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诡三国TXT下载诡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诡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52章律法

    复盘整个在关中推动的计策,其实主要的脉络很简单。

    在斐潜离开长安前往西域之后,庞统就在琢磨着如何搅动关中三辅的地方势力入场,借着一些混乱,杀一些人,清除地方上的残余力量。

    在封建王朝之中,『证据』这玩意其实很微妙。

    有时候是根本不讲究什么『证据』,说一个『腹诽』便是直接诛杀九族。

    看起来似乎是如此,可实际上呢?

    真正因为『腹诽』之罪就被诛杀了的那些家伙,如果真的有心去稍微研究一下,就会看到其实这些人被杀的关键点根本就不是在『腹诽』上,而是另外一些不能说,至少不能公开说的『罪名』。

    所以,说封建王朝根本不讲究『证据』的,多半都是被忽悠的傻子。就像是窦婴被杀的时候,如果窦太后还活着,他别说真腹诽了,就算是光着脚在皇帝面前直接指着鼻子骂,汉武帝也必须捏着鼻子忍了……

    『证据』其实很重要,即便是这个『证据』看起来荒唐无比,但是也能让其他的官吏明白皇帝,或者说是统治者,并不是脑袋进水了在随意杀人。

    秩序,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统治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秩序的代表。

    没有人会拥护一个随意杀人的统治者。

    如果在没得选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有选择的时候,民众就会用脚投票。

    所以,庞统和几个谋士一琢磨,就折腾出来了这么一个局。

    反正坑挖在那边,看谁跳就是了。

    于是韦氏还真跳进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利令智昏。

    过习惯了富裕奢靡的生活之后,哪能忍受得了紧巴巴的日子?

    只要心一贪,迟早都会出问题。

    至于郑玄的事情么,就是横生出来的小枝节了。

    总之,主脉络其实很简单,但是停冒出的小枝节也非常多。

    再加上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左右摇摆……

    摇摆是必然的,因为某些人是注定不可能与斐潜一条心。

    这使得整个计划纷繁复杂,实施起来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幸好庞统荀攸等人都是一流的水准,相互配合起来的时候宛如天成,浑然一体。

    斐潜留给黄月英的虎符,不仅仅是调兵的凭证,也是类似于田豫刑颙等人的定心丸。有这么一个虎符,就可以证明荀攸让他们做的事情,是得到了黄月英的首肯,也就等同于斐潜背书。否则的话,在这样一个局面之下,搞不好就难免怀疑荀攸怀有二心了,要故意搅乱长安了。

    原计划之中是要温水煮青蛙,慢慢引人入坑,尽可能的让更多心怀叵测之辈跳出来,结果没想到郑玄之死加速了这个过程,使得荀攸准备的粮草手段都没用上局面就激化了。

    荀攸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爆发动乱,他就会在官廨之处,领兵打一仗……

    或是启用下策。

    幸好,庞统来得很快,关中的一些普通百姓也没有之前那么的容易被大面积煽动了。

    主要是因为关中百姓现在手中有了些余钱,正儿八经的余钱,所以被煽动的只能是小部分,大部分的人只要有吃穿用度,就相对稳定,情绪波动不会太大。

    这很重要。

    郑玄一死,事态就已达到混乱顶峰。

    庞统带着斐蓁将城一围,就得到了庞统想要让斐蓁获取的人望……

    关键是这个实力,斐潜留下来了。

    斐蓁一旦获取了人望,那么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的理顺了。斐潜在河东所留下的隐患,也就自然而然的被消弭了。这个问题一旦解决,斐潜就可以很放心的在河东地区和曹操一决高下,而没有了后顾之忧。

    曹操在关中没有留后手,怕是傻子都不信的。

    借这么一个机会,将所有不稳定的因素一次清除,好过断断续续处理不完,即便是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也无伤大雅了,至少在未来几年之内,长安三辅是会较为平稳了。

    这就是庞统等人的目标。

    至此,韦端等骑墙派已经不可能翻盘,除非是掀桌子开打。

    可偏偏斐蓁和庞统带着兵马回旋之后,不怕打。

    为何剿灭了韦氏庄园后还留着韦端韦康等人性命?

    很简单,韦氏庄园之内是大部分韦氏的有生力量,消灭了这些力量之后,韦氏父子就剩个外壳了,什么时候捏碎都成。

    至于为什么是韦端……

    韦端若是不跳出来,会不会没事?

    其实是一样的结局。

    就像是窦婴在窦太后死后,必然衰败走向灭亡一样,但凡是和统治者争夺权力的,都要有心理上的这种准备。

    华夏自从走向了中央集权这一条不归路之后,就永远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这是华夏民众的选择。

    统一的国家,统一的制度,统一的市场。

    镌刻在华夏民众基因里面的这种需求,会推动着统治者去完成统一的事业。

    而韦端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都是在从中枢之处偷取权利,却不尽其义务。

    清流就像是后世的公蜘。

    清流有什么特点?

    不干事。凡是清流,就没有具体做什么事的。毕竟只要不做事,就不会犯错,不犯错就可以死命的怼那些做事的人。因为只要做事就会有错,做事的人也永远都不知道清流会从哪个角度找出什么错来。

    永远不满当下,言必称古。三代历史大多失传,毕竟那个时候也没有史官这个玩意,而春秋战国之时孔子渲染的三代之治,更像是孔子本人的臆想,是脑补出来的完美政治体制。毕竟孔老夫子他提出了问题,他也想要解决问题,可是受限于历史局限性,他也无法解决,只能像是佛教的西方极乐世界,道教也编了一个东方长乐公园……咳咳,东方长乐世界一样。

    公蜘也一样,不干事,不满足现实,私心重,不同的是,清流是比对三代之治,而公蜘则是比对洋大人。因为在某些时间段,华夏有墙遮挡了一些苍蝇蚊子,也挡住了看洋人的窗口,公蜘自然有市场,结果后来信息爆炸,互联网可以穿墙了,然后一看……

    嚯!

    公蜘和清流一样,他们效忠的绝不是应该效忠的政府和国民,而是他们自己,他们维护的绝不是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是自己的私人利益。

    清流是幸运的,因为在华夏古代,百姓是睁眼瞎是文盲,所以多数都是以为读书人说的就是对的,公蜘的不幸就在于后世的民众可以睁眼看世界,一对比之下,公蜘的谎言太容易被拆穿了。

    所以公蜘就在不断的推动愚民策略,重新让民众闭上眼,封上嘴,就连文字都要以***来代替,用五彩斑斓的物质来物化女性,再以被物化的女性扭腰摆臀来吸引男性,尽可能让所有人都不思考,没空思考,懒得思考,进而形成一个个的闭环,一处处的茧房。

    斐潜需要让大汉走出去,那么就必须打破清流这个荆棘脚链。

    什么恩怨,什么罪名,都是表象,本质上是政治层面上的斗争……

    之前忍着,是因为和山东还没有彻底决裂,而现在不忍了,是因为战事已经推动到了这个局面上,不需要再忍了。

    或许也是冥冥之中注定,原本表示民议很重要,清流有好人的郑玄,这个坚持要让斐潜接受监督,接受民谏才为青龙寺带盐的汉代大儒,也在这个时间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

    魏都披着重甲,站在骠骑府衙大堂之前,昂然而立。

    这一趟,他原本以为要做些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

    但是庞统告诉他,他很非常关键。

    比如万一出现什么人要掀桌子,或是有人想要刺杀斐蓁,甚至有人妄图冲击骠骑府,都需要他挺身而出……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他上阵搏杀了。

    这让魏都很是郁闷,所以他对于那些到了骠骑府衙表示忠心的官吏乡绅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很奇怪的,魏都越是脸色差,这些人越发的恭敬小心,并且还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一般。

    魏都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很快的习惯了,越发的横眉冷目起来,打量着每一个进入骠骑府衙大堂的人。

    斐蓁坐在大堂上,简单的接见官吏,温言几声,然后勉励几句,官吏便是叩首有声,热泪盈眶。

    已经没有人再能拦阻大势,韦氏倒下之后,没有人胆敢再提出什么异议,也没有人对于之前百医馆之事再说什么怀疑之词,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畅,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恐怕就连斐蓁放个屁,都会有人表示对对对,公子说得对……

    斐蓁并不需要具体对于某件事情做出处理,也不需要亲自去盯着砍下韦氏的头颅,他只需要坐在大堂上,维持着局势平稳度过,就是他收获人望之后该给的付出。

    虽然韦氏一案之中,还有一些疑点不清楚,但是大多数人都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就连韦氏之前的一些交往较为密切的人,比如杜畿什么的,也都纷纷上表上疏,似乎在畅所欲言,但没有一个字提及韦氏了。

    为何?

    政治的失败者,就是这样的狭长。

    还是那句话,整场纷争本质上其实就是权柄争夺的冲突。庞统等人要维护斐潜的集权,不容许他人染指,也不允许山东之前的那些陋习,依旧在关中三辅之地上借尸还魂。

    在骠骑府衙之处,官吏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表忠心,而在青龙寺之处,高台之上,韦氏直系亲属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起,哀哀嚎哭不停。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在了公审高台之下。

    兵卒将人群隔开,长枪和盾牌勾勒出一条不允许轻易逾越的线。

    百姓的情感无疑都是质朴且简单的,好人,坏人,好人就应该受到奖赏,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但是实际上,就连律法本身都未必是非黑即白的,更何况是人?

    汉代的律法,其实相比较后世起来,可以说是简陋的。

    汉代最主要的法典,就是《九章律》。

    这个《九章律》是萧何在秦朝六篇律法的基础上增加了三篇而来的。

    《九章律》包括《盗律》、《贼律》、《囚律》、《捕律》、《杂律》、《具律》六篇,以及新增的《户律》、《兴律》、《厩律》三篇。顾名思义,就可以知道其实在汉代比秦代多的律法,主要区别就是多了后三篇,也就是赋税,劳役,以及战马这一块,以国家律法的形式,第一次确定了国家政权向百姓索要赋税口算,以及要百姓服从的劳役徭役,以及摊派到百姓头上的额外费用,比如养马费等的『合理合法』的存在。

    这对于后世的封建王朝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何割韭菜,就成为了写在国家律法当中,不可动摇的律令,被一代又一代的封建王朝所继承,弘扬,发展,深化。

    在绝大多数时候,封建王朝的律法都是针对于普通百姓的,而像是韦端这样的士族高门,基本上很少会出现在普通百姓的视线之内,即便是有什么罪行,也都在内部勾兑完毕,只有判决下来之后,普通百姓才会后知后觉的得到最终结果。

    即便是如今斐潜搞出来的这种公审公判的模式,在当下也几乎是走个过场而已,但就像是大汉的《九章律》成为了后世封建王朝的律法模版一样,或许也算是给普通百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让普通百姓也能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其实也和他们一样,并非是神圣的……

    审判的过程么,树倒猢狲散,还不足于展现出当下韦端的局面。

    应该叫做树倒猢狲『踹』,亦或是猢狲『拆』,或许会更合适一些。

    在公审公判的最开始,韦端韦康等还有些气力争辩,喊叫冤枉什么的,可是到了后面乌泱泱的人上来,一个个的涕泪横流表示当年受到了韦氏的多少欺压,多少凌辱……

    有人上台表示自己是被韦氏欺诈了钱财,多少钱,什么时间,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韦端最开始的还会争辩几句,表示当年你可是哭着喊着,抱着老夫的大腿不放手求老夫收下来……

    那人说他不送就不能做某个生意。

    韦端说那人原本可以不做这个生意,是那人非觉得某生意好,便是腆着脸上门求照拂……

    那人不回答,只是强调当时他为了凑给韦氏的钱,如何的砸锅卖铁云云。

    到了后面,韦端便是麻木的听着。

    这还不算是什么,还有的人上台来控诉韦氏是如何看上了他的内人,然后在他的家中如何的入室宣Yin,台下一堆的人在哦哦哦……

    韦端已经麻了,当时难道不是这家伙为了求得生意,亲自将他老婆送来的

    么,还配合的在门外那什么,而且也不是他老婆,不过是他一个妾而已……

    诸如此类。

    随着上台控诉的人数增加,台下那些百姓也被完全调动起来,几乎没有人会想起其实韦氏先前也做过一些好的事情。

    诚然,对于大多数普通底层百姓来说,韦氏基本上就是剥削者,但是能上台控诉的,而且还能将事情的起因发展高潮描绘得那么清楚的,都不是大汉当下普通百姓能做到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些上台的人,之前多半都是韦氏身上的『猢狲』。

    『韦氏休甫……』大理寺佐事田豫在公审的最后,看向了韦端,『可还有言?』

    『哼,哈哈,哈哈哈……』韦端鼓着眼珠子,瞪着那些上台控诉的家伙,然后惨笑喊道,『天问复招魂,无因彻帝阍!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哈哈哈,天命既定,自古及今,皆然!!老夫就先行一步,在九泉之下候着诸位……』

    田豫没理会韦端的无能狂怒,在台上朗声而道:

    『今奉西京诏令,臣某谨以愚忱,撰判谋逆之罪韦氏曰:

    大汉骠骑大将军平阳斐,仪同三公,开衙建府,收复河山,保我疆土,抚我黎民,乃有不世之功也!今有恶徒,潜蓄异志,图谋不轨,欲行倾覆关中,坏害黎民之举,贪赃枉法,敛财成性,更有污蔑毁谤,连累郑公亡故!纠集不法之徒,围攻官廨,欲害于骠骑也!』

    『其罪滔天,无可赦宥!』

    『案犯韦氏,本读书之人,理应明圣贤之道,知晓忠义之要,然蒙国厚恩,不思报效,反怀狼戾之心,结党营私,密谋篡逆,罪大恶极!查其行迹,已彰明甚,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其心狠毒,其行乖僻,罔顾忠义,蔑视律法,罪恶昭着,天地所不容!』

    『依律例,数罪并罚,财产籍没,当诛九族!』

    『然骠骑大将军仁慈,承天地之仁德,特免九族之诛,仅仅限韦氏直属五服之内,同逆者斩立决!又赦其五服内家属者,未参与谋逆者,可免其一死,充入公营中,以劳赎其罪。』

    『呜呼!韦氏之行举,实为万世之罪人也!豫今断之,非独为律法计,亦为后世之戒!』

    『俾后世知,逆天行事,罪莫大焉!悖逆不道,祸必及身!』

    『凡我等官吏之职,宜怀忠孝之心,恪守德节,毋负骠骑厚望,毋忘圣贤教诲,毋行不义之事,毋言不实之言!切切!』

    『此案既决,书之以告天下,使明知国家法纪之严,律法之不可犯也。』

    『此判!』

    停顿了片刻之后,田豫高声断喝,『来人!行刑!』

    而在断头台上的韦康突然哭嚎出来,屎尿横流,『不!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啊!』

    见着行刑的刽子手持大刀,越来越近,韦端回头看了哭嚎着的韦康一眼,旋即扭头朝着田豫大喊道:『依律!出首者可减罪!我愿出首!减免我孩儿死罪!』

    田豫伸手示意,行刑之人停顿下来,『韦休甫,汝愿出首?』

    之前韦端牙口咬得狠劲,既不承认罪责,也不攀咬他人。

    而现在么,如果不出首,便是韦氏死绝,换来一个韦氏是好人的名头,大概不过百日就会被忘却。

    出首了,肯定会被其他的人记恨,但是至少孩子还有很大的可能会活下来……

    韦端再回头看了一眼韦康,低下了头颅,以额头触地,『罪人……愿出首……出首啊……我愿指控同谋贼子!』

    『哦?』田豫看着韦端,『例如……是谁?』

    『……』韦端咬牙。

    田豫沉声说道:『想清楚了,欲行敷衍更添活罪。』

    『我……』韦端闭上眼,『我,我举证……范,范氏……』

第3253章延承

    长安之中,对于百姓来说,根本还没能感觉到多少动荡,事态就已经渐渐平息下来,而随着骠骑人马的进驻长安左近的校场,这动静才算是渐渐的弥漫而开,在京兆尹等三辅地区激荡起涟漪来。

    在骠骑将军府的正堂之中,斐蓁坐在正位之上,庞统和荀攸分列左右。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十几岁的孩子恐怕还是大多数的人口中的『不过就是个孩子』,但是在当下的大汉,已经是一个足够承担家庭重责的年龄了。

    『夫士者,应为国之栋梁也。』

    庞统缓缓的说道,『昔日于鹿山之下,主公与某,便有此论……』

    听闻得此言,即便是日常表情控制得极好的荀攸,都不由得在眼眸之中流露几分羡慕。

    鹿山啊,那可是个神奇的地方。

    斐蓁也琢磨着,自己等过个几年什么的,说不得也是要去一趟……

    『士农工商,商居于末,』庞统说道,『此事不对,非常不对。非管子之错,乃后人之谬也。』

    荀攸也点头说道:『管子出身贫苦,自幼以商贾为业,何来商末之说?其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柱石是也。此与主公所言契合,四民者,柱石也,若四民有分高下,岂不是柱石有高低?其可怪也欤?』

    斐蓁点头,『四民皆同,不分高低。』

    庞统捏着胡须,『昔日之士,以德行、学识、才艺为先,故能居高位,得民心。然今之士,有不肖者众也,不以德行为重,而以权谋为首,窃据四民之上位,或以谄媚之术,或以谗言之口,或以贿赂之物,或以权势之势,巧取豪夺,欺世盗名。其行不端,其言不实,其心不正,其志不良。然而,世人多盲,不能辨其真伪,遂使此等士人得以居高位,而害真士不得其位是也。』

    斐蓁说道:『此乃贼也,岂可称士?』

    荀攸轻声笑道:『天下之贼,皆黥面乎?』

    『这……』斐蓁思索起来。

    『公子,天下四民,何者众之?』庞统问道。

    『农也。』斐蓁回答道。

    庞统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为何天下之农不见其声,唯有其禾?』

    『这……』斐蓁思索了一下,『世叔是说,执政之时,不可因其无声,便为无视?』

    庞统抚掌而笑,『然也!』

    斐蓁说道:『父亲大人曾言,治国之良莠,当以农夫所食温饱而论之。不可令民饱食者,不为良法也。』

    荀攸点头说道:『其言不同,其理同一也。』

    庞统和荀攸等士族子弟,无疑是认可斐潜的新政,并且愿意将其发扬的知识分子,但是在在关中这样的一片土地上,对于骠骑的新制度阳奉阴违的不仅仅只有旧士族,老山东,还有之前和这些旧有士族体系勾连密切的大商贾。

    因为在新政体制之下,官商勾结的阴暗角落会少很多,这让他们很不舒服,也不适应。

    官商勾结的模式,最开始的原因是前秦的体制没给商人留下位置来。

    在『耕战』的军国体制之下,商人的地位确实是处于末尾的,并且在秦朝当时的生产技术所限制,大多数的产出是没有冗余的,直至汉代初期也是如此,一直要到了汉代将田亩重点放在了山东一带,也就是冀州豫州这样的广阔的平原地区之后,才算是依靠农业养活了更多的人,巅峰时期达到了六千万人。

    而华夏社会要发展,离不开商人。

    华夏并不是一个环境全体一致,南北温度相同的国家,所以必然产出物会有很大的差异,这在春秋战国时期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体现差异化,但是一旦统一全国,这种东西南北的差异就必须引起国家统治者的关注。

    但很显然的,也很遗憾,后续的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并没有,或者说被忽悠瘸了……

    庞统和荀攸现在就想要借着斐潜的新制度,以及这一次的长安清洗,告诉斐蓁一些正确的观念。

    统治者之所以不懂这方面的知识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王朝开始时候,掀桌子爬上去的未必能够有足够的治国理政的知识和经验,往往还要靠这些传统官僚士族世家。等到了王朝中后期,又因为庞大的官僚体系相互勾结,使得政令难出紫禁城。

    而且有意思的是,这种表面上蔑视商人,暗中实际勾结商人的行为,到了明代达到了巅峰……

    什么?

    大辫子朝?

    大辫子朝代是制度倒退的王朝,从半开化的明末直接返回到了奴隶制度。

    别管后世什么公蜘鼓吹女犬狂吠,以什么疆土邦国等等理由来表示大辫子并非是奴隶制国家而是封建王朝的巅峰,但是实际上别管怎么吹嘘巅峰,就一条,大辫子真是一步都没有试图向外走过。

    西域?汉人说,我来过。

    蒙古?霍去病嗤笑,你祖宗我杀了不知道多少。

    高丽?隋炀帝咳嗽一声。

    雪域?唐人骂骂咧咧说吐蕃那些鸟人就不是个玩意。

    就连元朝都试图征服东倭,吓得东倭连忙上表跪舔,而大辫子立朝多久,东倭才承认?

    关起门来的巅峰算是个球巅峰?

    家里横罢了。

    因为大辫子核心知道,就他们那点辫子人,控制幽州都够呛,别说整个华夏,最后不得不和明朝官僚残余势力媾和,让那些文人往他们脸上凃点粉,并且证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替代明朝成为正统,而不是像是山贼一样抢了就走……

    明朝之所以后期撑不住,很多人都表示是土地兼并的轮回,但是历史是螺旋上升的模式,每一次螺旋都相似,但是也有不同。明朝的问题归根结底确实是土地的问题,但是又不全是土地问题,其中有一个部分也是不容忽视的,就是商人问题。

    说起明代商人,后世最常见的认识是明朝商人地位低,主要依据来自朱元璋的律令。这位爷对商人的态度可算是皇帝中的奇葩。他曾明文规定,可以无理由的,直接逮捕那些不事生产,专门从事末业的商人……

    但是明朝的商人,真就这么悲惨么?

    并不是,而是从明面上,走向了灰黑色。

    事实上,到了明朝中后期,商人阶层疯狂逆袭。各地着名商帮迅速崛起,商人势力如蝗虫般占领朝野,而朝廷对这些利益紧密勾结在一起的官商毫无办法。

    官商勾结,最直接的路径是官商一体化。在明朝万历年间几乎到了『无官不商』的地步。东林党主要成员大多为中小商人家庭出身。与此同时,四分之三的进士、举人家族中有从商的背景。党争的背后,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利益相争,而在这些党争之中,几乎所有官吏都在挖大明的墙角。

    几乎。

    毕竟总有些个别的,但这些个别的官吏,基本上是『不得好死』。

    明朝后期一个『怪现象』是明朝不能加征农税以外的税收,否则必然会被东林党坚决反对,而且这样的抵制活动,几乎是百分百成功的……

    这样『爱民如子』的政策里面,蕴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明朝的赋税,对于农业来说,太重了,可对于商业来说,几乎等同于没有。明代除了运河沿岸及北京南京附近,其他地区几乎没有商业关税。在明朝大多数时候,全部工商杂税收加起来,岁入也就三百多万两,其中市舶税只有四万两。而在宋朝之时,这些商业税收就已经可以超过七千万贯,就算是按照官方汇率计算,也是七千万两白银了。

    万历年间,在反矿监税使的『斗争』中,东林党人表现尤为突出,各级官员上书不断。这些东林党直接质问皇帝:『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朝廷内阁以任职与否相威胁,入阁前就上书要求神宗撤回矿监税使,表示自己是『不言利,只言义』、『不与民争利,藏富于民』,所谓微言大义,成为了这些家伙掩盖自己龌龊最好的幌子。

    可怜明朝末期政府口袋的钱本就不多,却还要遭受偷漏税的打击。偷税漏税行为甚至得到官员鼓励,他们认为只要征点东西可以交差就行了。一旦某位官员敢冒犯商人利益,他便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与民争利的反面教材。那些上下齐手蛀空国家的官商们,甚至罔顾国家兴亡,盗卖军械物资,掏空储备粮仓……

    这就是为什么要将资本和权柄放在阳光之下的原因,因为这两个家伙身上天生就带着各种霉菌和病毒,只要环境稍微阴暗潮湿一些,就会立刻霉变扩散。

    关键是这种霉菌是不可能杀除的,即便是建造出一个小规模的无菌空间,但是只要一开门窗……

    华夏王朝试图杀了几千年,都没能杀干净,所以定期晒晒太阳,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想要一劳永逸,表示什么怎么杀了那么多怎么还没干净的人,真心希望他也能一顿将一辈子的饭都吃了。

    庞统向斐蓁解释,在长安三辅之中留下来的这些士族乡绅,豪强大户,其实大多数都是在西羌四十年当中『发家致富』的。像是范氏,陈氏,还有河东陇西的一些家伙,都是如此。

    大汉原先打西羌,国家赔得底裤光,桓灵二帝沦落到要卖三公的程度,而对于西羌人来说,他们表示自己没得到任何的好处,对于大汉普通基层农夫来说,同样也是劳顿不堪,那么究竟那么多钱到了哪里去?

    『天下之物,无一不可用,然其所用,未必得其正途也。』庞统说道,『钱财之所用,主公之法,如人之血脉也,骠骑钱通达之处,便是大汉血脉转运之所。如今关中三辅,经贸日益繁荣,然商税未见多增……呵呵,如此自然是血脉受阻,流转不畅了……』

    荀攸也是点头说道:『韦氏已经招供,与范氏勾结……不仅是在骠骑之时,就连昔日西羌之事,亦是多有贪腐……虽说时过境迁,然罪岂可因时而免之?』

    士族要捞钱,光士族一家子能捞多少?

    还是需要通过各种白手套黑手套灰手套绿手套来做事情的……

    韦端的手套系列之中,范氏无疑是大头。之前不显山不露水也很正常,谁见过在某个官宦倒台之前,自家手套先团灭的?也没有那个官吏倒霉了,那官吏的车夫还能继续逍遥的……

    现在韦氏不保,当然也不可能让这些手套继续风光下去。

    对于官商勾结的群体来说,什么样子的政治环境才是他们所喜欢的?

    当然是喜欢一个监管不严、法律不完善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才可能更容易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取更多的利益。

    但是又不能是极度混沌,毫无秩序的环境。

    因为在那样的环境当中连他们自身都无法保全,就谈不上什么利益不利益了。

    那么怎么样才能让监管明面上有,但是实际上不那么严,法律也是不那么完善呢?

    当然就是勾结更多的官。

    在大汉关中三辅这样的地方,又有什么地方官会比韦端韦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更适合做为保护伞的?

    韦氏这样的,在袁氏那边还只能算小巫。

    毕竟袁氏是四世三公,职业当官。

    像是什么祖孙三代税收小吏,钱庄管事什么的,和袁氏相比简直都是弱爆了。

    在斐潜入主关中的时候,这些官商勾结的士族和商贾自然是欢迎的……

    箪壶王师啊!

    毕竟当年西凉军在关中三辅的时候,那真是是个仓廪商铺就撬开来,搜刮其间,对于庄园主也是砸起乌龟壳来毫不含糊,对于整个的经济环境破坏极大,相当于就是强力消炎药了,不管是好坏细胞一律乱杀。

    而能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之下,躲过,或者说熬过了强力消炎药的士族和商贾,真就是斐潜随便翻个嘴皮子就能搞得定的?

    随着斐潜在关中三辅的经济不断复苏和发展,商贸活动越来越是频繁,而这些原本萎缩的肌瘤也就开始滋长起来,渐渐的拥堵了正常的渠道。

    乱世里头,人人都过得苦。

    当年西凉董卓李郭在三辅的时候,范氏窝在自家小小坞壁里头,虽然是在坞堡之内一言九鼎,但是也是惊惶度日,吃用艰难,大家都是一半粮食一半野菜的胡乱填饱肚子,其他享用更是谈不上。

    现如今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以范氏为首的这些人觉得斐潜是『王师』的话,那么现在范氏等人就觉得斐潜这一帮子人都是仇敌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了官商勾结的快乐舒爽,又有谁会想要回去当苦哈哈的背棒棒?

    韦端不想,范氏同样也不想,而且有意思的是,即便是他们听到了韦端被抓捕的消息之后,依旧不相信,或者说是心存侥幸……

    这种侥幸心理,使得他们即便是在刀斧临头的时候,依旧还在抱着各种幻想。

    骠骑不会来真的,顶多就是吓唬吓唬,老夫是吓大的不成?

    这时候,谁敢真的动手?

    骠骑就不怕关中大乱?

    曹丞相就在关外,骠骑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骠骑不敢的……

    什么?

    哪里来的近万骑兵?

    不要开玩笑,真有这么多骑兵我就当场表演吃……

    人都是有选择性记忆的。

    这些家伙忘记了当年骠骑进入关中三辅之后,就没有多依赖于当地的士族乡绅体系,而是自行搭建出了一套新的执政系统,即便是在这个官吏系统搭建的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些问题,但磕磕绊绊的走到了当下,也足够成长出一副可以肩负重任的脊梁出来。

    这些家伙还有很多人是活在当年大汉的山东印象之中。

    斐潜新建立起来的这个管理系统,自然不是斐潜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生成的,也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左口袋变到右口袋就多出来的,当年一步步的农学士工学士教化使巡检处,一项项的人员沉淀,才使得现如今的斐潜政治集团,有了脱离这些士族乡绅豪强商贾来推行地方运作的底气。

    连这个都会忘记了的家伙们,又怎么会想得起来庞统荀攸在前一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的下令开始征召预备兵,并且补充了大量新兵训练的事情呢?

    同时田豫从陇右也带回来了不少汉人羌人的混合兵马。

    而且真要是关中三辅的兵力不够用了,还有陇右的张辽后备军……

    只不过张辽那边的部队,是不会轻易动的,毕竟张辽要盯着的地方范围很大,没有骑兵确实不行。

    既然动手,以庞统荀攸之能,当然是搏兔亦用全力,不可能搞什么添油战术。

    『夫治国理政,乃非一朝一夕之能事也。』庞统给斐蓁做总结,也是希望能通过这样的实际案例,使得斐潜推动的新制度能够在斐蓁身上延续下去,而不至于一代君一代臣,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皆以此为己任,而能成大业者,寥若晨星。何也?治国理政,非但需明察秋毫,辨是非,更需深思熟虑,谋长远。非但需严以律己,正人心,更需广纳贤才,开言路。非但需勤于政事,恤民生,更需知人善任,任贤使能。』

    庞统缓缓的说道,『治国理政,非一蹴而就之事,需日积月累,方能见效。如同农夫耕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故君子务恒,恒则成矣。亦需有明智之策,方能事半功倍。何谓明智之策?曰因时制宜,曰因地制宜,曰因人制宜。此三者,乃治国之要,得其一则事半功倍。故君子务变,变则通矣,不可墨成旧规,亦不可人云亦云,毫无定策。』

    『主公开创基业不易,还望公子慎之,明之,达之,承之。』

    庞统说完,便是和荀攸一同而拜,『如此,大汉幸甚,天下百姓幸甚!』

    斐蓁正冠,起身也是深拜还礼,『蓁当谨记!』

第3254章价值

    河东安邑。

    在长安韦氏折腾之时,河东依旧笼罩在战争的迷雾之下。

    清晨,太阳初升,薄雾缓缓散去,露出安邑城墙古朴雄伟的轮廓。

    这里是游牧和农耕交界而形成的城市。城墙高耸,以黄土和夯土法建成,外面覆盖了一层的青砖,坚固耐用。

    城楼之上,守城的士卒来回巡逻,颇为紧张的盯着城外远处来回游弋的曹军旗帜。

    曹军虽说还没有攻城,可是安邑守军已经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城门紧锁,吊桥高悬。

    原本城内街道两旁排列着规整的店铺和民居,如今纷纷闭门锁户。

    长街两侧的集市如今也是空无一人。

    似乎之前热闹和繁荣,成为当下一场虚幻的梦。

    城中官廨附近,可以看到平常昂头挺胸,鼻孔高高在上的官吏,如今一个个佝偻着背,像是被敲断了脊梁的狗,哈赤哈赤的歪着头冠,脸色张皇的跑进跑出,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撞到一起,然后像是屎壳郎一样在地上乱爬。

    这些原本河东的旧吏,平日看起来衣冠楚楚,动不动就是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结果现在真遇到了事情,便是忙乱得像是无头苍蝇……

    城外远处的曹军大营连绵,似乎无穷无尽一般,侵占了田野,破坏了庄禾,树木被砍伐,连着河流似乎也被曹军污染,隐隐有些腥臭弥漫。

    汉武帝期间,河东北地上郡等地,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当时扩展城墙,时周长六里多,城墙四角又砌四台,威武雄浑。

    后来东汉初窦固又派人再次加固了河东安邑,扩建城池,修建后的城池形成一个更大的不规则的方城,略显鼎状,北面略小,南面稍大,又有护城河,城墙高三丈余。

    四面城门之处,还有一小段的瓮城,在城门之上,有二层重楼式城门楼,在北面城墙上还设有藏兵洞……

    没错,当时修葺安邑的时候,假象的敌人是来自于北面的。

    谁能想到今天刀子是从南面的腹地当中捅出来?

    曹军肆虐运城盆地,无数的民众流离失所。

    虽然说曹军到了安邑近周,并没有立刻展开攻城,可是这沉重的氛围确实是让安邑城中的上上下下都惊恐莫名,甚至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因为某些莫名小事,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囔叫。

    城池之中,也有守军在列队,在分配防守任务,可是不管是从哪个角度上来看,这些守军兵卒似乎都没有多少信心。

    裴氏的军校脸色也是难看。

    城外的曹军紧一阵慢一阵的在修整营地,打造攻城器械,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是一曲曲的勾魂乐章。

    『这是疯了么?真的要打安邑?』

    在安邑城墙的北角,有一个高耸的望塔,原本是要用来盯着北面的游牧敌人的,现在却被用来盯着南面的曹军营地。无奈,城中制高点就在此处,虽然多少有些不方便,但是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望塔高处,正站着裴辑。

    在他身侧则是安邑的守将,裴珲。

    裴氏在河东是望族,人口众多。裴茂父亲还担任过度辽将军,可谓是文武双全。当然,现在裴氏还不算是太庞大,等到裴氏定着五房之后,才算是真正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到了唐代的时候一门十几名的宰相……

    而唐代之后,裴氏就渐渐不显了,一方面是门阀在五代的时候被搞残了,另外一方面则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管家训如何,时间一长便是什么都忘。

    不过在当下,裴氏在河东地,还算是首屈一指的。

    至少在卫氏倒台之后,就剩下了裴氏了。

    裴珲年岁比裴辑要大,算是裴辑的从兄。裴珲也是略有些呆滞的看着城外绵延的曹军大营,忍不住低声说道:『曹军这是要疯了罢!真要……这是真要打我们?』

    虽然斐潜和曹操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大半年,裴氏家族里面的人也经常会听闻说这里或是那里的战斗情况,可是他们终究觉得战争和他们还有比较远的距离……

    至于什么惨烈,什么伤亡,什么苦难,反正不是还没到眼前么?

    在安邑等人的心中,大多数还是有着侥幸的心理,觉得曹军讨不到便宜后,曹军他们都会退走。

    不过,从前十几天开始,曹军就似乎变了一个模样,似乎有不攻下河东来就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意思,不但攻势坚决猛烈了许多,还对于运城盆地的民众采取了酷烈手段,凶残得令人心肝乱颤。

    甚至听闻说连曹操本人也离开了中条山大营,一路北上,大有要决一死战的模样。

    曹氏中领军中护军的旗号,如今也是出现在了安邑周边。

    裴辑低声说道:『曹军主要还是要打骠骑……我们只是,只是附带……』

    裴辑本能的觉得曹操是要围点打援。

    这种在后世耳熟能详的战术,在大汉当下或许只能是说类似于『攻其不备』,或是『围魏救赵』……

    嗯,『围安攻斐』?

    裴氏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像是裴俊一般死盯着财货。

    对于这一场东西相争的局势,裴茂和裴辑等人,相对来说立足点会比裴俊更高一些。

    这或许是天赋,也或许是家族在读书的时候有意的培养。

    旁支和主家,天生下来就有等级差。

    裴珲问道:『骠骑?那骠骑为何不来?』

    裴辑目光转向了曹军营地之中,看到曹军不仅是在修建驻扎之所,也在挖掘着壕沟,安置拒马。

    而且在安邑的北面城墙之处,曹军也是围三阙一,故意放开了一道口子。

    裴辑叹息道:『这曹军,是被逼急了……』

    裴珲一愣,却有些急躁的说道:『曹军急什么?现在是我们急了,按曹军这般模样来看,我们这城池能坚持多久?若是援兵再不来,我们就完了。』

    裴辑扫了裴珲一眼,裴珲便是立时哑口。

    他是守将,结果张口闭口『完了』……

    裴辑有些无奈。

    裴珲是裴辑的从兄,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在裴氏家族之中,不是年龄大就能如何的,还是重点要看个人的能力,而裴珲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如这个从弟,裴辑只是看他一眼,裴珲就闭嘴不再抱怨了。

    抱怨除了抒***绪之外,其实真没什么用。

    裴辑微微摇头。他这个从兄,武勇倒是有两下,可就是方略大局上差了一些。

    裴辑缓缓的说道:『曹军近日所为,就是要搅乱而已……若我等不乱,曹军便是无机可乘……』

    裴珲鼓着眼泡,显然不信。

    裴辑伸手往北面指了指,『你看看,看见了什么?』

    『什么?』裴珲问道。

    『峨嵋岭!』裴辑哎了一声,『峨嵋岭可是好打的?曹军这要攻下那高塬,不知道要死多少兵马!』

    裴珲点头说道:『所以曹军才来打我们啊!』

    裴辑摇头,『怎么跟你说不明白……』

    裴珲也是一头雾水,『我是真不明白!但是眼前这城墙要是被曹军所破,可就真是家破人亡了!』

    虽然安邑城内粮草足够,但是储备的柴薪不足了,烧火吃饭渐渐的有了问题,而且关键是士气不高,众人心中没有底数,也不知道骠骑什么时候来援,心慌慌的浮躁难定。

    裴辑没叱责裴珲的丧气话,而是问道:『我们这里战情,可有送到平阳那边吗?』

    『早就送过去了!都送了三批了!』裴珲竖起三根手指头,就像是三炷香一样,朝着北面晃了又晃,埋怨之气溢于言表。

    『骠骑欲争之所,并非一城一地……』裴辑缓缓的说道,『吾闻古之君子,务自修以待物,不假于人。夫求人者,其道易穷;求己者,其德日新。水之万物至弱,升腾则气,沉降则冰,皆为所化是也……』

    『呃……』裴珲挠了挠下巴上的胡须,『你这话我听着,明白是明白,但是有些糊涂……』

    裴辑拍了拍望塔的凭栏,『这么说罢,骠骑来援,只能是我们证明自己值得援……』

    『怎么证明?』裴珲问道。

    『守住安邑。』裴辑回答。

    裴珲瞪圆了眼,『我们要能守得住,还需要骠骑毛球个援兵?』

    似乎好像也对哦……

    『……』

    裴辑陷入了沉思。

    ……

    ……

    夜幕降临,峨嵋岭上的难民营地,在昏暗的篝火之中,显得多少有些凄凉。

    即便是得到了临汾一地的骠骑人马救治,可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生活条件再怎么算都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肉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也一直都压在这些难民身上。

    没有人喜欢当一个难民……

    一场说走就能走的旅行,是在国家安定人民幸福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出现的。

    有良好的秩序,才能有自由的空间。若是每到一地,就要冒着被人抢劫,杀害,甚至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的风险,还有人会『说走就走』?

    疲惫的难民们围坐在火堆周围,他们的脸上刻满了战乱和流亡的痕迹,眼中透露出的哀伤和不安。

    天下虽大,可是没有他们的家。

    棚屋只是暂时的容身之所,而且即便是这样的棚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住得上,住得好。

    土塬之上,远处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饿狼也似乎盯上了这些逃难的可怜人,据说已经有采集野菜的小孩被狼叼走了……

    骠骑兵卒前去寻找的时候,最后只发现了一些被撕破的,沾染的血迹的破烂衣袍。

    在自然界之中,部落种群之内,弱小就是原罪。

    不过,幸好还有希望。

    就像是这些黑夜里面的篝火,驱散了黑暗,带来了温暖。

    『乡亲……』

    王蒙默默的念叨着这两个字。

    这是他在这个难民营地之内,听到最多的称呼了。

    不是老张头老王头,也不是兀那贱民,而是『乡亲』……

    据说,这还是骠骑大将军斐潜所创的词语。

    在说这个词语的时候,那个军校满是自豪。

    『不管是在司隶,还是在河东,甚至是上郡也好,荆襄也罢,我们都有同样的一个名称,都叫汉人!我们都是喝同样的水,吃同样的饭,说着相同的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

    『我们祖辈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父辈也生活在这里同一块土地上,我们也一样生活在这里,甚至我们的儿孙也会同样生活在这一片属于我们的土地上!我们都是大汉人!我们就是朋友,就是兄弟,就是亲人!』

    『所以,我们大家都是汉人,也就自然都是乡亲!』

    那个军校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帮助难民挑水,搭建棚屋,甚至还替难民去挖掘集中排泄的粪坑……

    那是真干活,不是装模作样拿个锄头挥舞两下了事的那种,而是真的流汗,将自己弄得一身都是泥尘。

    在山东哪里能见到这样的军校?

    山东之地,但凡是有些权柄在手的,不管是多大,都是翘着鼻孔看人,而且必定会利用手中的职权,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要是真和普通百姓一起吃下等汤饼,那简直就是丢了山东官吏的颜面,必然只能是吃一点精致的糕点什么的,才能算是勉强充饥,也才可能会有一点力气,恢复一点精神来为泥腿子办点破事……

    所以王蒙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可是事实又是如此。

    一切的一切,简直超出了王蒙的想象。

    还有那些医师。

    不要钱,也不收东西,就那么白白的给难民看病的医师。

    看病居然不要钱?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看病怎么可以不要钱?

    没钱,医师怎么活?

    不收钱,怎么能体现出医师的价值和专业?

    看病不要钱,那么那些草药和器械使用的消耗又是谁来承担?

    更为关键的是,如果医师不收钱,那么岂不是达官贵人和***刁民站在了同一条生老病死的线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随着动手时限的临近,王蒙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切割成为了两半。

    一半在劝说他要忠诚,说他发过誓了,宣称要为大汉尽忠尽孝,要以丞相为重,自己的誓言怎么能够违背呢?

    而另外一半则是告诉他世界上还有比那些誓言更重要的东西,那些他之前没有在山东见过,或者已经被他下意识的遗忘的东西……

    王蒙很矛盾,而最终使得他下定决心的,不是誓言,也不是难民营地之内的人,而是一些来自于临汾一带的人。

    在黎明时分,当天空刚刚有了些光亮的时候,从峨嵋岭的北面临汾之地,来了一些人。

    这些人晃晃悠悠,犹犹豫豫的出现在了难民营地周边,引起了哨兵的注意。

    示警的铜哨声,打破了沉寂。

    王蒙也被惊醒,他看见骠骑兵卒冲了上去,却诡异的停留在了那些小小的人影面前,然后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那些黑影便是转身离去了……

    是走错了路的?

    还是想要来打劫的?

    王蒙想笑,这是难民营地,还能有什么……

    不对,王蒙心中忽然翻滚起了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难民营里面也有『钱财』的,那就是人。

    抓一些,或是用些吃食『换』一些半大的孩子,像是卖掉小狗小猪一样,将小孩当成是畜生售卖的,在山东之地不也是经常看得见么?甚至还成为了一门听说很是不错的学问!

    一匹调教好的瘦马,受到不少达官贵人的青睐。

    毕竟是给这些孩子一条襦裙啊!

    一个新的啊!

    莫非这些人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才偷偷而来的?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则是让王蒙完全没想到。

    那些人影走了,可是几个骠骑的兵卒却呆立在那边很久,过了似乎很长时间,才见到那几个骠骑兵卒缓缓的回来了……

    身上还多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

    那些包袱像是很沉重,又像是很珍贵,使得那些骠骑兵卒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捧着,抱着,似乎是生怕这些包袱掉在地上一般。

    那些是什么?

    疑惑在早脯的时候被解开了……

    那个胖胖的,脸上永远都带着擦不干净的烟熏火燎的痕迹的庖丁,用一个木勺子敲着汤桶的边缘,吅叩有声的吸引了排队的难民的注意力,然后指着在一旁被切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炊饼,涨红着脸,抖动着声线喊道:『看看!看看这些!这些馍馍,是临汾的乡亲送来滴!他们知道了你们在这受难……他们说他们当年,也是受过难滴,当年在经过河东的时候,得了你们的粮食,活了命,现在你们受难了,他们要来还这份情!』

    『看看啊!看看!』胖庖丁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将自己原本花脸擦得更花了,『都是好炊饼,一个个都结实着咧!这都是……都是!饼子少,不够一人分一个,现在切成了片片,一人一片啊!莫嫌少,这馍馍都好着涅,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吃这么白的馍馍!来来,拿好!一碗汤,一个馍,再加上这一片片……都看看,都尝尝!』

    什么?!

    王蒙茫然的瞪圆了眼!

    他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现实,冲击着他的心,敲打着他的魂!

    为什么?!他们对于临汾的人来说,无疑都是陌生人。

    不知道为什么,王蒙忽然想到那个军校,那个累得一身臭汗,满脸尘土的军校,以及他口中的……

    乡亲……

    当王蒙近乎于本能的跟着队列,拿到了那一片切得薄薄的炊饼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片薄薄的炊饼是滚烫的,烫得连他的手的捏不住,拿不稳!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周边也有不少人和王蒙一样,甚至有人哭出声来。

    在这哭声之中,似乎少了几分的悲苦,多了希望……

    王蒙捏着那片炊饼,就像是捏着他自己的魂。

    小小的,可是很烫。

    虽然炊饼实际上已经凉了,可是王蒙依旧觉得烫得他手都在抖。

    小麦的香味往他的鼻子里面钻,钻得他鼻子发酸,让他忍不住抬起头……

    东边的天空,一片光华铺散而下,耀眼,绚丽,刺得他眼眶发红。

    啊,这天真是……

    亮了啊!

第3255章为什么

    安邑在河东战事爆发之前,也可以说是商业繁华,主要是南北货物沟通交流。在安邑的市坊之中最常见的就是皮毛店铺,玉石作坊,以及油漆,盐糖等游牧和汉人的特产。

    来往于北地和关中的商队,平时都是络绎不绝。

    可是自从战事开启之后,大战就是一场接一场,城内的商人或是停业,或是南迁,甚至将店铺都转让也也不在少数。连原本安邑之中最为出名的皮毛铺子都迁走了,要知道原本这家店铺制作的皮毛极为出众,多少达官贵人一皮难求,都是要提前预定的,结果现在都没了……

    都到临汾去了。

    曹军如今围困安邑,城内的商贸几乎停滞。

    长街之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所见,都是急匆匆而过的惶恐军民。

    裴珲走在街上,脸色不是很好看。

    如今值守安邑四门的,也都是裴氏子弟。要是用其他的人么,裴氏不放心。

    跟着裴珲巡查四门而归的护卫,一路上也多是沉默,但是相互之间则是多多少少使着眼色,似乎在暗中交流着些什么……

    裴珲察觉了这一点,有些恼怒,干脆在街上站定,转身对着护卫说道:『有什么屁快放!别挤眉弄眼的像是个娘们!』

    几个护卫相互推搡了一下,终于是有人试探的说道:『珲郎君,我们这安邑,真还要守下去么?要是真的曹军打进城来,可就是……鸡飞蛋打了啊!到时候,我们要人没人,要地没地,要钱财没钱财,就算是能逃出去几个,又算是什么?』

    此人言之一出,立时就有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没错,我们要是人财物都没了,那就真的是想要翻身都难!』

    『如今河东之地,就剩下我们抗着了,骠骑又不来,这是想要耗光我们么?』

    『只要人财物在手,到哪里不是吃喝不用愁?若是打光了,那可就真没了!』

    『要真到那一步,就算是骠骑来了,我们又算是什么?』

    『若是曹军真的攻城,待族中子弟打光了,我们的祖业也就完了!』

    『是啊,珲郎君,现在安邑城中虽说有四五千守军,可真正能打的,呵呵……不过半数,而且……养兵不易啊,祖家家业也是不易啊,您得劝劝家主……不如,不如早做打算啊!』

    护卫七嘴八舌,都对守城抱以悲观的态度,特别担心折损自家人手之后,就从此被从河东望族的宝座上赶下来。

    确实由不得众人不担心,确实对于大多数士族子弟来说,家是第一位的,国么……

    对于这些人来说,前有提灯,后有止耕,国法算是个锤子哦。

    毕竟当在光明中见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应该明白在黑暗里已经挤不下了。

    这些裴氏子弟,个个在河东之地皆有田亩私产,就即便不算是小地主,也是个中产阶级,正所谓有恒产者方有恒心,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私产,他们自然是要守安邑的……

    但是如果可以不用作战,那岂不是更好?

    与骠骑兵卒人马相比,他们少了组织性与训练度。

    若说是身体素质,读书识字,这些家伙说不得还要比一般的骠骑兵卒要更高一些,可是他们的斗志不高。

    这些人也不愿意去投骠骑军,并且觉得骠骑军的那些待遇不如何。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中产阶级以上,又怎么会看上骠骑军兵卒阶层的那三瓜两枣呢?

    骠骑军之中大部分的兵卒都是贫苦百姓,无田无屋一无所有,是想要通过军功给自家争一条活路出来的,而这些裴氏家兵,他们大多数都是有田有产,生活无忧了,而且平日除了训练,他们也不必担心田地间的耕种,因为他们都有佃农,为他们田亩的耕种卖力。

    不仅裴氏如此,东汉绝大多数的士族,豪强,世家,也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有属于家族的私人武装,有庞大的田产,家族里面的人依靠家族的势力,大多数都是在中等以上的生活水平,即便是旁支,只要肯弯下腰来,混一份吃喝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同样也是这样的原因,他们也非常担心族内的资产实力受到损耗,尤其是他们自己的私产……

    守护自家的资产,他们都愿意,可他们所有的目标,也就仅仅是如此了。

    只要不动他们的钱,谁当主子……

    问题似乎也不大。

    夹七夹八的叽咕了一阵,忽然有一个护卫说道:『听闻那个奉先投了曹……保了庄子……』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就安静下来,相互瞪着眼。

    『混账东西!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裴珲压低了嗓门骂道,『还不赶快删了……咳咳,收回去!不是,赶快闭嘴!』

    众人连忙应是,然后打出一串****来覆盖之前的话。

    片刻之后,裴珲自己则是低声说道:『确实有这事……那家伙,去了还被封为阳池守……』

    『阳池守?』

    『就阳池那一片,曹军控制的地皮上……新划拉出来的……』

    『哦哦,那也不错啊!』

    『要是那个啥,我们封个啥?』

    一时间,这些裴氏家族的子弟兵们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裴珲瞪着眼,他的护卫也瞪着眼,鼻孔翕张。

    一个护卫低声说道:『珲郎君,这曹军射进来的劝降书,少说也有几十封了罢?趁着双方都还没打出真火来,要不您……您劝劝家主,干脆那个啥……啥啊啥了罢?』

    其余之人也是附合,低声说道:『也就只有珲郎君为我们做主了……』

    『就是就是……』

    对于曹军的态度,斐茂和裴辑等核心子弟,还是比较明确的,就是不降!

    这其中态度最为坚决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裴茂。

    可裴茂现在又老又病,众人就不免有些担忧,觉得万一裴茂是年老昏庸,外加病重头脑不清晰怎么办?

    但是一般的护卫子弟,也不可能见到裴茂的面,所以能和裴茂有机会见面的裴珲就成为了他们的寄托希望的人,才会对于裴珲说这些话……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裴珲气不打一处来,猛然间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众护卫不由得一惊,却见裴珲指着众护卫骂道:『你们这些蠢货!自家心疼自家崽,难道家主就不心疼我们么?!一群蠢货!裴氏祖训是什么?立身为正!是“正”!整天想着不是投这个,就是降那个,叫做什么?!曹军,曹军算是什么?他们现在猖狂,可又能如何?大汉天下!明白么!他们能算是什么?』

    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虽然裴珲对于裴辑的话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明白了一个意思,裴氏看重的东西,旁人不一定看重,裴氏族人的性命身家,只能依靠裴氏自己来维护!靠天靠地,都靠不住,也不管是靠斐潜,亦或是靠曹操,也都一样靠不住!

    『然后天下的士族又是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

    『我虽然愚笨,有很多东西不懂……』裴珲低声喝道,『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丞相那边,有奉先去了,骠骑那边,有文行去了……这就够了!现在这里,则是我们自己来守!现在看起来河东似乎不妙,但是有谁知道将来又是怎样?说不得明天骠骑大军就来,结果按你们这样,我们却投了曹军,那才是万劫不复!』

    『我笨,你们比我还要更笨!投了那边,就要为那边卖命!这点道理都不懂?卖完性命了,或许能活下来,但是万一狡兔死良弓藏,哭都没人理会!』

    『那要是……骠骑那边真不来援军……怎么办?』护卫缩着脑袋。

    裴珲瞪眼,『还能怎么办?!守!怎么,还别觉得不服!若是我们投了曹军,在河东这些基业怎么办?要是曹军打不下临汾,攻不下关中怎么办?到时候他们一退……你说曹军会干什么?嗯?!用你们的屁股尖尖想一想!一群白痴!』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皆是异口同声的说道:『还是珲郎君明理,我等愚钝。』

    说一千道一万,对于裴氏来说,河东周边的这些田亩产业才是一切,显而易见的,如果曹操有横扫天下的本事,那么裴氏立刻低头到曹操面前跪舔,曹操怎么舒服就怎么舔……

    只不过现在斐潜还未呈现出败亡之相,就投了曹操的话,代价太大。

    双方形势不明,也不是做出决定的时候,骠骑显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对于裴家来说,现在就投降曹军,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众护卫琢磨了片刻,觉得裴珲说得甚是有理,便是一连声的自责。

    裴珲挥动了一下手臂,说道:『更何况……曹军大将都被斩了……看来这曹军也未必如何……眼下这场战事,只要我们能守住,裴氏定然声威更甚,损失的什么,将来都可以补充回来!河东这块地方,最终还是要我们说了算……』

    『家主现在要考量得很多!』裴珲说道,『我们就不要去莫名打搅了!干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最好!守城就好好守!三心二意,肯定完蛋!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家主考量的事情,我们想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你们个个都想要当家主?!』

    众护卫被裴珲说得连连点头,便是各个都打起了精神来,纷纷拍胸脯的拍胸脯,拍大腿的拍大腿……

    裴珲颇为得意的晃了晃脑袋,觉得他从裴辑那边学来的皮毛卖弄得不错,却压根就没想到他自己的护卫都已经是如此这般的意志动摇了,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

    ……

    裴俊望着安邑城,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有些扭曲。

    作为从安邑之中『偷偷』投了曹操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在安邑城中的那些人员变动,值守变化。

    若是前些年,他还是『一无所有』,或者是他自己以为的一无所有的时候,让他舍命拼一个前程,他敢去赌,也愿意去赌!

    这就是当年为什么是他先去了平阳,拜见斐潜的原因。

    可是现在,他不敢赌,也不愿意赌了。

    因为他有钱了,穿上了鞋,当然就不愿意再去踩踏刀山火海。

    现在的他更想要『保』,保全自己的家产家人,以及已经拥有的地位。

    骠骑那边不能给,安邑之处不能全,所以他投了曹操,这……

    这能怪谁?!

    人都是要吃饭的啊!

    裴俊知不知道如果他发动起来,便是族内子弟自相残杀,裴氏之人杀裴氏之人呢?

    他也知道的,但是……

    当年他为了裴氏牺牲,冒险,现在是不是可以轮到裴氏的人来为他牺牲了?

    至少裴俊在心中发誓,只要他将来能成为河东太守,就要专心在剩下的生命时间里,好好做一个守地之臣,至少,他会尽可能的维护治下的平安,也算是为他当下将要做的那些事情……

    弥补和忏悔。

    就像是杀了成百上千的婴儿后,等放下了屠刀了,就可以变成保护未成年的天使。

    裴俊和大多数的大汉士族子弟都一样,虽然同样是站在同一片的土地上,可是他的目光也仅仅是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点点的地方,在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所能想到的方法,永远都是先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需求。

    很显然,河东士族在河东的统治架构,将会在斐潜和曹操两个人的激情碰撞之下土崩瓦解。

    可是裴俊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河东的士族体系,究竟和斐潜,亦或是曹操之下的政治架构有什么不同,自己投了曹操能不能有更美好的未来?

    甚至裴俊都没意识到,他虽然一直想要『保』,可是实际上他依旧在『赌』!

    世事在这大汉混乱的年代,变化无常,谁又能想到出身裴氏,生在安邑的裴俊,现在却带着『外人』来撬开安邑的防护呢?

    即便是裴俊给了自己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再多的心理建设,都绕不开他将成为许多安邑人死于非命的最直接凶手!

    不过,裴俊觉得,为了自己的官帽,为了自己的前程,必要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

    『来人!给城头发信号!』

    裴俊没有察觉,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狰狞得像是一头野狗,龇牙咧嘴。

    ……

    ……

    『这小子,是要做什么?』

    裴珲接到了警报,急急的奔上了城头,往下张望。

    看了半天,裴珲不由得摇头叹息,『你们谁知道,这家伙是要做什么?要阵前对答么?都到了这一份上,还有什么好说辞?更何况既然是投了曹军,那就老实待在后面不成么?这要是到了城下来,刀枪无眼,可不认得谁姓不姓裴!』

    裴珲又是抬头去看更远处的曹军动静,发现曹军似乎没有要出动的意思,便是越发的疑惑,再三的疑问,『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裴珲双手趴在安邑城头的垛口上,疑惑不解,却听到身后有些惊慌的呼喝声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突然觉得自己腰间一凉,接着就是一热,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让他疼得连站都站不稳,下意识的伸手摸去,就摸到一把冰凉锋刃插在自己腰间,一手的鲜血淋漓!

    隔着战甲,捅得不算太深,却非常的痛!

    从肉体到精神上都痛!

    这是自己的护卫啊,是裴氏自家的人啊!

    『啊啊啊……』

    裴珲大声惨叫。

    他的几名手下护卫相互砍杀在了一起!

    在不远处守城的兵卒,也是讶然的看着这一切,似乎被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异常惊呆了!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裴珲惨叫着,充满了疑惑,他明明之前和护卫说过了,解释过了,并且不是护卫们也都认同了么?

    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还朝着他的后腰上背刺!

    『为什么?!』裴珲死命捂住伤口,瞋目大喝。

    护卫相互搏杀,在刀枪碰撞之中,有人回应裴珲,『还能为什么?!为了钱!』

    『钱?』裴珲捂着伤口,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但是也越来越愤怒,『就是为了钱?!』

    『就许你们有钱,不许我们有钱么?!』那名动手的护卫似乎也是豁出去了,龇牙咧嘴的喊着,像是一条疯狂的野狗,那狰狞的表情,几乎和城外的裴俊脸上的一模一样,『你们叫我们吃苦耐劳,结果你们一个个大鱼大肉!你们让我们忍饥挨饿,结果你们一个个左拥右抱!你们让我们再等等,再忍忍,结果我们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啊!』

    『你们可以为了钱耍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钱杀你们!』那护卫嘶吼着,『为什么?!这就是你要的为什么!』

    裴珲歪歪的靠在墙上,听到周边响起了警报声,也有更多的嘈杂的声音响起,显然动手的也不仅仅是在他这里一处……

    『呵呵,哈哈……』裴珲苦笑,『你要再多的钱,不也花不完么?你一样也要死在这里!』

    『你们呢?!』那护卫脸上被砍了一刀,血淋淋的喊着,鲜血从牙缝之中喷溅而出,『你们一个个也不是花不完的钱?!还不是在死要钱?!反正我已经将钱花光了!哈哈哈哈!许多的钱!我爽过了!钱啊!爽啊!我值了啊!』

    『杀!杀了他!』看着那几乎疯狂一般的叛逆者,裴珲忍着剧痛,咬着牙指着,『杀……』

    还没等裴珲喊完,就听到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几乎将他震得掉下城去!

    『不好了!曹军!曹军抢城啦!』

第3256章做什么

    正在裴俊谋图安邑之时,在峨嵋岭上的骠骑营地之中,荀谌接到了从平阳而来的密信。

    信息都是加密过的,荀谌自己在案头上,按照密码本一个字一个字的转译出来之后,又在地图上移动了几个兵棋,沉吟了片刻说道,『请张将军来。』

    不一会儿,张绣到了。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荀谌见张绣来了,便是说道,『刚得到消息,川蜀击败了江东军,已经收复了秭归,准备驻扎修筑防线,再向江陵进军……』

    张绣顿时大喜,然后有些疑惑,『这太好了!嗯,啊,不过……川蜀消息,这就传到了此处来?』

    『你忘了有信鸽?』荀谌说道。

    张绣恍然,『嗨!我这记性……还别说,现在我都不吃鸽子了……这确实是好消息,这下曹军就没了援手了……江东小儿,也想觊觎我川蜀,简直是找死!哈哈,哈哈哈!』

    『不过也有坏消息。』荀谌微微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南面,『曹军准备最后一搏了……张将军也是打过猎罢,这猎物垂死反扑……』

    张绣微微皱眉,他倒不是害怕,而是他的兵力并不算多,而且在出战之前就得到了斐潜的叮嘱,表示和曹军对拼消耗绝对不是什么上策。

    荀谌指着地图说道:『按照原本主公的设想,是拖延到曹军疲惫力竭之时再进行反击,那个时候曹军难以后续,进退两难,加上士气低落,从函谷而退又只有函道一条路,急切之下必然难以顾全,再加上我们以逸待劳,肯定是一败涂地……但是现在还早了点,火候还没到……』

    张绣挠头,『这么说来,曹军是知道江东败落了?所以发急了?』

    荀谌点了点头,『或许是。不过我觉得曹贼就算是知晓了江东之事,也必然是***,不会轻易公布出来,以免乱了军心。』

    张绣扬了扬眉毛,『既然是这样……』

    荀谌哈哈笑了笑,『你是说将江东败落的消息传到曹军之中去?这有点用,但是效用不大……一个是消息要扩散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一方面是从我们这里说出去,总是不如从曹军后方自己传来的效果好……』

    张绣闻言点头,『确实是如此。那么长史为何忧虑?』

    『这些难民。』荀谌说道。

    张绣沉默下来。

    毕竟偏向于军事统帅的张绣,和偏向于后勤民政的荀谌,两个人的思维模式肯定完全不同。张绣想到的定然是如何打击曹军兵马,而荀谌则是首先想到的是在曹军反扑之下,被夹在战场之中的那些难民肯定是最受伤。

    张绣想都没想好,便是脱口而出说道:『要不然……再加紧甄别的速度?或者是干脆别甄别了,直接先送到临汾去?反正还剩下三分之一……』

    荀谌皱眉,『此言差矣!』

    张绣也是知道自己没脑子说出来的话语不对,便是先是致歉,然后才愁眉苦脸的重新坐下来说道:『那要怎么办?现在将士甄别已经够累了……一天时辰就是那么多,这些流民很多连话都说不利落……』

    这些年来,斐潜已经是在军中大力扫盲,使得很多兵卒多多少少可以认得一些字了,可以帮助文吏解决一部分的工作量,否则的话还会更慢!

    想象一下,两个都不认识字的人凑到了一起,然后再加上各地口音差异,鸡同鸭讲……

    前期分流出去的难民,大部分都是比较好确定是河东农户的,剩下的这三分之一左右的难民,则是相对来说比较难确定的。

    这种语言和文字上的困难,超出了荀谌的想象。

    直至此时此刻,荀谌才真正的意识到,斐潜一直在尽可能的推动普通人,尤其是下层民众的认字是有多么的重要!

    因为荀谌从小就生活在世家大族里面,读书识字是像吃饭喝水一般的自然。

    这种观念上的差异,就像是后世年轻人和老年人在对待智能手机的区别一样。很多年轻人也不能理解老年人为什么看不见那个确定,或是那个取消,亦或是怎么都找不到什么验证码等等的行为……那些不是很简单很明显么?

    除了这些难民不认识字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越往后面来的难民,便是越是零散,以老弱居多,像是之前那种可以依照村寨里面互保的情况越来越少。

    这些后面来的难民,往往是依靠少数青壮才勉强撑着来到这里,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说明这些青壮是曹军女干细,那么这些被这些青壮一路上照顾而来的老弱难民,将这些青壮视为救命恩人的情感寄托下,会觉得骠骑兵卒抓人有理?

    同样的,前期被筛出来的曹军女干细也是比较毛躁的,比较好被确定的,而剩下来的曹军女干细就自然是越来越狡猾的了……

    这都给荀谌和张绣增加了难度。

    也难怪张绣心烦意燥的就想要将这个难题丢给临汾,丢给斐潜去处理……

    幸好荀谌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知道越是这个阶段,坚持就越是关键,如果因为急躁而导致前功尽弃,那么斐潜在守山学宫提出来的重民之论,无疑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主公前日于守山学宫,言四民之业,乃国之基石。』荀谌说道,『如今这些河东之百姓,不可以与河东大族之人混为一谈。既已欲归其心,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前脚斐潜才高调的表示说要爱护百姓,要关注丁口,后脚荀谌就因为时间赶任务重,加上官吏人手相对缺乏,难民沟通困难,就直接一刀切,杀的杀,赶的赶?

    那么这样一来,是给斐潜长脸啊,还是往斐潜头上拉屎呢?

    『但是……这速度,确实有些慢了!』张绣压低声音说道,『曹军前锋已经到了坡下!来的一个姓刘,一个姓扈……虽说不是中领中护,但是在这两个人后边必定还有人跟着……这要是真打起来,可就顾不上了!』

    荀谌点头,『我再想想办法……确实要再加快一些……不过越是在这个时刻,便是越不能乱!』

    最后这些人,一定要圆满收关,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张绣看了看荀谌,叭咂了一下嘴,点头同意。

    虽然说他们已经通过抓捕曹军兵卒活口,获取了一定的曹军信息,可并不意味着荀谌和张绣就能知道曹军的准确动向。因为即便是抓到了一些曹军兵卒,所获取的信息,也都是片面的,并不能完全描绘出曹军具体分布,兵卒动向。

    就像是张绣和荀谌知道这一次领军前驱而来的是刘柱和扈质,可是具体曹军怎么布置,后面还有没有跟着其他什么人,中领军中护军等曹军主力藏在什么地方等等问题,张绣和荀谌也不清楚,只能依靠仅有的一些消息进行推测……

    『报!』忽然有兵卒前来,『启禀长史,将军,有人自称是曹军女干细,欲弃暗投明……』

    荀谌和张绣不由得一愣。

    ……

    ……

    『汝便是王蒙?』

    荀谌仔细观察着王蒙的表情。

    很平静。

    这是王蒙第一时间给荀谌的感觉。

    荀谌微微有些诧异。

    张绣朝着荀谌挤了挤眼。

    荀谌知道张绣是什么意思。

    之前张绣说这个是曹军女干细,结果荀谌说这个人只是有嫌疑,现在被证实是张绣正确,所以张绣多少有些得意。

    荀谌微微朝着张绣点了点头,表示张绣厉害,但是荀谌并没有因此就感觉有什么不爽,反而更加期待王蒙能给他带来什么。毕竟王蒙在有嫌疑的,被重点关注的情况下,依旧能撑到当下来自首,说明是有点本事的。

    『汝为曹军女干细?』

    王蒙拜在地上,却是抬着头,似乎并不以自己的身份而尴尬,『正是。』

    『为何要来自首?』荀谌又是问道。

    王蒙笑了笑,笑容里面有一些特别的味道,『我来投,就只是为了一片炊饼!』

    『呃?』荀谌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炊饼?』

    『炊饼。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想必你也在着急了罢……』王蒙点头,他似乎懒得和荀谌解释清楚,而是为了赶时间,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很是直接的说道,『曹军临近了……这些流民,若是不能尽快分辨良莠,怕是……会沦为齑粉罢!』

    荀谌沉默了片刻,『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便可早日让流离百姓得以安养。』

    『明白了。这也是我想要的。』王蒙说着,便是试图从怀里掏摸着什么。

    虽然说荀谌在见王蒙之前,护卫就已经搜过王蒙的身了,没有发现什么兵刃,但是王蒙此举,依旧让一旁荀谌的护卫有点紧张起来,呛啷一声将刀拔出了一寸。

    王蒙瞄了那护卫一眼,神色不动,然后缓缓的将怀中的物品拿了出来,只是一张破布。

    破布显然不知道是王蒙从什么地方捡来的,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些污渍。

    王蒙将破布在面前摊开,上面似乎是用木炭什么的东西写了一些字符和记号。

    『这便是隐匿于民棚之中的曹军细作了……』王蒙的语音有些低沉,『可依此抓人罢……』

    荀谌示意。

    护卫上前将破布取到了荀谌面前。

    还没等荀谌询问,王蒙便是直接说道,『我不清楚你们棚屋是怎么编号的,所以就是按照我的习惯来……以我所在的棚户为中,面北分左右……上面的人数不是很齐全,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不过这名单上面的简二郎,他应该知道得更多一些……』

    荀谌和张绣对视一眼。

    张绣立刻起身,『某这就派人分头去办!』

    张绣很快就带着名单走了。

    荀谌看着王蒙,问道:『不知……壮士可是要些什么?』

    王蒙摇摇头,却又很快的改了口,『我不要什么……哦,或许可以给我一处安歇之处?我想要好好歇息一下……』

    『善!』

    荀谌也没多想,毕竟名单的真假还需要验证一二再说,便是让人将王蒙带往一旁的空闲帐篷……

    ……

    ……

    峨嵋岭坡下。

    曹军营地。

    就像是潼关阻挡了曹操大军西进的地形一样,如今的峨嵋岭也成为阻碍曹军北上的一个天然的壁垒。面对这种天然的地形限制,曹休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去跨越,只能是按照有限的峨嵋岭上的豁口进攻。

    这些豁口都是上古冰川冲刷而出的,所以地形都让曹休看了直皱眉头。

    再加上黄土高原沟谷纵横的地形,使得曹军即便是想要绕道,都有些难以展开。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曹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而且关键是在峨嵋岭上的是骑兵,只要想要支援某处,远远会比曹军的速度要更快。

    即便是有河东的士族作为向导,也仅仅是熟悉他们常走的道路而已,而那些道路几乎不用多想,必然有骠骑的重兵把守,想要靠着河东的这些向导就能摸清楚峨嵋岭上的布置,显然是不太可能。

    面对这样的棘手局面,曹休只能一方面加大斥候对于峨嵋岭的打探力度,另外一方面也是等待着事先派遣进了难民之中的女干细能够带回一些惊喜……

    除此之外么,也希望骠骑军能够咬上饵料。

    只不过这几天来,曹军斥候探明的进展明显缓慢了下来,有时候斥候一整天出去,都不知道到底是查探了一些什么,这让曹休大为恼怒,并且呵斥了斥候队率,但是效果依旧不佳。

    斥候队率总是有这个或是那个的理由,听着似乎都有道理,可是这并不是曹休所继续能够容忍这个斥候队率的最主要原因。如果有第二个人选,曹休必定会砍了这个家伙的人头!

    可是在和骠骑对抗的过程当中,已经折损了许多曹军的斥候了。虽然说曹军和骠骑军一直都没有大场面的战斗,但是斥候相互之间的搏杀,在河东地上是比较惨烈的,尤其是骠骑斥候狡猾又残忍,又擅长伪装,导致当下残存下来的斥候并不多,士气也很糟糕。

    当然,曹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自己的护卫部曲去查探,但是同样的,曹休自己的部曲也不多了。

    在轵关道上的时候,为了尽快突破,曹休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就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所以现在真要让曹休再将剩余的部曲也贴进去,确实有些难。

    『将军!』曹休的护卫从外而来,『启禀将军,后方又送来了五千兵卒和三十车辎重!』

    曹休目光微微一亮,但是很快又是冷静下来,『又是河洛郡兵,还是补充兵卒?』

    『这个……应该是新补充的兵卒……』护卫低声说道。

    『呼……』曹休点了点头。

    总比没有好。

    『刘扈二将现在于何处?』曹休又是问道。

    护卫回禀道:『正在隘口之处。』

    曹休沉思了片刻,『令其打出曹氏将旗!』

    『啊?』

    曹休重复道:『我说,令刘扈二人,打出我的旗号!』

    『唯!』

    ……

    ……

    刘柱站在峨嵋岭坡前,一眼望去,就像是厚实的土墙横贯了天空和大地,将他的道路完全截断了一般。

    其实真要绕道,这峨嵋岭也并非是绝对绕不过去,但是就像是大多数的古代战争一样,被称之为要道的总归是有其存在的道理,在黄土高坡这种褶皱地形上绕道,绕成功了自然是大捷,但是一旦失败,那就是尸骨无存了。

    可正面进攻,确实让曹军很为难。

    眼前到处都是黄土,让刘柱感觉就像是被黄土淹没了一般。

    山东之地,这个时候应该是青草连绵,柳絮纷飞,桃花都应该是盛极而落了罢!

    他还是更喜欢山东。

    一方面他也希望曹操能够尽快拿下关中,战胜斐潜,另外一方面他也不愿意成为一个诱饵,不断的晃荡着。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听闻了曹休的号令,他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扈将军人呢?』

    『扈将军他……呃,军务繁忙,还请刘将军稍待再等一等。』

    刘柱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扈质严格说起来算是监军,可以管到刘柱,而刘柱却一般难以管他。

    自从扈质明白了他也成为诱饵之后,似乎就在醉生梦死,

    过了许久之后,扈质才带着些酒气,脚步虚浮的走了过来。

    『曹文烈将军要我们打出曹氏将旗!』刘柱也没去和扈质纠缠什么喝没喝酒的问题,径直说道,『听明白了没有?曹氏将旗!』

    扈质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是将脑袋里面的混沌甩出去,然后冷汗就下来,『文烈将军……怎能如此?我……我我……』

    刘柱哼了一声,『为何不能如此?你姓扈,我姓刘,所以多打一个曹氏,又有什么奇怪的?』

    『不,不不……』扈质以为刘柱不明白其中的问题,结果抬头一看刘柱的表情才明白刘柱什么都明白,『你……你你……』

    『就这样罢!』刘柱摆手,『我要是你,就少喝两口……万一,那什么,到时候上不去马……呵哈哈……』

    虽然刘柱什么都没说全,但是扈质却听明白了刘柱的意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酒意完全消散了。

    『这是真要让我们……』扈质喃喃的说了半句,然后警醒过来,将后面的话吞下。

    『不,不不,』刘柱笑道,只不过笑容里面多少有些别样的味道,『这是嫌弃我们连诱饵都当得不够好啊……』

第3257章是什么

    箭矢破空之声,包含着要撕裂一切,穿透所有的意念,然后噗的一声扎在了砖石上,溅出火星来,跌落下去。

    随着这最后一根箭矢无效跌落,对于安邑的突袭,也就宣告失败了。

    有些事情,并不是有想法,有意念,有主观能动就一定可以解决的。

    人的意志力,往往可以创造奇迹,可问题是一个人的意志力是渺小的,只有笼络了大多数,将大多数的人心思都集中到了一起,才有可能将那奇迹变成现实。

    安邑之外,裴俊所期待的,自然就是奇袭成功。

    可是他没考虑到一点,这个天下,并不是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天色已经渐渐的暗淡下来了,只有在安邑城下被烧毁的冲车残骸还在尽情的释放着最后的光华。

    在城门之处,一地的尸骸横七竖八,大多数都是裴俊手下的人,同时也间杂着一些普通的曹军兵卒。谁也没能想到,即便是曹军兵卒加入了裴俊行列之中,依旧没能顺利的攻破安邑城门……

    偷鸡贼,只要偷成功了一次,就想要第二次,第三次。

    裴俊也是如此。

    他之前投机了一次,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而他并不觉得是因为风到位了,而是他会飞了,结果现在就在安邑城下啪叽摔了一个结实,撞得头破血流。

    可问题是裴俊依旧不认为是他的错,或者说他心中清楚,但是他不敢认这个错。

    如果认了,岂不是证明他根本就不会飞?

    那么一旦他不会飞,他和普通的豚犬,又有什么分别?

    曹洪也微微有些皱眉,虽然说他原本预料的,就是裴俊多半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取了安邑,但是他也没想到安邑的抵抗会这么的顽强。一开始的时候曹军还笑话裴俊的手下是软脚虾,战斗力低下,可是等他们也涌上去之后,又加上了冲车云梯等器械,但是依旧没能攻下来,而且还被烧毁了冲车等攻城器械。

    一闪一闪的火光,就像是发出无声的嘲笑。

    『可知何人守城?』曹洪问一旁的护卫。

    护卫急急跑去询问前线的军校,片刻之后便回禀道:『据称见到裴氏子辑在指挥……』

    『裴辑啊……』曹洪皱眉,『没听说过……』

    曹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也像是在感慨同样都是裴氏,为什么差距那么大涅?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确实是如此。

    曹洪最开始时远远的看见城头上混乱不堪,也以为是裴俊谋划奏效了,结果没想到裴俊的人半天在城下就是冲不进去,然后城头上又是渐渐有平复的迹象了,顿时就知晓不妙,派遣了兵卒支援,可惜依旧没能攻进城去。

    『出了些岔子,未能破城……』裴俊到了曹洪近前拜倒请罪。

    曹洪眯着眼,『出了岔子?是什么岔子?』

    裴俊低着头,『某手下明明已经刺杀了守将,却不曾想……』

    『不曾想什么?』曹洪追问道,『是不曾想城中还有守军抵抗,还是不曾想你的手下软弱无能,亦或是不曾想这安邑若是不能攻下……啊哈哈,不知奉先可有想过,若是不能速克安邑,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裴俊只觉得后脊背发凉。

    他是偷偷逃出安邑的……

    当然,这个『偷偷』,或许还有城中裴茂的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对于裴氏来说,多方下注并不是一件什么坏事,可问题在于,裴俊不仅仅是『下注』,他还准备回头将裴氏的桌案给扬了!

    如果真能掀了桌案,那么一切棋局重新落子,裴俊就将成为裴氏正统,裴茂一支就会迎来谢幕,可偏偏裴俊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裴茂裴辑等人,桌子没能掀得起来!

    这一下,问题就大了。

    主要还是裴俊自己的问题。

    裴俊投曹操,裴氏是可以忍,毕竟说起来还有一个『人各有志』来进行遮掩和解释一二,可是现在反过头来刺杀守将突袭安邑,那么裴俊依旧在城中的一些亲属的下场,恐怕就是不妙了……

    当然,裴俊也可以表示『大丈夫何患什么』,亦或是『分一杯肉羹』云云,但是实际上当年流氓头子刘氏子说分肉羹,那是『牺牲』了自家亲属,选择了自己手下更大的利益,所以刘邦手下会因此感激刘邦,越发的贴近刘邦。

    可裴俊能有什么?

    他牺牲了城中家小,曹军能获益么?

    牺牲,原本就是用来祭祀的纯色牲口。也就是牛、羊、豕,这个顺序不能随意调换。什么样的级别对应什么样的『牺牲』,来不得半点含糊。

    即便是要上断头台的牲畜,都有阶级等差更何况是在当下曹军之中?

    别看曹洪一口一个『奉先』,似乎叫得很是亲切,但是实际上看着裴俊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牛羊豕!

    曹洪脸上的皮皱了皱,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奉先……可是还有良策?若是别无他法,不妨且去找丞相复命去罢!』

    裴俊一个哆嗦,『某,我,啊……在下,在下再想想办法……』

    曹洪脸皮又是抖了抖,『那么奉先又是需要多长时间来考量啊?』

    『三,不,两,不不,』裴俊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明日,明日一早!』

    曹洪一拍巴掌,『善!届时莫要说某没给奉先机会啊!来人!且送奉先好好下去休息!』

    护卫森然而应,裴俊踉跄而退。

    ……

    ……

    安邑城头。

    裴辑精疲力尽的靠在城门楼的木柱上,看着城外远处漫山遍野的曹军营地光火。恍惚之间,这些曹军营火就像是一张无边的大网,而自己则是被这大网捕捉住的鸟雀,挣扎着,不甘心面对死亡,却看不到挣脱的希望。

    守城虽说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并不意味着就能豁免伤亡。

    尤其是在最开始裴俊发动偷袭的时候,那一瞬间死伤的人几乎是占据了整场战斗的半数!

    『我提醒过你……』裴辑缓缓的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的不小心啊……』

    裴珲没有应答,低垂着脑袋。

    『这场战斗,原本应该你来守的……』裴辑扯着身上的衣袍的一块即将脱落的碎布条。不知道是被兵器划中了,还是在奔走的时候勾到了哪里,反正幸运的是没有伤,可是衣袍却被扯烂了,晃荡晃荡在风中摇摆着,很是碍事。

    裴珲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唉……』裴辑叹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也做好了面临死伤的心理建设,可是真等他直面这一切的时候,他依旧从内心当中涌动上了恐惧。

    面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在战斗的时候,裴辑没空想那么多,只是近乎于本能的指挥着兵卒各种查缺补漏,填补之前的漏洞,反击曹军的进攻,绞杀裴俊的叛军,可是等战斗结束之后,裴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颤抖,甚至不得不借着撕扯自己身上衣袍的动作来进行掩饰。

    为什么会害怕死呢?

    裴辑问自己。

    不是已经早就有心中准备了么?

    裴辑没意识到,在大多数时候,对于死亡的焦虑其实都潜伏在无意识之中,只有当一些事件发生的时候,提醒了自己,那些焦虑才会冲破思想的禁忌,萦绕在人的脑海里,带来挥之不去的恐惧。

    裴辑忽然意识到,死了,就是一无所有了。

    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温度,没有了一切的一切。

    剩下的,便是腐朽,湮灭。

    裴辑感觉到了自己就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心,堵住了气管,使得他不得不坐下来,坐到了裴珲的身边。

    裴珲身上的铁甲冰寒,却让裴辑稍微能够平复了一些。

    毕竟,能感觉到寒冷,就证明自己还没有死。

    安邑守城兵卒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将城头上的死伤拖拽到城下去。

    死去的人,就像是一堆腐朽的肉,在地上和砖石砂砾摩擦出刷拉刷拉的声响,时不时被沉闷的撞在了石头木头上。

    而那些伤者,则是呻吟惨叫着,绵延不绝……

    这才第一天。

    一些即便是在战斗之中没有受伤的守城兵卒,也是失魂落魄的或是坐或是摊在城头角落里,恍若孤魂野鬼,没有半分的活气般。

    几名裴氏亲兵走到了裴辑跟前,『辑少郎君……这……我们将珲郎君抬下去罢……』

    『哦……』裴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让开了位置,『呃,等等……』

    裴辑指了指裴珲身上的战甲,『把战甲脱下来,我来穿。』

    『辑少郎君,这……这甲胄上都是血……』亲兵愣了一下,『要不再给郎君去取新的来?』

    裴辑并非没有自己的战甲,可是在这一刻,他觉得只有穿上裴珲的战甲,或许才更有意义一些。

    『无妨,死都不怕,还怕这些血么?』裴辑笑了笑,『更何况,这是我从兄的血……来吧,帮我穿上!』

    几名兵卒上前,将战甲从裴珲的尸体上解下来,大概擦拭了一下,便是替裴辑穿上。

    浓厚的血腥味萦绕着,有些呛鼻,裴辑却不觉得有什么恶心。他伸手摸了一下战甲后腰上的缝隙,未曾完全干涸的鲜血,沾染在他手上,似乎还带着他从兄的一丝残魂……

    裴辑站在城门楼的台阶上,身边躺着的是他的从兄尸首。

    他举起了手,手上是裴珲的血。

    『这是什么?!』裴辑晃动着手,『这是血!我从兄的血!』

    『我从兄死了!』裴辑大喊着,『我还活着!』

    城头上的残余守军的目光汇集到了裴辑身上。

    『我身上穿着我从兄的战甲!这是他的血!』裴辑环顾四周,看到一个个迷茫,害怕,惊慌,无措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他心中那个软弱的自己。

    『这里是我们的家!』裴辑大喊着,『身后就有我们的亲人,有我们的兄弟姐妹,有我们的乡亲父老!我从兄死了,可是我说,他还活着!因为他的血,还在我身上!他的灵,还在我的身边!我还记得我从兄的一切,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

    『他不喜欢读书,喜欢耍枪弄棒。他喜欢吃肉,喜欢喝酒,喜欢喝醉了就躺在我家桂花树下打呼噜睡觉!』裴辑大喊着,『他死了!可是我不会忘记他!裴氏也不会忘记他!裴氏不会忘记所有为了我们的家,为了我们能活下来英勇战死的勇士们!』

    『你们是什么?』裴辑环视着众兵卒,『你们是战士!是勇士!是守护我们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被曹军所掠夺,所破坏,所摧毁的勇士!』

    裴辑将手张开,『你们都看看!这里,就是我们的城!我们的家!这是我们裴氏儿郎生长的地方!这是我们一同守护的地方!』

    『握紧你们的武器!穿好你们的战甲!』

    『带着死去勇士的血!伴着他们不屈的灵!』

    『守护我们自己的家!』

    城头上的守军停顿了片刻,然后相互看了看,眼眸之中开始有些光火燃烧而起。

    『守护自己的家!』

    『喔噢噢噢……』

    ……

    ……

    『不好了!』在第二天的黎明,还没等裴俊想出什么『妙招』之时,就听到他的仆从急急在帐篷之外喊道,『不好了!城头上,城头上……郎君……郎君……』

    仆从急得连话都说不顺畅,而裴俊起初还有疑惑,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脸色刷一下就变得惨白。

    裴俊急急向帐篷外跑,却不知道踩踏到了什么,噗嗤一声摔倒在地上,还没等站稳,又是一脚发软,撞在了帐篷门口的木桩上,当即鼻青脸肿,鼻血横流。

    裴俊一手捂着鼻子,踉跄而奔,到了安邑阵前,仰头而望,却见到在城头上推出了几个人的脑袋来……

    定睛一看,裴俊便是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不!不不不!』

    裴俊他记得明明已经让人将其母亲送出了安邑,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城头上看见了他母亲那苍苍的白发,看见了他母亲依旧在还安邑城中!

    『这不可能!不可能!』

    裴俊叫着,喊着,瞪圆了眼,然后他看见了一直都跟在裴茂身边的老管家的身影,顿时明白了,瘫软在了地上,重重的叩首在地,涕泪和鼻血一同流淌出来,『母亲啊……』

    裴俊的母亲既没有叫喊,也没有辱骂,而是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神情看着裴俊。或许带着一些后悔,也或许掺杂着些不舍,亦或是也有一些埋怨,可是他母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嘴角边略微带出了一些苦笑。

    这是她的崽……

    裴辑站在城头之上,咬着牙喊道:『夫逆族背宗,逐利忘义者,其行可谓恶之极也!』

    『今有此贼,本出族门,原应明读诗书,通达道理,然志趣卑劣,贪得无厌,竟至背弃祖宗之遗训,蔑视家族之规矩,为己私欲,残害同宗同族,真乃家门之耻也!』

    『彼以利为先,不顾骨肉之情,不念同胞之义,独行其是,妄自尊大!殊不知,所利不过云烟,如露如电,镜花水月!而家族之恩,血脉之情,方为长久绵延,永世相随!』

    『须知,天地有正气,文章横溢以直!人心有定盘,行事端方以诚!』

    『今此贼,不忠不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必成千古骂名!』

    『嗟乎,是非对错,皆系于一念之间!』

    裴辑看着城下跪拜在地上的裴俊,目光逐渐的变得冰寒。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裴俊早些年丧了父,是他母亲勤勤恳恳将他抚养成人,对裴俊那是慈爱有加。有什么东西好的,让裴俊先吃先用。他母亲日常吃穿用度十分简朴,而尽力满足裴俊读书需求,所有钱财几乎都是花在了裴俊身上,而现如今……

    却养出了这么个玩意?

    裴俊只是跪倒在城下嚎哭,头都不抬。

    裴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低声对着裴俊的母亲说道:『老夫人,你养得好儿啊!』

    裴辑又是将裴俊母亲绑出来,又是等见到了裴俊之后才喊出那些叱责的话语来,虽然难听,但是终究等于还是给裴俊一个机会。

    一个自刎的机会。

    如果裴俊能够以自刎谢罪,那么人死罪消,裴俊之母虽然会悲伤,也未必能过得好,但是至少是能活下来,也算是裴俊为他母亲去争取的一线生机。

    可是,很明显,裴辑都喊了这么长时间了,裴俊在城下依旧只是跪拜,只是嚎哭。

    甚至都没有稍微争取一下。

    裴俊的母亲听了裴辑的话,没有反驳,依旧是没说话,只是低声叹息了一声,目光还在城下的裴俊身上……

    『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

    裴辑大喊道,『残害同宗,连累家人!昔日骨肉同心,今朝反目成仇!彼何人哉?忘本之人也!昔者同宗共祖,血脉相连,今则背道而驰,自绝于族谱之外。故奉家主之令,即日将此贼逐出宗族!消除族籍,自此陌路!』

    『既为陌人,则害我宗族之辈,当血债血偿!』

    『来人!』

    『斩杀贼罪之辈,以其血肉,祭我战旗!奠我亡魂!』

    裴辑令下,顿时就有人上前按住了裴俊的母亲,以及其他裴俊相关之人。

    寒芒闪动,鲜血飙飞。

    裴俊大叫一声,便是昏厥倒地。

    在曹军营地之中的曹洪哼了一声,『废物!将其拖回去,送往主公之处……来啊,传我将令,准备攻城!』

第3258章要什么

    『骠骑军,一定会来偷袭!』

    曹休坚信这一点,他甚至将心中念叨的这句话说了出来。

    似乎是为了增加一些自我的信心,坚定自己的判断。

    在曹休前方的是刘柱和扈质,也是这两个前线将军在做一些『天怒人怨』的事情,曹休有理由相信这两个家伙吸引了大多数的仇恨值。毕竟给曹家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当曹丞相有要求的时候,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

    曹休看着摊开的地图,琢磨着骠骑军究竟会在哪一个地方出现。

    峨嵋岭宽面很大,横贯东西,好几个垭口都有可能成为骠骑军出击的通道。如果让曹军进军,选择哪个垭口是一方面的问题,而如何防备骠骑军从另外的垭口通道突袭,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全部堵口,又意味着兵力分散,所以不如主动引诱骠骑军前来偷袭。

    曹休认为骠骑军就喜欢偷袭。

    曹休研究过斐潜的许多战事,包括其麾下战将,比如太史慈在内的那些战绩战例,然后总结出来骠骑军最擅长的,就是偷袭。

    毕竟骑兵机动能力摆在那边。

    曹休记得很清楚,斐潜进军关中,转战陇右,甚至是当年兵发许县,靠的都是骑兵的快速机动能力,撕破一个点的防线,然后迅速突进,直扑纵深,搅乱后方引起整条战线的彻底崩塌。

    尤其是太史慈奔袭邺城一战,更是给曹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年曹操要辛辛苦苦抵抗的袁军,却在骠骑的骑兵战术之下疲于奔命……

    所以,这一次,曹操就给骠骑军留下了香饵。

    而且,不止一个。

    『将主,骠骑军……真的会来偷袭么?』曹休的心腹问道。

    曹休将心神从地图上略微收回来一些,拿起一旁的水囊,喝了一口,点了点头说道:『必然如此。骠骑素来喜欢以快打慢,以少打多……可是他忘记了一点啊,这骑兵,要有战马才是骑兵,若是战马受损严重……』

    曹休的这句话,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从曹操到曹休,甚至包括刘柱和扈质等人一系列军事动作,其中一部分原因。

    牵制,消耗,使得对方折损兵马,也就等于是增强了自身。

    尤其是战马……

    谁都清楚,战马的消耗,尤其是在战斗之时的消耗,是比人还要更大。一旦后勤跟不上,战马就会很快的被削弱,耐力和体力都会大幅度下降。

    而为了针对于骠骑的骑兵战术,曹军采取了结硬营的方式,每一个营地都布置了大量的陷阱,拒马,绊马索等等专门用来针对骑兵的防御工事。

    曹军不怕消耗,甚至是欢迎消耗,而骠骑军则不然。

    当然,这句话曹休不能说,但是在曹操等主要曹氏将领心中,却成为了一个默契。

    『只要骠骑军来偷袭,就必然折损,折损一多,就控制不住这么大一个峨嵋岭!』曹休将手按在了地图上,『要流民,要战马,还是要峨嵋岭,骠骑总是要选一个!』

    曹休不相信骠骑能够全都要。

    因为依据曹休的经验,流民就代表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要住所,要吃食,拉屎拉尿挡着兵卒的道,说不得还跟骠骑的战马抢吃的,因为在流民眼里,战马都能吃豆料,凭什么他们不能吃?他们吃的都比不过牲口,肯定会爆发剧烈的争斗……

    还有曹军混杂在其中的人一定会搞些动作,随后就是镇压和杀戮,骠骑军的注意力会被分散,兵力也会被分散,若是在偷袭刘柱扈质的时候再损失一些兵马,那么曹休他的机会就来了。

    绝佳的机会。

    这就是曹休所想要的。

    曹休深信自己的计划一定能够成功。

    ……

    ……

    人的这一生,究竟是要什么,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钱财?

    权势?

    爱情?

    亲情?

    还是其他的什么……

    有人说,小孩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但是这个人没说后半截的话,就是全要往往是全都要不到,单一选项都很难,更何况是全要?

    王蒙曾经也以为自己活得很透彻,对人生看得很明白。

    人么,不过就是眼一闭一睁而已。

    睁开了,活着,闭上了,死去。

    所以他对于山东的一些事情都看得很开,什么世间的昏暗,世态的炎凉,都不如青楼一壶酒,什么大汉的未来,社稷的兴盛,都不如食肆一盘菜,人生苦短,漫漫长夜,今日钱财今日尽,明日烦忧明日说。

    来当奸细卧底,也是因为他的钱花光了,然后曹军给的赏金高。

    谁都清楚来这里做奸细卧底,风险很高,但是在曹军当中当大头兵的风险就不高了?

    结果王蒙也没想到,在峨嵋岭之地,他看见了让他怀疑人生的事情。

    因为怀疑,所以思考。

    他在山东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错,如果按照后世的词语来说,王蒙的一生,至少是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选择躺平的。有饭就吃,有钱就花,根本就不想什么明天不明天,对于未来没有任何的规划,也不抱任何的希望。

    因为最终的结果都一样,无论选择无奈的躺平,还是奋斗到面目狰狞,都一样,都是被那些士族子弟踩在脚底下。

    因为在山东之地,总是有这么一些人,无论怎么折腾,怎么胡乱搞,他就是能成功。

    而王蒙永远不属于这些人。

    在山东,成功就是为这些人量身定做的,成功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轻而易举,根本就不需要耗费太多的脑力和体力,甚至是别人前期都做好了,然后等着他们来成功。

    原因么,大家都明白。

    而这样的成功越来越多,像是王蒙这样的成功概率就越来越小,那么不管他努力还是不努力,面对的往往都是惨烈的失败。

    既然结果都差不多,那不如躺平来得更舒适。

    在王蒙小的时候,他听着官府官吏在高声呼喝着,『强汉兴邦,四海一家!』

    他相信了,他以为大汉真的如同官府官员宣称的那样的民族融合和国家强盛。

    旋即西羌之乱爆发了。

    后来又有衣冠齐整,相貌堂堂的饱学之士,乡野名士在捻须而笑,『垂手而治,天下太平!』

    他相信了,他以为大汉在所有的读书人的维护之下,政治安定社会和谐。

    结果黄巾之乱来了。

    再往后,又有山东名士振臂而呼,『为国而战,清除贼逆!』

    他还是相信了,他以为只要打杀了董卓,消灭了国贼,那么大汉就能重新获得幸福和安康。

    结果再忍一忍来了。

    至于此类的话语,在山东之处还有很多。

    比如体现了农业在汉朝社会经济中的基础地位的,『农桑为本,百业兴旺!』

    流民失所,颠沛苦难无人理会。

    也有强调家庭伦理与国家治理的相似性和重要性,『孝悌之道,家国同构!』

    郭巨杀子养母,然后说他挖出了一坛黄金,然后一群人在高声赞扬。

    还有体现了汉朝法律制度的严格和完善的,『汉法严明,治安无忧!』

    这倒是没错,毕竟当年杀得徐州千里无鸡鸣,治安真太平……

    人总会有追求的,在追梦的路上,都会遇到沟沟坎坎,小溪小流,这都十分正常。小沟小壑的,迈开步子就能跳过去,甚至这个沟有点深的话,可以跳进去,然后再慢慢爬上来,总能迈过去,跨过去,爬过去。

    但是在山东呢?

    若横亘在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小沟坎小溪流,而是鸿沟,是亚鲁藏布大峡谷,峡谷对岸确实是风景宜人,绚丽多彩,但要现在没有筋斗云也没有云梯,更没有通天梯,若是真的就这么肉身起跳,导致的结果就有一个,跌的粉身碎骨。

    那谁还选择去搏命的一跳?

    与其说王蒙放弃了攀爬,跨越,不如说在山东这个熙熙攘攘的环境当中,没有给他第二种的选择机会……

    为什么在大汉山东,游侠特别多,青楼特别多?

    因为在普通百姓阶层,也唯有出卖自己的肉体,才能换取一点钱财。

    之前那些勤勤恳恳的读书,按部就班的劳作,已经早已不能实现大汉山东社会之中所定义的成功了。在大汉山东阶级固化的环境中,财富自由是要靠投胎准确,阶级跃迁是要靠买卖肉体,发奋和努力这条路早已凋敝蓝缕,希望渺茫了。

    可是到了峨嵋岭之后,王蒙发现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类似于山东的口号……

    只有两个字,『乡亲』。

    幸福不是问出来的,而是在眼眸深处,在心灵深处绽放出来的。

    在这里,兵卒没喊什么口号,只是告诉那些流民要做什么,要怎样救自己,救众人。

    满脸烟灰的庖丁也没喊什么口号,只是敲着锅边盆边,要求排好队列而已。

    忙碌的医师更是没有时间去喊什么口号,而是埋着头在一个又一个的棚屋里面诊病,治疗……

    随着王蒙了解的加深,他发现在骠骑之下,农夫只要努力,就能获得田亩,就有庄禾收获。兵卒只要努力,就有战功,就有勋田奖励。工匠和医师同样也是如此,大匠工和大医师甚至可以得到官府的拨款直接在某个郡县开一间工房或是药房!

    努力,原来真的可以升级的啊……

    这所有的一切,给予王蒙的震撼,远远超出了山东的那些口号。

    这些人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而山东之处的那些人,又是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王蒙不忍将他所见到的这些东西打破,就像是在血雨腥风当中绽放的花,因为周边的残酷和血腥而显得更加的珍贵和娇嫩,所以王蒙自首了,背叛了他原本的出身,背叛了他原有的世界。

    这事情,或许是王蒙做对了,让他觉得可以平静的面对骠骑这些人,可是在他内心的深处,又有一条虫豸在死命的啃咬,撕扯,让他的心鲜血淋漓……

    这条虫,左边写着忠,右边写着孝。

    一条大汉养了三四百年的虫子,死而不僵。

    王蒙虽然躺平,可是该死的是他还居然有良心!

    这就很麻烦了,使得他无法忍受他的升官发财,亦或是幸福生活是建立在他人的血肉之上。

    或许某些人会觉得心安理得,可是王蒙却难以休眠。

    『你是哪里人?』王蒙问值守在帐篷外的骠骑兵卒。

    在外值守的兵卒看了看王蒙,或许是得到了要善待王蒙的指令,并没有因为王蒙是山东奸细而对于态度恶劣,听闻王蒙的问话,沉吟了片刻之后,便是说道:『我是凉州人。』

    『那你当年……』王蒙迟疑了一下,『这个……为什么投了骠骑啊?』

    『不投骠骑,还能干啥?』那兵卒说道,『要么就是放羊,要么就是投军……放羊的话,一辈子就到头了……白天跟着羊跑,晚上跟着羊睡,没婆姨就找母羊,活得就像是个两脚羊……投军还有盼头,放羊真是没盼头……』

    『盼头?』王蒙喃喃的重复道。

    『没错,盼头。』那兵卒微微抬起头,眼眸之中有些什么东西在闪动着,『我现在的兵饷,都寄回去给我爹娘咧,再当几年兵,就能置些地,建座房子……不是那种土窝窝,是真正滴,带着大梁的房子!到时候我爹娘就可以住上了……他们一辈子,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房子……』

    王蒙沉默了,他从那个兵卒的脸上,眼中,看见了他从未看见过的光彩。

    朴实的光彩,却是王蒙从未拥有过的。

    王蒙忽然想要哭,他的父亲母亲也一辈子都没有拥有过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包括王蒙自己。因为在山东,土地是地主的,所以土地上的一切都是地主的,连修建房子的木头石头泥土等等,都是地主的。

    王蒙父母是租着地主的地,租着地主的房,租着地主的犁,一切都是租着地主的……

    似乎在这一刻,王蒙才忽然想起当年他父母似乎也曾经念叨过想要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但是似乎很快他的父母就不念叨这件事情了。

    再后来,他的父母便死了。

    早些年他父母死的时候哭,他的姐姐被地主抓去抵债的时候哭,他被揍得一身血的时候哭,他无处容身的时候也哭,但很快,他就不哭了。

    因为饥饿。

    半大小子,饿死老子。

    饿的时候,连哭都没有力气。

    为了一口吃的,王蒙他做了很多事,很多,很多……

    现在那些事情猛然间一件件的撞上了心头,才让王蒙发觉他已经偏离了原来他父母期望的道路很远,很远了。

    王蒙他父母希望他走的路很简单,但也很不简单。

    他父母希望他做一个好人。

    好人。

    王蒙抓着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就将这个事情给忘了呢?

    怎么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想起来?

    他这么多年都在想一些什么,又是在做一些什么?

    似乎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和『好人』二字无关。

    只是为了活着,为了一口吃的,为了钱财,他什么都做……

    坑蒙拐骗嫖赌偷。

    他忘了他父母是怎么死的,忘了他姐姐是如何被抓走的,也忘了一切的一切。

    『伢崽啊,要做个好人啊……』

    他嬉笑着,殴打着和他父母一样的佃农,为得就是获得从地主手中的哪一点佣金。

    因为有人告诉他,赚钱么,不寒碜。

    『伢儿啊,要做个好人啊……』

    他嬉笑着,在和他姐姐一样被贩卖到窑子里面的娼妓身上进进出出,为得就是那一刻的爽快。

    因为有人告诉他,与什么不共天么,有啥大不了的。

    他也按照那些人的话,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父母的不努力,归咎于他自己的血脉低劣。

    没看那些山东之地当中的达官贵人的父母,都是达官贵人么?

    他也相信他没有了未来,是天生卑贱的泥腿子,就是活该在垃圾堆当中打滚的狗。

    直至当下,他才猛然间在脑海里面重新听见了他父母临终前的那句话,『要做个好人啊……』

    『我这些年……』王蒙痛苦的抓着脑袋,『都在想什么……都在干什么啊……』

    在帐篷外值守的兵卒愣了一下,『你在干哈?咋滴啦?』

    『啊……呵呵……』王蒙苦笑着,『没事……没事……啊,对了,问你个事,如果你做了些错事,然后要怎样才能重新做个好人呢?』

    『做了错事?』那兵卒皱了皱眉,然后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先去道歉啊,看看能做什么补偿,就像是欠债一样,还完了就可以了啊!』

    『道歉,补偿,做个好人?』王蒙重复道。

    『嗯呐!』兵卒点头。

    『可要是……』王蒙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啥?』兵卒问。

    『……』王蒙摆手,『没啥……』

    兵卒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被另外一件事情打断了。

    开饭了。

    王蒙是属于被看管软禁的状态,所以饭菜什么的都是送到了帐篷这里来。

    不知道为什么,王蒙并没有什么胃口,摆着手说不吃。

    值守的兵卒不乐意了,以为王蒙是嫌弃饮食,『咋了?这饭食还不入眼了?这都是好吃食!要不是……还没得你吃呢!』

    王蒙看着兵卒,沉默半响,忽然笑了,『对,你说的对。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啊……』

    王蒙不再多说什么,大口开吃,很快就将餐饭吃完了。

    不过奇怪的是,吃完了餐饭之后,有一根筷子找不到了。

    值守的兵卒也没在意,在地上找了一圈之后没找到,也就没继续寻找,端着餐盘走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值守的兵卒才发现王蒙死了。

    王蒙用那根筷子,捅穿了自己的喉咙,用血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他要去还债,去九泉下,给他害死的那些人还债。

    因为他父母说过,他也最终想要……

    『我要做好人……』

第3259章找什么

    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峨嵋岭的地图,沟壑和垭口标注得都颇为详细。

    荀谌将一块块代表了兵卒,人力,营寨等标志的棋子,摆放在了地图上,眼眸之中似乎有些火光在跳动着。

    荀谌等人在坡上,曹军在坡下。

    荀谌的左翼是柳孚和成赟,李贰等以河东巡检为主的征召兵,右翼是延伸到了坡下蒲坂县的司马懿,后方则是临汾大本营骠骑大将军斐潜。

    曹军选择的是『步步为营』的战法,每至一处,便是修建硬营作为依托,这无疑是步卒对付骑兵最为稳妥的战术。曹操本身的军事才能很强,所以这样的战术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其主要的问题并不在战术上……

    『报!』

    一名兵卒到了大帐之内,向荀谌禀报王蒙死了的消息。

    荀谌有些诧异的询问了相关的事项,然后沉默了许久,叹息了一声,『义士也。』

    『来人!』荀谌扬声道,『传书佐来。』

    不多时,书佐到了,荀谌点了点头说道,『今有曹贼使客至坡上行刺,见骠骑军吏待河东流民多善,不忍也,自告束手,言己抗命是为不忠,刺民是为不仁,举告是为不义,言尽当场自刎,舍身而求忠义也。骠骑甚憾曰,山东有义士王蒙,知天下大忠大义,当为民而生,奈何为贼死,惜之。特令书其青史之名。』

    书佐笔走龙蛇,一顿好记,然后抬头看了看荀谌。

    荀谌摆手,『发往主公之处。』

    书佐拱手退下。

    说话间,张绣夹着兜鍪进来了,扯过一张马扎坐下,『我听说那山东小子自杀了?』

    荀谌点了点头,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点了点地图说道:『曹军前部主力,当在此处……』

    张绣站起身来,伸着脑袋看了一眼,皱眉说道:『在这里?不会吧?』

    荀谌缓缓的点着头,『必定于此!』

    ……

    ……

    若是全盘剖析斐潜和曹操之间的这场战事,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局势都是对于斐潜不利的。

    西域之乱未平,长安三辅之中勾心斗角,河东运城盆地和临汾地区上下分离,上党太原也是各自为战,川蜀汉中山高路远,大漠北域孤悬在外,似乎任何一条都是流血的伤口,足可以导致斐潜这个看似庞大的架构流血不止,最终轰然崩塌。

    但,这一切的不利,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斐潜和斐潜的手下武将谋臣们,慢慢的转化成为了有利的政治因素。

    西域之乱,转眼之间鄯善王国一分为二,签订了跨时代的鄯善国条约。

    长安三辅的勾心斗角,正好趁着这一次混沌未明之时,将浮沫打捞干净,倒下了一个韦氏,连带着瓜蔓藤爬的还有不少人会被清理。

    河东之地当中临汾和运城两块地区至少都是从桓灵二帝之时就残留下来的问题,现在被曹军这么一搅和,运城破败,士族凋敝,等斐潜再打回来的时候,无形当中那些旧有的阻力就荡然无存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胜利』。

    或者说是曹军所希望听到,希望看到的『胜利』。

    只要能胜利,那么似乎就可以继续前行。

    即便是身上依旧有伤口,依旧鲜血淋漓。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清晰的去分析整个战场的局势,更多的人则是会被某些情绪,某些局面所迷惑,然后觉得眼前的东西才是最为重要的……

    裴俊虽然没能够拿下安邑城,但是他所带来的投降效应,却使得曹操这几天着实宽松了不少。

    毕竟当年裴俊也是骠骑斐潜的手下,代表了骠骑在河东一带的沟通运作,现在裴俊投了曹操,就被一些眼光不够长远的河东士族认为是某种信号。

    华夏之中,只要有人领头,一些事情似乎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如今曹操攻来,这些河东士族,甚至谈不上什么士族,只是当地草头豪右,地方乡绅便是纷纷表示恭迎曹丞相,一时之间夏县,猗县,左林,皮县等等,都在曹军兵卒面前低下了头。

    不低头就有家破的危险,那么又不用剃头,只是换一个旗帜,有什么问题呢?

    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老曹同学未费吹灰之力,也不用特意去攻克某些县城,接连数日之间,这位大汉丞相稳坐帐中,收到了一封又一封捷报。

    河东豪强张方,降。

    皮县郭氏,投降。

    ……

    形势似乎一片大好。

    『报!启禀丞相,猗县柳氏劝降了孤山成氏,容县已降!』

    『恭喜丞相!成氏乃孤山之首族,此人一降,此地便已入丞相囊中!』董昭出列恭贺道,『如此一来,便可伐灭闻喜,进军临汾,指日可待!』

    曹操目光在听到信报之后,便是已经落在了地图上。

    运城盆地之北,有孤峰山。

    就像是在运城额头上突然长出来的一粒瘊子,又大又黑。

    孤峰山之南,就是安邑。

    孤峰山被曹操『获取』,也就意味着安邑如今被包围了,孤城一座,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孤峰山往东,绕过扭曲在一起的黄土山梁褶皱地带,就是到了闻喜。

    一旦闻喜被打通,那么曹军就获得了第二条通往临汾的道路。

    『让裴奉先随军走一趟闻喜!』曹操沉声说道,准备废物最后利用一下,然后巡视着帐下众将,『有谁愿领军,破此闻喜?』

    路招傲然而出,『某愿往!』

    还没等曹操首肯,恰在此时,远远有兵卒喊道:『丞相!急报!』

    曹操转过头,眯了眯眼,似乎是打算听听又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兵卒拜倒在前,一头急汗。

    『别部司马解急报!』兵卒拜倒在地。

    曹操心中微沉,但是脸上表情不变,『讲!』

    兵卒将头几乎贴到了地面上,『解司马急报……敌军司马氏伪造信报,诈得高都尉前往长坡……结果,结果……高都尉中了贼军埋伏……大败而归……』

    『大败?』曹操牙缝里面蹦出了两个字。

    兵卒哆嗦着,不敢回答。

    『高都尉今如何?』曹操沉声又问。

    『重伤。』

    『哈,哈哈……』曹操忽然大笑起来,『好一个司马仲达!』

    ……

    ……

    两军相争,兵力很重要,但是情报同样也很重要。

    大河孕育了华夏民族,但是同样的,大河也在长时间内带给了两岸的民众相当多的威胁和灾难。

    每年化冰的时候,从上游而下的冰块,会将河道上的船只和木桥统统摧毁。巨大的浮冰撞在木头上,会像是敲烂一张纸张一样,将其撞裂撞碎。

    因此,当司马懿发现蒲坂津开始有大量的浮冰往下流淌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值守在蒲坂津的任务可以暂时告一个段落。

    在大汉当下的这个融冰期间,没有人,也没有船只可以通过大河。

    所以在这一段的时间中,蒲坂津也就不必守了,直至冰块全部融化之后。

    天上月儿弯弯,星光明朗。

    郝昭牵着马匹,小心翼翼的在黄土沟渠当中穿行。

    郝昭是太原人,年少之时就加入了军伍,现如今在司马懿手下听用。

    霍奴受伤,司马懿就发现蒲坂津的守将郝昭颇为武勇,人也聪慧,便是提拔起来作为部将来用。

    郝昭年纪虽轻,却很是珍惜这样的一次机会,在对于曹军分部解慓进行了攻击之后,便是试图对于曹军内部进行渗透。

    解慓被司马懿伪报,骗了一部分兵马出来,然后中伏,必然会因此就大为紧张,战线收缩,这也就使得原本往来游弋的曹军斥候之中,可能就会出现比较大的空档,而这样的空档,就是刺探曹军军势布置的最好机会。

    司马懿是这么认为的,而执行渗透抓舌头的,则是郝昭。

    凉风不时吹来,行走的时候,脚底板和沙土摩擦的声音,细碎入耳。

    走在沟壑底部的阴影之中,脚下松软不定,有时会踏到沙石,有时又踏到浮土,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郝昭。

    他谨慎,即便是在阴影之中前行,也没有让他胆怯害怕。他时不时的会扫过一些可疑的地方,观察沟壑两侧和上方的变化,同时竖起双耳,聆听着周边轻微的声响。

    随在郝昭身后的,还有百人与他们的战马。

    人马皆衔枚。

    个个一声不吭,只是一个紧跟一个,还注意不让自己动作过大,免得弄出响亮的声音来。

    与郝昭一样,前行之时,这些骠骑骑兵也都是警惕扫视四周,察觉动静。

    就像是一只只行走在阴影之中的虎豹。

    安静,却充满了强大的威慑力。

    郝昭有时候会停下来,然后举起拳头示意。

    随后其他人也会跟着停下来,便是那些马儿,也温顺机灵地一动不动。

    待确定四周无危险之后,众人才又重新缓缓移动。

    他们已经穿过了原本应该有曹军斥候的防线,现在正在往曹军的肚子之下摸去。

    而越往曹军内部走,便是越有可能碰见曹军的游弋斥候。

    走走停停,穿过了原本预判的曹军警戒线之后,郝昭才算是缓了一口气。

    虽然说他们已经算是进入了曹军的势力范围之中,但只要没碰上曹军的巡逻兵卒,那么危险指数就会下降很多。

    不过郝昭仍然很小心,他明白危险往往在最松懈的时候降临,他可不想因自己的疏忽大意,造成什么意外,搞出什么乐极生悲的戏码来。

    而且关键的是,郝昭迟早是要和曹军兵卒碰上一次,来获取曹军内部的核心情报,重点是兵力布置等信息,而这些消息一般的曹军兵卒未必会清楚,只有曹军的精锐,也就是中领军中护军才有可能了解得比较多。

    一旦交上手,就必然会触发警报,而要带着情报回去,又会是一个难题。

    带着活口肯定不好走,但没有活口的话又怕问得不详细,或是记错了什么……

    反正这是高风险的行径,可是郝昭觉得很值得试一试。

    毕竟没有情报,只是在地图上纸上谈兵,往往就会陷于被动。

    比如,现在曹操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在没有卫星定位的年代,想要确定敌方核心部队位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自认方向感不错,又有星光月儿在空,郝昭依旧是要走走停停,还需要根据天上星辰来确定方向。跟随在他身后的骠骑兵马,也是小心翼翼走着。谁也不清楚在这片地带之中,有没有曹军斥候潜藏的暗哨,所以即便是通过了封锁线,还是能小心就尽量小心,能不暴露就别暴露。

    而且脚下土地也不是完全平坦的,还在随着黄土高坡变化而有些高低起伏,众人也要保持平稳重心,免得不小心摔倒,滑落坡地,还没开战先自个儿折闪了脚就不好了。

    走了好一会,忽然郝昭又是举起拳头来,立时众人都停了下来警惕四顾。

    『有些气味……』

    郝昭低声说道。

    跟在郝昭后面的一名老兵微微抬头,也在夜风当中仔细嗅了嗅,然后同样低声说道,『哈,有人在烤什么东西吃……』

    曹军斥候也是人,所以也需要吃东西。

    这没有问题,但是烤东西……

    曹军斥候当然懂得选择在避风处偷偷摸摸搞些吃喝,也是知晓要避开风头,可是曹军兵卒毕竟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们不清楚黄土坡沟壑下方虽然确实能遮挡火光,也确实不是在上风之处,可沟壑纵横交错,多多少少有些气味被沿着沟壑带了出来。

    郝昭和老卒松开战马的缰绳,然后悄然往前摸,很快的没入阴影之中。

    过了片刻之后,郝昭转了回来,低声说道:『那边有十来名曹军斥候,没什么戒备……我们悄悄的包上去……』

    众人纷纷点头,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要知道曹军斥候,各个都是甲士!

    一个脑袋就是一级之功!

    十来名曹军斥候,当然不够所有人分的,但是人太多上去了,反而可能会有控制不住的意外,导致引起曹军警觉,所以郝昭只是叫了两个什长,加上他自己带着几人,一共二十多人出击,其余的人就留在原地修整,照料战马。

    接到命令的一行兵卒皆兴奋起来,从马上取下各自的趁手兵器,快速准备起来。

    大多数的骠骑骑兵,都是多面手,不仅会用长短兵器,对于弓弩也都趁手。

    郝昭也是如此,他不仅是带着一把战刀,而且还在腰上别上了一把短锤。毕竟对上的是曹军带甲之士,战刀的刺砍如果不是在要害部位,未必能够一击必杀,但是短铁锤就不一样了,即便是隔着兜鍪砸中脑袋,也是一锤一个毫不含糊。

    一行人很快准备妥当,在月色星光之中,他们眼中都闪动着幽幽光芒,仿佛是一群猫科动物已经准备好去猎食。

    在郝昭的指令之下,二十几人很快分为三股,各自沿着沟壑阴影向前掩去。

    很快,郝昭等人就蹑手蹑脚来到曹军斥候修整之处。

    在坡顶上有些稀疏的树木,因为黄土较为干旱,所以树木长势也不算特别好,周边有些杂草和灌木。两名曹军斥候就藏在树木和灌木之后值守,而其余的曹军斥候则是在坡下的凹处,升起了篝火,设了遮蔽烟笼。

    虽然曹军斥候做出了相应的隐蔽举措,但是烧烤的味道会比一般的用火要来得更大……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猎到了野兽,或许是因为处于较为内部而使得其警戒心不足,这些曹军虽然确实是穿着战甲的曹军精锐,但是当下这样的状态,却不像是多么精锐。

    烧烤的香气似乎也让值守的曹军斥候有些分心了,频频回头看着篝火的方向。

    郝昭慢慢的往前,像是一只灵巧的大猫,只有在前脚掌踩稳了之后,才会探出第二步,看起来虽然姿势怪异,但是很有效。

    忽然,曹军的值守斥候仿佛察觉到什么,又或许觉得四周忽然太静谧了一些,这种本能让他直起身来,开始四处张望……

    可惜晚了。

    郝昭猛的扑出,短刃像是探出的利爪,划过了曹军斥候的咽喉。

    鲜血喷出的声音,就像是在风中细碎的口哨。

    曹军斥候死死的捂住脖子,似乎是想要嘶吼,可是气管也被划破的他根本发不出喊叫来,只能是瞪着眼,倒下。

    郝昭一把抓住曹军斥候,然后将其身躯轻轻放倒。

    其实人血的腥味是很重的,如果不是篝火的烧烤气味掩盖了这种腥味,说不得有经验的曹军斥候便是会警觉起来。

    被解除了警戒哨兵的曹军斥候,便像是落入了陷阱的猎物。

    虽然说当郝昭等人最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速度也不算慢,有的抓兵刃,有的就地翻滚,但是终究是晚了一步。

    嗖嗖嗖!

    箭矢和弩矢呼啸着,并且从不同的方向射出,使得曹军斥候连躲避空间都没有。

    惨叫声接连响起,这一什的曹军斥候很快被射伤射杀。

    这场偷袭战,很短的时间便结束了,还没搞出什么大的动静。

    郝昭等人先手发现了曹军斥候,又是干掉了曹军值守的兵卒,对方完全没有防备,所以胜利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因为事前没来得及沟通好,使得没能留下有效的活口。

    仅有的两三名还有一口气的曹军斥候,似乎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恶狠狠的咒骂着郝昭等人,然后便是断了气……

    不过,有些信息,并不仅仅是依靠言语才能获取。

    在翻找了曹军斥候的尸体和他们所携带的物品之后,郝昭发现了一个事情。

    曹军斥候携带所剩下的干粮所剩无几……

    这或许就是他们冒险烧烤的原因之一,但是也给郝昭提供了一个信息。

    『看来我们可能找对方向了……曹军在周边不远,一定有个补给点!说不得还能捞条大鱼!』

第3260章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郝昭静静的打量着远处的曹军的补给点,估量着曹军的战斗力。

    他没觉得打曹军有什么不对,更没有觉得大汉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号召力。

    在这一片土地上,骠骑才是一切的一切。

    一个人的屁股,总归是很重要的。

    出身决定了大多数人命运轨迹,能跳出原生环境限制的人,毕竟都是少数。

    郝昭是太原人,所以他很自然的就加入了斐潜麾下,对抗曹军。

    因为郝昭的屁股在并州,在骠骑这里,为骠骑而战也就成为了他认可的选择。

    这就像是男人喜欢的大多数都是男性喜欢的东西,女人也是喜欢女性的东西一样,这就是先天上的屁股所决定的,至于后天某些人的屁股歪了,只能说理解,但不值得因为那些少部分歪屁股的,就要让大部分的人也要歪。

    这就不正常了。

    历史上的郝昭屁股则是歪了,至少在曹氏核心圈子里面看郝昭是歪的,所以即便是郝昭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天生是太原人,生下来就是『歪』了,所以得不到应有的奖励……

    郝昭在历史上是个悲剧的英雄。

    是他挡住了诸葛亮进军关中的脚步,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在郝昭他成功的抵御了诸葛亮的进攻之后,他没有得到军职上的重用加封,没有增加部曲,没有加将军衔,而仅仅是加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关内侯。然后曹叡还故意放出风声来,表示太原那旮旯竟然还有这等猛将?啊呀呀,了不得啊!

    『为将灼如此,朕复何忧乎?』曹叡如此说道。

    这个『灼』字,是在是精妙。

    有灼烧之意,也有鲜明的意思,还有一点明白透彻的含义。

    所以郝昭便是很快的病死了。

    曹叡听闻,很是悲痛,决定少吃几碗饭,司马懿便是来劝,『何必呢,陛下,何必呢?不至于,不至于啊……』

    曹叡从善如流,饮食如故。

    当然,也可以将这件事情看成纯粹的阴谋论,但山东之地么,确实是需要做人比做事更强的人。

    只会埋头做事的人,在山东是混不开的。

    郝昭只会做事,中书令孙资显然比他更会做人。

    不知道历史上的郝昭在临终的那一刻,会不会想起在陈仓城下喊得嘶声力竭的靳详?

    会不会想起他离开太原之后就再也没能回去的家……

    人是要有屁股的,也就自然会有立场。

    所以看到一个汉人鼓吹大汉,看到一个满人鼓吹大清,都是很正常的,毕竟屁股在那边,就是为那边说话。

    郝昭的屁股现在就在骠骑这边,现在自然是要替骠骑发声。

    用五行雷发声。

    曹军在补给点当中,大部分都是带甲兵卒,也有不少无甲杂役,这都很正常,唯独不正常的是有一些曹军精锐。

    这些曹军精锐似乎是生怕旁人认不出他们来,不仅是穿着精致的盔甲,而且兜鍪上还加了红缨,迎风飘扬,十分的醒目。甚至有的还在背上插了护背旗和认旗,走起路来拉风得要死。

    『有一部分是中领军……』

    曹氏中领军中护军,大概就是五校,中垒,武卫三大部分。当然也有一说是『武卫、中领、中护、中坚、中垒』等五营,及前面所谓的『五校』,和原本大汉的禁军五校对应。

    但是不管是什么称谓,这些曹氏中领军都是从地方郡兵当中优中选优而来,战斗力不容小觑。

    至少在曹操年代就是如此,至于曹叡之后么……

    这些中领军中护军,他们战力,也比普通曹军兵卒要更高一筹。一般的情况下是用来作为曹军的宪兵队使用,也可以成为一般的地方兵卒的长官,在战阵之中作为尖刀破阵的决定性力量。

    郝昭思索了片刻,决定向司马懿学习。

    『我们现在已经穿过了曹军的封锁线,』郝昭召集了众人,『不过有一件事情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曹军很松懈……他们甚至没有派遣外围值守……』

    像这样的补给点,至少要在十里左右放上一个哨点。

    很明显昨天晚上郝昭干掉的曹军斥候小队,并不是这个补给点的哨点,而是要准备回去的斥候队列。

    『所以你的意思是……』骠骑骑兵老卒问道。他们不怕打仗,怕的是没头没脑的打仗。郝昭虽然年轻,但是明显肯干实事,又有脑子,自然得到老卒的认可。

    『引出来打!』郝昭说道,『记得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小树林么?』

    『小树林?可是那里的树木不多,根本无法掩藏我们这么多人……』

    郝昭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所以我们不藏在小树林里!我的想法是这样……』

    ……

    ……

    曹军很好骗。

    至少在郝昭眼里,就是如此。

    他只不过带着十几看起来比较瘦弱的人马,装成不小心撞到了曹军补给点这里来的杂军,便是引来了曹军补给点营地之内的大呼小叫声,旋即便是乌泱泱一堆曹军冲了出来,像是蟑螂出窝。

    郝昭便是立刻带着人马夺路而逃。

    曹军嗷嗷嗷在后面追,郝昭便是低着头带着人跑。

    追了一段路之后,那些一路晃动着红缨,怪叫阵阵的曹军精锐,似乎感觉到这一小部分的杂军似乎有些不同……

    毕竟这一部分的杂军,明明人更少,但是竟然没有多少散乱,也不见得行为举止之中表现出来有多么害怕的意思……

    人在害怕的时候,动作会变形的,尤其是在马背上,如果身躯僵硬得像是一块木头,马也会感觉到也不会跑得快起来。

    在这些曹军精锐追杀上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些表面上逃窜的杂军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河东郡兵!

    『这些家伙可能是骠骑兵!』

    有人高声喊着,试图让其他人停下脚步。

    可是他们忘了一件事情。

    人都是相对独立的,即便是父母想要让孩子做一些什么事情,比如好好做作业,别整天刷手机,孩子都可能表面上听,对对对,但是实际上等父母一转头,就开始摸手机了。

    这是手机的错么?

    因为曹军上下级别森严,中领军中护军和普通的曹军待遇相差太大,这就导致了曹军兵卒在面对强敌的时候畏畏缩缩,面对普通百姓的时候强拳出击。同时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导致了上下之间相互的信赖极差。

    那个有些经验,或是直觉的察觉了不对的中领军精锐叫喊着,但是其他普通曹军即便是有听到,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甚至还有的一脸『这个糟老头子又骗人』的表情。

    在他们看来,骠骑骑兵怎么可能会到这里?

    关键是曹军之中缺乏战马,所以对于获取战马的奖励也是到一个非常离谱的程度,杀一个骠骑兵卒或许都没有抓获一匹战马来的奖励多!

    杀一个骠骑兵卒多难啊?

    可是当下这些杂兵各个都有马,这要是捞上一匹,不就是立刻发家致富了么?

    曹军兵卒各个大呼小叫,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反而是越追越起劲。

    曹军骑兵和步卒之间的差距就越来越大……

    郝昭等人很快就抵达了预定的地点,一头就冲进了稀疏的小树林之中。

    曹军也跟着往里冲,但是很快骑术的差别就体现了出来。

    一些骑术不佳的曹军兵卒根本不敢在树林里纵马狂奔,那些枝枝叉叉简直就是一个个的天然绊马索,战马过去了,但是马背上的骑兵未必能够灵活的躲过去,不得不下意识的放低马速,亦或是干脆绕着树林往边上追。

    曹军队列再次混乱。

    郝昭见此,不由得眼睛一亮,便是掏出在怀里的铜哨,吹响了进攻的号令。

    铜哨一响,骠骑骑兵便是瞬间变阵,一分为二,分左右向两侧跑去,

    正在死命追赶郝昭等人的曹军兵卒便是一愣,有人想要往左有人想要向右,结果交叉碰在了一起,越发的混乱起来……

    而在小树林之外的沟壑之中,其余的骠骑骑兵已经是全身披挂,左手持着骑兵弩,右手拿着刀枪,呼啸着从坡地冲出,直扑跟在曹军骑兵后面那些跑得气喘吁吁的步卒。

    因为视线的关系,曹军的骑兵被郝昭等人吸引,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树林的一侧,而对于另外一侧基本上没有太过于注意,并且骑兵奔跑起来,本身就有很多的烟尘,滚滚风吹之下,使得视线也不是很清晰,再加上也没有曹军跑到沟壑边上,所以即便是骠骑的这些人马藏在眼皮底下,曹军骑兵依旧没能发现。

    骠骑骑兵率先打击的对象,并不是冲进了小树林当中的曹军骑兵。

    而是跟在曹军骑兵后面的曹军步卒。

    骠骑骑兵的骑兵弩,自然是要比步兵所用的弩要小一号,威力也下降了很多,只能在短距离内使用,但是也因为威力小,所以上弦会更方便,通过固定在手臂上的勾弦可以直接在马背上开弓,甚是方便。

    当然更多的骠骑骑兵是因为被司马懿所影响,所以他们舍弃了骑兵弩,而是选择了双手持弓取重箭,破甲重箭。

    于是乎,那些跟在曹军骑兵后面,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曹军步卒,就彻底倒霉了。

    弓骑兵重箭抵近射击,几乎是所有缺乏远程反制手段的步卒噩梦。

    即便是有盾牌也不行,因为总是有盾牌遮蔽不到的地方,而在近距离的重箭攒射之下,别说皮甲了,就算是一般的铁甲都扛不住!

    盾牌或许能够防护住身躯和脑袋,但是露出的脚呢?

    更何况曹军步卒因为追赶,还没有整备的队列!

    不管是骑兵弩还是破甲重箭,在近距离之下动能都很大,就算是被盾牌挡住了,也像是被铁锤砸中了一样,稍微有些扛不住,便是露出了缝隙……

    曹军步卒见到猛然从坡地窜出骠骑人马,顿时吓得大叫起来,手忙脚乱的要准备防御,可惜他们差了一步,失去先机,想要结阵防御,已经是来不及了。

    铁蹄滚滚,骠骑骑兵飞快地向他们掠去。

    铁蹄沉重叩击地面。

    如同闷雷一般滚滚而过。

    旋即,就是尖锐的呼啸声!

    嗖!

    嗖嗖!

    弓弦响动,弩矢箭矢破空而至!

    熟练的骑弓手,甚至可以在一分钟***出十几箭!

    而普通的步卒长弓手,平均每分钟大概只是射六到七支箭矢。

    当然,这样熟练的弓骑兵,是需要长时间的训练,要付出大量的精力体力,而且未必所有骑兵都适合,同时还需要大量的后勤支撑,一旦缺乏后续的武备支持,就会沦落为花拳绣腿……

    弓骑兵如果不用重箭,对于步卒的压制力就几乎为零,还不如肉搏的枪骑兵好用。

    一旦弓软了,箭轻了,那就简直是人肉馒头,一送就送一堆的那种……

    骠骑骑兵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转职成为弓骑兵,所以还是有一部分人持的是骑兵弩。关键是骠骑骑兵就算是新兵,都接受过至少一年的高强度训练!

    曹军步卒的脚步还未站稳,暴风骤雨一般的箭矢就到了,顿时这些曹军步卒就像是秋天田亩里面的庄禾,在死神的镰刀之下成片的倒下!

    重箭中装弓骑兵,对于普通的步卒来说,就是噩梦一般!

    一个身上披着铁甲的曹军步卒,口鼻之间鲜血溢出。

    他的胸口处被重箭贯入,鲜血涔涔流出,他先是愕然,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不甘心地仰天倒下。

    矛和盾都是相互的,当矛强的时候,盾总是痛苦的。

    骠骑骑兵一部分飞快的掠过曹军步卒,重箭之下不时有曹军步卒惨叫跌倒,或是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当场死去,而随着曹军步卒的惨叫声,另外一批骠骑骑兵则是在射出了骑兵弩矢之后,又朝着曹军步卒投掷出了短斧标枪等短程武器,然后一头就撞进了阵列残破不堪的曹军步卒之中,将曹军步卒残存的勇气和希望,彻底的碾碎成为了齑粉!

    在双方的交战过程当中,只有一名骠骑骑兵因为战马失蹄而摔倒,鼻青脸肿的摔脱臼了胳膊,还有另外三五名骑兵在冲锋的时候被曹军兵卒的兵刃划伤……

    而曹军步卒在这一波骠骑骑兵的突袭之下,几乎便是全面崩溃!

    不过这些曹军兵卒的倒霉还不止于此,在那些追赶郝昭而冲进了小树林的曹军骑兵察觉不妙,想要掉转马头回旋来救自家的步卒的时候,才发现要在树林里面让战马调头,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些曹军骑兵被树枝卡住,另外一些骑兵则是和马匹相互较劲。

    人在喊,马在叫,就像是后世节假日被堵在了道路上的车一样,导航拼着命扯着脖子喊左拐左拐下一个路口左拐,可是陷在车流当中连变道都变不过去,还拐个毛线球啊……

    而等曹军骑兵最终艰难的从树林里出来之后,便是迎来了最终的覆灭。当他们失去了步卒,又是被树林降低了马速,就算是想要逃跑都是几难。

    ……

    ……

    曹军领队的是曹素,一个在曹氏家族之中几乎是边缘人物的子弟。

    可曹素再怎样的边缘,毕竟还是姓曹,所以他就必然是领军之人。

    而他见到当下场景,心中不由得又惊又怒!

    看看身旁的人马,己经少了一大堆,余下的也是和他一样面带惊惶。

    这短短的瞬间,自己带来的步卒就已经是死的死,伤的伤,溃散得溃散,而对面的骠骑人马几乎看不到有什么伤亡!

    他咬牙切齿,可恶的骠骑军!

    但更可怕的,也是骠骑军!

    他和那些普通曹军兵卒不一样,他可是肉身娇贵的上等人!

    这些骠骑军真是硬骨头,太难啃了,虽然斩杀他们确实是军功雄厚,但也要看自己有没有命享受不是?

    于是乎,曹素几乎没有多想什么,便是立刻想要撤离。

    死伤多少曹军步卒无所谓,但是他不能死!

    曹素这么一跑,让另外一些中领军的精锐无奈的也只能跟着跑。

    即便是这些中领军的精锐或许有个别人想要和郝昭等人拼一下命,但是曹素一带头跑,也就等同于自家人击垮了自家人的仅存不多的勇气。

    同时,也给郝昭指出了最好的抓捕目标!

    一般的小兵可没这么强的带动能力!

    郝昭用铜哨提醒,以手语比划着,旋即就有擅长于骑术的几名骠骑骑兵呼啸着朝着曹素冲去!

    曹素还没能察觉到危险的降临,就被骠骑骑兵从侧翼投出的绊马索缠住了马蹄,顿时从马背上抛跌出去,甩在地面上,像是一摊烂泥一样半天爬不起来。

    等到曹素勉强着起身只是,他才发现保护自己的另外两名中领军已经死去,尸首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而一名年轻的过分的骠骑骑兵军校正提着一个染血的短锤朝他走过来。

    在短锤之上,还能看到血浆和脑浆混合在一起的半凝固液体在一路滴淌下来……

    郝昭一锤砸在了曹素的面前,溅起的砂石撞在了曹素的脸上。

    『来,来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说说你都知道一些什么……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知道的有多少……』

    郝昭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

    还没等曹素回答,郝昭其实就已经知道他是找到了应该找情报来源了,并且他是找对人了。

    这家伙,一看就是怕死的。

    不是所有的中领军都是精锐,尤其是像眼前这个家伙……

    见曹素迟疑,郝昭便是一锤砸在了曹素的手背上,沉闷的声响当中响起曹素高亢的声调,『啊啊啊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3261章我没我没我什么都没

    长安。

    田豫、阚泽、管宁、王象等人分次出击,前往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之中,一一抓捕上榜之人,查抄家产。

    被查抄家产的不仅仅是韦氏一人。

    当然,明面上全数都是被韦氏所牵连的……

    一时之间,热火朝天。

    无数人的老底子被翻出来,屁股帘子被掀开之后,才有民众恍然大悟,原来这红楼青楼白楼黑楼里面,竟然是这些名堂啊!

    长见识了!

    比如说杨寒,原名杨秋,安定人,之前在李郭争霸之时也督领一支军队在关中为祸。李郭败亡之后便潜入山中,趁着斐潜入主关中户籍杂乱之时转职成为乡翁,强买强卖,勾结官府,欺压百姓。

    孔贵,原名孔桂,天水人。原与杨秋相熟,常勾结于一处,与成宜马玩等人多有间隙,故而当成宜马玩败逃之后,孔桂与杨秋便于右扶风化名定居。孔桂假做商贾,这些年来跑西域也赚了不少钱。

    以及李傕郭汜的亲属,族人,部将等等……

    李傕郭汜二人之所以能够在董卓死后成为了执政的人选,并不是李傕郭汜二人最能打,而是因为这两个人勾连的人脉关系最多,所以他们才能够力压其他的西凉将领,成为董卓遗产的继承人,甚至连董卓女婿都不是二人的竞争对手。

    在李傕郭汜二人死后,这些李郭关系户只有少部分战死,其他的人一些远走他乡不知所踪,另外一些则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留了下来,毕竟在董卓李郭在长安期间,整个大汉的官府都是混乱不堪的,修改什么户籍,亦或是连户籍都没有,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

    很多地方因为战乱导致原本的人口已经要么被杀,要么逃亡,而这些人借尸还魂之后,只要有人作为旁证,新到了长安的斐潜也不可能立刻就能核查出这些人的身份来……

    这些人也就自然这么拖延着,存留了下来。

    而这些在董卓李郭之后才隐姓埋名的家伙,虽然也是这一次打击的重点对象,但是和那些常年在关中的士族乡绅比较起来,就差的不是一个数量级了。

    在华夏从军国政治体走向了庄园政治体之后,就长期的被困在了这个政治经济模式之中,一直都没能够得到比较大的突破,直至明朝的时候略有一些士大夫乡绅代表治国理政,国君吉祥物的征兆,但是并没有定形,也就被天灾和人祸再次拖拽到了更野蛮的奴隶游牧结构政治体当中去。

    在华夏以农耕为主的王朝之中,大体上还是算一个士族权贵社会,但在整个政治内部,也是相互斗争的。最初之时只是关中和关东,也就是山西和山东士族争斗,如果仅仅是这样,跷跷板的平衡总是会有打破的一天,可偏偏到了华夏农耕模式后续王朝之中,又多出了一个政治集团……

    『江南士族』!

    于是,在后世很多人熟悉的三国演义的背后,又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这其实是三方士族的鼎立雏形。

    三角形,是最为稳固的形态,所以这样的三股政治势力分别主宰了华夏王朝各自数百年,拖延着华夏原本可以走得更远的脚步,就像是在华夏巨人身上的三个庞大的镣铐,直至后世也还存有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迹。

    『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和『江南士族』,对外相对软弱,守土战确实很强,但扩展乏力,对内压制百姓非常严重,控制有效知识的扩展传播,有意识的删除经书之中的能自学那部分……

    当然,在当下大汉时期,『江南士族』,或是叫做江东,还不怎么成气候,但是在历史上很明显的会成为后来居上者,而如今大汉到大唐之间强势无比的『关陇士族』,则是会在这几百年间爆发出了最后的潜力,然后渐渐的走向衰败。

    山东山西之争,是从春秋到唐末的一个政治斗争的主线。

    春秋战国时,地处关中的秦国就与山东的六国是对立状态,六国以华夏正统自居,关东联军曾多次攻打函谷关,要灭掉关中的秦国,最后,反倒是秦军消灭了山东贵族,统一了华夏。

    到汉代,中央朝廷设在关中的长安城,但关东旧有势力依然很强大,许多六国遗留的旧贵族演变成地方土豪,『地头蛇』极多,对中央朝廷并不服气,秦始皇、汉高祖都曾把关东的豪族大批大批迁往关中,以监督他们,防止造反。

    这些被迁移来的山东贵族士族豪强,一些人在长期定居关中的过程当中,渐渐的以关中人自居了,但是也还有很多人依旧怀念着山东,企图回归山东温暖大家庭的怀抱。

    比如范氏。

    范氏在三国演义之中,似乎并不怎么出名,但是实际上范氏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了,春秋晋国之中范氏就是三大姓之一。

    所以范氏在华夏各地其实都有,南阳有范氏,河东有,关中同样也有。

    南阳的范氏比较出名,是因为范滂。这家伙是汉末清流名士之一,和郭泰等人组合成了『八顾』,如果和刘表等人则可以组合成『八友』或者『八俊』……嗯,怎么感觉起来像是什么套牌零部件一样……

    河东的范氏么,已经被抄家灭族了。

    可是谁能想到这河东范氏和关中范氏,其实也有牵连?

    至于关中的范氏么,就没有范滂这么出名了,但和河东范氏相比,关中的范氏明显更肥。

    现如今范府之内,范陵就是坐立不安。

    往日范府之内,总是人来人往,热闹无比,然此时府中各处则是气氛沉闷,不管是范家族人还是普通的仆从下人,个个神情都是惴惴不安,似乎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模样。

    在书房之内,范陵颓废坐着,身躯形态委顿不安。

    范陵身边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范氏祖宗牌位。

    范陵他原本发福的身躯,现在蜷缩成为球状,跪拜在牌位之下,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多少有些安全感。脸上油光泽泽,时不时额头上有冷汗流下,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祈祷着一些什么。

    这几天他的模样,像是比之前苍老了十岁,须发也有些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多了不少。

    自从韦氏出了事情之后,范陵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盘算着和韦氏所有的一切关联,结果越盘算便是越是心惊肉跳……

    反反复复,他都在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说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么?

    为什么韦氏就这么倒下了?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韦端被抓,旋即韦氏庄园被抄,然后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有人兴风作浪,公然袭击骠骑官廨,而就是这么巧,斐蓁和庞统带着骠骑人马就赶到了!

    整个事件肯定是有人搞鬼!

    可偏偏还让韦氏韦端给在青龙寺公审了!

    更为可怕的是,韦端在最后的时刻,竟然开始攀咬了……

    一切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块接着一块倒塌下来,连一点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倒塌完毕,亦或是中途多米诺骨牌自己排列出错。

    太快了,太快了啊!

    范陵一想到那些韦氏家族的宅院,商铺,田产,尽数成了骠骑的战利品,就是一阵阵的心跳加快,惊恐不安。还有很多韦氏的管事与族人,也尽数被抓捕了吧?

    韦端有没有供出范陵来?

    那些韦氏的管事和族人,又有没有牵扯到自己?

    可是生生又不能前去打探,问一问谁被牵扯到了谁又没在名单上。

    昨天刚有消息说孔贵被抓了,说是孔贵其实是孔桂,改名换姓作为商贾许久了……

    这样的人都能被找出来,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是否会轮到自己,轮到自己的家人?

    范陵惨笑着。

    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倒下的韦氏倒下了,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范氏和韦氏,以及和西羌的一些人实在是勾连得太过密切了!

    早在西羌之乱的时候,范陵就和羌人之间有秘密的沟通贸易往来,很是赚了不少钱财,而这些钱财又被分润到了其他的士族豪强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关系网。

    韦氏就是其中一个颇为重要的节点,而现在这个节点被骠骑抓在了手中,正在顺藤摸瓜……

    原本这张网是足够坚韧的,毕竟所有在网中的人会相互包庇,相互遮掩,就像是生菜叶子盖着肉片,只要上头看不到就行了,下面的又有甜面酱蛋黄酱糊嘴,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一切都很平稳和谐友爱。

    如果万一其中某一家出了问题,其他的家族会联合起来进行弥补。政治上的阳奉阴违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教导,很多家族子弟生下来就会,毕竟大汉律法亲亲相隐么!

    可眼下这张网败坏得太快,导致相互之间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举动来!

    而且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谁一动就越发的显得显眼!

    同时人们么,踩低捧高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眼瞅着韦氏倒了,范氏可能会受到牵连,立刻就有人开始痛骂范氏是女干商,祸国殃民,人人都得而诛之……

    范陵派人偷偷去联络一些好友,但是很遗憾的是他的『好友』要么就是直接像是避祸一样,连见都不见,要么就是他们自己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范陵向自己的祖宗牌位虔诚跪拜,祈祷……

    然后他听见似乎在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万胜』的呼喝声。

    范陵身躯猛的一抖,然后想要站起,却因为腿脚发软导致撞上了面前的桌案。

    桌案之上的范氏先祖牌位摇晃了几下,然后在范陵扑救的手掌边缘跌落!

    『咚!』

    牌位沉闷的砸在了地面上,牌位断成了两截,牌面和底座各倒一边……

    范陵瞪着摔成了两截的牌位,全身不由得哆嗦起来,颤抖得就像是落入冰窟之中的寒雀。

    ……

    ……

    带着队列前来抄范氏府邸的是管宁。

    管宁虽然说出身也算是名门,据说是管仲后人,不过管宁自己却很是穷迫。当年他父亲死的时候,甚至连丧葬费都不足……

    嗯嗯,没错,生活不容易,死亡也同样不容易,没钱连死都死不起,这并非是后世才有的习俗,而是从大汉当代就有了。

    忠孝四百年啊!

    当时管宁亲戚想要帮衬管宁一些丧葬费,管宁都拒绝了。一方面管宁不想要欠人情,另外一方面他觉得奢靡的丧葬并不是一个好习俗。

    对于管宁来说,平日里面的生活还是比较节俭的,即便是他到了关中担任了骠骑之下的官吏,但是对于自身的要求还是很高,不乱花钱,也不追求奢靡之物。

    可是等管宁到了范府之前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惊讶,即便是在来之前就想过了范府的奢靡,可是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眼前一个庞大的府邸,也不知几出几进,只是知道从大门之处,往两边看过去的时候,竟然有看不见头的感觉……

    这还是一个府邸么?

    庄园也不过如此罢!

    门前都是青玉石阶,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钉。

    屋檐上盖着琉璃瓦,瓦当上还描着金……

    『民脂民膏啊……』管宁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烧,『关中尤有百姓,一日之费不过数钱!这……这范氏……此等皆为百姓血肉啊!』

    在一旁的巡检也是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某在乡野之中,多见有百姓在寒冬之时,单衣无食,便是御寒煤炭也舍不得用……范氏这些砖瓦,呵呵,怕是一片就足以普通百姓用上一冬御寒之费了罢!』

    对于管宁和巡检来说,他们或许不清楚什么叫做基尼指数,但是他们能够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所代表的意义。这种实实在在的贫富差距,远远比官方书面上的那个永远都不变的指数,更刺眼。

    『来人!破门!』管宁怒喝道,『奉令查抄同逆案犯!阻挡者,杀无赦!』

    骠骑兵卒和巡检人员往上一冲,范氏在门口的家丁很快就被击杀击散,紧闭的大门被撞开,兵卒冲进了范府之中……

    破开大门后,范府之内的家丁,已经谈不上什么反抗了,胆敢还持有武器的就被当场格杀。跪地投降的还能保命,很多家丁奴仆立刻忘记了之前的宣誓效忠,跪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随后骠骑兵卒和巡检人员挨屋搜查,将范氏族人一一揪出,哭天喊地中,将他们带到前院集中,男女老少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不久之后,在企图逃亡的范陵也被骠骑兵卒在一个密道之中抓获,拖到了管宁面前来,顿时惹得范氏族人一片更大的哭喊之声。

    『夫民财者,国之血脉也。』

    管宁沉声说道,『骠骑入主关中以来,无不以民为本,以财为用!正所谓民无财,何以养家糊口?国无财,何以养兵备战?故民财之所重,不可轻忽是也!』

    『礼有云,“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范氏本应为乡野百姓所思所虑,所养所续,然今言货皆悖,害民无算!』

    『民生日蹙,物价腾贵。而范氏不知所以,由自暴敛民财!骠骑减轻赋税,简化征收,使民有余财以养生丧死。又当开疆拓土,发展农桑,兴工商,以增国用,而增民财!却不想范氏居中卡要,层层盘剥,孰不知,民财非独国之财,亦天下之财!』

    『范氏子,汝还有何言?』

    管宁本身为君子,所以他也希望周边的人都能够明白事理,知晓对错,所以他尽可能的想要表达出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要说明范氏的问题,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明白事物的道理,而不是靠着杀戮的恐惧让人屈服。

    对于骠骑治国的策略,管宁无疑是非常认同的。

    正所谓财聚人散、财散人聚。

    如果财富过度聚集在少数人手中,那么就必然会导致贫富差距的扩大和社会矛盾的加剧。

    财富差距越大,底层对上层的信任就会越来越差,上下层的撕裂和信任危机又会进一步对经济发展造成了巨大影响,最终经济发展状况不断恶化,整个国家就会怨气升腾,民心不稳。

    最终演变之下,鲜有人能独善其身。

    即便是觉得自己在哪里都能做官的那些官僚,亦或是在郡县的这些地方乡绅。

    就像是大汉之前也有不少士族乡绅,尤其是山东的那一帮子人,觉得大汉黄巾之乱又是如何,董卓李郭为祸关中又能怎样,还不是依旧可以逍遥自在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寻花问柳?

    可是现在呢?

    战争席卷而来,将之前认为可以置身事外的所有人都卷入了其中!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范陵很显然对于管宁的这个好意并不接受。

    范陵嚎哭着,『我冤枉!冤枉啊!别看我家外面这么好看,实际上我家没有钱!真没有钱!不信我开仓房给你看!真没有,真没有钱啊……我没有没有真是什么都没有啊!』

    片刻之后,前往后院查抄范氏仓库的骠骑兵卒皱着眉头回来了,禀报道:『仓廪之中,仅有陈旧粟米,少量棉麻布匹,以及些许铜钱银币……并无见其他珍物……』

    范陵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便是喊得宛如六月飞雪一般的冤。

    管宁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说真的就像是范陵所言,范氏如今只是屎壳郎粪蛋表面光?

    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管宁皱眉思索起来……

第3262章要说缘由就是说穷人不努力

    管宁还是年轻了一些。他在经验上差了一些,面对范府如此的局面,虽然明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却没能想出来究竟问题是在哪里。

    田豫接到了消息之后,带着几个人快马而来。

    管宁有些羞愧的在范府门前迎接田豫。

    『见过田佐事。』

    田豫翻身下马,摆手,一边大步往范府内走,一边问道:『仓廪之中都找了?没找到钱财器物?』

    管宁说道:『都找了。连范氏逃生的密道都找了……下官无能……惭愧,惭愧……』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田豫沉声说道,『范氏长期与羌人,氐人等贸易往来,获利不菲,怎么可能仅有陈谷旧布,些许钱币?』

    管宁也是点头,『巡检处之人也是如此说,见有金银搬入范府之内……可现在仅有些金银钱币,而且数量不多,这与之前情报有差……』

    田豫哼了一声,『定然是藏于某处了。问过范府之人口供否?』

    管宁说道:『问过了……范氏仆从说见过钱财抬到了内院,可内院之中找不到这些……而范氏内院之人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是说钱财就是仓廪之中的那些……』

    『哈哈……』田豫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往内走。

    其实在严刑拷打之下,必然会有人熬不住,说出一些什么来。可是这样一来,未免就有一种类似于大汉汉武帝时期算缗令的味道了……

    算缗,可以说是大汉在征收财产税上的伟大创举,只可惜没能更进一步。

    关键是在一开始,汉武帝盯着的就不是算缗。

    方向错了,导致原本一个很好的,可谓是在世界上首创的国家级别的贫富调节的税率制度,最终演变成为了贪官酷吏发财致富的工具……

    算缗简单来说,就是向大商人、高利贷者征收财产税。汉武帝规定商人财产每二千钱,抽税一算,也就是一个口算,2000钱要缴120,税率为6%,而对于经营手工业者的财产,有减免,如果是商人,则加重。

    这其实有些后世税收调节的意思了。

    这个税率其实并不算是高,而且对于一般百姓来说基本无感。原本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尝试,可关键是汉武帝、张汤和桑弘羊等人,在制定算缗令的时候,想着的一定不是调节贫富差距,而是想着『告缗令。』

    于是,民间就疯狂了。

    算缗令和告缗令使富商大贾明白在权力面前自己一样是待宰的肥羊。

    于是商人就打不过,就加入。

    于是在华夏之中,从汉代开始,商人与官僚、地主逐渐合流,加剧了权力的对百姓的豪夺,官商逐渐成了封建王朝的套路,庄园圈地圈养百姓成为了华夏的主流经济模式,最终形成了华夏封建体系当中经典的,根深蒂固的官商勾结模式。

    这笔烂账,要说刘彻开的坏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现在,斐潜要将这一部分的腐肉剔除。

    『四民』之正,首先是要『官』正。

    封建王朝之中,上梁不正下梁歪,光要求下面的要艰苦朴素,结果上层建筑一个比一个贪得多。

    幸好管宁和田豫,都算是比较正直的,否则随便嘴巴歪一下,亦或是手头松一点,便是直接入账百万钱不含糊。

    田豫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主公有言,商贾之业,乃国之脉也。夫贸易之道,非独唯财货论之,亦可安社稷,和万民。昔者夏后氏开市井,殷人重商旅,周官设市官,皆以商贾固国之本也。』

    『然商贾宜有度序。若失其度序,则民困于贫病;若得其便宜,则国泰民安。是故正律之于商贾,犹匠人之

    于规矩,不可或缺也。如今范氏不以义理为本,唯利是图,则其弊也甚矣。故今以明法度,正律商贾,使贸易有序,不致于乱。』

    『关中之商,有如范氏贪猥无厌者,亦有诚守信义之人。你我之责,则当以正引,以法约束,使贾有序,归于正轨。如此,犹川流之不逆,百谷之归仓廪。若能如是,则天下之财,自然流通,而国之富强,民之安乐,皆自此而生矣。』

    管宁拱手说道,『佐事所言甚是。』

    田豫点了点头,看着管宁,着重说道:『今日范氏,可为循例,当办得妥当才是。』

    田豫要做的事情,显然比管宁要多得多。

    管宁连忙道歉。

    范氏见田豫来,又是嚎叫一气。

    田豫也不气不急,等范氏这些人嚎叫的声音低下来了,才沉声说道:『若是老实交代,或可略以减免,执迷不悟,罪加一等。』

    范陵惨笑道:『说得好听!不过是剥削良善,以充军资罢了!』

    田豫大笑,『充军资倒也没错,但是汝这良善么,就未必了!』

    庞统和荀攸的策略,总是一环套着一环。

    和曹操之间的战事打到了现在,也是即将分出一个胜负来。那么在胜利之后,是不是需要大量的钱财来修复受损的地区,恢复原本的生产生活?是不是需要大量的钱财来支付给兵卒养伤,抚恤,以及作为功勋的奖赏?

    钱财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所以这些『年前』养的猪,就到了宰杀的时候。

    田豫并不讳言此事,『取汝不义之财,用之民生正途,才算是全了大义!』

    既然有闻司和巡检处都说发现了范氏有抬金银进来,那就肯定在家中,只不过不知道藏在哪里就是了……

    『水池下去了没有?』田豫不再理会范陵,巡查了一圈之后,指着后院之中的观赏水池问道。

    管宁点头,『下去了,派人摸过,除了有些石头,花草鲤鱼之外,没有什么东西?』

    『把那些“石头”搬上来。』田豫直接吩咐道。

    管宁一愣,旋即有些恍然,『佐事你是说……』

    『还不止这个,』田豫看了管宁一眼,『你是没见过这些家伙藏匿手段……』

    这些富户藏敛财帛的手段,除了明面的库房仓廪之外,其实各类暗窖数不胜数,还有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法。在水池里面藏装成鹅卵石的银子,只是很常见的小手段,而且这远远不是大头。

    进入了范氏仓廪之中,一些陈旧的钱币、谷粟和麻葛什么的,都已经被清理了出去,显得仓廪之中空空旷旷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根立柱撑着大梁。

    田豫从左边走到右边,然后又从右边走了回来,围绕着仓廪转悠了一圈,然后站在了一根立柱前面,若有所思。

    管宁也站在了田豫身边,抬眼看着这根立柱。

    这柱子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异状,和仓廪里面的其他的柱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田豫伸手在柱子上敲了敲。

    声音和木头很像。

    『哼。』田豫笑了笑,伸手从一旁的兵卒身上抽出战刀来,便是一刀砍在了柱子上。

    木屑纷飞,但是旋即就露出了一些黄澄澄的颜色。

    众人啊了一声,凑上去仔细一看,原来这根柱子的内芯,竟都是用黄铜所铸。

    『这玩意,可是不好做……』田豫指着柱子说道,『费工夫得很,又是包又是漆的……不过这样一立,便是来了贼都拿不走……所以叫做贼见愁……』

    管宁哦了一声,旋即目光落在了其他几根柱子上。

    『没错,这里面

    有几根……』田豫笑了笑,『抄家还要懂一些房屋建造的知识……这么一个仓廪,需要这么多立柱么?』

    在围观的兵卒巡检立刻转向了其他的柱子,纷纷动手开始削柱子的外皮,一一露出庐山真面,尽数铜料,不是黄铜,就是紫铜、青铜。

    『大汉四百年,钱币私铸,屡禁不绝,为何?』田豫感慨道,『便是这些家伙啊……』

    大汉少府,就相当于后世央妈。

    少府一放水,喝到奶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这些士族乡绅,巨商大贾,而平民百姓则是要承受奶水稀释过的悲惨,连自家血水都要往上贴!

    这可是华夏封建王朝的传统艺能。

    如此多铜料,可以铸多少铜钱?

    要不是骠骑将军斐潜改进了制造铜币的技术,并且严格控制黄氏工房,严禁工艺外流,说不得现在这些铜柱已经有不少又变回了真木头……

    不但如此,田豫还撬起地下几块方砖,用刀子清了清在表面的氧化层,原本乌黑一片毫不起眼的砖块,立时就有一片银光露出来。

    这下子兵卒和巡检都来劲了,从仓廪之中挨着个的将砖头都撬起来。

    一些砖头是普通的砖头,但是另外一些就不是了。

    很快,被刮出了银色的银砖堆叠得很高。

    甚至还有几块是上了漆的金砖。

    金银之色,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晕。

    众人大开眼界,不少兵卒和巡检都在一边检查一边感慨,真是开眼了。

    『贾以诚信,贩以公道。商旅往来,货物流通,财富汇聚。商者之道,能令四方之物,各得其所,亦使国家富足,血脉通流。』田豫拿起一块银砖,掂量了一下,又扔了回去,叮当有声,颇为感慨的说道,『如今见范氏此贼,以金钱私积如此之多,财货地阻,实乃邦国之祸患是也!』

    『夫钱者,当通也,滞之则不通,若国之脉络塞堵,百姓焉能不困?此等钱财阻于地下,则类于血脉不畅,邦国又是何以为继?类范氏如此,私积之钱,地阻之财,民之害国之灾是也。如今查抄此贼,可通其滞,畅其阻,使钱流畅于天下,财货行于四方,地方则可昌盛,民生始得安宁啊……』

    田豫如此言,甚是感慨,可对于范氏来说,看着那些藏匿起来的金银铜被搬出来,简直就是挖心掏肺,撕扯肠肚一般,顿时嗷嗷叫将起来。

    范陵也是颤巍巍的跪着,老泪纵横,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罪责被证实了,而是想着完了完了,范家完了!多少代范氏先祖的努力,如今尽数付之东流了!

    见着一块块的金砖银砖被堆叠起来,像是小山一般,人群当中一个跪在院中的青年范氏子,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又急又快的骂了起来,『不!不要!这些都是我家的钱!我家的钱!你们这些贱种,这些贼匪,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来抢我们家的钱!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狗,就只懂得抢钱,抢……』

    『孽畜!闭嘴!』范陵大吼道,然后转头对着田豫和管宁说道,『这等孽畜之言,二位上官休要放在心上……小的,小的……』

    田豫摆了摆手,然后盯着范陵,『没用的……你定然还有没被查抄出来的钱财,所以才让那人有意激怒搅乱于某……是藏于何处?地窖?』

    范陵一愣,旋即脸色一变。

    『呵呵,』田豫却是笑了,『常言道,狡兔三窟。地窖当中确实有,但至少还有一处……比如,嗯……某听闻,你从太兴四年间,开始信佛了?所以……』

    管宁会意,便是让人再去佛堂仔细查看。

    『不!不不不!』范陵忽然像是被丢上岸的鱼一样蹦跶起来,鼻涕眼泪顿时喷涌出来,怒吼道,『汝等寇贼!尔等之贫

    ,乃由尔等之父母不勤也!吾辈之富,乃由吾辈之父母勤勉也!如今尔等懒怠之徒,却是来夺吾辈之财,天理何在?!天道何存?!』

    田豫听闻,哈哈大笑,『汝也不过如此!商贾贪欲,恒有自证所获钱财合理也。却不知天下之贫,非勤一字,乃不均也!』

    『夫财者,天下之公器也。』田豫指着那些金银铜,『此等金银器物,皆为范氏子自掘于山,自炼于炉火乎?若是有一钱一两是范氏子弟自掘于山矿,亲炼于水火者,某当即还之!』

    范氏之人愣住了,有心动者,却不敢言。

    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一大家子人虽多,但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是亲力亲为的去劳作,去挖矿,去做一个累得半死的矿工的,反倒是一个养尊处优,皮肤细嫩白皙如玉。

    可是那些勤奋的矿工,一个个明明三四十岁却像是五六十岁,光有一身的病痛却是没钱,穷困潦倒一生。

    多劳多得,哈啊?

    光有口号,还不如屁声响亮。

    『大汉旧制,财富不均,贫富悬殊,此乃弊政之所在也。』田豫朗声说道,『有人坐拥千金,衣锦还乡;有人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此乃天理乎?此等便是大汉之所欲,天道之所存乎?』

    『非也!』田豫声音如同滚雷一般,响彻在范府上空,『既知有弊,自当改之!主公欲使勤者多获,惰者不得,如此方合人间之道,亦为大汉之德!梗阻者,当斩之!』

    商人么,总是要为自己拥有大量的财富来寻找一个合理性。

    努力论,便是穷人理论当中常见常新的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就像是大熊倒下之后,总有一些食腐者靠着各种手段拥有了巨额财富,这时候他们急需为自己拥有财富的合理性找一个理由,就是资本主义补课论,认为社会发展不可以跳过其中某个环节,他们的财富是社会发展规律赋予的。

    听听,这是老天爷赏的!

    和前辈们无关。

    这些大熊子女们的种种言论,彻底否定了他们父辈闹腾的理由。

    后来大熊私有化已经完成很久了,两极分化也已经很固定了,富人群体数量也扩散了一些到利用机会上升的一小部分底层上,财富合法化的理论就开始采用这种所谓的努力论来解释了。

    毕竟如果一旦被洗脑了,真的认可了这种理论,觉得穷人穷是因为不努力,那真的是没闹腾的前辈们什么事了……

    只要努力,真的可以发财致富,那就真没必要闹腾了,不是么?

    摆摊日九千,买饼年百万。

    至于那些饥一顿饱一顿,从年轻就努力刨食,结果到了五六十岁还要拖着一身伤痛干日结的农民工……

    抱歉,在那呢?

    镜头盖没开。

    之所以这些富人喜欢嘲笑穷人不努力,是因为这种理论很有迷惑性,但是他们不敢嘲笑穷人穷是因为不团结,因为他们都知道,要是穷人真团结起来,他们就是要老命了……

    范氏嚎叫着说这些钱财都是他们祖祖辈辈辛苦赚来的,但是如今田豫让他们说出来究竟怎么赚的,是用什么方式来获取的时候,便是吭吭唧唧,无言以对。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深究起来真会要人命的!

    范氏等人还在试图狡辩,却见到管宁带着人从后院而来,『佐事,此贼竟然将金银铸造成佛像,桌案,牌位……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范陵就像是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喉咙,脸涨得青紫一片,然后嗷的一声便是要往上扑,却被兵卒死死按住,便是对着田豫管宁破口大骂,竖子非人婢养之等等不绝于耳……

    田豫不以为意,『都登记入册……到时候

    在青龙寺,也少不得给范氏专开一场……』

    管宁自是应下。

    田豫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是带着人先走了,急急而来,又是急急而去,连水都没喝一口。

    管宁甚为感激,亲自将田豫送出了门外,然后站在那边看着田豫一行远去,片刻之后便是忽然叫人拿来了笔墨,取了一片木牍便是写了起来,『盖聚天下之人,不可以无财;聚天下之财,不可以无义。夫以义理天下之财,则转输之劳逸,不可以不均,用度之多寡,不可以不通,货贿之有无,不可以不制,而轻重敛散之权,不可以无术……』

    在一旁的巡检都愣住了……

    『管从事?嗨,管从事!』巡检呼喊道。

    管宁这才醒悟过来,现在不是写总结的时候,便是略有尴尬的笑了笑,习惯性的将笔放在嘴里叭咂了一下,然后插到笔套里,咧着两三黑牙,『对,对,先办正事!』

第3263章要有困难就是说大家团结

    在河东蒲坂津一带的司马懿,是有限度的自主兵权。他的限度就在于他手下的这些兵马,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呼唤一定量的增援。

    司马懿他觉得现在没必要呼唤增援,因为他的战略目的很简单。

    他要尽力袭扰曹军阵线,牵制老曹同学的兵力。

    不是正面决战。

    不管这件事情有没有风险,亦或是有没有什么问题,司马懿知道一点,这一场斐曹之间的战事,只能斐潜赢。

    如果曹操最终获胜,那么倒霉的不仅仅是斐潜一个人。

    眼下曹操的主要目标集中在北面,那么司马懿就有机会在侧翼进行偷袭。

    他也知道这样有很大的风险,他必须要搞清楚曹军的中军主力究竟在何处,才不会是原本想要捡个便宜,结果一头撞上了钢板。

    因此司马懿出动郝昭的时候,并没有派遣出多少的人马,一方面是人多了更容易暴露,另外一方面则是在没有确定情报之前,司马懿也不敢投入太多的部队……

    郝昭带回了活口之后,司马懿就确定了曹军的主力已经从中条山大营里面向北转移了,所以这些在侧翼的曹军也不免有些松懈……

    这是好事,他看到了战机。

    如果曹军主力还在中条山附近,对于司马懿来说,不管是做什么太大的动作都显得不太适合,毕竟司马懿当下的人马数量并不多,每一次折损都意味着手下的力量减弱。

    『要不要找主公请援些兵马来?』

    郝昭建议道。

    司马懿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先不说请援能不能立刻得到补充,单说如果让曹操知道他这里的兵力很多,那么必然会加大对于这里的防备,反而不利于司马懿的偷袭计划。

    只要司马懿能撕开一个口子,就有可能断了老曹的粮道,然后逼迫曹军不得不回旋,亦或是从潼关之处进行增援,也就相当是他以少量的兵力,直接打乱了曹军在河东河洛一带的布局,为骠骑斐潜最后胜利创造更好的机会。

    所以说,司马懿的战略目的不在于攻城略地,只是『搅乱』二字。

    把对方的布局打乱了,就相当于占据了主动。

    嗯,没错,就是搅什么的棍……

    ……

    ……

    曹军中军大营。

    毛玠急急而进,向曹操拱手说道:『主公,探到了!』

    曹操微微侧首,向地图示意,『指出来!』

    毛玠便是上前在地图上靠近张阳池左近的某个位置上一点。

    『贼军司马氏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人数千余骑,未必全都是精兵,但是至少是经过训练,骑术娴熟的骑兵……』

    之后,毛玠手指往边上又是一点,再道:『蒲坂津原有渡口守军,此处大概八百人。』

    曹操沉思良久,缓缓的说道:『此贼不除,便是芒刺在背。』

    眼下,曹操要做好多方面的打算。

    如果斐潜出击怎么办,不出击又要怎么攻?

    如果上党出了问题要怎么办?

    以及……

    山东之地……

    曹操在这里,已经陆陆续续的接到了不少信报。

    有好消息,当然也有坏消息,而且整体上来说,后方的坏消息远远比前线好消息要多得多。

    在曹操离开山东的日子里,已经有很多人跳出来了,或明或暗搅动着。

    曹操已经派了程昱回去,随时准备灭个火。

    程昱手比较黑,等程昱先搞一波之后,曹操回旋之时就可以装出一副『哎呀,这事情我才刚知道』的模样来……

    所以现如今曹操的头也疼,屁股上也着火。

    若是再加上司马懿在腰子上扎针,那就真别活了……

    论骑兵战术,曹操之下没有多少擅长的。

    即便是曹操本人也不敢说能够将骑兵指挥得如臂指使一般,所以以骑制骑无疑就是以短击长。曹操更希望将骠骑一方的人拉扯到自己熟悉的战场节奏当中来。

    而且,曹军之中,战马也没多少,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紧巴巴的腾挪不开。

    可这并不意味着曹操只能被动挨打。

    曹操猜出来司马懿想要做什么,毕竟如果他在司马懿的位置,他也会做出类似于司马懿的举动,牵制对方的兵马。

    因此想要让司马懿中计,就必须能有确实让其『牵制』的兵马……

    曹操抬头看了看毛玠。

    毛玠也有了心理准备,拱手说道:『愿为主公分忧!』

    曹操点了点头,『你有此心,某甚是欣慰。不过,你不擅长骑战……来人,去将牵骑都尉……不,去请子经将军来!』

    这就现场升级了。

    『牵子经他擅长骑兵……』曹操又对毛玠说道,『司马小贼若是想要袭击我侧翼……多半会选这个位置……』

    ……

    ……

    冀州,邺城。

    陈群已经命令各郡县严加驻防,不得轻信任何调令,也不得擅自离开驻防之所。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在陈群的感觉中,魏延就像是在头发里面的虱子一样,到处乱爬,左边咬一口,右边吸一下,不至于让人当场死亡,却难受得很。他不认为仅凭魏延手下的那点步卒,能够攻下邺城来,但是他给冀州造成了动乱。

    派人去抓,那就真的要像是篦子一般,细细的篦过才有可能抓到魏延假扮成为曹军的兵卒队列……

    该死的,陈群一想起这个事情来就是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

    这魏延怎么装起曹军来,业务这么娴熟?

    不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么?

    当魏延化整为零之后,陈群就麻爪了。

    重点驻防,陈群没问题,但是要在重点驻防之外,还要派遣出更多的人手去排查……

    拉网排查在没有即时通讯的工具的条件下,效率是低得可怜的,甚至排查的小队都不清楚其他队列有没有查过同一个地方,有可能在某处所有队列都来查过不知道几遍,而在另外的一个地方则是谁都没去。

    尤其是某些大户,更是要细细排查。

    不堪受扰的大户告状了。

    陈群也头疼。

    除非陈群离开邺城,亲自去指挥这些排查的小队。

    可陈群又离不开。

    他必须坐镇邺城,守护着曹丕,否则曹丕万一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陈氏一家就要陪葬了。

    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下,冀州的士族乡绅的庄园体系受到了很大的破坏……

    城池可以闭锁四门,但是在城池之外的庄园呢?

    庄园主确实是可以修建坞堡,大庄,将家族以及部分仆从佃农包含保护在围墙之内。可是无论是哪一个庄园主,都不可能围绕着他所有的土地建上一圈宏伟的城墙,顶多只能是修建一圈篱笆便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甚至有的庄园主只能在路口之处立个牌子,以示区别而已。

    当然这些庄园之中都有一些私人武装,家丁护院什么的,可是这些人和魏延手下的兵卒相比,那就差距太大了,专业和兼职的终归是有些不同。

    矛盾点就在这里……

    庄园主太看重他的土地了,即便是陈群劝说让他们可以先来邺城住一段时间,等危险过去了再回去,可绝大多数的庄园地主都不愿意,他们宁可待在他们自己的庄园之中。即便是这些庄园坞堡的防御体系比城池差得多。

    上一个吃亏的士族乡绅,依旧不能让这些人警醒。

    有些时候不是曹军不愿意护卫他们,是真的有心无力。

    前线也要人,现在后线又不稳,这兵马钱粮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随时随地在城镇仓廪里面自动生成,想要抽出防御重点的兵卒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又如何能够派更多的人去乡野之中清剿那些分散的魏延小队?

    可要是让魏延小队在冀州作践太久,就算是将来魏延撤离了,难免都会让冀州佬怀恨在心。这些冀州佬未必会恨敌人魏延,但是一定会恨『不来援救』的陈群……

    所以陈群终归是不愿意太过得罪这些士族乡绅,望族豪强,他多多少少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抽调一些在邺城周边守城的兵卒,至少将在邺城周边的这些地方梳理一下,拔除魏延的小队。

    或许,三千兵卒还是能凑一凑的?

    不过应该让谁来领兵呢?

    ……

    ……

    许县。

    崔琰在许县也有大宅。他原本应该领兵往北的,可是因为某些事耽搁了。

    崔琰一身便衣坐在堂上,看着从外间走回的儿子崔钦,神色平淡,似乎显得有些不悦。

    『父亲大人……』崔钦低下头。

    崔琰冷冷的看着崔钦,半响不说话。

    崔钦头上微微有些见汗。

    『你长大了,自己拿主意了?』崔琰对着崔钦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崔钦低着头说道:『父亲大人……陛下,陛下亲自校问了孩儿学识,便是……嗯,嗯……』

    崔琰盯着崔钦,『我是问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崔琰并不关心自己孩子得到了什么官职,因为他知道这些官职都是虚的,就像是水中花井中月,看起来不错,但是没半点鸟用。

    在冀州豫州,在整个山东境内,讲究的不是官职,而是地盘和人脉。

    没有自己的地盘或是人脉,即便是有官职,也很快就会被撸下来……

    崔钦以为是自己的学识让天子欣赏,却不知道天子真的是觉得他学识好?

    『……』崔钦沉默着,显然他心中也是明白,可是他不想继续待在崔琰的身后,他想要站出来,想要获得属于他自己的称谓,而不仅仅只是『崔别驾之子』。

    『你不该擅自主张,去见陛下……』崔琰没想到他一到许县,结果就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原先以为熊孩子都是别人家的,结果没想到自家的孩子也变熊了。这让崔琰很是痛心,也很头疼。

    『孩儿知错。』崔钦低头说道,『可是陛下盛情相邀……』

    『是吗?』崔琰沉声说道,『你可以拒绝。公车不就,亦有贤名。』

    崔钦一愣,思索了片刻说道:『父亲大人……可是陛下……若父亲大人不愿,孩儿……孩儿也可以上表辞职……』

    崔琰看着崔钦许久,最后叹息一声说道:『陛下既然已经恩授,岂容推脱儿戏?你尽力便是。若是……若是将来遇到什么危机之时……你莫避险地,休要堕了崔氏清名就是……』

    崔钦吓了一跳,『父亲大人?!』

    『伴君就是伴虎。』崔琰叹息一声说道,『你以为得了官职,却不知已是吞了饵料……如今唯有谨言慎行……你自己小心罢!』

    『父亲大人!』崔钦噗通拜倒在地。

    『去歇息罢。』崔琰摆手,『勿坠崔家清名。』

    崔钦无奈,只能是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崔琰目送着他离开,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天子刘协这是要做什么?

    竟然将爪子伸到了他儿子的身上?

    亦或不仅仅是他儿子,还包括那些在许县之中其他官吏的孩子?

    这真是……

    有意思。

    不过让自己的孩子陷入了这样的局面之中,即便是崔钦自己跳进去的,也多多少少让崔琰觉得心中不爽。只不过他现在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去理会这个事情,因为在冀州邺城的曹丕已经是一日三敦促,要他领兵去围剿在冀州侵扰的魏延小队,也是不好继续耽搁下去……

    也罢,到处都是事情,就像是身陷流沙之中,即便是知道应该如何做,可就是身不由己。

    原本崔琰还以为让儿子离开邺城,到许县来是一个好选择,而现在看来,这天下纷纷扰扰,何处才是真正的安身之所?

    ……

    ……

    襄阳。

    在接到了江陵巨变的消息之后,曹仁便是急急赶回了襄阳,并且召见了蔡瑁等当地荆州土着,以安定民心。

    说实在的,曹仁和蔡瑁之间相处并不怎么样。

    虽然说蔡瑁并没有像是三国演义当中被周瑜一个戏弄便是直接咔嚓,但是蔡瑁在投到了曹操麾下之后,并没有得到他所想要的那些地盘和人口,反而因为曹氏不断的对荆州抽血,以至于荆州整体都显得十分的萎靡不振。

    而且曹氏也一直有意无意的防备着蔡氏,虽然表面上很客气,还封了蔡瑁爵位,但是实际之中的兵权,则是一点都不让蔡瑁沾染,宁可启用文聘,都不会让蔡瑁领军。

    无事牛夫人,有事才叫小甜甜,如今见江陵出事,才急急召唤的态度,自然也是让蔡瑁心中不舒服。因此蔡瑁见了曹仁之后,该有的礼节依旧有,可是人就像是昨夜通宵玩了双飞一般,萎靡不振,魂游天外。

    『嗯咳!』

    曹仁环视一周,目光在蔡瑁身上重重的落了一下,旋即沉声而道,『某得天子之重托,承丞相之厚望,以抚荆州,以诚待士,以养百姓。今有江东孙氏,背盟弑将,夺我江陵,其罪大矣!』

    『昔日江东小儿求于襄阳,言辞恳切,愿携手抗斐,共济时艰。彼时高台之上,歃血誓盟,言犹在耳!孰料江东鼠辈,乘我不备,悍然出兵偷袭江陵,杀我军校,害我百姓!吾闻之心痛如绞!』

    『江东孙氏不思报国,唯知狼吞虎咽,贪得无厌,实属卑劣无耻!江陵,国之重镇也,吾以信任之心,托付江东暂驻,原望江东可守之以忠,抚之以仁。不料江东贼子心怀叵测,竟起兵夺我城池,杀我良将,其情可恨,其行可诛!』

    『吾今上表天子,誓将南征,以雪江陵之耻,以正天下之势!必将孙氏叛逆,绳之以法,以慰江陵折损将士百姓在天之灵!』

    曹仁喊了几句高调,见蔡瑁等人依旧是低着头,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得心头无名火升腾,冷哼了一声之后说道,『值此危难之时,诸位应是精诚团结,共御难关!昔日纷争,百姓涂炭,非因失此精诚之心,而致荆州大乱乎?』

    『古有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今日在座诸位,若是皆能捐弃小我,成就大业,何愁江陵不复,何患荆州不盛?』

    曹仁确实是感到了恼火。

    主要是荆州独木难支,又要进攻武关,还要支援汉中,现在又遭到了江东背刺,而荆州内部又是各自肚肠,一人一个心思。要说曹仁之前还有时间和手段来拉一派打一派扶一派搞一派,而现在么,他就像是支撑着一个四处都是漏风的房子,眼看就要倒塌下来了。

    如果喊口号就能打败敌人,那么曹仁就干脆请一帮子文吏站在城头喊口号就完事了……

    最终还是要有手中的大棒子。

    这一次江东偷袭,真是让曹仁措手不及。

    他也确实料想过江东会撕毁盟约,但是没想到江东会这么快!

    曹仁原本以为,江东若是不能撑个两三年,至少撑个一年应该没问题罢!

    结果……

    而且关键是曹仁在武关和汉中两个方向上的进攻都不顺利!

    要打武关和汉中,曹仁也知道确实都有难度,可如今这变化也太让人尴尬了,进攻没达成效果,一转头自家的菊花还被盟友给捅了!

    曹仁思来想去,如今只能再从荆州土着身上抽点血。

    一来是曹操正在河洛河东激战,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卒来支援调配,即便是有,从河洛绕道到荆州来,也是什么菜都凉了。

    另外一方面是冀州如今也被魏延偷袭,兖州豫州之地也是风声鹤唳,再加上青州徐州之地的那些家伙也有些不稳,所以许县周边的兵马也不能乱动。

    没有外援,便是只能发动荆州的父老乡亲,扩大内需了……

    曹仁认为,收复江陵的这一仗不难打,难的是如何在蔡瑁等人手中再搞些血肉……

第3264章找钥匙

    邺城之中,陈群召见了高柔。

    陈群不放心将手头上有限的兵力交给冀州佬,所以选来选去只能选高柔了。虽然说高柔在早期和曹操并不对付,和袁绍的关系则是更为密切,但是现在么,袁氏已经垮台,那么作为袁氏旧人多多少少也是应该给予一点机会了。

    『昔者,尧舜禹汤,皆以德治天下,故能成大同之世。而今之世,虽非古时,然治国之道,亦当取法于古人。夫以德治国,必先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故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陈郡见到了高柔,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便是如此说道。

    高柔头一低,口称是是是,对对对,但是心中则是在骂娘。

    骂陈群的娘,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忘敲打一下,有必要么?

    『务本』什么才是本?

    当然明面上,高柔还是拱手说道:『陈使君说得是,下官谨记,谨记……』

    陈群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近日有贼纷乱于冀,世子心忧百姓,欲行绞杀之策,奈何贼子女干猾,化整为零四处游窜……如今有兵三千,不知高校尉可愿担此责,扑灭贼逆,还冀安靖?』

    高柔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不好干。

    不好干也得干!

    『下官愿为世子分忧,为使君效力……不过……』高柔还是准备给自己一条退路,『不过冀州甚大,三千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知贼逆何处,如何征战?』

    陈群微微而笑,『据报,贼逆近日曾现于清河……』

    ……

    ……

    魏延发现了曹操的裤腰带实在是稀松得可以。

    当然,这是针对于魏延带着的这些山地兵来说的。其他的兵种么,或者说是其他将领统御的兵卒,还真不好说。毕竟魏延是从曹操争夺荆州的时候,就开始训练山地兵的野外求生技能,而一些日常消耗品的补充,对于穿上了曹军衣袍的魏延等人来说,基本不成问题,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当地的村寨和乡镇以为曹军兵卒改性了,买东西竟然还给钱……

    别以为曹操军纪就能多好,那是指中领军中护军等精锐兵卒而言的,普通的曹军兵卒那叫一个烂!

    对,别跑,就是你,青州兵!

    原本青州兵就是良莠不分,老弱青壮都混杂一处的,结果投了曹操之后又被曹操抽出了大量的青壮组成了精锐的中领军中护军,那么原先的那些较差的老弱的怎么办呢?当然就是凑数军,哦,原本的青州军了。

    这样的青州军军纪能好到哪里去?

    以至于历史上的老曹同学要打南阳之前,都必须玩一套割发的戏码……

    这戏码真是浅显得众将都看不过去,但是也体现出了曹操的无奈。要知道南阳可是帝乡,不是徐州,真要是让青州兵一顿霍霍了,那真是揭开东汉开国皇帝的屁股帘子死命抽啊,还不得立刻走上袁二愣子的死路?

    所以曹操也真狠心割了头发。

    老曹同学咔嚓一声割了头发,斜眼冷笑,『老子都割了!你们看着办!』

    众人上前,『何必呢?啊呀,何必呢?!好了,好了,大家都收敛点啊!口水擦一擦,衣冠整一整啊!』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演戏,但是能将自己当戏子上台唱曲,也是曹操女干雄之姿。

    曹军地方守兵大多数都是混日子的,即便是明眼见到了魏延等人装束上不对劲,或是行为举止有问题,但是只要赏金没到位……

    谁他娘的想要多事?

    在山东境内,有一句话是如同圭臬一般的存在,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毕竟在山东,动嘴的都是上等人,动手的是下等贱民,想要让这些人自动自发自愿做什么事情,那除非是考一个编制。

    于是乎,魏延带着兵卒出了太行山,兜兜转转,到处席卷,直至清河附近,才遇到了一千曹军兵卒的封堵。

    双方交战,互有伤亡,之后曹军兵卒败退,撤往清河县。

    魏延没去攻打城高沟深的清河县,而是过城而不入,做出了南下要进入兖州,进逼豫州,奔袭许县的架势。

    粮草不够了,便是敲掉一两个的小庄园坞堡。

    这些庄园坞堡的家丁护院,对付一般的百姓来说威慑力不错,但是面对魏延等人的武力来说就像是小鸡一般,简直没什么太大的难度。在攻破了外围之后,庄园主往往便是率先跑路,让魏延都不得不称赞一声,『跑得好快!』

    魏延在攻入庄园坞堡之后,就会开仓放粮,将那些粮食和器物尽数的发放给百姓……

    结果导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出现,当接到了警报,亦或是在某些压力之下,周边郡县的曹军不得不来『解救』这些庄园坞堡的时候,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去追寻魏延等人的踪迹,而是先将那些被分发下去的粮食器物收缴回去!

    至于魏延的去向么,谁在乎?

    反正庄园主不在乎。只要地还在,那些贱民还在,东西能抢回来多少就要抢回来多少,宁可给魏延等人,也不能给这些贱民,否则这些贱民有了钱有了东西,都躺平不干活了怎么办?

    周边郡县的曹军兵卒也同样不在乎。损伤的只是庄园主,对于他们来说走这么一趟,不用搏杀还有好处拿,又有谁会辛辛苦苦去追寻魏延究竟去了哪里?

    反正别再回来就行。

    什么?

    又回来了?

    没听见没看见,不是没人举报么?

    没人举报,怎么能算是有这个事情?

    哈?!还真有人举报?!那还待着干啥?!还不赶快将那个人干掉……

    ……

    ……

    高柔带着三千兵卒一路追在魏延留下的踪迹后面,越追便是越发的心惊肉跳。

    魏延袭击冀州,让高柔心中感慨的并不是魏延以及其兵卒本身,而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冀州所表现出来的各地状况,以及那些冀州士族乡绅豪强大户的心思变化。

    有时候高柔心中甚至会冒出一个念头来……

    是不是这些家伙明知道是魏延,但是在故意装糊涂?

    毕竟若是真的斐潜赢了,将来还可以说是结了一个善缘?

    高柔一路追赶,眼见着魏延留下的踪迹往南而去,而原本应该出现在南面的围堵部队迟迟不见踪迹……

    于是高柔不敢过河再追,便是在白马渡之处停留了下来,一方面派人前往邺城通报陈群相关事项,另外一方面也是在白马渡,高柔遇到了新的麻烦。

    曹应。

    貌美,体柔,兰花指的曹应。

    曹应逃离了黎阳之后,便是蜷缩在白马津瑟瑟发抖。

    『她』,抱歉,这不是侮辱,只是形容曹应当下的状态。

    若是有人不满意,也可以换成『它』字。

    当年在曹氏家族之中,曹应没少因为自身的容貌问题而困扰和愤怒,当时他还是他。可是等他真的因为容貌而获得了好处之后,他就变成她了。

    赚钱么,不寒碜。

    这年头谁不是出来卖的呢?

    既然要卖,那不如卖个高价?

    既然已经觉醒,那就不如睁眼看世界?

    当然,睁哪一只眼,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结果还没等曹应舒爽多久,魏延就来了,实实在在的教曹应如何做人,但曹应觉得自己学不会,一辈子都学不会,只能勉强觉醒一下,然后盯上了高柔的兵卒。

    『高校尉!这不是请求,这是必须!』

    曹应拍着桌案。

    他不敢和魏延拍桌,但是有胆气和高柔拍桌。

    因为山东是有规矩,讲道理的。要说讲规矩道理,又有谁能比得过自幼便是学习经文,擅长春秋断狱的儒学子弟呢?

    『守土安民,需有大道之行,方能行之有效。何谓大道?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此五者,乃安民之本,失其一则难以为继。故君子务全,全则无缺矣。』曹应声音朗朗,『如今黎阳百姓孤苦,承受兵灾,皆为原县令李氏不为人子!如今高校尉领兵至此,正是光复黎阳,还我百姓安平之良机也,岂可于此枯坐,坐视黎阳百姓受苦受难?!』

    高柔:『……』

    曹应叽叽咕咕又是一顿长篇大论,说到兴奋之处还会指手画脚,表示哭哭啼啼一点用都没有,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收复黎阳!

    高柔听了只想要翻白眼。

    高柔清楚,曹应这种人就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什么,如今见魏延等人跑了,也不敢带着十几个人去收复黎阳,而白马津的兵卒他又没有权限可以调得动,而高柔正好送上门来了……

    要抹平曹应他从黎阳逃离的罪名,就必须抢先收复黎阳,然后就可以将所有的过错都一推二五六,都算在那县令头上,那么自己就还是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值得人疼爱的,人格独立的好孩子。

    可真要靠自己手下的十几个护卫,曹应没这个胆量,所以找高柔借兵,便成了当下曹应所能想到的唯一的途径。

    高柔很是无奈,他不想要得罪曹应,因为他也知道曹应的屁股后面有人。

    打狗都是要看主人的,不管是公狗还是母狗。

    可就是心中实在是膈应……

    更膈应的是就算是如此,高柔也要将这口气吞下去,谁让他吃曹氏这碗饭呢?

    于是最后高柔分出了两百兵卒给曹应,这是他所能做决定的最大限额了。即便是如此,曹应依旧很不满意,骂骂咧咧的表示高柔格局不够大,心胸不够宽广,不像是一个男子汉。

    高柔无奈,只能是放弃了在白马渡休整的想法,直接领兵急急渡河南下,追着魏延的脚步而去,就像是在躲避瘟疫……

    沙场虽然可怕,但是高柔觉得和曹应相比,沙场似乎忽然就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

    ……

    相比较于曹操后线的的郡县兵力,魏延的兵卒无疑是稀少的。

    可正是因为兵力少,所以使得战术非常的灵活,也意味着后勤补给的压力很小。

    当然,这也意味着冒险。

    以小搏大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关键是魏延喜欢冒险,他觉得这样很刺激。

    魏延算是寒门。

    他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所以他离开了南阳,投奔了斐潜。

    这对于魏延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冒险?

    所以,多一些风险,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骠骑麾下这些年,亲领兵卒在川蜀作战,又是从讲武堂之中专研了不少其他人的战术案例,就像是和这些名将交过手一样,学习到了不少东西。

    更为重要的,是魏延比历史上要更懂得政治。

    毕竟骠骑将军在讲武堂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因此在魏延发现老曹同学的裤带很松的时候,他就开始琢磨了一些事情了……

    甚至有一些荒诞的念头。

    打许县?

    魏延还真试了一试。

    结果遇到麻烦了。

    不知道是为了粮食供给方便,还是为了安全起见,老曹同学在许县周边设置了巨大的屯田机构,并且由他的联姻亲近将领亲自统领。所以其他地方可能会对于魏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进入许县屯田范围之内,就会必然引来许县的屯田兵。

    这些屯田兵虽然战斗力很一般,但问题是数量很多。

    关键是这些屯田兵和冀州庄园内的佃农不同。

    田亩的属性不同。

    庄园内的佃农知道他们的田亩都是庄园主的,所以魏延劫掠这些庄园的时候这些佃农只会傻傻的看,甚至嗷的叫一声,这些佃农就会直接跑。然而屯田所的屯田兵和佃农不一样,曹操学了一半的斐潜模式,这些田亩名义上是这些屯田兵的,所以屯田兵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就算是武力不行,也会比佃农要更加的坚强。

    『有些麻烦。』魏延啧啧的发出声音来,然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望了望南面的方向,『可惜了,可惜了啊……』

    其实这也很正常,越往豫州走,便是距离曹操的大本营越近。曹操深耕多年,又有荀彧在协助治理,还有联姻将领统领兵卒武力,原本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控制天子和百官,又怎么可能给魏延找到什么缝隙?

    思索之间,忽然有在外值守的兵卒示警:『有情况!』

    ……

    ……

    四月间的中原风光,其实极好。

    河边青草依依。

    但是血腥和死亡破坏了这些美丽的风景。

    血泼洒在泥洼之中,汇聚着,流向河流,将河水染红。

    尸体倒下,至死犹瞪大了眼,带着不甘。

    每一个死掉的人都很不甘。

    他们每个人都是汉人,打的对手也是汉人,每个人都是在觉得是为了大汉的未来而战……

    魏延手中的长枪,又刺穿了一名曹军兵卒的胸膛。

    枪杆上沾染了血,滑腻,粘手。

    魏延随手就将长枪投出,扎在了另外一名冲过来的曹军身上,然后劈手抢了对方的战刀,然后一刀砍断了另外一名曹军兵卒的手臂。

    魏延伏击了高柔。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伏击,应该叫做遭遇战可能会更为恰当。

    高柔完全没想到会在此处撞见魏延,他也没有做好和魏延交战的准备,虽然他带领的人数更多,但是在行军的过程当中,兵卒是松懈的,根本没想到在官道两侧忽然就窜出了魏延的兵马!

    原本高柔还以为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兵卒人多,撑到将魏延包围起来,但是他完全高估了手下的战斗力,被魏延直接冲击中阵,阵线崩溃。

    这也很正常。

    高柔带领的曹军是什么兵?

    高柔原本是属于袁绍手下,袁绍死后归降了曹操,而作为降将,高柔能保留多少的部曲私兵?

    呵呵。

    那么陈群给高柔的又是什么兵马呢?

    是在邺城集结的一些兵卒,而这些兵卒就是当年袁绍留下来的败兵,邺城周边的郡县兵。

    而且这些郡县兵,同样也是曹操以及其他曹氏夏侯氏将领一层层挑剩下来的……

    所以能有多少战斗欲望战斗技巧?

    尤其是魏延太疯狂了,虽然说高柔确实是松懈了,没有派出斥候好好的侦查四周,但是谁能想到在官道上竟然被魏延藏在了鼻子下?

    一上来就是突袭中阵,干巴巴的直插高柔。

    果断,狠辣。

    高柔措手不及。

    胜败也就是这样决定的。

    或许没有曹应搅乱了高柔的心情,那么高柔或许还能将注意力集中一些。

    或许是因为周边乡县都没有报警,中原柔美的风景让高柔不由自主的松懈了下来。

    在冷兵器时代,兵卒的士气和战斗技能,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

    当高柔,以及高柔的手下惊诧竟然在此地撞见了魏延等人,觉得魏延等人就像是从天而降,从地里蹦出来的时候,高柔一票人马就已经输了。

    『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魏延冲到了高柔面前,厉声大喝。

    高柔咬牙不应,持刀和魏延战到了一起。

    高柔也是有练习过武艺的,虽然当年他和袁绍麾下冀州一流的武将相比,算不上什么,可是至少比冀州当下郡县之中的软脚虾要强很多,这就使得高柔有一种错觉……

    他上他也行。

    然后很快魏延就告诉他,他不行。

    几个回合后,高柔就中了一刀,不深,割在了小腿之处,然后高柔疼得步伐顿时一乱,又是中了一刀,再也站不稳,噗呲一声摔倒在地。

    『给爷个痛快!』高柔喊道。

    魏延却将刀停了下来,嘿嘿一笑,『若是饶你一命,又是如何?』

    『这……』高柔犹豫起来。

    他以为他很猛,结果不是。

    他以为他很坚强,结果腿上的两道伤口疼得半死……

    『你……你要做什么?』高柔不由得问道。

    魏延哈哈笑了起来,『我在找一把钥匙……一把开门的钥匙……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找到了……』

第3265章花缤纷

    几乎同时间,在河东之处的曹军大营内。

    牵招拜在曹操面前,态度谦卑。

    他是降将。

    曹操原本不想要用牵招,或者说并不想要那么快的用上,毕竟牵招的本行是骑兵,和曹军之中骑兵将领是有冲突的。不是说在恩怨上有什么矛盾,而是在战马分配上会出问题。

    任用牵招不给战马还算是任用么?给了战马,那么原本就不多的战马资源更加吃紧。而且兵权这种东西,在山东旧有的制度之下,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搞不好反而出大问题,所以曹操一直对于这些外姓将领非常的慎重,不是必要不会轻易放出兵权去。

    可是现在……

    牵招仔仔细细的听着关于司马懿的各项情报,既没有急着拍胸脯,也没有表示很困难,而是思索着,似乎在衡量和考虑着什么。

    曹操没有催促牵招。

    说实在的,曹操现在对于骑兵的认知比之前要多得多,可是他依旧觉得自己在这一个方面上有所缺陷。曹操是战术大师,是属于天赋极高的军事人才,但他在面对时代的鸿沟前,依旧不免感觉到了一种差距。

    冷兵器时代,骑兵无疑是王冠上最绚丽的明珠。

    之所以东汉以及大多数局限一地的诸侯国会以步卒称雄,多半是因为步卒的价格便宜,并且战场局限在守城和攻城上。

    如果在野外作战,机动力上的差别会使得步卒很被动。

    老曹同学现在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以结营寨的方式来步步推进,这样的速度自然是很慢。

    曹操真希望骠骑能来进攻他的营寨,那么他就能发挥出自己步卒上的优势,而不是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马屁股后面吃尘土。

    牵招越是慎重,曹操心中才觉得有些安稳。

    结硬营进逼临汾,也不是没有破绽的。

    没错,粮道。

    司马懿显然无师自通,盯上了老曹的菊花……

    曹操必须将主要的精力放在正面上,而侧翼的司马懿就显得非常讨厌,又不能不理会,尤其是在司马懿破袭了曹军的一处补给点之后,司马懿的危害性就越来越大了。

    骑兵的关键就是机动性。

    所以在冷兵器时代,能克制骑兵的就只有骑兵。

    热兵器的时候就不谈了,面对机枪那玩意啥兵都不好使,要上炮。

    其实首创大规模运用骑兵战术,尤其是闪电战战术的,并不是斐潜,而是项羽。

    而在汉代,同样也有利用闪电战的不世名将,霍去病。

    霍去病打仗以速度见称,他深入敌后,迂回穿插,挑选敌人最薄弱处进攻。虽然匈奴也是骑兵为主,但是面对速度并不吃亏但却准备充足的汉军,也无优势可言。当匈奴主力赶来时,汉军已经完成对其部分军队的穿插和包围,取得战果越来越大,

    这就是骑兵的厉害之处,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势如破竹,

    当然骑兵也不是万能的存在,就像是曹操当下结硬营,前出的部队都携带大量的辎重车用于结车阵,都是为了应对骠骑的骑兵做出的相应战术针对性的调整。

    『丞相。』牵招思索已定,抬头看着曹操。

    曹操微微点头,『请讲。』

    在需要某个人的时候,曹操的态度向来都是非常的端正。

    『至少需要八百骑,唯骑方可克骑于野。』牵招说道。

    曹操吸了一口气,『没有八百,只有五百。』

    牵招说道:『那就无法擒杀,只能击败。』

    『……』曹操再次考虑了一下,『击败亦可。』

    虽然说司马懿杀了曹氏和夏侯氏的人,但是曹操依旧要为整个战局来考量,不能将力量分散太多。

    『战马,骑兵,兵甲,刀枪,箭矢,粮草……』牵招一一说道,『尤其是马衣,毋可缺之。』

    『可。』曹操点头。

    牵招拱手而道,『臣当不负丞相之托。若丞相不放心,臣愿立军令状。』

    曹操展眉一笑,亲切的下来扶起牵招,拍着牵招的手臂,『我信得过子经!哈哈哈,今有子经出手,何愁挑梁小贼?!哈哈哈,来人啊,取军令状来……』

    『……』牵招。

    ……

    ……

    河东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这是华夏文明的一块较早的发源地,也是华夏文明的一个早期核心。

    在上古时期,这里就有人类繁衍生息。据说尧舜治理的『洪水』,就是那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怪脾气的大河。

    这个地方,也曾是周朝晋国的都城。

    春秋战国时期,无数的兵马性命为了这一块区域的归属,消亡在黄土之中。

    如今,又不知道会有多少鲜血来浇灌这里的黄土。

    随着倒春寒的褪去,河东地带似乎为了抓住春菇凉的裙摆,开始急切的绽放起来。

    清晨,薄雾如轻纱般轻轻覆盖在田野上,朦胧中透出淡淡的绿意。

    只要忽略了那些被践踏了的禾苗,以及被焚烧的村寨,景色还是很美丽的。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

    四周所有的植物似乎都在抓紧时间生长,迎接温暖的阳光。

    山坡之上,有一片树林,间杂着一些桃李,也是各自缤纷。

    牵招招手,示意护卫取来地图,然后又询问了当下距离曹军军粮中转营地的距离,便是直接下令在这一片树林之中驻军。

    这个奇怪的命令让许多人惊讶,尤其是牵招的副手,曹操指派的裨将。

    『没有错,就在这里停驻。』牵招看着那些鲜艳绚丽的花朵,轻描淡写的回应,『我是主将。』

    『……』曹军裨将曹平咬着牙,『唯……』

    军令如山。

    『将军……那家伙……』牵招的护卫低声嘀咕着。

    牵招摆摆手,『不要说这些。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牵招护卫也不由得看这些杂乱的花,『呃,啊,是挺好的……』

    『经历了风霜,才会有如此鲜艳的花……』牵招低声说道,『只不过……春日苦短,虽说如今华芳满枝,桃之夭夭,李之婉婉,然……好景不常在,英雄难再……』

    牵招读过书的,和刘备一起读的,但是很多山东人认为幽州那旮旯就没读书人。

    牵招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缈不可闻。

    当牵招再一次带领着骑兵队列的时候,不免有些心中感慨。

    他是喜欢统领骑兵的,对于骑兵,牵招有些不一样的情感。

    而且牵招愿意统御骑兵,并不是为了争夺什么兵权,而是为了守卫边疆。

    只不过曹操显然不愿意相信他。

    错了,曹操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兄弟和孩子……

    历史上,牵招和田豫一样,都止步于中低层。就连三国志上也是带着一些感慨的写了一句话,『豫位止小州,招终於郡守,未尽其用也。』

    而实际上,在历史之中,不仅是田豫和牵招没被重用,那些常年在北方防范异族的人,大都都没有得到***。比如曹彰,一直在北方防范异族,征讨过乌丸,降伏轲比能。曹***前也就是个侯爵,常年都只是个中郎将官职,汉中之战夏侯渊死后才替代夏侯渊镇守长安,进越骑将军职。曹彰的封公封王都是曹丕给他封的,而且封王一年后暴毙……

    暂且不讨论这个事情曹丕有没有嫌疑,就说牵招这些人在三国之中,几乎将一生都献给了华夏的边疆,或许是因为政治上的因素,但也必须肯定他们是有自我奉献和牺牲精神的一批人。若是没有这些人,五胡或许会更早发生。

    至于蜀吴两国的异族么,说实在的,南方的异族相对较弱一些,难以冲出川蜀岭南地区,南北异族的难度差异么,就像是北面面对熊大熊二,南面在面对猴子白象一样……

    三国之中大汉对于异族的强势,就是靠着曹彰、田豫、牵招这些在边疆守卫的人支撑起来的。

    如今牵招归降了曹操之后,虽然曹操表面上很是尊重他,见了面就是亲切的称呼牵招的字,就像是老朋友一样的嘻嘻哈哈,从不摆什么架子,但是牵招知道他的身份很敏感,所以他从不主动去争抢什么东西,直至曹操召唤了他。

    在华夏之中,从古至今,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走到前台去接受光华,可是他们依旧一辈子都在默默的奉献。

    而相反的是,经常站在前台之上耀眼夺目之人,背地里经常是潜藏着些龌龊。

    在曹军之中站在台前的骑兵将领,一个是夏侯渊,一个是曹纯。

    夏侯渊和曹纯懂得多少骑兵?

    不好说,不能说,不敢说。

    至少如果是旁人,没有他们那么多失败的资本。

    这就是山东。

    也不仅仅是山东,古往今来,概莫如是。

    ……

    ……

    司马懿的眼光无疑是毒辣的,他盯上了曹操的军粮。

    如果当时曹洪没输,现在估计也就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不管有多少兵马,一旦断粮,不战自溃。

    曹军现在已经很缺粮草了,如果真的被司马懿断了粮道,烧了仅存不多的粮草,那么曹军说不得就是立刻士气崩落,全线崩塌。所以曹操必须先干掉司马懿,至少是彻底的将司马懿击败,也才有了牵招重新统领骑兵的机会,即便是人数不多,但是也足够了。

    如果将运城盆地放在整个华夏版图来看,是很小的,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已经很大了。

    可就是这么奇怪,虽然一个人一辈子永远用不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可对于资源的占有欲,却可以远远的超过人类个体的需求量。

    在张阳池北的一片沼泽地中,司马懿就带着郝昭等人潜藏于此。

    在汉代,甚至在唐朝,华夏之中还有很多的沼泽地。云梦大泽还真的是无边无际,而到了后世么,也就真的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郝昭抓来了舌头,获取了曹军最核心的一些信息。

    但是这些信息,同样也意味着高风险……

    郝昭和司马懿一样渴望立功,在别人看到的是危险时,他们却看到了这些危险中蕴藏的机会。

    而且司马懿在干掉了曹氏夏侯氏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和曹军缓冲的余地,于是在曹军大举进军河东之后,倒霉的河东士族乡绅名单之中,就有司马氏的一部分人,以及和司马氏关系较好的一些士族子弟。

    在汉代,佛教才刚刚传入没多久,还没有人提倡什么宽恕,什么功德。司马懿搞死了曹氏夏侯氏,现在曹军抓住了司马氏的族人和关系户,也就是直接动手没二话。

    虽然司马氏的主要人员要么在长安,要么是在临汾,但是司马氏前几年在河东,尤其是在运城盆地之中的产业,基本上就是毁于兵灾了。即便是司马懿已经提前让人撤离,但终归是有些人动作慢,亦或是不愿意离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自然是斩草除根要趁早。

    司马氏好不容易在河东积攒的家业被毁了。

    这笔账,司马懿当然是要算在曹操身上。

    如果真的能够摧毁曹军屯粮中转地,那么就可以击垮曹军最后的希望。别看曹军现在还是人多势众,但司马懿断定曹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

    郝昭和司马懿的意见相同,但是郝昭也有他的担忧。

    虽然说这一次的突袭取得了成功,但是郝昭也发现曹军的布置有个特点,就是越是核心的部分越是精锐,而粮草中转点肯定是核心的核心,肯定会有重兵防守,不如等到骠骑后续援军到来再动手。

    司马懿则是觉得良机不可错过。

    关键是司马懿手中有手雷和火油,所以只要有一个机会可以突进到粮草中转点边上,甚至都不用攻破寨墙,用大黄弩加射程,就能让中转点的粮草烧个精光!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司马懿担心情报的有效期太短。

    如果曹***移了粮草,亦或是等到了骠骑援兵来了之后,曹军已经消耗光了中转站的粮草储备,那么情报就等于是白费了,就算是再去打下来,也没有了意义。

    如今既然蒲坂津已经是因为冰融的原因,使得渡口不可逾越,那么一方面是可以抽调更多的人马出来,另外一方面即便是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此司马懿决定兵分两路,一路诱敌,造出较大的声势来,引诱曹军的注意力,等曹军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另外的方向上,就直接突袭曹军粮草中转营地,焚烧曹军囤积的粮草!

    ……

    ……

    牵招带着几名亲卫坐在树林后面的石头上。

    在他身侧不远处,裨将曹平则是和几个曹军兵卒坐在一起。

    曹平嘴里叼着一根草,斜眼看着牵招。

    老曹同学配给牵招的自然是剩余不多的曹军骑兵精锐,也就是原本留在中领军中护军的骑兵部队。或许在历史上就是虎豹骑的一部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没了这么霸气的名称,只算曹操直属营。

    曹平不时的瞟一眼牵招的身影,嘴角有一丝不屑,草叶片也抖了几下。

    中领军中护军在曹军之中,算是金字塔的上层了,平日在营地之中都是横着走的存在,现在却要听从一个降将的指挥……

    要不是老曹同学严肃交代,并且是下了死命令,还在众人面前亲自给与了牵招一把宝剑,以示勉励的话,曹平现在才不会鸟这个什么牵招。

    牵招就是一个降将。

    降将。

    背主之人。

    对于这种不忠之辈,曹平不免心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轻蔑,虽然他尽可能的不表现在脸上,可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其实谁都能感觉得到。

    而牵招同样对于曹平等人不以为然,但和曹平所不同的是,牵招不是鄙视曹平的出身来历,而是对于曹平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骄傲的不屑。在牵招看来,这些曹军骑兵虽然个体彪悍,武艺也不差,可以称之为精锐,但是和真正的骠骑骑兵精锐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这是一个真正从战场上厮杀过来,并且懂得骑兵战术的将领心中的标准……

    牵招在幽州的时候,是真的和鲜卑人和乌桓人搏杀过的,他明白和那些胡人战斗,并不像是山东之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真正的骑兵精锐一定是出自于大漠,出自于那一片更为广阔的土地之上,而不是像是在山东之地的城池之间,校场之内。

    可是牵招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兵员,只能是凑合着用,并且牵招觉得他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依旧是趁着这些曹军中领军的骑兵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自傲的时候来击败司马懿,要是真的连中领军的骑兵都开始害怕了,那么就真不用打了……

    所以,牵招选择的方案很简单,就是伏击。

    像是在大漠里面的狼,潜藏在草丛当中,等待。

    而且为了隐蔽,牵招甚至不派遣斥候。

    不过曹平对于牵招不派遣斥候在外游弋就觉得很不对,说了一次,被牵招否决之后,曹平也就没有再提,只是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嘀嘀咕咕让心腹将这个事情记下来,让人偷偷回去上报给曹操。

    连斥候都不派,这牵招会打仗么?

    这样的担心,不仅是曹平有,其他的曹军中领军军校同样也有,所以使得他们自然而然的聚在一起,哪怕平时并不是非常亲近,但是现在也似乎都在嘀咕。

    不远处的牵招,将兜鍪往脸上一扣,然后似乎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曹平和其他军校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

    『这下完球了……』曹平心中想着,『主公怎么还不回复……这,这还不如老子来带队呢,说不得都比这家伙来的强!』

第3266章逃生路

    『司马来了?』牵招问道。

    『来了。』从中转营地来的曹军兵卒说道,『不过他们不是来这里,而是奔着中条山去的……』

    『什么?』牵招皱起了眉头,『你没看错?』

    曹军兵卒指天发誓。

    他确实是亲眼看见了司马的战旗,看见了骠骑的人马呼啸而去,甚至看见了热腾腾的马粪……

    就差没有亲口尝一下了。

    『中条山……』

    牵招不怀疑前来报信的曹军兵卒的话,他只是疑惑司马一军为什么去中条山。

    中条山大营重要么?

    当然重要,可问题是司马懿才多少人马?

    确实,如果说中条山大营出现了问题,说不得当场就会确定了曹军的输赢。毕竟在中条山大营之中囤积着整个大军近一半的曹军辎重。

    骑兵速度快,长途奔袭的话只要不被围住,打了就跑,未必说真就没有机会。

    比较小就是了。

    那么现在……

    『进军吧!』曹平在一旁兴奋的说道,『司马小贼自己找死!中条山大营防备森严,岂能是他们这群蟊贼想要打就能打的?我们正好趁机会从后面跟上去,就可以一举将司马小贼彻底包围击杀!永绝后患!哈哈哈哈!』

    说到兴奋之处,曹平忍不住大笑起来,就像是看见了将司马懿的人头踩在了脚下一般。

    却没想到牵招沉默了片刻,又是重新坐了下来,『不,我们还是在这里……』

    曹平瞪圆了眼,『牵将军!你莫不是怯战了?!』

    牵招沉默着,将曹操赐予他的那把宝剑拿了出来,放在了膝上。

    曹平脸皮抽动了一下,但没有继续说什么,便是退了下去。

    牵招懒得看曹平,他知道曹平在想着一些什么,他没有兴趣搭理这些问题,他怀疑司马懿是在虚晃一枪,但是他也不能完全确定。

    牵招反复思考着,揣摩着。

    他认为司马懿表面上看起来很喜欢冒险,但是实际上很谨慎。

    曹洪之前的败落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在进攻蒲坂津的战斗当中,曹洪营地被突袭,似乎是表现出了司马懿的胆大妄为,而且也有被曹洪差一点抓住的冒失,可牵招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就是司马懿从头到尾都没有亲临过战阵的第一线……

    这或许就是司马懿最大的漏洞。

    但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牵招沉默着,他明白,不管是漏洞还是陷阱,都必须冲上去。

    ……

    ……

    郝昭的脸上身上都是尘土,可是眼眸却是很亮。

    这种在刀锋上跳舞的感觉,刺激得肾上腺素不断分泌。

    曹军的骑兵为了防备北面的临汾,主要都是集中在了前线以及曹操手中,而在后线上就薄弱了很多,这使得曹军的步卒只能被动的跟在郝昭身后打转。

    这种『拉怪』的战术让郝昭精神亢奋。

    司马懿的计划,就是让郝昭尽可能的搅乱曹军后线,拉扯更多的曹军步卒,吸引曹军更多的注意力,给司马懿突袭中转营地创造机会。

    原本郝昭是不怎么乐意的,但是司马懿最后说的话改变了郝昭的想法。

    司马懿表示就算是郝昭在拉扯曹军的过程当中不能有什么斩获,但是也同样的影响了,搅乱了曹军的后线布局,对于骠骑大将军斐潜的前线作战,也是有贡献和帮助的……

    郝昭一想,确实如此。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刀尖跳舞,对于郝昭骑兵统御技能经验的增长,无疑是提升巨大。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曹军后线,确实没有多少骑兵,所以郝昭只需要不贪功不冒进,不被曹军步卒缠住,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都尉,我们就这么跑,不打一场么?』军校问道。

    『当然要打,』郝昭哈哈笑了笑,『不过不是现在……怎么你是手痒了?』

    军校放声大笑,『正是如此!』

    郝昭也是笑,『放心吧!绝对有机会大战一场!到时候可别手软了!』

    军校和其他兵卒们听了,皆是热血沸腾,齐声应和。

    不过在开心兴奋下面,其实也潜藏着隐患。

    司马懿盯上了曹军的粮草,可司马懿和郝昭他们自己也是需要粮草的,尤其是战马长距离长时间奔驰拉扯,普通的青料根本无法满足战马的需求,而是要不断的补充掺杂了糖盐的豆料才能使得战马有足够的体力来做这样的战术动作。

    而这种额外的粮草消耗,总归是有一个携带限度的。所以郝昭在兴奋的同时,也必须理智的算清楚自己手中还有多少的干粮……

    现在,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尽力做好了,就等着司马懿发出最后的一击了。

    ……

    ……

    而在峨嵋岭之上,荀谌在考虑着要怎么下手。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分流和处置,难民的问题渐渐的变小了,不再成为巨大的阻碍。

    灯光摇曳,荀谌伏在案上盯着地图,目光在几处红色标注之间来回巡视。

    『这是诱饵。』

    荀谌指着坡下最近的那个红色曹军标识说道。

    张绣伸长脑袋一看,在红色标识上面写着『刘扈』二字。

    『这里是第二个诱饵……』

    荀谌指了指安邑周边。

    『然后这里是第三个……』

    荀谌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都是诱饵?』张绣愣了一下。

    『实则虚之,虚者实之。』荀谌说道。

    『嗯……』张绣咳嗽了一声,『不懂。』

    荀谌点了点头,『你如果打他,就是诱饵,不打,那就会变成真的……』

    『啊?』张绣挠着头,觉得头皮有些发痒。

    随着王蒙的出首,曹军掺杂在难民之中的女干细被清除了大部分,而其他的即便是漏网之鱼,也不会有太大作为了,这就使得张绣可以腾出更多的兵卒来作战了。

    『这些曹军不仅是在营地之中挖掘了壕沟,架设了拒马,还都携带了大量辎重车……』荀谌看了一眼张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张绣点头,露出八颗大牙,『他们害怕我们的骑兵!就算是再好的防御工事,都是死的,而我们的骑兵是活的!』

    荀谌笑了笑,『话是如此没有错,但是还要打,而且还要略有损失……』

    『什么?什么意思?』张绣越发的糊涂起来。

    荀谌指点了一下地图,『这架势,将军你还没看出来?』

    张绣瞪圆了眼,看了片刻,『长史你还是直说罢!』

    荀谌将什么『三岁小儿』等词语吞到肚子里,指点着地图,『这一处最弱……对吧?』

    张绣盯着在坡下最近的标写着『刘扈』的红色印记,点了点头。

    『而这里虽然重要,但不急迫对吧?』荀谌又点了点安邑。

    张绣眼珠转动一下,也点了点头,『没错。』

    『这里就是最远了,就算是我们有骑兵,从这里赶到东边去,也是要一定的时间。』荀谌最后点着闻喜的方向说道,『曹贼在这三处,摆放了三个诱饵……根据我们的动向,才会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你是说……』张绣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明白了,但是又不完全明白,『长史你还是直说吧,你要打哪里?』

    荀谌摆手说道:『不是我要打哪里,而是曹贼希望我们打哪里……』

    『这……』张绣挠头。

    『曹贼知道我们知道他这些是诱饵,我们也知道曹贼知道我们知道……』荀谌手指在地图上划拉着,随口嘀咕着,『而现在我们知道曹贼知道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曹贼知不知道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

    『@_@?!』张绣努力瞪大了眼。

    片刻之后,张绣在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咳咳,长史,能不能说一点我能听得懂的?』

    荀谌从善如流,『好……这个,太原已经攻克了……』

    『啊?』张绣控制自己的手,尽可能的不去掀荀谌的桌案,『长史!!』

    荀谌摇头,『将军啊,哎呀……打!打这里!』

    张绣哈的一声就站起身来,『这不就得了!我这就去准备!!啊哈哈哈哈……』

    荀谌慢悠悠的后半句才跟上,『不过,不是将军你去……哦,我带着你的旗帜去就好了……』

    『啊?哈?』张绣僵住了,『那,那我呢?』

    荀谌笑了笑,『主公找你。你要先去见一见主公。』

    ……

    ……

    夏侯惇快要疯了。

    崎岖的山路,往东蜿蜒。

    而在这山道之中,渲染的都是鲜血。

    当夏侯惇第一次遇到袭击的时候,他还在思考着为什么黄成没来追,还在思索着晋阳之战的得失……

    因为他觉得布置的断后兵卒没有报警,所以不仅是夏侯惇,连着他的手下也都走得很放松。

    坚守晋阳,错了么?

    从结果来看,是夏侯惇错了。

    可是他之所以要冒险出兵太原,攻占晋阳,目标战略绝不仅仅是为了晋阳一地,而更为重要的是要击败骠骑大将军斐潜,夺取关中。

    对于整个大汉而言,只有消弭了东西之争,才会使得大汉重新一统,才有再度中兴的可能。

    当然,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夏侯惇都觉得这个一统是在曹操手中更好,而不是被斐潜所统一。

    只可惜在山东之中,掣肘实在是太多了。

    林林总总的士族乡绅,大户豪强,即便是曹操名义上拥有了豫州冀州,以及徐青幽荆,还有一部分的扬州,可实际上真正属于曹氏能控制的,就只是重点几个郡!

    没错,几个郡!

    中央封建王朝和地方政府的矛盾,永远不仅仅只有三国这么一个时间段。

    即便是在历史上曹操实力强大的时期,曹操也没能完全控制各个州的田间地头,田赋以及口算等等依旧是由各地的乡绅豪强缴纳的,而真正直接属于曹操的只有那些屯田产出,屯田校尉和典农中郎将。

    所以不管怎么说,如果有机会打败斐潜,无疑就是扫清了曹操之道的最大的一块顽石,只不过夏侯惇没想到会在这一块石头上败得这么快,碰得这么惨……

    当然,更惨的还在夏侯惇往回败退的路上。

    『轰!』

    山间爆响之中,夏侯惇跨下战马突然受惊,仰起前蹄,嘶鸣不已,差点直接将夏侯惇甩出山道去!

    好不容易勒住了战马,夏侯惇抬头一看,只见正前方的山顶上青烟腾起,巨石摇摇欲坠,各种碎石散落,呼啸而下!

    『啪咂!』

    『嘭!』

    高空抛物,无疑是危害性极大。

    在山道之中的曹军兵卒很多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空中跌落的石头砸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

    尤其是在山顶上那个摇摇欲坠的巨石,更是让山道之中的曹军魂飞魄散!

    而在山顶之处,一顿嘈杂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在奇怪为什么巨石没能落下,亦或是在准备第二次的爆破……

    『敌袭!』

    『五行雷!』

    『是骠骑军!』

    纷乱的叫喊声中,曹军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捅了一下菊花,顿时往前窜的往前窜,往后跑的往后跑,就连夏侯惇的护卫都一时之间控制不住山道之中混乱!

    一啄一饮,皆为天定。

    如果夏侯惇不贪胜,他就不会夺晋阳,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在获得了涉县的胜利之后,看情况而战,进退都很从容。

    可偏偏夏侯惇选择了更进一步,更多赢一些。

    就像是在赌场之中,只要还坐在赌桌上,那么就永远没有赢家,即便是初期稍微赢了一些,都有可能在下一把的时候输得精光。

    太原晋阳之战,夏侯惇败得太快。

    这个『快』又会导致夏侯惇产生出了不甘心的情绪。

    如果是双方极限的对抗,然后夏侯惇用尽一切办法,做出了一切努力,最后败落了,那么夏侯惇一定会想办法尽可能的撤离,然后立刻有多远滚多远,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可如果输得太快了呢?

    就好像自己还没有施展闪电五连鞭,就被对手一拳击倒,在大骂黄成不讲武德的时候,心中难免会有一种老子是被偷袭的,这把不算的憋屈……

    于是夏侯惇就想要在山道当中反过来埋伏一把,给黄成点颜色看看。

    夏侯惇就不相信黄成能将那些威力惊人的金属火炮也在山道上推着走!

    结果黄成没来,只是来了一些羌人。

    等到夏侯惇没办法,只能撤退的时候,他才发现,黄成不是没来,而是跑到了他的前头去了。山顶的落石,就是黄成手下的杰作。

    如果夏侯惇一口气直接奔逃,黄成还真追不上。

    但是现在么……

    只可惜黄成手下的兵卒对于爆破掌控度显然比不上汉中秦岭一带天天开山辟路的工匠兵卒,所以第一次爆破的时候没能将巨石成功的推下山崖。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就放弃了,山顶上的黄成兵卒在喊着号子,而巨石也在号子之中开始摇晃。

    『快!快冲过去!』

    此时此刻,夏侯惇根本无法说什么反制,也无法派人抵御这种落石的攻击,只能是尽可能的逃离落石的范围,尤其是那个山顶上的巨石一旦滚落,就算是没有被砸到,被堵在山道上了说不得就有其他的攻击手段,比如再扔些火下来,搞个自助小烧烤什么的……

    『让开道路!让开!』

    夏侯惇的护卫也是知道如今情况紧急,在呼喝几声无效的情况下,便是立刻拔出了战刀,对前方挡道的曹军自家兵卒毫不犹豫的直接砍了下去!

    『闯过去!闯过去啊!』

    夏侯惇催马向前,践踏着他自己的手下兵卒的血肉。

    这些战前被称之为自家好兄弟,好儿郎的曹军兵卒,如今却成为了夏侯惇最为憎恨的对象,成为了阻挡他逃生的障碍!

    砍下去,杀出去!

    没能染上骠骑兵卒之血的战刀,现在则是痛饮着自家兵卒的血……

    不过,这也是山东传统艺能了。

    不是么?

    战前说,大家放心,只生……

    咳咳咳。

    大家要放心,身前身后事,大汉都包了!

    现如今却在表示,不要脸的挡着老爷的路了,真他娘的该死!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血肉纷飞。

    恐慌蔓延。

    硫磺的气味在弥漫。

    上战场杀敌之人,总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就是主角,死得都是旁人。亦或是觉得小兵最先死,然后军校主将什么的并不容易死,但是实际上,当死神来临的时候,人人平等。

    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同样会死,甚至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死在更强的人手上。

    阎王爷没耐心排个名将榜,按顺序勾生死册。

    命硬些,命薄些,都是一样的脆弱。

    肉体的脆弱。

    和精神意志有些关联,但是关联性并不大。

    体格再强壮,意志再坚强的人,若是血流干了,脑袋打烂了,一样也是会死。

    『啊啊啊……』

    又有石头滚落下来,如同炮弹砸在了山道之中,溅起血肉,噼啪有声。

    见过新鲜的肉酱么?

    爆汁的那种。

    即便是曹军当中自诩最为勇敢,可以孤身冲阵都不皱一下眉头的人,在眼前的情景下也是肝胆皆裂,手脚发软。

    什么一战而定天下,什么取关中斩骠骑,什么收复关中中兴大汉……

    之前在曹军兵阵之中宣称的一切,现如今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肥皂泡破灭之后,才看到原来五彩斑斓的承诺,原来都是一场空。

    余下的,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41/ 第一时间欣赏诡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马月猴年所写的《诡三国》为转载作品,诡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诡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诡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诡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