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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37章民萦忧兮心苦疮

    作为斐潜指定的峨嵋岭难民营地的现场负责人荀谌来说,这突如其来的难民潮,即便是他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也如汹涌的波涛般猛烈的拍打着他,使得一些原本看起来可能是已经准备妥当的事情,依旧暴露了不少问题。

    首先自然是吃的……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煤气灶啊,液化气罐啊什么的,想要大规模烹煮食物,就只能是用普通的柴火烧。若是干柴还好,要是柴火有些潮湿的话,那真的就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一般,不仅是效率低,连棚子里面都站不住。

    不仅如此,难民数量的激增,也使得食物储备以及调配的工作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长史!之前准备的麦粟快用完了!』一名满头大汗的小吏跑到了荀谌面前,『仅剩下不足十锅的量……请问长史要如何处置?』

    荀谌点头,『麦粟完了,就用其他的食材先顶上!高粱,野菜,豆料,不管如何,每人分配的分量不能少!张队率!』

    荀谌摇人。

    在值守的张队率到了近前,拱手一礼。

    『我已经派人前往临汾调粮,现如今多半也快到了,』荀谌回头往北面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说道,『可能卡在某个地方了……你带上本部,挟双马,即刻沿着道路往北,遇到粮队除敦促速速来此之外,先用马运些粮草来应急!』

    这年头的车辆,即便是有黄氏工房的加持,也依旧是动不动就会摆脸色给人看。其实也不难理解,在没有成熟的,标准化的工业体系之前,就算是近代的汽车工业已经进化到了内燃机水准,不也是依旧动不动就抛锚,三五百公里就要保养就要检修,否则坏在半道上叫天天不应。

    张队率应了一声,便是呼哨着招呼着手下而去。

    另外一边,被烟熏的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庖丁长又是跑了过来,拜倒启禀,『荀长史,这五六十口大锅不停烧煮,已经连续快十个时辰啦,好多人都顶不住啦……长史,要不先减个几口锅,让人也可以轮换休息一下?』

    『不行!人可以歇,锅不能停。你先回去,我等一会儿给你派几个人,先暂时轮换顶替一下。』

    庖丁长用手挠了挠脸,结果将脸挠得更花了,『敢问长史,这人……可是懂得辨别野菜良莠?』

    荀谌愣了一下,『这倒是提醒了某……我派斥候营里面的人去,他们都经过野外集训……放心吧……』

    『这感情好……』庖丁长说道,『不过……让精兵斥候营里来做糙事,会不会埋汰了军爷……』

    荀谌摆手,『都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先齐心协力将这一波扛过去再说!』

    庖丁长顶着满身的烟尘气走了。

    荀谌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来人,去请张将军来!』

    张绣过了片刻,便是从前方而来,也是一头一身的尘土,见了荀谌也是同样的蓬头垢面,不由得也是哈哈笑了笑。

    荀谌摇头苦笑,『张将军,你这是……没休息?』

    按照原本的任务安排,荀谌负责安置这些难民,张绣则是要负责警卫,并且防御可能会产生的暴乱,以及抵御曹军的袭击。

    『我就坐不住!看着这么多受难的……我哪里睡得安稳?』张绣摘下兜鍪,随意找了一个马扎坐了下来,咣咣的拍了几下兜鍪内的尘土,『你别管,说罢,有什么事?』

    荀谌沉默了片刻,『张将军,你先派几个斥候帮忙采集野菜,给厨丁支撑一下,然后可否去张壁将后营伙夫拉些来……』

    虽然说将食材扔锅里面烹煮,似乎是一件挺简单的事情,但是会的人不难,难的人不会。即便是到了后世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能将一锅食材烧成炭,将无毒的食物锤炼出毒素来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更何况在烹煮过程当中还要加入一些野菜,而野菜之中可能有一些没挑干净的,普通兵卒可能并不认识,也一口气丢锅里了,那就可能不仅是坏了一锅汤,更有可能让那些原本就身体虚弱的难民雪上加霜。

    因此荀谌宁可大费周章的让张绣去张壁营地之内调来伙夫,都不会随意让人顶替那些庖丁。

    张壁营地是在张绣管辖之内,自然需要张绣的首肯。

    张绣也没有二话,当即让护卫前去调人。

    『张将军,』荀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另外,我的建议,是现在你尽快去休息……』

    『为什么?』张绣问道。

    张绣在投了斐潜之前,也是过了一段相当苦难的日子的,因此在看见了这么大规模的难民潮之后,他心中那些记忆也就被重新勾了出来,自然使得他心绪难以平静,也就无法安然的去休息。

    『曹贼用此毒计,就是为了搅乱主公部署……』荀谌低声说道,『你我在此地,就是要以最少的力量,安抚最大的流民……』

    张绣点头,表示他清楚这一点。

    这几乎就是秃子顶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对于曹军来说,如果真的想要豁出一切,攻克峨嵋岭,或许也不难,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打下来,还想要保住菊花不漏,那就不容易了。

    因此,驱动难民,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曹军最后无奈的选择,就像是很多时候明知道鸩酒有毒,依旧要饮下一般。

    喝了,还有机会去寻找解药,不喝,便是当场渴死,连找解药的时间都没有。

    这也是封建王朝之中,历朝历代的贤良大臣们在面对选择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知故犯的饮用鸩酒的原因,但问题是在饮了鸩酒之后,往往就觉得舒缓了,一时半会没发作不是么?那么是不是还可以再喝一口?反正都已经喝了一次,再喝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再苦一苦的事情么!

    封建王朝之中的普通百姓,看起来像是没有多少记忆的,即便是有,也会在愚民政策之下尽快的让其遗忘。

    一条鱼打翻了官府好不容易熬出来的一锅鸡汤。

    一个宫殿前的石板,默默的承受着华盖车的碾压……

    只不过山东人以为百姓都没记性,所以当曹军驱赶河东百姓的时候,根本就不担忧什么。

    或许也有一点,但是也只有一点点,只要不是当场闹起来就行。

    反正等时间长一些,那些愚蠢的百姓自己也就都忘了……

    到时候曹操只需要宣布一下自己获得了伟大的胜利,那么河东的百姓也就不过是在

    这伟大胜利的过程当中所必要的牺牲而已,随后再加上山东士族控制了舆论权,铺天盖地的一阵鼓吹,大汉百姓欢欣鼓舞,又有谁会真切了解在这个过程当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发现问题改正问题,反而成为最不起眼的问题。

    只要结果是爽的,那就行了么!

    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爽么?

    相反,如果在河东打输了,那么自然就是曹贼背锅,他们山东士族都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切都是曹贼的指使,一切都是曹贼的责任。

    曹操有没有责任,肯定有。

    但真就全部都是曹操一个人的责任么?

    之前曹操让他们做战前准备的时候,他们就只是做了战前议论,没做准备。

    曹操要集中力量的时候,他们就只是集中,不管力量。

    曹操需要动员人力的时候,他们就是将动员的人自己先用。

    曹操需要建立转运粮草营地,他们就光建营地不送粮草。

    曹操说缺乏物资粮草,他们就立刻下令开始种地……

    说是没做事罢,又不对,说是有做事吧,又没有哪件事是做得好的。

    被批评的时候先赶紧推诿,推诿不过去了,便是紧答应慢动弹,躬匠精神表演一下,等没人注意了,便是自然没什么后续。

    于是明明人多力量大的一场战役,偏偏打成了现在这般左右为难的局面。

    最终曹操只好竭尽全力企图翻盘,如今挟裹难民制胜的要点,就是要让这些难民***起来……

    对于荀谌张绣一方来说,自然就是尽一切办法让难民平稳过渡。

    『首先就是吃食。』荀谌睁着因为疲惫熬夜而导致血丝红肿的眼,『只要这些人有一口吃的,情绪就会被平缓下来……即便是有女干细混杂其中,也无法让这些人闹腾起来……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不可能……』

    张绣听了,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难民远道而来,又累又饿,这个时候没有比一口热汤一块炊饼更能抚慰他们的心了,说再多的话,讲再多的大道理,也不如这么一碗热汤一块炊饼的功效,所以荀谌即便是遇到再多的问题,都不会让锅停歇下来,不会让食物供给出现问题。

    有了热汤炊饼垫底,这些难民就可以恢复体力,也才有了管理的基础……

    因此荀谌让张绣尽可能抓好这个时间休息,毕竟在这个时间是相对安全的。这个恢复体力的过程中,难民是不会***的,即便是有女干细挑唆,故意搞事也不容易。女干细同样也是人,也需要恢复体力。

    『张将军,如果你不趁着这个时间也休息的话,若是后面乱起……』荀谌低声说道,『那就更没时间休息了……而且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控制局势,以至于绵延……那我们这一段时间做的事情,可就是完全白费了!』

    张绣眉毛一立,『就不能先将这些女干细甄别出来么?』

    荀谌摇头,『难。而且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甄别女干细,而是要将流民分开,让他们投入劳动……棚屋只是临时住所,后续如果再有流民前来,我们再多的人也没空天天帮流民搭建棚屋,只能是让流民自己来建……按照之前安置流民的经验,只有这一关抗过去了,才能进入下一个稳定期……也才有空闲可以甄别女干细……』

    张绣皱着眉听着,然后看了看荀谌,『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休息一下。』

    说完,张绣便是起身,走到了荀谌棚屋的一旁,就这么直接躺在了木板上,片刻之后,便是有些细碎的呼噜声传来。

    荀谌有些愕然。

    旋即荀谌便是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甚至将自己的动作都放轻了一些,以免打搅到张绣的睡眠……

    ……

    ……

    作为初级容纳流民的棚屋来说,恐怕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

    那就是,挤!

    非常挤!

    这是所有人,在看见棚屋之后,最直观的第一感受。

    棚屋之所以被称之为棚屋,就是只有一个棚顶而已,可以避雨,却无法遮风。

    虽然说棚屋在建设的时候,是沿着土坡的来建的,尽可能的减少了风面,但是在另外三面,依旧是空的,即便是有毡毯大概披着遮挡一下,也并不能像是砖墙或是土墙那样可以挡住寒风的侵袭。

    这一个棚屋之下,满满当当的塞得全是人。

    一间沿着坡盖起来的棚屋,自然谈不上多么的地面平整,而且空间也不大。若是横着躺,大概可以躺一个人多一点,竖着躺则是宽松些,能头碰脚的躺上三个人,这样一个连十平方米都不到的区域内,眼下却足足塞进去了三十多人。

    按照道理来说,这么样子的一个简易的棚屋,塞进去这么多人,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不舒服,都会发火,就算是不敢大声叫骂,但小声吐槽却是在所难免的,可偏偏在棚屋之内的人员拥挤之下,却没有任何人在那边骂骂咧咧,而是以一种古怪且别扭的姿态,将棚屋内最好的地方,让给了女人孩子和老人。

    没有人要求这么做。

    更不是骠骑兵卒强迫这么做。

    毕竟这样一个棚屋只是临时收治的地方,很快就要进行后续的分流,防疫,安置,重建等等一系列的工作,所以在最初的这个棚屋之处,更重要的是让这些流民能够有个地方歇脚,然后自然而然的按照棚屋进行管理分配食物,以度过最初混乱的时间段。

    仅此而已,自然谈不上多么有规则,棚屋之内也肯定不能算是有多么好的生活条件。但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棚屋之地,在中间较为平坦的地方,或坐或靠的,全都是带着孩子的母亲,幼小的孩子,以及上了些年岁的年长女性。

    而大多数的青壮男性和年长男性,都默默的待在棚屋的最外围一圈,迎着寒风。

    面朝着外,却将厚实的脊背向着内。

    他们也冷,可没有任何人在喊冷。

    即便是这些地方狭小窘迫,甚至连平坦都算不上,但是这些男人依旧挤在一起,蜷缩着身体,用自己的身躯组建成为了一道肉墙,将棚屋缝隙当中吹进来的寒风挡在外面,就像是在野外的牛群遇到袭击,公牛顶在了外圈一样。

    在母亲之中半睡半醒,偶尔嚎哭的孩子,终于是享受到了这一路以来,最为温暖的待遇。

    这些汉子的行为,并不是有谁的特别指示

    或者强烈要求的……

    事实上这种事,谁也没空去安排。

    但他们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做了,没人去说什么平等不平等,自由不自由,权利不权利。

    也没有人去计较这边是自己的亲戚,那边是不认识的人。

    或许一开始只有一个人是这样做,但是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么做。

    没有人去说男的应该如何,也没有人去讲女的应该怎样。

    年长者自动的成为了棚屋内协调的人员,年轻人也不会瞪着眼说我爹是我爹,你是哪家的糟老头子敢来管我?

    也没有哪个女性在怒骂,表示自己这天仙般的容颜,被谁多看了一眼亏大发了,指责在身边的男性有流氓的嫌疑。

    更没有哪个孩子会吵闹,尖叫,哭嚎,满地打滚……

    在生存面前,一切的男拳女拳都失去了意义。

    那么是什么在支撑着棚屋之内,在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形成的一个脆弱但是又坚强的生态呢?

    是金钱,是大义,还是其他的什么?

    在棚子中间,好不容易腾出来的缝隙之处,躺着一名中年的妇女。

    在妇女的身边,则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年岁大些,一个小一点,但是不管年龄大小,两个孩子都是面色焦急的看着中年的妇女。

    中年妇女明显是生病了,发着烧,嘴里断断续续地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而两个逼迫着成熟的孩子,则是强忍着恐惧和悲伤,轮流在给中年妇女擦汗和喂水。

    在棚口的三四个年长的,正在有些焦虑的看着棚子中间的那个地方,压低了声音商议着。

    『二娃他娘病了,怎办?』

    『都走到头咧,结果生病了,你说这……』

    『都是命啊!』

    『要是能扛过去,说不得还好……』

    『这周边都是些黄土疙瘩,也不知道哪地方地方有草药寻去……』

    几名年长者都在发愁,他们想要找出些办法来,即便那个生病的中年妇女他们之前根本不认识,也不是同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只不过现在分到了同一个棚屋之下,就自然的变成了自家的子女一般,看着其生病呻吟,便是心急如焚。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第3238章医国奇方留后用

    王蒙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眼前的土沟之中,沿着土坡褶皱的方向一直绵延过去,密密麻麻的建了一溜的棚屋。这些棚屋之内,也是挤着满满当当的人,一眼瞅过去的时候,有密集症的人说不得当场发病身亡。

    当人一多,无形当中的压力就直线上升。

    『往前走!』

    站在土坡上的骠骑兵卒的嗓门已经嘶哑了,可是依旧略带一些疲惫的喊着,指引着王蒙所在的队列向前。

    在土坡之处,有几名神情明显萎靡,但是强撑着的小吏走了过来,然后见缝插针的将王蒙等人分散到了各个的棚屋之中。

    王蒙看见在各个棚屋的柱子上,钉着木牌,上面标着『正』字,显然是用来计数的。而根据木牌上面的正字来看,大多数的棚屋都是有三十多人了。

    就像是王蒙分配到的这个棚屋一样。

    抱着行李的王蒙,在外围男子让出来的一小块地面上坐下,正想朝着旁边人打听点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号牌的半大小子挎着个竹篮子从远处过来了。

    这是拿粮草在稳定人心?

    一些年轻的人或许听不明长者的意思,但是王蒙心中清楚。

    可这不仅仅是一个棚屋,也不仅仅是这三十余人,这么快就将难民安抚下来,让这些人重新回归到了秩序的规则下,这骠骑军,真的就是……

    医师给这些流民看病?

    是我疯了,还是这里疯了?

    虽然小吏的脸色很难看,摆着一张似乎谁都欠他千百钱的臭脸,同样那医师也很简陋,也没有什么长时间的诊断,进了棚屋不久之后便是又出来了,从药箱里面不知道捣鼓出了什么粉末来,调和了一碗药汁让病人喝下之后便是又急急走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悉心治疗……

    很结实。

    可现在,就这么白给了?

    什么?

    医师?

    王蒙几乎呆住了。

    『前面的都让开些!给医师让个道!』

    给流民食物的,王蒙不是没见过,毕竟流民首先最缺乏的就是食物,只要有食物就自然能够安定下来,但像是当下还派医师给流民治病的,那可就是王蒙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了……

    那刚好!

    王蒙表面上也是附和的点头,但是实际上在心中则是冷笑。

    人心都是不容易满足的,到时候如果骠骑供应不起这么多粮食,到时候必然有人会不满……

    没错。

    因为对于山东百姓的了解,王蒙心中琢磨着骠骑肯定会在粮草短缺之后,出现很多问题,于是他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急着跳出来,反正等到那些贪便宜的家伙自己蹦跶的时候,再稍微挑拨几句也就是了,不是省心省力并且没有多少危险么?

    王蒙正在琢磨的时候,忽然看见有几个人,由小吏带着,到了一个棚屋之前。

    王蒙的目光微动。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炊饼,捏了一下。

    若是人人都能拿着炊饼,这么多人,要吃多少粮草去?

    王蒙自以为窥探到了骠骑的谋略虚实,便是呵呵笑了笑,应了一声,立马吃了起来,甚至还因为吃得太急,险些咬到了自己舌头,惹来旁边善意的哄笑。

    当然这也和运城盆地也并不算是多大,很多难民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也有关。

    一双不算是干净,但是也谈不上多脏的手伸到了王蒙的面前。

    王蒙有些懵。

    『没人抢你的,娃你就吃罢!』在棚屋口的年长者也说道。

    炊饼之中虽然麦麸很多,看起来很黑,但是绝对是正经好粮食,不是那种腐败霉变的去做的。

    王蒙不由得一愣,

    没人抢,并不是意味着这些人是多么好的品格,而是代表着在此地,已经建立起了最为基础的秩序!

    人是复杂的生物。

    『嗯呐,可不是么。』长者叹息了一声,有些忧虑,『这馍馍虽好,可是……嗨……万一那啥,还不如一碗稀粥得好……』

    一开头的调子拔得太高,后面想要唱好就更不容易。

    当这些难民将手中的炊饼当成是应得的时候,再突然降低标准,加上有心人的鼓吹,必定就会引发骚动,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弥天之灾!

    啊哈!

    在逃难的路途上,别说有这么一个炊饼,就算是小半个,都有可能搭上些人命!

    下意识抱团,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人大多数是群居性动物。难民之中,尤其是刚刚进入一个小团体里面,往往都是需要上缴一些东西,最常见的就是食物,以获取这个小团队对其的某种程度上的『庇护』。

    『新来的?给,拿好。』

    『可不是咋地,』旁边的长者也是有些唏嘘的说道,『这么好的馍,寻常时日哪里舍得吃?还一日两餐都是这馍,说实话,这吃着都心里不踏实……』

    王蒙连连点头,喝了一口,将食物顺下去之后,『这……这炊饼真扎实啊……』

    当然,抢着吃也不是不行,但是多半会被揍,若是被揍得狠了,说不得当场就会被打死。所以只要在难民堆里面待过,都清楚一个潜规则,如果自己找到食物的时候没人发现,那么吃多少都算是自己的,但是如果旁边还有人,私藏食物可是『重罪』。

    听了那小吏的叫喊声,不远处的那个棚屋里面的流民忙不迭的让出了空间。

    虽然这食物的外表有些发黑,但无疑是足够果腹的好东西。

    王蒙下意识的接过了送到面前的炊饼,然后呆呆看着那个半大孩子一个棚屋一个棚屋的走过去,篮子里面的炊饼在很快的减少……

    见到王蒙盯着手里的炊饼,却迟迟没有吃,左看看右看看的样子,一旁的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便是嘀咕说道:『怎么了?怕什么旁人来抢?吃吧!我们之前来的时候,都拿了,没人要抢你的!』

    但这是流民啊!

    一旁的青年人好心摸出了一个竹筒,递了过去,『慢点吃,小心噎到,给,

    水。』

    如果没有团队庇护,个人获得了食物,也很快就会被哄抢……

    『听这意思……』王蒙问道,『每天两顿?都是这?』

    流民,不应该像是草芥一样,熬得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么?

    当一个人完全陷入混沌之中,将理智彻底交给了疯狂蹂躏的时候,再多的秩序规则,对其而言也没有什么用。

    治病,随便摸一下就是要几千钱,普通百姓都没有钱去看病,更不用说是流民了!

    那该不会是什么游方道士,烧符水的那种罢?

    王蒙不知道心中泛起的是什么滋味。他也不是没生病过,但是生病的时候只能是硬挺,全靠自愈,根本没闲钱去看什么病,甚至还要拖着身躯去劳作,否则一天下来便是没饭吃。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医师给他看过病,这……

    这流民何德何能就能有医师来看病?!

    绝对是假医师!

    蒙人的!

    一定是的!

    然而,在第二天的晚上,不知道是因为医师的药效对症,还是因为流民的抗药性实在是太低,亦或是原本就是草芥的生命力极强,在隔壁棚屋里面传出的欢呼声,让王蒙的下巴掉了下来,久久的合不上去……

    ……

    ……

    平阳之侧,桃山之巅。

    守山学宫之中,明堂高台之上。

    斐潜坐在高台上,仰头,面色略带一些缅怀之色。

    在在明堂之中,不仅有河东这些时日前来平阳押注斐潜的河东士族子弟,也有原本就在平阳桃山的学宫子弟,博士,祭酒。

    比如种劼,令狐慧等。

    这些人,基本上就是存在于河东之地的所谓『清流』了。

    所谓『清流』,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能算是多坏,甚至可以说是洗涤人心的仁德之士。

    而东汉,或许就是这『清流』的源头了。

    东汉末年,太学生郭泰、贾彪和大臣李膺、陈蕃等人联合,批评朝政,暴露宦官集团的罪恶,被称为『清流』。后来这种自发的就集合起来,汉代有,唐代也有,宋代,明代也有,清朝在末年时期,也出现了类似的政治流派。

    但是,所谓清流也延伸出了三个词,『清议,清谈,空谈』,后人很多时候将其混淆,但实际上并不相等。

    清议,最早出现在汉末。当时的清流者,通过议论时事,品评人物,对政治施加影响。在当时黑暗的政治现实下,清议具有一定激浊扬清的作用,但也有士族子弟借此沽名钓誉。

    而清谈则是盛行于魏晋时期,是相对于俗事之谈而言的,也被称之为『清言』。迫于政治环境的高气压和社会氛围的诡谲,当时的士族名流,不谈国事,不言民生,专谈老庄、周易,以虚幻度日。

    而空谈么,则是特指很多东西,都停留在理论、传播在口头,并没有被实践,最终的结果是造成了政治派别之间的口水战,造成了国家的内斗和空耗,结果出现了覆亡败落的恶果……

    汉代的这些清流,大体上还没有到宋明的那么坏,所以斐潜还是想要用一下的。

    至少,在汉代的这些清流,多少还有在就事论事,在谈论批判具体的事情律法,根据某人的言行来品论,而不像是宋末明末的时候,干脆就只是朋党,不谈实际正确与否,也不管实际人品如何,纯粹的站队不同就要一律打倒。

    若说汉代清流还能做些好事,那么等到宋末明末的清流,基本上干的都不是人事了。

    当下斐潜特意在和曹操正面展开冲突之前,请这些所谓『清流』人士到场,目的自然是指向了这一场战斗的政治正确性。

    众人前来,也是明白这一点,而且对于大多数的在场的人来说,或多或少的都准备好了应该如何维护斐潜接下来的战争『正义性』……

    战争是人类权力的极端对抗形式,战争的立场和政治密不可分。

    而华夏古代战争的模式,明显有更多的文明色彩。

    虽然表现在外的就是单一的『仁德大义』,但是实际上蕴含的内容有很多。

    这并不是儒家所决定的,而是华夏的历史发展和环境所需所决定的。

    也就是说,是华夏的需要,才让儒家提供了学说。

    这一点非常重要。

    谁主,谁从,谁是主导者,谁是追随者,如果不确定下来,打完仗一结算,好么,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斐潜显然不会为了所谓『仁德』或是什么『大义』的虚名去打,而且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战争被这些『仁德大义』所限制。

    斐潜沉思的时候,自然没人敢去打搅,即便是众人在台下枯坐,也不敢胡乱出声。

    清流要用,但是怎么用才能用好,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就像是后世自媒体,显然对于执政官吏有监督舆论作用,但是怎么用才能更好,而不是随意泛滥自生自灭,显然是一个考验执政者能力的问题。

    华夏幅员辽阔,地形复杂,山川大河分割成各种天然封闭的地区。

    就算是不谈关中三百里秦川八关闭锁,就看从雪域高原向东耸立的山脉,在层层叠嶂之下,形成了川蜀盆地这个富饶的鱼米之乡,然后从北进要翻山越岭走栈道,从东走要乘船逆行,溯江而上。晋地的表里河山,南越的河谷丘陵、交趾的沿海河口、云贵的高原台地,在复杂地理的环绕下,华夏自古就是构建出了一块又一块的闭塞之地。

    华夏各地,自春秋战国开始,各国各郡各县,可谓是习俗各异,如果单纯靠暴力征伐,远不足以保持长久统一。故而,需要的是在政治制度上的想象力和社会文化方面的不断更新,军事力量只能作为保证和辅助,而不能成为绝对的单一。

    在许久之后,斐潜才环视一周,缓缓开口。

    『丁口者,国之本也。』

    『丁,赋税也。自汉立邦,丁者纳其赋税,故为之重。』

    『自古以来,圣贤帝王,莫不重此。赋税之所得,国家之基石,衣食所系,兵甲所出。故治国者,必审丁赋之数,量入为出,以养天下。』

    『口之一字,又是如何?』

    『众人皆知,若欲国泰民安,必须正其口,使之生得其所,活其所需。口多则丁众,口寡则势微。故善于政者,不仅重于丁赋,更重口养。此乃治国安邦之要也。』

    斐潜说着,然后笑了笑,『然,知之当行之也。』

    人口问题,显然是古今中外所有社会,都会面临的问题。

    『春秋而战国,孔子悲鸣曰,苛政猛如虎,礼崩而国丧!』

    斐潜笑得更加灿烂,『敢问诸位,可知孔子悲鸣之后,可有良政以存于世?某知孔子有为政以德之论,然可有类管商之行于民制乎?丁口之论,当之何如?』

    没错,孔子的《论语》之中,就有专门一个篇章是说『为政』的,但是这个篇章么……

    比如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句话就是『为政』篇内的,然后这句话跟『德政』二字有什么关联么?

    大概是『老夫走过的路吃过的盐』,类似如此巴拉巴拉,所以你们这些小年轻就要听老夫这『知天命』的……

    不得不说,孔子对于执政者需要『仁德』,是有非常重要的思想指导意义的,也是整个儒家所存的根基,换句话说,就是儒家的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助执政者『仁德』的进行治理国家。

    嗯,这仅仅是孔子认为的,儒家存在的意义,以及相应的合格的执政者。

    因为历史上也已经展现得非常清楚了,孔子的理想化根本就不存在,不管是国君还是儒家子弟,确实也有可称之为『仁德』之人,可绝大多数都和『仁德』没什么关系,只是披着一层外衣在行龌龊之事而已。

    后世一些理论之中,也常常将一个朝代的兴衰归咎于封建帝制,社会腐败,土地兼并等等。这也确实有些道理,但是这些个结论往往是过于简化,以至于在其中有很多东西都被缺失了,被掩盖了。

    比方说为什么在封建王朝开始的时候,建国之初的君王和大臣,明明出身都是下层阶层,也不见得有多么高深的学问,可偏偏就能开邦建国了,而那些朝代之末的皇帝,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学习了很多经文,可偏偏最后不是所谓的庸庸无碌之徒,就是荒Yin残暴之辈?

    这论点要是真成立的话,简直不仅是在扇儒家的脸,更是在孔圣的神像上拉屎啊!

    没系统的学习儒家的人开国了,然后那从小学到大的饱学之士却亡国了……

    关键是儒家子弟还将这一套说辞奉为经典。

    很明显,帝王能力的随机性和现实的规律性之间,是相矛盾的。

    斐潜的这个言论,明显就让这些人有些不适应。

    『敢问诸位,所谓“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当如何解之?』

第3239章耕凿居人有远心

    斐潜特意不是在平阳侯府,而是到了守山学宫之处来召开这个『见面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在内的。在平阳侯府内,固然是斐潜的主场,可是官方的味道就太强了一些,而守山学宫从一开始,就有一些学术先锋的味道。

    不管是率先展开的经文研究,还是对于科举的学宫内大比尝试,都可以说是船小好掉头的典型。

    斐潜想要展开对于当下这个阶段新的理论的阐述和拓展,明显守山学宫会比青龙寺更加的适合一些。毕竟守山学宫会更纯粹一些,青龙寺规模虽然更大,但是也因为规模太大,混杂的人更多,心思什么的也就更加的复杂,难以把握。

    从春秋末战国初开始,因为周朝的制度已经『崩坏』,导致百家争鸣,其目的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诸侯带盐,另外一方面也是探寻在周制之后,国家应该往什么方向上去走。

    而很明显,秦国最终赢了。

    秦国的胜利,也导致了在春秋战国之时的『百家争鸣』,最终变成了『一鸣』,华夏中央集权大一统制度,成为被验证通过,并且强有力的国家制度。

    随后的汉唐就贯彻了这条国家制度路线,直至唐代之时,扩展到了古典封建王朝冷兵器时代的巅峰。

    唐朝的骑兵,注意,是在巅峰时期,几乎是横扫大漠,震慑边疆,屠外国灭番邦,便是须臾之间,但很明显因为技术的限制,交通的不便,以及制度跟不上等原因,中央大集权制度被迫改成了地方军政府负责制,而尾大不掉的节度府,也使得从唐中后期一直绵延到了宋明,文官挟制打压武将就成为确保皇权稳固的唯一手段,最终导致明末原本应该抵御外敌的免疫系统,彻底成为了细菌入侵的温床。

    同样,也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从春秋战国开始,涉及国家制度的研讨人数,实际上是在不断的缩减的,百家争鸣盛况不再。其主要原因依旧是大一统之后,儒家成为了核心学派,而儒家对于其他学派的压制力,也同样展现在了学术之中。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仁者以财生民,不仁者掠民生财。国制,不可不慎也。制度得宜,则民生有常。制不宜,则如孔子所喟然,猛于虎也。』

    婴幼儿存活率极低的年代,再没有比添丁增口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当然,抛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单纯谈空中楼阁明显是在耍流氓,但是同样的,如果完全不顾基层百姓的死活,只想着在统治阶级内部进行调整和改革,利益的腾挪,清末的制宪闹剧就是最好的榜样。

    『夫国之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也,必须审时度势,因俗施宜。故古之圣王,所以能兴国者,以其知道也。使之合天地之道,百姓之心,然后可以长久矣。』

    就像是孔子,在春秋战国时期,他绝对是诸子百家当中的领头羊人物,那个仿佛被老天爷砸了一下的天坑脑门上,绝对闪耀着常人难以匹敌的智慧之光。

    在封建王朝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的皇权制度和学阀制度之下,华夏古代的封建王朝固然可以在开国之后稳固百年,可也因为其制度是仅仅代表了极少数统治阶级的利益,罔顾了基层民众的需求,最终导致一代又一代的封建王朝的湮灭。

    这个时代,根本不需要那什么的生育。

    可是过了百年呢?

    千年呢?

    是古人不清楚这一点么?

    显然不是。

    可问题是除了『天授君权』之外,他们还有什么『法宝』来维持自己统治的『合理性』?

    自然是咬死牙关,绝对不可能承认贱民才是国家根基,只能一味的强调精英才是国家的未来……

    斐潜缓缓的说道。

    『民者,士农工商也。不偏不倚,不重不倾,方可如天之四柱,使得江山稳固,八荒靖平。』

    而想要打破这个镣铐,正面争执显然是不行的。

    『昔之制法者,所以制国用者,必计乎人口之众寡。盖人之所从生者,地也;地之所由给者,人也。是以先王尚其本而轻其末,务其大而不责其小。是以生人既多,斯国之用自丰矣。』

    凡事自然有利有弊。

    只能是潜移默化,温水煮蛙。

    『夫生财之道,莫大于生人。故国未有以人口为累者,惟恐人之不生也。』

    『吾以为,治国之道,莫大于养民。』、

    『今之不然,士农工商,皆有所失,而天下之民,不得其所安。是以流离转徙,而生人日少,则国用不足矣。』

    华夏不是没有聪明人。

    『故民数者,庶事之所出也,莫不取正焉;以分田里,以令贡赋,以造罢用,以制禄食,以起田役,以作军旅。国以之建典,家以之立度,五礼用修,九刑用措者,其惟审民数乎!』

    『诸位以为然否?』

    斐潜点了点头,又补充说道,『此乃守山明堂,以论定高下,无关贵贱职权,诸位可畅所欲言,绝不以言论罪之。』

    关于人口的议论,其实各个朝代都有。

    春秋时期大多鼓励人口增长。

    儒家,黄老家,皆是如此。

    但也有不同的观念者,比如商鞅就理性地看到了人口与土地之间存在着矛盾,强调人与地的对比关系,而且这家伙还特别注重人口调查,可谓是历史上组织全国范围人口调查的第一人。

    然后,韩非子则在商鞅的基础上,进一步地把人口与土地之间的矛盾视为『民争』的根源,表示『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然后韩非子也是光有意见没建议,他有『民争』的忧虑,说是『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结果另外一方面又主张通过法制来制止『民争』。

    到了唐代的时候,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则表示人口与其相生相养论有密切联系。韩愈认为,人们的物质生活不是自给自足的,而是要依靠彼此之间相生相养,如果有人不能用自己的劳动,为他人提供所需要的产品和服务,则他对社会就是无益的。

    依照这种理论基础,韩愈进一步地将人口将原本的『四民』,按其职业分成了『六民』,并且认为农、工、商三民是彼此相生相养的,为社会所需要。然后士是治人者,由别人供养是天经地义的,也是对社会有益的人。而所谓僧、道二民,则不从事农工商等经济活动,却需要农工商供养,实质上是一种过剩的人口……

    从某个角度上来看,是不是从韩愈的唐代开始,就已经有了『精英』执政的味道?

    为本阶级带盐么,人都要恰饭么,有什么问题?

    可是华夏真正想要强大,是能靠单一的阶层么?

    尤其是靠那些所谓『精英』阶层?

    天寒地冻的,水确实太凉了,但是头皮么,还是可以凉快一下,这矛盾么?

    什么才是『士』?

    那是『土』的变形啊!

    当然,也不是没有眼光卓越的『士』,比如元代之时的马端临,就是华夏历史上首次明确提出人口质量问题,并论述了其重要经济意义的人。他表示,『古者户口少而皆才智之人,后世生齿繁而多窳惰之辈。钧是人也。古之人,方其为士,则道问学;及其为农,则力稼穑;及其为兵,则善战阵。投之所向,无不如意。是以千里之邦,万家之聚,皆足以世守其国而扞城其民,民众则其国强,民寡则其国弱,盖当时国之与立者,民也。』

    虽然说马端临之言,未必没有借题发挥,抒发心中郁闷之情,但也是华夏人口思想发展过程当中的一个重要进步,要数量,也要质量,否则那些整天不着调的说一些混账话的痴呆之士,就算是再多,又能有什么好作用?

    台下众人,虽然听闻斐潜说什么言者无罪,但是在当下明显是要以此论来正名的时候,跳出来和斐潜做对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即便是斐潜让众人畅所欲言,可依旧是沉默一片。

    斐潜看了看种劼。

    种劼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拱手说道:『有百亩之田,所出足以食十人。今有五人焉,其国策之易也,足以养此五士矣。若口增二十,而田之所出,仅足以养十五,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亦难逃饥馑之苦,甚或饿殍遍野是也。虽有田增之术,然术增之有限,人增之无垠。民增故喜,然田非欲也,若田之不承,故可奈何之?』

    斐潜点了点头,『大祭酒所言甚是。』

    『单以农而论,田亩之数有限,而人生之口益增,以有限之田亩产养骤增之人丁,自是不可也。』

    『既有此问,理当解之。』

    『那么,何人可解?』斐潜环视一周,温和笑道,『可是令农自解?亩产定数,口算岁增。故民匿生者,夭折婴孩,以免口算。』

    『故农之困顿,当士以解。』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然今山东之士,又是如何?唯知税役而已。』

    大汉赋税粗糙,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到了后世,税收制度依旧不尽如人意。原本应该是起到社会调节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税收,结果呢?越有钱的越是逃税避税,而越是没钱的,则是被各个环节当中转嫁的税收压得喘不过气来。

    比如大米立减国的感谢蓝莓税,棉花糖税,切面包税,热汤税,雕刻南瓜税……

    至于其他国家么,嗯,咳咳……

    『为求赋税口算,必有严律。蠹吏上下其手,乡绅巧夺民脂。』斐潜说道,『非田不足以养人也,乃政不足生民也。故民怨横生,法令难行。下视上者鄙,上视下者贱,』

    『是故,山东之贼,驱民而死,以战而减口,此乃绝户之术也,如当下河东之难。』

    『常有闻大义之所谓,曰民之重也,然则待其政甚苛,岂非实视其如草芥乎?苟政失其道,民怨沸腾,国将不国。故,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今若有贼,以政之苛,害于百姓,是自绝于天子,自绝于大汉,自绝于天下也!』

    没错,斐潜不想要再用什么『清君侧,救黎民,扶乾坤』等老掉牙的名义来进行战争,也不想要让自己和老曹同学的争斗,沦为诸侯和诸侯之间的勾心斗角,变成所谓的圈子竞争。

    在斐潜早期,喊一喊这些口号,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这么喊,如果说斐潜喊一个为什么服务的口号,说不得当场就吓摊一堆人……

    而在当下就不一样了。

    很明显,斐潜需要提出一个和山东道路完全不一样的方向来,而类似于山东之辈喊的那些大义,斐潜就不能用,就算是勉强用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虽然说对于春秋无义战,众人已经有了共识,但是不能说就知道『无义』,便去装出一副『大义』来挂在脸上。

    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如果单纯的将所有封建王朝的矛盾,都指向土地,显然是不对的。

    人和地,本身就是一个缠绕而生的共同体。

    因此人口问题,也不是一个单一的独立的社会问题,而是与资源、环境、经济发展、文化传统等相融合的复杂问题。

    人口不足或人口过剩,都会将给国家和社会带来不利影响。

    一个国家应该有理想的人口密度和适度的人口规模,这种人口规模和人口密度是与本国土地和自然资源的禀赋、知识技术应用水平、工农业的生产能力、民众抚养能力都相适应的,是属于一个动态变化的范畴。

    既然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范畴,就自然需要一个适合的国家制度,去进行调节和干预的。

    一个死板的政策,动不动就是祖宗之法,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在此之下,国家制度的优劣,律法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

    在大汉三四百年间,皇帝大臣难道不知道政令赋税律法等等有问题么?

    知道的,但是既然百姓还没到闹腾的地步,因此就没有必要去修正律法么,实在不行拉三公出来道个歉,说一声摩西挖开啊立马塞恩,也不就算是了事了么?

    确实,只要底层人民在可以活下去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发动农民起义的。所以统治阶级的相对反应迟缓,是可以理解的,反正只要没到最后一步,统治阶级多半还觉得可以继续让百姓苦一苦,忍一忍。

    但华夏整体的社会发展的根本是由华夏广大的民众所推动的,而不是由野心家决定的。所谓的『时势造英雄』,其中的时势,就是民意,而民意来源于就是最底层民众最为渴望的那些事情,那些需求。

    也就是说,最底层的百姓的生存状况,才是最终决定了整个社会是否稳定。当基层百姓生存困难的时候,整个国家自然就是不平稳的,不安定的,这就是为什么后世资本主义国家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便是立刻给底层民众发放福利券,以及类似相关举措的原因。

    这是人类在社会性下掩藏的自然性。

    毕竟华夏封建王朝之中,可以将人口相对简单的分为基层阶层和统治阶层。

    当人口数量增长受到来自于环境抑制的时候,最先也是受抑制最厉害的是基层阶层,而统治阶层由于拥有丰富的生产生活资料,往往是不受多少影响的。这就使得tongzhi阶层的人数比例在总人口数中骤然上升,而统治阶级为了维持至少是之前的生活水平,就会想方设法的增加税收,而基层阶层的交税负担就会增大。

    华夏既然从春秋就开始高喊以人为本,仁义道德,那么此时此刻,何尝不是将这些喊了许久的『正义』落到实处的一个机会?

    即便是斐潜心中清楚,这种『正义』的保质期不能确定,但也终究是好过没有。

    在经过了种劼令狐惠等人,有意或是无意的询问和烘托,斐潜也就将最后的结论说出……

    『夫四民之业,乃国之基石。士以笃学立身,农以耕稼养命,工以技艺成器,商以通货致富。四者各司其职,相生相养,共济大汉之繁荣。』

    『士者,国之栋也。读书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非徒章句之儒,更应致用之才。故士不可不勉于学,以备朝堂社稷所需是也。』

    『农者,国之本也。食为人天,农为食本。春播秋收,夏耘冬藏,粒粒皆辛苦。农人勤于田畴,使仓廪实而民心安,国运自可长久。』

    『工者,国之巧也。匠心独运,技艺精湛。锻铁为兵,筑土为城,造舟车以利交通。工者之技,不仅为民生之便,亦为国家筋骨之强是也。』

    『商者,国之脉也。贾以诚信,贩以公道。商旅往来,货物流通,财富汇聚。商者之道,能令四方之物,各得其所,亦使国家富足,血脉通流。』

    『四民之业,各有所长,各有所专。时代变迁,物换星移,四民亦当随时而变,应势而生。是故,四民之分,乃职责不同,非有上下之别,亦无高低贵贱之分。取子之能,展子之才,以职利民,以能兴邦,故为官者,采四民之所长,通四民之所职,以四民之所制,养四民之所生,以兴邦国,以福黎民。』

    众人神态各异,有欣慰者,赞叹者,也有疑虑者,迟疑者,同样的也有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人看见其表情者。

    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昔者,尧舜禹汤之世,道德昭显,仁政流行。为政之人,以道立身,以德治国,坚守本心,不为世俗所摇。是以四海之内,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和气融融。』

    『是故,执政当守山。山者,性善之所在,天理之根柢。持此心者,可以正己,可以化人,可以安社稷,可以宁百姓。』

    『执政当通衢。衢者,天下之往来,八荒之所向。持此意者,心之所至,大汉为疆,天堑化通途,险峻若平川!』

    『执政当有道。道者,不为利欲动,不为权势惑,持此道者,无我无私,公平正直,承前而启后,铸千秋功业!』

    『然则,守山通衢有道,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需诸君共勉,同心协力,始能臻此天下泰和之境。如是,州郡太平,百姓安乐,四海一家,共享大汉之福!』

    『今有贼,失其山,断其衢,乱其道!驱百姓如豚犬,陷社稷如儿戏!内无统四民之制,外无御戎胡之法!唯知贪夺民赋,苦征民役,盘踞高位,以害国邦!此乃大汉之祸端!』

    『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须知顺逆有大体,千秋可定名!当此讨贼革逆,除恶政,兴汉制,定国邦,靖四海八荒!』

    『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第3240章吏散鸟雀来空庭

    晨雾朦胧而起的时候,沉淀在运城盆地的低丘矮地上,似乎是从九幽之中弥漫而开的怨魂在萦绕。

    凌晨的低温冻结了不久之前还在弥漫的烽烟与血腥气,一度喧嚣且混乱的运城盆地,现如今渐渐沉寂下来。

    沉寂的原因不是战事已经平息,而是因为生灵已经转变成为了亡魂。

    战争,是政治冲突的最强表现。

    如果仅仅是按照将帅来说,是斐潜和曹操两个人,但实际上,是斐潜和曹操所代表的政治集团的斗争。

    而运城盆地之中的河东士族,很显然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以为战争只是攻略城池,武将互殴。

    曹操的兵锋已经是逼近到了安邑左近。

    面对汹涌而来的曹军兵马,是战还是降,确实是一个问题。

    而最终决定安邑命运的,曹操这个外因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却是安邑城中的内因。

    刘邦在位十二年,结果打了十一年多半,最后四个月没打,然后他就死了。十一年间内外战事频繁,第一阶段是项羽旧部叛乱,韩王韩信投降匈奴、勾结匈奴多次南侵,伪韩王韩信的部将拥立赵利为赵王、勾结匈奴作乱;第二阶段是控制代国和赵国的大将陈豨发动叛乱,引发了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燕王卢馆的叛乱,还勾结了伪韩王韩信以及匈奴。

    大汉建国之初,有一点可以确定的,确实有『休养生息』的政策,但是很多人却没有仔细的去研究,究竟休养的这个『民』究竟是什么?

    在绝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之中,统治阶级的『善意』,并没有直接延伸到最为基层的百姓身上。

    像个小贼。

    只要地还在,那么土地上面的贱民,就是草芥而已。

    偷偷的来了。

    『某……在下……』裴俊咳嗽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像是有些犹豫迟疑,但最终还是说道,『在下久居河东,深知其内虚实,若得丞相不弃,愿助丞相微薄之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没错,不管是准备继续忍,还是忍不了的,都是河东士族乡绅层级的人物在想着自己,至于在这一片土地上的普通百姓,他们并没有将其纳入考量的范围。

    很遗憾,曹丞相并没有前来迎接裴俊,更没有甩掉靴子表示一二,而是高居而坐,淡然而言,『奉先前来,可是有何指教?』

    饮过一巡酒,放松了些氛围,重新坐定之后,曹操询问裴俊应对的河东策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偶尔会见到小队的曹军兵卒,不怀好意的朝着裴俊一行打量着,就像是看着一群牛羊。

    但是如果内部已经不行了,那么或许只需要一点点的外力,就可以打破原本的平衡……

    安邑城显然不是那么容易会被攻破的,反复无常的春天寒流,也使得曹军的进攻遇到了一些麻烦。在持续进逼了几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曹操暂时的停滞下来,没有继续向前。

    『啊哈哈哈……奉先过谦矣!』曹操笑眯眯的说道,拍了拍手,让人送上些酒水,『来来,且饮一尊,以贺奉先弃暗投明!』

    整体上来说,气候的变化并不会和王朝更替的时间一致,但是在王朝更替的时候,基本上都有气候变化来参上一脚。这说明其实在很多时候,内因才更为致命,外因只是助推器,如果王朝内部团结一致,那么即便是外因再强,也依旧能抗得过去。

    弃暗投明么?

    裴俊表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一点茫然。

    裴俊在前往曹军营地的途中,看见了道路两侧数不清的尸体。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做如此的举动。

    严格说起来,大汉在刘邦手里的时候,并没有真正『休养生息』,依旧是在不断征战。

    这被裴俊视为曹操给与的最后一个『窗口期』,所以他来了。

    可如果不这样做,他的小钱钱就保不住了……

    只是可惜,安邑城内的一部分人,直至曹操的刀都递到了眼前的时候,依旧还在犹豫。

    死寂的景色里偶尔也有一两点的亮光出现,不知道又是哪里被点燃了。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无形的手,死死的抓着裴俊的心。

    但是他们终究还是会进军啊……

    他为了自己的庄园,自己的财富,自己的权柄而来。

    他只是放不下。

    休养生息么?

    确实很有道理,但是实际上么,休养的,并不是普通百姓,而且关键是如何『休养』……

    黑红色的鲜血凝固着,就像是大汉的旗帜的颜色落到了地面上。

    在士族乡绅眼中,这个天下,是他们的,而不是那些卑贱的草民的。

    当他穷困的时候,他可以慨然表示,钱算是个什么东西?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没钱的时候!如果大汉有需要,他可以无偿的将自己的所有财富捐给国家!

    可真的等他有钱的时候,这些钱财就成为了他血肉的一部分,要割下点来,便是钻骨挖髓一般的疼痛……

    这也非常符合地主庄园经济体制的特性。

    斜插在尸体上的箭矢折断了,被破坏的村寨冒着黑烟。

    生生死死,不过如此。

    只要自己活着,手里面的地契对方还愿意承认,那么就没事。或者说就是忍一忍的事。所以觉得还可以忍的人在忍,忍不了的人则是在想办法……

    裴俊拱手说道:『高祖定邦,盛世而开,百姓和乐,国泰民安。君臣明德,仁爱治世,广施恩泽,润物无声。万邦来贺,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岁丰人稔。遂命有司,轻徭薄赋,宽以待民。农耕其田,贾通其货,工得织丝。休养生息,可谓上德,如日月之光,照耀千秋,如江河之水,滋润万物。后世子孙,皆为仰慕高祖,永铭心志,不忘休养之恩。如是,若丞相可顺高祖之举,定休养之策,河东必平,关中亦为可定……』

    放不下自己曾经拥有的财富和权柄。

    就像是小冰河的气候一样。

    曹操听着,似乎很认真,但似乎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虽然这善意,原本就不多。

    当然这些叛乱之中,也代表了刘邦为了维护中央集权皇权统治,对于地方旧贵族以及军功勋爵的削减和压制。

    所以当二代目起来,『休养生息』的时候,是谁『休养』,政治制度之中蕴含的妥协和调整,又是在哪一个方向上?

    因此裴俊所言『休养生息』,老曹同学自然不会将其理解成为裴俊是在为了河东普通百姓而发声。

    不过,曹操并没有对于裴俊所言进行点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之后,便是问道,『奉先对骠骑田政之道,可是有所得?还请赐教。』

    裴俊也没想过仅是一段囫囵话,就能让曹操真的放过河东士族乡绅,更重要的是展示一个态度,

    裴俊自己的态度。

    曹操的态度。

    至于其他,有的东西不用说得太明晰。

    毕竟裴俊也不想要成为许攸第二。

    曹操提出问题之后,裴俊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骠骑之所制,类于前秦,而非秦法,源于汉律,然非汉规……』

    曹操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裴俊缓缓的说道,『丞相,汉初之制,乃循秦也……』

    这一点,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异议。

    刘邦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学术大家,也不是什么饱学大儒,所以对于国家制度来说,刘邦更多的只能凭着本能,听从一些儒生的建议,然后进行筛选。所以在大体上,汉初是对秦制『循而未改』的,且执行甚严。

    之所以明明制度是一样的,但是前秦就是残暴,汉代就是生养,除了政治正确的抹黑之外,还因为在刘盈吕雉时期,『外徭』也就是要求编户民到本县甚至本郡之外服役的数量和规模,要比秦朝好很多,此外『大兴作』也就是大规模建设,确实也要比秦朝少很多。

    没办法,最底层的百姓,就是这么好糊弄,只要稍微好上一点点,就已经是感恩戴德了,使得在其上的统治者自我感觉也是良好,爽到飞起。

    其实,大汉和秦朝,都是一样不把基层百姓当人看的。

    只不过是汉初确实没秦末的那么能折腾罢了。

    汉朝真正称得上『轻徭薄赋』,要等到刘恒即位后的一系列税役改革了。当然,相对于三四百年的大汉王朝来说,刘恒确实也可以算『汉初』。只不过这个『轻徭薄赋』,得益最大的并不是普通百姓,依旧是大汉特色的地主庄园阶级。

    『骠骑制度,以军功先。』裴俊缓缓说道,『在下之意,非军功不为重也。军事,乃国之重器,士之荣也。昔之帝王,以德配天,而不忘兵甲之事,故能安邦定国,威震四海。夫军功非徒斩将搴旗之谓也,实亦谋定而后动,智勇双全之出也,故而……』

    裴俊看了一眼曹操,低头而道,『故骠骑之军功甚重,乃取士纳众之所用也。有力者取其力,擅智者取其智是也。类于此,并有科举之法,工农之学,皆是如此。』

    曹操点头,『如是,取贤,确为理政之要。』

    谁都清楚,人才是治国理政当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道理谁都懂,可是做法和结果却有些不一样。

    至少在曹操和斐潜两个人之间,就像是裴俊方才话语当中所隐藏的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两方。

    表面上看起来是关中和山东地域上的争斗,是斐潜和曹操两个人的战事,但是实际上是不同政治理念的碰撞。

    理解了这一切,就能明白所谓汉代秦,是一个典型的『从军国经济体转向庄园经济体』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填充其基石的,永远都是最底层的百姓。

    秦朝是一个典型的扩张型军国,一切都是为了战争所服务。

    这是因为春秋战国的特定历史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国家气质,一个以耕战为主,胸怀天下的国家气度,如果不是在秦朝那个生产力相对低下的年代,秦朝的疆土绝不仅仅只有中原这么一点,甚至有可能扩展到东亚东南亚中亚等地区。

    秦朝基本上就是建立在战争上,一切的经济活动的最终目标都是为了打仗,打仗就有人得到军功,国家再把通过对外掠夺获得的土地分给他们,为整个秦朝的社会注入了流动性。

    所以秦朝整个国家的经济都建立在对外掠夺上,从外面掠夺来的钱和奴隶是国家经济支柱,一旦扩张减缓,奴隶不够用,整个经济体系就都崩盘了。

    裴俊的意思,就是斐潜的政治体制,和秦朝有些类似。

    这也确实是裴俊最后投向了曹操的一个很重要的砝码。

    他无法类似于其他人一样获取军功。

    他只懂得读书,要让他上阵杀敌,他真没有那个勇气,而想要出谋划策,他又没有那个智力。可偏偏在斐潜这里,如果不能获得足够的军功,那么即便是有再多的财富,在三代之后就会消耗光的,甚至连三代都保不住。

    其实在曹操麾下的中领军中护军架构,其实也是相同的军功体系。只不过曹操做得并没有像是斐潜那么彻底,并且曹操的军功体系太多自己人了。

    只不过现在,斐潜手下的军功阶级比曹操之下更为广泛一些,这就使得斐潜当前的隐患会更多,而未来的隐患会比曹操少。

    在整个军功为主的政治体系当中,每一次战争胜利都会诞生出一大批的利益阶层,也就是所谓的军功地主。这些军功地主会对大汉三四百年间形成的庄园地主形成强有力的冲击。在这样的冲击面前,山东原本以经文谶纬构建出来的护城河,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用。

    裴俊的意思很明确,曹操并不需要彻底击败斐潜,只需要打断斐潜不断胜利的这个趋势就可以了……

    曹操沉默了片刻,便是微微笑着说道:『奉先可知鄯善国之事?』

    裴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知之。不过,西域之地,绝非良所。金银之物,亦为一时之所获,岂是年年岁岁皆可得之?故而,战不得久也……』

    裴俊不看好斐潜,就是因为这个。

    裴俊觉得斐潜现在已经是无路可走了,被迫向西域开战,虽然打下了鄯善国,可是等于是饮鸩一般,并不可能持久。而战争的脚步一旦停下来,军功地主有强烈的发动战争需求,你不让他们去打仗,他们就要造你的反。斐潜要么就要如同汉初刘邦一样,镇压诸侯,要么就是在反叛当中被诛杀。

    裴俊觉得,吕奉先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是官方宣称说,斐潜没杀吕布,但是裴俊不信。

    一旦战争频次下来了,相当部分军功地主们就直接面对自己的土地可能继承不下去的状况,他们不会开心的,即便是斐潜再度变法,说以后的土地继承不需要军功了,也同样不行。且不说军功地主内部之中,先前有多少为了继承爵位,而使得自家孩子战死沙场的会闹将起来,就算是对那些其余的普通民众来说,如果没有新的土地,原本的那么点地又都被以前的军功地主们分了,那么岂不是没有了希望?自己以后就永远不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了?

    这些因素就决定,斐潜不能停下战争的脚步,必须持续打仗,不停掠夺新土地,分封新地主。

    然后就有了北击大漠,南进交趾,西伐西域。

    没办法,都知道那些烂地没意思,但不打不行……

    不得不说,裴俊的逻辑链条还是有点道理。

    可是曹操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因此就表现的欣喜的模样。

    曹操清楚山东政治集团的庄园地主确实和斐潜那边的体系不同,并没有像是斐潜手下那么强的攻击欲望。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根本就没有对外征伐的想法,甚至想要直接割了西凉等边疆来,一割永安。

    所以如果曹操也按照裴俊所言的一样,采用所谓的『休养生息』的策略,也就是和这些庄园地主势力拉扯,乖的地主妥协,狠的地主消灭,消灭之后再填上自己人,努力强干弱枝,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策略,但是实际上曹操心中清楚,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东汉当下,山东的庄园地主阶级已经朝着豪强割据进化,并且过程不可逆。

    这种豪强为核心的庄园经济已经在山东之地形成,各个豪族的坞堡庄园就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内部经济可以自我循环,每一个豪族都有自己的家兵,只要曹操一放松,地方就一定会逐渐形成大小豪强实际割据的局面,休养政策到了最后,就是各路诸侯各个郡县自立为王,曹操就只能待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面……

    就像是当年的周王。

    曹操看着裴俊,目光之中微冷。

    如果说在斐潜的火药没出现之前,曹操还有些等下去,拖下去的希望和耐心,可是在发现斐潜的火药利用越来越多,工匠技术越来越好,经济越来越强的时候,曹操就明白他已经走到了绝路了。

    再等下去,就是死路。

    虽说山东那些士族乡绅,地主豪强未必会死,但是他曹操,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曹操脸上笑着,似乎还微微点头,但是实际上对于裴俊的评价,已经是一降再降,『奉先所言不错……不错……呵呵,可还有什么良策赐教?』

    『……』裴俊沉默了几息,咬牙而道,『在下……在下不才,可助丞相巧获安邑!』

第3241章兵魂销尽国魂空

    十余骑的曹军斥候缓缓策马往北而进。

    越是往北眼前宛如绝壁一般的峨嵋岭便是越发的明显。

    如同一位沉睡的巨人静静地横卧在天地之间。

    峨嵋岭的顶端和普通的山峦不同它是平的或者说,,...

    它是凹的,,中间嵌着一大块平面如同天坑一般。

    斥候们在平地前停下纷纷下马。头领翻身上了山坡眺望远方。

    “头领快看”一名斥候指着远处喊道。

    头领顺着斥候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平地的中央建着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的外面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

    “那是??”头领喃喃自语。

    “是晋国皇城建康”另一名斥候答道。

    头领的瞳孔骤然紧缩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晋国皇城重兵守卫绝不是他这十余骑斥候所能攻破的。

    “撤!!”头领一挥手带着斥候们迅速退走。

    他们回去将所见所闻禀报了曹丕。曹丕听完后沉默了良久。

    “兵魂销尽,,国魂空。”曹丕幽幽地叹了口气。

    晋国皇城建康。

    晋武帝司马炎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殿下的群臣。

    “曹贼十余骑斥候已退回河北。”一名太监禀报道。

    司马炎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无妨。”

    “陛下曹魏威逼我境当早做决断”一众大臣纷纷奏道。

    司马炎的目光扫过殿下的群臣缓缓地道:“朕意已决伐魏”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司马炎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殿内。

    “末将等誓死追随陛下!!”群臣齐声高呼。

    司马炎霍然起身大声道:“传朕旨意全军开拔伐魏”

    晋国伐魏一时间风起云涌。曹魏上下人人自危。

    这一场旷世之战注定将改写大汉江山的格局。

第3242章城外萧萧北风起

    人应该是怎样才算是一个人?

    大汉究竟应该是怎样的?

    王蒙头很疼。

    因为他的所见所闻,都违背了他从小到大的三观。

    混在峨嵋岭难民营地之内的王蒙,感觉自己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他盯着远处在列队的难民,内心当中矛盾至极。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来这里,可是像是他这样的人,往往没有多少的选择。

    小的时候,他是就听长辈在说,听宗族里面的长者在说,听乡野里面的乡绅在说,大汉是富饶的,是强大的,是忠孝的,是天授的……

    所以要忠君,要爱国,要为宗族做奉献。

    可是等他长大之后,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但他发现的那些不一样的地方,他不能说,说了就会很麻烦。

    为了避免麻烦,他选择和其他人一样,也说大汉是富饶的,是强大的,是忠孝的,是天授的……

    可是他心里知道,大汉大多数人还很穷,被外族羌胡压着揍,顶层的人嘴上讲忠孝,但是最不忠孝的也是他们,至于天授么……

    没看这几年来,大汉这么多天灾么?

    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还有虫灾,若真是天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大汉的『天』已经不再『授』了呢?

    所以他发现不能听旁人怎么说,还要看旁人怎么做!

    天子高高在上。

    大臣高高在上。

    世家高高在上。

    乡绅高高在上。

    那么谁会在下面?

    王蒙看着周边的难民营地。

    这些……

    难道不是草芥,不是贱民,不是连人这个称号都未必能有的两脚羊么?

    王蒙之前有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他是给大汉缴纳赋税的,所以他是一个真正的汉人。

    因为他缴纳了赋税,口算,徭役等等,所以他和那些连赋税都缴纳不起的贱民不一样。

    故而,在山东之地的时候,王蒙看见这些普通百姓受苦之时,他没有任何的感觉,因为他觉得那些不能缴纳赋税的百姓,和他不是同一类。

    所以那些草芥,死了就是死了,就像是一块木头,一根草。

    谁又会为了草木去悲伤?

    多半是借着草木来自我悲伤罢了。

    可是在难民营里面,他看见了许多和山东之地不一样的地方。

    尤其是竟然还有医师在给那些没交钱的难民治病!

    『你们……为什么要救他们?』王蒙忍不住,在帮着那些医师治疗难民的时候,抓住了间隙,偷偷问道,『救了他们……也没有钱收……』

    医师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似乎露出了一些别样的神色来,但是很快就转过头去,靠在木柱子上,将腿伸开,吐出了一口气,『钱?谁告诉你有钱才能医治的?』

    『呃……难道不是这样么?不都是这样的么?不收钱,怎么治病?』王蒙茫然,他从小到大,哪有医师是不收钱的?

    『神农收钱么?』医师冷笑了一下。

    『神……』王蒙卡壳了。

    『神农尝百草,是因为他需要钱?』医师冷笑道,『医者,就是为了治疗人的病痛才存在的,要钱才治病,那就和钱去过么,干什么来害人?今日为了一钱来医疗,明天就会为了十钱百钱才来,后天呢?』

    『可是医师也是要吃饭的……』王蒙头又开始有些疼了,『还有这些草药,这些……那些……不都是要花钱的么?』

    『人食五谷,便有杂病生,以百草医之,何有钱财之事?』医师抖了抖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骠骑有言,民生四职,四职养民,生养之间,循环不息,方为大道。都为钱财去,本心又何存?再说,钱财多了,便是能成仙不成?哈,哈哈……』

    医师笑着,摇着头,走了。

    王蒙依旧觉得头疼,他似乎听懂了,似乎也依旧是不明白。

    片刻之后,便是有人到了王蒙身边,低声说道:『准备动手。』

    『啊?』王蒙还没有反应过来。

    『准备,动手……』来人压低声音,再次重复一遍,见王蒙还有些茫然的样子,便是用手肘顶了王蒙一下,『听到了么?』

    『听……听到了……』王蒙回答了一声。

    『我等皆为忠义之士!别忘了!』来人低声说了一句,起身,用脚轻轻的踹了王蒙一下。

    王蒙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在下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鬼使神差的说道:『不,不行!现在不行!』

    那人眉眼顿时就立了起来,脸上的肉也开始狰狞扭曲,『为何?』

    王蒙吞了一口唾沫,『我们的后续人马没上来,现在动手……岂不是白费?』

    『哦呵……』那人的面容松弛下去,『我又没说马上就动……准备,懂么?准备!别忘了,大汉忠诚!忠诚大汉!你我,还有其他人,都是在大汉旗帜之下宣誓过的!忠诚!明白么?!』

    王蒙点了点头。

    那人走了。

    忠诚啊……

    ……

    ……

    荀谌和张绣吃的晚脯,也颇为普通,麦饭和烤肉,一碗汤,还有一些醯醢。

    麦饭是普通庖丁后勤制作的,和大多数的兵卒都一样。

    烤肉是荀谌和张绣,以及其他文吏和军校都有的,一人一片,指头厚,巴掌宽。

    醯醢则算是荀谌的私藏了,分了张绣一些。

    荀谌吃饭的时候,依旧是讲究一个风度。

    烤肉放得远一点,酱醋等调料要放得近一些,饭放在面前的左边,羹汤放在面前的右边。

    等荀谌将餐盘上的食物摆好位置,张绣已经吭哧下去了一半了。

    张绣将所有的食物都混在了一个大碗里,搅合起来,呼哧呼哧,还叭咂嘴。

    不过很奇怪的是,荀谌不会指责张绣吃饭没礼仪,张绣也不会笑话荀谌瞎讲究。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各人吃各人的,似乎有些联系,也似乎完全没关联。

    张绣率先吃完,端起羹汤来先把汤内的固体食物吃了,然后咕嘟咕嘟用羹汤漱口,最后吞咽了下去,抹了抹嘴,『我估计这些狗崽子该忍不住了……』

    这两天来,通过收容和分流,从运城盆地涌来的大量难民,被吸纳转化安置。

    但是速度没想象中那么快。

    起初的时候还有一些混乱,但是只要等民众渐渐的安定下来,并且根据各自的地域开始细分转化的时候,就像是水面的泡沫开始消散,水下的东西也就渐渐浮现出来。

    虽然说在户籍上,不论是大汉还是斐潜,都很难将河东之地的民众统计清晰,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明显的,就是正常的百姓往往是扎堆……

    偶尔走散的当然也有,但是大多数的百姓依旧会按照之前的村寨,相互抱团。

    这几乎是人的一种本能,而违反这种本能,自然会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因此在陆续的对于难民分流之后,一些持续不愿意被分流,以各种借口留在难民棚屋之中的那些人,就自然被暴露了出来。

    而随着难民的情绪被渐渐的稳定和分流,留给这些人的时间当然就是越来越少……

    荀谌只是点头,并没有说话。

    他还在咀嚼食物。

    按照他养生的习惯,他每吃一口饭,都要至少咀嚼八下,即便是食物已经很碎烂了,也是如此。

    而没有吃完饭,荀谌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张绣也没想要荀谌回答的意思,径直继续说道:『我安排了人手,都在后面待着……你要不要先往后面……』

    荀谌摇了摇头。

    『行吧。』张绣叭咂一下嘴,『我派几名护卫给你罢!』

    荀谌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将饭碗里面最后一点饭扒拉吃进去。

    『这些狗崽子……呵哈!』张绣咧着嘴笑着,『真当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我们不会去抓他们么?』

    就像是在讲台上的老师,往下看的时候,其实每个学生在做什么小动作,有没有走神,亦或是偷偷摸摸玩什么,其实都很清楚的,只不过有时候是懒得管,亦或是不值得停下来耽误其他学生的时间而已。

    对于已经有了不少安置流民经验的骠骑军来说,这些混杂在难民当中的曹军女干细,其实也很明显。

    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做出一些有些别扭的动作……

    主要还是时间问题。

    张绣显得比较的乐观一些。

    但是荀谌比较头疼,因为速度并没有提升,并且随着曹军兵卒的临近,难民分流便是越发的急迫起来。

    可急迫也不能乱来……

    『嘿!』张绣忽然笑了笑,说道,『今天还有人上报,说是怀疑是曹军女干细来问我们的医师,说为什么医师给百姓治病不收钱……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荀谌端着汤碗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喝汤的速度,片刻之后放下碗来,『嗯……此人有嫌疑……不过,也可能不是……』

    『哦?为何?』张绣问道。

    荀谌用手巾擦了一下嘴,然后让人端走了餐具,『之前医师都是如此……是主公改了许多……所以此人也有可能是河东旧人……不能以此作为凭依……再继续看看再说,若其真是女干细,迟早会露出来。』

    抓很简单,但是其实很愚蠢。

    因为荀谌他们好不容才在难民面前建立了一个良好的形象,亲和的态度,结果一转眼又是抓又是杀……

    建立信任很难,但是毁坏很容易。

    在荀谌等人眼中,或许这些曹军女干细很明显,但是在难民眼里,却多数会觉得是和他们一样的弱小。同情弱小而厌恶暴力,是人性的一种本能,荀谌不允许鲁莽的行为反而破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感,所以他宁可慢一点,稳一点。

    可是这又和曹军的急迫相矛盾……

    世事往往都是如此,就是在左右之中取舍,极难两全。

    张绣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依旧点了点头,『行罢。』

    荀谌点了点头,『曹军前锋兵马已临近坡下……张将军,不动则已,若是动起来……当以速为要。』

    张绣拱手,『遵令!』

    ……

    ……

    长安之中。

    韦府这几天,倒也有些热闹。

    简直是久违的氛围,让韦府上下都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很多时候,在野党也是有一定的政治特权的。

    如今韦端摆出一副为民请命,为民发声的面孔来,又是祭出了要监督贪腐,严查渎职的名头来,使得似乎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无名之冕,戴在头上闪闪发光,倒也唬住了不少人。

    这些时日,韦端都是忙忙碌碌,办事会客,差点忙得自家姓什么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见了几拨客人,允诺了多少将来的好处,送出去多少画着的炊饼,等笑着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才算是揉着腮帮子回到了厅堂,坐将下来,唉唉的揉着自己的老腰。

    一旁伺候的管事,连忙叫人送上了饮子,指点着婢女揉捏一下韦端的后背老腰。

    『店铺……如何了?』韦端低声问道。

    管事低声说道,『生意好了很多……』

    韦端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汤碗,喝了一口,便是皱了皱眉,『让人换个方子,别用这温补的……还是用些清凉的好,这两天劳碌上火,牙都有些疼……』

    管事连忙应下,可是又有些迟疑。

    『嗯?』韦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无妨,无妨……百医馆……呵呵,哼哼……』

    韦端这几天舆论攻击的主要方向,就是百医馆。

    所以现在韦氏管事去找百医馆的人,多少就有一点尴尬。

    医疗资源,在封建王朝期间,可以说是非常短缺的。

    固然,社会经济条件的限制,是医疗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封建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大部分人口生活在贫困和物资匮乏的状态中。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医疗资源往往无法得到充分的投入和分配。医疗设施简陋,药品稀缺,医生数量有限,导致许多人难以获得及时有效的医疗救治。

    这些都是客观的条件,但是最为严重的问题,是在封建王朝之中,政治体制也对医疗资源的分配产生了影响。在封建社会中,政治权力往往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他们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和财富。因此,医疗资源往往也受到了政治权力的干预和操控。这导致医疗资源无法公平地分配给所有人,而是更多地服务于统治阶级和特权阶层,普通百姓则很难享受到其服务。

    因为这一段时间来,潼关的战事吃紧,百医馆的医师抽调去了潼关左近,而留在长安之中的医师还要负责紧急救治转运过来的重伤员,这就导致了一方面在长安之中的其他人相对来说看病更难了,另外一方面因为转运而来的重伤员也都是处于很危险的状态,治愈率自然就大大下降,很多重伤员就算是撑到了长安百医馆,也未必能撑过手术去。

    尤其是一些伤口并发炎症的败血病,内脏衰竭等,几乎都是无药可救。

    即便是华佗,也是无能为力。

    华佗善于救急,能从死神手里面十个人抢下一两个来,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太仓萦等人也减少了对于一般病症的治疗,重点关注于重病和急病。

    这一切原本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同样的一件事情,如果用不同的角度去描述,那么就是不同的故事了……

    十个伤兵为什么就只能活一两个?

    其他八九个为什么会死?

    华佗,还有百医馆里面的医师,不都是被人称之为神医么?

    太仓萦等人有没有尽力?

    若是尽力了,为什么伤兵还会死那么多?

    难道那些勇敢奋战的将士,就活该去死?

    那些长安之中的普通百姓,为什么削减了看病的数量?

    这些百医馆的医师,有没有消极怠工?

    是不是百医馆在有意破坏骠骑大业?

    前线将士在拼死拼活,为什么百医馆的医师还能『吃好睡好打扮好』?

    韦端高呼要理性思考,却指向了让百医馆的医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将之前几年前,甚至是几十年前,上百年前的那些不靠谱的游方医生和当下的百医馆医师联系起来,表示那些游方医师又在百医馆里面重生了!

    为了避免骠骑大业受到更严重的损害,为了长安百姓的幸福和健康,为了那些英勇的兵卒将士的生命,是不是应该将百医馆的医师好好审核一番?

    这是不是程序正确?

    作为在野党,作为民间公蜘,是不是有这个发声的权力?

    对于百医馆的种种『弊病』,为亡故的伤兵带盐,韦氏表示『义不容辞』。

    而且韦端还很光明正大的表示,为了避嫌,他不参加审核百医馆的事情,可以推荐第三方来进行核查,比如一些『学术大儒』,『医术世家』什么的……

    对于一个政体来说,程序正确和道德情理正确都是非常重要的,但它们在不同的情境下可能有不同的权重。在某些情况下,程序正确和道德情理正确可能是一致的,即按照程序操作也符合道德情理的要求。但在某些复杂或特殊的情境下,两者可能会出现冲突。

    虽然大多数时候,在人们遇到程序正确还是道德情理正确的两难冲突的时候,嘴巴上往往会选择道德情理,可实际上在做的时候,行动却会选择程序正确。

    毕竟程序正确具有客观性和明确性,于是就成为了更多人的选择。

    就像是这一次的百医馆事件,很多官吏知道按照道德情理来说,百医馆没问题,可是当韦端抗着『程序正确』的大旗招摇的时候,就未必有人愿意站出来了,尤其是在庞统和斐蓁离开了长安的情况下,走程序走流程就成为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于是风云就被鼓动起来了……

    韦康有些醉醺醺的回来,看到韦端在厅堂之上用眼瞪他,便是连忙将醉态收敛了一些,上前拜见。这几天来,韦康的境遇也算是触底反弹,原本认识不认识的,都找了上来,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哥,也不免让韦康有些飘。

    『又是去了何处?』韦端皱眉喝问,『醉仙楼?』

    韦康打了一个嗝,『盛情难却啊……』

    韦端盯着韦康,『可有说些什么?』

    韦康连连摇头,『孩儿直说“公正”!』

    『正是!公正,公正!还是公正!』韦端点头,沉声说道,『此等非常之时,唯有持公持正!』

    韦端毕竟已经是被收拾了好几次了,所以他汲取了之前的教训,不管是做任何事情,都以『骠骑大业』作为幌子,打着『一心为公』的旗号,喊着『公正公平』的口号……

    韦康点头,大笑,『父亲大人教导得是!唯公唯正!求公求正!』

    韦端也是笑,『骠骑大业未竟,世间多有不公之事,我等读书之人,深明忠孝仁义之道,当为天下人寻一个公正!』

    两人相视大笑,笑得是浑身打颤。

    忽然之间,庭院回廊上有仆从急急奔来,『不好了……老郎君!百,百医馆出事了……』

    『哦?出什么事了?』韦端并不怎么在意,因为百医馆是原本就定下来的攻击目标,出事了也没有什么稀奇。

    『郑……郑……郑……』仆从牙齿哆嗦着,连话都有些不利索。

    韦端起初还有些不耐烦,可是过了片刻猛然站起,身躯都有些摇晃起来,『啊呀!坏了!』

第3243章政入万山围子里

    『诸位!诸位!』

    『郑公仙去,不胜悲哉!』

    『且听我一言,以悼郑公!呜呼,苍天不仁,夺我良师!郑公玄之,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东州名儒,布衣长者,卓尔不群。自幼颖悟,博览群书,尤嗜经书,深究圣贤之道。其学如渊,其辩如锋,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也。』

    『忆往昔郑公讲学于青龙塬上,弟子四方而集,从者如云。其言传身教,桃李满天下,恩泽流芳,惠连城邑。然而,天命难测,斯人遽逝,士林失色,儒门黯淡,天损我良师,痛哉!惜哉!』

    『吾思郑公之德,如山之崇,如海之深。其学问精微,其品行端正,其教诲严谨,其风韵长存。然今日,哲人其萎,令吾等怆然若失,哀戚之情,难以言表。』

    『郑公之陨,犹如星辰坠,夜空为之失色。其道虽远,其名永铭!』

    『吾等当以郑公为楷模,精致学问,明辨是非,求公求正,以证大道!以慰郑公在天之灵!』

    『呜呼哀哉,尚飨。』

    顿时一片哀嚎之声,有人当场就流下泪来。

    不是假哭,而是真的悲伤。

    虽然说郑玄注解经书传授子弟,也有他自身的考量和目的,但是同样也为大汉经文的勘定和传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在汉代尊师重道的习俗下,这些人对于郑玄的情感,很多都是真切的……

    但是随后的这些言论么,就重点不是在悲伤上了。

    『郑公英灵在天!』

    『当查郑公何以身故!』

    『彻查真相,求公求正!』

    『百医馆出来答话!』

    将军府赞事王象,看着朱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那些人,听着时不时响起『彻查真相,求公求正』的口号,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有些疼。

    这些嗷嗷乱叫的人之中,已经没有多少普通百姓了……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普通百姓都是耗不起的。他们需要工作,需要养家,需要不停的奔波,根本没空管是出车好还是出摊好,也没有更多的空闲去理会是九千还是日万,他们更多的时候是成为了幌子,成为引子,成为当下街道上的这些人手中的筹码,成为他们所代表的『民意』。

    对于执政的一方来说,也恰巧头疼的就是这一点。

    既不能一改不理会,也不能全盘接受。

    如何分辨其中的真假,就是考验执政的本事了……

    虽然斐潜提出了四民平等,可是在很多士族子弟心中,他们才是老大,医师算个屁?农夫算个毛?

    别说大汉士族子弟有没有军医这个后世的概念,就说当年党锢清流怕过谁?!

    当时学子上街***,学宫清流骂皇帝三公当朝大员还不是当街想要骂就骂?骂到火起的时候丢石头掀车子砸他家门户的事情难不成干得还少了?

    这习惯怎么可能到了斐潜这里,说改就能立刻改得过来?

    『怎么这人……又多了?』王象问值守的巡检队率。

    凑热闹的越来越多。

    原来都是士族子弟里面也多了一些普通百姓。

    巡检队率一脸的汗水,神色发紧,他宁愿这些家伙搞出一些破坏的动作来好抓人,可偏偏就没有……

    经过数次的拉扯,在长安之中的这些士族子弟,也明白了底线在何处,所以他们只是站着喊,打着哀悼郑玄,为民发声的旗号来,使得巡检有些难办。

    真要不管不顾动手罢,严格说起来这些人也没做什么。

    难道说哀悼郑玄就不对了?

    要知道骠骑的青龙寺能够立起来,郑玄可是出过大力气的,而且关键是在长安三辅之内,还有不少的郑玄子弟……

    嗯,若是连记名的那些都算进去,那可真是乌央乌央的。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动手,岂不是将青龙寺做成了一个笑话?

    对于后续骠骑要推广青龙寺的经学,岂不是大有妨碍?

    所以在这些人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之前,还真不好直接动手……

    可是谁都清楚,只要人集结的数量一多,迟早出问题。

    周边商铺已经早早的将门板立上,只是从二楼或是窗户后面,偷偷的在看着。

    『这些很多都是蠢货……』巡检骂着,『贼踏马都是蠢货!都是被鼓动来的……』

    巡检队率盯着对面那些人,看着那些很年轻的面孔。

    『贼贼贼……』巡检队率也是骂道,『都是犟娃子!说啥都不听!劝不动!』

    并不是巡检没有沟通,而是这些人觉得他们才是掌握了真相……

    简单来说,现在这些人之中,很多都是一些跟风者。他们有正直而朴素的情感,但是还没有冷静的思维能力,可以分辨真假是非。

    这和刑颙上一次不一样,上次基本上都是闹事的。

    所以,事情忽然就闹大了。

    王象头上冒汗,『我去找使君请示一二……』

    巡检队率点头,『快去,快去!这要是拖下去,迟早出乱子!』

    当然,之前刑颙抓人的时候,或许就有准备激化矛盾的意思,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在还有能力控制的时候将矛盾引发出来,显然会比等到无法控制的时候才去解决更好一些。

    可问题是挤破脓疮,必然就会有阵痛,流血,损失。

    刑颙站出来,充当了砍在前面的第一把刀,去除了表面的浮沫,挖开了脓疮的表皮,但是没想到,最先出事的不是被抓到了牢狱里面的那些士族子弟,而是郑玄。

    郑玄去世的消息传出,引起士族圈子里一片哗然。

    封建王朝期间,统治阶级以什么人的利益为重,会自然而然的体现出来。

    上古时期,巫和王相争。

    纣王输了,周王赢了。

    巫只能是远走他乡。

    周王八百年,孕育了诸侯。

    诸侯相争,成为了秦汉,旧贵族死去,新世家站起来。

    斐潜想要打断这个世家成为门阀,进而变成垄断的局面,触碰最多的,自然就是这些世家的利益。

    就像是百医馆。

    仅有百姓,是闹腾不太起来的。

    普通百姓生病了,大多数都是挨着忍着,只有实在是忍不了了,才会去百医馆碰运气。没错,碰运气,运气好的,能救回来,运气不好,就是死期。而且这些百姓也大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也不会像是后世那么不讲理要闹事,但是总有个别人会脑袋进水,会被利诱,会被鼓动……

    从上古时期就是如此,有个周公一鼓动,呜哇呜啊的就冲啊,后来有个刘二流子也一鼓动,啊啊哦哦的也冲啊,再后来有个弟子喊水啊……咳咳,喊百医馆啊,也就一群人跟着啊啊啊啊的喊着。很多士族子弟真的是脑袋直直的,没去想这个百医馆是和斐潜的制度有什么联系,更多的依旧习惯认为医工就是连经书都读不好,只能转职去搞这些草药,因此比他们要更低一级……

    严格说起来,郑玄的死和百医馆闹事没有什么关联。

    郑玄年龄大了,脑溢血这种问题,本身就不好处理。华佗误打误撞,放出了一些脑部的淤血,但是无法类似于后世一样打通血管,甚至是重建血管,所以郑玄一直都无法康复。

    当然,这放在汉代,已经可以算是『神迹』了。

    毕竟没有任何的检测仪器,就凭着望闻问切的传统诊断手段,华佗能判断出是在脑部血管拥堵,并且大胆开刀放血,已经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能力,并且也展现出了华佗在人体认知和外科医术上的高超造诣。

    可即便如此,在士族子弟眼中,医师依旧是『工』的类别……

    斐潜在百医馆之中,将医师从学徒到医工,再到医师大医师,类似于工匠的大匠师一样,特意的给与『师』的称谓,但是沉淀在心中观念的转变,并不是一时之间的称呼就能扭转的。

    原本这些『医工』,是为谁服务的?

    那么在百医馆开设之后,在斐潜的理念指引下,这些医师开始面向底层的百姓进行大范围治疗的时候,这些士族世家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而掌握了评论权的世家士族子弟,是会默默的看着,还是逮住个机会就跳出来装模装样的『为民发声』?

    大汉底层的民众因为缺乏知识系统,也就自然没有多少逻辑思维能力,脑子里面能装的东西并不多,导致有很多事情在他们眼中都是单独的,难以前后联系,见风就是雨,听着谁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甚少去追寻背后的关联性和逻辑性。

    韦氏抓住了『贪腐』和『下三路』,这两个民众最感兴趣的要点,顿时就引爆了百医馆。

    那些士族子弟,未必不知道百医馆是冤枉的,但是他们并不在乎真相,而更喜欢控制舆论,达成他们想要的目的,获得更多的权柄。

    为了达成这般的目的,他们会汇集起来,即便是没有事先的演练和安排,也会相互遮盖掩护,并且达成默契的配合……

    就像是后世的公蜘。

    蜘蛛网上,挂的都是利益,圈子都是一致的。

    圈子,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

    不管是否认还是承认,这玩意都是长期存在的。

    除非是哪一天人类没有了远近亲疏之分的情感,否则多多少少都会有的。

    长安是大汉唯一一个『不设防』的城池,旧有的城墙完全无法容纳长安的居民,所以长安城实际上是要比城墙限定的范围要大很多的,这就导致了在防御上的困难。

    大汉原本的京都雒阳也同样是如此。

    城墙就是宫墙,倒也不算是多错。

    结果就导致了一旦被敌军突破外围,侵入到了长安雒阳这样的大城市之下的时候,城墙的防御不足,不能完全护卫住所有的城中居民。

    因此斐潜提出了御敌于外的整体战术,将防御的重点放在了周边的关隘上。

    这和斐潜整体的治国理政的大战略,是一致的。

    可毕竟是新的治国之策,即便是庞统荀攸,也是要渐渐学习和适应的,更不用说这些普通士族子弟了,因此反反复复的波动,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庞统调兵在外,一方面是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潼关或是武关被突破,那么只要有部队在手,就不惧怕敌军围困,不管是主动的进行截杀,亦或是被动的北上还是西退,主动权都掌控之中。而另外一方面则是让开了长安之地,让这些反复的士族有表演的机会……

    这是一个坑,原本打算慢慢坑的,可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郑玄死了。

    华夏封建王朝就是如此,死一百一千一万十万百万的普通民众,宛如焚烧了些草芥一般,顶多只是记载一笔,『死伤众』便算是了事,但是如果死了一个士族子弟,尤其是有名望的士族子弟……

    那可就了不得了!

    甚至比在魔幻爱丁堡的洋丁丁都重要!

    死伤一些『医工』能算是什么事?

    但是伤了洋大人的丁丁,那可就是天一般的大事!

    百医馆里面的医工被抓伤打伤,无人问津,可是郑玄……嗯,即便是郑玄不是那什么丁丁,但也像是士族子弟的要害被袭击了一样,发出了惨呼,掀起滔天巨浪!

    而且最有意思的,现场并非全数都是士族子弟被扯到蛋,而是还有一些普通百姓混杂其间!

    这些混杂在其中也跟着谩骂医师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被之前的『游医』骗过的,现在也算到了百医馆的头上!

    游医可以跑啊,百医馆不就在这里么?反正对于这些或是愚昧,或是装愚昧的百姓来说,反正都是『医』,能拿点钱就多一点钱呗,反正就是跟着吵吵就是了。

    纷乱之中,贪婪的嘴脸潜藏在阴影之下,宣喊的口号都是光冕堂皇!

    汇集而来的人流汹涌澎湃,惹得不少人伸出脑袋看热闹。

    巡检前来,面对突然汇集的人群,也有些棘手。

    因为这和之前的***什么有所不同,那些光明正大的口号,以及为了某某伸冤坚持正义的呼喝,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了……

    郑·人血馒头·玄,顿时成为这一场饕餮盛宴的邀请码。

    人流和巡检,双方僵持不下。

    ……

    ……

    骠骑府赞事王象,急急奔进官廨,一头是汗的拜在了荀攸面前。

    『使君,不好了,朱雀前街人越来越多,巡检快拦不住了!』

    荀攸点了点头,一脸的平静,『拦不住,就不用拦了。』

    『啊?』王象愣了一下,以为荀攸说的是反话。

    荀攸笑了笑,说道:『王赞事可有见关中大姓混杂其中?』

    王象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多为山东学子,夹杂了些关中之人……至于关中大姓,暂未见到……』

    荀攸点头,『那就暂时先歇息去罢,如有要事,某再唤你前来。』

    王象有些疑惑,但见荀攸指令明确,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告辞退下。

    在风波刚起的时候,荀攸就已经注意到了。

    只不过对于荀攸来说,他更在意的是宏观的问题,而不是个别的伤亡。

    荀攸的立场确实是在斐潜这里,但并不代表者斐潜之下所有人都是在荀攸的照顾范围之内。

    在风波渐起的时候,荀攸虽然知晓了百医馆的事情,但是并没有立刻进行制止。

    因为在荀攸心中,百医馆依旧只是一个『工具』。

    这是智者难以避免的一个常见毛病,就是缺乏情感,理性太强。

    甚至对于荀攸来说,很多人都是工具,连着他自己也是工具之一。

    为了达成目标,一些『牺牲』在所难免……

    庞统带着斐蓁离开长安,前往左冯翊,荀攸就知道庞士元的下巴里面憋着坏了。

    长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在爆发战争之前来了很多的山东子弟,纵然斐潜庞统等人清理了一波又一波,可是并不代表长安就彻底干净了。

    女干细,间谍,心怀叵测者。

    被收买的,被欺瞒的,亦或是明知道不对但是宁愿相信自己感觉的……

    以及那些之前被打压的关中大姓。

    比如韦氏。

    斐潜的新政,是将全天下的资源重新分配的新制度,而那些在旧体系当中获益,而在新制度之下受损的人,根本就不会心甘情愿的就此沉沦。

    『阚司长,』荀攸低声说道,『主公四职之说,正当其时也。』

    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人,正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阚泽。

    在先前庞统『胡作非为』的那段时间当中,阚泽明面上是被调去了大漠,说是要彻查北域都护府有没有类似于西域的问题。

    阚泽也是明面上在众人的相送之下离开了长安,但是过了不久就悄悄又重新潜了回来,目的很简单,就是映照出有闻司无首的假象。

    在大汉当下,传统的观念当中,有领头的和没有领头的,完全是不同的两回事。

    不论是不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民事上,都是如此。

    所以在山东之地,会经常看到一旦将军在阵前死亡,便是不管还存有多少兵卒,便立刻轰乱散去。在郡县之地中,上一任离开,下一任前来,之前所有的制度规章全数推倒重来……

    所以,阚泽表面上离开之后,有的人就会觉得有闻司又要名存实亡了。

    这一次刑颙在百医馆外大肆抓捕,但是抓完了却没有拿出什么实证,以至于后面又『不得不』将抓来的那些人给放了出来,无疑就让一些人心中吃了定心丸,觉得有闻司现在不行了,他们又可以了……

    『四职之所要,乃世家之所弊也。』

    阚泽走到了一旁,坐下,沉声说道,『自秦汉郡县以制国家,昔日王侯衍为世家。初为国之栋梁,奋而砺先,可谓英杰也。然,世事变迁,有汉四百年来,弊渐横生。夫世家大族,世代传承,家风家教,固然严谨。然其子孙,生于富贵之中,长于安乐之地,多不知世间艰辛,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沉溺享乐。』

    『且世家大族,高居朝堂,勾连乡野,联姻纵横,权势显赫,财货丰厚。上则欺凌君主,操纵朝政,败坏风气。下则以势欺人,凌辱百姓,残暴乡野。至此,世家之中,良莠难分,碍于情谊亲属,又有亲亲相隐之律,骄奢者众也,洁净者寡也。偶有英才欲改之,然族内贪腐成风,犹如积重难返也。故,大汉之所颓,盖因世家之所害也。』

    『今主公以四职之分,明才能之属,不以家族之名,郡县之望而选,实才干,重能力,方为大汉之幸,社稷之福也。』

    在斐潜麾下,同样也有很多人是世家出身,也属于是地方大族内的子弟,但是他们的能力在血脉面前,一文不值。

    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政治组织架构,一定要给那些有能力的人留一个晋升的通道,这一点非常重要。

    否则的话……

    黄菊花有话说。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四民之官吏,定职定能,无能者祛之,有才者任之,此方为国家长久之策也。若窃以职为传家之物,将国之重器私相授受……其罪不可宥!』

    阚泽拱了拱手,『使君所言甚是。』

    荀攸沉吟了片刻,『至此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律。关中顽疾,除之正当其时。』

    阚泽看着荀攸,微微皱眉。

    荀攸微微笑道,『主公此战,当胜。攮外,需先安内也。』

    阚泽目光闪动片刻,最终拱手以应,『遵令。』

第3244章文昭岂异天垂象

    朱雀街上乱纷纷,韦氏府内欲断魂。

    韦端真没想到郑玄会死,也没有想到他暗中攻劾百医馆之后,突然就有这么大的动静。

    对于韦氏来说,事情闹大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很明显,韦氏这一次的谋划,就是攫取民间原本的发声渠道,利用自身在关中长期居住的优势,成为某些人或是某些事情的代言人。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作为沟通的桥梁当然尽可能的要保持两岸的平稳,而一旦两岸双方直接冲突起来,那么还需要『沟通』么?

    可是现在群情激奋之下,韦端也根本不敢到街面上去劝阻那些闻讯而来的学子。

    因为韦氏之前打出的幌子就是『为民请命』,结果现在这么大的事情,韦端不出现,或许还有腾挪的空间,一旦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就必须要符合自己之前建造的『人设』,就必须和骠骑官府正面对抗上……

    这些年来,韦氏韦端是真的苦啊!

    早些年的时候,韦氏还是很大胆的,敢当着斐潜的面搞小动作,然后被揍了。

    往后一些,韦端就只敢找庞统的麻烦,然后又被揍了。

    现如今,韦端只能趁着斐潜和庞统都不在长安的时候,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结果事情还闹大了,韦端真是想要说一句……

    韦康脸色苍白的回来了,『父亲大人,门口有不少人在鼓噪,说是要让我们去牵头……』

    『牵个屁!』韦端忍不住骂粗口,『这事情,谁出头谁倒霉!』

    门口纷纷扬扬的声音,一波一波的,让韦端坐立不安。

    每一声响动,仿佛都在撕扯着韦端的心。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韦康搓着手,然后又搓脑袋。

    韦端也是一脑门的汗……

    可是这事情,到了当下的地步,也难以由得韦氏自己想要如何就能如何了。

    从上古到春秋,再到战国,到了秦汉,华夏的国家制度就是一直在变化的。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过程当中,无数的华夏人都在『革命』,也是在革自己的命。

    夏商之时,是从部落到国家,商周之时,是从神巫到王权,春秋战国之时,是从天子到诸侯,秦汉之时,则是从血统到知识。

    华夏之人,有意无意的,都是在走自己的一条路,即便是偶尔会出现走错了,或者迷茫了,但是依旧还是会有一代代的人去思考,去探索,去寻觅华夏自己的道路。

    想要跟着旁人的道路走,那么一定是死路。

    如今这大汉格局,再回不到以前了。

    斐潜掌握关中,分立西京之后,一波变故接着一波。

    今日突然发生这样的变乱,看似偶然,实则也有其必然。

    大汉立国之初,因为刘邦本人并没有多少治国理政的一整套办法,所以他被迫采用儒生献上的策略和制度,但是并不代表着刘邦就会全盘倒向儒家,相反对于儒家从刘邦到汉武帝,都是类似于对待一个工具箱的态度。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汉初的刘邦以及后续的皇帝,都相对比较平民化的,可是随着『天授君权』的理论被抛出,汉武帝便是吞下了这个香甜的饵料,从此汉家皇帝就被高高挂起,和基层的百姓越来越远。

    拉扯出来的这个距离,自然就有人来填补空间。

    就像是汉堡包。

    地方的士族乡绅就像是中间的那片生菜,其实薄弱不堪,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最初的时候,肉片在上,生菜还在下。

    所以上面的面包往下看的时候,能看到不少肉,于是上面的面包就满意了,却不知道肉其实是在生菜上,油脂并不能落到下层的面包上。

    再后来,生菜吸取了油脂,开始壮大,就叫嚣着,油脂多了对身体不好,与民争利与国不利,然后便是多了一片,将肉盖住,于是上面的面包看不到肉,下面的面包也同样看不见肉,就以为肉原本就没有,顶多就是些番茄酱蛋黄酱酸甜酱过日子了……

    所以士族子弟叫嚣,是有大汉传统的。

    他们或许并不明白事情究竟真相如何,但是他们习惯会点评,会评论,会站在高处指指点点,会装模作样表示这个事情我最懂。

    如今大汉纷乱,斐潜虽然展现出了杰出的治国理政的手段,没错,即便是这些士族子弟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但并不代表着他们就能甘心,重新回到看着肉片咽口水却吃不到局面去。故而在韦端装模作样的发声之后,便是有一堆吃不到肉的人会自动的附和,企图从流量当中混点腥味尝尝。

    在摊上郑玄这么大的一个突发事件,可不是都奔着血淋淋的馒头来了么?

    韦端想要躲,哪里能够躲得开?!

    到了最后,汇集而来的人开始拍击韦府的门,甚至有人开始攀爬韦府的围墙,要求韦端出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之前韦端喊得多大声,现在的坑就有多深!

    『韦公!』一个人攀爬到了韦府的围墙上,露出脑袋来,朝着府内大喊,『韦公躲着不出来,可是要将韦氏百年名声都舍弃了么?!如今郑公身故,韦氏上下若是连这点气节都无,还不如从此在关中除名!』

    众人闻言,便是纷纷鼓噪。

    韦端原本都想要装病摆烂了,但是听闻如此声响,在厅堂之内是闭着眼咬牙,将脸都皱在了一起,最终还是不得不走了出来,和众人见面,『诸位错爱……老夫实在是……』

    韦端还没说完,便是被那人打断了话,『韦公!如今郑公陨落,如文华星坠!这文柄空悬,绝非良事啊!若是……还请韦公三思!』

    话虽短,但是蕴含的意思很多,顿时让韦端就是一愣!

    咸鱼也有梦想啊!

    即便是咸鱼知道自己的梦想未必靠谱,可奈何不住这诱饵实在是香甜,就像是汉武帝在面对『天授君权』的时候,难道不清楚这玩意是个糊弄人的说法么?

    只要能糊弄住人,就是好东西。

    『这位……敢问尊姓大名?』韦端对着那人拱手以礼。

    『在下琅琊王氏,名雄,字元伯……』王雄也是拱手还礼。

    听了此人姓名,韦端目光微微动了动,原本有些心动的模样,变得略有些迟疑起来。

    王雄见状,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韦公明鉴,这天下文学,原本一脉相承……如今郑公不禄,但凡读书之人,无不悲切万分,若是情急之下做出些不妥之举……岂不是……韦公此时出面,平稳局势,无论是为国,还是为了文华传柄,都是有功啊……』

    韦端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不仅是利诱,还有威胁了……

    可问题是,这威胁是不可能的么?

    韦端真的想要躲避,但真能躲避得开的?

    在韦端选择了百医馆这个在很多士族子弟眼里并不重要的切入点之后,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不是韦端眼界小,而是韦端真的没什么好选的,『士农工商』这四大项目,韦端敢碰瓷哪一个?

    王雄见韦端有些意动,便是沉声喝道:『韦公!此刻岂是瞻前顾后之时!大丈夫,当做非常之举!眼下要紧之事,便是统御纷乱,重归平复!否则一旦乱起,众皆无容身之地也!文华至重,不可落于女干邪之手!郑公若冤,吾辈岂能坐视?!还请韦公以领吾等,以求公正!』

    这一声喝,顿时不少人纷纷附和,也彻底将韦端架了上来。

    韦端沉吟许久,实在是推脱不过,便是咬着牙答应为众人出头,但是也和众人相约,只是为了查清郑玄死因,以求公正,绝无其他意思云云。

    众人便是乱纷纷应了。

    于是一行人便在韦端领头之下,前往百医馆。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下来了,因为纷扰的关系,很多店铺早早关上了门,就连周边的民居也没有点灯,使得周边的光线有些不足。

    韦端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家,但是很快就被乱哄哄的人影遮挡了一个严严实实……

    ……

    ……

    『见过黄夫人。』

    骠骑府后厅堂,荀攸拜倒在地,对黄月英行见礼。

    要知道在大汉传统之中,女性绝对没有像是后世宋末明清之时的那么卑微。

    汉代有太后临朝的传统,外戚大将军的风俗。

    唐朝的皇帝也有太后,而且还一度将权柄给了皇后。

    北宋之前,武则天的评价还算不错,顶多算是毁誉参半,但是北宋之后,就渐渐沦为负面了……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人持权柄,而不是让权柄迷惑了自己。

    荀攸认为,黄月英就是一个并不会沉迷于权柄的夫人,因此他的态度特别的恭敬。

    黄月英手中有虎符。

    斐潜留给她的。

    在政治上,没有太多的温情。

    斐潜也信任荀攸,但是同样也留了一手的保险。

    『黄夫人,古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治民之道,莫贵乎安民。』

    荀攸缓缓的说道,『今大汉纷乱,天下群雄,心思各异。唯有主公,有此雄姿可定天下。然自古以来,成大业者,未有不以安内为先是也。夫内不安,则民心离散,国势日衰,何以敌外?』

    『安内之要,绝非以屠戮为长,刑罚为首,而要在养民也。养民者,非独衣食之供,更在教化之所施。教之以礼义,养之以廉耻,使民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其次,在明法度。法度不明,则民不知所守;法度不严,则民不畏所犯。故明法度,所以示禁戒,所以立威严也。』

    『然安内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必得贤臣辅佐,良将御敌。贤臣在内,可以谋国事,定策画;良将在边,可以守疆土,却敌寇。内外兼顾,方为上策。』

    『如今主公大胜在即,曹贼溃败指日可待。是故,当下务在安民、养民、教民、用民也。然贼藏民中,若主公胜之,则惧于势,伏之如蛰,虽一时无害,终为祸患。』

    荀攸再拜,『以一时之烦乱,除长久之隐患,臣以为,正当时也。故请黄夫人授虎符,调兵马,诛杀女干妄,以靖地方。』

    荀攸的语气非常的平稳,就像是在叙说着明天天气一定很不错一样。荀攸要高举屠刀,要在斐潜回归关中之前,扫清所有的『障碍』,不管那些那些家伙是不是『服软』了。

    黄月英皱着眉头听着,并没有打断荀攸的话。

    这么多年来,黄月英也渐渐的从一个只是知道工匠之术的小女孩,变成了『夫人』。

    『百医馆之事……』黄月英问道,『公达可是有暗中推动?』

    荀攸点头,『正是。臣与有闻司共行此策。』

    有闻司的人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一些人已经被秘密抓捕入狱,不过这些人并不配合牵引更多人出来,只是表示自己是一时激愤,与他人无关云云。

    可当下并不是凡事都讲究证据的时代,荀攸只不过要一个更加『公正』一点的借口而已。

    『那么……郑公亡故……』黄月英问道,『也是公达所为么?』

    荀攸苦笑了一下,『非也。郑公之处,不仅有医师日日看护,更有弟子夜夜值守……此乃机缘巧合也,黄夫人可调百医馆内存档,便知详细。』

    黄月英想了想,点了点头。她也不相信荀攸会向郑玄动手。

    郑玄虽然在手术之后有短暂清醒,但是因为本身已经是年老体衰,而且华佗也仅是减缓了其病,也不能完全将其治愈,所以熬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至于动手脚么,可能性并不大。

    在百医馆之中负责郑玄的医师,除了华佗之外,更有张云是每日都是亲自过问,每天都诊脉调药,服侍郑玄的不仅有普通仆从,还有郑玄的弟子国渊,几乎是日日夜夜的守在郑玄身边。

    想要绕过这么一些人动手脚,肯定会留下一些痕迹……

    『今次用事,在于出乎意料。』荀攸说道,『若是待主公回旋,贼子也就多有防备,恐不能除尽诸恶啊!』

    黄月英吸了一口气。

    这个道理,黄月英又何尝不懂?

    可按照荀攸的计划来说,这一次和之前小打小闹并不一样,要杀的人也是比之前要多很多……

    特别今次要打击的范围实在太广,不仅仅只是集中在长安本城,还有三辅之内的地方乡绅,陵邑内的大姓子弟都是有涉及,如果不能达成一个表面上能够服众的司法程序,到时候必然会让三辅之内其他之人,产生人人自危的感觉,而且在忧恐的情况下,还会酿生出什么样的动荡,谁也不敢预判。

    荀攸看出黄月英的担忧,并且他前来拜见黄月英,也是为了解释这一点,

    荀攸之所以大费周章的等到了韦端出手之后才行动,并以此作为一个清洗的借口,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恶劣的情况发生。他必须要让其他的无关之人明白,韦端等人是自取死道,法不容赦,至于其他无关之人则可以安守职责,不必担心受到波及。

    『眼下先做实了韦氏之逆,再统合各处各司,诏敕所出,俱有理据。』荀攸沉声说道,『韦氏之前与山东之人往来甚密,供女干细所便利,又恶言中伤庞令君,搅动是非……虽说韦氏行事小心,主公昔日入关中也是时日甚短,一时差无实据,不过么……如今主公建有闻司,听风乡野,查询秋毫,得知韦氏与多起女干细之案有所关联,更有贪腐受贿之数骇人听闻,巧夺民间膏脂,欺压无辜百姓等事,不胜枚举。其罪,当诛。』

    荀攸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黄月英,然后重新低下头来,『黄夫人,主公于河东之处,以崔氏之卑劣揭孝廉之丑陋,如今便是轮到了韦氏了……清流,名如其实,清则或清矣,然则无序,随波逐流,终无裨益,不如借此机会,以除其弊。』

    黄月英微微错愕,旋即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一些崔氏的事情。

    现在轮到了韦氏?

    举荐?

    清流?

    嗯,黄月英沉吟起来。

    当年韦氏还把持着经文的话语权,如果不是斐潜展开了青龙寺的项目,引进了不少『外来和尚』,给与关中这些世家士族子弟沉重一击,确定了青龙寺的经学地位,说不得还要捏着鼻子让韦氏等人蹦跶……

    控制长安城,不等于是控制了陵邑,控制了长安周边陵邑,也不等于是控制了三辅之地,在当时斐潜手下的工农学士,巡检有闻等机构还没有成型之前,很多事情斐潜必须要忍,即便是明知道,也要装糊涂。

    但这并不代表着,秋后就不算账。

    体制之内的腐肉,如果不能祛除,就只会越烂越大。

    现如今虽然革除了韦端的职位,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氏也有庄园,有坞堡,有家丁,不出动兵马,单凭巡检确实是未必能拿得下来。

    就像是荀攸所言,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雷霆万钧,速战速决。

    『若擒贼,如何以正法?』黄月英问道。

    『大理寺佐事田豫田国让,已至美阳。』荀攸回答道,『届时以大理寺为主,巡检有闻为辅,再以青龙寺公审公判决之后,即可正法!』

    『公审?』黄月英问道。

    荀攸点头,『亦为饵也。』

    黄月英再无疑问,便是起身,『请骠骑虎符来!』

    荀攸连忙正冠,整衣,拜于堂中。

    黄月英取了虎符,摩挲了一下,旋即上前,放在了荀攸高举的手中,『愿公达慎之笃之,不负骠骑将军期盼!』

    荀攸高举虎符,顿首而道:『臣定不负主公、夫人所托!』

    厅堂之外,夜风骤起,隐隐有金铁的气息袭来。

第3245章经正

    甄宓站在前庭之处,仰头望天,露出一小截脖颈,光洁细腻,如玉一般,在灯火之下宛如能发光一般。

    院内有一株桃花树。

    桃树的体态,绝对没有桦树那么的挺拔,更像是一位初妆的少女,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她的枝条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沉寂,此刻正迫不及待地舒展着身姿,迎接新生的到来。

    树上的桃花,则是她最为艳丽的装饰。

    桃花纷纷。

    每一朵桃花都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花瓣层层叠叠,柔软而细腻,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花蕊中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既不浓烈也不刺鼻,却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夜风吹过,桃树的枝叶轻轻摇曳,仿佛在和甄宓低声细语。

    『娘子,韦氏出门了……朝着百医馆而去……』

    『百医馆?』甄宓目光流动,『没去骠骑府?』

    『没有。直接去的百医馆。』像是揣了两只兔子的婢女低声说道。

    听到婢女的回答,甄宓眼帘微垂,片刻后才点点头,说道:『还真是有意思。』

    小兔子婢女微微缩着脑袋,就真像是一个安静的小兔子一般。

    甄宓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被风吹落的桃花花瓣,『你觉得……这一次韦氏……将会如何?』

    小兔子低着头,『女婢怎生能知?』

    『别装了,这没外人。』甄宓低声呵斥了一声。

    小兔子抬起头来,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了一下,『要我说啊……除恶当尽,不留余患。当年骠骑就该动手了,直至如今……我觉得都有些晚了呢!』

    甄宓笑了笑,一时之间竟然比桃花还要艳丽三分,让小兔子婢女都有些痴迷起来,『啊呀,小娘子真好看!』

    『又贫嘴。』甄宓横了小兔子一眼,『早动手么?早动手就没有现在这么精妙了……河东崔氏之事,你没听闻么?』

    小兔子点了点头说道:『崔氏据说还有几分骠骑昔日情谊,曾为肱骨之助呢……』

    『所以你明白了么?』甄宓轻声说道,『肉食者,因伤鱼肉而弃食,非愚哉?主公若临天下,当以天下人为敌也……』

    『天下人?』小兔子疑惑的问道,『怎么会是天下人?』

    『天下人皆有私也。』甄宓回答道。

    『有私?』小兔子并不能理解。

    『何为三公?为何称之为三“公”?』甄宓问道。

    『啊?』这个事情,小兔子还真没有想过,大家都这么称呼,所以她也就视之为寻常,根本就没有去细究其中奥妙。

    『若是以职而称,为什么不称其为三“太”,亦或是三“司”?』甄宓问道。

    周立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

    西汉末至东汉初,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

    所以当下三公其实混称的多,也有将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的,然后将太师、太傅、太保特称三公的……

    不过,甄宓显然不是问这些职位的名称演变,而是问为什么要称之为『公』?

    『嗯……这个……盖因商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长,故称之为……』小兔子皱眉说道,『不对……若是以此为称,也可以称之为三王,三侯,三长,何以为“公”?莫非就是因为这是个“公”字?』

    『上古之时,以王朝大臣之称,春秋之公,为诸侯通称。』甄宓缓缓的说道,『然此“公”之意,乃公共、共同也。故而,“主公”乃天下之人私欲之敌也,主而公之,若不得公,便是无主。』

    甄宓一脸感慨的神情,幽幽一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较于甄宓在山东之地看到的那些人为了私欲相互争斗,和山东很多士族子弟表面上光冕堂皇,实际上龌龊卑劣所不同,斐潜至少在大部分的时间上,都是考虑着大多数,故而称一声『主公』,并非只是口头上的尊敬。

    『前秦之时,始皇为公,奈何天下私之……』甄宓低声说道,『现如今……也不知道主公这新法……唉……』

    小兔子听得有些迷糊,歪着脑袋。

    『春秋战国之时,』甄宓说道,『七国有八法,各地有私律,天下之物,皆为私产,秦汉之后,方可言公……』

    小兔子挠了挠脑袋,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

    甄宓摆了摆手说道,『说了你也不懂……』

    小兔子笑嘻嘻的说道:『我就知道骠骑好!』

    甄宓横了小兔子一眼。

    『小娘,要不要我再去看看热闹?』小兔子问道。

    若是之前么,说不得甄宓还会凑个热闹,但是今天,一方面是甄宓感觉到了有些异常,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韦氏的行为,其实和山东那些士族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所以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去了。』

    她觉得骠骑斐潜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和始皇比肩,所以当下她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去看热闹,也不是说几句漂亮的话,而是真正能够用得上的助力……

    『崔氏,韦氏,』甄宓低声念叨着,旋即转身往厅堂内走去,『掌火,然后去取商会账目来……对了,还有商队掌柜名单……』

    小兔子一愣,『小娘子?』

    『既然主公欲成天下之主,当驾驭万象,无论士农工商,皆应掌控……』甄宓低声念叨着,『牛马驯良,用在恳耕,虎狼凶残,用在营猎……这空缺之处,总归是要增补的……』

    真正的聪明人,能够做到尺度之内的游刃有余。

    比如庞统,比如荀攸。

    但如果有什么人逾越于尺度之外,斐潜也绝不会长久的予以纵容。

    比如崔钧,比如韦端。

    如果有才而不能用,那是君主的职责有失,但是如果有人持才而贪,欺上凌下,那么便是再有才能,也不堪于用。

    有多大的贡献,就享受多尊崇的权位。

    斐潜以公天下,那么自然就有望成为天下之主。

    崔钧和韦端也不是不聪明,只可惜聪明都用在了私欲上,也就自然被私欲蒙蔽了理智,模糊了眼睛。

    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么死也也就白死了……

    崔钧的崔氏商队,韦端的关中资产,总是要有人接手的。

    甄宓不介意给自己的肩头多加一点职责。

    如此一来,将来……

    甄宓的脸忽然闪过一抹晕红,眼波盈盈。

    ……

    ……

    百医馆之处,韦端在火光照耀之下,脸色涨红,额头冒汗。

    他有些慌了。

    在最开始看见王象的时候,韦端没害怕。

    因为王象年轻。

    当年王象还在学宫读书参加大比的时候,韦端已经是功成名就了。这种心理上的优势,使得韦端在面对王象的质问的时候,显得有些游刃有余。

    对于王象,以及类似于王象这样的年轻学子来说,韦端是『老前辈』。这个前辈其实更多的是表现在对于经文的掌握上,韦端显然比王象更懂得怎么抢占高位。

    简单来说,关于如何指责他人,韦端比王象更擅长……

    『诸位,诸位!汉之盛世,文景之治,光武中兴,百姓无不安居乐业。此乃大汉之所明治之时也,然非独赖明君良将,亦需民心归附。夫民者,国之本也;信者,民之依也。故古之圣王,重信如金,以信结民,国乃长久!骠骑重信,众人皆知!』

    『上古之时,夏桀失道,殷纣乱德,皆因失信于民,遂致社稷倾覆。盖取信于民,犹植木而待其成林,不可急功近利,须臾之间,难以见其成效。噫!民无信不立是也!信者,天下之大德也。君子以信为本,国家以信为基。信之于民,犹水之于鱼,不可或缺。若国家失其信,则民失所依,犹如舟之失舵,何以安济?』

    『今有百医馆忧事,郑公亡故于内,乃民不得其信也!需知信立而后令行,令行而后政清,政清而后民服,民服而后国泰。如今既无实据明其证,又无实凭可确其行,如何取信于民乎?』

    『呜呼!古人之遗训,以信为基,以德为辅。若能如是,何患乎国不昌,民不富哉?国之大计,莫大于信。既然王赞事言百医馆无过,何惧监察之?吾等皆为读圣贤之书,得郑公注解经文之恩甚也,此番前来,非欲罪于某人,只是想要知晓郑公身故真相,莫非这也不许?』

    『若是不许,但请明言!』

    韦端说完,便是一片附和之声,嗡嗡咋咋,就像是后世某些点评下面的+1,+2,+6,+等等一样。

    韦端无疑是狡猾的,他只是抓住了郑玄的死,表示他和周边的人一样,都受过郑玄传授经文的恩情,所以得知了郑玄死亡的消息之后,都想要知道『真相』,并且表示骠骑不是讲究要『取信于民』么?那么今天他就是来获取真相的,并非是特意针对于谁。

    当然,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么……

    周边围观的人,未必都是和韦端同样观点,也并不是和韦端站在同一处,只不过是看着热闹的天性,再加上某些别样的心思,故而附和出声,就像是给韦端援声。

    其实这就和在街道上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人踩到了香蕉皮上摔了一跤会发笑一样,大多数的人都对于摔跤的那人无冤无仇,也不会因为那人摔跤了就能得到了什么实际的利益,但是看到衣冠齐整者摔倒,掌权者之人被质问结舌,或许难免有些『你也有今天』的小得意。

    韦端见王象一时无言,也是颇为自得,洋洋的捋着胡须。

    韦端其实真没想要什么『稽查』,也没有认为自己提出的要求能够得到满足,因为韦端清楚,这不符合流程。

    今天要是王象答应了让普通民众,即便是『普通』二字有待商榷,但是如果同意了,那么将来又有什么普通民众要查其他的机构,又是同意不同意?

    确实,百医馆相比较其他的骠骑新式政府来说,更像是一个半民间的,学术化氛围比较浓厚的机构,也不是那种绝密到了一丝一毫都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地方,可是这毕竟是代表了斐潜新制度的一个角,一块拼图。

    所以韦端清楚,他的要求大概率是不会被答应的……

    虽然百医馆对于整个的斐潜新制度来说,是很小的,但是这其实就是韦端精心挑选出来的突破口。

    就像是韦端一直在口口声声强调『骠骑重信』一样,信任这个东西,建立很难,但是要破坏却很容易。

    只要抹黑了百医馆,那么就等于是在斐潜新制度之下留下了一块阴霾,一粒种子,一处暗疮,在必要的时候,这个阴霾就会扩大,种子就会发芽,暗疮就会变成重疾!

    百姓不信任官府的起因,往往都是这样的『小』事情……

    韦端太懂了。

    三人成虎么,古今中外都在玩。

    真相,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韦端可以肯定王象不会然让他查,然后韦端他就可以很自然的转过身来,装作强忍委屈还要替骠骑,替百医馆说话的样子,劝说其他人回去,为了大局,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云云,然后重新收割一波流量,割上一把的声望。

    毕竟在斐潜没有来长安之前,韦端就已经割过许多次这样的声望了,业务熟练。

    可韦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准备再高调唱一唱,想要离开的时候,阚泽出现了。

    阚泽从百医馆内走了出来……

    『你……你你……』韦端惊骇的瞪圆了眼。

    灯火晃动之下,按照道理来说,韦端并不能一眼就看清来人,但是奈何阚泽等人太有特点了,高高的獬豸冠,使得其身份呼之欲出。

    『韦兄可是以为某在漠北?』阚泽缓缓的说道,语气平缓,不悲不喜。

    『呃……』韦端之前的快意,就像是烈阳之下的残雪,瞬间消散,连带着背后开始发凉,头上开始冒汗。

    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下意识的想要退,可是身后一群人堵着,他也退不下去,只能是尴尬的站着,两个眼珠子乱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以钻出去的缝隙。

    等到阚泽带着有闻司的从属站在百医馆台阶上,环视一周的时候,原本闹纷纷的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阚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的站着,目光锐利,宛如实质。

    火把噼啪有声。

    夜风吹拂而过。

    墙头上似乎有一只促织,吱吱的叫了几声。

    韦端见势头不妙,强笑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阚泽伸手示意拦住。

    『请国子尼!』

    有闻司的人往两侧略分,露出了一名身形委顿,面容疲惫,神态哀痛的中年人,正是郑玄弟子国渊。

    郑玄的弟子有很多,但是良莠不齐,贪欲者也有,忠良者同样也有。

    国渊的野心,或者说是欲念并不强,所以他来到了郑玄身边之后,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郑玄,和学习经文上。斐潜曾经邀请国渊出仕,但是国渊表示郑玄年纪大了,身边要有照顾的人,便是拒绝了斐潜给与的官职。

    国渊踉跄走上前,差点一个脚步不稳摔下台阶去。

    阚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子尼,节哀。』

    国渊点了点头,然后望着众人,才说了『先师』两个字,便是已经滚滚热泪流了下来,哑声而道,『先师……先师突发恶疾,幸得华医师妙手,抢回性命……然,然……然先师年岁……虽有百医馆细心照料,终究大限已至,非人力所能挽……临,临终之时……先师,先师遗有绝笔……』

    国渊说完,便是有人将一张巾帛举起。

    在灯火照耀之下,几个歪斜的字展现在众人眼前。

    『经、正、幸、甚……』

    有人念叨着,旋即一堆人都在重复着。

    韦端脸色有些发白。

    倒不是说郑玄遗笔指出了韦端他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一封遗书从侧面证明了郑玄之死是大限所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关联,不存在什么阴谋,所以他之前抹黑百医馆的事情,也因为这么几个字就显得苍白起来……

    韦端很聪明,他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明白了郑玄写这几个字的含义。

    人之将死,所思所想肯定是最为牵挂的人,亦或是最为重要的事项。

    郑玄留下来的这几个字,歪歪扭扭,不成形态,但也恰巧证明了此书是郑玄绝笔,而郑玄临终之时心中所念,依旧是经学正道,感慨他这一生最终是在经学上做了『经正』之事而『幸甚』!

    这和骠骑在青龙寺推动『求真求正』的思想是相互吻合的,体现了郑玄一方面觉得骠骑推动青龙寺是正确的,他为自己能做『经正』之事而欣慰,另外一方面也是郑玄对后人的一个期望,希望后人继续『经正』之事,那么郑玄也就『幸甚』了……

    韦端尴尬无比,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笑还是哭,正当他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就趁机溜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身后有声音爆喝:『此乃假郑公之书!』

    韦端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转头去看,却见是跟着他一路而来的王雄,气势汹汹,面露狰狞的一边往前走,一边指着那遗书喊道,『此乃假做!某有证据!』

    王雄几步走到了台阶之前,似乎是要从怀里掏出什么证据来的样子,但是没想到他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把短刃,明晃晃的便是直扑台阶上的阚泽而去!

第3246章脓血

    王雄往前一扑,明晃晃的匕首短刃一露出来,顿时便是吓得周边的人一片尖叫!

    很多士族子弟如今涂脂抹粉一定很拿手,但是要面对刀枪便是手软脚软只剩下了尖声惊叫。

    台阶之上,阚泽见状,既没有慌乱,而是猛的将国渊往后一拉,将国渊护在了身后,弹起一脚便是往王雄的手腕踹去。

    王雄手一缩,转手想要砍阚泽的腿。

    阚泽已经收了回了脚,带着国渊往后避退。

    在两侧的有闻司的人超前扑出!

    错过了第一时间之后,王雄无奈,只能是飞刀直取国渊!

    阚泽将衣袍一展,护在了国渊之前。

    短刃划破了阚泽的衣袍……

    然后爆出星点的火光!

    阚泽在外袍之内,竟然穿了一身的铠甲!

    短刃在甲片面前无力的尖叫着,然后停了下来。

    王雄似乎有些错愕,旋即被从阚泽身侧扑出的有闻司之人当场缉拿!

    拳脚相加之下,顿时就是鼻青脸肿,鲜血横流,也没有了什么反抗的能力。

    阚泽看着身上被短刃划破的衣袍,眼眸当中露出了几分难明的神色,旋即转头对国渊说道:『子尼兄,可是有伤到?』

    国渊也是被吓得够呛,在阚泽连续问了两声之后,才算是缓过气来,连忙说道:『在下,在下无碍……德润你这……』

    阚泽笑了笑,『某早就料到此等贼子不怀好意……』

    说完,他示意有闻司的人将国渊领到后院去休息,转过头来对着围拢在百医馆的这些人。

    尤其是盯着两股战战,正准备逃跑的韦端,『韦休甫!此人与你是何等关系?!』

    韦端大惊失色,『我……我不认得他!与我,此人与我毫无关联!』

    临近百医馆的韦端还试图狡辩,而在外围的那些看热闹的众人之中,已经有人见势不妙转头就撤了,结果没想到才走出去两步,迎面就是火光大亮!

    一整排的甲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街道之中。

    火把熊熊,更是将周边映照得一片血红!

    这些甲士,可不是山东那些用来装样子的禁中礼兵,而是实打实的铁血战士!

    围在百医馆左近的士族子弟,才猛然想起,这是长安!

    不是雒阳!

    不是当年那些穿着『特制』盔甲依旧气喘吁吁拿不动刀枪的大汉禁军!

    也不是汉灵帝时期可以跳着脚骂朝廷大臣的年代了!

    眼前的这些兵卒,各个都是历经百战的铁血老卒!

    大汉的衰败与否,其实从禁中兵卒的良莠就可见一斑。

    之前良家子羽林卫的风光不再,而后来担任大汉国家核心守护重任的,渐渐变成了士族世家子弟镀金的洗澡池塘,随便来泡个澡沾点腥味,就能算是有了武勋,也就可以自称是文武全才了……

    为了确保那些捏着兰花指,涂抹了胭脂,体态婀娜,肤色比女子都还要白上三分的士族世家子弟,不至于在穿着禁中盔甲的时候直接累死,工匠们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在禁中制式盔甲上表现出了精湛的工艺!

    正规的盔甲是要厚重坚韧的铁片的,但是为了减轻禁中盔甲的分量,之前雒阳的工匠会小心翼翼的将这些禁中甲片打薄,看起来像是一样的甲片,但是实际上会比原本的更轻一半都不止。除此之外,还要兼顾通风透气,穿着舒适,那内衬的牛皮一律都换成了丝绢,彰显华丽贵气!

    没办法,毕竟山东之前盛行的就是『娘』文化。

    按照道理来说,这些文弱比女子还要软三分的,就混文人圈就好了,可偏偏不,这些人还都很能自嗨,觉得灯光舞台都是要给自己的,而真正有武力的,身躯健康的,在这些人眼中就成为了武夫,被认为是禽兽动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必然遭到此等娘子团体的羞辱,取笑。

    大汉山东的士族圈子内,已经形成了娘炮的认知。

    毕竟乱世出英雄,太平久了也就多娘炮。关键是山东士族体系当中,已经成功的营造出了这样的一个舆论氛围,文弱如娘才是好的,若是能娘得比女子还要更白幼瘦,那就是极品了!

    就这样的特制大汉禁军盔甲,当年桓灵时期,依旧还有不少脸色苍白的『小娘子』表示实在是太重了,穿上去会累死掉的……

    毕竟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有什么比宣传娘炮文化更能弱化血气,消磨武勇的呢?

    因此在之前雒阳,太学的学子上街闹事的时候,又有谁会在乎那些禁军,会感觉律法森严,会害怕么?

    虽说当年太学学生闹腾鸿都门学的时候,有许多大佬在后面默许支持,但是那些原本应该维护秩序的禁兵软弱无能,丝毫没有任何的威慑力,无法维护正常的秩序,也是导致事件最终蔓延不可收场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当下在长安之中,在这些百医馆讨要说法的众人面前,却不是那些穿着丝绢薄甲,脸白赛过花魁,手脚柔过柳枝的洗澡蟹,而真正穿着可以随时上阵杀敌的重甲的老卒!

    这种全身重甲,光重量就有近百斤,甲片密布,寒光闪烁。

    还有不少甲片上带着从战场上下来的伤痕,在火光映照之下,就像是蕴含着浓厚的血腥,狰狞可怖。

    见过血的老卒,眼神锐利如刀,往长街上一站,便是宛如铜墙铁壁一般!

    活动之间,甲片发出清洌的金属相交之声,杀气四溢而出!

    『他……他们不敢动手!冲,冲出去!』

    『冲出去就没事了!他们没那么多人!』

    在人群后面,有人蛊惑着,便是有人傻乎乎的以为真的就是冲过去没事,啊呀呀一阵乱叫就想要趁乱逃走,却看见对面军阵队列之中举起了弓弩!

    没有事前警告,没有片刻迟疑,甚至都没有!

    『风!』

    队列之中的领队大吼。

    『嘣!嘣嘣!』

    箭矢弩矢呼啸而出!

    血色在长街上绽放!

    惨叫声响彻夜空!

    『娘啊……娘亲啊,来救我……救救我……』

    『疼,好疼啊……血,好多血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娘啊!』

    发蠢的时候,想不起来母亲,等到发现死到临头了,才呼唤着妈。

    『跪地就擒者不杀!』

    『反抗者杀无赦!』

    兵甲铿锵有声,血腥味弥漫四周,这才让这些头脑发昏,自以为天下老子第一,什么都可以指点品论的山东士族子弟们猛然间清醒过来,现在还是在战时!

    能怪什么?

    怪天气太好,太阳太大,风太暖和,草太青翠?

    还是怪长安经济太好,生活太安逸,根本就没有战备的紧张氛围,让他们还以为是在雒阳?

    以至于让他们都忘了,在潼关之处,还有人在战斗,在搏杀,在守护着长安这一片的净土?

    真正头脑清醒的士族子弟,基本上都没有参加这场闹事,他们拒绝参加,也自然没有走上街头。

    凑热闹,尤其是凑不该凑的热闹,还被称之为瞎起哄。

    就像是后世之中那些在楼下叫嚣着怎么还不跳的家伙……

    在百医馆前街道上惨嚎的这些人,说骠骑设计了圈套也罢,说荀攸心肠狠毒也好,但这些人自己的行为,总归是要自己来承担后果……

    包括韦端。

    韦端此时此刻已经被捆绑起来,押在了百医馆之前。他还在试图狡辩,表示自己和刺杀者无关,他自己只是为了『百姓』的带盐人而已,是为了彰显骠骑的『公平公正』而来。

    从百医馆内,奔出了不少巡检和有闻司的好手,把持住了围墙高处和院落要点,弓上弦刀出鞘,寒光闪烁之下,在百医馆门外还想着逃跑的这一帮子人顿时傻眼。

    『跪下!』

    『都跪下!』

    『妄图反抗者,杀无赦!』

    『原地跪下!须知刀枪无眼!』

    原本乱纷纷的众人,在没有拿出刀枪来之前叽叽喳喳,指手画脚,可真见到了刀枪的时候,又是一片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尽显山东之地士族子弟的优良传统。

    『阚司长,我……我真是冤枉的!』

    韦端即便是被捆着,也还试图打一打感情牌,眼珠子在四下看着,似乎是想要找一个谁来证明他的清白,又像是要拉扯谁来垫背。

    他真的被吓坏了。

    谁能想到王雄竟然是个刺客?!

    早知道他就不会和王雄一起来了,哦,不不,不是,早知道他就根本不应该来!

    『我和这个刺客一点关系都没有!』韦端瞪着也同样被捆在了一旁的王雄,『我就是今日才碰到他……其他人都可以替我做证!真的,真的!我真的和他没关系!』

    王雄鼻血横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旁,却并不分辨,只是冷笑,笑着笑着触动了伤处,便是吸一口凉气。

    『阚司长!我真的是冤枉的啊!』韦端嚎叫起来。

    『冤枉?』阚泽笑了出来,忍不住骂道,『君子以道立身,以德服人。如今汝却名曰为民,实逞私欲,假称君子也!衣冠楚楚,口必称为民请命,言必是代表百姓,实则心藏狡诈,贪婪女干猾!如狐之潜于木灌,似狼之匿于林中,荼毒地方,祸害民众!汝言甘如糖蜜,计狠如蛇蝎,诚为表里不一,欺世盗名!』

    『视汝所以,冠冕堂皇,而言不由衷;观汝所行,貌似仁厚,而损公利己!汝以权术操弄,以言辞蛊惑,使百姓仰望如日月,而不知所受汝之欺瞒,暗无天日!』

    『韦氏原有家学良厚,如今却生得心术不正之徒!贪婪成性,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以己之欲,测人之志。不思己过,反责他人,如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昔日汝也曾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理应匡扶社稷,保国安民。奈何尔等心怀叵测,行若狗彘,以权谋私,贪墨成性。尔等视百姓为草芥,恣意妄为,如同豺狼窥伺群羊,虎豹横行山林,只知血食,毫无人性!以己之私欲,凌驾于万民之上,欺上瞒下,因罪而免职!汝若能悔悟前非,改过自新,或可绵延有序,然汝痴迷不改,又是为非作歹,勾结贼逆,行谋逆之举,必当株连九族,遗臭万年!』

    韦端听阚泽训斥,浑身哆嗦,可依旧咬着牙摇头,『不,不是这样!我……我冤枉!冤枉!』

    阚泽看着韦端,目光之中流露出了几分的讥讽,缓缓的摇了摇头。

    韦端似乎从阚泽的表情当中看出了一点什么,心剧烈的跳动起来,瞪圆了眼:『不……不,不不,我儿是无辜的,我儿没有……你,你你你……不!我只是为民请命而已!不,不能牵连家小!』

    阚泽哼了一声,指了指身上被匕首割裂的衣袍,『为民请命?哈,这是刺杀谋逆!』

    韦端听闻此言,全身上下顿时一抖,寒毛根根立起,就像是死神伸出了一只手,猛地将他攥到了掌心当中,冰寒彻骨!

    他想起之前骠骑有言『唯有叛逆不赦』!

    大汉律法,对于统治阶级之身,还是非常『宽厚』的……

    嗯,封建制度之下的律法,对于统治阶级都『宽厚』。

    之所以韦端之觉得风险不大,冒出脑袋来,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可以挟裹民意,不过就是站出来说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另外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事态的发展,赚够了就可以收手……

    可是让韦端万万没想到的是郑玄正巧在这个时间点死了,以至于猛然一下风波骤起,使得事态完全失控!

    『不!我冤啊!』韦端大吼,浑身颤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这是栽赃,这是陷害!这……』

    还没等韦端喊完,就听到一旁在跪倒的人群当中有人喊道,『他不冤枉!我愿出首韦氏!他,他他……』

    阚泽眉眼一动,伸手挥了挥,『待将出来!』

    旋即就有有闻司的人上前,将人群之中高喊的那人提溜了出来。

    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小的,小的叫做陈序……小的愿意出首,是,是他……是他叫人让小的在城外太液池宴请,纠集人手……』

    陈序可以为了钱财出卖尊严,当然也就可以为了活命出卖韦端。

    用钱财收买来的,也就谈不上什么忠诚守信。

    在见到自己也有危险的时候,陈序就果断的出来卖掉了韦端。

    『不!我也不认识他!』韦端嚎叫着。

    陈序依旧低着头,却将手中捏着的一张画像举起,『小的不才,略通丹青,这是小的画的……与小的勾连之人……说是韦氏庄内管事……』

    阚泽示意,便有人上前取了画像,并且将陈序带到一旁。

    或许是因为陈序主动出首,并没有将其捆绑起来,而在周边人群当中,见到陈序安然无恙,不知道是有真消息,还是假举报,反正便是此起彼伏的喊着……

    『我也有消息!』

    『我也出首!』

    『都是韦氏指使!』

    『我是受其蒙蔽!』

    『……』

    听着这些叫喊之声,韦端的脸色惨白,半响之后,他没有在喊什么冤枉,也没有分辨说这些人如何,他只是艰难的在地上仰着头,望着阚泽,『饶……饶我庄园之中家人一命……我家之人,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阚泽沉默的看着韦端。

    半响,韦端明白过来,便是像是被丢上了岸上的鱼一样在地上蹦跶起来,嚎哭着,『不,不!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无辜的,无辜的啊……』

    ……

    ……

    田豫看着手中的虎符。

    虎符以黄金打造,沉重且冰冷。

    『荀使君有令,除贼务尽!』

    田豫重重的点了点头,旋即便是举起虎符,面向早就已经集结起来的兵卒将校。

    在验看虎符号令无误之后,军校便呼喝出声,带着兵卒跟随着田豫直出驻扎大营,气势汹汹往韦氏庄园而去。

    韦氏庄园,临近渭水,灌溉方便,配套的水利设施完备,是不可多得的良田之所。如果韦氏上下能够削减一些不必要的开支,不必讲究那些奢靡消费,这一大片的土地,也足够韦氏一家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庄园经过韦氏几代人不懈努力,添砖加瓦,可谓是附近首屈一指的繁华之所。

    按照道理来说,有这么一片产业在,也应该知足了。

    只不过很可惜,人的欲望永远都是难以满足的。

    在被免职的最开始,或许韦端有想过要过田园牧歌低调生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抑制不住想要回归朝堂,再次掌握权柄的欲望……

    韦氏庄园门庭高大,一眼就可望见,很是好认。

    田豫一马当先,冲到了韦氏庄园之前,见庄园门扉之处,有韦氏家丁持杖护卫,便是二话不说,径直挥手:『豪奴持杖拘捕,破门!顽抗者,杀!』

    听闻田豫号令,军校兵卒便是齐齐应喝,直接就是上前砍杀了韦氏家丁,旋即撞破了韦氏大门,冲进了庄园之内。

    『奉令缉拿贼逆归案,敢阻事者,杀无赦!』田豫也直接策马冲进了庄园大门之内,立于前庭之处扬声高喊,『韦氏五服,速速行出!抗令者立斩!』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欺老郎君不在家宅,便是欲来构陷……啊啊啊啊……』

    『放开我!妈妈……妈妈啊……』

    庄园之内,顿时响起一片哭喊惨叫之声,夹杂在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跌倒撞翻等等声音之中,使得整个庄园就像是开了锅一般。

    田豫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伸手握紧了虎符,目光微冷。

    他明白荀攸特意派人前来交待的意思。

    长安不能乱。

    所有的脓血,要在今天这一个夜晚之中,尽可能的挤干净。

    既然出手,那就不必留手。

    等到明天的日出之时,就要将平静重新还给这个城市,还给三辅大地。

    所以,荀攸才会给他虎符,让他带这么多兵马来!

    否则真要慢慢抓的话,派几个狱卒不就行了么?

    动作还要加快!

    若是慢慢等着这些人走出来,然后汇集,清点数目,别说今夜能不能做完,便是再过一天也未必能完事!

    田豫跳下马背,拔出战刀,直入而进。

    『拒捕阻事者,杀!』

    田豫一刀就砍在了已经跪在地上的韦氏家族的一名子弟脖颈之上。

    血光之中,那年轻的子弟首级高高飞起,脸上还带着一些迷惑且惊讶的神情……

第3247章公审

    韦端被抓,百年基业……或许没百年?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韦氏庄园一夜之间崩塌,顿时就像是在水潭之中投入了一颗巨石,溅起漫天的水花来。

    屁股的立场不同,看待这一次事件的观点自然也不一样。

    消息传出,震动了整个长安。

    有些人惶恐,有些人欢庆,也有一些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感觉。

    不管是腥风血雨,亦或是和风细雨,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去,太阳总是在次日的清晨会升起。即便是看不见,被云遮挡,可是太阳依旧会在那边,并不会因为看不见,就真的不存在了。

    在士族子弟当中以为的暴风雨,对于长安的普通百姓来说,却像是天边的惊雷,似乎很大声,但是也就仅仅是很大声而已……

    不管是打雷还是下雨,饭总是要吃的。

    青龙寺食肆中的老田头,依旧是按照老习惯,早早的支开了面摊子,然后他就发现今天来的人似乎比之前要多了很多。

    因为曹斐两家争斗的原因,导致青龙寺没有像是战争之前那么热闹了。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只有环境安定,家国稳固了,才有人去专研文学,弘扬文明,否则要像是游牧民族那样天天早上起来都不知道晚上要睡在哪里,还能有什么心思去发展什么文明?

    当然,若是有人认为残暴也是一种文明的话,那么就是对对对……

    老田头的面摊,材料好,价格低,分量实在。

    肉臊子汤饼,一碗三文。

    素臊子,两文。

    若是要再加些饼子,豆腐,鸡卵什么的,则是另算。

    按照道理来说,现在打仗了,物价都上涨了很多,这面摊的价格也应该随行就市,也跟着往上涨才是,可老田头不愿意。他总是觉得他的面就只是值这个价,再多要就是贪了。

    做人,怎么能贪呢?

    贪了,那还能是人么?

    『今个儿咋这热闹呢?』在忙碌的间隙,老田头问熟悉的食客。

    食客拍大腿,『这你都不知道?』

    『我咋能知道?』老田头瞪着眼,『这不天天都要看着摊子么?』

    相熟的食客咳嗽了一声,还想要卖些关子装一把,却不料被一旁的人直接给戳穿了,『要开公审公判大会了……』

    『嗨!你……』相熟的食客没装成功哔,顿时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呼噜几口将最后汤底喝完,起身甩袖子喊道,『会账!』

    『吃好咧!』老田头笑呵呵的应了一声,拢了钱,收了碗筷,然后才是转头问方才出声的食客,『公审公判?这次又是判的谁啊?』

    『韦氏,听说过没?』那后面出声的食客说道。

    『韦氏?哪个韦氏?』老田头问道。

    食客端着个面碗,一边喝汤,一边跳出几个字来,『还能有哪个?』

    『真是那个?』老田头瞪圆了眼。

    即便是他这样的小人物,也是曾经听过这关中韦氏的名头,没想到今天……

    『咋样?去看看不?』那食客问道。

    老田头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去咧!莫法子么,这面摊离不得人咧!』

    那食客点了点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吃完了面,呼出一口气,那食客放下碗,称赞了一声,『舒坦!好长时间莫来吃了,还是原来的味道,真好!』

    老田头听了,脸上每个皱纹似乎都在笑,『那是!就是要这个味!不管你啥时候来,都是一样的味!』

    食客点头,也是笑了。

    上层的风云变幻,落到底层的时候,依旧是一餐一饭。

    面,要有面的味。

    人,也要有人的味。

    要是变了味道,面就不是面,人也不是人了。

    阚泽穿着一身灰布衣袍,在斗笠之下眼眸盯着远去的食客。

    他认识方才才走的那个食客。

    实际上,因为工作的关系,阚泽认识不少人,但是很多人却不认识他。原因很简单,阚泽是个彻底的大众脸,他的相貌方正,但也就仅有这个方正而已了,既没有像是某些人的俊秀,也没有其他人什么的美髯,属于非常普通的相貌。若是他带着獬豸冠,说不得旁人还会比较好认出他来,而现在他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普通灰布衣袍,再加上头发散乱,戴着斗笠,简直和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来份汤饼!』阚泽坐下来之后,便是吆喝了一声,『两掺,加个饼子加个蛋,少了一样,我就掀了你摊子去!』

    老田头一听,便是知晓来了熟客,连忙应答一声,将盖在炉火气孔上的阀门打开,一边踩踏着鼓风机,加大火力,一边往汤锅之中下面条。

    面条都是手擀面,虽然受限于食材精细程度的限制,面粉是有些发黄发黑的,但依旧是劲道的,在热汤之中翻滚着,沉沉浮浮,似乎在欢唱着什么。

    『老田头,最近生意可好?』阚泽摘下了斗笠,将斗笠放到了身边,一边等着面煮熟,一边问道,『有没有人来收黑钱啊?』

    老田头哈哈笑了,『托客官的福!近来都是好着涅!就盼着骠骑将军赶紧打赢咧,老汉我也可欢喜一回!』

    阚泽也是哈哈笑,『咋咧,老田头你也盼着骠骑能赢?』

    『可不是咋地。』老田头一边用竹子做的篦子在捞面条,一边说道,『骠骑将军是个好人咧!这好人就应该赢!要不然这世道,可咋过咧?』

    阚泽笑着,点了点头。

    面条端了上来,老田头还拿了另外一个用藤草编制的小框,放了炊饼和鸡蛋,一同送到了阚泽的面前,『客官慢用!』

    老田头憨厚的笑着,然后又是手脚麻利的送来了一个小小的酱菜碟子,『自家腌渍滴,客官莫嫌弃!』

    阚泽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筷子,在大面碗里面将臊子拌开,捞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哧溜吸进了嘴里。

    脂的香,醋的酸,面的纯,一同绽放。

    『嘹咋咧!』

    阚泽感慨一句。

    老田头就像是得到了最高的奖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线。

    ……

    ……

    在公判召开之前,青龙寺大大小小的官吏,在祢衡的带领之下,就开始布置了起来。

    广场高台上,要将原本那些经学论题什么的都先撤下来,换上肃穆颜色的黑红旗帜,并且在高台四周架设围栏,间隔出过道来,防止百姓太多,相互推搡踩踏。

    祢衡带着青龙寺的小吏,将一个个特意赶制出来的木牌悬挂在广场两侧的回廊上。

    这些木牌都是特别制作的,每一块都有一人多高,悬挂在回廊边上的时候,都需要在屋檐上吊着放下来。

    木牌上面的字也是加大号的,确保即便是离得远,也能大体上能够看得清……

    左边回廊上悬挂的是:

    『制造假账私吞俸禄』

    『贪赃枉法卖买官职』

    右边回廊之处则是悬挂着:

    『公然索贿中饱私囊』

    『吃拿卡要拦路敛财』

    祢衡左边看看,右边瞄瞄,露出些笑容来,高声喊道:『都注意一些!要挂得正一些!上面不正,下面就歪!』

    一名小吏凑到了祢衡面前,然后看着那木牌上面的字,有些忧虑的说道:『祢从事,这……这木牌上面写的这么清楚,岂不是教会了旁人如何贪腐了么?』

    祢衡看了看小吏,『那你说应该如何?』

    小吏有些惙惙,但是他也知道,一般情况下祢衡并不会发疯,而且也不太在乎什么上下尊卑之别,所以他即便是看到祢衡那眼珠转动过来的时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只是觉得,百姓要知道了官吏有这么多贪腐的手段……好像不怎么好……我们只需要证明那些官吏贪腐,然后抓起来刑罚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还要讲得这么详细?』

    『这还叫详细?』祢衡大笑,旋即说道,『贪腐官吏八法十六式,雅,市,盗,折,淋,震,空,耗,这些都没说没写上去呢!就这点算是什么?!』

    小吏大惊,瞳孔震动,顿时觉得有什么大门向自己敞开了……

    祢衡转头冷冷的盯着小吏。

    小吏顿时清醒过来,连忙一缩脑袋,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去了,等祢衡不再盯着他,走远了之后才算是缓了一口大气,跟身边的其他小吏嘀咕道:『吓死我了……祢从事那眼神……』

    『你又去招惹他干什么?』另外一名小吏也低声说道,『忙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

    『也是。』小吏点点头。

    过了半响之后,小吏却难以控制好奇心,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嗨,我说,你知道贪官腐吏八法十六式么?』

    『啊哈?啥?』另外一名小吏瞪圆了眼,『你说啥?!』

    『八法十六式……』小吏又重复了一遍

    另外一名小吏没听全,他以为是用于某些特殊场景的招式,便是眼一弯,『嘿嘿嘿,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还研究这些……』

    『(⊙_⊙)啥?』小吏瞪圆了眼,『我是说贪腐的!贪腐的!明白么?贪腐的八法十六式!』

    ……

    ……

    『八法十六式?』祢衡哈哈笑道,『我乱编的……』

    『你编的啊……』管宁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真的。

    管宁是在田豫之前,就接到了调令,从陇西而来,这一次主要和祢衡一同,负责这一次的公审的前期安排工作。

    毕竟现在对韦氏动手,也会牵扯到了很多事项……

    所以从关中调其他地方的官吏回来,也就成为了必然的一个选择。

    管宁刚在外面的食肆吃完面,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小吏们在议论什么『贪腐八法十六式』,还听说是祢衡所言,所以便是前来询问。

    祢衡笑得身体乱晃,半响才摆手说道:『那家伙说什么贪腐之法不宜公开……』

    管宁点了点头。

    『不过……』祢衡转口说道,『其实么……贪腐之术,还远远不止板子上写的那些……比如就说韦氏罢,韦氏擅书法对吧?我早就听闻有不少人上门去求字,然后便是吹嘘这书法究竟有多么好……这便如何?这就是一字千金啊!』

    祢衡拍着手,『字就是那个字,画也就是那个画!真就值那么多?呵呵……』

    管宁点头,『这我知道,字画么,便是雅贪。』

    一些官员为了掩人耳目,会采用一些看似合法或文化气息浓厚的手段进行贪污。通过书画、古董等艺术品交易来中饱私囊,或者借由搞什么文化活动的名义,挪用公款等等。

    还有比如喜欢收集什么的,也是类似。

    明明是花了高价买来的,然后却说是在街边捡的漏,不值几个钱,然后官吏的自然不肯,要『原价』付钱,于是就自然是『公平交易』,风雅得不得了……

    类似的还有请官员题词、讲课、颁奖、写序言、当评委、题书名……

    『这事情……』祢衡冷笑道,『是这些年才有的?哈哈,还是这些事情,就没有人知道?』

    『这个么……』管宁有些挠头。

    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也不好评价。

    管宁不好说,祢衡才不管,『再比如,韦氏还有市贪!』

    祢衡继续说道,『韦氏以开设店铺,当铺,亦或是参与一些市坊商贸,以职权之便,谋取私利。通过强买强卖、敲诈勒索等手段,进而得利。』

    『呼……』祢衡叹了口气,『除此之外,此等蠹虫,贪赃枉法,无所不用其极!八法十六式只是虚数而已,若是真说他们贪婪之术,敛财之法,何止此十六之数?!』

    管宁默然。

    『哼!』祢衡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要我说啊,这关中三辅之中,还不知有多……』

    管宁连忙上前捂祢衡的嘴。

    『唔唔……唔唔唔……』祢衡挣扎着。

    『这点不重要!』管宁连忙说道,『重要的是,荀使君愿意将韦氏公判公审!』

    祢衡这才是不挣扎了,点了点头。

    公开审判并不是后世才有的创举,应该是在上古部落时期就已经出现过了,将一些罪犯在部落里面公开刑罚。

    这种模式在古今中外的历史当中都出现过,就连后世整天动不动强调人权,强调隐私什么的那些家伙,其实也在广场上搞了不少断头台,焚人柱,结果在爽过了之后,便是摇身一变穿上小马甲开始指责攻击其他人起来。

    其实在华夏古代,衙门审理案件,也往往是属于公开模式。知府、知县,在审理各种案件的过程中,衙门公堂的大门开着,群众可以站在大门口围观,但不能扰乱秩序或者喧哗。而且也有形成惯例,在每年的秋后,都会在在城市的繁华地区,公开处决犯人。

    很有意思的是,一些杀人犯,官府倒是很愿意拿出来公审。

    毕竟杀人犯什么的,罪名已经是非常确定了,杀的人也不可能再活回来,所以涉及这样比较明确罪名的犯罪,一般来说公审公判大多数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贪污犯么……

    就甚少公开审理了,尤其是类似于韦氏这样的大家伙。

    按照道理来说,贪官污吏买官卖官,贪污受贿,打击举报人等一幕幕不能见光的事情,是丑事,更是犯罪。这样的审判应该让人们知道得越多越好,应该传播得越远越好,因为这不仅能教育人,更能让人吸取教训,引以为戒。

    可实际上么,在封建王朝之中,越是贪腐的案件,便是越是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并且连具体怎么审,供词说了些什么,都是隐晦的,绝对不许轻易外泄。尤其是腐败越发严重的封建王朝,便越是在这方面谨慎无比,不仅是抓捕贪官腐败时是暗箱操作,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连就连贪官锒铛入狱了,老百姓也难以一睹他们的『芳容』。

    毕竟谁都清楚,这贪官若是被公审,许多问题可能就要当庭申述,这要是某个贪官口无遮拦,不小心说漏了一些什么,爆出什么惊天内幕来,甚至一些该说不该说的名字也被捅了出来怎么办?

    说不得当场就有人心脏病犯了……

    所以历史上封建王朝后来很多贪官腐吏,都不进行公开审理了,为得就是控制在某一个额度之内。真要是抓一个贪官,动不动就是几个几十个的小目标,而普通百姓还在觉得十块钱的一碗面太贵了,生活压力太大了,反差之下,民怨沸腾压不住怎么办?

    管宁的意思,是如今荀攸愿意将韦端公开审判,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至少在山东之地,很多官吏都不敢这么做。

    能闭门就闭门,能悄悄的审就悄悄的审,表示说这案件涉及了大汉机密,贱民不配知晓。

    毕竟要是牵扯出了什么『不该牵扯』的大人物,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祢衡听管宁如此说,也是点头认可,过了片刻又是哈哈笑了起来,『这下子,长安三辅之中,早些年与韦氏过密,钱财勾兑之辈,哈哈哈,该是惊恐不已了罢!』

    管宁闻言,刚开始也是点头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忽然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一些什么……

    祢衡看管宁神色有异,微微皱眉。

    管宁回过神来,便低声说道:『这韦氏……从长安至此公审……半路上,或是这里……』

    祢衡有些疯,但不是傻,听了管宁的话,稍微想了想,便是哈哈笑了起来,『无须烦忧!若是真敢来,说不得正中荀使君下怀!』

第3248章陷阱(加更)

    长安三辅之中,韦氏风波如同巨大的涟漪,蔓延而开。

    一些水面上的浮萍,便是在涟漪的带动之下,翩翩起舞。

    『这可是万万不成!』

    王照摇着头。

    他虽然不清楚在公审韦氏这件事上的安排如何,但是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更何况,现在的生活难道不香么?

    他没必要冒那个险。

    王照是典型的放下屠刀,立地成豪的成功人士。

    他原本是山贼头子,在西凉兵马乱关中河洛的时候,他也拉起了一帮人。原本只是想要抱团取暖来自保,可惜到了后面,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了一部分权柄之后,他多少都有些一点变了味道。

    当时董卓李郭等人不管王照等山贼么?

    不管的。

    因为秦汉的政治体制,只是到了郡县一级。

    甚至连县都未必能下得去。

    朝堂任命的太守还有被地方势力架空的风险,所以大汉在底层是缺乏行政力量的,只能依靠乡野三老,地方街……咳咳,地方乡绅来进行协助治理。这些地方乡绅,虽然不纳入大汉国家公职,但是隐形的利益却不少。

    王照就是这样的地方乡绅。

    他爹是乡绅,他爷爷也是乡绅,他祖宗都是乡绅。

    在左冯翊莲下,这一块小地方上,他家就已经主任了很多年。

    世袭乡绅么,这在封建王朝之中很常见。

    所以当时董卓李郭等人,只是占据了大城,而乡野之地就变成了王照等人的『乐园』。

    不过王照很聪明的一点就是他见势不妙,随风就倒的能力很强。

    所以他成功的『转型』了!

    在就职了山贼一段时间之后,他又趁着斐潜入主长安,开始安抚地方的时候冒出头来,愿意投降,交出了山贼兵卒,便是成为了莲勺下县的小地主。

    斐潜也没杀他,也没像是曹丕那样,为了彰显自己『威名』,得意洋洋的四处宣扬,表示『徒以为坐而降之,其功大於动兵革也』云云。

    像是王照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王照之前有个好朋友,就比王照要更大胆一些了,结果么……

    他的这个好朋友,叫做郑甘。

    而如今在王照面前的,就是郑甘的儿子,郑双。

    郑甘当年以自身的死,换来了他儿子的活。

    可惜他儿子郑双,并不领情。

    郑双觉得,在他小的时候,郑甘只要见到了他,便是横不是眼睛竖不是鼻子的,见面第一句话,不是训斥就是指责,从小他父亲就没有说过他一句好话,赞扬过他一点事情。

    郑双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所以当年他读书的时候很痛苦。背不下经书而悲伤自闭哭泣的时候,也没有得到他父亲的安慰,而是被他父亲冷处理,当然也就没有得到一句什么背不下就算了这样的暖心话……

    所以郑双不喜欢他父亲,恨他父亲,觉得那些整天带着孩子一起去玩,天天都照顾好孩子的情绪,能够时时刻刻给一个爱的抱抱的父亲,才是好父亲。

    他父亲不是。

    即便是他父亲最后用自己的死,换了他的一条活路之后,郑双依旧觉得那是他父亲原本就应该做的,没啥好说的。

    更何况,也是他父亲害得他被流放交州,要不是得到了『朋友』大力扶持,他还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清楚!

    因此,连带着,郑双对于他父亲的朋友王照,也不是感觉很好,若不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帮手,他也不愿意前来找王照。

    『王叔!这是不是陷阱另说,就这韦氏若是真到了台上一张嘴……』郑双沉声说道,『想要他死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若是此事能成,那些人就都欠王叔一份情!』

    王照沉吟着,说实在的,他有些心动。

    韦氏看样子是要倒了,但是韦氏留在关中的,可不仅仅只有地面上的那些有形产业,也有无形的资产,不管是谁,能在韦氏倒下的这个环节里面,吃上一口,能不能立地飞升不好说,但是绝对能肥一阵。

    郑双的话,也是需要正反两面来听的。做了,能有人情,若是不做,是不是就遭人恨了?

    王照盯了一眼郑双,暗暗的磨了磨牙,然后装上了笑脸,让笑容的褶皱更深刻一些,『贤侄啊,当年我和你父亲……』

    『能不能不提我父亲?』郑双皱眉说道,『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

    王照一愣。

    不提你父亲?那你来干屁啊?

    我认的是郑甘做兄弟,不是跟你拜把子!

    郑双现在带着麻烦上门,王照没将其轰出去就是看在死去的郑甘面子上,结果郑双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就给王照整傻眼了。

    可王照毕竟岁数大一些,经历的事情也多一些,也没发作,便是咳嗽两声,将这个事情掩饰过去,然后问道:『那……按你的想法,要怎么做?』

    『简单!从长安至青龙寺,途径龙首塬,』郑双扬起脑袋,『韦氏必乘囚车,直隐善射者于道旁,狙杀之!只要韦氏一死,便是天下太平!』

    简单?

    说起来确实简单。

    王照沉吟良久,『那么……你想要在我这获得什么?』

    郑双哈哈笑,『便是王叔手下善射之人!听闻王叔手下,有一百步穿杨之人,唤做射伯……』

    王照心中一跳,果然。他之前作为山贼头目,手下也养了一些善射之人。

    『哎呀,可惜了……』王照拍大腿,『若是你早来些时日就好了!前几天那射伯上山行猎,摔断了手臂……』

    郑双沉下脸来,『真是这么不巧?』

    『果真这么不巧。』王照一脸的诚恳。

    郑双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么就算了……告辞,告辞!』

    王照装作挽留,郑双哼哼两声,也不多说什么就走了。

    王照见郑双走了,便是沉下脸来,『不为人子!即便是如天子,亦知有所为,有所不能为!汝便以为天下人皆为汝父母乎?!呸!』

    『来人!』王照招呼来一个心腹仆从,『去,快去给长安有闻司报信,就说……就都老实说,不必隐瞒!反正那竖子不认其父,某也不必留此情面!骑马去!莫要耽搁!』

    ……

    ……

    『坐。』荀攸示意。

    田豫坐下之后,荀攸将桌案上的一份名单上标上了记号,推到了田豫面前。

    田豫看着,『这是……』

    荀攸说道:『有闻司上报,有贼子串联乡野,欲行谋逆。』

    田豫哼了一声,『好胆!』

    不过片刻之后,田豫微微皱眉,点了点名单,『这些……似乎都是些……』

    左冯翊,右扶风,东一个西一个,零散四处。

    王照之名,就在名单之中。

    荀攸点了点头,『这些人都要派人前往查访,并且要快……』

    『有闻司……』田豫微微皱眉。

    他手下确实有些兵卒,但是大多数的兵卒都是需要虎符调动的,而且在清剿韦氏庄园之后,虎符便是重新交给了荀攸,现在正摆放在荀攸的桌案上。

    而且这种查访之事,不是有闻司更专业么?

    荀攸摆了摆手,『有闻司与巡检处,要协助安稳长安各陵,调不出多余人手来。』

    『……』田豫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使君……某怀疑……此乃陷阱尔……』

    荀攸挑了挑眉毛,『愿闻其详。』

    田豫指了指名单,说道:『这……皆为无名之辈也,莫说是劫囚车,便是出些人手,也恐怕是乌合之众,绝难成事……』

    『哦?』荀攸微笑道,『那么国让以为,何人可为患?』

    『大族!』田豫毫不犹豫的说道,『以及山东奸细!还有……仇于骠骑者……』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比如?』

    『李郭残贼。』田豫说道。

    荀攸看着田豫,半响过后,便是笑道:『不愧是国让!』

    『那么……』田豫推了推名单。

    田豫明白为什么是他来来处理韦氏。

    因为他和关中三辅的大姓大户,地方乡绅没有任何的联系。

    而且关中和陇右,自从东汉开始,就已经是相互勾连在了一起,如果不是斐潜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由外而内的进行治理,说不得现在关中三辅依旧是一团乱麻!

    现在虽然说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依旧有隐患。

    这个隐患不是别人带来的,而是原本在关中三辅之中就存在的。

    就简单的以陇右陇西一带,在汉灵帝到当下这一段时间内,陆续成形并且有名有姓的陇右羌胡豪强有多少人?除了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韩遂,马腾等大头之外,还有阎忠,黄衍,李参等等二十余人!

    而在这些羌胡豪强和关中地方士族乡绅的支持下,在董卓和李郭乱政期间,在关中的小军阀还有十余股!

    当然,最重要的,依旧是李郭残贼……

    荀攸从桌案上另外一边,找出了一份记录,递给了田豫。

    『李式,李傕之子是也,死于乱军之中,然有其从弟李维、侄子李进不知所终……』荀攸缓缓的说道。

    这些都是很普通的名字,但是蕴含着东西却很不普通。

    『除此之外,另有李应,李桓等人,也是踪迹全无……』荀攸继续缓缓的说道,声音平缓,『比如李应此人,曾名李维,任上军校尉,昔日李贼挟持天子之时,李贼欲杀害赵子柔之时,多次劝解,解其厄,故有云与赵子柔东去……』

    董卓李郭之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账。

    大汉原本的户籍系统就不完善,而董卓李郭时间又是将薄弱的基础再次打烂,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斐潜后期接手了关中之后,也不可能立刻就能建立起类似于后世的户籍人口制度。即便是斐潜要比较如实的登记人口,重建户籍档案,都是要在杀死了几个冒头的憨货之后,关中这些土著才算是老实了下来。

    所以,这些当年横行于陇右陇西关中三辅的大大小小的军阀,以及军阀相关的亲属,是在战争之后一瞬间就消失了?

    如果没有消失,那么又是去了哪里?

    答案自然是很明显的。

    侥幸没有战死的,不是去了山东,就是改名换姓藏了起来。

    就像是之前徐庶杀了人却能逃脱追捕一样,只要换个名字,便是可以继续生活了……

    但是同样的,如果没有地方士族乡绅的掩护,就像是当年荆州士族接纳且掩护徐庶一样,这些人也一样是藏不住的。

    大汉的律法,很多时候是粗陋的,疏忽的,以及向下的。

    在上层阶级之中,很多大汉律法都对其弱化,甚至是无效的。

    比如刘协所在的宫殿门口广场,定然是庄严肃穆,不容戏耍玩乐的。这若是普通百姓到其宫殿门前,别说稍微放肆了,就算是不小心涉足其间,便是当场被杀没二话。

    可要是曹丕去宫殿广场撒个欢……

    甚至不是曹丕,只是曹氏家族的普通子弟,去溜达一圈,刘协也就只能是呵呵一笑,权当做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荀攸想要翘起韦氏这一块腐朽的木板,当然也就要做好将木板之下藏着的甴曱也一同抓捕,碾死的计划。要不然这些甴曱又沿着阴影不知道窜到了哪里去了……

    众所周知的,斐潜和董卓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仇恨,甚至斐潜可以很顺利的继承了董卓一部分的遗产,但是斐潜和董卓之后的李郭等人之间,却因为争夺关中的原因,留有比较大的仇恨度。一些李郭亲属后人,会觉得成王败寇,然后不声不响的隐居下去,但是也有一些人会觉得是斐潜窃取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幸福和快乐。

    田豫看着荀攸提供的第二份名单,不知道为什么,他闻到了一些让他有些熟悉的味道。

    沉默了片刻之后,田豫说道:『荀使君……这,这其中可有……嗯,贾使君手笔?』

    荀攸笑而不答。

    田豫也不再多问,拱手一礼之后,将记录收好,领命而去。

    既然知道他只不过是棋盘当中的一枚棋子,那么就首先要将自己的职责做好。

    荀攸看着田豫离开,便是低声问道:『将军府如何?』

    一旁的心腹低声回答道:『黄校尉回话,已经加设双岗,多直暗哨,所有直属护卫,三班轮查,日夜无休!』

    荀攸点头,『善。』

    荀攸又将前后之事重新推演了一遍,然后发现没有什么遗漏之处,便是缓缓的呼出一口气,仰头望着天空,『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郎君,』一旁的心腹低声说道,『要不要……避一避?』

    荀攸摇头,『我若是避了,岂不是等于告诉他人,这就是陷阱?』

    ……

    ……

    几个人影,躲藏在阴影之中,急切的交谈,激烈的争辩。

    可就算是再激烈的争辩,这些人依旧是尽力压低着声音,并且时不时的扭头看向外界,就像是躲藏在盖板之才的甴曱。

    『这就是陷阱!』

    『谁不知道这是陷阱?!我的意思是反过来利用!』

    『反过来?怎么反过来?他们就等着我们现身!』

    『不,不,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假装是要去救,亦或是去杀韦休甫……他们肯定会多有防备,可正是因为如此,其他地方的防备是不是就空虚了?』

    『你,你是说……』

    『呵呵,就像是那个姓王的……他上报了消息,自以为是得计……要知道现在城中就只有阚德润带着巡检,城外新兵方是集结,他们也不敢用……庞士元又是带着老兵在左冯翊!我又令人在左冯翊多做诱饵,引其滞留……反正现在他们必然要分兵去查,去防备!我们再将其余人手骗往青龙寺,以为我们要对韦氏动手……但这是我们设下的陷阱!谁他娘的管韦氏如何?只有关中这些家伙才会在乎,我们只需要利用这一点就够了!』

    『这就像是一个饵料!一个陷阱!一个他们不得不跳进来的陷阱!』

    『一个陷阱?』

    『我们只需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管韦休甫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能干什么?』

    『杀人,放火,搅乱长安!顺便……若是能杀了……』

    『不要想!骠骑府内现在岗哨林立,强弓硬弩,去了就是送死!』

    『那就是官廨了……反正杀了些官吏,总能让骠骑前线多受些影响,也有利丞相进军!你们想想,这不是天赐良机么?反正都推在韦氏身上,就算是他们发现了,又能如何?不正是可以挑拨期间,让地方不宁,乡野不安么?』

    几人正说话间,窗外人影晃动了一下。

    几个人便是立刻噤声,紧张的盯着窗外,生怕下一刻便是听闻『有闻司办事』的吼声……

    幸好,来得不是有闻司的人,而是他们的人。

    『有人亲眼见到,田国让带着人手,出城往西去了,可能是去了右扶风……』

    人影说了这么一句,便是晃动了一下,又走了。

    房内的几个人沉寂了片刻,便是激动起来,

    『陷阱奏效了!』

    『田国让中计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为国尽忠,为丞相效命之时至矣!』

第3249章春雨

    下雨了。

    这一次的雨,终于是带了一点春天的味道,不再那么的冰寒刺骨。

    在大河上游的冰层,也开始松动了,如果在河边行走,便是会听到那些冰面时不时的会发出惊心动魄的嘎吱声。

    整个世界似乎正在从寒冬手中逐渐的脱离,但是冬天依旧死命的拽着春天的小辫子。

    就像是那些山东之人也不甘心面对他们的失败。

    阴谋者们,在阴影里面密谋。

    阳光之下,万物也将迎来生长。

    而当大河消融的时候,仍未分出胜负的土地终究又将回到厮杀的修罗场里。

    对于这一切,斐蓁已经能够从容以对。

    检查过了存放粮草的仓廪,他重新上马,前往军营而去。

    在他身边的是魏都。虽然说魏都受了重伤之后恢复过来,实力略有下降,但是作为斐蓁的护卫,依旧还是够格的。庞大的体形加上厚重的战甲,只要往斐蓁面前一站,加上一人高的盾牌,简直就像是活动的钢铁墙体一般。

    但是再多的保护,也不能替代斐蓁的成长。

    斐蓁骑在马背上,回想着这一段时间来汇总到他那边的情报。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斐蓁似乎也长大了一些。眉眼之间略微开了一点,不再像是之前的小孩模样,身上的战甲也略微可以撑起来一点。当然,在外人面前,斐蓁也习惯了不再像是孩子一般的傻笑。这有助于竖立斐蓁不苟言笑的行事作风,增加他的威严。

    只是在面对熟悉的人的时候,斐蓁依旧会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牙来……

    只不过这两天,斐蓁就很少笑了,甚至偶尔会出现恍惚的神情。

    长安三辅的变化的情报,其实这几天都在往斐蓁这里送达。

    庞统并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更多的是让斐蓁自己看,自己去想。

    长安三辅各地送来的消息之中,最让斐蓁感觉难过的是,竟然还有那么的奸细,那么多的反对者……

    是长安三辅的生活不好么?

    亦或是在关中的政治制度有什么问题?

    斐蓁他的父亲告诉过他,一个政治制度要看好还是不好,不是看在官廨之中的官吏说好还是不好,而是要看最穷困的百姓吃得饱不饱。

    可是现在……

    明明是百姓比之前吃得更好了,可是为什么还有一些官吏,以及部分清流,会觉得制度还不好?

    当斐蓁回到了军营,向庞统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庞统哈哈笑了笑,看着斐蓁,『公子是真想要知道?』

    斐蓁正冠而拜,『向世叔请教。』

    庞统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将手头上的竹简放在了一旁,『也好,也是到了时候了……公子以为,官吏之治,所要于何?』

    『自然是人才!』斐蓁毫不思索的回答,『选才,用才,人尽其才!』

    庞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此乃制也,非治也。』

    『啊?』斐蓁愣了一下。

    这两个是不一样的么?

    『制,立规定律也。治,遏恶趋善是也。』庞统用手指在空中虚写了这两个字。

    斐蓁恍然,『那么这官吏之治,又是如何?』

    庞统笑了笑,从袖子里面摸了摸,掏出了几枚钱币来,铛铛往桌案上一放,『这便是官吏之治。』

    『这……』斐蓁皱眉。

    胖叔你不是耍我罢?

    庞统依旧是笑眯眯的,然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主公定邦三法,这就是其中之一!』

    『哦?』斐蓁瞪圆了眼,『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三法?那三法?这就是其中之一?这不是钱么?钱也算是其中一个?』

    庞统点头说道:『若说经学么,主公不甚了了……哈哈,莫要这样看我,我是说真的,若是主公亲至此处,我也是如此说辞!不过,主公却能将经济二字融汇贯通,却是天下经学所长者之不能也……周之所以败,乃诸侯也。孔子哭礼乐,殊不知与礼乐无关,乃钱财也。若诸侯不得钱财,无以养官吏兵卒,周又何以颓败?』

    斐蓁吸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治吏之要……便是俸禄?』

    『差不多,但不全是。』庞统点头说道,『以史而求其法,乃知旧辙之所覆也,若以古法为今法,岂不是以腐食为佳肴乎?汉有儒者,以论钱财为耻,却不知钱财之道,乃天下法,若不得其所用,便如手持利刃,狂奔于闹市,伤人亦伤己也。』

    其实不仅是在汉代,后续的封建王朝之中的大多数学者也是如此。

    华夏古代这些读经书的儒者,一谈起钱财来,就像是承受了多大的羞辱……

    结果到了近代,又被洋人一巴掌扇晕了,然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动辄就是西洋经济如何,将西洋金融学说奉为圭臬,对于华夏古代的历史不屑一顾。

    而实际上,华夏王朝的演变,都离不开对于经济财政制度的探索,对于官吏俸禄制度的改革……

    华夏其实是一个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要更早成熟的国家。

    为了维持华夏的版图,华夏率先进入了中央集权的时代,而在这一套制度发明之前,人类几乎不可能在数百万平方千米的疆域内建立统一的国家。

    为了让在百里之外的民众俯首听命,统一行动,在上古之时,炎黄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融合。他们将鹿角融合,将鱼鳞融合,将马脸融合,将其他部落的一部分统统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了龙的形象,成为了华夏政治体制的底色。

    周朝在炎黄的基础上,垫上了一块以血脉作为制度的基石。

    秦汉则是吸取了周朝的教训,将诸侯再次切割,成为了郡县,建立了一个初级的中央集权国家体制。

    中央政府控制官僚最重要的手段是财政。

    除了中央之外,其余机构无权收税,也不能给官员发放俸禄。

    这样,官员就成了中央政府豢养的统治工具,而中央政府则通过官僚网络牢牢控制了民间。

    但是,中央集权制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随着政权的延续,官僚机构作为整个帝国的维稳系统会变得越来越庞大。

    官僚体系无限膨胀,让华夏小农经济逐渐供养不起。

    在王朝建立初期与和平时代,官僚机构的规模还比较小,这时可以通过正规的农业税来养活。可一旦进入战争状态,或者到了王朝后期,官僚体系膨胀过于庞大,仅仅靠正规的税收就无济于事了。

    这时,华夏王朝就会发展出正规税收之外的各种手段,从民间攫取财富,进一步的恶化相互之间的矛盾,因此说是土地矛盾也没有错,因为这的确是华夏古代小农经济体制之下的弊端。

    『汉初。列帝继绪,逢诸侯割据之馀祸,少府赋税之荡析。』庞统缓缓的说道,『故有诸君明哲,以修生养息之法,渐次财政之策,削弱藩镇之权,遂成一统之雏形。至孝武帝御极,欲行匈奴之国战,帑藏不足,于是设立盐铁之专卖,铸币之专权。』

    『盐铁论么……』斐蓁点头,『这个我知道……』

    庞统啊哈一笑。

    斐蓁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连忙改口说道,『我……这个,略知一二……』

    庞统这才点了点头。

    如果说秦皇是建立了中央集权的法律制度的开创者,那么汉武就是中央集权的财政制度的开创者,再加上唐皇,那么古典中央集权的三套马车,便算是凑齐了。

    汉武帝的中央财政集权制度,在多方面影响了华夏后续王朝长达千年的发展变化。

    因为对于军事上的开销过于粗放,导致在汉代一场战争的花费,就可以达到中央官吏俸禄的几十倍,这让那些官僚的眼泪很不争气的从嘴角流淌出来……

    很多官僚官吏,不是不懂所谓经学教化的不靠谱,也不是不知道对着敌人念叨之乎者也是挡不住刀枪的,但问题是那么多的小钱钱啊!要是皇帝同意将战争的主要方式改成了嘴炮,那么这些小钱钱不就可以用来改善官僚他们的生活品质了吗?

    至于打输了外战会导致国家覆灭……

    关官僚他们什么事?

    孔子都可以在好几个国家内做官,还可以周游列国讲学,他们为什么不行?

    仿效先贤呗!

    赚钱么,不寒碜!

    汉武帝的战争,仅仅靠农业税无法应付其开支。为此汉武帝尝试了几乎所有可能的财源方式,从卖官鬻爵,到发行减值货币,再到加强商业税等,但均无法满足巨大的财政开支。最终汉武帝财政选择了垄断自然资源、开设盐铁专卖。

    可以说汉武帝建立了华夏最早的国有企业……

    大胡子说要到星星主义才有国企,其实在汉代华夏已经开始走这条道了,只不过被一些人给打回去了而已。

    汉武帝的做法使得大汉朝廷的角色从单纯收税变成了参与民生经济的实际运营,也由此带来了官僚制度上的变化,破坏了原来的小政府模式。

    于是乎,汉武之后,要打仗,就必须多收税;要多收税,就必须建立国有企业和金融垄断,而这势必影响到脆弱的华夏经济的发展;而华夏经济一味的向农业伸手,又导致农夫贫瘠,发展停滞,又反过来影响了朝堂国体的稳定,从而造成王朝的垮台崩塌。

    『孝灵帝,亦是如此……』庞统缓缓的说道,『以为钱财一到,便是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呵呵,殊不知这钱财不过是肥肉而已,吃了一年又是一年……』

    斐蓁有点明白,但是也依旧有些糊涂的问道:『世叔,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官吏之治,和这钱财……究竟是何关联?』

    庞统失笑道:『这还不明白?莫非公子以为,这官吏之治,就是制定官吏俸禄多寡而已?』

    斐蓁啊了一声,『难道不是?』

    『不是。』庞统说道,『国纳万民赋税,却给官吏俸禄,为何?为天子之忠乎,为天下之公乎?』

    『当然是为了……』斐蓁说到一半,却沉吟起来。

    如果说是为了天子之忠,这也是明显不对。

    至少在汉灵帝朝中,少帝刘辨之处,以及当下的天子刘协身上是看不到的……

    嘴上发誓,又有几个真做得到?

    朝廷当年给了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那么多俸禄,结果呢?

    家国受辱,边疆沦陷,天子蒙羞,可是百官依旧乐逍遥。

    原来大汉高俸厚禄,养着的这些官僚,就是为了养一群白眼狼?

    那么,官吏是为了天下之公?

    这不更是……笑话么?

    庞统面对斐蓁疑惑的眼神,点头说道:『原本之理,确是为了天下之公……只不过,呵呵……公子也懂,故而退而求其次,以俸禄而制天下之官吏不得徇私是也。』

    『以俸禄而制私?』斐蓁瞪圆了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庞统这么说。『这监察百官,不是有……有闻司和直尹监么?还有大理寺……』

    庞统哈哈笑笑,摆摆手说道:『公子可曾听闻……酷吏张杜?』

    『张汤杜周?』斐蓁问道。

    庞统点头,『汉之酷吏,莫过于此,然之如何?且问公子,非查之不严乎?非刑之不重乎?非戮之不众乎?奈何贪腐不能绝也!』

    『这个……』斐蓁不能答。

    杜周当廷尉时,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腐行动,逮捕的郡守及九卿以上的官吏俸禄二千石以上,若后世再做个对比,可以理解为省部级以上,不下百余人,每年由地方上交审讯的案件不下千份。

    一个大案所牵连的人动辄数百人,而小案牵连的也有几十人。

    为了查证案件,办案人员来来回回折腾数百里甚至千里。

    遇有不服审判者,狱吏则采取严刑逼供的办法来定案。到最后,很多官吏一听说惹上官司了,就立即逃亡,免得落在杜周的手里。

    有的案件拖延十几年还未结案,监狱里关押着十余万人……

    就是这个杜周,当官前只有一匹马的财产,当官后却成为巨富,并且也算是善终。

    在杜周的主持的反腐工程,没收的财物以亿计算,奴婢以千、万计算,没收的田地大县有几百顷,小县也有上百顷,其实这些钱收拢上来,本可以作为发展经济之用,结果汉武帝搞到了手之后,却成为战争费用和上林苑高档馆院的消耗。

    斐蓁听了,沉思不语。

    庞统也不急,在一旁又拿起了竹简,看了起来。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

    春雨淅淅沥沥,落在庭院的每一寸角落。

    细雨之中,回廊的雕梁画栋,显得更加古朴幽深,仿佛被岁月的流沙轻轻覆盖。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雨水慢慢汇聚成小小的水流,沿着斑驳的纹理缓缓流淌,然后浸润到了土地之中。

    庭院之中的花草以及树木,在春雨的滋润之下,越发的生机勃勃。

    叶片上的水珠,晶莹剔透,时不时的盘旋着,然后悄然从叶面上跃下,投入大地的怀抱。

    远处的山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斐蓁仰头望着春雨,似乎略有感触,嘴里念叨着,『落雨纷纷……流水潺潺……』

    庞统看了斐蓁一眼,微微笑了笑。

    作为悉心培养的二代目,斐蓁受到了许多的关注,并且要承受更多的职责。

    别人家的半大小子,飞鹰走马也无所谓,可是斐蓁不行。他必须要懂得这些事情。

    庞统拉斐蓁到了左冯翊,并非完全都是为了协助斐潜,同样也是为了培养斐蓁。

    一方面可以根据曹操的举动,进行快速的兵力调配以进行对应,另外一方面也是创造出一个机会来,让斐蓁可以成长。

    见一些血,而且最好是斐蓁亲自动手的血……

    庞统心中暗自琢磨着,如今这曹贼等不下去了,只能是尽力一搏,所以其手段自然是当用尽!

    韦端这一次跳出来,倒是让庞统有些意外。

    庞统还以为还需要荀攸再搞些动作,才能逼迫韦端从乌龟壳里面出来……

    现在到是好了,名正言顺的可以让斐蓁多少获取一些功勋,也有助于将来斐潜更进一步之后,可以有一个比较稳固且聪慧的继承者……

    庞统心中盘算着,捏着自己的下巴。

    琢磨着这一次打完了,怎么说也要好好进补一番……

    另外一边,半响过后,斐蓁忽然拍了拍手,『明白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钱财如流水,官职如户枢!纳天下之财,当流回天下之处!任户枢之职,当运作如机钮门扉!若有截留水流自肥者,当除之!若有运转不灵阴违者,当替之!』

    『父亲大人之所制,乃钱财流水之法也!便如这春雨润万物!无偏无倚,无增无减!楼台亭榭,花草树木皆视同之!』

    『官吏俸禄,当以足其用,养家无所顾虑,当以尊其职,以别庸碌之才,当以励其进,犹比军勋之功!俸禄若过重之,则一来官生懈怠,二来民生怨气,俸禄甚轻之,则官吏衣食缺乏,无心治事,易生奸计贪欲……果然!俸禄之事,便是财政之首要!平衡之道,便如天雨,多则涝,少则旱,不偏不倚方可生得万物!』

    庞统点头赞许,然后笑道:『若有官吏,俸禄不过百石,家财却有千万……公子以为如何?』

    『当诛!』斐蓁斩钉截铁的说道。

    庞统抚掌而道:『善!如今春雨正当时!须知此雨有润物无声,亦有雷霆惊蛰!』

第3250章出场

    斐蓁在护卫的簇拥之下,身上穿着全套的盔甲,披着大氅,端坐在马背之上,朝着长安的方向眺望。

    黑夜之中,长安火光晃动,十分的鲜艳。

    就像是一根根的针,扎在了斐蓁的眼眸之中。

    『世叔,为什么?』

    斐蓁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

    庞统在斐蓁身边,挠了挠下巴,『大概是纨绔之习罢。』

    『纨绔?』斐蓁重复道。

    庞统点了点头,『得之太易尔。』

    『……』斐蓁默然。

    盛世之中,大多数的纨绔子弟,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因为他们试错的成本很低,资本很厚,小目标随便玩,所以即便是大多数普通穷人以为纨绔子弟不得好死,但是实际上他们活得很舒服。就算是他们犯错了,也还有他们的长辈兜底,大都会比一般的穷苦百姓要过得好。

    可是如果在乱世里面,纨绔子弟便是最容易死的一波人了。

    因为太引人恨了,就像是熊孩子在闹市里面折腾。

    盛世的时候,熊孩子还能活下来,一旦遇到乱世还在熊的话……

    不过,斐蓁觉得,庞统说的这个『纨绔』,多多少少也有包含斐蓁自己的意思?

    『其实这点贼逆,用不上我来……』斐蓁笑了笑,转头说道,『世叔是为了让我多些功勋?』

    庞统哈哈笑了笑,『此为一也!不过,功勋不为重也……』

    斐蓁疑惑道,『那是为何?』

    庞统看了斐蓁一眼,『此为主公治邦之法……军治!』

    斐蓁愣了一下,旋即说道:『也是此治非彼制?』

    『然。』庞统点头。

    庞统回过头去,看向前方,『兵戈之事,皆为博弈也。一方之所得,必有他人之所失。战乱之际,虽胜者亦不免损矣,盖因兵火之耗,非徒物力之减,亦有生灵涂炭。夫战争之于人伦,实乃多毁也,绝非一时之耗,乃世代之久损也。好战者,必亡也。然战之缘,多因利不得其分,或欲不得其足也,岂非悲哉!实乃人世间之大不幸是也。故主公有曰,非制之,乃治也。』

    『此乃主公治邦之诀其二,望公子能体察之,领悟之,掌握之。』

    ……

    ……

    长安城中,乌合之众正在疯狂发泄。

    他们在开心的大喊大叫,打砸店铺,烧杀抢劫,发泄着他们的不满,掠夺着他们原先都不敢奢望的物品和财富。

    作为被山东偷偷摸摸以各种方式送到了关中的这些奸细,有很多人即便是有路引,也不敢拿出来晃荡的,只能像是阴沟里面的老鼠,混杂在流动性最大的贫民窟里面,每日去做一些零散劳作来养活自己。

    当然,这也和有闻司现在太过于『凶残』相关。

    在最初的山东奸细,还是比较舒服的,毕竟那个时候可以拿着山东给与的钱财在关中花天酒地,吃喝拉撒甚至爽利,可是好景不长,这些没有正当职业,又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员,很快就被有闻司的人盯上了……

    山东来的,加上花钱如流水,几乎就是顶着一个亮闪闪的灯泡,即便是想要潜藏在黑暗里面,也是难以遁形。

    所以,再往后来的山东奸细,都被告诫了,花的钱是要在他们赚的钱范围之内。可是他们能做什么?关中市场繁荣,市坊之内所能想到的,都有人在做,这些山东奸细人生地不熟,又不敢引起有闻司的注意,只能做些粗浅劳力,吃喝开销也不敢大手大脚,这心中苦闷,着实难以言表,如今在黑夜之中发作起来,犹如癫狂一般。

    不过,他们很快的就撞上了铁壁。

    巡检兵卒在主要街道上列阵。他们手持兵器,身穿重甲,脚步踏在地上一片整齐的响动,气势惊人,配合无间。那些头脑发昏冲上去的暴徒,几乎都死在了阵列前。

    于是乌合之众便是立刻转向,避开了巡检列阵的街道,逃往小巷之中。

    巡检阵列并未因此就分散追赶,他们依旧在重要的街道上齐整的往前挤压。他们脸色沉稳严肃,只是持兵器稳步向前,将扑上的零散暴徒毫不留情的杀死。

    『挡不住!快跑!』

    乌合之众虽然手中拿着武器,但是没有任何的斗志。

    真要与这些巡检接战?

    这要是一接上对阵,怕是要死伤惨重!

    把命丢在这,真的愿意吗?

    为了大汉,为了曹丞相的口号可以喊,但是真要送了命……

    还得再想想。

    很多乌合之徒不由自主地后退着,各人心思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让别人先上!』

    于是乎,在长安之中,混乱依旧有,但是被控制在一个限定的范围之内。

    并且这个范围,在不断的被挤压,缩小。

    ……

    ……

    在长安城外,斐蓁和庞统带来的人马,隐隐约约将长安围了起来。

    『夫兵戈之兴,于人世之间,固非善事。然而,战乱之中,有一利焉,即国之大同,市场之合璧也。王天下,不过是王之兴也,然市天下,却为天下之福也。』

    『市天下?』斐蓁问道,『是市坊,还是集市?』

    『皆是,以及市坊之中所有参与之人……』庞统说道。

    斐蓁点了点头,略有所思。

    『盖闻春秋治者,或以兵车之会,或以玉帛之交,皆求国之安泰,民之丰裕。夫战争之于国,如猛火之于林,虽焚其枝叶,亦炼其余烬。故国家之统一,绝非终焉,惟天下集市之统一,方能泽被万民,使商旅畅通,货财流通,乃至天下太平,万民安乐。』庞统缓缓的说道,『古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市天下,乃天下之大利也,非唯一国一城之所福也。何以持其利?军也。』

    『故如始皇耶?』斐蓁说道,『军之盛,莫过始皇焉,然秦国一统,未能市天下,反而为军所累,坏于二世……』

    庞统笑笑。『秦军无二,然一统之时,为兴也。至二世之时,军制无改,然衰而败亡,何以如此?便如当下长安,守序者固有之,暴乱者依旧难以根除……故曰军制不如军治是也。』

    在整个世界的发展历史上,华夏之所以一直作为大国存在,就在于它的地理天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疆域,在这个疆域内的人们倾向于成为一个整体。在统一的国家之内,人力物力财力才有可能三者合一,同时也保证了在统一国家之内的人,可以比较安全的坐下来,有安定的生活,可以去思考华夏更高层次的精神内核——华夏文明。

    长期战乱和混乱的区域,是难以孕育绚丽的文明的,即便是一时闪亮,也会很快的沦落尘土之中。

    历史上的战争,也并非完全都是统一战争,也有导致分裂的战争。

    这就是庞统所言的『军制』不如『军治』。

    『还请世叔赐教。』斐蓁询问道。

    『上古公卿,周用士,秦召良家,汉发囚徒……』庞统缓缓的说道,『公子以为,这兵制之变,可谓如何?』

    斐蓁思索了一下,『这……参战之数益增之?』

    庞统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上古之战,以今观之,犹如村寨械斗。若今之战,而后观之,则之如何?夫立朝之初,世人颂赞战勋,盖因战而得一统也。民得安平,流离者可居之,残存者可活之,民安其日矣。战之,平之,庆也。』

    『天下未一之时,群雄逐鹿,干戈四起,民不聊生。然江山一统,人心易变,和平之日久矣,便是越发畏战,恐兵祸四溢,生死未卜。故以文遏武,以钳军事,弱刀枪,坏兵甲,而后胡蛮至,江山震动……』

    斐蓁皱眉问道:『如此,应何为之?』

    庞统抬起双下巴,示意眼前的长安城,『便当长安如此……』

    『长安……』斐蓁不理解。

    『长安无城墙。』庞统说道。

    『……』斐蓁盯着眼前的长安城,若有所思。

    『秦有万里之城,不免其堕,汉无百里之塞,可克王城。』庞统叹息一声,『可惜啊……孝武之勇,不免落入文吏刀笔……而后,便有乱世之征……』

    斐蓁接着说道,『其服组,其容妇,其俗淫,其志利,其行杂,其声乐险,其文章匿而采,其养生无度,其送死瘠墨,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

    庞统点头,『然。』

    ……

    ……

    官廨之前,几十兵卒护卫在前。

    『擅闯官廨者,杀!』

    充满杀气的大喝声,使得周边的气氛顿时充满了血腥味。

    兵卒目光冰寒的看向了在阴影之下晃动的那些人影。

    最前列的六个刀盾手,还特别取了标枪在手,同时战刀也抽了出来,放在盾牌的挽手之上,以腕抵住,然后以短标枪对着那些人影。只要这些人影胆敢冲上前来,便是直接投掷标枪,不论中与不中,旋即就取战刀手,抵盾砍杀。

    长枪手则是护着盾牌侧翼,含而不吐,

    弓箭手虚虚搭着箭矢,半开了弓,眼珠子盯着那些人影,目光似乎在寻找着射击的目标。

    大盾在前,长枪在后,弓弩也都搭上了箭矢,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铁血之态展现无遗。

    这些值守在官廨之前的兵卒,基本上都是老兵。

    平日练习标枪,几乎人人都可以投中五十步外人形标靶,而现在即便是间隔一个街道,也不过二三十歩远,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几乎是人人都可以确保不会失手。

    按照道理来说,这些兵卒随时都可以上前攻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是驻守在官廨之前,没有散开阵列,也没有主动出击……

    在阴影之中的那些人,看着杀气腾腾的阵列,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觉得肝颤。

    特别是前面几个刀盾兵个个拿着半人多高的盾牌,身披铁甲,往那边一站,就跟半截铁塔差不多。那铁甲是实实在在的精良,厚实坚固,怕是刀枪都轻易刺不入,而且那娴熟的战术动作,即便是远远的看一眼,都知道不好惹。

    『这……要不算了吧?』

    『混一下就成了,难道真要拼命?』

    『我看大伙儿还是走罢,这……这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各个都硬啊!』

    『在哪搅乱不是搅乱?何必将性命送在这里?』

    『不错,还是走吧,丢人总比丢命强。』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即便是人数比官廨门口的这些兵卒要多,可依旧是不敢动。

    一帮窸窸窣窣的声音之中,也有些不同的声调,『怕个球!他们人少,我们人多!杀进去,此战就是大功!』

    『那你上啊!』

    『不上就别啰嗦……』

    那人似乎被挤兑得头脑发热,顿时从阴影之下跳将出来,振臂大呼:『不要怕!只要攻进去,就……啊啊啊……』

    那人还没喊完,便是被官廨之前的某一名兵卒一支标枪直接射倒,惨叫声中往后跌落。

    官廨之处兵卒阵列里面森寒的号令传来:

    『长枪准备!』

    『呼喝!』

    长枪架上了盾牌之侧。

    『刺!』

    号令再次发出。

    『杀!』

    阵列之中的长枪手大喝一声,动作整齐划一,齐齐往外一刺!

    就像是猛虎忽然探出了手掌上的利爪一般,一放一收,煞气四溢。

    『快跑啊!』

    看着这阵列当中的长枪手虚刺,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一般,这些躲在阴影之下的虫豸,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前方的几个将手中的刀枪棍棒一扔,立刻撒腿就跑。

    他们这一跑更是不得了,带着其他的人也是轰然而散!

    躲在远处查看的山东奸细目瞪口呆,他们辛辛苦苦盘算着,拉拢了不少破落户,鼓吹允诺了不知道多少,这才勉强拉扯来了一些人数,结果没想到在官廨面前的兵卒,只是摆了一个阵列,就将他们吓得四散……

    ……

    ……

    『天下之大,水土各异。有东西之别,亦有南北之分。』庞统缓缓的说道,『昔日西羌之所以长乱不能定,便是山东以自家之军制于西羌也,不明天时,不知地利,亦失人和,焉能不败?此便是军治胜于军制也。』

    『除此之外……主公有言,天时地利人和,皆为统帅所应深虑也。』庞统看着东方亮起的一条线,微笑着说道,『夫华夏之谋者,於兵戈之事,多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为重,然究诸实际,唯地利者堪称战略之要。所谓天时,乃是战事之中,稍纵即逝之机缘,难以长恃,便如大河之冰封,终将消融;而人和之论,亦非可轻易量度之,宛如河东之民,又如当下长安之贼,其忠曹军乎?呵呵,其忠天子乎?啊哈……故而人心易变。若是公子以为关中得民心,便是天下无贼……』

    斐蓁点头,『受教。人心如水,水无定形。以器容之,便如器也。若失其器,亦失其形。』

    『善。』庞统点头说道,『故而,天地人三者之中,唯独地理,恒久不渝。若论山脉,自上古肇始以来,少易其状;又如大河,纵览数十载,亦多稳固矣。故曰,山川之势,乃兵家必争之地,其为国邦之基石,不可或缺。河流湖泊,虽历劫沧桑,犹保其位,为疆土之标尺,亦为征战之枢纽。所谓地利者,乃战争之本,战略之纲,不可忽也。』

    斐蓁应是。

    庞统忽然笑了笑,老鼠胡须不怀好意的翘了翘,『既然公子皆已明了,便不枉费统这番口舌之累!对了……主公交待过,公子当以此策论之,主公回旋之时以作审核……』

    『啊?』斐蓁顿时脸一皱。

    其实还有一些内容,庞统并没有说。

    毕竟这些东西,是需要自己慢慢的感悟,融会贯通之后,方可成为体系,光听这么讲一遍,只能是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即便是这种『现场教学』,也就仅仅是触及一些皮毛而已……

    比如军事的格局,其实是随着华夏之人的地理视界的扩展,而产生变化的。

    秦汉时期的战略家在统一战争中很少考虑南方,因为当时的地理中心在北方,南方太微不足道了。

    在秦汉时期,关中是全国最重要的地理要素,可是唐代之后,关中地区虽然还很重要,却再也不是战略地理中心了。这是因为秦汉时期的中原和长江都还不够富裕,到了唐代,东部的财富远超西部,对于东部的地理也已经探索完毕。

    不同时代的地域发展,决定了军事战略的不同演化。

    在关中时代,包括了春秋战国到秦汉的数百年时间。这个时代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华夏以关中和中原两个地方为中心,加上两个游离的核心点,长江中下游旧楚一带,以及川蜀南中地区。

    当整个战略目光仅仅是局限在关中区域之内时,会发现关中确实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地位。关中是一个四塞之地,在它的四面都环山,且有函谷关、武关、大散关、萧关四大关口保护着其中的土地,只要把守这些关口,从任何其他方向想要进攻关中,都是极其困难的。

    可就像是长城并不能延续秦朝的命运一样,关中的关隘也同样无法摆脱土地和人口的制约。

    所以在财政和军事之后,关键点就在『人治』之上了……

    庞统望着东方越来越亮的那条线,抚掌而道,『时至矣!当公子出场了!』

第3251章民望

    人总是要为了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和斐潜派去山东的那些哨探所不同,在长安的这些山东女干细间谍,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和更多的风险。在后世的间谍课程里面就有行动是暴露的最大风险之说,但很显然这些山东间隙和间谍并没有好好汲取他们的前车之鉴。

    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将长安城围起来骠骑骑兵就开始行动了。

    骠骑骑兵不再隐匿他们的行踪,轰然而响的马蹄声在长安城的四面八方当中响起,铁甲和刀枪上反射着晨曦的光华,转眼之间就将长安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在街道上,市坊之中疯狂的那些家伙,才猛然间发现他们在夜色之中有多么顺畅,现如今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就是多么的悲惨!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啊!』

    山东女干细狂叫着。

    可惜已经晚了……

    等到他们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庞统已经完成了包围圈。

    试图趁着黎明仅存的黑暗阴影逃离的贼子,结果一头就撞上了在外游弋的骠骑骑兵!

    散乱的两条腿在面对相互配合掩护,远近攻击都十分犀利的骠骑骑兵的时候,根本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即便是当场投降的,也有的被收不住手的骠骑骑兵给顺手砍了人头,更不用说那些试图反抗的贼人,有的直接就是被践踏而死,凄惨无比!

    每个人所了解的资讯,未必都是真实准确的……

    就像是这些贼逆。

    这些贼人之中,其实大部分都是有些侥幸心理,他们觉得斐蓁庞统都领兵去了前线,长安三辅又是招募新的兵卒,有经验的巡检和军校都去教导新兵去了……

    再加上韦端闹事,看起来像是关中士族准备挑头做反,迎接曹丞相的大驾了!

    这种情形,如果不是了解全局的信息,就很容易形成了一个错误的认知。

    再加上一些真心假意的鼓动,总是会有些人想要走捷径,寻求一步登天的方式,于是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天赐良机』呢?

    在这种信息不对称的环境中,这些人因为担心错失机会而贪婪。当他们看到其他人似乎在获得额外的资源之时,这些人感到他们需要迅速行动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于是就导致了过度的获取行为……

    他们以为长安的毫无防备,以为打骠骑的一个空虚的时间差,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以为……

    结果就在骠骑的骑兵的铁蹄之下,被碾得粉碎!

    备甲的骑兵,催动胯下座骑,转眼之间就以市坊为中心,街道为界线,开始拉网式的抓捕和截杀!

    无数马蹄起伏敲击着街道之中的青石地面,重重的撞入所有人的心底!

    除了山东女干细间谍之外,也免不了有些贪心的家伙在黑夜之中企图浑水摸鱼。

    这是无法避免的人性。

    其实『贪婪』在上古时期,还是有益的……

    没错,在上古部落之时,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贪婪可以被视为一种不错的生存策略。在古代环境中,资源稀缺且不稳定,因此渴望获得更多资源以确保生存和繁衍后代是一种适应性的行为。而那些能够获取并储存更多资源的个体,则可以更有可能的生存下来,并将其基因传递给下一代。

    只不过,无限制的贪婪,也会导致毁灭。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即便是这些贪心的家伙,在之前就见识到了上一批贪婪者是怎么死去的,但是依旧免不了他们会踏上这条路,就像是贪官腐吏抓之不尽,杀之不绝一样。

    因此,对于这些越线的贪婪者,进行定期的清理,是一种对于社会秩序的必要维护。

    洗洗更健康。

    那么,会不会还有一些山东女干细和间谍隐藏着,并没有暴露?

    肯定也有。

    但是随着抓捕和审判的进行,也会有一些女干细会被牵扯进来,被挖出来。

    在这些全副武装的骠骑骑兵面前,这些贼人就像是小丑。

    骠骑骑兵的战马有一人多高,并且或许战马也知道是在执行任务,便是忍不住的兴奋,扬脖子喷响鼻,甚至这些贼子还没等骑手的刀枪挥砍而下,就已经被兴奋的战马抢先一蹄子撂倒。

    混乱很快的就平定了,毫无悬念。

    至此才有人后知后觉的清楚,所谓韦氏的公审公判,不过就是一鱼三吃。

    当近万的骑兵控制了长安以及陵邑,这些人才明白,骠骑爸爸依旧还是爹,自己应该当儿子当孙子的,依旧还是要乖乖的当好儿子孙子……

    官吏原本有些什么小心思的,如今也都是都收拢起来,然后或是唉声叹气,或是兴高采烈的穿上了官袍,陆陆续续走出了家门,朝着骠骑府衙而去……

    之前骠骑斐潜算是大父,现在小斐蓁就算是小爹了。

    该拜爹了。

    ……

    ……

    斐蓁骑马立于朱雀大街南端,仰头北望。

    这一切不是他的,但也是他的……

    庞统在这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夜里的那些话,有意无意的在展现着一些什么,也在教导着一些什么,这让斐蓁感受到了更多的压力,就像是身上的盔甲和兜鍪都显得更加沉重了三分。

    父亲大人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欲戴其冠,当承其重?

    嗯,大概就是如此罢……

    『公子!』魏都上前低声道,『都准备妥当了!』

    斐蓁下意识的回头找庞统的身影,却发现庞统远远的落在后面,正在和其他的一些军校小吏交待着一些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了斐蓁的眼神,庞统转过头来,笑了笑,朝着斐蓁拱手而礼。

    斐蓁还了一礼,然后吸了一口气,压制了一下不由得碰碰跳起来的心,吞了一口唾沫,尽量以自己最为沉稳的声线说道:『开始罢!』

    旌旗高高举起,马蹄声声踢踏。

    斐蓁再也没有回头。

    护卫在两侧列队而进,在斐蓁身侧身前,再无一人。

    即便是贴身护卫魏都,也就只能紧紧的跟在斐蓁身后而已。

    晨曦之中,三色战旗高高飘扬。

    城中昨夜的火焰已经熄灭,袅袅的黑烟缓缓而升。

    阳光穿透了城头和房檐上的薄雾,将原本属于长安的色彩,重新还给了长安。

    黑暗褪去,光明降临。

    街道上开始有了民众汇集,指责怒骂那些被陆续抓捕而来的贼子。

    无须特别言语解释,也不用特别强调敌我双方的区别,当长安的百姓看到那些被砸抢的店铺和街坊,就几乎是立刻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愤怒,将石头和碎砖砸向了那些被捆绑在地上的贼子身上……

    人群中,怒骂那些贼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虽然也有一些人当下明白过来,这又是庞统等人做出的一个局,为了抬高斐蓁声望的一个局,可是又能如何?即便是这些人嘀咕着什么,也淹没在了其他普通百姓愤怒的声浪之中。

    朱雀大街上的骠骑兵卒沿着街道矗立,人马皆备甲。他们持枪按刀,端坐马背之上,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自豪。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也是国家的扞卫者,此时此刻,他们迎接着他们的领袖——

    的儿子……

    斐蓁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

    虽然说高大的战马使得他的身躯显得较为娇小,可是他身上的绚丽铠甲,头上戴着的金盔,以及背后舒展飘飞的『斐』字将领旗帜,似乎都在给他添加光环。

    长安昨夜的那些宵小,已经在晨曦升起之时的骠骑兵卒合围之中,彻底崩溃了。

    具装甲骑其实并不算是在古典冷兵器战争时代,所谓无敌的存在,其使用条件其实也有诸多的限制,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足够的后勤支持,具装重甲骑兵简直就是性价比及其离谱的一个兵种。

    可是在关中,在当下,却尽情展现着其最大的威慑力。

    如果庞统或是荀攸,试图推出些铜炮铁炮来给斐蓁增光添彩,助立威风,恐怕绝大多数的官吏和百姓都看不明白,也不会觉得傻大黑粗的火炮究竟是多么的领先时代……

    可这些具装重甲骑兵就不一样了。

    精致的战甲,宛如铜墙铁壁一般,锋锐的刀枪,令人望而生畏。

    即便是最为普通的百姓,也能一眼看出这些具装重甲骑兵的可怕之处。

    这些重甲骑兵的主要武器通常是长矛、重剑或战斧,这些武器在强大的冲锋中具有极大的冲击力。他们的战术主要是利用马匹的速度和力量进行冲击,打破敌军阵型,或者在关键时刻对敌人发起致命的攻击。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具装重甲骑兵的训练非常严格。他们需要精通骑术、武器使用和战场策略。同时,他们还需要有足够的体力和耐力来承受沉重的装备和长时间的战斗。这些严格的训练,充足的营养摄入,使得他们比一般的骑兵还要更加高大,雄壮,好战,充满斗志。

    当这些具装骑兵高举着刀枪,齐声呼喝之时,就像是雷霆一般滚滚震动着长安,吓的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以及还在阴暗缝隙当中的虫豸,瑟瑟发抖!

    斐蓁上前,众人的目光也渐渐集中在他身上……

    斐蓁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有些紧张。

    在一个人面前讲话和在十个人面前说话,亦或是在成百上千人面前说话,都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原本斐蓁是想要说『民』的,因为这也是他父亲斐潜说过的,甚至连底稿斐蓁都事先拟好了……

    『民者,天下之本也。自古中兴之治,莫不以民为重。夫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民之所恶,天必去之。是故明君在位,必先安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斐蓁忽然觉得他说这些,没什么意思。

    他喉咙咕噜了一下,然后扬声而道:『天下难安,贼逆该死!』

    众人皆是一静。

    斐蓁心中有些发慌,可是依旧按照他当下的想法喊了出来:

    『天下躁动,贼盗猖獗,祸害万民,罪大恶极!』

    『逆贼罪恶滔天,实乃天下之害。其行之恶,败坏人伦,罪不容赦,依律当诛!』

    『今以正律,诛杀贼逆!以正天下之风,以护百姓之安!』

    『天下有贼,尽斩之!天下有逆,尽除之!』

    『除贼祛女干,吾等责无旁贷!』

    『为长安有安!』

    『为大汉永康!』

    喊完了,斐蓁有些气喘……

    风吹过,静悄悄。

    斐蓁有些慌。

    左看看,右瞅瞅,心中猛跳,觉得似乎自己演砸了场子……

    似乎经过了很长时间,也似乎就像是一两个呼吸,便是有人高声大喊起来!

    『公子威武!』

    『骠骑万胜!』

    『为长安有安!』

    『为大汉永康!』

    『万胜!』

    『万胜!万胜!』

    『哦哦哦……』

    在震耳欲聋的呼喝之中,斐蓁仰着头,昂然而过。

    战马踢踢踏踏。

    旌旗飘飘摇摇。

    阳光照在了斐蓁脸上,暖暖的。

    斐蓁偷偷呼出一口长气……

    还好,还好。

    ……

    ……

    欢呼声,宛如浪潮一般,轰然在长安之中响起,然后扩散开去。

    无数的男女老少的声音合成了一处,像是一个奇妙,混乱,却又充满了韵味和统合的综合声部,在吟唱着咏叹调。

    两百甲骑,牢牢的将斐蓁簇拥住,护卫着他向骠骑府衙之处而去。

    而在斐蓁身后,其他的骠骑兵马也渐渐在收拢队列,然后将那些抓捕的贼人羁押至牢狱之中,交由有闻司大理寺进行审问。

    而此时此刻,在长安之中的官吏,则是在荀攸的带领之下,在骠骑府衙门前,恭迎斐蓁。

    昨夜的纷乱,似乎犹在耳旁,可是今天太阳一出,便宛如烈阳照在了残雪之上,转眼之间就像是混沌尽去,秩序井然!

    只要稍微有些脑子的,也都明白昨夜莫名的这场闹剧,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无数人怀着各种心情,以各种目光看着缓缓而来的斐蓁。

    如此一来,关中局势稳矣!

    不少人在心中喟然长叹。

    这家伙何德何能啊……

    可偏偏今日如此,便算是坐稳了骠骑嗣子的位置!

    真是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场的众官吏,哪一个年岁不是在斐蓁之上,可是就连荀攸都在前头恭敬而立,其他的人那个有胆去乱言乱语多嘴多舌,在行动有任何的差池?

    之前骠骑久驻河东,又有曹军大举而伐,关中之内大大小小的消息漫天飞舞。

    现在好了……

    谁让斐蓁有个好爹呢?

    在百官前列,依旧是脸色淡然,似乎什么都没做的荀攸。

    要是这心理素质差一些的,说不得现在就是傲然宣称自己是在这样的布局当中有多少功勋,要将这些事项全数都记在自己帐下,然后好以此来邀功请赏,可荀攸却是微微笑着,既没有激动的神色,也没有做作的模样,宛如寻常。

    见到了斐蓁出现在府衙前街,荀攸便是带头前迎而拜。

    斐蓁也连忙跳下马来,急急上前将荀攸扶起,然后又是让其余官吏起身。

    斐蓁欲请荀攸并肩而进,荀攸坚持不受。

    两人谦让片刻,最终还是斐蓁在前,荀攸在后,进了府衙大门,于是其余官吏这才像是重新活过来的雕像一样,也跟着斐蓁和荀攸身后进入了府衙之中。

    庞统还在城外,负责调配骠骑兵卒,处理后续手尾,并没有跟着斐蓁进城进府。

    ……

    ……

    有资格跟着斐蓁进骠骑府内的官吏,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官吏只是在门外相迎,然后就在半道上散去,有的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也有的人忧心忡忡。

    比如杜畿。

    『这下就麻烦了……』

    他在心中嘀咕着,然后回到了自己在长安陵邑的小院内。

    心情忐忑难安。

    『必须要做点什么……』杜畿有些焦躁。

    杜畿之前劝说韦氏不成,便是主动和韦氏拉开了距离。

    可问题是杜畿和韦端之间的关系,在早期是比较密切的,相互之间也有过亲如一家的时候,现在要断离,即便是杜畿果断非常,也不是说能够一举转变往日所留下来的这些印迹……

    除非是杜畿出面,指证韦氏。

    在听闻了韦端被捕之后,杜畿也是多有忧虑,找了个由头从蓝田到了长安汇报事务。一方面是为了表明自己和贼乱毫无关联,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在第一时间之内能够了解变化,不至于让杜家被韦氏等人牵连。

    结果让杜畿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轮到见荀攸,就看见了长安之中如此这般的局面。

    乱贼纷纷而起,却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在城中的山东女干细,被煽动的那些没头脑的学子,跟着风企图摸鱼的贪婪之人,几乎是被一扫而空!

    而斐蓁则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在长安三辅的百姓面前刷了一回脸。

    这简直是……

    杜畿轻轻叹息一声。

    他看破了此局,可是又能奈何?

    关中士族失势已经成为了必然,而今后……

    杜畿皱眉许久,转悠了两圈,忽然呼喝仆从道:『取笔墨来!取竹纸来!』

    仆从连忙去办,杜畿则是捏着胡须沉吟,片刻之后,便是走到了桌案之后,提起笔来,凝神而落:『臣闻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太公望钓于渭滨,而愿文王之兴焉。由是观之,贤才之处世,常怀济世之心,待时而动,以成大业……』

    『今主公承顺民意,继体守统,欲复大汉之宏远,创千秋之伟业,宜广纳贤才,以充基石……』

    良久,杜畿才算是将这一篇『劝进贤才疏』写完,又是重头到尾看了一遍,提起笔来改动了一些不妥的地方之后,重新抄正了一份,才将其封好,扬声叫道:『取某朝服来!某要拜见斐公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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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