,就是企图搅浑曹军的眼线,把河东的局势进一步的复杂化。

    一旦曹军以为中条山大营将受到攻击,那么曹军前进的势头就会停歇,而等到曹军真的派遣兵马回旋围剿郝昭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完成了任务撤离战场了。

    经过司马懿的侦测,曹军在这一带并没有骑兵,而根据抓来的活口招供,曹操手中骑兵也不多,集中在前方曹操本部那边,而在后方基本上没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这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郝昭虽然觉得风险很高,但是也同意这一点。

    让司马懿没想到的是,曹操竟然分出了一支骑兵,而且这一支骑兵一直都隐藏着,等待着司马懿的现身……

    ……

    ……

    在等待的过程中,牵招也并非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镇定。

    只不过牵招知道身为主将,必须要有主见。如果主将都表现的犹豫不决,朝令夕改,那么整场战斗也就不用想着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以静制动,守株待兔,无疑是一个常见的策略,但是首先要确定的就是必定有『兔』。

    牵招思考了很多,他也想到如果司马懿没有出现而是真的攻打中条山去了怎么办?

    不过牵招一直都没有收到中条山大营被攻击的消息,只是不断的有曹军报信说有一支骠骑人马在中条山附近出没。

    而他的手下曹平,派人向曹操上报牵招的号令,曹操也是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的回复。

    这也让牵招明白,曹操并不完全站在他的一边。

    默许,有时候并不是赞同。

    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就是曹操默默地支持,如果他失败了,那么原先的这些上报的事项,就成为了他跋扈妄行的罪证。

    很快,牵招又得到了一个最新的消息,那一支骠骑人马又不见了……

    这些天,牵招已经习惯了骠骑人马的忽东忽西,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是问了一句,『是不是又靠近了中条山大营?』

    斥候摇头,『不,骠骑人马并没有靠近中条山大营。』

    曹军斥候说得很肯定,因为曹军在郝昭等人出现之后,就在中条山大营周边紧急部署了层层的防线,增加了更多的陷阱和拒马,结果没等来郝昭的攻击。他们也在奇怪这一件事情,可是他们又不能离开中条山大营的防御体系去追赶郝昭,所以他们找到了牵招。

    牵招闭上眼,心中盘算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曹操和他在商议如何对付司马懿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司马小贼多慎多疑』……

    忽然像是什么豁然开朗一般,牵招想到了一个问题!

    『曹部将!』

    牵招呼喝道。

    曹平一愣,但是很快就上前拱手,『牵将军。』

    虽然说曹平看不起牵招,但是牵招的任命是曹操做出的,那柄宝剑也是曹操给的,所以即便是心中再怎样的不爽,曹平依旧会在礼节上做到无可指摘。

    只要牵招能赢。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是给牵招面子,而是在维护曹操的权威。

    『我要你立刻带三十骑,每人皆持小队认旗,往中条山方向去,务必壮大声势,假做援兵!』牵招沉声说道,『清楚了没有?!』

    曹平一愣,旋即往四下张望,『牵将军你的意思是周边有敌军斥候?』他们天天在这里警戒,若是真被对方斥候摸到了周边而不自知,那简直就像是被人在脸上胡乱的拍。

    『这是命令!』牵招沉声说道,『不是在解释!你愿遵令否?』

    曹平低下头,『属下遵令!』

    ……

    ……

    牵招的猜测没有错。

    司马懿确实派遣了斥候,远远的盯着中转营地。

    曹军斥候之所以没能发现,是因为司马懿的斥候配备了望远镜。

    只不过因为望远镜的数量稀少,所以也不可能所有斥候人手一个……

    当曹平带着人马大张旗鼓的撤离中转营地朝着中条山佯动的时候,司马懿便是接到了斥候的回报。

    『果然如此!』

    司马懿大笑,旋即下令备战。

    相比较于曹军之中上下各怀心思,将校猜疑,司马懿这里的号令执行力度自然是极强的。司马懿一声号令,便是全军集结。

    三国演义之中,司马懿和诸葛亮一样,似乎都是属于文官系列,但是实际上还真不一样。且不说历史上诸葛亮后期也是掌握兵权,就说司马懿在曹操之下的时候,在征讨张鲁期间,司马懿就已经随军出战了,并且领军。随后和诸葛亮全面对抗的时候,更是一度统御了曹魏集团的大部分的兵马,深受忌惮,也才有了空城计……

    而如今司马懿在北域都护府做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参军,虽然说拿枪舞棒不怎么样,可要说他只是文官,上不得战阵,那就真是小觑了他。再加上司马懿在之前也取得了不菲的战绩,因此任何一个骠骑士卒都不会怀疑他的决策会有什么问题。他们只会充满信心,不折不扣的执行他的命令。

    只不过有一点,司马懿有些疏忽了。

    仇恨值。

    战争并不是单机版游戏,而他的对手也并非是大漠里面缺乏有效传承和信息传递的胡人。在他连续战胜了曹氏和夏侯氏,尤其是令夏侯渊折戟于河东之后,司马懿身上的仇恨值已经是极高,或许是仅次于骠骑大将军斐潜。

    当一个刺客有着极高的仇恨值,他人对其的关注度也是极强的时候,刺客的潜行技能自然就比较难以顺利施展出来了。

    既然是刺客,就不可能有太过于庞大的躯体。

    司马懿手头上的兵马也不多,打的就是一击必杀,然后不管效果如何,就要远遁千里的计划,因此他配备了一骑双马,以发挥出骑兵最大的速度优势。

    五百骑兵跨上了战马,顺着山谷的走向,便是宛如流水一般涌了出去,直扑曹军的中转营地。

    刚巧,中转营地正有一队的运粮队列在准备离开……

    曹军中转营地的普通曹军兵卒和民夫都没想到司马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一直以为自己都是安全的。

    他们觉得他们是在曹军的核心内部区域,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这些普通曹军兵卒和民夫看见司马懿从地平线上扑出来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这就是曹军上下级之间信息不流畅的弊病。等级森严的制度,使得上下级之间除了号令之外没有任何的解释,也不做任何的说明,反正都有级别压制着,费那个劲干什么?

    司马懿选择了一运粮车队正准备发往北面的时机,简直就是精妙到了极点。当骠骑人马呼啸而来的时候,虽然负责运送粮草的军校大声呼喝,希望能有一部分的兵卒可以稍微抵挡一下骠骑人马,让他获得短暂的调整时间,将那些粮草重新送回中转营地当中去。可是被司马懿等骠骑人马吓坏了的运粮曹军哪里管他,个个都是嗷嗷叫着直接往不远处的中转营地跑。那些苦力民夫也是同样扔下粮草,四处逃窜。

    骠骑人马冲入车队,如同是无人之境一般,轻松写意,无情的砍杀了那些零星的反抗曹军兵卒。

    马蹄声滚滚如雷,震人心魄。

    骠骑骑兵兴奋的在马背上挥舞着战刀,带起一蓬蓬的鲜血。

    乱了阵脚的押送军粮的曹军兵卒慌不择路,只是一味的想要往中转营地之中逃跑,可中转营地哪里肯让这些乱跑的曹军和民夫冲坏了营门?便是尖声警告,旋即就是一招箭雨居合斩。

    那些本能的以为逃进中转营地就会获得庇护的普通曹军兵卒和民夫哀嚎着,死伤遍地。

    他们逃离了车队,躲避了骠骑骑兵的战刀,却在就差一步的安全区域前被射杀。

    押送粮草的曹军兵卒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就被司马懿的兵马击溃。

    中转营地之中的曹军兵卒,只是紧紧的闭锁营地大门,连出来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一切都似乎很完美。

    骠骑骑兵纵马奔驰,扬起的烟尘宛如一条咆哮的黄龙,将车队边上仅存不多的曹军兵卒吞噬。

    『去看看车上是否真的粮草!』

    司马懿下令道,他现在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司马懿的护卫上前,一刀捅穿了辎重车覆盖的毡布,并且捅破了里面的粮袋。

    哗啦啦。

    在粮车上的杂粮顺着破口流淌而下。

    『是粮草!』护卫兴奋的叫道。

    司马懿这才放下心来,『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就烧了它!烧了!』

    司马懿勒住了马,哈哈大笑,『组装大黄弩!我们来给他们个小礼物!』

    他贪心了。

    他不仅要烧了粮队,还要烧了营地!

    ……

    ……

    在司马懿扑出的时候,藏在树林当中的牵招就察觉到了。

    毕竟扬起的烟尘,是在这个年代最为直接的指引。

    『将军!』曹军兵卒惊叫着,『骠骑军在攻击我们的粮队!』

    牵招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看见有的兵卒已经开始抄起武器准备杀出去了,便是将眉一立,『你们要干什么?!』

    『将军?』曹军兵卒疑惑着,『这……这不是骠骑军已经来了么?』

    牵招喝道:『下马!待命!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可是将军!那是……那是我们的军粮!』曹军兵卒叫道,『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看着么?』

    牵招将曹操给他的宝剑抽了出来,锋刃闪耀着寒芒,『丞相令某是擒杀司马小贼!不是来护卫粮草!粮草之责,自有运粮官承之!若是谁胆敢抗令,暴露踪迹……杀无赦!』

    曹军兵卒吞了一口唾沫,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刀枪。

    牵招这么做,虽然有见死不救的嫌疑,但严格说起来也没有错。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因为要一举擒杀司马懿,而曹军的中转营盘,自有其守将镇守。现在骠骑人马还在奔跑,速度都还没有降下来,现在他扑出去,很容易就形成追逐战,而对于地形不是非常熟悉的曹军骑兵,在追逐的过程当中要么就会被甩掉,要么就会被司马懿带到某个不利的地方吃大亏。

    因此,牵招只有等司马懿的速度降下来之后,才能出击。

    即便是因此运粮队会全军覆没,粮草会被毁坏。

    曹军的运粮队被击垮,被驱赶,被杀戮,牵招没有动。

    逃跑的曹军兵卒和劳役被射杀在中转营地之前,牵招也没有动。

    司马懿让人查看运粮队的粮草的时候,牵招依旧是没有动。

    一直等到了司马懿停下了马,开始让人搬粮草,并且将带不走的粮草焚烧的时候,牵招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挥动手臂,『全体都有,准备作战!』

    曹军兵卒开始列队。

    焚烧的粮草冒出了滚滚的黑烟,遮天蔽日。

    『目标只有一个!』牵招举起了长枪,『擒杀司马!所有人!前军不进者,后军斩之!若后军不进者,督军斩之!若督军不进,某斩之!某若不进!』

    牵招将曹操赐予的宝剑仍给了一旁的护卫,『持此剑者斩之!』

    曹军兵卒齐齐应诺。

    『弃弓箭干粮!覆马衣!持刀枪!』牵招大吼,『上马!与某杀敌!』

    所有与战斗无关的东西都被丢下。

    甚至包括了弓箭等远程武器。

    牵招是幽北出身,当年在袁绍之下,统领的就是乌桓突骑。

    而他当时的对手,就是白马义从。

    虽然说白马义从最终是折损在了鞠义手下,但是当年和白马义从抗衡的经验,依旧是当下牵招可以用来借鉴的……

    司马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弓骑兵。

    牵招和司马懿的战斗,这才算是开始。

    牵招他也给司马懿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第3270章大惊喜

    其实在司马懿攻击了运粮车队之后,已经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可以撤离了。

    只是可惜司马懿想要的更多,所以他试图用大黄弩射击在中转营地之中的曹军粮仓。只要能成功烧掉曹军一半,甚至只是三分之一,都意味着曹军将会陷入更为窘迫的境地。

    而牵招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牵招将骑兵兵卒一直潜藏在树林背后,并且派遣曹平装成是大规模南下救援中条山架势,消除了司马懿的戒心,所以当下司马懿放心大胆的在中转营地之外截杀粮队,还停下了战马来组装大黄弩。

    还有一点,司马懿焚烧粮草的火焰和黑烟,遮蔽了牵招等人冲出的身形。

    等到震动越来越明显,马蹄声清晰可闻的时候,牵招等人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最大,朝着司马懿一行冲了过来!

    司马懿察觉到了有些异常的动静,但是另外一边的大黄弩小组之中,已经有人组装完毕,正在朝着中转营地之内射击。

    黑烟笼罩之下,并不能清晰的看清楚对方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这就是牵招给予司马懿的一个撒普赖斯。

    一个大惊喜。

    『迎上去!拦阻他们!』

    司马懿下令道,他这时候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还想着要给大黄弩的小组争取一些时间。

    一匹战马从烟雾里面冲出。

    战马套着一件马衣,宽大的马衣遮蔽着战马的头和脖子,一直遮蔽到了马脚膝盖的位置,使得整个战马的体积看起来似乎更加的庞大,而在战马上的骑兵则是低低的伏在马背上,与战马合为一体,闪亮的长枪指向前方。

    紧接着,又有一匹战马跟着冲了出来,一样的马衣一样的骑兵,只不过骑兵手中拿着的是战刀。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战马冲了出来。

    这些战马都穿着马衣,看起来似乎比一般的战马都要宽大厚实。

    司马懿开始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大吼道:『拦截他们!射击!』

    射人先射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正确的。

    情急之下,司马懿也没能意识到,他可能被针对了。

    兵种之间有极其复杂的相生相克的问题。他还不是历史上那個老奸巨猾的司马懿,他现在所有的经验和技能,都是在他之前经历的经验总结。

    司马懿无疑是聪慧的,他找到了对付曹军步卒最为犀利的兵种,重箭弓骑兵。和草原大漠当中的轻箭游牧骑射不同,司马懿选择的箭矢都是破甲箭,射程会比轻箭短很多,但是破坏力则是比轻箭要强数倍。

    之所以司马懿能建立一批擅长在马背上射击的弓骑兵队列,是因为骠骑大规模的运用了马镫。这玩意使得在马背上的骑兵可以更灵活的射击。

    曹军步卒之中有一部分人是袁军投降的,所以曹军步卒对抗弓骑兵的经验是建立在对于草原游牧民族的轻骑兵上的,也就是怎么应对轻箭轻甲轻装骑兵。

    早先的曹军步兵们更关注的是怎么在防轻箭的前提下,从容操翻眼前这帮跑来跑去的恼人轻装或是无装的弓骑兵,那么持盾重步兵维持的稳定战线掩护下的各种轻步兵射手就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这样的战术,在司马懿的中装重箭弓骑兵面前就无效了。曹军步卒的箭矢未必能射穿带甲的,活动多变的目标,就算是射中了,在骠骑战甲面前也经常出现miss的状况,而步卒战阵则是相对静止的,转向极为困难,这就使得曹军步卒在最开始对抗司马懿的骑兵之时吃了大亏。

    但在战争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最强兵种,也从来没有无敌战法,要夺得战斗的胜利,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抓住时机合理利用。

    从战前的准备来看,司马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

    弓骑兵的作用是骚扰步兵,包抄牵制,在敌后游击,袭击对方运粮线路,牵制对方主力,无疑司马懿做出了最佳选择。

    毕竟弓骑兵的活动范围和速度都是最快的,再加上司马懿带了双马,可以保证长时间的运动作战,对于步卒为主的曹军来说,司马懿的布置确实是非常有针对性的。

    司马懿将游牧民族的轻装轻箭弓骑兵进化成为当下欺负曹军步卒的双马重箭中装弓骑兵,是在非正规作战,或是在游击战的王牌。依托平原和草原等较为平坦的地形,他可以在超出百里的范围内游走侦查,掠夺敌方物资,搞破坏,暗杀,水源下毒,抓俘虏等等,让敌军的行动和后勤举步维艰。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想到曹军突然从裤裆里,掏出了突骑这张牌来……

    而且还是戴了套!

    兵种不是一个简单克制的关系。不可能像游戏里那样见到对方拉长枪兵,就上立刻切换弓箭手,然后对方看到这边拉弓箭手在射,就立刻拉刀盾……

    这就是战争。

    战争不是体育竞赛,也不是双方都圈在一个相同的地图里面,然后都是同一条的起跑线,单纯搞个会战对打一顿看看谁强谁弱。

    司马懿根本就没有准备和突骑对抗,所以他所携带的兵器基本上都是偏向于弓骑所用的。

    这就相当尴尬了……

    牵招带领的这些曹军骑兵,是从曹操麾下直属营地内划拨出来的,在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虎豹骑』了,毕竟是属于曹操的近卫骑兵,只不过曹操本人不擅长骑兵作战,所以将指挥权暂时的给与了牵招而已。

    牵招原本想要八百,但是现在只有不到五百。

    即便是山东缺乏战马,但是曹操之下的这些骑兵拥有的战马,却不会比司马懿等人的战马要差多少,毕竟是曹操直属的骑兵营。再加上牵招原本在幽北作战,就有对付游牧弓骑兵,甚至也有和白马义从作战的经验,因此当他让骑兵穿上了马衣的时候,趁着烟雾突进到了司马懿周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三成的胜算。

    而当牵招等人开始突进,而司马懿还没有立刻掉头撤走,而是企图上前拦截的时候,牵招等人的胜算就增加到了六成!

    长箭呼啸着,飞向了牵招等人。

    『举盾!』

    牵招大声厉喝。

    曹军骑兵不约而同的将盾牌举起,遮住了自己的头颈面部要害部位,也替胯下的战马遮挡了一部分的头和脖子。他们再一次加速,马蹄声更急,闷声如雷。

    其他的,就是硬抗!

    『嗖嗖嗖!』

    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仿佛是冰雹一般砸在了牵招等曹军骑兵的身上。

    夹在中间的曹军骑兵相对安全一点,毕竟有前后左右的同伴身体掩护,他们只要护住自己的头脸即可。而两侧的骑士就要承受更多的攻击,几乎在转眼之间,这些两侧的曹军骑兵身上马上就像是长出了杂草一般,枝枝叉叉的多了许多根箭矢!

    司马懿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在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了。

    因为曹军骑兵并没有立刻人仰马翻倒成一片。

    或者说,有个别倒下,但是和司马懿原本意料的数量相差太多了。

    那些曹军骑兵,身上挂着箭矢,却依然在发足狂奔。

    那些马衣!

    司马懿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些马衣显然比一般的布似乎要更厚一些,甚至有点鼓鼓囊囊的感觉,像是有一个夹层,填塞了一些什么东西。箭矢射在了马衣上面,没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有为数不多的战马倒下,更多的依然在迅速冲击。

    『不要射马!射人!』

    司马懿大叫起来。

    骑兵对战,先手搞死对方战马,似乎是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

    斐『潜』规则。

    而现在这个规则,被曹军识破,并且利用了。

    战争,会改变一切。

    没有人想要输,也没有人愿意输。

    司马懿手下的骠骑人马也发现了这个异样。他们有的惊呼起来,有的则更加卖力的射击,可是不管他们如何拼命,牵招等人的折损还是很小,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向司马懿之处接近。

    此时此刻,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牵招的意图,更何况是司马懿?

    『撤!』

    司马懿当即就立刻调转马头,直接撤退。

    司马懿的决断不可谓不果断,但是依旧有些晚了。

    五六百步的距离,对奔驰的战马来说,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而已。

    牵招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什么?

    弓骑兵回身骑射?

    没错,弓骑兵的骑射,确实是一项犀利的技能。

    但回头骑射会降低马速,同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类似于至少二流武将的技艺,能在奔驰之中射得又准又远又有力量。

    牵招很清楚,司马懿之所以敢带着骑兵来曹军侧翼后方搅扰偷袭,当然是有所倚仗的。他之前详细和曹操研究过,对于司马懿在骑兵方面的优势一清二楚。相反,司马懿对于牵招等人一点都不了解,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针对的策略。

    如今牵招舍弃一切突进,直取司马懿,就是逼着司马懿要和他进行肉搏,而在这个方面上,牵招无疑具备优势,而司马懿的武艺么……

    因此司马懿见势不妙,便是二话不说当即撤退。

    这个世界,有得必有失。

    如果之前司马懿的队形齐整,速度没降下来,那么现在还可以和牵招比拼一下兵卒对抗,而如今司马懿一方面速度不够,另外一方面兵卒相对分散,这就使得在牵招突进的面前,司马懿的反击力量不足,没能将牵招挡下来,或是延缓牵招的突进。

    牵招的绝招,就是马衣。

    马衣不仅是有结实的布料,并且马衣内层还填塞了草料。

    这就是用来抵御弓箭的秘密武器。

    反正原本战马就是必须要携带一些草料的,牵招只不过将这些草料也变成了防御的一部分而已。

    当然如果说司马懿早知道这一切,便是改成火箭,就可以让这些曹军骑兵变成一个个移动火炬,但是真实战场上谁有办法『早知道』?

    牵招达到了目的,他的突进打乱了司马懿的布置,成功的威胁到了司马懿的性命,使得司马懿被迫逃离,而司马懿的逃离也就使得其他的骠骑兵卒也不得不跟着一同离开。

    所有的一切,如今就聚焦在了牵招的枪尖和司马懿的战甲的距离上。

    马蹄翻飞。

    泥尘散落。

    黑烟滚滚。

    从空中往下看去,司马懿的骑兵散乱不堪,而牵招等人则是像是一把锋锐的战刀,划破了黑烟,直刺司马懿的方向。

    黄土和营盘,则是成为了这一场战斗的背景墙,甚至连加油喝彩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司马懿回头看见牵招等人越来越近,而企图拦截他们的零散骠骑骑兵虽然勇猛,但是毕竟没有有效的阵列,即便是偶尔打落了个别的曹军骑兵,但是整体上来说并没有能够将这些曹军骑兵拦下来。

    而且因为曹军骑兵都覆盖了马衣,而马衣的长度一直都覆盖到了战马马腿膝盖下方的位置,导致即便是骠骑骑兵投掷出来的绊马索,绝大多数都是被马衣所挡住了。

    眼瞅着牵招越追越近,司马就将要变成死马的危急时刻,原本准备向中转营地发射的大黄弩,忽然有一组人转向朝着牵招骑兵阵列发射出了,最终救了司马懿性命的关键一击!

    原本这组装大黄弩的小组,是为了对于中转营地进行射击,来焚烧营地之中囤积粮草的,但是没想到他们刚开始进行远程攻击的时候,牵招就冲将出来,将司马懿像是撵兔子一样的追杀!

    这一组大黄弩小组的兵卒动作慢了一些,刚上好弩矢就看见司马懿的惨状,没来得及多想,便是本能的转移了攻击的方向,朝着牵招等曹军骑兵射出了那特制的弩矢!

    大黄弩的弩矢呼啸着,划破长空,猛的击在牵招队列之中!

    特制的大黄弩弩矢撞击在一名曹军骑兵身上,便是当场碎裂!

    装在了弩矢中间的火油,顿时连火带油,喷溅得四散都是!

    一些侥幸没有沾染上火焰的,依旧可以带着火油狂奔,可那些沾染上火油又不幸碰到了一些零散火焰的曹军骑兵,旋即烈火熊熊而起!

    曹军战马的马衣之下都是草袋,简直就是最好的燃料库!

    被火焰点燃的曹军骑兵,人马都是发出凄厉的惨叫,令人胆寒。

    原本成队列的曹军战马在本能之下就散乱了,四散奔逃。

    在队列之中的牵招也受到了影响,被几匹乱窜的战马一带,便是扭去了其他的方向……

    『……』牵招看着错失的司马懿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的叹息一声,下令徐徐收兵。

    双方都是骑兵,一旦错失机会,等对方的速度起来之后,追杀就没了意义。

    更何况曹军骑兵这一边为了抵御弓箭穿上了马衣,负重显然比司马懿一方要大,短距离爆发可以,可是长途追杀比拼耐力的话,一定是会比骠骑的差。所以牵招很明智的放弃了对于司马懿的追杀,而是对其他落单散乱的骠骑兵卒,进行驱赶格杀。

    可是牵招不追杀司马懿的决定,却让急急赶回来的曹平极为不满。

    『牵将军!你支开我,难不成就是为了有意纵敌么?!』曹平立起三角眼,死死的瞪着牵招。

    曹平原先就对牵招有所不满,结果他碍于曹操的号令,不得不听从牵招的安排,带着些人马装作增援中条山而去,结果等他回来之后,却发现战斗已经打完了,关键是竟然没有能够擒杀司马懿!

    虽然说牵招确实是抓住了一次司马懿的痛脚,然后给了司马懿一个惊喜,但是没想到大黄弩救了司马懿一命,最终让司马懿逃离了战场。

    牵招成功么?

    成功了,他击败了司马懿,使得司马懿原本想要偷袭中转营地的计划受挫,并且折损了不少的人马。

    但他失败了么?

    在曹平眼中,牵招就是失败了,曹平觉得牵招没能完成曹操的任务,辜负了曹操的信任。

    因此曹平当下便是气势汹汹的质问牵招。

    有人偷偷扯了扯曹平的衣袖,示意牵招手中的宝剑。

    若是那人不这么做,曹平说不得还能稍微再忍耐一下,结果那人一提醒,曹平顿时想起这几天在牵招『威胁』之下的那些憋屈,顿时愤懑起来,大声吼道:『主公赐他宝剑,是为了能擒杀司马!如今他没能完成主公托付!如今贼以至,却令贼逃逸!此乃背军大罪!岂能再持主公宝剑,号令全军?!来人,与我褫夺了其宝剑军符!押往主公之处问罪!』

    曹平如此一说,其他兵卒便是直直看着牵招。

    虽然曹操没有明确表示曹平是牵招监军,但是作为曹氏中护军的高级军校,担任牵招部将,多多少少的也有一些『监军』的意思。如果牵招大获全胜,斩获了司马懿人头,或是将司马擒拿了,那么自然一切事情都没有,现在偏偏牵招没能擒杀,便是落入了曹平的口舌。

    牵招原本想要表示他只是立了击败司马懿的军令状,没说一定要『擒杀』!

    当然他虽然一直都在喊『擒杀』,但更多的是他在战前作为激励将士的口号。现在看曹平剑拔弩张的模样,似乎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牵招便是有些心灰意冷,呵呵了一声,就将宝剑连鞘往地上一插,『若是如此,某也不多言了,自往丞相处请罪就是!这统兵之权,曹部将想要,也无须找这些借口!』

    牵招站起,盯着曹平,『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某提醒一句……莫以为天下人皆是无能之辈!』

    牵招说完也不再逗留,喝开了几个听了曹平号令围拢过来的曹军兵卒,上马带着不多的亲卫,自往曹操所在而去。

    曹平示意让几个人跟着牵招,一同回去禀明曹操。毕竟他没有得到曹操的完全授权,还不算是真的监军,借一点势是可以,但要真的下克上缉拿牵招,不免有些僭越。

    现在牵招『自愿』放弃兵权,当然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合法合规。

    山东最讲究的,就是要『合法合规』。

    让人跟着牵招,只不过防着牵招倒打一耙而已。

    曹平真正在意的,则是牵招留下来的宝剑和兵权。他走上前伸手将宝剑拿起,然后摩挲了一下剑鞘,拍了拍上面的泥,还轻轻的吹了几下沾染上的尘土,然后拔出了宝剑,摆出了一个自以为英武的架势说道:『诸位,尚有余勇可贾否?!』

第3271章一切战术靠换家

    原本准备扩展曹军侧翼是曹洪。

    如果之前曹洪能够打下蒲坂县,拿下蒲坂津,那么不仅是可以有西进威胁斐潜关中的资本,甚至还有北上突破峨嵋岭的绝佳通道。

    毕竟从蒲坂县往北,进攻和防御的方向都很明确。

    可惜,曹洪失败了。

    于是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以解慓高达两名偏将作为防御侧翼的将校,只求不失,不求可进。高达显然没有能够像是他自己的名字那么牛Plus,被司马懿一个伪报搞掉了半条命,剩下解慓一人瑟瑟发抖。

    解慓原本就不是什么智慧百出的将领,他有些武勇,但是也不算是出众,对付小兵当然还算不错,但是他连曹洪都比不过。

    曹操派遣解慓护卫侧翼,并不是想要让其单独出战打通曹洪都没有能够打下来的通道,而仅仅为了防卫警戒而已,结果没想到他连防御都做不好……

    伪报这个事情么,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证明了司马懿奸猾,但是也同样说明了解慓的愚蠢。

    因此这几天解慓都有些惶惶不安,唯恐接到曹操的叱责,或是处罚。

    结果没想到的是,解慓等来的不是曹操的特使,而是曹平一行,然后从曹平的口中,这才知道他到底是错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这一次,司马懿确实吃了一个大亏。

    司马懿原本是想要奇袭曹军中转营地,烧毁曹军粮草,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到些大一些的鱼虾什么的,结果没想到一脚踹到了牵招这块铁板上,顿时灰头土脸的逃了回去。

    牵招在击败了司马懿之后,就准备撤军回去。牵招认为,击败了司马懿一次就够了,能够让司马懿知晓这里有一支骑兵护卫,那么司马懿就自然不敢那么继续嚣张。那么作战结果虽然不够完美,但是也达成了一定的效果。

    可问题是曹平不乐意就这么结束战斗。

    因为他什么都没捞到,所以说牵招是什么『纵敌』,其实都是借口。

    于是乎,曹平找到了解慓。

    解慓在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又是司马懿的伪报,结果发现是真的中护军的曹平前来,便是忙不迭的出了营地迎接,然后拜在了曹平马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启禀都尉,在下……在下未能明察,中贼军奸计……折损人马,请都尉治罪……』

    解慓这一段时间都是缩着脑袋,害怕骠骑大军来袭,结果听闻曹平『击败』了司马懿,在惊讶之余,也不免惶恐不安,对于曹平的态度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将自己位置摆得极低。

    解慓这个态度就让曹平舒服多了。

    像是牵招那个混球,又臭又硬,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嗯,此事暂且不提。』曹平下马,将解慓扶起,『贼子奸猾,稍有不慎就难免中计……现在你军中还有多少人马?』

    解慓一愣,『这个……』

    曹平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焦急,便是点头,『先进营再说。』

    『是,是是……』解慓连连点头,『都尉请……』

    进了营地之后,曹平也没有说要去看一眼受伤的高都尉。

    解校尉也是低眉顺眼的提都不提一声。

    虽然解慓和高达是校尉都尉,听起来似乎名号和曹平这个都尉也不差,可是谁都明白其中的差距。就像是不是所有经理都是经理一样。

    『贼军出动了三千人?』曹平听着解慓的汇报,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你确定?』

    『呃……这个……』解慓低下了头,『高都尉手下……』

    『我是问你。』曹平盛气凌人。

    解慓沉默了片刻,『贼军应该实际有……两,两千……』

    『呲!』曹平冷笑道,『贼子总数不足千人!』

    『都尉!』解慓瞪圆了眼。他不愿意承认司马懿的人数少,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的无能,现在如果说确定了司马懿的人数还不足千人,那么不就显得自己实在是太那个啥了么?

    曹平慢悠悠的说道,鼻孔翘得很高,『某来之前,曾和司马小贼交手,大败其于中转营地,斩贼无算!贼军溃散,某一路追其踪迹而来,竟然没料到解校尉闭营不出,轻易放过了溃败贼军……』

    无算?嗯,没去算。

    解慓顿时脸一黑。

    他是被司马懿打怕了,所以当他知道司马懿溃败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他以为又是司马懿搞得什么诱兵之计,要是再出事,那就真的脑袋不保了。秉承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原则,他就装作没看见司马懿败逃,却没想到这一次司马懿败逃竟然是真的!

    这……宝宝心里苦啊!

    可曹平要将纵敌的帽子扣在解慓的头上,解慓自然不干。

    不过曹平故技重施,也是为了兵马,而不是真要和解慓翻脸的,所以说了一句之后,便是说道:『不过解固守营盘,也是值守之责……只不过不必将贼军就当成洪水猛兽……解校尉你说呢?』

    解慓还能说什么?只能是连声说道,『曹都尉威武!在下,在下佩服!佩服!』

    曹平故作谦逊的点了点头,『都是主公英明,知贼子必来偷袭,故而令某迎战……好了,经此一战,你觉得贼军还能剩下多少人马?』

    解慓愣住了,然后明白过来,『都尉你的意思是?』

    曹平微笑,『你就不想要消除耻辱,再建功勋?』

    『在下,在下自然是想的。』解慓说道。

    『那就要拿出行动来!』曹平喝道,『可有图舆?取来!』

    解慓像是曹平属下一样,连忙将地图取来,在桌案上展开。

    『看,蒲坂津蒲坂县,连为一体。上有峨嵋岭,西有大河渡,』曹平指点着地图,沉声而道,『若可得之,便为主公掌握要害,开辟新途!此乃大功也!』

    『这……』解慓显然有些迟疑,『蒲坂县内有不少守军……』

    『呵呵。』曹平带着一些不屑的笑道,『之前或许有一些,不过么……现如今你觉得司马小贼还能剩下多少人马来?嗯?此乃绝佳之机也。』

    曹平转向解慓,盯着解慓说道:『这几日贼军斥候可有出现?』

    解慓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连斥候都派不出来了,』曹平点头说道,『难不成解校尉是要等贼军补充了人马之后,再去攻伐蒲坂?』

    『可……可是……』解慓依旧还有些迟疑,『主公是令在下于此防守。』

    『没错。』曹平也不否认,但是脸上依旧还是带着一些不屑,『某这人说话直,解校尉见谅啊……防守此地,然后结果呢?损兵折将?』

    解慓眉眼顿时一跳。

    曹平也不再说什么,向自己的亲兵招手。

    曹平亲兵走上前来,捧着一把宝剑。

    『来,解校尉,看看,这是何物?』曹平傲然指着那把宝剑说道。

    解慓定睛细看,顿时拜倒,『这……莫非是主公配剑?!在下拜见特使!敢问主公安好?』

    『主公安好。』曹平只是拿出宝剑来借个势头,也不敢真就表示自己是曹操派遣的特使,毕竟他自己前来解慓这里也没有得到曹操的命令。

    反正将在外什么的……

    曹平是读过几天兵书的。

    他没有亲口说自己是特使,也没有以宝剑的名义要求解慓做什么,他只是让解慓自己看,自己想。就像是一个山三张口,有病的自己想去罢,曹平可什么都没说。

    曹平很快又亲兵将宝剑收了起来,然后指点着地图说道:『司马小贼作战方式,不外就是以骑兵偷袭,搅扰后线,奔袭粮道而已。如今其骑兵受挫,人马损伤,又无后援兵马,此时不加以追杀,断其根源,难不成还等此贼补充人马之后再打么?怎么样,解校尉,有没有胆量跟某走这一趟?将此大功收入囊中?!』

    曹平所言,其实也不算是有多错。

    毕竟之前司马懿大部分的风格就是如此,从不正面交战,能埋伏就埋伏,能偷袭就偷袭。而这一次在中转营地的牵招,似乎也证明了司马懿的正面作战能力薄弱。

    简而言之,曹平觉得司马懿不敢打硬仗,不敢与曹军正面交锋,一直在全力避免伤亡。他觉得这就是司马懿的最大弱点。

    了解到曹平的想法之后,解慓思索了片刻,低声说道:『可是要攻打蒲坂县,我们这些人手依旧不足……』

    曹平微笑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无妨!有诸位同心协力,自可其利断金!』

    解慓皱眉。

    这口号喊得再响,也未必有什么作用……

    可是曹平姓曹啊!

    曹平指点着地图,『难不成就许贼军埋伏我们,不许我们埋伏贼军?』

    解慓眼睛一亮,『都尉你的意思是……』

    曹平点头说道:『这一次,我不仅要取了司马小贼头颅,还要顺势拿下蒲坂津!为主公开辟道路,再建新功!』

    ……

    ……

    蒲坂县。

    司马懿败回之后,也仔细反省了一番。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落败,是因为有些自傲了。随着战斗进入更为激烈的对抗,他的对手同样也会学习成长。和曹军作战,毕竟是和大漠里面的胡人是不相同的。

    曹军反应更快,改变也更快。在意识到了弓骑兵对于步卒的压制之后,便是立刻动用了突骑来反制,要不是大黄弩将牵招拦了一下,说不得司马懿现在不死也伤了。

    获得了一定的战果之后,司马懿还是有些飘了。

    这不仅是表现在对待战场上,也同样表现在他对待自己兄弟上……

    当然,聪明人厉害的地方,就是不会重复的在类似的坑上摔跤,在经过了痛苦之后,司马懿将作战经过如实详细的写成了战报。

    司马懿没有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而是近乎于旁观者的角度,描绘了自从蒲坂县到当下的战斗经过。

    『交锋之时,当以战而形不乱。曹军以垒为峙,当以因势利导,化解其策。加以疲兵之计,我军则以逸待劳,养精蓄锐。』

    『懿胜之,却失之慎。原欲以遣精骑绕袭其后,断其粮道,挫其士气,却不料曹军早有准备,以突骑猛袭,几近刀兵加身……』

    『此役之后,深感兵者实诡道也。胜可知而不可言,言者不知也。某以粮草为谋,曹军便以粮草为饵,引某上钩……』

    『故战,当慎。』

    司马懿写完最后几个字,然后盯着『慎』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将战报束起,装入了一个竹筒之中,加上了火漆之后,便是让人送往后方斐潜之处存档。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司马懿他取得了胜利,也要承认失败。

    有了这般相对于比较客观的总结和反省,司马懿也就重新振作起来。

    他这一次的伤亡总数,赶上了之前的总和。

    折损不可谓不严重。

    战争就像是在赌博,别管之前赢了多少,都有可能在最后一把输出去。

    就像是袁绍之前在冀州也是赢的居多,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筹码,结果在和曹操单挑的过程中,就输了一个精光。

    因此,司马懿这才深切的体会到了骠骑大将军斐潜的高明之处。斐潜像个吝啬鬼一样珍惜他的兵力,没有绝对的把握从不出手。虽然可能会浪费一些机会,但是也避免了无谓的损伤。不论是当年进攻关中还是进军川蜀,都不是浪战,而是选择性的进行战斗,也不盲目扩军……

    还是有差距啊!

    司马懿正感慨的时候,就接到了斥候的侦测,说是曹军大举出动,直奔蒲坂县而来!

    司马懿微微皱眉。

    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仅仅是伤员较多,兵卒数目不足的问题,还有一个大问题的是……

    蒲坂县的防御工事并不好。

    蒲坂县这地方的防御工事一直都不好,所以之前司马懿都不愿意死守蒲坂县,宁愿将战斗放在外线打。现在兵力折损之下,如果继续死守蒲坂县,那么就不仅是被动防御的问题,还有可能被堵死在蒲坂县动弹不得。

    『立刻多派小队,联系郝都尉,令立刻回军,于曹军侧后寻找战机!速去速去!』

    司马懿立刻发出了第一个号令。

    郝昭之前为了给司马懿创造机会,前往中条山大营附近去兜圈子做佯攻,现在既然司马懿遭受了伏击,那就说明郝昭的佯攻已经被看破。

    可是即便多派小队,也不见得能够立刻联系上郝昭。

    司马懿还是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

    要击败来犯的曹军,也要将损失降到最小。

    否则的话,先不说能不能存活,兵力要是都折损光了,在没有补充之前,他就可以宣布说退出战斗序列了……

    吊着一只胳膊的霍奴来了。

    霍奴原本伤重,司马懿要让去后方养伤,霍奴死活不愿意。

    『曹军来袭,蒲坂难保,你应该去后方养伤!』司马懿皱眉说道。

    霍奴挥舞着他完好的那只胳膊,『某还能拿刀,还能战斗!』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那先让人将伤兵转移到峨嵋岭上去。曹军前来,我们顾不上他们!』

    霍奴对于自己要求高,但是对于其他伤兵倒也没有苛求,点头同意。

    先转运走伤兵,确实是减少了一些负担,但是接下来要怎么迎战曹军,依旧是一个问题……

    『死战!』霍奴虽说负伤,可依旧很是凶悍,『曹军胆敢攻城,少说我要拉几个垫背!』

    司马懿皱着眉头没说话,他在回想着他自己才上交的战报总结。

    『怎么?』霍奴见司马懿如此,便是问道,『你莫不是败了一次,便是害怕了?』

    司马懿也不恼,而是说道:『我想起了主公说过的一些话……』

    『什么话?』霍奴问道。

    司马懿点头说道,『主公曾言,“夫存人而失地,人犹可获;存地而失人,地亦难守。”此至理也。春秋战国之时,列国纷争,有以地为重者,亦有以民为本者。夫存人而弃地,虽失千里之壤,而人心归附,士气振奋,可以再图恢复,兴邦立国,不失上策。』

    『反之若以存地而失人,纵有万里疆域,无人守护,亦如虚设。土地空旷,荒芜一片,无民以耕,无卒以守,虽有广土,终让于人……主公于平阳以四民之说,以重人也,正合此理。』

    霍奴思索了一下,『我听的这意思是……你准备弃守县城?』

    司马懿笑了笑,『不止如此,我还准备连蒲坂津都放弃了……』

    『嗯?!』霍奴一愣,『你什么意思?详细说说!』

    『蒲坂之所要,便是北可进峨嵋岭,西可渡大河罢了,而如今大河冰融,渡船不得行,这一面便是等同绝路……』司马懿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而我等集结兵卒,居峨嵋岭之上,多布旌旗,假做疑兵,便可钳制曹军北上……故而曹军若得了蒲坂县津,见峨嵋岭上旌旗众多,必不敢进,分兵而镇城津以待后援。』

    『可如果曹军真就北上进山,』霍奴说道,『又是如何?』

    司马懿沉声说道:『曹军以步卒为主,行动缓慢,若真北上,便是不妨夹道而迎之!而曹军如今重兵来此,其后必然空虚!曹军以为我等新败,失勇丧志,唯有固守县津一途……却不知露出了好大破绽!』

第3272章忍字头上一把刀

    曹平看着眼前的蒲坂县,有些不敢置信。

    蒲坂县四门大开,城头上空空荡荡。

    历史上的空城计未必是真的,也未必是假的。因为历史上的司马懿的确需要一场败绩,来平衡自身过于『功高』的局面,所以是不是诸葛亮的空城并不重要。

    而现在曹平遇到空城的时候,欣喜多于忧虑。

    『曹都尉,这县城……』解慓低声说道,『恐怕有诈!』

    『有诈?』曹平左右看看,『诈在何处?』

    解慓说道:『我之前听闻说,在……嗯,嗯,贼军埋设了些机关,还有火油天雷什么……』

    解慓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之前倒霉的那将领可是姓曹,便是将一些字都屏蔽了,只是剩下些只言片语。

    但是意思还是明白的。

    曹平点了点头,先派了十几个人进城查看。

    或许只是过了片刻,但是在曹平心中就像是过了数年一般,等到那些先进城的兵卒表示安全之后,曹平便是迫不及待的进了城。

    就算是解慓在后面叫唤他,曹平也没心思听。

    这就真的拿下来了?

    旋即从内心当中涌动起了一种狂喜。

    这可真是……

    曹平的腿都快合不拢了。

    要知道之前曹洪可是费了多少劲,还没能拿下蒲坂县,结果轮到他的时候,就是如此的简单轻易?

    莫非……

    是自家的气运到了啊!

    很多人都有一个彩票梦,即便是旁人说这彩票就是那啥啥,但是依旧唤不醒装睡的人,或者叫做愿意沉浸在虚假幸福感里面的人。

    当下曹平的幸福感就爆棚了。

    『来人啊!』曹平大声吆喝着,声音里面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豪和兴奋,『速速向主公报信!某已征讨蒲坂!』

    『唯!』

    曹军兵卒也是大声应和,旋即打马而去。

    至于一路忙前忙后,协同部队,征调兵卒的解慓……

    那是谁?

    ……

    ……

    曹军强么?

    曹军弱么?

    其实强弱就是矛盾的对立和统一,可偏偏就是有很多人会下意识的像小孩子一样认为人就是只分为好人和坏人,好人就绝对好,坏人就一定坏。

    就像是朋友与敌人的身份转换,同样也是在一瞬之间。

    曹平不懂做人。

    他要是懂怎么做人的话,那么就不会赶走了牵招。

    而现在曹平又和解慓发生了矛盾。

    在曹平看来,一切的一切都符合规矩。

    毕竟荣耀属于领导,难道不是么?

    而他正好就是这一支部队的『领导』,所以自然都是他的功勋。

    在他得到了功勋奖励之后,会酬情给解慓一点骨头啃一啃,也就算是了结了。

    可偏偏解慓不是这么想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

    曹平将所有功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自然就让解慓很是不满。

    若是平常时间,解慓也就忍了。

    有功劳都是领导的,有黑锅都是下属的,也算是山东的一种潜规则,可偏偏现在是解慓急需一些功勋来减免自己之前顺兵折将的罪责,结果现在好了,眼瞅着所有的功勋全数都被曹平一口吞,上报的时候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及解慓。

    如此一来,解慓能乐意么?

    对于解慓不乐意,曹平则是相当意外,而且觉得不可理喻,竟然当场就拍了桌案。

    这个大汉天下,不都是姓曹的么?

    为了曹氏组织做奉献,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如果不是曹平亲自费尽口舌去劝说解慓,又怎么可能有当下的蒲坂『大捷』?

    嗯,别管有没有杀多少骠骑兵,也不要说县城当中还剩什么,反正蒲坂县如今是在曹平手中,这个没错罢?

    曹平当然不愿意这一份『大捷』,还要给什么『旁人』分润!

    因此,在困难面前,两人合作,然后在利益面前,两人分道扬镳。

    两人大吵了一顿,不欢而散。

    曹平一度拔出了曹操『赐予』的宝剑,解慓也愤怒的掀了桌案。

    解慓带人前往蒲坂津,而曹平在没有了解慓的步卒作为辅助之后,也不敢率部直接进攻峨嵋岭,只能是一个劲的派人往曹操那边送信,汇报,顺带告状。

    ……

    ……

    蒲坂县和蒲坂津,现如今都随着时间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随着战争的持续,蒲坂县城之中大部分的民众已经撤走,仅存一些老弱死活不愿意离开。

    商铺什么的,也早就关门腾空。毕竟自从战争开始之后,这里商队就已经断绝。蒲坂津也是如此,在大河消融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大河的这几个偏北的渡口都会失去了作用,要一直往下游走到陕津,才能算是稳固的渡河通道。

    所以司马懿判断在这个时间窗口上,没必要和曹军争夺蒲坂县津。

    把钢用在刀刃上。

    从蒲坂县北上,经过黄土的褶皱,再经过夹山道,就可以到峨嵋岭上了。

    『曹军没来?』霍奴有些失望。他以为曹军会顺着他们有意留下的印迹继续向北追来,结果没想到曹军却在蒲坂县内驻扎了下来。

    司马懿也是有些疑惑。

    即便是以司马懿的聪慧,他也想不到曹军停下脚步的原因,竟然是曹军之中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不过这些都不是司马懿当下关心的重点。

    或许是因为司马懿也失败了一次,所以现在霍奴对于司马懿的态度就变得更为亲和起来。两个人也相互有了商量,而不是纯粹的上下级别的号令。

    司马懿让人招揽一些羌人,准备带着这些羌人去侵扰曹军后线。

    在北地河东上郡一带,有着大量散居的羌人。

    他们也曾被叫做戎,或是狄。

    这些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被中原王朝认为是野蛮的、动物般的人,并且不承认其为华夏的一员,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对于华夏的影响是巨大的。孔子所最为崇尚的,也是被历代儒家子弟不断的崇尚的周朝,却鲜有人知晓如果没有犬戎的影响,周人是不会东迁到岐山的,也就不会有日后商朝的灭亡和周朝的建立。

    还有一种说法,是犬戎人不仅勇猛善战,还善于制造战车。犬戎人造战车的时间要早于周朝,然后周朝将犬戎人的战车技术引进,打败了商人。从此战车成为中原军队的主要军事工具。这对于中原王朝军事技术的影响,算得上一次巨大的飞跃。

    这些戎狄,后来就渐渐的分化演变,其中有羌。

    而羌人以羊为重,以畜牧羊为主要生产模式,一直到了后世,在西北一带,依旧有很多人喜欢用白肚巾在头上扎出两个小角角来,其实就是类似于羊的角。

    羌人聚集地,一般都不会在地图上特别标明,因为这些羌人实际上很多时候是半游牧的状态,会因为水草的变化而迁徙。不过也有一些是比较固定的区域,比如在峨嵋岭坡下的一处山坳,就有羌人定居,被称之为三家坳,据说原本在这里定居下来的就只有三户羌人。

    三家坳处于峨嵋岭和蒲坂津之间,所以之前往来的商贾也偶尔会在此歇脚,与羌人交易货物。

    霍奴对于司马懿的这个决定不解。『你之前不是说羌人不明号令,不经训练,不堪大用么?』

    司马懿点了点头,『没错。不过现在无须大用,只需侵扰……你要知道,河东之地,因为这场战事受损的,可不仅是汉人,还有羌人。尤其是白石羌。』

    『白石羌?』霍奴思索着。

    『不错。』司马懿道,『白石羌虽然说没有经过多少训练,但是他们对于这一带的地形比我们熟悉。在主公当年初至河东的时候,白石羌就经常穿行北地关中,转运贩卖物资了。』

    司马懿不是要用羌人大规模战斗,而是要用羌人作为向导。

    霍奴点了点头,不过又摇了摇头说道,『羌人不知仁义道德,这要是万一……』

    司马懿哈哈笑道:『霍校尉怎也和那些酸儒一般说辞?』

    霍奴愣了一下,旋即也笑道:『嗨!之前天天听那些家伙这么说,所以……按参军你的意思,这羌人其实是靠得住?』

    司马懿又是摇头,『错了,错了!汉人自己都未必能靠得住,更何况是羌人?』

    『啊?』霍奴彻底糊涂了。

    司马懿说道:『此善非善,彼恶非恶,岂可以一时善恶,便定一世善恶?算了,这事情你也不用想得太多,先用起来就是。羌人作战虽说不利,然通报信息还是可用。』

    霍奴点头。

    司马懿看了霍奴一眼,『这一次我的失败,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霍奴正容拱手,『请教。』

    『合用。』司马懿吐出了两个字,停顿片刻之后才解释道,并且用手在空中虚虚比划,『我一度以为令骑兵携带弓箭,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却不曾想遭遇大败……事后思量,便是忘了“合用”二字。』

    『合用?』霍奴皱眉重复。

    司马懿点头,『以弓骑制步卒,自然合用,却需慎用于突骑。蒲坂亦是如此,羌人亦如是。不可求其全,当合用是也。』

    霍奴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但是还有些不明白,但是他也算明白司马懿找羌人确实是经过了一番思考才做的决定,而不是病急乱投医就可以了。

    司马懿也没有再多解释。

    只有羌人才更熟悉这一片的土地,也才能让司马懿能够避开曹军的队列,更快的找到郝昭分部……

    司马懿当然可以将大部分的兵力带走,但是司马懿却选择是留给了霍奴,一方面是防止曹军北上进军峨嵋岭,另外一方面则是有机会反攻蒲坂。

    而司马懿自己,则是准备在什么地方摔倒,便是在什么的地方重新站起来。

    ……

    ……

    河东的胜败,对于山东的人来说,似乎依旧很遥远。

    随着倒春寒的结束,中原大地似乎重新焕发出了活力,各地郡县又开始忙碌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曹丞相的军粮,是为了自家的田亩。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一个问题开始凸显出来。

    没有雨。

    自从之前那一场寒彻骨的冬雪,或是春雪也行,之后便是少雨,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有很长时间是半点雨星都没有。

    干旱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各地郡县之中的太守和县令急急派遣人去修水利,去挖沟渠,去掏枯井,似乎是干了很多事情,也似乎在向谁证明他们身为官吏,不是白吃饭的,也是有做事情的,但是在绝大多数的这些事情做完了之后,这些官吏依旧是表示人力已是尽了,剩下就只能看老天了……

    随后这些官吏便是唉声叹气的回到家中,将门一关就开始歌舞依旧。

    毕竟天老大,最适合用来背锅。

    将责任推给老天爷之后,官吏自然是一身轻松。

    喝花酒的喝花酒,抱着美姬感慨春天来了。

    浑然忘记了水利的各种事项,原本就应该是做在前面,而不是等没水喝了才来挖井。

    不过在这些官吏的『乐观』和『安然』的背后,似乎也有一些阴霾在蔓延。

    随着旱情的加剧,各地开始往许县上报灾情。

    隐隐约约的,在许县之中就有点不对劲的氛围了。

    最近这段时间,对于刘协来说,是一段相对复杂而又处于凝滞的状态。

    一方面,他试图勾搭……咳咳,勾连地方乡绅朝中官吏,但是效果并不好,另外一方面,他也察觉到了在平静的许县之下,也确实有一点暗流在涌动。

    或许这是一种可以令他欣喜的暗流。

    可是他又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不参与。

    大汉影帝刘,每天依旧是勤勤恳恳的将手头上的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奏章处理好,然后表现出一副勤学好问的态度,不断的召集经学大儒来给他授课,也时不时的表示对于各地旱情的忧虑,然后感慨一声他身为天子无德啊……

    然后百官便是齐齐拜倒,表示天子有德,必然是有惊无险,天下太平。

    这样的戏码,重复上演之后,许多人也就品出一些味道来了。

    如果说天道有常,那么现在旱灾,也就自然是天道给与的一个『警示』。

    给谁的『警示』?

    给刘协的?

    可问题是刘协作为天子,他做了什么?这个大汉天下,究竟是刘协在做主,还是什么其他人在做主?

    刘协越是往自己的身上揽,其他人也就越是明白这事情其实应该算在那个人的脑袋上。

    一切似乎都在往刘协所希望的方向在变化着。

    当然,至于这个方向最终能不能得到刘协期盼的结果……

    刘协下了朝会,习惯性的便是往宗庙走。

    这里是属于刘协一个人的『树洞』。

    『终于……』

    刘协拜倒在灵牌之下,将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潜藏在阴影之中。

    他心中清楚,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曹操获胜,那么一切的谋划都会成为泡影。

    至于是骠骑大将军斐潜获胜了,自然也会演变成为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只不过斐潜的问题远在关中,距离许县这里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毕竟刘协如果眼前都过不去,又怎么去考虑更远的关中?

    『还政,』刘协低声念叨着,『还政啊……列祖列宗庇佑……』

    只要曹操肯还政,一切都好说。

    他是大汉天子,不是大汉摆设!

    在皇权和相权无法和谐相处的时候,必然要有一个低头。

    刘协已经低了太久的头,所以这一次他很想要高高的抬起头来,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相信天下如今所有的纷乱的那个起点,都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刘协必须将所有的东西,推动到原本的轨道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宗庙之中获取了一定的力量,得到了情感上的加持,刘协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神情也舒展开来,便是也有了兴致在后花园之中闲逛……

    不经意间,刘协却走到了后院偏远的废后伏氏之处。

    这地方,原先刘协是根本就不会来的。

    汉代并没有废后就一定要杀了的规矩,除非是因为废后牵扯到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比如巫蛊,亦或是谋逆,才有可能在废后的时候赐死。

    刘协废了皇后伏寿的原因,公开的说法是伏皇后无子。这在汉代当然是一个非常正确的由头,但是实际上是因为刘协需要给曹皇后腾出位置来。在当时刘协的心中,或许他就是刘秀的化身,而伏寿则是阴丽华的模板。

    当然,阴丽华当年是『让』皇后,而不是『废』。

    不过刘协觉得这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就是了,只不过可惜的是,刘协并没有能够像是刘秀一般的顺利,以皇后换取了关中……

    冷宫之内,人影晃动。

    刘协下意识的就想要转身回避,却听见在身后一声呼唤,『陛下……』

    刘协站住了,迟疑片刻,转身过来,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如今的伏寿已经是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风姿,苍老得宛如一个老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脸上也多了不少的皱纹,若不是眉眼之间隐约有当年的模样,刘协说不得会将其认为是两个不同的人。

    『你……你……』刘协本来想要问一句怎么会这样,但是一想,造成这样的不就是他自己么?所以话到了嘴边,便是没了下文。

    伏寿颤巍巍向刘协行礼,『陛下……臣妾幽居于此,不知岁月……敢问……敢问臣妾家中可好?』

    刘协沉默着,吞了一口唾沫。

    伏寿原本还略带一些光亮的眼眸,便是彻底的灰暗起来。

    『这……』刘协无颜以对,毕竟当年伏寿将她弟弟托付给他,刘协也承诺了要好好对待,可是最终刘协没做到。『你……好生休息……』

    说完,刘协转身就要走。

    走了两步之后,却是一顿,低着头,声音微微,『在忍一忍……忍一忍……』

    只不过,刘协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的。

第3273章明白还是不明白

    平阳城外。

    斐潜带着许褚,站在高岗上。

    许褚默默的站在斐潜身后。

    在这个时间点上,许褚是不赞成斐潜出城的。

    在城中,无疑护卫力量会更强更全面。

    不是说到了城外就一定有危险,而是毕竟决战在即,能少一分的风险就要减少一分的风险,万一斐潜遇到点什么意外,那么仗还怎么打?斐潜现在更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个代表了关中新势力的旗帜,决不容得半点闪失。

    可斐潜执意要出来走一圈,许褚也是只能无奈陪同。

    斐潜默默的看着平阳。

    身在平阳,而不见平阳。

    只有抽身出来,才能看见平阳。

    平阳有城墙,而且不止一圈。

    长安没有城墙,或者说长安在斐潜入主关中之后,就没有新建城墙。原有的长安城墙可以说就是西汉之初的宫墙,城内居住的都是皇帝的亲近大臣和服役于皇帝的仆从,而长安各个陵邑内的则是住着文武百官,普通民居。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如今的长安更类似于后世城市的体系,以核心行政区域,生活区域,以及休闲区域等划分出来的模式,而平阳则是与传统的汉代城池布局没什么区别。一环内是核心,二环是商贸和行政,三环才是普通百姓和其他设施。

    平阳有三环。

    原本荀谌还想要建四环,然后被斐潜阻止了。

    没有这个必要。

    尤其是在火炮出现了之后,城池的防御能力就无形当中被削减得很低了。

    斐潜不清楚火炮会不会推动华夏向外进取的欲望,但是无疑会打破原本庄园体系的构建。

    这里是他的封地,也是他的起点。

    一个人,在三国之中,究竟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曾经也困扰过斐潜很长时间,甚至一度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最开始的时候,斐潜觉得既然是到了三国,那不『集邮』的话,还能叫三国么?就像是他玩的那些三国游戏时候干的那样,要是不能配出魏蜀吴精英三队来,不能集齐八大美女,那就是废物点心……

    这种心态,使得斐潜在初期是一种游离的状态,他人在地上,心思却在天上。飘着,俯视着,浑然没觉得自己对待周边人和物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不过好在斐潜当时还有一个郎官的身份,算得上是大汉的读书人,而大汉当时的读书人,尤其是年轻的学子,大多数也是这样的模样,所以也没显出斐潜是多么的眼高手低。不是斐潜当时做得有多好,而是当时的世家子弟猪队友太多……

    那么什么时候才算是斐潜真正开始站在三国这一片的土地上,不再飘着呢?

    大概是鹿山之下,斐潜接触到了『真正』的时候开始。倒不是说斐潜之前学过的东西都是假的,而是在鹿山庞德公那边得到的看到的书籍,都是『孤本』和『原版』!

    要知道,斐潜所读后世的历史书,很多都是经过了大量『编撰』的。

    比如辫子朝,就专业『编撰』明史三百年,然后有意思的是,帮着『编撰』的可是号称铁骨铮铮的纪晓岚,这简直和满门忠烈的和大人有点意思哈……

    所以,当斐潜第一次看到那些没有经过多少『删减屏蔽』,也没有经过孔子的徒子徒孙去『编撰』的书籍的时候,内心当中就有什么被触动了。

    知识和真相,不应该是被少数人挟持着,然后用来蒙蔽大多数的普通百姓。

    汉代是这条历史河流的一个重要源头。

    为什么不从这个源头上就开始正经正解,正视历史呢?

    不去屏蔽,不去删减,将所有的一切留给华夏的后人,后人才能有更多的智慧,更远大的目光,而不是被那些虚假所蒙蔽,所沉沦。

    『仲康。』斐潜呼唤道。

    许褚应答,『臣在。』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仲康,要上阵了。你可准备好了?』

    许褚昂然而道,『臣已经准备好了!』

    斐潜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么……仲康,何为真假?』

    许褚愣了一下,便是说道:『夫真者,乃天下之至理也;假者,类天下之妄言也。真者,如日月之明,不可掩蔽;假者,如浮云之影,难以依托。真者,如金石之坚,不可摧毁;假者,如露水之彩,转瞬破灭。』

    斐潜点头说道:『这是表象。』

    『表象?』许褚愣了一下。

    斐潜没回答,而是转身上马,『走,去火炮营地看看去。』

    在平阳城西,有一片专门划分出来的区域,修建了土石的寨墙,还有岗哨矗立,戒备森严。

    这里就是临时存放火炮,以及相关器物的地方。

    斐潜很快就进了营寨。

    火炮被陈列在营寨之中的棚子下面,用油毡盖着。

    这些火炮,有一半是从晋阳拉回来的。

    斐潜上前,掀开覆盖在火炮上的毡毯,抚摸着火炮的身躯,感受在冰凉之下蕴藏的火热……

    嗯?

    怎么有些怪异的感觉。

    不管了。

    『这就是真实的……』斐潜对着许褚说道。

    许褚皱眉沉思。

    大工匠黄斗闻讯,便是急急而来。

    『这些……还有多少能用?』斐潜问道。

    黄斗伸手指了指,『就这几门还可以用……这些,像是这个,都有些损坏了……』

    如今冶金的技术还是有些问题,在攻打晋阳之后,就有近半火炮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损伤,退出了战斗序列。

    『材质还是有些不均。』大工匠黄斗挺着圆圆的肚皮,拿出了随身携带检测工具在炮口测量了一下给斐潜看,然后用厚厚的肉手拍了拍炮身,『看这边,这边略有一点弯曲了……这应该是没有灌注好……可惜了,可惜了啊。』

    现阶段的火炮寿命很短,就像是这些火炮用自身的寿命换取了那瞬间的荣耀华光一般。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这可能和矿石品质有关。』

    黄斗思索了一下,也是同意,『二次精炼的时候可能还有残渣存留,这要想个办法处理。』

    现如今的北屈,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冶金工厂了。各地的粗练铜锭铁锭运输到北屈,加上吕梁山的煤矿,几乎每天都在冒着滚滚的黑烟。

    黄斗如今也是主要负责火炮的生产,所以这一次从晋阳运回来的火炮,也当然是由黄斗来进行全方位的检测。还能继续使用的就继续用,不能用的就要拉回北屈,融化铸造成为钱币。

    或许以后钱币还可以单独列出一个品种?

    火炮钱币?

    这些经过战场锻炼的火炮,是不能重新消融铸造成为新火炮的。

    冶金技术还是要发展啊……

    对于这一点,斐潜也是无奈。

    不过火炮从无到有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剩下的便是让所有人看见,并且觉得好就行了。人们会自动的推着这些家伙,一步步的变得更好。

    『从矿山开采,粗练也要关注,』斐潜提醒黄斗道,『你要找一些工匠,根据这些情况,从火炮的矿石开始,一直到火炮最终的使用结果,制定出一个理想状态的最佳细则来,然后再根据实际的情况相互对照,看哪些能改进,哪些要加强……对了,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将铜炼成银了?』

    斐潜不懂金属,但是他明白,铜当然不可能炼成银,只不过是类似于银色的白铜而已。

    但这是一件好事情。

    这倒不是说斐潜要用白铜去冒充银子,因为白铜和白银本身重量就不一致。真要做这事,那就跟用什么其他同样白颜色的金属要去冒充银子一样的白痴。

    不是自己白痴,就是把其他人当白痴。

    即便不是职业的工匠,只是普通的商人,只要一上手,就能知道钱币真假。更何况金属不仅是重量上的区别,还有自身的光泽,硬度,柔韧性等等特性的不同,真要做到以假乱真,那么价格说不得比原本都还要更贵。

    这就是骠骑钱只要配方不泄露,就难以仿制的原因。

    出现白铜,说明在铜冶技术上出现了新的分支,也是工匠在做创新的一种表现。

    斐潜自然要给予鼓励。

    闻斐潜此言,黄斗颇有些意外。他以为斐潜要惩罚那个家伙。因为之前也有个家伙说是自己能炼银,结果是用包了外皮的银子来欺骗斐潜,被斐潜直接给炼了……

    『这个不一样。』斐潜摆手说道,『有意和无意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是为了冒充白银而去研制作假,那么就算是研究出结果了,也是该杀。可无意之中做出来的,就应该登记下来,考虑如何重复再现,并且研究其具体用途……我是说具体用途,真正的用途,而不是仿冒这个,或是假冒那个。』

    斐潜想了想,回忆了一下仅存不多的记忆,『比如用来防锈?我觉得应该可以试一试。』

    华夏历史上有太多的工匠的灵光一现。

    可这些灵光,不是最终失传,就是成为了某些达官贵人的戏耍物品,享受器具,而不了了之没了后续的发展。

    比如汉代就有的『被中香炉』,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物品。一个铜制的容器,里头放入火炭,置于被中,不论怎么翻腾都不会漏出火炭,还能保温取暖。因为被中香炉整体为圆球形,球形外壳和位于中心的半球形炉体之间有两层或三层的同心圆环,炉体在径向的两端各有短轴,支承在内环的两个径向孔内,能自由转动。内环支承在外环上,外环支承在球形外壳的内壁上,炉体、内环、外环和外壳内壁的支承轴线依次互相垂直,炉体由于重力作用,不论如何滚转,炉口总是保持垂直的水平状态。

    而这种结构,在现代被称之为陀螺仪……

    而汉代还不仅仅只有这个『被中香炉』,还有能够自由旋转灯罩遮蔽烟火的雁形灯,有折射出字的透光镜,有汉代贵族居家旅游打仗之必备良品铜帐构,还有自动计里的记道车,甚至在王莽时期就出现了精细化的青铜卡尺……

    当然,这青铜卡尺也被当成了王莽其实是同志的一个『证物』。

    这么多的宝贵的智慧,却被当成了贵族世家的玩物。

    这就是士农工商,士排首位的结果。

    斐潜既然要让『四民同等』,自然也就要真的这么去做,而不是光在嘴上喊口号。

    斐潜又是嘱咐了黄斗要仔细核查火炮和炮弹,以及相关器物之后,便是带着护卫离开了这一片戒备森严的区域。

    『明白了么?』斐潜问许褚。

    『求真求正?』许褚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走,我们再去军营看看。』

    在平阳南郊,有一个正在进一步扩建的军营。

    因为从阴山上郡北地等区域而来的骑兵,不管人马都是需要一个住处的,所以一直都在扩建。好在原本就有留有比较充裕的空间,现在扩建一些临时性的住所,也不会显得窘迫。

    斐潜原本带来平阳的人马不多,但是阴山上郡北地的人马不少,后续又召回了一些巡检和补充兵,再加上一部分的南匈奴人和羌人的从军,现如今在这个大营之中人头涌动,也是有万余人马。

    不过这万余人马,显然并非全数都是精锐。

    这些人马,如今已经基本上和斐潜捆绑在了一起,尤其是斐潜推出了『四民之论』以后,一些稍微读了点书,懂得一点道理的中层军校都明白他们现在的道路越来越是宽广了。

    官吏不再限定于只有经书,只有士族子弟才能担任,而是四民皆可出任!

    就凭这一点,足以让许多军校士官心中火热,因此在营地扩建的过程当中,几乎没有一个是背着两只手在一旁光看不干活的,人人都是卖气力。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将来可以在斐潜的地盘上寻觅得更好更远的道路,现在为了斐潜在做事,岂不也是为了自己在努力?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连周边的普通民众也自发的来加入。

    先不说别的,干一天活包一顿饭还有工钱可以拿,绝不克扣。

    还有一些原本河东逃难而来的流民,则是将自家的孩子领到了军前,缠着军校想要让孩子投军,博一场富贵出来。而军校士官则是一遍遍的讲,说骠骑招兵是要通过招兵司,每年招一次……

    校场之中,时不时会响起喝彩和欢呼声。

    那些新补充来的匈奴人和羌人,则是换了汉家的军袍,一队队的在中军校场高台之处,测试气力,射术,远处还有测试砍杀的木桩。这些南匈奴人和羌人,将脱去他们原本的皮袍,正式的成为骠骑军中的一员,在受到同等号令管辖之下,也可以获得同等的待遇。

    斐潜没去校场,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是绕往后营之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在后营之处,草棚之中,一长溜的灶台上,放置着一长排的大锅,热气腾腾,正在煮汤。

    军中食物一般都较为简单,要么就是饭配咸菜,要么就是饼子配汤。

    一群伙头兵正在忙碌,忽然有人见到了斐潜到来,不由得高喊了一声:『骠骑将军!』

    喊声突兀,吓了不少伙头兵一跳。

    『啊!』

    一个伙头兵正端着一木盆的炊饼,听闻喊声便是哆嗦了一下,盆中的炊饼跌出了两三个,在地上咕噜噜滚动着。

    其中一个正好滚到了斐潜脚前。

    『拜见骠骑将军!』

    食棚里面人人连忙将手头上的事情一放,矮了半截。

    斐潜笑笑,弯腰将滚到了面前炊饼捡起,『都起来罢!』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肃立一旁。

    斐潜将手中的炊饼拍了拍,又是吹了吹,然后掰下一小块来,还没等许褚反应过来,直接就放进了嘴里。

    『……』许褚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倒不是许褚觉得炊饼脏。

    只要有过一点军旅生活的人就清楚,这点泥尘根本算不了什么。

    许褚只是尽可能的在防范所有的风险,即便是这个风险很细微。

    斐潜看了一眼许褚的表情,便是笑笑,也没有继续吃,将炊饼捏在手里,点了点头说道:『炊饼做得不错……』

    边上原本肃立的两三名伙头兵闻言,齐齐拜倒在地,说话都欢喜得哆嗦了起来,『谢……谢骠,骠骑称赞……』

    斐潜点了点头,示意护卫将那些伙夫扶起,然后又上前掀开了一个汤锅的盖子,取了勺子捞了几下。

    很简单的汤料,羊骨头菘菜汤。

    汤表面上有不少的油花。

    骨头显然已经炖煮得很久了,上面的肉已经大部分脱落,只剩下几根零散的筋还连着。

    用勺子在汤锅底部搅动了一下,有一些碎肉便是漂浮了上来。

    斐潜刚想要用勺子喝口汤,便是看到了许褚投来的眼神,便是无奈的放下了勺子,对着一旁的伙头兵说道:『要舍得放盐。大伙儿都是出气力的汉子,这吃食没个盐味可是不成。』

    伙头兵便是连声应答,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让斐潜放心。

    斐潜点头,离开了后营,在路上,将手中的大半块的饼子给了许褚,『这也是真实的。』

    许褚下意识的接过那块被掰了一块的炊饼,看着炊饼表面上沾染的泥灰,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对着斐潜说道:『主公,我明白了……』

    斐潜看着许褚,『你真明白了?』

    许褚拿出了手帕将那块炊饼包好,放在了怀里拍了拍,『此战,不为虚妄之大义,但求民生之真实!主公先看工匠,后观农夫,又问兵卒,故而,此等事,方可谓为大汉之真实!』

    斐潜微笑起来,『不错,明此理,仲康可独领一军矣!』

第3274章扬起的飞尘

    如果谁都能事后得到了结果之后,再去反推之前的过程,那么人人都会是诸葛亮,但是只有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就能提前做好了预案的,才能算是智者。

    斐潜不算是智者,但是他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毕竟这么多年来,身处在这大汉旋涡之中,又是身居高位,掌握了足够的资讯,如果还是处处都被算计,而不是谋划在事前,那么对于斐潜来说,无疑也是一种失败。

    仅从战略的层面上来说,曹操进攻河东的运城盆地意义不大。

    因为河东运城盆地,是一块『通』地。

    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

    既为通形,则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胜。

    高阳不是某个县城,而是指高处和阳面。曹操先在中条山修建大营,然后才逐步进入河东运城盆地,这无疑就是其兵法理解透彻的表现。

    可是这个『通』是有时效性的。

    因为春汛要来了。

    受到倒春寒的影响,大河上冻的时间比往年更长,这使得曹操在前期渡河的时候更具备有威胁性。因为曹操可以有机会打通河东到关中的几个渡口,不仅是威胁平阳,也可以进兵关中。

    但是很可惜的是,曹操的这个战略被破坏了。

    司马懿超常发挥,拦住了曹洪的脚步。

    即便司马懿没能挡住曹洪,那么峨嵋岭上的张绣会成为临汾的新防线,而在大河西岸,庞统带着骑兵已经移军左冯翊,一样不会给曹军留下什么偷袭关中的机会。

    曹操的第一步拉扯,没能成功。

    包括曹操试图引诱斐潜的计划,也同样是失败了。

    斐潜的沉稳,超出了山东这些人的想象。

    在山东人的印象之中,斐潜应该像是那些西凉武夫一样,动不动就是抚摸着长枪大叫饥渴难耐,然后就是带着人马咣咣咣的往上冲……

    山西擅攻,山东擅守,这是大汉的认知。就像是经常有人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实际上是同一个道理。因为原本在山东的庄园经济政治体系,决定了山东人的习俗和选择,而山西和游牧结合较深,也导致了山西人有游牧的一些习惯。

    斐潜不来主动进攻,那么原本的通地,就在渐渐的变成了挂地。

    可以往,难以返,曰挂。

    所以后续曹操就开始翻脸逼迫运城盆地之中的乡绅士族,开始大规模的驱赶运城百姓……

    甚至杀戮河洛的民夫。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曹操随便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是都有其中的战略意义。

    就像是在道路上扔下金银钱财,故意假设在山林之间的旌旗战鼓等等,其实都是为了整体的战略目的而服务的。

    曹操如今将运城盆地里面的乡绅士族,逼进了毫无退路的死地,以生死为要挟,以金银权势为饵,再辅以大义和经学的名头,让运城盆地的这些河东土著再没有任何骑墙的可能,如此一来,曹操其实就如同杨修猜测的一般,实际上已经是做好了撤军的准备。

    用运城盆地的土著,人口,财富,来掩盖曹操进攻不利的事实,旋即还可以进行包装一番,证明自己是在河东获得了胜利。

    而在这个计划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曹操必须逼迫斐潜出来一战。

    若是战有利,那自然不用多说。

    若战不利,曹操就会立刻撤退。

    反正曹操他已经获得了一部分的收益。

    即便是这个收益和其战争支出完全不相互匹配,但是只要平均一下,数据上玩弄个花活,也就足以蒙蔽那些无知的百姓了。

    撤退的方向其实也非常的明朗,是以中条山大营为防御点,从潼关坂道、陕津、以及轵关道往外撤。至于带不走的残兵伤兵什么的,曹操都会留给斐潜。并且会最大可能的煽动起这些残兵伤兵的热血,进行最后的搏杀。所谓哀兵必胜,是因为在那种绝望的心境里面,所产生的破坏力近乎恐怖。

    只不过斐潜一直都没有理会曹操的搔首弄姿。

    所以曹操很急。

    着急的原因是曹操他们快到支撑的临界点了。

    再不战,就会产生出连锁的崩塌……

    在潼关南岸之处,许多修建了一半的木制浮桥松松垮垮的挂在南岸,却无人再继续劳作,前些时日如蚂蚁般密集的民夫突然消失了,几处军营模样的地方也是空空旷旷,里面堆积的木料也没有人去搬运和处理。

    潼关下城在连续作战之中已经被曹军不惜人力的破坏了城墙,毁成了废墟,但是曹军却无法继续进攻麟趾塬上的潼关上城。

    原因很简单,什么叫做麟趾?

    因为通往潼关上城的道路,就是这麟趾之间的缝隙。

    类似的,通往峨嵋岭的道路看起来很多,每个褶皱似乎都能爬,但是主要的通道就只有那么几条。后世的基建能力和交通运输能力是不是远远超出汉代了?但是在峨嵋岭的主要通道上,依旧还是那么几条,也不可能到处都是通道。

    所以曹操想要交战,就只能将斐潜引诱下来。

    这一点,作为前线将领的核心,曹休也是清楚的。

    骠骑军放弃了运城盆地,前锋缩回到了峨嵋岭之上。只留下了侧翼的司马懿在蒲坂一线。而曹军则是在坡下,安邑,闻喜三地驻扎了前进营地。

    曹休令刘柱在坡下竖立起了曹氏将领旗帜,准备引斐潜军前部张绣决一死战。以曹休所设想,张绣定然也是想要战的,否则之前就不会一度领兵突袭了曹军前进营地。所以曹休希望通过引诱张绣到坡下作战,消耗一些骠骑人马,进而将斐潜从临汾引出来。

    随着春天的脚步匆匆离去,夏天姗姗来迟,似乎在这一片土地上的草木都有些陷入了迷茫。

    坡下距离峨嵋岭垭口十五里之处,已经和之前完全变了模样。

    这里成为了刘柱扈质的营地。

    在营地的外围被挖出了两道深沟,而且还插上了削尖的木桩。寨墙也是用泥土厚厚的覆盖在了木墙上,轻易不会被引燃。营地之内架设了高高的哨塔,日夜都驻扎着值守的兵卒。

    在营地往峨嵋岭方向上,是一片开阔的旷野。整个地区没有复杂的地形。只有稀疏的灌木,连些许遮挡之物都没有。

    其余的地方也并非是平地,而是长满了植被,蕨类植物居多。

    峨嵋岭对于河东运城盆地,虽然不像是太行山对于山东一般的高耸入云,陡峭绝壁,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难行了。人类经常行走的通道,植物动物都退散了,只剩下松软的黄土,风吹来便是一层飞沙。如果不走寻常路,爬到一半脚一滑,哧溜回去原地,白费功夫也是常见。

    步卒不好走的地方,骑兵同样也难以通行。

    因此刘柱和扈质的营地,就等于是看住了此处的这个垭口。

    刘柱正爬上了哨塔,朝着峨嵋岭眺望。

    刘柱是山东人,所以他一度也是认为来打关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大汉只有一个大汉天子,自然也就只能有一个尚书台。西京尚书台能算是怎么回事?可是等他真的跟着曹操一路打到了河东之后,收复关中的心思却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或许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多想。

    当年在山东拜在曹操麾下的时候,刘柱对于曹操还是颇为佩服的。

    曹操在年轻之时,是持刀屠龙的勇士。

    先不说是不是真屠了多少龙,但至少是敢持刀向着恶龙发出怒吼的勇士。

    而在当时,有很多很多的所谓名士,都紧紧的闭着嘴,实在是被逼急了,才会偶尔蹦出一两个不痛不痒的词语来批评一下。

    后来在酸枣,也是曹操真朝着董卓亮出了刀,即便是被殴打得不省人事。而其他的山东诸侯,地方大儒则多数是朝着董卓亮出了中指,然后回去喝酒而已。

    转眼就十余年过去了,如今再和关中,和西凉武夫再次作战,刘柱却觉得似乎有了很多变化,回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便如梦幻一般。

    隆隆的马蹄声,将刘柱从回忆中拉回来。

    营地边上一队骑兵往北而去。

    曹军的斥候死伤非常严重,以至于刘柱手中都没多少有经验的斥候。没有经验的,落单的斥候小队很容易就受到骠骑军的袭击,所以现在就变成了这么大规模的斥候骑兵队列。严格说起来根本就不是斥候,而是前置的预警队。

    虽然说这个营地堵住了峨嵋岭最大的垭口,但是还有一些小的通道是可以通行的,大队人马不好走,小股部队却是可以通过。骠骑斥候就是通过那些细小的,曹军不熟悉的通道偷偷溜出来,袭击曹军的斥候队列。

    为了保证这些珍贵的战马不再损失,曹军的斥候已经不再试图往北侦测了,至少不是人马一起去,而是只有人偷偷的潜藏过去……

    山东,人比马便宜。

    撞死一个人,赔个千百钱也就了事了,若撞死一头牛马,嚯,那可就贵了!

    这一队骑兵就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时间,去接应潜藏过去的人的。

    其中有一些战马是曹休补充过来的。

    要让马儿跑,总是要给点草的……

    刘柱能看出来,这些战马原本是河东的,散乱且不怎么合群,距离真正的战马还有很大的差距,只是将将能用而已。

    猛然之间,方才前往北面的骑兵队列散乱的跑了回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惶恐,『来了!来了!骠骑来了!』

    营地之内也顿时杂乱起来,很多兵卒下意识的尖叫起来。

    『镇静!』

    刘柱大喝。

    兵卒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击鼓!聚将!准备迎战!』

    刘柱从哨塔上下来,吩咐身边的亲卫道,『向后方的曹将军禀报……』

    亲卫低声应了一下,旋即说道:『曹将军……会来援么?』

    刘柱没回答,径直往中军帐而去。

    ……

    ……

    在峨嵋岭上,荀谌带着一队人马正俯视着那些仓皇逃窜的『曹军斥候』。

    荀谌带来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将旗,而是张绣的旗帜。

    当然荀谌也穿了一身的盔甲,摘掉了平日里面习惯佩戴的进贤冠,换成了兜鍪。

    看着那些跑得飞快的『曹军斥候』,荀谌有些惊讶,转头问一旁的军侯李贰,『曹军斥候现在就是这样了?』

    李贰之前带着河东士族乡绅的私兵家丁和夏侯对过一场,听荀谌问话,便是说道:『这看起来倒不像是正规的曹军斥候,更像是那些河东私兵,杂乱无章,不堪一击。』

    荀谌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他原先就觉得坡下这些曹军是诱饵。

    荀谌带来的根本就不是前军主力,他只是假借张绣的旗帜来晃荡一圈。

    他不会去攻打坡下的营寨,但是可以在野外逛一逛,吓唬一下曹军。既作为大军展开的掩护,也是摆出接受会战的姿态。否则曹军要是真觉得进攻无望,说不得就全部缩回去了,那么还更不好处理。

    荀谌胯下的战马似乎有些焦躁和不安,频频的甩着脖子,喷着响鼻,踢踢踏踏的也不肯站稳。

    李贰看了一眼,咳嗽了一声,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伸手抓住了荀谌的马缰绳,『长史,这不能拉得太紧……』

    荀谌战马的紧张,是因为荀谌紧张。

    紧张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抓紧,夹紧什么,战马自然觉得不怎么舒服……

    若不是长期训练有素的战马,说不得现在就已经是发脾气了。

    荀谌不是不会骑马,而是因为这一次不太一样。

    荀谌之前都是在平阳之中,偏向于文官的后勤工作,虽然也会骑马,但是真正领着兵马上阵可以说是第一次。荀谌当然也可以在后方继续做文职的工作,不必冒着风险到阵前来,反正按照山东的习惯,任务交给李贰,执行得好就是荀谌谋划得当,运筹帷幄,干得出错了就是李贰执行不到位……

    可吕布之事,对于斐潜麾下的官吏影响太大了。

    军功啊,有谁不想要军功?

    当然,除了军功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荀谌连忙呼吸了一下,将手脚都放松了一些。

    战马感觉到了荀谌的变化,也就舒缓了下来,没有方才那么焦躁了。

    荀谌向李贰点了点头,『多谢指教。这骑术还是你们强。』

    李贰笑了笑,『长史莫嫌弃我多嘴多舌。』

    『哪里。』荀谌说道,『还望军侯多提醒。』

    李贰点头应下。

    这可不是客套话。

    荀谌毕竟是这一支部队的统领,总不能说一不小心战马受惊直接窜出去,那么李贰等人是跟还是不跟?

    荀谌也知道自己有些碍事,便是拨马往后面走了走,对着李贰说道,『接下来就烦劳军侯了!』

    李贰哈哈大笑,『岂敢言劳?这是我等份内事!』

    相比较荀谌的有些紧张,其余的骠骑兵卒早就习以为常了,熟练的做好了战斗准备,大多神态轻松,在李贰的招呼之下,便是呼啸着通过了垭口通道,从峨嵋岭坡顶往坡下而去。

    在坡下的旷野中远处,两队合计百骑的骠骑骑兵,正在奔驰往来,追杀那些逃跑的曹军斥候。

    李贰则是派出了零散的斥候小队,往更远的两翼扩展。他们在旷野中四处奔跑,查探各处灌木丛和平常视线所看不到的沟渠内部。

    其余的人马则是横向排开,徐徐向前。

    因此虽然说下坡的骠骑骑兵的人数并不多,但看起来却显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几天都是晴朗天气,土地干燥,骑兵稍微跑动一下,便是漫天的黄尘在飞舞,无形当中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阵势,震慑得曹军兵卒急急龟缩到了营地之中。

    曹军在坡下的营地内没有足够的骑兵,即便是有一个大队的骑兵,素质也很差,根本无法和骠骑骑兵相互抗衡,这就导致局部战场上曹军陷入了被动。

    骑兵,作为冷兵器时代战场的掌控者,绝非是一句虚言。那些充当『斥候』的曹军兵卒,在眼见了骠骑骑兵的厉害之后,根本不敢上前侦测荀谌李贰的虚实,即便是碍于强行的命令,也是上前晃悠一下,还没等骠骑人马上前,便是慌乱的又缩了回去。导致刘柱他们知道骠骑人马来了,但是来了多少,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信息。

    此时此刻,刘柱便是明白他手下的这些曹军骑兵实在是太弱了,或许只有中领军中护军的骑兵才能和这些骠骑骑兵相互抗衡,而他又不能让仅有的这些曹军骑兵尽数折损,多少还要留一些人负责往后方求援或是报信,所以最终只能是下令让这些曹军骑兵回营。

    『看起来确实是精锐的骠骑。』刘柱皱眉沉思,『这些骠骑人马是真的来了?』

    扈质面露绝望,低声嘀咕道:『完了……这些废物,废物!完了,不管是不是骠骑人马中计,我只是知道我们要被困在这里了!』

    刘柱转头看向扈质,『如果你不能闭上嘴,也不能控制你的腿不发抖,那就干脆回你自己的帐篷!』

    扈质神经质的抽动了几下脸皮,『好!有道理。反正我不擅长军事,这里……都交给你了……』

    说完扈质便是抖着手脚,同手同脚的离开了指挥的位置。

    没有人笑话扈质,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的这战事,最终意味着什么……

第3275章觉得都没错

    平阳城南大营,斐潜直属的骑兵步卒主力列阵次第出发。

    骑兵由斐潜自己来带,而步卒么,就交给了许褚。

    主力骑兵两翼,配备的是中装和轻装的游骑兵,这些骑兵大多数不负责正面的作战,只是用来驱逐对方的斥候,同时搅乱敌方后线,以便于主力军团进行作战。

    在骑兵后面,则是一道道红色的战袍,如同河流一般,汇集而来,在步卒方阵中最为醒目的,就是沉重的火炮。在火炮周边还有工匠在道路前方检测地面,然后再让后续的车辆次第通行。

    斐潜的部队,并非是单一的骑兵部队,而是混杂了骑兵,步卒,工程兵等等的复合军团。

    这种军团的调配,极其考验将领的基本功。

    许褚跟在斐潜身边已经很长时间了,这是他第一次指挥这么大场面的战斗部队,也是他第一次走向台前。和历史上,或是游戏当中的许褚形象不同,许褚在当下并没有获得『虎痴』的称号,因为他在斐潜身边,并不需要扮演一个白痴的角色。

    垃圾当中的战斗机,依旧是垃圾。

    白痴当中的老虎,依旧是白痴。

    历史上『虎痴』的这个名头听起来挺屌,但是实际上依旧是在骂许褚,毕竟当时太多人想要曹操死了,而许褚无疑是挡在曹操面前最后一道防线,自然也招人记恨。

    斐潜的步兵阵列并不是用来进攻的,而是用来防护的,所以配备了大量的大盾。

    这些盾牌都放在随着步卒阵列前进的车辆上,由驽马拖拽而行。

    在许褚之下,还有类似于薛平,王当等军中军校小吏往来奔走,负责各个小部分的协调。穿行的传令兵背着高高的认旗,在军阵之中时隐时现。

    前锋已经开始动身了小半时辰了,而后阵还没有往前迈出一步。

    虽然没有大体上的数值衡量,但是万人部队进发,长度大概是十里左右。

    因为古代军队的长度是一个变量,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士兵的装备、地形、行军速度等等,甚至连兵卒编队的方式都会影响其行军的长度。先锋部队已经次第向前,在官道边上搭建出了临时的望台,并且在道路上插了道标作为指引。

    斐潜随着军列一路往前,直至汾水。

    汾水上新架设了五座浮桥,连着原本的两座桥梁,使得大军可以比较顺畅的越过汾水,然后翻上峨眉岭。

    张绣带着几名护卫站在汾水边上相迎,见到了斐潜便是立刻躬身行礼。

    斐潜示意许诸自行指挥,然后便是跳下马来,和张绣走到路一旁,『曹军主力过了安邑没有?』

    『上一次斥候侦测,曹军主力正在前移,但是因为安邑城被围,无法得到确切的信息。』张绣回答说道,『不过按照旗号来看,曹氏将领旗已经到了坡下。荀长史认为坡下的曹军可能是诱饵,他已经带着一部分人马前去试探。』

    斐潜点头说道:『确实很有可能是诱饵。闻喜那边情况怎么样?』

    『前天斥候发来消息,说是曹军一部已经过了孤山,携带着大量的民众,应该是河东运城的百姓……正在往闻喜方向前进。主将领旗号是个“路”字,并不是曹氏或是夏侯氏。』张绣禀报道。

    『路?』斐潜重复了一下,然后问张绣,『这一支的曹军偏军,你要如何应对?那些曹军所携带的百姓,又是要如何处理?』

    斐潜准备派遣张绣去战闻喜。

    张绣哈哈一笑,刚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豪情,结果瞅见斐潜的表情略有些不对,便是心中一突,『啊,这个……』

    斐潜说道:『那么你知道为何是荀长史带队去试探坡下曹军军营,而不是你去?』

    张绣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并且这些东西和他原先所想的似乎有些不同。他顺着斐潜的目光望去,只见在汾水上,火炮等沉重器物正在过河。

    和普通兵卒走的浮桥不同,火炮和辎重车走的是原先架设在汾水上的石桥,虽然要绕得更远一些,但是很显然,没有人会让火炮等器物去走浮桥……

    为什么?

    『啊!』张绣低头拱手,『属下明白了。』

    斐潜点头,『说说看。』

    『因时,因地,因人,因物。』张绣说道,『讲武堂内其实有说过……』

    斐潜看着张绣,『不错,但是要看做得如何。不仅要看曹兵,还要盯着曹民。这一仗若是打得好,就让你去北域,如果不成,你就还要磨砺数年……』

    『去罢!』斐潜摆手。

    张绣单膝点地,行了一礼,『谨遵主公之令!』

    旋即张绣站起,呼哨一声,领着他自己的几名护卫,上马往东而去。

    ……

    ……

    就在斐潜带着大队前往峨嵋岭的时候,在冀州之中,一杆曹氏将领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

    在旗帜之下,是一队威风凛凛的兵卒队列。队列之中的兵卒全数都穿着盔甲,披挂整齐,一看就知道定然是曹氏精锐。

    曹应沉着脸,走在队列之中,时不时的会斜眼看一下跟在他身边的魏延。

    这些打着曹军旗号,穿着盔甲和曹军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兵马,自然就是魏延一行。

    混进了冀州之中以后,魏延就像是回到了老家。

    对了,魏延本身就是南阳人,所以当他说出一口流利的豫州方言时,愣是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个『山西土佬』。

    高柔带着些尴尬走在队列前面。

    在高柔带着魏延坑了曹应之后,魏延立刻将高柔弃之如敝屣,甚至还打发高柔作为前军差事去应付那些遇到的曹军小队。

    高柔不敢跑,也不敢做什么其他小动作。

    毕竟他腿上的伤还没有好,骑在马背上装样子可以,真要跑起来……

    当然,关键还不是伤,而是魏延说了,如果高柔一旦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来,他就会将曹应废了,但是又会保证曹应一定会得到曹军的救治。

    这就麻烦了。

    高柔绝对相信曹应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曹应不敢记恨魏延,但是一定会将仇恨记在高柔身上!

    说不得现在已经在记恨了……

    高柔一想到那个后果,便是老实得不行,甚至有些后悔他为什么当时就没和魏延拼命,而是怕死的出卖了曹应?谁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了勇气呢?要在没遇到魏延之前,高柔也以为自己应该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哎,真是一失足便成那啥啥啊!

    而且原本高柔的手下杂兵,如今是被囚禁在了黎阳县内大牢内。

    命令当然是曹应下达的……

    黎阳城内的一些文吏小蠹什么的,以为是高柔和曹应产生矛盾了。

    反正在山东这里,很是奇妙。

    没有哪个官吏会多问一句为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官吏会越级上报一些什么,因为这在山东官场内都是非常忌讳的。

    反正既然是曹应发出了命令,那么他们就是执行。

    想不通的也是执行。

    曹应如今的情况,也是很麻烦。

    他关押了高柔的兵马,并且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魏延的同谋。

    因为在黎阳的官吏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遵照了曹应的号令在办事,到时候如果万一露出了什么马脚,曹应便是真长了两张嘴,也未必能说得清楚。

    于是乎,在曹应和高柔真的想出什么彻底解决魏延这个麻烦之前,他们也不敢乱动。

    可魏延还在想要找麻烦。

    即便是冀州当下的麻烦已经是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了。

    因为旱情,冀州的一切又发生了许多变化。

    如今地方乡绅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田亩上,谁也没心思去配合曹丕陈群去管什么到处流窜的骠骑兵马,只要魏延不找他们麻烦,他们根本就不想要理会除了田亩之外的任何事情。

    黄昏的余晖洒在大地上。

    飞舞的尘土仿佛在空中狞笑。

    曾经肥沃的土地如今龟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干涸而无力。

    连日无雨,使得这片华夏孕育了无数生灵的土地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田野里的庄稼低垂着头,干瘪的身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艰辛。

    很明显,因为干旱,地下水位也在下降,使得一些井水也枯干了。

    农夫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找水。河渠之中的水也渐渐变得浑浊,水量明显的在减少。

    每一次取水都像是农夫在与大自然进行一场艰苦的博弈。

    路上的行人也都是垂头丧气的,似乎意识到了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

    在这样的灾害面前,官府的组织能力自然是最为重要的。

    但是很遗憾,魏延这一路行来,根本就没有见到有什么官吏在组织什么自救活动。

    这或许就是山东的传统,朝廷的赈灾官员似乎总是姗姗来迟,即使来了,所带的粮食和水源也只是杯水车薪。村民们在绝望中等待着,期盼着能有一场甘霖降临,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反正只有等到最坏的情况出现,民众都快要,或是已经造反了,才会有人惊呼,『救救他们吧!』

    就像是这些人刚刚学外语起床,忽然发现学费不够用了一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死亡成为了常态,每天都有人因为饥渴和疾病离开这个世界。

    生者的悲痛和死者的沉默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悲惨的画面。

    可经典的画面,似乎就是喜欢重复出现。

    魏延也依旧能够见到鲜衣怒马架鹰走狗的士族子弟,一群群的在踏青赏景,迎风高歌。

    大道上。

    衣冠楚楚的士族子弟骑着名马,疾驰向右。

    衣衫褴褛的佝偻民夫推着水车,艰难向左。

    『呵呵,山东啊!』魏延盯着曹应笑,『山东啊!看看!真真的,人·杰·地·灵!』

    曹应强笑,『这……谬赞了,谬赞了。』

    『嗯……』魏延沉默了一会儿,『这事情……难道你们就不羞愧?你们在山东执政这么多年,就混了个这?当没看见?』

    『这怎么说呢?』曹应叹了口气,说道,『这干旱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又不是我们害得这田里没水……这,这真不是我的错……』

    『跟你们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你们就没错?』魏延笑呵呵的说道,但是眼眸里面却有些寒芒闪动,『要知道这些百姓都以为……算了,说了你恐怕也是不懂……』

    曹应干笑两声。

    他好好走在道上,没有害谁,也没有伤害任何人,所以他又有什么错?

    当然,曹应他是想不明白作为一个享受了更多社会资源的士族子弟,应该是做一些什么,而不能做一些什么的。

    大汉秩序如今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那些曾经引领着大汉的思想文化,政治制度的士族们,渐渐的成为了妨碍大汉前进的绊脚石。而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如同曹应当下的反应一般,他们依旧还认为他们并没有错,或是死硬的绝不认错。

    不认错,就自然没有错……

    冀州在袁曹之间的战事的时候,并没有遭受什么重创,只有个别区域有些伤了元气,但是后来曹操很快的就接受了冀州佬的投靠,自然也就使得冀州很快的恢复了生产。可以说冀州在曹操之下,甚至会比在袁绍手中还要更好一些。毕竟袁绍那个时候上面要打公孙,下面要搞曹操。

    直至这一次曹操和斐潜的战争,冀州佬可真是『狠狠的』出了一次血。

    大概就像痔疮突然迸裂的那种程度,满裤裆都是红彤彤一片。

    这就很让冀州佬不满了。

    而且自从曹操进兵不利后,这痔疮就没好过,血流个不停。

    虽然每一次都是小刀子割肉,可是割得多了,这些冀州佬也是很疼啊,再加上这一次的旱情明显这么严重,各个冀州地方乡绅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在保全自己的粮食,导致曹操前线的供给更加的紧张起来。

    好在曹操很早的时候就在冀州豫州兖州一带修建了规模庞大的粮草中转营地,存储了不少的粮草……

    而现在,魏延也就盯上了这些地方。

    毕竟冀州这么大,这种粮草中转营地也不会嚷嚷得满世界所有人都知道,必定只有某些人才会掌握其中的信息……

    没错,知道这些地方信息的人,就是之前巡查各地,并且大受好评的曹应同学。

    可即便是曹应贪生怕死糊涂不堪,他也清楚这些粮草对于曹操的重要性。

    于是越是靠近这粮草中转营地,曹应心中就越发的矛盾起来,神色也是越来越是紧张。

    魏延冷眼看着,忽然想到了方才曹应的话,便是对曹应说道:『别紧张!这不是你的错!』

    曹应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啊?这,这怎么说?』

    魏延叹了口气,指了指周边的那些干涸的田亩,以及那些为了浇灌土地而在拼命的农夫,『看看,战争能带来什么?死亡,还是死亡。就算是丞相在前线赢了,这里的死亡能避免么?这样一场干旱下来,少说会死几万十几万人!对不对?』

    『啊,啊,对,对。』曹应依旧是有些茫然。

    『现在如果说将前线的那些劳役都发回来,是不是可以抢救一下这些庄禾,缓解一些旱情,减轻灾害的一些损失?』魏延又是说道。

    『那是自然。』曹应点头。

    如果干活的人多一些,有更多的人手,当然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现在救灾不力,曹应绝对不会认为是官府组织不到位,乡绅不肯拿出钱粮来,而是那些普通民夫,佃户农夫还不够努力,干得还不够多。

    魏延忽然又是叹了口气,『可是现在这战事,恐怕没那么快结束啊!一年,两年,拖上几年,就现在这个样子打下去,到底谁能有好处?当年打西羌用了多少年?不是我诋毁曹丞相啊,你们自己也想想,就他一个人,可以顶得上多少人?当年大汉还没分成这么一块一块的呢,还有河洛那么富庶的地方支撑着呢,打了多少年?结果怎么样?现在又要打多少年?你们自己说句实话,又有多少把握能打赢骠骑?』

    如果在曹操出发之时,曹应多半还有信心说能赢,可是当下拖得这么久了,这原本八九分的信心,现在也就是剩下了一半,甚至连一半都不到。

    魏延笑眯眯的说道:『既然不能赢,那何不……这样,我还有个办法,大家一起赚钱……』

    『呃?!』曹应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咳嗽。

    他被魏延的这个神转折给吓到了。

    一个来自于骠骑的将军,来到这里来和曹操麾下的官吏谈论赚钱的话题,这是一个什么精神?

    魏延笑着,笑得很是开心的样子。

    『我来问你,要是旱情真的不可控……』魏延指了指周边的那些干涸的土地,『这些庄禾必然是救不回来了,那么粮食一定会产生很大的短缺……对不对?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东西最值钱?你该不会想不出来吧?嗯?』

    魏延的声音,就像是魔鬼的诱惑,低沉却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曹应吞咽着口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是他心中又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太太荒谬了!

    不过,万一……

    万一要是真的能做呢?

    那么不仅是他之前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甚至曹应他自己都可以大赚一笔横财!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魏延拍了拍曹应的肩膀,『毕竟我们都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承担罪责呢?为什么不能是大家开开心心,一起赚钱呢?』

    『这,这这这……』

    曹应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下意思的舔了舔嘴唇,然后又是舔了舔牙。

    就像是一只贪婪的豺狗。

第3276章似乎都有理

    魏延也没有想到,他其实最初的出发点仅仅只是想要安抚一下曹应的情绪,转移一下曹应的注意力,使得曹应表现得不是那么紧张,然后好带着他混进曹军的那几个中转营地之中去,但是没想到他随口的那么一说,却发现曹应越发的感兴趣的样子,魏延心中便是真的活动起来了。

    曹应虽然勉力维持着『不行不要』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却像是一边走一边扯开了口袋……

    魏延在其他方面或许比较迟钝,但是要是跟打仗勾连上,魏延的脑袋就转得比谁都快。

    『怎么?你是还觉得钱多咬手不成?』魏延笑道,『这事情当然靠你我办不成,还是要更多的人,不如现在叫那姓高的过来,一起商议商议?看在这泼天富贵上,有什么小恩怨就暂且放下,你说呢?曹县尊?』

    曹应摆手,『啊,啊,我就是县尉,不是县尊,不是县尊……』

    魏延听明白了,哈哈一笑,然后冲着高柔一招手,『姓高的,过来!』

    那『姓高的』一肚子的橘麻麦皮,但是现如今人在屋檐下,哦,人在魏延下,不得不低头,所以还是勉强扯出一张笑脸来,『啊,啊,这个,魏将军,有什么事?』

    魏延笑眯眯的,『之前砍了你两刀,伤势不重,不妨事吧?』

    高柔哆嗦了一下,这是几个意思?我要说不妨事是不是还要砍一刀妨事的?要说真妨事会不会觉得我碍事了?

    幸好魏延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径直说道:『我觉得吧,人生在世,没钱真是寸步难行!现如今有个发财的好机会!看到那些田亩了没有?你没想到过接下来什么东西最值钱?』

    『粮草!』高柔脱口而出,然后惊恐的看着魏延,随后更加惊恐的看着曹应。

    高柔吞了口唾沫,看着曹应,不敢置信。『您』可是姓曹啊!

    曹应被高柔这样盯着,也有些羞涩,用袖子遮了遮脸,却什么话都没说。

    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高柔忽然觉得腿上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魏将军,一切都遵照您的意思……』

    魏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拍了拍曹应,『别遮脸了。你好好想想看,哪个营地的管事贪墨最多,亏空会最大?然后我们就先去找那个家伙!』

    魏延见到曹应高柔两人之后,便是越发的确信他这个临时想到的计划很有成功的可能性。

    对于贪腐的人来说,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出卖的?

    价钱高低罢了。

    现如今有魏延在前面抗着名头,那些贪腐的官吏说不得还期待着魏延前去,好让他们有机会『销账』呢!

    只要撕开了一个口子,当这些冀州佬都勾连到了一起,相互分粮食分钱的时候,魏延相信他就会变得越来越安全,甚至可以在冀州横着走……

    因为曹操的利益不是冀州的利益。

    在大汉山东,个人,家族,国家三者之间是分裂的,隔阂的。上层摄取最大的利益,而下层要忍受最大的痛苦。原本大汉的利益是整个大汉的,包括了所有家族和个人的利益,而很遗憾的是即便是在朝堂之中的政策制定者,往往先考虑的不是整个大汉的利益,而是他们自身的利益。

    只有在确保了他们自身的利益的条件下,他们才会略微考虑一下他人的利益,甚至有可能是为了确保自身的利益而不得不和他人合作……

    在大汉山东如此的政治环境当中,钱财和权柄是可以划上等号的。当官是为了贪钱,贪钱越多,利益网越是庞大,自然官位就越发稳固,越能当大官。因为在山东之地,名望都是要花钱的。什么叫做及时雨?有钱才是及时雨,没钱谁去宣扬及时雨?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汉山东之内,贫穷是一种耻辱。甚至等同于不忠不孝!

    因为没钱就没办法给父母办一场风光的葬礼!

    就连周边的普通百姓都会说那家真小气,父母死了连葬礼都不舍得办!不孝啊!但是绝对不会说是自己没能白吃席面而不开心。毕竟当年自己被人白吃过,现在不能白吃回来,不是亏大发了么?

    比如当年管宁父母丧亡的时候,他的表兄弟都表示要借钱给他办丧事。这可是在汉代,不是后世借钱可以不用还的!这就像是后世某些银行的彩礼贷,不是给了彩礼,花光了就不用还钱了!

    在大汉山东从上到下的向钱看的氛围之中,出现各种奇葩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曹应很快的就圈定了一个人……

    毕竟当年他可是到了各地检查过,怎么说也算是有了纪检的经历吧,怎么可能不了解实际情况?

    旋即全军转向,大大方方的朝着曹应所选出来的中转营地而去。

    从现在开始,魏延不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成为了『利益相关』的『友军』!

    ……

    ……

    在河东峨嵋岭坡下,最先接触产生战斗的双方,其实心中都清楚自己并不是作战的重点,但是并不会因此就代表着死伤不会降临在他们身上。

    曹军斥候的退缩,导致战场的控制权几乎全数交给了荀谌一方,但这并不代表着荀谌就能放心大胆的进攻营寨,因为在曹军营寨之中,有许多的东西是令骑兵相当头疼的……

    双层壕沟。

    这几乎就是完全针对于骑兵的布置了。对于步卒来说,一层两层其实都无所谓的,能搭一块板就能搭第二块,但是战马所需要的空间远远多于人类。虽然说战马的跳跃能力也是比人类要优秀,但是除了的卢那种变态之外,大多数的战马的跳跃能力都是在一定范围之内的,所以一旦面对这种双层的壕沟,那么战马就算是跳过了第一层的壕沟,也大多数都会陷在了第二层的壕沟当中去。

    除此之外,曹军还在营地之内,布置了拒马,而且也是双层的『拒马』。

    下面一层是用木桩木架钉在地面上,拉都拉不动的那种也就算是基操了,而且曹军还在空中一人多高的位置上横七竖八的拉扯出不少的绳索!

    主打就是让骑兵顾得了下头就顾不了上头……

    看着这般营地内的布置,荀谌也只能是表示打不了,完全打不了。

    这种营地就算是冲破了外层的寨墙,也难以在营地之中持续破坏。

    战斗的减员会自然而然的降低士气,不管是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如此,一旦折损超过某个限度,就容易引发全军的崩溃。荀谌当然不可能以兵卒的伤亡去赌那条线究竟在哪里,所以他很快的下令让大黄弩上来。

    作为防守的一方,刘柱也看到了荀谌的举动,但是他依旧决定在营地里面缩着脑袋。

    『准备防火!』刘柱大喊道,『敌军携带的器物有限!扛过去就是了!』

    曹军兵卒纷纷应是。

    很显然的一件事情,骠骑人马作为进攻方,他们从峨嵋岭下来,已经走了十五里,虽然说这十五里对于骑兵来说并不算是多么长的距离,但是如果攻击无果的话,他们就必须在天黑前再走十五里返回峨嵋岭之上去。

    反正坡下的曹军营地就卡在这垭口处,除非骠骑人马绕道走,否则绝对不可能在后方留下这么一个营地不理会直接进攻曹军后线。

    荀谌获得了战场的主动权,但是曹军营地内的准备也很充分。不仅是修建了各种防御工事,曹军甚至还将居住的帐篷换成了地窝子,上面覆盖了木头和泥,准备了沙土,用来防止骠骑人马的焚烧破坏。

    果然,荀谌在营地之外,用大黄弩吊射进来的手雷和火油,并没有能形成曹军营地之内大规模的骚乱。燃起的火头被曹军用沙土扑灭,即便是火油也不可能在潮湿的沙土覆盖之下肆意燃烧。

    刘柱看着营地之内的爆炸点和起火点纷纷被压制扑灭,总算是略微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些都是骠骑人马的常用战术,在之前的对抗当中也是展现了威力,而现在曹军似乎开始适应这些骠骑的战术,并且应对得当,这无疑对于曹军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双方纠缠了一阵,荀谌似乎是消耗光了携带的大黄弩的弹药,便是在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整理了队列慢慢回撤。

    曹军营地之中的刘柱也不敢派人追杀,就这样目送荀谌等人远去。

    双方就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相互告别。

    只有在旷野和营地之内的一些红色和黑色,似乎才是双方的真实体现。

    ……

    ……

    坡下曹军营地受到了骠骑军袭击的消息,传递到了在后方的曹休手中。

    孤山之下正好有一些深深的壕沟,可以很好的掩盖曹军的踪迹。

    而且孤山之上又可以驻扎岗哨,警戒四方,着实是一个不错的点。

    曹休侧翼依靠着孤山,修建出了营地。

    虽然说之前曹休就遇到了很多困难,也知道夏侯渊等人最终战死沙场,但是曹休他的意志依旧坚定。曹休早年的漂泊和苦难,无疑磨砺出了他不畏艰险的品格。当年曹操举兵,曹休还在吴地,闻讯变更姓名一路颠沛来投曹操,立志要『为天下除暴乱』,他对于自己狠,当然也就同样会对别人也狠。这无疑是曹休的一个很好的品质,毕竟在山东之处,有太多的人只会对旁人狠,而对于自己很是温柔。

    曹休在望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地形,眼神不停的闪动着。

    他不仅是在谋划兵力的布置,也在思索着荀谌的意图。

    若是骠骑真要打坡下的曹军营地,似乎兵力来得少了一些。

    关键是斐潜没现身!

    这说明骠骑并不是真的要打坡下曹军营地,亦或只是试探性的攻击,所以曹休并没有因为坡下营地不断求援报信而领兵前去支援。只不过曹休依旧有些担忧骠骑人马会不会突然出动大军,亦或是顺着坡下营地的求援,顺藤摸瓜到了曹休这里来,直至收到了最后一次报信,说是骠骑人马已经回到了坡上之后,曹休才算是略微轻松一些。

    不过曹休并没有因为骠骑收兵就下了孤峰山的望台,而是等到了他的一队私兵部曲回来之后,才将私兵部曲召到了近前,低声问道:『山中可藏兵否?』

    部曲说道:『可藏兵。』

    孤峰山虽然说没有水流,可是树木繁多植被繁盛,周边的黄土地甚至被孤峰山所汇聚而来的水汽冲刷出了很多的沟壑。山中有东西涧泉,常年不枯,所以并不用担忧饮水问题,只不过不可能屯太多的兵卒,毕竟山泉不是河流,总量还是有限的。

    运城盆地之中,皆为平坦,唯独只有孤峰山和孤峰山北面的稷王山可作为支撑点。

    尤其是孤峰山往南,就是安邑城,

    『将主……』部曲低声说道,『如果骠骑来袭,我们绕后侧击,还是需要更多的战马……骠骑多以骑兵为主……如果说不能一击得功,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曹休环视着四周的地形,『此处皆为平野,正是骠骑骑兵占优之地。唯有稷王山与孤峰山可为凭据……骠骑若是欲救安邑,总不可能四处散乱奔走,总是要到此处来。此乃死中求活之战,不可能求得样样完备。』

    部曲也是无言。

    曹休叹息了一声,『既然可以藏兵,就按照原本计划分批进山……记得将营地痕迹清扫干净,休要让骠骑斥候查探到了……』

    部曲应答一声,自是下去传令不提。

    ……

    ……

    荆州,襄阳。

    很显然,开大会往往只能是定方向,具体谈什么事情,还是需要开小会才行。

    一个小房间,布置得很是温馨,甚至在墙上还悬挂着一副画。

    曹仁自己画的。

    虽然说曹仁年轻的时候没好好学过什么,成天喜欢走马行猎,但毕竟是家资丰厚,可以让他在快乐的同时,也接触到一些精英才能知晓的东西。

    曹操也评价曹仁是文武皆备。

    图画上的是一只下山虎。

    蔡瑁看着,心中突突跳了跳。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曹仁亲手给蔡瑁倒了一杯茶,然后沿着桌案推到了蔡瑁面前。

    『德珪啊,三千兵卒,可筹得否?』

    此时此刻的曹仁笑容可掬,可是在笑容背后,也隐隐约约有着一些其他的情绪。别看曹仁现在在笑,其实他心中焦虑万分。

    要知道,曹仁这里可是没有什么额外支援,只能全数靠自己。

    别管是不是早就有预估江东会翻脸,但是一旦出事,曹仁就必须顶上去。往日里面,曹仁高高居于上,现如今则是亲切的和蔡瑁坐在一处,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蔡瑁。

    蔡瑁闻言,正准备取茶碗的手就停了下来。

    这茶不是好喝的。

    蔡瑁并没有因为曹仁如此屈节就显得多么惶恐,也没有因此而桀骜,而是依旧很平静的,很是恭敬的沉吟半响,最后迎着曹仁殷切的眼神缓缓摇头,『抱歉,将军,确实为难。三千兵卒,谈何容易?一来没有兵甲军资积储,二来日常也缺乏训练不知旗鼓,而且如今天旱,四处无雨,要忙着浇灌田亩,否则庄禾难保。若是再行抽调民夫劳役,恐怕是……将军,这终究还是要有个底线的。』

    曹仁脸色微微低沉了一些,然后强笑道,『哈哈,我还以为是何难事!这兵甲军资,不用德珪费心,自是由某补全!未经训练也是无妨,紧急教导一二,知晓进退即可!江东贼兵侵占江陵,已是日日收刮,夜夜侵夺!如若不能尽快收复江陵,到时候恐怕就被江东全数搬走,剩下了一个空壳!如此一来,德珪作为荆州士族之首,颜面何在啊?』

    蔡瑁愣了一下。

    哎呦,自己竟然还有『颜面』这种东西?

    自从他力主投了曹操之后,就没少有人背后嘀咕他什么不忠不义不仁等等,反正绝对没什么好话。

    可是荆州投降曹操,是蔡瑁一个人的事情么?如果荆州上下的人都不投降,就光蔡瑁一个人在喊,又有什么作用?当然蔡瑁在其中确实起到了一个非常关键性的作用,可是起同样作用的,还有刘琮,蒯氏,以及荆州的那些士族乡绅。

    头皮痒固然是应该被骂,可那些偷偷跟着头皮痒一起去的,难道就是好人了?

    现如今骂名全数都是蔡瑁一个人背,蒯氏则是装作他们是江陵的,不是和蔡瑁一份子,其余的荆州土著也纷纷表示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啊,不清楚啊,不明白啊……

    而这样的局面,显然是曹氏上下喜闻乐见的,所以这些人在骂蔡氏的时候,执政的曹仁不仅是当做没听见没看见,甚至还在私底下奖励那些骂蔡瑁的人。

    很简单,荆州士族之间,如果是铁板一块,显然不利于曹操的统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蔡氏的日子当然不怎么好过。而现在曹仁却一张口就要三千,蔡氏莫说是没有,要是真有,也不可能给曹仁。

    蔡瑁苦笑摇头,『真没有。』

    『这个可以有!』曹仁沉声说道。

    蔡瑁忽然心头一跳,这曹仁不是要一鱼三吃罢?!

    不,是要将一蔡三吃?

第3277章原来是如此

    回到了自己家中。

    蔡瑁颓然在书房内坐下。

    一肚子的不爽,可又能奈何?

    只能是自己默默的咽下去。

    蔡瑁如今就类似于后世的中年危机,说他卑躬屈膝甘心当曹氏走狗也好,说他不知廉耻只能委曲求全也罢,反正要让蔡瑁造反是不可能的,他也喊不出什么此处不留爷,世界还很大的话来,因为他一大家子全在荆州。

    真·一大家子。

    蔡瑁一个人跑没问题,但是家族怎么办?

    曹仁也是知道如此,便是死死的捏着蔡瑁要害,虽然一句话都不提,但是话里话外却透露出来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如果曹氏不好过,那么蔡氏也别想好过……

    蔡氏是条狗。

    曹仁就这意思。

    蔡瑁只觉得脑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突的跳。在曹仁面前的时候他还能强撑着,回到了家中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用手揉着太阳穴,闭着眼,揉了一遍又是一遍。

    蔡和静悄悄的走到了书房门口,轻声呼唤了一句。

    蔡瑁依旧是闭着眼,只是用手斜斜指了一下旁边。

    蔡和有些忧虑的看着蔡瑁,坐下,嘴唇蠕动一下,半响才说道:『兄长,这曹……曹子孝……』

    蔡和没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了蔡瑁睁开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

    『天下之事,总是有些办法的。』蔡瑁缓缓的说道,『这几年一直都窝在荆州之处,历练不足啊,自然是让人轻视……这方寸,确实乱了些。嗯……不过,也不全是坏事。』

    『不全是坏事?』蔡和嘀咕着。那意思就是大部分是坏事,只有坏事里面捡点好的了?

    蔡瑁点了点头,『曹子孝,要蔡氏出三千兵。』

    『三千!』蔡和的嗓音都变了,『这哪有啊?!』

    蔡瑁似乎在方才的情绪当中恢复了一些,此时便是站起身,负着手,到了书房窗前,伸着脑袋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在周边,这才走了回来,低声说道:『蔡氏不出这数,曹子孝也不好让其他人出……江陵危急啊……』

    『江陵危急干我们……』蔡和本能的就接了半句,然后才反应过来,『莫非这曹子孝逼迫兄长?』

    即便是江陵就在襄阳南面,可以说是唇齿相依,可毕竟不属于蔡氏所控制的地盘,所以江陵烂成鸟样,又和蔡氏何干?曹氏要着急那是曹氏的事情,也同样和蔡氏没有干系。

    蔡瑁夹了一眼蔡和,『这话也是能说?』

    『是,是,小弟鲁莽了。』蔡和低头认错。

    蔡瑁之前是在曹仁之处有些措手不及,现在回来了之后仔细思量之后,倒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曹氏这是虚了。』

    『虚了?』蔡和有些不明白。

    蔡瑁点了点头。

    别看在三国演义之中,蔡瑁是实打实的小人模样,前期奸诈狡猾为了陷害刘备计谋百出找出各种理由借口,机动灵活不拘一格,但到了中期就变得只会溜须拍马还拍到了马腿上连曹操都听不下去,然后到了后期就变得遇到了事情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话来,一路只会喊着丞相二字直至被拖下去砍头,前后反差极大……

    实际上,能做到一个大家族的家主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尤其是在乱世的时候。

    虽然说蔡瑁的眼界有些低矮,临到大变之际也难免有些沉不住气,但是他也绝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曹仁找他咣当一阵乱锤,一开始蔡瑁接不住,但是现在沉下心来分析,也多多少少明白了曹氏当下的处境。

    『曹子孝没有后援,所以只能找我们要兵卒人手。』蔡瑁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如果不能抽调我们的兵卒人手,他……哈,他害怕!』

    蔡和猛的挺直了脖子,『啊哈?!』

    『所以他在试探我们,在逼迫我们……』蔡瑁冷笑道,『现在除了蒯氏,有谁想要去江陵?可曹子孝不得不去!要是这一次江陵出事他不动,那么将来……原来我们是看曹氏在中原势大,又是有天子于许县,不管是家国大义,还是兵马势力……不过现在看来么,其实虚有其表。』

    『夫识时务者,乃俊杰之谓也。』蔡瑁缓缓的说道。

    『此言,意能明察秋毫,审时度势,洞悉世事之变迁,顺应时代之潮流,斯人也,可谓英杰也。』

    『夫“识”,非徒观其表,而应深究其理;“时”者,即世情时势,亦指天下之恒流也。唯有通晓古今,方能洞察将来。此乃成大业之基,立大功之本。故吾辈当以“识时”为鉴,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务”,方可显君子之风范,士人之本色。』

    蔡和不由有些动容,『兄长之意是说……』

    蔡瑁冷笑了两声,什么都没说。

    ……

    ……

    许县之中,也正如蔡瑁所言,兵马已经是捉襟见肘,严重不足了。

    如果说只是前线需求,那么还算是勉强支撑,可是江东忽然在背后捅了一刀,着实令曹氏政治核心有些猝不及防。

    早知道江东这家伙,不为人子!

    如今在许县之中,守在家中的曹氏核心人物,这个时候就聚集在丞相官廨之中,人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而坐在上首,眼睛半闭半睁的荀彧,似乎也在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如果说江东还能算是多少有了些计较,那么冀州出现的魏延,就几乎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了。

    荆州如今首尾不能顾,原本自然是要派兵支持,可是谁也没想到冀州突然就冒出了个魏延来,并且还搞得风生水起,冀州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官吏,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拦住魏延,就像是冀州之地忽然之间就糜烂了一般!

    每日急报,几乎是接连不断的送到了许县来!

    求援,求援,还是求援!

    似乎冀州官吏就只会变着各种花样在写这两个字!

    有时候荀彧也想要冲着北面的冀州大吼一声,你们都是天天白吃饭的不成?魏延才多少人马,死活就是堵不住,抓不住,挡不住!

    党国……咳咳,大汉怎么有这般无能之辈?!

    就连白马渡都发现了魏延等人的踪迹……

    要知道当年袁绍大军,想要渡过大河是如何的艰难,和老曹同学在白马官渡一带僵持了多久都没能顺利渡河,却没想到这似乎是固若金汤一般的防线,现如今却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让所有在许县的人都笑不出来的笑话。

    许县,可谓是大汉核心。

    嗯,至少是山东人认为的大汉核心之地,毕竟天子在这里,所以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就是天下震动!

    甚至会牵扯到了前线!

    若是军心乱了,那就真是麻烦了!

    谁能想到,骠骑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千防万防,防着河洛道武关道,可谁能想到太行山也能蹦出一个猢狲来?

    如果说曹纯在幽北作战得利,那么还可以紧急调配曹纯到冀州来以骑兵围剿魏延,可是现在曹纯自身都是难保,漠北局势不容乐观,谁也不敢说赵云会不会在大雪消融之后发动攻击,所以若是真抽调了曹纯的兵力,万一真有什么变故,那么整个幽州恐怕也是守不住!

    曹氏政治集团上下,可是对于骠骑的骑兵更加忌惮!

    现如今,幽州不能动,冀州不得用,荆州不可失,豫州更是不许出现任何的问题。

    荀彧就像是一个浆糊匠,在尽一切的努力护着四处都在透风的大汉房屋。

    没有人在为了大汉添砖加瓦,相反,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挖大汉的墙角,肥自己的腰包。

    荀彧便是只能出现一个窟窿,便是糊上去一层纸。

    所幸运的是,山东这百姓,虽然穷啊,苦啊,可是真安分!

    要是……

    不能想,不敢想。

    如今能进入这官廨中,商议对策的,也不过就是四个人。

    偌大一个大汉王朝,真遇到事情了,能商议的,也就是这点人了。

    程昱坐在一侧,阴沉着脸。

    满宠皱着眉头。

    任峻吊着胳膊,默不作声。

    屋内没有人姓曹,但是人人都是曹氏最核心的忠诚之辈。

    荀彧和任峻不用说了,程昱对于曹操的忠诚,也是很高的。

    程昱是在曹操早期起兵之时就加入了其阵营的,基本上可以算是曹操早期的班底,虽然说程昱可能并不像某些亲信那样与曹操有着非常亲密的联姻关系,但他的忠诚和贡献是不容置疑的。

    最为关键的是,程昱为了曹操,那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而且是在多个关键时刻为曹操提供了重要的建议和帮助,这使得他成为曹操不可或缺的助手。

    这一次后方不稳,曹操也立刻就想到了程昱,并且将其派遣回来。

    曹操什么都没说,但是程昱一回来,大家也就知道曹操是什么意思了。

    而坐在程昱一边的,就是满宠。

    满宠和曹操能走到一起,最重要的是满宠认同曹操的政治理念和治国方略,这种理念上的共鸣是其忠诚的重要基础。其次满宠在法律方面的才能得到了曹操的赏识,这种专业上的认可让他成为曹操不可或缺的,在律法方面的重要助手。

    满宠以严格执法著称,即使在面对权势人物时也毫不退缩,这种坚持原则的态度深得曹操赞赏。或许是曹操在满宠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所以对于满宠也是信任有加,也就使得满宠越发的对于曹操忠诚。

    别管山东之地有多烂,但是不能说在屋内的这几个人烂。

    山东之地,繁华世家。

    纵然是有千百愁肠,但是该有的雍容华贵还是少不了。

    地上铺垫着锦席,焚香铜炉鎏金错银,在一旁喷吐着淡淡的青烟。

    任峻或许是伤势快好了,正在愈合期间,便是觉得不仅是手臂内外伤处发痒,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燥热难耐,见荀彧坐在上面左右不开声,多少有些不耐烦起来,左扭一下,右动一下,身上的铠甲也就随着扭动叮叮当当,咯咯吱吱。

    满宠看了任峻一眼,忍不住说道:『令君,这冀州骠骑贼军为祸乱起,究竟是真是假?怎么四处各地都在上报遇到了贼军?就算是真从太行中来,也必然是少数人马,如今却像是到了冀州成千上万一般!这可真要联络邺城,询问清楚了。』

    『具体情况,正在核查。』既然满宠开口,荀彧也就回应了一声。

    面对这样的情况,荀彧他也很无奈。

    他不是神仙啊,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不管怎么说,反正今年的安平冀州,幸福荆州的称号,两个地方是不要想了。

    腐朽已是不堪,恶臭难免泄露在外,『核查』二字,其实更多的时候就是看这个事情要往大办,还是先盖个盖子捂着。核查百姓知晓多少,民怨究竟大还是小,至于事情的真相,反而不是那么的重要。

    『冀州要先处理!』程昱沉声说道,『若是任冀州糜烂,那么不仅是影响郡县之地,更有可能会让反贼猖獗!』

    程昱可是带着老曹同学的任务来的!

    要不是荀彧拦着,程昱现在多半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程昱是东阿人,能动手绝对不哔哔。当然也有人表示程昱怯于公战,勇于私斗,但是如果真让程昱如果动起手来,那就真的是很黑,杀伤力太大了,影响力也很大。

    荀彧想要的是更稳妥的方式,而不是一上来就再开个大天窗。

    虽然这样确实是会让屋内的大汉人同意开个小窗户,但是仇恨也就同样种下了,到时候还是要荀彧想办法去糊,去支撑。

    听了程昱杀气腾腾的话语,荀彧说道:『若冀州骠骑贼兵为真,那是好事啊……』

    众人一愣。

    荀彧微微叹息一声,『若是为假……那就真要思量一二了。』

    众人都不是傻子,顿时明白了荀彧的意思,不由得又是沉默起来。

    荀彧此言既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大汉,为什么就不能团结呢?

    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都已经是如此光景,为什么还要相互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抱着自家的那点私欲不肯撒手?

    为什么?

    荀彧真想要在每一个大汉士族乡绅的耳朵边上大喊,让他们睁开眼来看一看,如果不是曹操挡在他们前面,现在还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么?结果现在曹操在前面拼老命,他们则是在后方扯后腿。有那么一个瞬间,荀彧也想要干脆放程昱出去,杀一个血流成河,可是最后还是按捺下了这个杀心,缓缓说道:『如今可以动用的兵卒,或是青州,或是徐州。』

    任峻摇头,『这两个地方都没什么人了,就算是有,也是贼多过兵!』

    徐州原本也是人口实力颇强的大州,但是很遗憾,因为曹操当时战略的需要,最后给废了。曹操当时身处四战之地,陶谦当时算是最弱最软的一个柿子,曹操想要在二袁前后夹击之中存活下来,只有啃徐州血肉壮大,也唯有这么一条路。

    曹操屠杀徐州,主要罪责在曹操身上,但陶谦也不是三国演义当中老好人的模样,而是个野心勃勃,梦想太大,实力太差的家伙,最终也就是家破人亡。

    最可怜无辜的,自然就是徐州百姓,一直到了曹丕上位后,徐州都没能恢复元气。

    青州也是差不多。

    历史上也是到了曹丕时期,才对臧霸等人下手。

    因此任峻所言,不无道理。

    荀彧回答道:『曹子孝召集荆北士族,讨要兵卒,征调粮草。如今已经汇集了万余人,正在紧急操练。』

    荀彧似乎是答非所问的回答,让众人不由得相互看了看。

    满宠最先反应过来,或者说并不是他最先明白,而是他最先开口说道:『怕是陈臧二人不愿。』

    程昱笑道:『这事……由不得他们。』

    『既然仲德明之,此时就交给仲德如何?』荀彧说道。

    程昱拱手应下,然后盯着荀彧说道,『若是事还有变……又是如何?』

    荀彧微微叹气,『届时自有仲德主意。』

    程昱行礼,先行告退。

    满宠也是明白了荀彧的意思,便是随后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颍川地界巡查奸细,抓捕贼逆之事就让我来罢!宵小虽不至大害,总归是易乱人心,也该清剿一二。』

    荀彧点头。

    满宠也是离去了。

    任峻想得比较慢一些,还没能完全明白荀彧到底是什么意思,见到程昱和满宠各自离去,便是不由得指了指自己,『令君,那么我呢?』

    荀彧笑了笑,笑容很是温和,并没有丝毫的嘲笑的意思,『任中郎,这豫州安危,颍川平靖,可就全部托付给中郎了。一定要稳定军心,不可丝毫懈怠。』

    任峻点头应答道:『敢不遵令!』

    他带着一头的雾水,直至出了官廨,任峻还是没能想明白荀彧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说事情么,似乎荀彧也说了不少事情,然后划分出了各人的任务,但是……

    任峻总觉得其中似乎缺少了不少东西,关键问题是程昱和满宠似乎都是明白清楚的模样,就他一个稀里糊涂的,这让他想要问都不好问啊,要是问了,岂不是证明了自己那什么……

    忽然之间,任峻心中跳了一下,他忽然想明白了荀彧的意思,不由得呆立在原地,然后才深深的感慨了一句,『原来如此!真是,真是……哎呀……』

第3278章旧伤患

    『攻不下来!』

    『不行了!不行了!』

    『撤退,撤……』

    各种挫败的叫喊声,在四周杂乱的响起。

    杂乱的江东军,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败退下来。

    这些江东军明显不是什么精锐的兵卒,而是一些杂兵老弱,看起来人数不少,但是实际上战斗力不怎么样,连荆州地方的坞堡都是攻克不了。前进时一拥而上,败退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哪怕那些统领队率声嘶力竭的呼喊稳住阵脚,甚至还砍翻数人,却仍然是站不住脚,被人潮冲动,最后也就只能是跟着一起败退下来。

    武器也是很差,有的人干脆就是拿着根木棍粪叉,更像是当年的黄巾贼。

    可偏偏这些人就是江东军!

    整个大汉,走精锐兵卒路线的,只有斐潜。

    然后曹操学了一半。

    曹操的中领军中护军大多数都是精锐,至少是往精锐方向去靠拢的。

    而江东军之中,则是一半的又一半。

    只有将领的部曲和私兵,才能称之为精锐,而其他大部分都是普通兵卒,还有很多附庸军,只给一张旗帜,几把刀枪,几件盔甲,也就算是江东军的一份子了。

    江陵城被破,但是南郡并非只有一个江陵城。

    周边还有不少的坞堡,尤其是蒯氏的坞堡。这种坞堡直至后世还能在部分地区里面看到,比如土匪山贼比较多的地区,就存留了不少近代的土楼坞堡。

    这种土石结构的坞堡,虽然不如江陵城沟深,可是防守起来似乎比江陵城还要更强些。在坞堡石墙之上,便是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都是同宗同族,也就不会有什么谁干的多,谁做得少的抱怨和推脱。方才这些杂牌江东军企图攻打坞堡,坞堡上面的守兵便是齐心一致的抵抗,推倒了七八架粗陋的木梯,砸死了不少江东杂牌。

    在坞堡下方的壕沟之中,不少还有一口气的杂牌军兵卒依旧在惨叫着,呻吟着,蠕动着。

    而不管是坞堡内,还是坞堡外的人,似乎都没把这些人当成是人在看待。

    在距离坞堡的远处山坡上,周泰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有了朱治的支持,周泰也扛不住徐晃的进攻,只能是从前线败退。

    于是江东军之中,老大不笑老二,大家都是败军之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立刻默契的展开了生产自救工作。

    江陵本城被朱治以及朱氏部曲包圆了,周泰想要捞点好处当然不可能去和朱治抢,也没有资格和朱治抢,也就自然是盯上了这些周边的乡野坞堡。

    撬开一个乌龟壳,多少也有二两肉不是么?

    这些杂牌的江东兵,其实就是周泰从周边抓捕而来的普通百姓。就像是当年黄巾贼挟裹百姓一样,江东军干这个事情也熟悉。

    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做。

    青壮,老幼,妇孺。

    哪怕面前就是死人,这些人为了一口饭,也会面不改色的将食物填塞到嘴里。

    而周泰挟裹这些人攻打坞堡的诱饵也好,由头也罢,也就是一口吃的。打下来,有吃的,打不下,所有人就饿死。反正用来打坞堡的都是这些挟裹百姓,杂牌兵卒,就算是死得再多,周泰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坞堡的主人并非没有求过情,也是试图用少量的钱粮让周泰离开,可是哪里可能?

    到了当下,即便是打退了杂牌江东军的几次进攻,可依旧是还有很多人围在坞堡周边,远处还有周泰带着其部曲压阵,简直就是上天无门,入地无望。

    连着坞堡主都忍不住在石墙上高喊,『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打我们?!我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要这样来对待我们?!』

    那坞堡主在那里嘶声呐喊,声音里面充满了绝望。

    而对于远处的周泰等人来说,其实当下也并不兴奋,甚至也和坞堡主一样有些绝望。只不过周泰还能将绝望转嫁到他人身上,而坞堡主无处可以转嫁而已。

    江东败了!

    即便是周泰攻克了坞堡,也改变不了江东大败的事实。

    连一个川蜀偏军都无法战胜,这让江东争霸天下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于是,周泰也迅速的步入了朱治后尘,开始谋划自身的利益。

    想方设法的要利益,对外不行,就只能对内了。

    当一个企业无法向外部获取收益的时候,往往下一步就是进入减员增效的环节。什么时候企业开始严格考勤了,动不动就是对员工进行扣钱罚款的时候,往往就是一方面向员工牙缝要效益,扣员工肚皮勒油水,另外一方面就是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员工自愿离职。

    朱治据说现在连宗贼这样的小功勋,都在往自家的脸上贴了,可见现在要搞点成绩有多难!

    而作为江东孙氏公司的员工,现如今想要跳槽,多少有些难度,所以当下能做的就是在企业公司无法增加外部效益的时候,疯狂的摄取自身的好处,因为他们都清楚,江东其实已经没有了明天。

    站在周泰周边的,都是一路跟着周泰的部曲和私兵。

    『将主,这些没用的夯货,实在是太差了些!娘希匹!就连这么小的坞堡,都打了三四次还攻不下!』一名部曲不满意的嘟囔着。

    周泰显然心思都没有放在坞堡上。

    对于他来说,能打下坞堡来自然也是不错,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如何要保住自己当下现有的地位!

    周泰出身并不好,虽然他也姓周,可他和周瑜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或许八百年前是一家,但是现在么……

    周瑜是贵公子,周泰是海贼王……咳咳,海贼小头目。

    周泰和蒋钦一样,都是贼寇出身。

    『将主……』部曲见周泰兴致很差,也不由得声音低落了下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周泰左右看了看,发现他的部曲脸上一样都是充满了忧虑之色,便是低声说道:『你们觉得,蒋校尉和陆参军现在于夷道,能挡得住川蜀军多久?』

    周泰部曲思索了一下,『朱都督不派兵增援么?』

    『哼。』周泰撇嘴,『我们在抵挡川蜀军的时候,朱都督派过援军么?』

    现在江东军内部,人人都是只考虑自己,什么配合,什么默契,什么团队精神,什么企业文化,就只是在口头上喊一喊而已。

    手语歌舞天天跳,背后小刀天天捅。

    『陆参军……哼,原本那些家伙就不想要打这仗……』周泰低声说道,『现在好了,正如他们之意!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保全我们自己,不被主公……咳咳,嗯,不被那些江东士族世家弹劾……』

    『啊?主公他……』部曲下意识的就想要接口,却在周泰警告的眼神当中闭上了嘴。

    周泰叹了口气,『江东啊……已经不是当年的江东了……』

    孙氏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孙氏了。

    英雄气,总归是会消耗光的。

    周泰沉默了片刻,便是大声下令道:『传令下去,让这些该死的怂货日夜不休攻打坞堡!告诉他们,在这野外打不下坞堡来,就是等着饿死!打开坞堡,还能混一个肚圆!想要活命,就要靠自己去争!』

    周泰部曲应答了一声,便是各自散开,大声鼓舞着这些杂牌军的士气。在人群当中又踢又打,甚至还动手杀了几个不肯动的,催动着这些乱糟糟的杂牌又列出了队伍,朝着坞堡而去。

    虽然说周泰也是明白,这江东人的品行,就是窝里斗最强,可他只不过是一个才从泥地里面爬出来的武将,又有什么资格去扭转江东的这一切?

    如今这个局面,说不得只有周瑜周公瑾才能扭转乾坤,挽救将倾!

    周泰没有想到川蜀军中除了甘宁之外,还有个徐晃也是如此的了得,再加上川蜀军的那些犀利武器,那些……

    周泰不由得摸了摸身上的伤口。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负了多少次的伤了,似乎总是旧伤未好,新伤便增。

    记得有人问他,身上那么多伤,难道不疼么?

    周泰记得他当时只是笑,然后说为了主公大业,便是再多伤又有何妨,于是引来一阵的赞叹……

    其实么,球屁三鬼的,哪可能会不疼?!

    可周泰又能如何?

    他虽然姓周,但是他只能靠自己。

    『恁娘!今天打不下坞堡来,十抽一杀了!』周泰猛地抽出了战刀来,在空中挥舞着,『一群废物!废物就该去死!去死啊!』

    周泰喷吐着唾沫,面露狰狞。

    打骠骑军打不过,难不成打个乡野坞堡也打不下来?

    俗话说,贼不走空……

    嗯,咳咳,俗话说,兵家之事,乃国之重器,不可轻启。

    如今既然江东出来这么一趟,当然没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就算是蚊子腿,苍蝇肚子,也要劈下些油水来,否则的话他还怎么养自家的部曲,招募更多的私兵,他受的这些伤,不就是白痛了么?!

    ……

    ……

    江东。

    吴郡。

    孙权的手在抖,心在流血。

    桌案上堆叠的都是一封封前线送来的战报。

    最上面的,就是朱治送来的。

    收到战报之后,孙权已经在这个房间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了。

    房间四周静悄悄的,仆从都不敢上前。

    上一个不小心搞出动静来的倒霉鬼,已经被当成是刺探机密的奸细给处死了。

    孙权咬着牙,又将最上面的一份战报重新拿了起来。

    『……前因逆贼复由川沿江东窜。令蒋陆二人横锁夷道,不得使贼东来。据陆参军报,贼情猖獗,江面不利,若无援军速补之,恐有再失之险。遂发南郡民夫,以弥补所缺,以资救援。大军口粮不敷支放,恳主公酌拨粮草,以支撑南郡,抵御贼军。』

    『又进剿南郡贼匪,叠获胜仗。南郡多宗贼,前刘景升未靖之,乃踞乡野。与曹军勾连。故令前军部将周,统带兵卒进剿。直捣贼巢,毙贼数百。贼匪退据坞堡,周领并奋进,杀毙坞堡贼匪首领十余名,贼从三百余。时下又有宗贼来袭南郡大营,臣当即分队迎击。毙贼百数十名。余贼四窜……』

    『……』

    孙权一边看,一边脸色越发的紫涨起来。

    真好!

    真是太好了!

    进军川蜀不利,轻描淡写的带过,却将在江陵杀戮地方,描写得如此生动。就好像江东原本的计划就不是进军川蜀,而是要攻打江陵一样!

    杀了宗贼几百,也值得上报说是打了胜仗!

    却将和川蜀军作战失利,归咎为『无援军速补之』、『大军口粮不敷支放』!

    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这玩意还能光明正大的放在了孙权的桌案上!

    这就像是做了一团不知道是巧克力味的屎,还是一团屎味的巧克力,摆放在了孙权面前,还要求孙权能够欣然接受,快乐享用!

    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孙权要狠狠的捏住桌案,才能控制自己不会将桌案一把掀翻!

    声势如此浩大,他辛辛苦苦才拼凑出来的江东军西征,现在就是为了这个?为了清剿那些该死的宗贼?然后自己是不是还应该为此而表示欣喜,说一声朱都督做得好?!

    该死!

    都该死!

    虽然说自己也清楚,号称三十万的江东军,打个对折再打个对折然后再打个八五折,也算是不小的真实兵力了!

    可是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而且后期孙权还想办法再次,三次补充了『兵卒』到前线去,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兵力至少也有十万以上了!

    即便是后期补充的兵卒和第一批的有些差距,可那些人也并非是完全不中用的啊!

    再说了,就算是不中用,也同样是需要刀枪兵甲,箭矢弩矢,战船楼船,旗帜服装,粮草咸菜,这些可都是钱!

    结果呢?

    结果就这?!

    孙权几乎是出离了愤怒。

    大汉的江东之地,可比不上冀州豫州,凑出十万兵卒,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当然,什么兵家胜败之事云云,孙权也不是不懂,可问题现在这一场战事,可谓是江东有没有资格去争霸天下的重要一战,如果不能攻克川蜀,那么江东就根本谈不上什么二分天下,只能是被动挨打,直至灭亡!

    江东势力,经过两代孙氏扩张,现在已经渐渐显出了一些颓势。往东是大海,往北是老曹,往南是南越,唯独有机会的就是突破西面,将川蜀和江东连成一线,二分天下。如此一来,江东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不管是消化自身内部的士族乡绅也好,还是组建侵吞南越所属也罢,都是要相当的财力和时间的,而现在……

    早知道,就让周公瑾去……

    孙权想到此处,便是一愣。

    急急又将桌案上朱治发回来的战报重新拿起来,仔细重新看过。

    『折损数百……』

    『伤亡千余……』

    『嗯……』

    孙权盘算着,然后沉吟起来。

    他之前太过于愤怒,以至于忽视了一些细节。

    现在这么一盘算,似乎只是败落,而折损的兵卒并不多啊!

    如此一来……

    孙权又是沉吟起来。

    如果局势非常危险,那么孙权就会毫无二话的让周瑜去统领兵马,挽救危急,可是如果说局势并没有像是想象当中的那么糟糕呢?

    孙权是一个怎样的人?

    后世许多人都对于孙权比较鄙视,但是实际上历史上的孙权,就算不提军事,他在政治、外交方面还是有一流水平的。

    孙权对周瑜不仅仅是依赖,信任,其中还有一丝丝忌惮,而且周瑜似乎也感受到了孙权这份忌惮。这种忌惮是伴随着孙权年龄的增加而同样在增加的,然后随着周瑜的死亡而消散。

    孙权还记得当孙策死的时候,周瑜虽然和张昭一起将他推上了江东之主的宝座,但是当时周瑜可是带着兵来的!

    周瑜出生于世家大族,他的堂祖父周景、堂叔周忠,都曾经担任过东汉的太尉之职,他的父亲周异,也曾担任过洛阳令,所以说周瑜家完全是个官宦之家,非常有权势。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周瑜,不仅人长得高大帅气,而且颇有才能。

    可以说周瑜确实是符合『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形象,可是孙权就不是了……

    虽然说三国演义当中孙权的相貌颇有些非人,但实际上孙权的容貌只能算是普通人,方面阔口而已,真往周瑜边上这么一站,孙权就有些抬不起头来。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孙权至今在夜里有时候做噩梦都会想起……

    当年『策薨,权统事。瑜将兵赴丧,遂留吴,以中护军与长史张昭共掌众事』!

    周瑜曾经解释过,说带着兵卒前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可孙权心中也就落下了一根刺!

    要知道如果当时周瑜的念头一歪……

    而且孙权觉得,周瑜当时就没有『领兵争权』的嫌疑么?

    周瑜不是孙家人,即便是他和孙策关系多好,也是外臣。作为一个外臣,领兵入吴,是几个意思?这就好比当年董卓领兵进雒阳啊!

    孙策刚死,周瑜带兵前来,说是来奔丧,可万一不是呢?

    谁能保证周瑜当时,没有动过其他方面的心思?

    孙权无法确定。

    也不敢确定。

    这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更好,就像是陈旧的伤患,或许平日里面也没有什么事,但是被什么东西一引,于是原本烂在肚子里面的旧患,渐渐的发酵出了味道。

第3279章摸良心

    或许在每一个朝代快要倾倒的时候,总是有人会惊觉,然后大声叫喊着示警,比如喊着,『大汉快完了啊!完了啊!』

    可是即便是所有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可依旧会做着各自不同的事情。

    然后各个朝代,有各种不同的人在察觉危险的时候,都会在喊,可依旧没人听。

    或许是因为狼来了喊得次数太多了,还会惹来不少的嘲笑。

    看看,那个白痴!

    孙坚半道而崩,孙策还未崛起便是身亡。或许在某些程度上是一种巧合,但是在对于谶纬很是崇尚的山东士族,江东的这些文人士子来说,这其中或许就代表了一种意思——

    孙家没那个天命!

    其实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江东在相互扯皮的事情,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多的像是闹剧。可是在当时当事的人的眼中,这些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江东的这种『党争』的氛围,完全都是由孙家造成的么?

    显然不是。

    大汉初期刘邦知识储备不足,完全不懂怎么治理国家,即便是他通透人心人性,可是这规章制度不能靠他一个人天天盯着,所以必然就沦落成为了士族子弟手中的桃子。

    汉武帝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结果他也没想好要怎么解决,于是董仲舒送上了一根拐棍。汉武帝顿时觉得三条腿走路就稳了,可是他也没能想到,三条腿走路虽然确实稳了,可是他永远跑不起来了,甚至连两条腿应该怎么走都忘记了。

    汉灵帝时期也想要遏制一下越发膨胀的地方世家士族,可是党锢反而激发了更大的党争。一些后世键盘侠所谓的拉一派打一派的大聪明策略,实际上在没有一个先进纲领的情况下,无异于痴人说梦。就像是后世果党也有喊出『十万青年十万血』的豪迈口号,也有少部分的忧心为国清廉执政的人,可是脱离不了阶级的镣铐,也就蹦跶不起来。

    江东的争斗,一般是限定于在嘴皮上。

    但偶尔也有血。

    文人吵架基本也是不服就干,一样能致人死地。

    一般的方式,是先占据道德制高点,以君子自居,把对手定位为小人。不管有没有犯罪的证据,先说对手居心不良,这种诛心之论,让人很无语。文人耍起流氓那就是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干着最龌龊下三滥的事,就像有砖家说大气污染是自行车造成的,说农民可以在城市买房开车回乡下种地……

    关键是这些类似于后世砖家的文人士族,偏偏还或多或少掌握着国家的权柄,影响着国家的资源分配,所以危害非常大。

    那么,在后世都杀不净,除不绝的这类文人士族,在大汉当下江东这里,能除干净么?

    所以孙权对于周瑜有这种极其矛盾的态度,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孙权极度缺乏安全感,造成了他怀疑一切人都是要害他的心理阴影,也使得在孙权死死捏住手中的权柄,不愿意松开,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

    孙权和刘备完全不一样。

    刘备一生坎坷,老来方得权势,对待权柄也是能拿能放,而孙权死后,会将权柄留给自己的孩子,还是他兄长的遗腹子呢?

    很显然,孙权放不下。即便是孙权的权利是从他兄长那边继承的,但是他也认为这个权柄是自己的,一定要留给自己的孩子,并且将这一条奉为圭臬。

    孙权如果不是无可奈何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是不敢放权给周瑜的。

    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孙策之前说的话,真的就变成了现实。

    他害怕失去权柄,失去一切,虽然他会表示是为了孙氏的基业,但是实际上他心中清楚仅仅只是为了他自己!

    早些年孙策战江东的时候,无疑是一步妙棋。

    但是很快,孙策就下了一步蠢棋。

    三国演义当中是说孙策以传国玉玺换了袁术的兵马,但是实际上袁术同意孙策去江东的原因是孙策表示他父亲之前对于江东士族有恩,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替袁术拿下江东,而且还不要袁术投入多少,所以袁术才将孙策的部曲发还给他,没给额外的兵马。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打下江东是孙策这辈子的高光时刻。

    但孙策太现实了……

    或许在后世之中,现实一些,是一件好事,甚至还可以成为一个被称赞的优点,可惜在大汉讲究的是忠孝仁义。

    所以在江东的文人士族眼中,孙权他爹无故杀了太守,他兄长无故杀了士族,这尼玛孙家瘪三现在说是要讲诚信了,说要真善美了,谁信?

    或许在孙策临死的时候,他也知道留给孙权的是一个烂摊子,所以才有孙策曾对张昭说道,『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

    其实就和刘备在白帝城所说的是一个味道。罗老爷子之所以将孙策的话删除了,目的就是为了让这句话成为刘备的版权,要不然就没有白帝城托孤的震撼效果了。

    在这样的基础上,孙权对于周瑜的这种矛盾心理,就非常好理解了。

    还有孙权对于张昭,也是如此。

    他既信赖周瑜,又提防着。

    不是提防周瑜这个人,而是提防着周瑜所代表的所有军事力量。

    孙权非常清楚,如果放任军事上的这些将领实力膨胀,那么现在周瑜活着,或许还能控制得住,可是万一周瑜死了呢?到时候军事权柄过大的骄兵傲将一合计,推举周瑜孩子上位,那么孙权是不是就要乖乖下台?

    若是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孙权到时候拿什么去和军方顶?

    拿天灵盖么?

    就算是周瑜确实是值得信任,不会背叛孙氏,可是周瑜的兄弟孩子亲属呢?孙权害怕啊,他觉得『周瑜』这两个字,可不是一个人,是一大帮子人!

    孙策和刘备都有魄力告诉天下人,若是自家继承人不争气,那么『君便自取之!』

    可孙权没这个胆量,他只敢喊着『摸摸你们的良心!』

    而事实上,孙权即便是到现在,还有机会重振江东士族的信心。

    只不过么……

    ……

    ……

    周瑜当下就在摸着胸口。

    不是真的摸良心,而是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已经很长时间了。

    俗话说,男怕咳,女怕拉。

    周瑜为了治病,还吃了金丹,虽然一时能够激发出身体潜力,但实际上也将元气掏空了,药效一过便是越发的严重。

    乱吃药,真会死人的!

    此时此刻,在宅邸内院的书房当中,周瑜正和急急赶来的鲁肃对坐一处,两人都是脸色难看。

    周瑜是病得难看,而鲁肃是忧虑得难看。

    周家书房之中装饰用度,自然也是江东数一数二的,不管是墙上挂着的,还是桌案上摆着的,亦或是最不起眼的在角落里面的除尘之物,都是精雕细刻。

    可在此时,两人却将这些器物视若无睹,只剩下满眼的悲哀和忧愁。

    『江东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鲁肃才长长叹息一声,『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啊!』

    孙权都能知道朱治是在做什么,周瑜和鲁肃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朱治在保全自身,保全朱氏的地位。

    可是为了保全其自身,朱治如今的做法就等于是将江东给卖了。

    舍弃了江东的未来,为的就是能够让朱氏上下过得更好。

    说起来,当然是江东的制度有问题。

    这也是孙家上一代就遗留下来的问题。

    因为孙坚不懂政治,所以孙策也不懂,一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算是勉强回个头,但已经有些积重难返了。

    周瑜也清楚江东制度上的缺陷,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在尽可能的削减老一代的影响,甚至包括他自己。

    人都有私心,这没有错,但是如果以人都有私心这句话当成是挡箭牌,行鬼祟之事,那又是谁的问题?

    周瑜有没有私心,也有。

    可是周瑜至少没有将自己的私心凌驾于孙氏基业之上。

    鲁肃同样也有私心,可同样的,他也不会因私而废公,所以周瑜和鲁肃能聊得起来,相交投契。

    但问题是,周瑜和鲁肃遇到的是同样也有私心的主公,孙权。

    『我去找主公一趟罢……』周瑜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

    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很虚弱了,连说话都不能大声一些,否则容易引起剧烈的咳嗽。

    按照这样的情况,如果孙权有什么疑难问题,理应上门来『请教』才是,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周瑜要主动上门去『请示』。

    『公瑾!你这身体……你且安心在此休养!我先去一趟!』鲁肃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来人!备马!』

    周瑜伸手想要呼唤,却剩下了咳嗽,等咳完了,鲁肃也走了,只能是闭目而叹。

    叹息幽幽。

    ……

    ……

    『子敬要见某?』

    孙权皱着眉头。

    沉默片刻,孙权点头,『有请!』

    鲁肃见了孙权,拜倒在地:『主公!有难矣!』

    孙权即便是再装沉稳,听闻此言,也是不免心跳肉跳脸皮抽搐,尤强装笑脸说道:『子敬莫非是在说笑?江东……江东何难之有?』

    鲁肃抬头,面容严肃,『非江东有难,而是主公有难!』

    孙权终于色变,『可是有人谋反?!』

    鲁肃摇了摇头说道:『无有谋反。』

    『哦……』孙权重新坐下,『那么……这有难之言,又是从何说起?来来,子敬先坐,坐下再说。』

    鲁肃谢过,然后走到一旁坐下,『如今斐曹两争,主公尊意如何?』

    孙权沉默了片刻,摇头说道:『未有定论。』

    『主公以为何人可胜?』鲁肃又是问道。

    孙权叹息一声,『原以为曹丞相有百万之众,又可借天子之名,征讨关中,无有不利。然如今……似乎,嗯,斐骠骑着实顽强,据河东以战曹军。而曹军远征日久,粮草恐是难以为继……如今看来,倒是斐骠骑胜算更大了……』

    鲁肃沉声说道:『既是如此,朱君理袭取江陵,明面上是得了郡县,实际上是害了主公!』

    『这……这是如何得说?』孙权见鲁肃弹劾朱治,心中还略微有些得意,毕竟朱治代表了军方的元老体系,鲁肃如此摆明车马的表示朱治有罪,那么也就意味着鲁肃不会和朱治穿同一条长袍。

    这就很好。

    鲁肃又说道:『朱君理得了江陵,便是绝了主公退路。此事并非仅是恶了丞相,乃主公出尔反尔,背誓违盟,使得主公背负不义之名,将来如有危急,又有谁能相助?如今若是天下归一,江东众人皆可降,唯独主公不能降。』

    孙权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和历史上的赤壁之战一样,江东的文人士族并不待见孙权,所以他们也不在乎孙权的未来。

    『如今计将何出?』孙权问道。

    『主公当以连曹抗斐!』鲁肃沉声说道,『天下诸侯多灭亡矣,独有斐曹存于江北。今曹久战不下,斐势已强。主公若欲全江东,则当联曹。』

    孙权皱眉说道:『如今斐曹大战,曹军若胜,进可得关中,囊括北地陇右,待其平复之后,江东自是危急,届时安可抗曹乎?』

    在之前的战略布局当中,江东其实早有背刺曹操的意图,目的就是为了让斐曹二人在北面相互争斗,而给江东发育的机会和时间。

    可现在的问题是,曹操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周瑜初期估计虽说有误,但他毕竟是一流人物,很快就根据各种情报,判断出曹操如今劣势很大,尤其是在豫州的眼线传递回来的消息,更是让周瑜觉得斐潜深不可测,实为当世之强敌。

    大汉当下,确实没有几个士族子弟懂得什么保密意识。

    虽然说周瑜得到的消息,已经算是不知道几手的了,而且时效性也非常差,可是依旧能够让周瑜从其中查探出一些斐潜的马脚来。

    尤其是鄯善条约之事,更是让周瑜唏嘘不已。

    起初的时候,周瑜也和山东士族子弟一样,觉得是斐潜吹牛,结果没想到还真的等来了鄯善国的投降国书,以及签写的鄯善王城城下条约。

    随后就有陇右段氏带着西域人到了许县,轰动一时。

    江东探子自然也是亲眼目睹,亲耳所闻。

    周瑜判断,鄯善的这事情不是曹操不想要遮盖,而是根本就遮盖不了。

    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鄯善国的条约递送到了许县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斐潜其实早有准备……

    这个准备,可不仅仅只是针对于西域的。

    所以,周瑜就假象着他如果是曹操,在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撤兵了。

    可偏偏曹操就是不撤兵!

    于是周瑜就明白了,不是曹操不想撤,而很有可能是曹操根本就难以撤下来!

    江东士族的尿性,周瑜也懂,所以他对于山东那边士族文人的情况,稍加打听之后,周瑜就确定了一件事情。

    如果曹操此战失利,恐怕一生就止步于河洛了……

    对于江东来说,还多多少少有一个大江可谓是天险。可对于山东来说,有什么地方可以像是大江一样,拦住斐潜的骑兵么?

    没有,没有啊!

    所以曹操只能是咬着牙撑着。曹操将西域鄯善等人送到了许县,或许其中也有想要让山东士族文人们知道如今斐潜兵强马壮,灭国屠邦便是翻掌之间,唯有精忠团结,方可抵御。

    但是很显然的是,山东士族子弟和江东这帮子人是一模一样啊……

    内斗技能点满,差一级都不好意思去见人,可要是一对外,那就是膝盖技能点满,救一根洋丁丁都值得作为学医为官的毕生荣耀奖章。

    『曹丞相……』孙权听了鲁肃的分析,还是有些犹豫,『果真就是如此……嗯,如此颓废了?』

    这不能吧?

    也难怪孙权会怀疑,因为不管是山东还是江东,这帮谋士都喜欢先上来就是说什么孙权印堂发黑,大祸将至。起先的时候孙权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后面就发现,这群傻逼是将孙权当成了傻逼,于是疑心病自然是越来越重,对于所谓大祸临头的免疫力也就越来越高。

    而且孙权和周瑜鲁肃等比较侧重于军事方面上的考量所不同,孙权的思维模式更注重政治。

    『那么,依子敬之意,应是如何?』孙权没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鲁肃沉声说道:『请主公即刻免朱君理都督之职,还江陵于曹军!重修盟约,共抗骠骑!』

    孙权起身,背着手在厅堂内转着圈子。

    罢免朱治不难,因为本身朱治就是吃了败仗,并且又不听号令擅自攻打了江陵,孙权就有些想法要搞朱治了,但问题难在如何与曹操重修旧好,破镜重圆上……

    这不就像是捅了曹操菊花一刀,然后说抱歉,我手滑了一下?

    『主公若是有此意,肃愿为使,北上重修盟约!』鲁肃拱手说道。

    『嗯……』孙权沉吟着,片刻之后,略有迟疑的问道,『都督……病情如何了?』

第3280章当思危

    吴郡城外,顾氏庄园。

    一群人在长长短短的喟叹。

    声调有高有低,甚至可以形成一个咏叹调的章节来。

    和前线的凄惨模样有所不同,在顾氏庄园门口之处,如今热闹非凡,拥挤着许多车马。

    往日这些人来拜见顾雍,顾氏管事也多半会挡驾,收了名刺之后,就客客气气的表示身体不适啊,碰巧不在啊等等的由头,再送上一份回礼,让拜见的人回去。

    今日却不同往日,在江东西征军的前线变故传来之际,敏感的江东士族乡绅子弟们,也都嗅到了其中蕴含的别样味道,纷纷前来拜会顾氏。顾雍之前一律不见,而当下却终于开门纳客,虽然表面上还是表示说不谈国事,只是谈谈家常,吃点便饭,欣赏一些山川美景云云,可这对于有心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顾雍宴客的地方,是偏院的花厅。

    此厅临水而建,面对荷花池,阔为三开大间,南北开敞,东西则是以山墙封闭。厅前有宽敞平台,平台前面则是一枉深池,池中布置假山,种有荷花,并养了些红鲤于水中,时不时的跑到池塘边上,摇曳翻尾,溅起些涟漪,就像是在花厅当中的那些士族子弟,吐着莫名的泡泡。

    顾雍没戴头冠,只是用一块锦帛包着头,穿着也是很休闲的模样,很是随意的和来访的客人闲聊。

    江东西征不利,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似乎都应该是一件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情,可是在花厅之中,既然不谈国事,那么也就谈不上什么伤心难过了。

    真就只是闲聊,一句家国大事都没有。

    花厅之中川流着仆从和侍女。

    在座之人,也都是谈笑风生,似乎在花厅的每一个缝隙里面,都充盈着欢乐。

    至于谁和谁说了一些什么,亦或是究竟是讨论了一些什么,听到了一些什么,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来了。

    然后是,谁没来?

    就像是领导不一定会记得敬酒的究竟是有谁,但是多半都会记得谁他娘的敢不来敬酒?

    如今谁都清楚,这就是站队,来的就是一个态度。

    过了片刻之后,顾雍便是站起,咳嗽两声,朗声而道:『今日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光景之盛,实为难得。与众贤汇聚一堂,共叙雅谊,诚为幸事,略备薄宴,简陋怠慢,还请各位海涵。』

    众人便是纷纷应和。

    正在众人都是欢笑之时,便是有顾氏的内管事不露声色的到了顾雍身边,似乎要来给顾雍倒水的模样……

    顾雍眉眼一动。

    顾家的内管事微微颔首,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顾雍添了浆水,便又回去了。

    过了片刻,顾雍才装作是要更衣的模样,下了厅堂,转过后廊,就见到内管事正袖手站在廊下。

    『谁来了?』顾雍问道。

    内管事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张家老三。

    张奋。

    顾雍哼了一声,『我猜也是他。从正门来的?』

    内管事摇头说道:『是从角门进来的。已经安排在了偏厅。』

    『嗯哼。』顾雍点头。

    当下局面,张昭直系的那几个肯定不可能在这里露面了,只有张奋这样的,顶着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名号,才似乎能做出前来顾家的事情来。

    其实张奋也不完全是只懂得花天酒地,他在机关器械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据说江东军的新式战舰的设计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顾雍转过小花园,穿过院门,便是到了偏院之中。

    远远的,就看见张奋正在偏厅门口,扯着顾家新开的牡丹花……

    『手……』顾雍一惊,连忙伸手招呼,可惜晚了。

    张奋已经将牡丹花掐了下来,反手就插在了自己耳鬓,『啊哈哈,好花,好牡丹!』

    见得顾雍而来,张奋便是上前拱手见礼,『今日得见顾氏牡丹,果然是非比寻常!有道是牡丹乃花中之贵也!春之初,万物复苏,百花争艳,独有牡丹迟开,似贵者后至,不争方为争是也。其姿,雍容华贵,色彩斑斓,犹如锦绣堆砌,绮丽无比。其容,层层叠叠,宛如仙女轻纱,随风轻摆,婀娜多姿。』

    『此花于此,犹如明珠在掌,增色四方,独自傲立于群芳之上,彰显其不凡气度。其艳丽之色,其雍容之态,其馥郁之香,皆为天下花卉所不及。真可谓花中之魁是也!』

    顾雍干笑两声,有些肉疼的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横了一眼内管事。

    内管事只能低头。

    谁能想到这张奋,上来就动手?

    顾雍招呼张奋入内,分宾主落座。

    张奋又是故意将花摘下,放到鼻子前面大力嗅了一下,『啊啊,好香,(╯▽╰)好香啊~~』

    『嗯咳!』面对张奋的这种无赖模样,顾雍也有些头疼,『张家郎君何必如此?有事,好好说事就是,何必坏我心爱之物?』

    『喔哦?』张奋故作惊讶之色,『未曾想……竟然是……真是小子无状,罪过,罪过啊……』

    顾雍摆手,『张家郎君,如若无事,某便要失陪了。前厅还有客,不容慢待。』

    说是这么说,但是顾雍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用眼盯着张奋。

    张奋也不再嬉皮笑脸,慢慢的严肃起来,将手中的花丢在了桌案上,『顾使君。小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哼。』顾雍伸手示意。

    都到了这里,还问我当桨不当浆?

    难不成我说不能当,还划走不成?

    『杀四贼!』张奋沉声说道。

    顾雍眉眼顿时一跳!

    张奋所提及的四贼,就是金奇,毛甘,陈仆,祖山。

    偏厅之中的气氛顿时就几近于凝固。

    若是之前张奋只是掐了顾雍心爱的花,那么当下就像是动手扇了顾雍一个嘴巴子,或是扯下了顾雍的兜裆布了。

    之前孙权为了筹集送往前线的钱粮和劳役,不惜让江东的百姓再苦一苦,再忍一忍,毕竟是为了江东大业,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所以造成了江东粮价居高不下,普通百姓流离失所。

    没错,杀鸡取卵。

    卵,后来被孙权拿走,送到了前线去了。

    那么,取了卵,剩下来的那只鸡呢?

    转眼间就剩下一地鸡毛,几根杂骨。

    顾雍眯着眼,盯着张奋,既没有说允许,也没有否认。

    就像是后世米帝国内的一些大帮派,如果说完全没和什么PD,什么议员,什么公司有什么联系,就是原生清纯简单的一朵小白花,会在花园里有其生长的土壤么?

    宗贼,山贼,都是贼。

    白手套,黑手套,灰手套,各种手套。

    就连卖海鲜的都要有人罩着,更何况是那么大的山贼?

    『之前骂名,都是我张家背了。当时我们张家,可是一口肉都没吃啊!』张奋慢悠悠的说道,『现在骂都被骂了,总不能连吃肉的帐,也要我张家赔罢?做人啊,可是要摸着良心说话啊!』

    张昭之前是负责给孙权筹西征军所需的后勤粮草,劳役民夫。

    顾雍微笑起来,『哦?这么说确实是不应该。只不过不知道要准备多少肉合适?张家郎君家中有几口人呢?』

    『啊哈哈哈,』张奋大笑,『这人多人少倒是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哈哈哈哈,我听闻说,一般分肉的人,要分到最后一块肉才能算是自己的,不知道顾公以为然否?』

    分肉?

    『张家郎君此言也有几分道理,』顾雍笑道,『不过某也没做此等营差,不好评说。』

    『哦?』张奋伸手指了指顾家花厅的方向,『难不成那些人都是自带酒肉来顾家赴宴的?』

    顾雍眯着眼,『张家郎君真爱说笑……如今刃于他人之手,这分多分少,顾某也无从置喙。』

    『啊,这刀刃啊,很快就钝啦!』张奋打了一个哈欠,『要么再打磨打磨,要么就只能是换一个了。』

    『此言当真?』顾雍问道。

    张奋哈哈笑,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顾公真是太……不过,顾公啊,这刀虽钝,但是要用来杀人,也并非不行啊……所以这四贼啊,为祸江东,搅乱百姓,残害无辜……难道不该重重处置,以安民心,以顺民意么?毕竟……这刀子要是一直捏在手里,血淋淋的,又有谁会来亲近?』

    顾雍沉默许久,『此事,并非某一人可决。』

    张奋哈哈笑起来,『闻顾公此处,有好花好酒好佳肴,却不知小子能否叨唠一二?』

    顾雍起身,『莫嫌弃顾某慢待了就好。』

    说完,顾雍便是和张奋拱手为礼,然后出了偏厅,向内管事示意,『好生招待。』

    内管事应诺不提。

    顾雍一边往前走,一边思索着,在经过回廊的时候,低声说道:『去给三家送个口信……明夜相聚……』

    回廊角落阴暗之处,有影子晃动,似乎有人向顾雍拜了一拜,旋即消失。

    ……

    ……

    顾雍选择会见三家代表的地点,是在一个道观之中。

    比起那光头和尚来说,顾雍觉得还是本土道家更好一些。

    道观在山林之间,一侧是悬崖,一侧是坡道,所以只要谁来了,在高处都可以看得见。道观日间虽然说不上什么香火鼎盛,但是往来上香求仙拜道的还是有不少的人,也就使得穿了便装的顾雍等人并不会太过于突兀明显。

    上得山来,天色渐晚,所以在山上道观客房之中留宿一夜,待次日天明再下山,也是属于非常正常的事情,便是谁都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月上树梢。

    顾雍在客房内静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回廊下有阴影晃动,『主上,人都到了。』

    『嗯。』顾雍回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客房。

    客房之外,是长长的回廊。

    道观内很是安静。

    顾雍缓缓的走在回廊之中,脚下的木板因为松动,不免发出些许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夜色之中荡漾而开。

    道教在江东吴地,比佛教的发展是要更早一些。

    比如葛天师的炼丹一派,在江东就非常出名。

    只不过因为黄巾之乱,张角三兄弟的影响下,导致道教的一些人被视为危险分子,很是被打压了一阵。再加上张鲁又在汉中搞什么合一,让地方诸侯不免心中都是警觉起来。不过随着黄巾之乱被平复,所带来的影响渐渐消散,天下纷争从混沌变成了鼎立状态,地方对于道教的压制也就不再那么严格了……

    在后殿门外,一名道长单掌稽首。

    顾雍停下脚步还礼。

    道观后殿供奉的是玄天上帝。

    玄天上帝又被称之为玄武大帝,佑圣真君等等。

    东汉后期是玄武地位上升的阶段,所以在江东这里供奉玄天上帝也没有什么问题。

    道教形成以后,尊崇玄武七宿中的第一宿,即斗星,又称南斗,盖因信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之意。

    最初的时候,玄武在道教之中只是一个护卫之神,但是因为民众百姓对其的信仰不断的加强加深,所以最终其掌握的职掌和地位也就越来越是显赫,最终成为了道教奉祀的大神上帝。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显然这玄天上帝最终登上了天帝之位,依靠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信仰,也是民心民意的一种体现……

    顾雍站在后面门口,仰望殿内的神像。

    神像之前的长明灯的光火,映照在神像之上。

    『敢问道长,神仙亦有等分否?』顾雍注视着神像,轻声问道。

    道长在一旁念了一声无量天尊,便是说道:『有等分。修行得上仙者,飞升虚空,体合无形,长与道同,永无劫数之劫也。上仙白日升天,居上宫,有无量福地。中仙者,空中可结宫室,饮流霞食精气,一念之间千万里也。下仙者,常栖诸名山洞宫,综领三界鬼神,管地上生死之事。下仙有功积劫,亦当上补天仙,此便为仙者上下之别也。』

    顾雍点了点头,但过了片刻又是摇了摇头,『若为仙者,亦不免劳碌之事,掌管鬼神烦忧生死……』

    道长稽首,『大道之下,皆为刍狗。』

    『……』

    顾雍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后殿的玄天上帝拜了一拜,拜别了道长,转身过了后殿。

    道长目送顾雍离去,然后拜在了玄天上帝的神像之前,双目微闭,嘴唇微动,轻声念叨,声音细细微微,若不是贴得极近定然是难以闻察,『……至心皈礼阴阳始祖天地根原,受诰命于上帝,秉咒章于灵宝。采书锦篆,吐五气之精华,赤幅丹囊,发三光之晃耀。炼度身形,镇驱妖邪,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五灵五老五方上帝度人护命天尊……』

    顾雍进了后院,拐过天井,又是走了几步,便是有一片竹林,林中小路蜿蜒,露出一角草庐。

    草庐之内,早已经拉上了帷幕,点了驱寒的银炭,烹煮着茶汤。

    早来的三人见得顾雍亲自前来,不由得有些愕然,旋即疾步出了草庐相迎。

    顾雍摆手示意,一一将三人扶起,旋即进入了草庐之中,分主次落座。

    沉默少许,顾雍低声说道:『张家子之言,你们怎么看?』

    当即就有人说道,『不可当真。若是我等真杀了四山王,岂不是自断手脚一般?』

    金奇,毛甘,陈仆,祖山四贼,各称山王。

    『若是张公亲来……那倒也就罢了,现在不过是个张氏子,云里雾里闲扯一番,也值得顾公给他什么颜面?』

    『就是,就是!』

    『顾公且放宽心,四山王都是老人了,手尾都是爽利得很,就算是有些不周之处,便是往越人身上一推,不也就是撇得干净了么?』

    『没错,没错……』

    三人叽叽咕咕,不管是说什么,大都是一个相同的意思,就是四个山贼头目,还是留着好,不能杀。

    其实不能杀的原因,并不是三家对于这四个山贼头目有什么情感,而是利益相关。

    顾雍也能理解,但是在听了三人述说了一番之后,便是说道:『如果这……并非是张公之意,而是主公想要动手了……』

    『这……不会吧?!』

    三人顿时大惊。

    顾雍轻声说道:『朱君理大败,鲁子敬急驱拜见主公之后,主公便是多派了医师,药品,送至周都督之处……』

    『这是周公瑾要领军了?』

    『他那身体……』

    『这要是万一……还是真搏命啊……』

    『不过,这个和四山王又有……哦,明白了……如此一来,还真的是有些头疼……』

    在座的几人才智都不算低,尤其是内斗技能都满值,所以很快就明白了顾雍的意思。

    如今周瑜很有可能要接任前线军务,那么江东后方不稳定的因素就必须在周瑜出动之前先消除,或是至少打压一阵,那么前些时日在难民潮之中表现『卓越』的四大山贼,自然就成为了需要清除的首要不稳定因素。

    如果说顾雍等人自己动手,割裂关联,也就能撇清一些干系,若是等到了周瑜动手,牵扯就说不得更麻烦了……

    因此作为和江东士族既斗争又合作的张昭来说,在适当时机卖个好,也就成为很自然的选择。反正张昭和主战派一向都是合不来,偷偷扯一扯主战派的后腿,也是基操。

    『可要是真没了臂膀……万一真有风吹草动,我们岂不是又像是当年一般,只能是……』

    『是啊,陆兄之死,尤在眼前!』

    『对啊,对啊!』

    『嗯……』顾雍闭眼叹息,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扫视了三人一眼,『某听闻……如今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在交州,安抚地方,薄赋减租,招揽贤士……可谓是兵强马壮,颇有枭雄之姿……』

    『嘶……』

    『顾公你这意思……』

    顾雍摆手说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人啊,总是应当居安思危才是……』

    三人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竹林摇曳,沙沙作响,犹如兵刃相互摩擦,令人心中发寒。

第3281章求心静

    为什么会有屡教不改的这种词语呢?

    还不是因为就是有些人明知道自己是错的,但想要改正……

    就像是盗版,是不是就不知道自己是错的?可偏偏就能给自己找到各种理由和借口,然后就可以光面堂皇的站出来批评这个,贬低那个,装作自己浑然不知道他自己从来就没擦过屁股,屎尿糊成一坨。

    孙权不知道自己错么?

    对于周瑜的这个人,孙权又是尊敬,又是仰慕,但是对于周瑜所代表的利益群体,孙权又是愤恨,又是恐惧。

    那么,孙权对于周瑜,究竟是爱,还是恨?究竟是放心,还是不放心?

    而在江东吴郡之中暗流涌动,各派人马各出手段之时,河东之中的乱战,就朝着深渊逐渐的滑落,只不过在初期,所有人都在享受着速度带来的快感,并没有察觉其中方向性的确切转变。

    曹军一改之前颓废且猥琐的态势,在还没有完全占领运城盆地的时候,就分成了三路,集中山东人多的优势,鼓舞士气,曹洪一路在左,曹休一路在右,曹操自己在中路策应,几乎又是强行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浪头来,朝着临汾的方向扑去!

    这三人各自率领精锐骨干出现在战场之上,特别是当我们的老曹同学骑着爪黄飞电,在前线军阵当中视察,奔驰往来之后,这山东兵卒的士气,似乎一下子就再度的被鼓动了起来!

    话说这爪黄是几代了?

    还别说,山东人就是吃这么一套!

    嗯,河东这些乡绅跟着笑,鼓掌欢呼,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察觉到他们的神色有些惨淡了,那些欢欣的动作也似乎有点勉强。

    安邑还没攻克呢!

    这就要攻打临汾了?

    这是觉得安邑裴氏真就无所谓,还是觉得当下胜券已经在握了?

    不过有了老曹同学出面鼓舞,曹军士气大振,旋即犹如摧枯拉朽一般,将仅存的零星几个『不投降』的坞堡一举攻破,收刮一空,大军朝着峨嵋岭越来越近!

    听闻此消息,有几个河东乡绅哭晕在更衣室内。

    明眼人都清楚,所谓『拒绝投降』不过就是个借口。

    就像是当年的某县和某某县。

    但是山东人么,只要有了一个借口,不就是好办事了么?

    而作为峨嵋岭的骠骑前部守军,似乎有些反应迟钝,见到了曹军大举来袭,便是摆出了一副回缩防守的态势,似乎是软弱无力难以应对的模样,让那些曹军中下层以及裴俊等河东乡绅,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希望。

    或许,真有可能在大汉曹丞相的英明领导之下,他们能一统山河,将斐潜击倒,收复河东关中?!

    狂乱潮流在河东之地上掀起,凶狠而血腥的向着临汾的方向不断漫卷逼进。

    鲜血蔓延而开,原本在上一个阶段侥幸没有被发现的小村庄,现在在大军面前,无所遁形,当然也确实是赶出了不少骠骑军潜藏的斥候,一个个的像是兔子一样的往北逃。

    一些曹军兵卒看见如此场景,不由得哈哈大笑。

    可是稍微懂一些军事的军校将领见了,却笑不出来。

    这时大军漫进,也才将这些骠骑斥候逼迫得无处藏身,要是单独的曹军部队,又有谁发现了这些骠骑斥候,又有谁知道这些骠骑斥候已经潜藏了多久,已经查探到了曹军什么?

    曹军一路向北,整个运城盆地,留下的尽是血色。

    在安邑城西北方向的闻喜,如今也是摇摇欲坠。

    领军进攻闻喜的,是路昭和裴俊。

    闻喜是裴氏的家乡。

    『家乡』二字可不是随便说说,对于华夏人来说,往往承载着深厚的情感和文化意义。它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更是充满了个人记忆和情感的地方。

    在华夏悠久的历史发展过程当中,华夏民族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统,而『家乡』往往是这些传统文化被保留和传承的地方。裴俊在闻喜长大,这里每一寸的土地,他都熟悉。这里代表着他的代表着根源和起点,但是他回到这里的时候,带来的不是荣耀和财富,而是血腥和灾难。

    喊杀的声音渐渐落下,进攻的波涛退了下去,露出闻喜越发残破的血色城墙。

    城墙之下的护城河,在前两日的时候就有多处被填平了,曹军在上面铺设了简陋的木板,而在木板下面,填塞的不仅是泥土和石块,还有人的尸首。

    卑贱的百姓啊,生的时候没有什么紫光漫天,步步香莲,死的时候也是默默无闻,无人铭记。和泥土石块结合得是那么的紧密,就像是他们先天而来,就是旁人脚下的基石一般。

    在闻喜城墙下,被挖出了几个大洞。

    闻喜城墙是传统的夯土贴砖城墙,所以老鼠掏洞的战法,很是实用。城墙上面的青砖,也有很多被剥落了,露出了里面夯土的颜色来。

    可惜河东水少。

    所以就用血在掏洞。

    围绕着这几个大洞,双方争夺得非常激烈,这里的死人也就是最多。大洞左近,都是尸身,横七竖八,令人不忍目睹。有些地方的黄泥已经变成了紫黑的颜色,一脚踩踏下去,冒出来的已经不是泥水,而是血浆的混合物,啪叽有声,而且粘性很大。

    城墙上方,正在将死在城头上的曹军尸首,拖提四肢往下扔。

    在城头上,用排枪插着不少脑袋,污浊的血都凝固成为黑紫色,在风中拉出了类似浓鼻涕状线条来,像是在脖子断口之处长出来的不知名的虫子,在风中摇晃着。

    这些脑袋都是带甲的曹兵。

    无甲的杂兵劳役什么的,便是连脑袋都懒得砍了,不值钱。

    在上一波的攻城当中,先是在大洞之处吸引了守城军的注意力,然后曹军在民夫杂役里面潜藏了些精锐,突然从薄弱处攀爬而上,一度在城头上占领了一块区域。

    结果曹军的后援兵卒没能跟上节奏,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结果被守军集结起来,用枪阵硬生生的将攻上了城头的曹军精锐兵卒杀死,导致曹军错失了一次攻占闻喜的机会。

    几日攻战,双方都是厮杀得精疲力竭。

    可是不能停。

    裴俊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同样也无法停下向深渊滑落的脚步。

    一名裴氏护卫正在给裴俊的胳膊上上药包扎。

    裴俊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握着受伤之处,咬着牙忍受着伤药倒在了伤口之处的疼痛火辣。按照原本骠骑的金创救治操典,是应该清洗伤口再敷药的,可是……

    裴俊护卫用力的用布条缠紧伤口,减轻流血的状态。

    『啊啊……』裴俊叫着。

    裴俊的脸色惨白一片。

    在他身边,已经没有多少裴氏兵卒了,他所带到曹军之中的人手,现在逐渐的消耗着。

    冷兵器时代围城蚁附攻防,对于双方来说,无疑都是相当惨烈的一件事情。

    裴俊还没有从疼痛当中缓过气来,便是听到一旁传来了铿锵的脚步声。旋即原本在他周边的护卫纷纷站起来,畏缩的让开了道路。

    裴俊一瞪眼,正想要说什么,可是他下一刻就看见走来的是路昭。

    路昭身形高大,盔甲齐整,身后还跟着一队亲卫,比起一身泥一身血的裴俊来说,简直就像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见,见过路将军……』

    裴俊咬着牙,忍痛上前见礼。

    路昭笑眯眯的上前,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存心的,伸手竟然拍了拍裴俊受伤之处,看着裴俊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叫的样子,便是越发的面容和蔼,『啊,原本以为裴郎君只会读书,之乎者也,想不到裴郎君也是这么勇敢!某甚是佩服!佩服!』

    『呵呵……』裴俊疼得头上冒出冷汗来,尤直强笑道,『路将军谬赞了……』

    『不谬不谬!哈哈哈哈!裴郎君打得好,打得精神!』路昭明明看见裴俊如今脸色苍白,又累又惨的模样,可就是当做看不见一般,『看来这先登之功,今日便是裴郎君的了!啊哈,哈哈哈哈!我就在后面等着裴郎君的佳音了!我看好你!走了!别妨碍裴郎君的大计!』

    嘲讽甩完,路昭便是扭屁股就走。

    『……』裴俊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这真是什么世道啊!

    裴俊还以为路昭是看到当下情形,是要来帮忙的,结果没想到路昭只是过来嘲讽的……

    『郎君……』裴俊的亲卫低声说道,『没事吧……』

    这都是废话,怎么可能没事?

    但是不问这句废话,又能问什么呢?

    裴俊勉强一笑,眼里也涌出了一点泪花,却忍住了。

    毕竟他母亲死的时候,都没有嚎啕大哭,现在这点小事,又能算是什么?

    他以为负伤了就能下场休息,骠骑那边的军制不都是如此……

    哦,忘了。

    这里是曹军。

    『准备进攻……』裴俊低声说道。

    『郎君!』亲卫瞪圆了眼,『我们都……』

    『我说!准备进攻!』裴俊忽然暴怒,『不打下来,我们都得死!明白么?!都得死!!』

    『……』亲卫沉默了许久,看着气喘如牛的裴俊,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传令。』

    裴俊颓然坐倒。

    原本还算是俊秀的脸庞上沾染了泥尘和血污,无论他怎么笑,如何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都显得是无比的肮脏猥琐,根本无法像是往常一般阳光般温暖,如春风般和煦,让人心情愉悦了,更不用说还能以眼神来让人感悟到深邃如海,去闪烁出迷人的光芒云云。

    战争,真不适合偶像剧。

    没有情情爱爱,只有血腥尸骸。

    裴俊咬着牙,摸着一根长枪,支撑着站起。

    心腹上来帮了一把,然后低声说道:『郎君啊,这样下去,我们的人都会打光的……要不然稍微拖一拖,那些……那些曹军总不能从头到尾都是干看着罢?』

    裴俊苦笑,『他们没有干看着,不也是派了几个人混上城头了么?』

    『这也算?』心腹惊讶道,『就那么十几个甲兵?』

    『怎么就不算了?』裴俊只能一只手用力,龇牙咧嘴的说道,『我看这城墙,再有两天,也就能挖垮了!到时候我们就办完了……完了……』

    裴俊说着,不由得有些走神。

    这里是闻喜啊!

    自己走到了这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曹操……

    斐潜……

    裴俊咬着牙。

    这或许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就是被大火灼烧的鱼。

    又有什么办法?曹军既然已经打到了河东运城来,自己总不能像是安邑闻喜那几个裴氏主支一般硬抗罢!裴茂裴辑能抗,是因为他们的底子厚实!

    裴俊他为什么选择投曹操,是因为他手头上就那么点东西!

    除非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头上的一切清零,否则……

    裴俊想着,正往前走,忽然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除非是裴茂确定跟着斐潜走,即便是当前的损失,将来也能弥补上?

    裴俊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一沉。

    如果裴茂等人真的撑过去,那么说不得还真能补得回来!

    毕竟河东运城盆地一带,已经有不少士族乡绅也和自己一样投了曹操,就连自己当下带着的兵卒当中,就有不少这些河东乡绅抽调来的劳力家丁。

    所以说,如果真的……

    思索着,裴俊忽然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正在集结的阵列前面。

    不等那队率致意行礼,裴俊已经反应过来,劈手抢过队率手中令旗,脸色铁青的朝着闻喜的方向一摆,『传令!擂鼓!攻城!』

    谁都没有错,你们要守,我便来攻!

    该死的老天爷!

    死去的就是一切的错,活下来的便是一切的对!

    毕竟死去的不能再说话,只有活下来,才会有评论对错的权利!

    如今闻喜之中,裴俊的亲属早就被斩杀在了安邑城头,这也使得裴俊横下一条心,朝着深渊头也不回的滑落下去!

    『进攻!攻进城去,某分文不取!都分给各位兄弟!』

    裴俊喊得撕心裂肺,『凭什么他们就是世世代代荣华富贵,我们就只能祖祖辈辈都受穷?!打下闻喜来!我们都可以是家财万贯!』

    『进攻!进攻啊!』

    ……

    ……

    在远处的土堆上面,路昭远远没有像是嘲讽裴俊的那么悠闲。

    路昭身边,自然都是曹氏的军校兵卒,人人都是一身的盔甲,兜鍪上还有不少人带着代表大汉的红缨,显得很是精壮。

    『这么个破烂县城,打了这么多次,填进去多少人命,还打不下来!』一名曹军军校不满的骂道,『不是都说河东出猛将么?不是说当年裴氏多俊杰么?我看啊,不过如此!吹嘘的本领倒是不错,真上阵了就是软趴趴,硬不起来啊!』

    『每次都是喊得那么大声,搞得像是就要射进去一样,结果一看,还在外面!』

    『那个什么裴氏子,就算是穿上了盔甲,也像是个娘们!』

    『还别说,那皮肤真白真嫩!要是晚上黑了灯,翻过来一摸,倒也是爽利得很啊!』

    『哈哈,怪不得那天你死盯着那尻看!』

    『哈哈哈哈!』

    周边的曹军也都是跟着一同笑。

    曹军会用裴俊,但是绝对不会去尊重裴俊。没有人会去尊重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抛弃了自己的家庭,甚至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死在前面却无所作为的家伙。

    之所以某些人会被众人所尊重,推崇,是因为这些人做到了平常人所难以做到的事情,而贪懒馋这些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的生物本能,又有什么好赞许的?

    因此裴俊虽然说是读的经书比在场的绝大多数曹军军校兵卒都要强,都要多,但是没有人会因为裴俊多读了书就额外给他什么在人格上的宽容度,而几乎是将裴俊当成了是婊子一般的嘲笑讥讽。

    军中荷尔蒙爆棚,一谈起这些事情来,便是唾沫乱喷,眉飞色舞。

    不过,站在最前面的路昭,没笑。

    既没有笑,也没有参与,但是也没有出言制止。

    于是那些曹军兵卒笑了一阵之后,也就停歇了下来。

    路昭左右看看,看到哪里,哪里的曹军兵卒就将笑容收敛了起来。

    『好玩么?好笑吗?』路昭冷哼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们到这里,是来看猴戏,亦或是来玩耍的吧?!』

    路昭算是比较早跟着曹操的将领了,虽然说武力值智力值都是相当一般,可是奈何他资格老。

    能力一般,资格老而且还能活到现在,在军中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很强的——保命。

    攻打闻喜,一开始曹军确实也有看裴氏笑话的意思。

    反正是裴氏自己打自己,就像是相互同归于尽,对于曹军来说也无所谓。

    可是几日下来,看着闻喜这般还是不倒,路昭心中多少有一些犯嘀咕了。

    中低层的曹军军校有些忍不住,表示干脆让他们上,一鼓作气拿下闻喜了事!

    可是路昭却是始终都不同意部下的请战,只是偶尔派遣了小队参战,余下的便是督促裴俊不停的去攻城。

    『咚咚咚……』

    战鼓声又是响起。

    『啊啊啊……』

    杂乱的叫喊声又代表了新的进攻的开始。

    路昭冷冷的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他的方向,就像是他来闻喜就不是为了来攻克闻喜的一般。

    曹军军校多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往路昭身边凑近了些,『将军……可是有什么发现?』

    路昭看了军校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放在了远处,尤其是峨嵋岭的方向上,『太安静了。』

    安静?

    曹军军校便是一愣。

    闻喜县城那边战鼓隆隆,喊杀阵阵,这叫做安静?

    但曹军军校思索片刻反应过来,或许路昭的这个『安静』,并不是真的在单指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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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