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2章你以为的我以为的他以为
汉中,木兰塞。
木兰塞中间的一段路,是整个军寨道路之中最雄险之处。
其实这里原本是有额外的栈道铺垫的,但是现在被守军拆除了,就显得空空旷旷,若是一脚踩空,便是会直接滑落,搞不好便是沿着石道直接跌落悬崖。
这样的地势,只让人一看便感胆战心惊,几乎没有攻克的可能。
因此在开打之后,曹军便是一直没有沾到什么便宜。
只不过打的时间长了,在损伤过多之后,便是也多多少少会开始琢磨着动一些脑筋。
最为直接的变化,就是曹军动用了敢死队。
有时候,学好不容易,但是学坏却很简单。
自从骠骑将军开始经常使用偷袭夜战模式之后,自然是取得了一些不错的成绩,但是同样也促进了大汉当下的整体的战术变化。
结果就是就连当下的申耽,也在战局僵持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而且还是一个组合招数。
在进攻的过程之中,曹军发现了原本木兰塞山道上的这些栈道留下的石洞。
申耽现在就是两处着手,一方面让人攀爬上悬崖,试图冲入木兰塞之中内部搅乱,一方面则是在外面下手,趁着木兰塞内部混乱的间隙,组织人手迅速架设栈道,扩大进攻面,内外齐攻,双管齐下!
一时之间,木兰塞火光晃动,声滚如沸!
李典在山中拦截曹真,而负责防守木兰塞的是马忠。
马忠确实没想到申耽会来这一招……
毕竟之前的曹军,几乎就像是每天似乎打个卡,签个到的进攻,呆板得要死,结果当下忽然就在夜里搞起了突袭,多少让马忠和木兰寨的守军有些措手不及。
『杀啊!』
『木兰塞已破!』
从悬崖上攀爬过来的曹军兵卒,呼啸鼓噪着,和木兰塞的守军兵卒厮杀在一起。
『夜袭!』
『曹军进来了!』
木兰塞之中便是一片哗然。
因为夜色混沌,火光摇曳,谁也不清楚摸爬上来了多少曹军,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慌乱。有的人死在了曹军的战刀之下,当然也有人将曹军一枪捅下了山崖。
『啊啊——』
惨叫声在山崖之间回荡不绝。
申耽见攀爬上了悬崖的曹军还是吸引了木兰塞的大部分的注意力,便是振臂大呼,『快!快铺栈道!』
在山道下方的曹军便是点起火把,扛着木梁子直冲上前。
战鼓轰鸣,在山间回荡。
『咚!咚咚!』
大锤横砸,将木梁钉在岩壁上。
木楔卡进石洞之中,将木柱横梁死死的卡紧。
如果能够将栈道铺垫成功,那么就等于是扩充了一倍多的道路宽度,这就意味着曹军可以派上更多的人,以更为凶猛的姿态进攻木兰塞。
木楔卡进去,木柱横梁稳定之后,马上便有人递上木板,咚咚敲上铁钉,便是立刻继续向前扎下另一根的木梁。
『曹军在铺栈道!』
木兰塞上也有兵卒发现了曹军的动静。
『放箭!放箭!』
木兰塞上有箭矢射下来。
一个正在铺木板的曹军兵卒被射中,顿时惨叫不已。
铺垫木板的,是上庸申氏的人。
虽然说申氏的人在曹军当中也被称之为友军,听起来的好听,但是实际上依旧被曹军当成是炮灰。之前上前送死的是上庸普通百姓,现在自然就轮到了申氏兵卒。
这申氏兵卒一边惨叫着,一边还想挣扎着逃回,却被在后面督军的曹军什长一刀砍死,一脚踹下山崖,然后提着血淋淋的战刀呼喝着,『不想死就赶快铺好!』
申耽在下面看着,微微皱眉,但是没有说一些什么,而是让几名盾牌手上前,略微作为一些遮蔽。
鼓起勇气的申氏兵卒继续上前铺垫栈道。
申耽之所以在这一次投入这么多的自家兵马,因为他觉得如果不尽快想办法拿下木兰塞,接下来的时间就必然会让申氏的兵卒白白死在木兰塞的山道上。
之前死的都是上庸百姓,申耽自然不心疼,可是现在眼瞅着要自家的资产往上填的时候,申耽也就发挥出了一定的主观能动性,打了马忠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在今夜之中,上下齐攻,使得木兰塞难以对应,倒也算是一次难得的良机!
木兰寨确实险要,崎岖狭窄的山道,让每一个进攻者都会感到绝望,可越是这样的天险,一旦被拿下,对于守军的心理打击也是巨大的,说不得就可以立刻使得汉中军中产生恐慌,也就或许可以顺利的将战线推进到南郑之下。
其实历史上也很多事件都是如此,边塞一旦失守,被推进到了国都核心之处后,便是立刻上下震荡,投降派会瞬间膨胀起来,甚至还可能反过来杀了主战派作为晋身之阶。
因此申耽认为,他只要拿下了木兰塞,就基本上可以完成整个汉中攻略的大部分事项了,其余的事情就是曹真的事情了,而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获取大部分汉中的利益,包括但不限于人口和财货。
打仗,有时打的是人心。
而人心,往往是比地利要更加的脆弱。
木兰塞之中,守军并不多。
因为木兰寨地形狭窄,就算是堆积兵卒也是施展不开,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和后方的兵营进行轮换的,每天清晨天光未亮的时候,就有新的兵力补充到木兰塞,而原先值守的兵卒就会轮换一批下去。
如此一来,可以确保在木兰塞上值守的兵卒有充沛的体力,但是也使得在没有兵力进驻交接的时候,木兰塞上的兵卒相对数目是较少的。
正常来说,这种布置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那是按照之前的人数来制定的策略,而李典带走了一大批的氐人兵卒之后,无形当中就减少了木兰塞这里的兵卒总量,从而使得整个轮换计划就难免会产生了一些偏差。
马忠没有及时变通,或者他觉得没有变通的必要。
总量减少了,每次轮换数量却没变,就导致了轮换更频繁,导致兵卒比之前会更疲惫。
再加上之前申耽进攻的时候,一板一眼的,日升之时进攻,日落之时收兵,连续十几天下来一直都是如此,也使得马忠以及木兰塞的兵卒形成了一个惯性认知,在申耽突然来这么一手的时候,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申耽这一次偷袭,像是一柄匕首,猝不及防刺进了马忠的后背。
『别慌!』
幸好马忠虽然智谋略有不足,但是武勇却是不差!
最为关键的是马忠选择了最为正确的应对方式……
『都不要慌!先清剿悬崖上的贼军!』
『早料到贼军会来偷袭!』
『一切都有安排!』
『拿起武器!守护阵地!』
马忠不仅是自己大喊,同时也命人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大喊,他自己则是立刻带着亲卫冲上了木兰塞的上方,绞杀那些攀爬悬崖进来的曹军兵卒。
这就像是守城之中,首先要处理那些爬进来的敌军一样,至于在城门下的敌军,因为多少还有一个城门间隔,所以相对危险性会小一些……
马忠一方面身先士卒,另外一方面也是安抚人心,渐渐的稳住了局面,防止了守军在不明情况之下的不理智行为。
有时候,人在惊慌,害怕,或是某些极端情绪下,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来,这种心理行为通常被称为『非理性行为』或『歇斯底里』。这些行为并非基于逻辑或理性思考,而是直接受到强烈情绪的影响和驱动。
这种非理性的行为,并不限于男性,或是女性。当个体处于强烈的情绪状态之下,大脑的理性思考部分可能会被情绪部分所压制,导致人们做出一些可能并不明智或甚至是冲动的决策和行动,这种行为会有助于大脑释放压力,但是不一定是朝好的方向去释放。
比如可能莫名其妙就打开了营寨寨门……
尤其是像是木兰塞这样的狭窄关隘,可以容许的错误和疏忽范围都是很小。
幸好的是,马忠的言行举止,压制了动荡的情绪。
『快!叫醒山下军营之中的兵卒,立刻前来增援!各队必须严守,防曹军再偷袭别处……』
马忠带着人清剿了攀爬上悬崖的曹军兵卒之后,便是带着一身的血腥味,立刻往木兰塞的寨门处赶,一边走,一边急切的命令着。
等到马忠冒着箭雨登上寨墙上一看,只见曹军已快要把栈道铺到了山寨的寨门之前。
『滚石擂木!快!去取来!』
马忠扭头大喊。
下一刻,却有一支箭矢,从下方呼啸而上,撞在了马忠戴着的兜鍪上,将马忠顶得向后一个踉跄。
马忠刚好扭头,否则这一支箭矢,说不得就直接插在了马忠脸上!
马忠推开了前来扶他的护卫,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没受到什么伤害,便是骂道:『都围着我干屁!去搬滚石擂木来!将贼军砸下去!别让贼军靠近寨门!』
在下方的曹军已经快将栈道修复到寨门前,而远处正有曹军兵阵已经集结完毕。
申耽抬头而看,见悬崖之上的声响渐渐平息,便是知道爬上悬崖上的曹军兵卒多半已经死光了,便是等不及栈道完全修复,便是下达了让曹军直接进攻的命令。
『来不及了!杀过去!』
『栈道上还有我们的人没退下来!』
在栈道上,还有一些负责修补的辅兵和曹军督军。
『杀上去!』申耽大怒,拔出了长剑,『让他们一同进攻!后退者,斩!』
原本曹军督军杀申氏辅兵的时候,申耽没说什么,现在曹军让那些督军退下来?
申耽举着长剑,面沉如水。
军令之下,结阵的曹军也就只能是一窝蜂往前扑。
那原本在栈道上督军的曹军什长,见后方兵卒涌动上来,原本下意识的想要避让,却发现自己根本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直接就被顶在了前面,不由自主的往木兰塞而去,然后看着从上面扔下来的滚石擂木眼睁睁的到了面前!
『轰!』
滚石擂木砸落下来,在山道之间碰撞弹跳。
『啊啊啊啊!』
被砸倒的曹军兵惨叫声响起。
虽然说滚石擂木跌落的轨迹和碰撞的角度都是随机性很强,但是对于拥堵在山道之中的曹军兵卒来说,伤害则是很大,更重要的是失去了盾牌的遮蔽之后,从头顶上射下来的箭矢根本无处躲避,只能是硬抗,一时之间便是阵列大乱。
申耽眼见明明就差这么一点,可就是攻不上去,大恨不已,但是就算是再有不甘,今夜突袭对他来说,良机已经失去,最后只能是鸣金收兵。
……
……
秦岭余脉山中。
曹真接到了来自于木兰塞的信报,看完了之后,沉默了许久。
说申耽不用心吧,申耽还组织了敢死队登悬崖夜袭。
但是说申耽很努力吧,他又没有能够将木兰塞攻克下来。
所以曹真能说什么?
更何况曹真面对李典,也没能讨到什么便宜。
曹真损失了一部分的兵卒之后,试图设伏引诱李典上当,做出了撤退的迹象,结果李典就是死守着谷口,根本不为所动。曹真原本还以为说他原本设伏的地点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有意再撤了一段,选了一个并不是那么险要的地点埋伏,可依旧是没等来李典的兵马,这才算是彻底死心,不指望李典会来了。
虽然有积雪可以临时补充水源,但是曹真的干粮已经吃光,这几天是在用骡马来支撑,而骡马也快吃完了。
『传令……撤军。』
曹真脸上多了几分的沧桑和无奈。因为在山中奔波劳碌,有没有能够好好的休息调整,曹真现在的模样,简直比刚从襄阳出发的时候还要苍老十岁的模样。
曹真护卫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因为这几乎都是所有人心中不敢说的结果了。
攻不进去,可不就是只能撤退了么?
李典防守很稳,稳到了曹真根本找不到什么好机会。
如果曹真不是带着自己的部曲和曹军精锐,恐怕是早就军心溃散,无法收拾了。之所以现在曹真还能在山中坚持到最后一刻,主要还是因为这些部曲私兵几乎是一家老小都在曹氏的控制之下,即便是个人再有什么想法,也必须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家中的老小。
这就像是后世之中,动不动就是什么某某后整治职场啊云云,但是根本看不到什么中年社畜敢这么干一样。
某某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是裸辞,也大不了回家啃老,可是中年社畜呢?一日不作,便是一日不得食,老老小小嗷嗷待哺,哪里会有什么底气翻脸跳脚?
曹真的部曲私兵也是如此,听闻曹真最后下令真的撤兵了,这才露出了几分的轻松姿态,又不敢显露太过,以至于招惹曹真不喜,但是言行举止之间多多少少也透露了一些轻松来。
曹真默默看着。
他不甘心。
李典统领兵马太『正』了,曹真在山中无法勾引李典上当,这就意味着曹真如果还想要打汉中,便是只能在木兰塞硬磕。这就像是武关道只能硬磕武关关隘一样,令人绝望且无奈。
用人命去堆,确实是有可能会堆出一条路来,但问题是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
而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曹真都没有这么多的资源可以用来浪费。
唯有智取。
曹真没来上庸之前,以为有了申氏作为内应,又有氐人庸人可用,足可平克汉中,可是没想到申氏之言也不尽真实,在上庸之地倒是拿下来了,氐人也确实笼络了一部分,但是光拿下上庸没有用!
曹真摘下了兜鍪,在一旁的石头上磕了两下,抖出不少头皮,虫子和沙尘来,『上庸,非衢地,亦非争地啊,乃交地也……』
没错,曹真对于上庸的认知有些偏差,现在才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准确的认知。
上庸形态散落,曹军可以轻易的来,那么李典也可以轻易的收复,因此李典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放弃了这一块不容易防守的区域,而曹真现在即便是占领了,也同样难于防守。
『没错,交地。』曹真重复着,看着手中的兜鍪,就像是这个兜鍪就是上庸之地一般,『交地难守……』
曹真思索着,却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曹兵来来往往,很快就将物资都收拢好了,到了曹真面前禀报,『将主,都收拾好了……』
『这么快?』曹真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
他们原本就没有剩下多少物资,加上兵卒又是早有退意,自然是很快。
曹真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可是又不好说一些什么,只能是叹口气,站起身。
对于这些兵卒来说,他们并不懂得什么是天下大局,也不知道曹操和斐潜的这一次战斗又有多么重要……
等等。
曹真刚想要将兜鍪戴上,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然后就盯着兜鍪上的花纹,沉吟不语。
在曹真边上的护卫见状,心中不由得又是跳了跳,『这……将主?将主,这是有什么吩咐?』
曹真反应过来,眼珠转动了几下,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较,便是将兜鍪扣上了脑袋,摆了摆手,『无事……出发!』
曹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是交地,那就要以交地之法来战!』
第3223章你知道的我知道的他知道
曹军急进河东向北,大肆而来的消息,纷纷扬扬的传递到了安邑之中。
在安邑周边的县乡庄园坞堡的乡绅土着,自然是急急向安邑之中报急,但也有不少明明距离安邑更近,但是偏偏要往平阳送急报去的……
可惜不管是送往安邑的,还是送往平阳的,都没能有什么回信,更没有立刻让这些乡绅土着能放下心来的解决办法。
谁能想到已经被击败了几次的曹军,竟然还有力量可以搞出这么大的声势来!
河东这次麻烦大了!
安邑内外,全部戒严,四门紧闭。
安邑左近的校场营寨,全都是双倍哨卡,日夜值守。
前一段时间,在蒲坂县城一带逃离而来的流民,也才刚刚安顿不久,结果现在好了,又有了新的逃难的百姓。
而且越来越多!
安邑城内,只是开了一个城门来甄别接纳这些难民,而且一旦入夜就是立即关闭,这就不免使得在城外拥堵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
一些难民继续向北逃离,而另外一些难民则是觉得安邑城高墙坚,还有不少兵卒,再加上距离自家也比较近一些,等兵灾结束之后也方便回去重新耕作,所以咬着牙在安邑左近挖地窝子,也要留在此地。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些难民依旧忘不了他们自己的田亩,忘不了自己那几间破屋。
他们总是希望这一次苦痛,就是最后一次,然后痛苦过后总能迎来光明……
安邑城内城外,都是警戒森严,城墙之上的每一个垛口,都有人值守。
在城墙甬道上往来的民夫,在不停的将防守用具搬上城头。
城门之外那些聚集的大批难民,眼巴巴的等待着入城,发出此起彼伏的哀鸣哭嚎之声。
到处都是乱哄哄。
前几天曹操使节经过安邑的时候,风传的消息就已经是让人听了感觉是很不妙了……
没想到还真的成为了事实。
骠骑和丞相,竟然根本就没有讲和的意思,还要继续打!
按照道理来说,使节往来么,就是打不了了,大家谈一谈,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拉扯来去总是能谈到一个合理的价格区间上,然后双方罢兵各找各妈,可在风言之中,是丞相欲和,骠骑却是不肯!
这……
这都被打到了家门口了,还不愿意和谈么?
骠骑怎么能沉得住气,就是任丞相打过来?
莫非是……
这大汉都已经乱了这么些年了,也知道所谓天子诏令,就是那么一回事,曹操所谓奉天子诏,更多的时候依旧要靠手中的刀枪来说话。
虽然说河东诸姓知道曹操兵卒众多,粮草消耗极大,时间一长就肯定支撑不下,可是这曹军若是真的扯破脸来,开始向河东诸姓下手,倒霉的便是只有自己!
这几天,安邑之中的乡绅土着,几乎每天一睁眼,头一件事情就是询问骠骑出兵了没有?
以翘首以盼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若是这个年代就有望夫石的什么传言故事,也少不得在运城之地,安邑城头上多那么几块大小石头。
可左等右等,就是没见到骠骑的大军!
于是这些乡绅土着,难免心中在嘀咕,难道说,这骠骑真就舍弃了运城,真不管安邑死活了?
骠骑这是要做什么?
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不管是什么答案,都汇集成了一个念头,骠骑军快点来罢!
如果这一次曹丞相真的是下了狠手,河东糜烂,疼的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在骠骑兵马没来之前,这些人就聚集在安邑府衙之前,要求裴氏照顾这个,帮扶那个,谁都想要自己好,反正其他的休论,先保着自家的屁股别烂了就成。
『家主,城中这四千人马,可些许挪得用否?』
说话的正是裴俊。
此时此刻,裴俊的面容憔悴,眼眶黑而眼珠红,显然是忧虑过甚,而睡眠不足,正死死的盯着裴茂。
在裴氏族内之中,裴俊的个人忧虑,显然甚过于其他的裴氏子弟。
这年头旁支想要爬起来,最终独立一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仅要有钱,还要有权,甚至还要在某些方面取得一些特别的名望,或是文,或是武,这才有机会成为姓氏之中重要的一个支房,然后就可以自家后裔子弟名头前面加上自己是某某房的了……
眼瞅着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却在曹操和斐潜之间的战斗之下,要化为飞灰!
裴俊年少的时候,没少因为是旁支子弟而受到一些歧视。
这种歧视未必全数都是『侮辱』,有时候反而是一种『福利』。
比如后世的残疾人通道,就一定要出示残疾人证件才能通行一样。
裴俊在领取那些『福利』的时候,就必须要将代表了身份的牌子高高举起,展示出来……
就像是狗身上的狗牌。
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使得裴俊对于当下所有他的资产格外的重视。
往日里裴俊也可谓是气度雍容,风度翩翩,可在这个时候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死死的盯着裴茂。
宛如将要饿死的鬼。
裴茂微微沉吟,然后迎着裴俊期盼渴望的目光,缓缓摇头,『城中兵马须防守城池……城外庄园一无军资积储,二无城墙稳固,更何况……出外野战,非是轻易。结阵厮杀,须有长久操练,而城中之兵,守城尚且堪忧,如何有迎战数倍敌军之力?此事勿要再提。』
裴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强忍怒气,沉声喝道:『家主!莫要以为某不知道你只是护着主家,却枉顾我等旁支于兵祸之中!某也姓裴!』
『大胆!』在裴茂身后的护卫怒喝。
裴茂却是不恼,只是摆手示意护卫稍安勿躁,然后摇头苦笑,『奉先,我视你如亲生子侄一般,岂有两般对待之理?若是安邑这里仅有裴氏一家,那么老夫也不再多说,实在是不能抵之,大丈夫死则死尔,也算是不堕了裴氏之名……然如今这城中兵卒,非你我所有,乃护卫安邑之要,更要保安邑上下百姓民居,若是乱战一气,陷于曹军之中,届时安邑可就无兵可用,那可真是不可收拾了!』
裴俊只是冷笑,旋即也不再多说,随意拱手而去。
裴茂垂着眼皮,脸上不悲不喜。
内帘卷动,裴辑走了出来,拱手见礼,『父亲大人……』
裴茂咳嗽了两声,以手示意。
裴茂的年岁已经比较大了,多多少少有些精力不济,尤其又要和自家人勾心斗角,不仅是无奈,还有些哀伤。他们虽然是同一个姓氏,但是人么,都是如此,屁股永远都是自己的,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裴辑低声说道:『原以为奉先多有历练,也知利害,当明事理,却不想到如今其方寸,确实有些乱了……这往日机变,怎么都没了?』
裴茂的声音低沉,『莫要小觑了他……他可是和……呵呵……』
裴茂他手下跟踪了裴俊一段时间,发现裴俊似乎和曹操有所联系。
『啊?』裴辑愣了一下,『父亲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是……这奉先……』
裴茂笑了笑,语调又沉又缓,『奉先若是不动安邑,倒也罢了……就是怕他贪心不足啊……』
裴辑不由得动容而道,『父亲大人!这……奉先……竟敢如此狂悖!他,他,他就不怕……』
『他当然也怕。不过,他更怕失去手中财货权柄……拿起来不容易,放下去,更是难啊……』裴茂低声说道,『他以为他的那些荣华富贵,都是他拼命搏来的……既然可以搏得一次,为何不能再搏第二次?如今骠骑与丞相,多有不死不休之态,既然得不到骠骑庇护,自然是另寻他途……呵呵,只怕是……呵呵……』
『丞相看起来势大,却是外强中干,骠骑现如今退萎,然而出手必获……』裴辑皱眉说道,『骠骑以散击重,丞相入则围,驻则死,岂可因衢而变乎?奉先兄怎会看不清?』
裴茂摆了摆手,『非不能也,乃不愿也。』
犯错了,有错了,真是不知道错了么?
其实并不是。
裴茂仰起头,叹了口气,『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如今骠骑也好,丞相也罢,皆欲国一孔是也……』
裴辑吞了一口唾沫,『父亲大人……这,这……是欲逐鹿于……』
『慎言。』裴茂低喝。
裴辑连忙低头。
『此时此刻,不可求于骠骑。』过了片刻,裴茂沉声道,『所求于人,必受制于人!若裴氏欲求千秋传家,这一战,就必须先扛过去!』
裴辑心中顿时一跳,旋即肃容以应。
裴茂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显然精神疲惫了,不想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是吩咐裴辑,加强警惕,严防四门,绝对不许安邑城中发生任何的动乱,任何人想要搞事,就必须立刻按死。
『若是……』裴辑低声问道,眼神有些闪动。
裴茂闭上了眼,『若是他真的这么傻……昔日有一个奉先……却不知今日可否还有一个奉先……之前那个奉先还有些运道,他这个奉先么……也就如此了……』
……
……
曹军大举而来,对于河东普通百姓来说,是一场灾难。
对于河东诸姓来说,却像是一个选择。
在安邑的中心市坊之内,有一处繁华高楼。
这里是醉仙乡。
也是温柔乡。
雕花的木质大门内透出暖黄的灯光和细碎的乐声。
门前挂着几盏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曳,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和熏香的味道,刺激着过往行人的感官。
即便是曹军大军即将来临,醉仙乡内依旧还有三五成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宛如蝴蝶翩翩起舞,她们身着华丽的衣裳,或倚窗而立,或穿梭往来。她们的笑容甜美而妩媚,眼神中流露出勾人心魄的风情,一举一动都似乎在展现着河东的富裕和繁华。
大厅中央,有一个装饰精美的舞台,台上正有舞女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曼妙,衣袂飘飘,仿佛仙子下凡。四周的客人或品茶饮酒,或谈笑风生,偶尔有人高声喝彩,为舞女的表演增添了几分热闹。
丝竹之声悦耳,靡靡之音动人。
在舞台四周,有不少士族子弟模样的人,头戴进贤冠,腰配美玉璋,手拿描金扇,身穿银裘衣,或是对于台上舞女指指点点,或是对于身边美姬上下其手,又或是高声谈笑,尽享欢愉。
这里仿佛是一个脱离尘世喧嚣的梦境。
只需要爽,也只有爽。
城外的乱纷纷,而这里只有醉醺醺。
今日有酒今朝醉。
自我麻醉,就可以忘却一切烦忧。
在醉仙乡的一处私密的雅间之中,窗帘低垂,挡住了外界的窥视。雅间内布置得温馨而雅致,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为这私密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只不过在雅间之内,却没有美艳的女侍,只有愁眉苦脸的几个中年人,人人脸色都不好看,看着坐在上首,眼睛半闭半睁的裴俊,似乎都想说着些什么,又似乎都在等着旁人先说。
谁能想到斐骠骑和曹丞相之间要搞得这么大?
当年袁绍和曹操相争,也没打烂几个城池啊!
现如今怎么能这样?
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规矩了?
之前别管袁绍和曹操如何打生打死,但冀州郡县,难道不是只要谁来,挂谁的旗帜就算了事了么?
顶多再负担一些牛酒也就罢了,怎么能像是这一次如此这般的冷酷无情不讲道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每日都是要么这个村寨的农户被抓走,要么就是那个庄园的仓廪被搬空,众人在骂曹操不讲道理的同时,也同样在骂斐潜的见死不救。
让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就连河东本土的大姓裴氏,同样也是见死不救,躺倒摆烂!
雅间之内,陈列华贵,地上绒毯如茵,焚香之炉也鎏金错银,提神醒脑的沉香青烟袅袅,既舒适又暖和。
可是在其中的几名中年人,却像是如坐针毡,相互使着眼色。
裴俊只是闭目不言。
起先大家都觉得让裴俊作为代理人,和裴茂谈一谈,保一保周边的庄子,应该问题不大,可现在问题明显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裴俊没谈下来。
难道说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家当,就如此打了水漂?
安静得久了,众人的眼神就拼命的朝上首之位的一名年长者那里乱瞟,眼神里头多多少少的带上了更多的祈求意味。
上首的长者僵了半晌,终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低声下去的问裴俊道:『奉先贤侄……这曹军侵略各地,劫掠河东,为何这般不留情面?这……我等皆为大汉子民,经书传人,这……骠骑和丞相相争,乃朝堂之见不同,何必连累我等无辜?这……今日奉先贤侄,得见裴公,可有什么章程?还望明示,也好早做些打算才是!』
长者一开口,众人便是连连附和,顿时死气沉沉的雅间之内,终于是有了些活泛的气息。
在众人嘈杂声音之中,裴俊终于是睁开了眼,左右看了一圈,『曹军势大,那是好事啊……声势不够大,如何能撼动平阳,震动骠骑?』
『啊?』
『这……』
『呃!』
裴俊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
这是觉得河东还不够惨烈是么?
怎么还有一种不怕事情大,就怕事情不大的模样?
长者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勉强笑着说道:『奉先贤侄说笑了……曹军如今无所顾忌,肆意妄为,概因河东之地,非曹军所属,故而荼毒生灵,残害百姓……然河东此处,乃骠骑麾下,骠骑未来之际,难道不应是裴使君裴公来庇护我等么?诸位,是不是此理啊?』
众人闻言,都是纷纷点头应是。
有的人更是忍不住开口附和,表示自己钱粮赋税都交了,就应该受到应有的保护。大概像是在醉仙乡一样,既然老子花钱了,就要像是爷一样被贡起来,要让爷爽了才行,现在不仅是没保护还没说法,那么老子不就是白花钱了么?
裴俊听着众人嘲杂的声响,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轻轻敲着桌案,直至众人渐渐的都停下之后,才低声说道:『关中北地,河东川蜀,何人未缴赋税?更何况……呵呵,汝之赋税,占比几何?』
之前裴茂的话,现在裴俊却说了出来。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啊?岂有此理!』
『这怎么能这么说?!』
『某对于大汉之忠,对于骠骑之诚,岂可以钱财多寡衡量?』
裴俊咧了咧嘴,露出了带着些讥讽的笑容。
他找裴茂,和众人找他,其实都是一样的,所求于人。
既然是求于人,那么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想要享受上帝的待遇,那么就要付出像是上帝一般的钱财来。如果给个五铢钱就可以当上帝,那么上帝岂不是太廉价了?如此廉价的上帝,还指望能会有什么好的待遇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裴俊自己还有这么大一个家当要保全?
裴俊如此,众人都不免有些脸色难看。
裴俊环视一圈,心中也是不免感慨。
这年头,弱小就是罪过!
裴俊咬了咬牙,盯着众人,扔出了更大的『炸弹』,『诸位,曹军将临,骠骑无兵来援!安邑不日将闭锁四门,严禁所有出入!尔等若是没有落脚之处,某便在客栈给诸位留个房间……至于诸位在外庄子……还是早早安排才是!言尽于此,某也是有心无力,抱歉……告辞了!』
说完,裴俊便是起身就走,也不顾众人的挽留。
众人哀哀叫了一阵,然后又是沉寂下来,片刻之后才有人问上首的长者,『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就这个意思啊!』
『河东有难了,有难了啊!』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片刻之后,便是有人醒悟过来,急急以各种理由起身告辞,然后更多的人散去,如同大难临头的猢狲。
第3224章你清楚的我清楚的他清楚
『曹军来了!曹军来了!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惊惶失措的叫声,席卷河东运城盆地。
大堆大堆的难民,如同慌乱的走兽一般,本能的开始逃离。
这些难民,老弱夹杂,又是逃离得比较仓促,指挥约束更谈不上,听到风就是雨,加上又是有些人或是惊恐,或是搅乱,哪怕是有些人想要在其中维持秩序,但是依旧无法让这些难民停下脚步,稳住心神。
混乱的人潮之中,一些坞堡就像是水中的小石块。
挡住了一些水,却也被水冲得摇摇晃晃。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坞堡。
坞堡的壕沟也并不宽深,堡墙也高不到哪里去,在人流面前,越发的显得渺小起来。
在坞堡堡墙上,人头晃动,苍白脸色的坞堡堡主和家丁一样的慌乱。
坞堡大门关闭,严防死守。
最开始的时候还企图派遣些人将靠近坞堡的难民赶走,但是后面难民来得越来越多,坞堡之内的人也不敢再出来了。
河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如此多的难民潮了。
在河东的这些人,似乎都忘记了上一次大规模难民的是什么情形,而眼前的一切,又将那些痛苦的回忆,再一次在脑海里面翻滚起来。
坞堡的堡墙之上,每一个人都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流。
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似乎都是一群群的难民不分队伍的聚集在一处,拥挤着,推搡着。
青壮老弱混杂,更有一些妇女孩童在内,每个人都面带愁苦。
饥饿就像是阴火,随时一阵风来,或许只要有一点火星子,随时就会变成暴民。
若说是原本河东之地的人口,是比不上河洛的,也比不了豫州冀州一带,但是随着河洛的衰败,很多其他地方的百姓就渐渐的往比较平静的地区转移,尤其是在斐潜崛起的时期之中,河东当地的士族也跟着吃进了大量的流民,这使得河东的人口总量上了一个台阶。
曹军原本进入河东境内的时候,因为最开始还期待着河东士族发动对于斐潜的背刺,所以对于河东士族的侵袭举动并不大,态度还算是比较温和,可是随着曹军自身压力的增加,以及河东士族的摇摆,最终使得曹操失去了耐心,露出了爪牙。
可以说,曹操是经历过比较完整的黄巾之乱的,所以他清楚一旦这些民众被搅动起来,就是铺天盖地一般,男女老少在被战事破坏了生产生活秩序之下,就会成为纯粹的吃喝野兽,为了有一口吃的,这些原本看起来软弱无比的百姓,会将越来越多的人挟裹进这个巨大的饥渴旋涡之中!
这就成为了他用来击溃斐潜的先手……
战术上,曹操是对的,可是战略上,他却已经输了。
在坞堡上的主人,身上还披挂着一件不是很合身的盔甲,两腿战兢,看着眼前的一切,露出了几分绝望之色,呆立了许久之后,终于是忍不住大喊起来,『快!再派人去求援!去安邑!去平阳!去……快去!再这样下去,我们……挡不住啊!这该死的曹军,该死的……骠骑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啊!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啊!一个是骠骑,一个是丞相,我们呢?!我们算是什么?他们还有没有将我们当成是大汉的子民啊啊啊?!』
坞堡之上坞堡堡主在嘶声呐喊,充满绝望的声音却并不能在难民潮当中掀起多少的风浪。
而远远的在这些难民之后,不断的将这些百姓民众驱赶向北的曹军前锋,也不见得有多么快意。
负责这一项工作的,是曹军之中的部将刘柱和扈质。
在刘柱和扈质身边,是他们自己的部曲私兵。
在曹军之中
,对于像是刘柱和扈质这样的中低等级的异姓将军来说,他们一样会有自己的护卫,但是人数和质量就比其他的曹氏夏侯氏的部曲要低了一大截。当然,即便是如此,他们也会比一般的曹军兵卒要好很多,至少装备是比较齐全的,并且也有相对比较好的盔甲。
在曹军之中,类似这样的情况非常多见,一级压着一级。
好处呢,是让曹军兵卒上下都知道晋升的好处,可以有很强的奋斗目标,坏处呢,就是金字塔上部的区域总是狭小的,而且普通外姓的透明天花板始终限制着晋升的渠道。
刘柱和扈质的护卫,一般来说就是充当督战队的存在,就像是当下这些护卫也砍翻了不少不愿意听从号令的普通兵卒,恶意暴民,将这些人头堆叠在了一起,血淋淋的作为其他曹军兵卒的警示。
曹军兵卒之中,也有不少是当年战乱之时,无处可去,在挣扎求生的过程当中投军的。
在乱民之中求活的时候,难免经历过各种惨状,而在经历了这些惨状之后,也不是所有人都心中麻木,从此就心狠手辣起来,故而在驱逐和劫掠河东百姓的命令下达之后,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曹军兵卒不愿意这么做,亦或是明面上答应了,手底下却松垮了。
可曹操需要的,就是『恐慌』,如果刘柱和扈质不做,那么『恐慌』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到了后面,也就麻木了。
人性当中的恶,也渐渐呈现了出来。
杀戮,劫掠。
秩序想要建立,并不容易,但是要破坏,却只需要轻轻一推……
刘柱站在山岗之上,看着远处升腾起的黑烟,看着逃难的那些百姓在荒野之中留下的各种痕迹,死去的尸首,散乱的物品,再看着这灰沉沉的天气,长叹了一声。
扈质在一旁,也没有了最初作为督军的兴奋和快意。他有些不安的左右环顾,然后低声问自己的护卫,『后面的……跟上来了没有?』
护卫默默的摇了摇头。
扈质难以理解曹操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他也不清楚曹操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是他没有资格去质问曹操,只能是听命行事,而对于他自身来说,也同样明白他当下位置的危险。
他们是诱饵。
只不过他们也不清楚,来的会是小鱼小虾,还是深海鲨鱼。
扈质也是叹了一口气。
刘柱和扈质作为将领,不好说一些什么,但是在他们身后的护卫,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情况,现如今也就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中领军中护军呢?那些曹氏夏侯氏呢?我们在前面打生打死,他们怎么还不上来?现在睡觉都要睁只眼,要不然
半夜都不知道会不会被谁一刀捅死!这事情,短寿啊!』
『闭上你的鸟嘴!我们就是听命行事!有冤仇也不要来找我们!』
『不找我们,还能找谁?那些河东蛮子可就在北面……』
『说了让你闭嘴了,真是让人烦心!』
乱世里面挣扎,杀人是无可奈何,可现在明明已经安定了,却重新要掀起混乱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去接受。
『我们不过就是一丘八!哪管得了这么多!你我就是依命行事就是,无须多想,也不必多想!』
有怀疑和思考的人,当然也有不愿意去怀疑去思考的人。
『到时候若是引来了骠骑大队人马,你我又怎么办?!难不成要在此地,无凭无靠,无险可守之地死战么?车阵又有什么用,他们可是有五行雷!』
『怎么,你怕死么?』
『哈哈,怕死?你自己看看,这一路来,我们死了多少人?我们不怕死
,怕的是死了白死!』
『丞相……丞相不会不管我们的……』
『呵,谁知道?』
『……』
兵卒护卫议论之声,也隐隐约约的传到了刘柱和扈质耳边。
若是在之前,刘柱和扈质也少不得会出声喝止这些杂乱的声响,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制止的行动,就像是没听见一般。
『某记得……丞相之前有歌曰,“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刘柱幽幽而叹道,『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啊……』
扈质闻言,猛地转头盯着刘柱,瞪圆了眼,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刘柱像是根本没察觉扈质的神情,依旧缓缓的说道:『昔日逢董贼为祸,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丞相运筹帷幄,转战南北,匡扶汉室,迎天子于许。某甚敬佩之,故散尽家财,募勇而投之。』
扈质吸了一口气,蠕动了一下嘴唇,『你……』
刘柱笑了笑,抬头望着灰色的苍穹,『天下啊……胸怀天下啊……哈哈,哈哈……』
扈质无以应,只是回头而望。
那原本鲜艳的红底黑字的大汉旗帜,似乎也黯淡了下来。
……
……
在运城盆地之北,峨嵋岭之上,一队彪悍人马,正在风中俯视着运城盆地之中的风云变化。
这一队剽悍人马都是精锐骑兵装束,战袍火红,盔甲漆黑,宛如铁与血的交融,火和雷的碰撞。
旌旗招展,三色战旗高高的在风中飘扬。
战马整齐的在土塬上排列而开,似乎随时都可以奔腾而下,将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切都践踏于马蹄之下。
当先一名将领,正在马背上,眺望着南方。
此人身材高大,手长脚长,持一柄长枪,枪尖寒芒闪耀,红缨在风中摇曳,宛如盛开的彼岸花。
这员将领,正是张绣。
在张绣身后,还有荀谌。
张绣现如今他麾下的骑兵精锐,现在主要的防御地点,就是在这峨嵋岭之上,将平阳临汾盆地和运城盆地隔离而开。
若是有不开眼的曹军斥候想要越过峨嵋岭,往往都会被居高临下的张绣这一方的斥候所发现,因此久而久之,也渐渐的没有曹军斥候敢靠近这一片的区域窥视。
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变化。
现在渐渐要靠近峨嵋岭的,不是曹军斥候,而是越来越多的河东运城难民。
随着曹军在运城盆地之中的胡作非为,大量的难民也渐渐的朝着峨嵋岭一带涌动而来……
张绣没有想到他的一时的『妇人之仁』,结果让曹操越发的加大了动作。
其实关键的原因,是因为曹操想要打张绣脚下的这一块地,着实是不好打的。
这是峨嵋岭,是狭长的一个巨大的土塬。
位于大河谷地之东,太岳山之西、临汾谷地之南、运城盆地之北。东西较长,南北较窄,就像是大自然不小心在河东此地掉下的一块巨型的黄土砖。
南面运城盆地一侧较为低,被称之为坡下,而峨嵋岭之上,被称之为坡上。整个峨嵋岭的台面平坦,一望无垠,三面临水,一面向南。
峨嵋岭的台地周边,也正是因为受到了这流水的侵蚀,所以形成陡峭的黄土断崖和蜿蜒的黄土冲沟,台地边缘多呈现沟壑纵横的破碎黄土地貌。
如果从南面的运城盆地方向往峨嵋岭眺望,这个峨嵋岭就像是平地里面骤然而升起的一个巨大的黄土城堡,其黄土断崖横贯东西,绵延近两百里,堪比冰和火之歌当中隔
绝冻土的绝壁。
峨嵋岭西侧,临近大河之处,就是大名鼎鼎的龙门渡。
当然,还有些小渡口,比如汾阴渡什么的。
而在峨嵋岭之中,靠近北一些,有两处高山,孤山和稷王山,两山相距不远,宛若台地的两只眼睛。峨嵋岭以北的汾水,与后世不同,因为水土保持较好,所以在大汉当下其流量还是很大的,只有秋冬之际,汾水才有些减弱,因此也就成为了峨嵋岭天然的北面的护城河,天然的对于北面的游牧民族有一定的防御效果。因此自古以来,峨嵋岭就是河东之地防御北面游牧的一道重要防线,而如今却要面临着来自于大汉之内的刀枪……
张绣的后勤部队,如今屯扎在峨嵋岭的张壁之处。
张壁在峨嵋岭的北端,临近汾水。原本是一个用来防御匈奴的军事堡垒,后来毁于鲜卑之手,再后来则是在斐潜手中重新修复。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斐潜到了河东北地之初,整个峨嵋岭以北的区域都是比较荒凉且人口稀薄的。即便是所有人都清楚临汾之地因为有汾水在侧,若是加以修复水渠水利,便是良田万亩,可依旧没有人会来此地开垦复耕,就是运城盆地相比较临汾谷地来说,在北面胡人的威胁下,会更安全。
直至斐潜击败了鲜卑,教化了匈奴,将整个边疆拓展到了黄河河套一带阴山区域,才使得临汾盆地重新成为了香饽饽。
这也就导致了峨嵋岭南北土地所属关系的严重不一致……
张绣看着峨嵋岭坡下,忍不住叹息道:『何苦来哉?何苦来哉!整日就想着要占便宜,可曾想过这便宜可是那么好占的?如今却成为了曹贼手段!』
在张绣身后,荀谌也穿了一件筒袖铠,只是没有戴兜鍪,而是依旧
戴着进贤冠,听了张绣此言,便是笑道:『此等皆为河东之辈咎由自取,不足以怜之。』
张绣抖了抖长枪,『倒也没错。某只是可怜这些无辜百姓。至于河东之士……呵呵……』
荀谌说道:『曹军搅乱,为的就是遮掩你我耳目。如今这滚滚难民,必定有贼混杂其中。』
张绣啧了一声,『若是杀之,倒也简单了。』
前些时日,张绣突袭,击溃了前往猗县企图结营的曹军,并且引领了一些曹军民夫返回临汾,这就使得曹军无法继续推动结硬营的策略,只能是另想他途。
『某一时思虑不甚,给主公添麻烦了。』张绣咬牙说道,『曹贼无耻之极,竟是用如此下作手段!当真该死!』
荀谌安慰道:『张将军不必自责,曹贼诡计多端,主公素有仁德贤名,故必有此试探也。某此次前来,一则是奉主公之命,先带了些文吏前来辅助,好让张将军安心,二则也是为了处理这些北上难民……』
没错,不能让难民直接就这么涌入临汾谷地。
斐潜在接到了曹操开始动作的消息之后,便是立刻判断出了曹军的意图。这一次挟裹民众,逼迫老幼,目的就是冲垮峨嵋岭防线,创造出侵入临汾的机会。
峨嵋岭此地的战略重要性,斐潜相信曹操一定是知晓的。
不管是对于北面的临汾谷地,还是对于南面的运城盆地,这里都相当的重要。这里既是南方势力向北防御的一道屏障,也可以是养精蓄锐、向北出击的战略堡垒。
而在峨嵋岭之南的运城盆地之中,虽然有猗县,皮氏,闻喜,安邑,蒲坂等县城,但是这些县乡其实并没有多少可以提供比较好的防御体系的,即便是占据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坚守之地。
这个事情,即便不是什么军事大家,只需要知晓一些春秋历史,也是多半能够清楚。春秋之时,峨嵋岭、紫金山、汾河,是护卫晋国都城的山河之险,
也是晋国都城的最后防线。在整个春秋时期,除了公元前550年由于晋国疏于防备,齐国的军队成功偷袭进入晋国的腹地之外,数百年间,其他诸侯国很少能够攻破峨嵋岭。
曹操想要用常规的方式来攻打峨眉岭,显然是一个费时费力并且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峨嵋岭上广阔平坦,骑兵可以纵横来去,而曹军步卒的小短腿,显然无法跟上骑兵的脚步,所以这些难民之中,就成为了曹操用阻碍骠骑骑兵的『拒马』,或是『陷阱』等,无形当中切分战场,以形成局部上的优势。
只不过这盘棋,不下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清楚先布置的手段,究竟是妙招,还是愚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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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5章一个注定产生的背叛
江陵,江东水军大营。
『莫非算错了?』朱治心中颇为郁闷。
布局不能完美的情况下,失败是常有事情,毕竟从一开始,机会就不大。
朱治自我安慰着,觉得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错。
他认为他已经尽力了……
可不是么,连朱然都搭进去了,也不知道川蜀军能不能留朱然一条命?
虽然朱然不是亲生子,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更胜亲生,真要让朱治一咬牙一跺脚,那还真做不出来。
这一次江东打输了,也不算是输了多少。
毕竟江东失去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机会,他朱治可是会失去了爱……咳咳,爱子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治的心理建设渐渐完善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旁人的错。
但是要说朱治对于这一次战事就完全没有遗憾,那也不对。
只是他年岁已经大了,心思也更多的是放在家族基业继承之上,对于拼搏么,自然就慢慢的淡了些。趁着天下大乱,将自己的门楣往上拔一拔,等到天下大定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和其他世家平起平坐了。
这才是朱治心中的终极目标。
至于江东,或是天下,那就是附赠品,能有当然最好,但是没有也无所谓。
从一开始接受这个江东都督以来,虽然展现出来还比较的强悍,但是实际上朱治清楚,江东不成气候,即便是将朱治自己全家老小都搭进去,又有什么用?江东不是姓朱的,只有在吴郡的朱家才姓朱!
按照道理来说,江东军在鱼复败退,还有多处的退守要点,比如秭归等,都可以成为重新站稳脚跟,进行组织反攻的基地,但是朱治依旧是选择了直接一路退回江陵。
朱治甚至连和周泰进行配合一下的想法都没有,便是将秭归和一部分残兵直接丢给了周泰,径直返回了江陵。
虽然对外宣称是朱治受伤,但是实际上朱治现在已经完全不把心思放在西边的川蜀了,而是盯上了江陵。
因为江陵才是江东所求的根本。
准确的说,是江东士族目前最大利益所在。
朱治不懂得什么叫做边际效用递减,但是他清楚,当下获得江陵之地的收益率,明显要比获得川蜀要更大。
夺取江陵,消耗小收获多,而进军川蜀,路途时间都长,还不一定能取得什么大的利益。
当然,如果真的能够像是周瑜所计划的那样,取得川东川西,囊括江陵江东,那当然是极好的。如此一来,江东将完全控制上下游,可以利用船只上的优势,组建出一条完整的长江防线……
咳咳。
长江防线。
嗯,没错,江东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争霸。
就连鱼酱也是止步于二分天下,进一步的一统全国根本就不敢去想。
当然也有可能历史上鱼酱死的太早,以至于谋略不全。
而即便是建设这么一条防御线的设想,在江东士族心中,也并不乐意,对于这些江东士族来说,他们最大的利益点,并不是川蜀,而是江陵。
川蜀太远,而江陵很近。
历史上刘备夷陵之战,其实争夺的点不是夷陵,依旧是江陵。因为江陵是江东的上游,直接影响到了孙权以及江东士族的本土防御线,所以这一块的区域是相当重要。
换句话说,如果孙策还在,他可能会选择出击淮南一带,控制淮水,统治在江淮之间,然后威胁许,洛等中原地区,江陵就不会影响到江东国运了。
只可惜孙策早死,所以江东士族绝对不会放任孙家在江淮扩大影响。
当下朱治选择直接退守江陵,就非常好理解了。
这是江东的底线。
也是朱治的底线。
所以历史上江东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在淮泗一带开辟第二战场,一方面是淮泗一带确实不如江陵富庶,地形地貌也不像是后世那么宽阔平坦,而是以沼泽滩涂居多,另外一方面则是孙氏是淮泗出身,因此江东军只要孙权在淮泗稍微取得一点成绩,就立刻会开始摆烂,从根子上掐断孙氏再次壮大的机会。
朱治退回了江陵,但是在夷陵还留有一部分的人马,扼守住江陵的门户,但是他清楚,夷陵抵挡不住多久,关键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败了!
消息传递到江东,必然会引发滔天巨浪!
朱治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在江东之处的孙权越来越是涨红得发紫的面色。
他和黄盖不同。
黄盖手中没有地盘,只有兵卒,所以黄盖养兵是需要江东给与的特权,而这些权柄都在孙权手中捏着,因此就算是黄盖败落了,孙权都不会特意进行针对,甚至还会勉励和安抚,不会进行打压。
而朱治不同,他手下不仅是有兵,而且还有实实在在的地盘……
孙权百分百会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对于朱氏进行压制,侵削他的土地,剥夺他的权柄。
因此朱治必须要赶在孙权的这些举措砍下来的之前,找到应对的办法。
朱治找到的这个『盾牌』,就是江陵。
他可以退,但是不能一退再退。
朱治心中非常清楚,他战败了,只是愧对于孙权一人而已,而对于江东士族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江陵,是荆州。因此,如果朱治能够保全江陵,甚至是更进一步,拿下荆州,那么他就不敢说无过,但也有功!
『来人!』朱治招呼着,问道,『襄阳还没有答复?』
手下禀报道:『尚未回复。』
朱治点了点头,『很好。』
朱治站起身,仰着头,『传令!击鼓聚将!』
……
……
『怎么回事?!』
蒯良瞪圆了眼,看着骤然爆发出来的乱象,心就像是被谁猛的揪了一把,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他今天一起来,就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便是带着些护卫出了门,沿着街道往前走,结果刚走到城门附近,就猛然听到了城门外发出了惊人的喧哗之声!
蒯良顿时就感觉到了最为不妙的事情似乎是发生了。
蒯良派人急急往前查看,片刻之后,前去查探情况的蒯氏护卫回复道,脸色苍白。
『有人袭城!』
几乎同时间,在江陵城内似乎也发生了骚乱,整个城池就像是瞬间沸腾起来一样。
火头从江陵城南下城区的棚户之中燃起,黑烟冲天而起!
转眼之间,蒯良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江东军!』
蒯良咬牙切齿。
『城中有江东奸细!』
这是蒯良想明白的第二个问题。
可是事后想明白了,并没有什么稀奇,关键是能不能在事先进行预防……
很可惜,蒯良或许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他并没有在之前就做出什么预防性的举措来。
因为,江东军最开始来江陵的时候,都很客气。
不仅不会侵犯江陵周边的村寨民居,有时候还会帮着江陵守军清剿一些周边的水贼。
在任何时代,总有一些人会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走向贼盗的行列。
或许就是这样的举措,使得蒯良,以及江陵城当中的一些人放松了警惕……
江东原本的盟约,只是借用江陵之地,在大江边上修建了水军大营,以方便进军川蜀。
如果需要一些什么物资,也可以通过和江陵城的贸易进行采买。
军营人多,有时候一些盐醋什么的缺乏,也是正常的。
可是谁能想到朱治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早早的派人渗透到了江陵城中,如今就是骤然发难!
早在和曹军结盟之前,蒯良就不愿意借道给江东,表示江东狼子野心,如今便是一语成谶!
一旦朱治拿下了江陵城,就可以说是在江陵站稳了脚跟。南面有水军大营作为依托,北面有江陵城作为据点,就算是后续江东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曹军想要将江东军从江陵地区赶走,都不见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江东后续还有兵卒跟上,那么他们的兵锋,就会直接威胁到荆州战场上,甚至还有可能越过襄阳直指许县!
如果真的局势糜烂到了如此地步……
蒯良站在城墙之上,对于眼前的情景,手脚冰凉。
眼前的这江东军骤然袭击,实在是有些……
不要脸。
现如今整个大汉的战场,无疑是曹操和斐潜双雄争霸,而江东只是一个在边角和南蛮山越为伍的小诸侯。曹操愿意带着江东小老弟一起,这本身就已经算是对于江东格外开恩了,没想到这江东小老弟趁着老曹同学不在,便是来偷家……
琢磨着这江东不姓王啊?
蒯良自然是不清楚,这江东搞偷袭,那是有传统的。
后来风闻说江东不少人战乱避祸去了东倭,便是将这下克上的习俗也带去了……
蒯良回头,看着身后二十几名的蒯氏护卫,手抖抖的往前指了指,『今日有难!诸位……就拜托了!』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蒯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分配任务,一方面让人去后方通知家小,并且准备在万一之下可以逃离江陵,另外一方面则是派人前往拦截江东兵,试图抵挡住江东的进攻,实在不行也可以尽可能的争取一些时间!
江陵地区在整个战略当中的地位,其实上下限相差很大。
在历史上刘表割据时,襄阳与江陵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赤壁之战前,曹操逼降刘琮后,派出虎豹骑,马不停蹄,直奔江陵。赤壁之战后,周瑜取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江陵,亲冒矢石,决死拿下。因为江陵,是曹操发起赤壁之战,讨灭江东的出发地。同样也是东吴要维持自身安全的生死线。
曹操没有江陵,可以不可以?
可以。
而江东没有江陵,行不行?
不行。
这就造成了江陵可能经济上可以富庶,但是在军事上并无险要可凭的城市,在雄心勃勃者手中,它就是梦开始的地方,是进攻的出发地。如果是在保守者手中,就是一个噩梦的开始,一个彻底的累赘。
就像是在历史上,周瑜和吕蒙都设想过以江陵为核心的重大战略布局,但是随着周瑜和吕蒙的死亡,这些战略布局立刻化为飞灰……
朱治攻打江陵,其实也不是朱治有进取中原的野心,而是他想要夺取这个江陵的财富来补贴自己的损耗,并且为自己的失败涂抹一些脂粉来遮盖。
蒯良手中一沉,却是身边的一名护卫在他手中塞了一把战刀,旋即那名护卫便是带着其余的人往前直冲,『家主!多保重了……兄弟们!杀啊!』
蒯良握着战刀,呆立片刻,旋即怒声大吼起来,『天上灰滴个瘸子,地上灰滴个卧子,老子挖哒你滴祖坟吧,江东我搞你滴木麻滴比!』
……
……
因为江陵没防备江东的突然扯破脸皮,所以江东兵抢城的时候,江陵城外的吊桥便已经是放下来的状态了。
领先的几名江东军便是已经冲上了吊桥,正抡着斧头朝着吊桥的绳索拉环使劲。
后续的江东兵便是沿着吊桥扑向城中,和江陵守军在城门左近搏杀。
江陵城中,得用的兵卒也不过是千人上下,骑兵根本没有,水军基本上也是等于废了。
原本江陵在刘表手里的时候,北面可震慑曹操,南面压着江东,若是刘表还活着,江东兵也不至于敢这么大胆的来偷袭,别说就朱治这点人马,就算是江东倾巢而出,也未必能啃得下江陵。
如今蒯氏掌握江陵,就多多少少有些力有不足了。
蒯氏没能得到曹氏的多少支持,再加上江陵之前承受了战乱,经济人口都恢复缓慢,而且还要大部分的收益都供给襄阳,导致蒯氏并不能扩充自己的人手,千余人不仅是要分派在城中各处,平日里面还必须面对江陵周边大泽里面的水贼,战力低下,装备不齐,便是蒯氏当下的困境。
甚至在江东兵偷袭的时候,江陵城中的反应速度依旧拖拖拉拉,若不是蒯良刚好在附近,派遣上了自己的护卫,说不得此时城门已经被攻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江东兵之前来采买的时候,都会特意给城门守官一点甜头。
每次都有。
这种手法一点都不稀奇,戳穿了便是有人会大叫,怎么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怎么可能会上当?然后吼着什么糖衣吃掉炮弹打回去云云……
但是实际上,历史上外族侵略的时候,每一次都是这么用,而每一次华夏内部的买办,也都是笑呵呵的迎上去。
于是这一次江陵守城官还以为糖衣又来了,先吃了呗,等炮弹来的时候再打回去,结果没想到江东兵一上来,第一时间就先砍了他的头!
守城官一死,顿时城门大乱!
每个人都在狂呼乱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场突然的变故。
『江东人发疯了!』
『杀人了!』
这个时候,就在城门之处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一部分的城门值守兵卒,都是下意识的往城内跑。
因为这些人都认为城内更安全。
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是逆着人流在往上冲的……
可大多数退缩的人流使得这些即便是向往上冲的人,也行动困难。向上冲的蒯氏私兵,一边要让开这些江陵百姓,一边还要挤上去阻挡江东兵,这心中若是稍微有半点动摇,只需要顺着人流哎哎叫两声,便是可以掉头跑路了。
就在这混乱之中,朱治手下的部曲私兵可就杀进来了!
他们毫不停留,没有任何迟疑的直接砍杀了进来,不管挡在他们前面的是百姓还是兵卒,一律杀死!
呼喊砍杀声音顿时爆发而出!
城门之处,所有人都在往城内跑!
所有人都成为了江东兵的助力,帮着将蒯良派派出来的私兵护卫撞得七零八落。
『你们怎么不上啊!』
『快!快救救我!』
『妈呀……』
蒯良的部曲私兵三三两两的冲了上去,然后很快被江东兵结阵杀死。
原本蒯氏就不是什么擅长于军事方面的家族,他们更擅长于经文,在口舌之中去争夺利益。真要动刀动枪的,蒯氏族人面对江陵周边的水贼有一些吃力,更何况是在面对朱治这种算得上江东宿将的时候?
精锐曹军集中在了荆北区域,江陵之中大部分都是普通守军。
虽然说部分的蒯氏私兵勇敢的冲了上去,但是个人的武勇在没有达成质变之前,依旧还是要依靠数量取胜的,在江陵城混乱不堪的情况下,蒯氏个别私兵的勇气并不能挽回整体的颓势,并且在这些拦阻江东兵的蒯氏私兵死了之后,便是越发的没有了反抗者,江陵城门很快就被江东兵占领,旋即大量的江东兵冲进了江陵城。
在江陵城外,朱治仰头看着城中燃起的黑烟,默然不语。
『报!』
一名江东兵卒前来,拜在朱治面前,『启禀都督!南门已经得手!贼军大破!』
『准备进城!清点仓廪!』朱治点了点头,『此外……让舟船都准备起来,准备迁移百姓前往江东!』
朱治明白,江陵这个地方,四周无险可凭,现在就算是夺下了,若是曹军反扑回来,他同样也未必能扛得住,而且就算是抗住了,也必然是损失惨重,因此还不如直接将江陵搬成一个空壳,等到真要撤退的时候也轻松些。
更重要的是朱治迁移了江陵的这些人口,一方面可以成为自己的功勋,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补充自身的实力,还可以分润给江东士族一些好处,如此一来,自己战败的结果,自然也就在众人协同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举三得之事,朱治当然不会错过!
『来人啊!将某的话传下去……』朱治背着手说道,『就说是曹贼无德,荼祸地方,为救江陵之父老于水火,我辈义不容辞……哎,这百姓,真是苦啊……』
第3226章一个名刺引发的事故
从太行山上往东而望,阳光在云海之上镀了金光,粼粼闪亮,宛如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云海像是一片金白色的绸缎,在太行山边轻轻飘动,与山峦的翠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色彩对比。
魏延站在山顶,俯瞰这片云海,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云海在脚下蔓延开来,无边无际,让人感受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宁静与祥和。时而有风吹过,云海便随之起舞,仿佛是大自然的精灵在欢快地跳跃。
山下的冀州,在云海的掩映下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幅水墨画中的远景。
魏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是面容疲惫,泥尘满身,但是就像是即将淬火磨砺而出的利刃一般,隐含的锐气和杀气,透体而出。
每个人都有些赌性,或多或少,而魏延的赌性明显会更重一些。
子午谷计划是历史上魏延留下来的千古猜想,也证明了魏延的确是敢人之所不敢,尤其是当时他已经是汉中太守,权掌数万兵马,位高权重之下,依旧愿意冒着身死道消删号风险请令进军子午谷,这其中的勇气非常人所能比肩。
多少豪杰,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勇气过人,却是在家财万贯之后失去了进取的欲望,成为了他们原本最为厌恶的人?
在魏延身后远处,曹军降将陈涵低着脑袋,满脸的愁容。
上一次冀州来了太史慈,这一次又来了魏延……
虽然说陈涵也不清楚魏延究竟能不能在冀州之地搅动风雨,但是陈涵由己度人,知道冀州这一段时间来过了些安生日子之后,难免多了一些懈怠之心。
髀里肉生,绝对不是只有刘备一个人的哀叹。
对于痛苦,人永远都是善忘的。
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就觉得斐潜也不过如此,并不是不可战胜,所以曹操出兵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拦阻,不像是当年还撞死了一个清河县令,以示肛裂……哦,刚烈。
谁知道呢?
陈涵的思绪杂乱不堪,一会儿觉得魏延这些人其实也不算是有多少,多半也不能怎样,又过了一会儿却觉得魏延都能走到了这里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
疯子!
魏延就是个疯子!
可疯子就是最不能招惹的,谁能知道疯子心中想着是什么?
哎,我可真倒霉……
陈涵正瞎琢磨着,忽然听到了一声招呼。
『陈都尉!』
魏延转头,牙口在阳光之下似乎闪耀了一下。
陈涵一个哆嗦,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所想的被魏延发现了,腿脚一软,差点摔到地上,『啊?!』
魏延眯眯眼,『陈都尉,且近前来。』
陈涵就觉得自己脚下像是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到了魏延身边。
魏延一把拉住了陈涵,『来来,与某好生说说,这山下可有什么好去处?』
『啊……这个……』
好去处?
这口气怎么像是要逛窑子似的?
陈涵还在迟疑,顿时觉得自己手臂上像是加上了一道铁箍,勒得骨头都痛,『啊啊啊,我说,我说……』
……(灬??灬)……
燕赵之地,多有豪杰。
嗯,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而现如今在赵郡之地,已经没有了多少豪迈的气息。
高高的庄园围墙,就像是隔开了天堂和地狱。
庄园四周,高大的围墙环绕。
围墙之上,青瓦齐整,瓦当之上,长乐安平的字样,似乎在诉说着主人的对于庄园的美好愿望。
门楼巍峨,雕梁画栋。
高高的牌匾悬挂着,彰显着庄园主人的地位显赫。
几名身穿皂衣的家丁,挺胸叠肚的站在朱门之处,对着门前的贫苦百姓横眉怒目。浑然忘记了当年他们就是门前的这些贫苦百姓一样,后来才被卖进了庄园之中的……
谁给饭吃,谁就是爹。
这些家丁,基本上都是属于和主人签了终身契约的,不仅是自己这一辈子,就连自家的孩子都一样是卖给了庄园主,才获得了站在门口的资格。而那些签短契的,基本上都是要从事庄园之内最为繁重的劳动,根本不可能和庄园主人有丝毫的接触机会。因为在庄园主认知里面,只有卖身为奴,才能证明忠诚,而那些三年五年的短期契约,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等到三十五就赶快扔出去……
毕竟大汉的平均寿命就是四十,超过三十五还留在手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朱色的大门,只有在迎接达官贵人之时才会敞开,而卖儿卖女的百姓甚至连角门都没有资格进去,只能在围墙之外,角门之外,像是牲畜一样,被管事和家丁挑挑拣拣。
『滚!什么腌臜货色,也敢往这里带?!还不给我打将出去?!』
管事怒吼的声音,中气十足。
『行行好,二丫她是好的……好的……啊啊……』
几名家丁将一大一小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推出了队列,拳打脚踢,一直追打了几十步,才丢下鼻青脸肿血流满面的人回来。
管事插着胖腰,龇牙咧嘴,『我家老郎君可是天上一般的人物,尔等贱民能得亲近,便是泼天一般的福分!再说一遍!生病的,歪瓜裂枣的,秃头癞痢的,别往这带!那些废物都死别处去,休要污了我家老郎君的眼!』
每一次灾害发生的时候,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是生产生活资料拥有阶级的大发横财的时候,这些生产生活资料的拥有者,或许在不同朝代有不同的名字,但是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就算是将牛奶倒进阴沟,将面包扔进粪坑,都不会允许无衣无食的贫苦百姓白白的吃一小口。
而作为庄园主的爪牙,庄园管事和家丁,也就像是豺狗一般,协同着,贪婪的啃咬,在这个腐朽生态之中助纣为虐。
一名家丁急急跑来,脸上带了一些慌张之色,向门外正在买孩子的管事禀报,『不好了,不好了……庄外来了,来了些兵卒……』
管事一愣,『来了多少?是哪里的?』
家丁回答道:『有一两百……看像是从山那边过来的,说是乐将军的手下……』
『乐将军?』管事皱着眉,想了半天,『莫非是溃兵?他们要来干什么?』
『说是借些粮草……』家丁回答道。
管事嗨了一声,『我就早知道!让他们等着,我去禀报老郎君。』
……(?′?`?)……
魏延不慌不忙的看着庄园四周。
他们一身的泥灰,即便是再精良的盔甲,沾染上了污垢和泥尘之后,也是显现不出来。就像是人们绝对不会去看乞丐身上穿着的外袍是上过时装周的款式一样。
魏延怀里揣着陈涵的印绶,如果真有人要检查,他也不慌。
所以在外人看来,魏延等人根本就是好整以暇,就像是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的自在。
这种情绪会相互感染的,魏延不慌乱,其手下也就显得很自然。
在庄园之外等着卖儿卖女的百姓,或是恐惧,或是麻木的看着魏延等人,只是下意识的躲避,却没有逃跑。
庄园的门都已经关闭,不管是大门还是角门。
庄墙之上人影晃动,显然有些庄丁在墙体
后面偷偷观察着魏延等人。
魏延摘下兜鍪,露出了一张被汗水冲刷出来的大花脸,然后扭着脖子,左瞧瞧,右看看,似乎有些不耐烦,又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性。
魏延手下,杂七杂八的或坐,或站。
两百人,一个不上不下的人数。
人少了,庄园主估计连理会都懒得理会,人多了,庄园主估计就害怕了,也会生出不必要的疑虑来。
现在,就刚刚好。
赌徒最清楚赌徒的心理。
所以魏延还颇有兴致的看着周边的一切……
这是一个典型的东汉庄园。
核心坞堡加上外围庄墙,而在庄墙之外,就是大片的农田。
庄墙之内,是一个集居住、生产、文化娱乐于一体的综合性建筑群。庄墙之内也有一些田地,但是其主要产出依旧是庄墙之外的大片土地。而在庄园的围墙之内,这是属于庄园主人及其仆从的生活区域。
坞堡是庄园主人及其核心成员的居住之所,也同样供奉着庄园祖宗的灵位,还是召开宗族会议的地方,以及议论宣布重大事项的场所,甚至可以说是彰显庄园主武力和威严的地方。
整个庄园,有水利,有工房,有打铁铺,有小集市,甚至有所有庄丁佃户,雇农奴隶等日常所需的一切。宗族、宾客、徒附、部曲、奴婢等都在庄园内有严格的地位和职责。
这样的庄园分布在冀州之地的各个角落,然后构建出了地方性的,一个金字塔形态的统治阶级架构。
魏延从太行山上下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拦阻,只要不靠近县城城池范围之内,即便是在路上有人看见了魏延等人,只是下意识的躲避和逃跑,甚至是麻木的呆滞而望,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抵抗。
『将主,我们要攻进去么?』
在魏延一旁的兵卒低声问道。
魏延笑了笑,『为什么要攻打?不用打,我们一样可以获得粮草,又何必费这个功夫?更何况打了还等于是提醒了他们……看,这不是送来了么?嘿,都站得散乱些!我们现在是曹军,都放松些!』
对于庄园主来说,很显然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些许粮草就能打发走,又何必多费事?
反正剥削而来的那些粮草,放在仓廪之中,卖不出去的也毁坏,最后也不是白白扔掉?
就像是那些过期面包。
所以宁可给……
咳咳,给城守兵卒,也不会给贫苦百姓就对了。
管事走到了庄墙之上,『来者何人?欲为何事?』
魏延仰着脖子,大大咧咧的喊道:『我是跟着乐将军来的……兄弟们没吃食了,听闻庄主善名远近闻名,便是不请自来叨唠了!还请赐个名刺,届时也好跟上头有个说词!』
管事点了点头,微微而笑,低声说道:『还是个懂事的……』
旋即扬声而道,『你们都退远些!莫挡了道!』
魏延将兜鍪扣在了脑袋上,然后转身,挥了挥手,便是带着手下往后退了二百余步。
庄园大门这才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不少庄丁,赶了两辆骡车出来,然后便是又很快的回去了,只是将骡车留在了庄园之外。
很显然,骡车上下的东西,都算是送给魏延了。
不需要签字画押,更不需要赌咒发誓。
这年头一个简单的木牍名刺,便是可以代表了一切。
两辆骡车,连带车上的粮食,显然价格不菲,但是这个不菲是相对而言的。
就像是对于后世的普通人来说,十万可能已经可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了,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连个小
目标的零头的零头都算不上。
魏延让手下上前清点了东西,然后又是朝着庄园之上拱了拱手,『庄主善乐之名,某定然宣之于上!』
管事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还挺高兴,觉得自己这事情办得利落,便是转身往内向庄园主禀报去了……
三瓜两枣结个善缘,能算多大的事?
……
朝歌县,不算太大,也不算小,却是魏延当下最佳的目标。
这个河内之地和冀州的交界处的县城,多多少少的残留着一些兵祸的痕迹。
朝歌县么,说是属于河内的,但是又距离冀州很近。其东北就是荡阴,而荡阴再往北,就是老曹同学冀州大本营,邺城了。
在朝歌县城外,有一个军营。
原本这个军营还是多少有些规模,但是在上一次的太史慈突袭之后,就被破坏得七零八落,后来袁绍又和曹操干仗,也就一直没有修复,现如今虽说多少收拾了一下,但是营大人少,大部分的区域都是荒凉的,破窗效应特别的明显,连营地之外的壕沟,都是被泥沙淤堵得差不多平了,根本不成一个样子。
营地寨墙之上,也是懒散得连值守的人都没几个,偶尔有一两个身影晃动一下,都不像是在巡查,更像是孤魂野鬼在晃悠。
说是孤魂野鬼,倒也没有什么错,因为这里确实是已经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早些年袁绍还活着的时候,这里一则是防御黑山贼,二来也是作为冀州防线,提防着南面的曹老弟,自然是有些资源倾斜,额外的财政补贴。
而现在黑山贼早就没了,曹操也入主了冀州,这朝歌的战略地位便是一降再降。
对于冀州来说,主要的防御点就放在了太行山之中,一旦被魏延突破了太行山的军寨,没有收到示警的朝歌当然也不会没事拉个警报玩。
另外乐进是在河内温县一带驻扎大营,训练兵卒,而距离温县还有一段距离的朝歌,也就自然不能得到额外的补贴,财政饭没得吃了,荒废就不可避免。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歌县之外的营地,基本上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军营之中的兵卒老的老,懒的懒,废的废,基本上都是混日子的……
这一日,刚刚过了午时,朝歌军营之外,就传来车辆行人的声响。
军营寨墙上的兵卒也被声音吸引了,伸出脑袋来,有些茫然的看着从远处缓缓而来的一行人。
人不多,车两辆。
队列不算是太齐整,但是隐隐约约有股气势迎面扑来。
眼瞅着这一行人直愣愣的朝着军营而来,值守的小兵连忙连滚带爬下了寨墙,通知了军校。
军校一惊,瞪圆了眼,连兜鍪都来不及戴正,奔上了寨墙,气喘还未定,便是扬声大喊,『来,来的是什么人?』
魏延仰起头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某奉命前来劳军!车中就是劳军之物!』
『啊哈?!这,姥姥!劳军啊!真劳军啊!』
『嗨!大伙儿听见没?!有人来劳军了!』
『天可怜见!终于是有人劳军来了!』
『我这肠子都快缩没了!这好歹可以吃一顿饱饭罢!』
军营之中军校还没有说话,其手下便是忙不迭的大喊开了,顿时整个军营就像是从死气沉沉当中重新活泛过来了一样,闹哄哄的就像是塞进去了一个集市。
军营军校还要装些稳重的模样,咳嗽一声,『额嗯!那个……是哪位郎君来劳军啊?』
魏延也不多话,让人将之前获得的名刺送了上去。
名刺这玩意么,说实话,真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想要仿制其
实非常的简单,但是想要仿制,就必须先要能见到真名刺。因为大汉当下所有的名刺,基本上都是木制的,用隶书写在上面,材料都是非常的寻常,唯一可以用来辨别真伪的,就是写在上面的字样笔画。
比如魏延拿到的这个王氏庄园主的名刺,其中的王字最下面一横,写得就像是一捺,如横卧的刀,别有特色。又如再拜的再字,上面的一横,不是短短的一横,而是长长的横贯两边,宛如是要横切了整根的名刺一般。
这就是名刺上的暗记。
虽然这些暗记很粗浅,但是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足够用了。
因为大汉大多数的百姓都是文盲,而一般的人如果只是知道名字,也拿不到真名刺,自然写不出暗记来,想要仿造也无从仿造。
魏延不需要仿照,因为他拿到的,是真名刺。
军营的军校一拿到手,落眼一看,知道这是真的王氏庄园主的名刺,便是毫无疑虑,哈哈大笑了起来,眼泪都快从嘴角流了出来,『王老郎君真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哈哈哈,来人啊,还不赶快打开营门,将贵客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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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7章一场朝歌衍生的动乱
朝歌县城的县兵,穿着拉拉杂杂的军袍,外面罩着一件缺了许多甲片的两当铠,持着一柄长枪,吆喝着:『要进城的,动作快些!』
声音懒懒的,语气也懒懒的。
人似乎还站在这里,但是心思多半已经飞到了下值了之后。
樵采而归的百姓,也是紧着脚步往城中走。
几名扛着一大捆柴火的汉子,半弯着腰,混在在人群当中。
这些城市之中的百姓居民,大部分都是挎着个篮子,或是背个篓子,毕竟沿途有些蘑菇野菜什么的,也是家中食材的补充,但是似乎纯粹出去打柴的这几名汉子,也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这种樵采的活动,是封建王朝之中,城市居民的一种常见的生活方式了。
和后世的城市不同,因为长时间抑制商业,导致一般的县城之中的商品物流交通方面都比较萎缩,普通乡村的采购都是靠约定的大集来解决,而平日之中所需的一些物品,尤其是日常消耗品,比如柴火什么的,则是需要城池居民自己解决。
当然,卖樵夫砍下来的现成柴火什么的也行,但是即便是居住在城池之中的百姓,也大多数人都是没有闲钱的。这些城市的居民,也大多数会长期处于一个相对贫瘠的状态,每天都要为了自己第二天的口粮而劳作,一日没收入,次日就要饿肚子,根本没有多少闲钱会用来额外的开支。相对而言,他们自身的劳动力是异常廉价的,这也或许就是华夏自古以来有意在政策上进行抑制的结果。
这或许和华夏建立大一统的前秦有关。
虽然说商鞅最后被杀了,但是他的思想其实一直都在被统治者所继承。商鞅的变法思想深受法家影响,他强调国家的富强和君主的权威。在这种观念下,百姓的富裕并非是国家执政的首要目标,而是服务于国家整体利益的一种手段。商鞅认为,通过严格的法令和制度,可以有效地调动百姓的积极性,使他们为国家富强做出贡献。
如果百姓太富裕了,就会出现躺平现象,还怎么为国家的富强做贡献?
所以,这一套方式也被后世的资本主义国家学去了,百姓必须要穷,如果不小心让百姓富了一点,那么就会采取货币金融手段使得百姓的财富年年缩水,比如温和的通胀。
只不过,持续贫穷会折磨人的内心,使得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一口饭食,最终就会演化成为为了饭食,什么都可以不顾……
就像是当下,明明在制度上是要仔细检查入城的这些樵采百姓的,但是临近下值了的朝歌县兵,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只要每个人朝着敞开的口袋里面丢一枚铜子,就算是检查完毕了。
出城不收钱,进城要收钱,一人一铜子,老弱不能少。
在朝歌县兵不耐烦的催促声当中,忽然看见远远的有一行兵卒,踩踏夕阳的光辉,渐渐的朝着朝歌县城而来……
朝歌的县兵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看着,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示警,更没有做出关闭城门的举动。
或许是因为来的一行兵卒举着的曹军的旗帜,或许是朝歌此地已经安平了太久,也或许是当一天县兵混一天饭吃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警惕性,反正直至这一行兵卒走得近了,才慌忙醒悟过来,急急的将城门左近的百姓哄赶进去,然后奋力的关上了城门,连吊桥都来不及收。
魏延在队列之中,眯着眼看着朝歌县城。
虽然为了遮掩身形,他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军袍,而且连日的奔波也多多少少的让他身躯有些疲惫,但是就在眼前的城池,即将迎来的风险,依旧让他肾上腺素不由得分泌而出,让他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的力量,即将喷涌!
『来……咳咳,来者何人啊!』
城上喊话的,不知道是被风灌了一口,还是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嘶哑着喊了出来。
前头的魏延手下,隐蔽的捅了一下之前那个军营的军校,『答话!』
朝歌外军营的军校,在魏延冲进了军营之后,就很快的投降了。
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之时,军营军校第一时间怂了。
可是当魏延押着他,准备故技重施混进朝歌的时候,军营军校又有些犹豫了……
因为他是朝歌人。
为了大汉天子而奉献生命?
抱歉,请问大汉天子的鼻毛是多还是不多,身高是七尺二还是六尺八?
军营军校和大汉天子真的不熟悉。
那么为了曹丞相而不顾一切?
抱歉,请问曹丞相腰围多大,身上带着的玉石价值几何?
军营军校和曹丞相同样也是不熟悉。
可是这眼前的朝歌,他熟悉!城内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父母妻子!
军营军校仰着头,呼吸也有些不顺畅的样子,『咳咳!是我啊!我啊!』
城头上伸出了一个脑袋,借着夕阳的余晖瞪着眼看,『是你啊,我说,你他娘的疯了么?带着这么些人过来,差点吓死你老哥……』
城头上的守城官似乎也是个碎嘴皮子,嘀嘀咕咕骂了一阵,然后才说道:『县尊调令呢?拿来我看!』
不知不觉之中,魏延等人已经靠近了城墙之下。
吊桥依旧没有拉起。
军营军校愣了一下,他当然没有什么调令。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魏延隐蔽的摆动了一下手臂,旋即在队列之中有人在前面兵卒身躯盾牌的掩护之下,偷偷的摘下了弓,抽出了箭……
又被捅了一下的军营军校,满头都是汗。
他一方面纠结着如果真的叫开了门,自家在城中的老小妻儿能不能保,另外一方面也在害怕如果自己被发现了,就算是魏延等人没进去,那么城中的家人会不会被当成叛徒的家属而受到牵连……
几个呼吸之间,就像是几年那么长。
城头上的守城官或许是在开玩笑,或许也是在警告,『你该不会忘带了罢?!没县尊调令,你可是进不来……嗨!你小子怎么这么多汗?』
军营军校忽然猛的往前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喊,『他们是女干细!他……啊……』
魏延在队列之中,目光如电闪一般,『动手!抢城!』
队列呼啦一声就是往前而奔,而在队列后面原本佝偻着腰隐藏身形的搭弓兵卒,也是在号令之中猛然直起身来,张弓怒射!
箭矢呼啸而出!
负责射击的,都是善射的老手。城头上的守城官又是探出身来喊话,错不及防之下,顿时被两根箭矢射中,一根射中了胸膛,一根则是刚巧射中了脖颈,穿透而出,顿时身躯摇晃了一下,旋即头下脚上,从朝歌城上直挺挺的摔了下来!
朝歌的城墙,是夯土和石块构建而成,外面覆盖的青砖很多都已经剥落了,也没有得到应有的修葺。因此显得很残破,虽然说在城墙上垛口女墙都有,但是同样也是破败不堪。
毕竟这里自从黑山贼衰败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了。
直至当下的这一刻!
朝歌守城官被射杀,军营军校跑没几步也被射死在了城门之下,突如其来的惊变,使得朝歌城墙上的县兵几乎都惊呆了!
每个人似乎都在大喊大叫,但是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人在喊着一些什么。
不是所有城市都有演练,都有被袭击的预案,尤其是像朝歌这样已经退化的边缘县城来说,军备松懈,反应迟缓,甚至是出现了不应有的错误,似乎也很正常。
朝歌的守军,魏延已经解决了在城外的军营,而在城中的,与其说是守军,还不如说是维持城市治安的捕快,巡警,亦或是军官的奴仆。所以魏延在了解了相关的情况之后,便是立刻偷袭朝歌,以免夜长梦多。
虽然风险可能也是存在,但是魏延依旧觉得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而且他的手下也确实是需要一个较大的地盘来补充修整,去迎接下一次的战斗!
城门不一定能够混开,这一点早在来之前,魏延就考虑过了,但是他没想到那个软骨头的军营军校,却是在最后一刻不管不顾的向城内示警了……
魏延知道在最初的混乱之时,就是最为关键的时机,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内抢下城门来,那么突袭就失去了意义,强攻的折损就会带来大量的伤员,从而导致他的计划陷入困境。
他和太史慈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的兵卒是山地兵。
魏延无法像是太史慈那样,呼啸来去,但是魏延也有山地兵的优势!
山地兵,攀爬的能力绝对超出了许多普通的兵卒,对于一般人而言几乎是只能望墙兴叹的朝歌城墙来说,在魏延手下的山地兵眼中,其实未必能赶得上在太行山中的一些绝壁悬崖!
魏延一声令下,便是有兵卒掏出五爪钩索,快速挥舞了两圈,便是叮当有声的直接挂在了城头!
魏延站在城下,和其他善射兵卒一同压制城头守军。
魏延的箭术不错,虽然比不上黄忠那种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技术,但是用来压制这些城头上的守军,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他半开弓,只有在城头上的守军露出头来,才会立刻开弓瞄准速射。
朝歌城池之上,守军刚想要探出头来,试图还击就被一箭射中,当场毙命。而那些想要阻碍山地兵攀爬的守军,只要不小心稍稍多露出了一些身躯,箭矢也是转眼呼啸而至!有一些守军兵卒下意识的挥刀想要砍断那些五爪钩索,但是那些五爪钩索都是精钢打造,哪里是说砍就能立刻砍得断的?钩索之后倒是有绳子连接,但是那些都在城墙外,想要砍断就必须探出身来,而一旦探身,又会被魏延等射手盯上。
城头上的惊恐叫声,持续不断,也似乎证明了魏延等人的突袭,到底是带给了朝歌守军多么大的『惊喜』!
直至此时此刻,城上才响起了杂乱的铜锣示警声,混在扭曲的惊恐叫喊里面,远远传递而开。
这种从骠骑将军斐潜的战术操典当中演变出来的类似于后世特种作战的方式,似乎特别的对魏延胃口。每一次的战斗都是游走在钢丝之上的感觉,让魏延感觉特别的舒爽。将旁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做旁人所不敢做的事情,或许就是魏延试图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种方式。
对于大部分汉代军队,甚至是其后唐宋时期的军队来说,还是多数习惯列阵而战,凭着着号令旗号统一指挥,前进或是后退,然后进行厮杀。尤其是到了宋朝之后,文官大规模的插手武将军事,将呆板的战术战图当成了是他们展现自我的舞台,打赢了便是他们的锦囊妙计运筹帷幄,打输了就是武将执行不到位没有用心领悟精神……
真正的作战,必须是灵活机变,岂能凭着一张后方靠着想象画的阵图,就能打天下的?
魏延的优势,恰巧就是这一点,他永远不拘泥于某一点,天马行空的想法加上他率领的精锐山地兵卒,无一不是健斗之士,再加上精良的装备,便是形成了当下朝歌守军恐慌的局面。现在朝歌城头的守军,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怎么组织防御,只是依托城墙下意
识的进行抵抗,并且希望能有一个领头人可以告诉他们应该去做什么!
朝歌城中,被示警铜锣所搅动起来,其余的城门也开始有了同样的声响。
魏延杀死的守城官,只是眼前的这一个城门的,而另外三面的城门也还有同样的守城官,如果这些人赶过来,必然就会接手当下这里杂乱无序的局面,给魏延带来更大的麻烦。
『将主,要不要动用火药?!』
护卫在一旁问魏延。
魏延微微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再等一下。』
魏延他们的火药并不多,一方面是携带不方便,另外一方面是翻山越岭的时候,难免会有破损受潮的现象,所以实际上魏延能用的火药量是非常有限的。如果可以,魏延更希望不动用火药就拿下朝歌,而将火药留在更有价值,或是更加危险的时刻……
城上城中,呼喊的声浪,几乎混成了一团。
『压住城头!』
魏延大呼,箭矢连珠速射而出,给即将攀爬上去的兵卒创造出了一个短暂的间隙。
在箭矢呼啸之中,几名山地兵便是已经翻身扑进了城垛之内!
『好!』
魏延将弓一扔,几步向前,抓住一条空闲的五爪钩索垂下来的绳子,便是双臂用劲,双脚齐蹬,转眼之间就爬上了一半!
这种动作,不经过相当的训练,不具备一定的技巧,根本无法流畅的完成。
就像是后世看着消防员攀爬绳索速度极快,身轻如燕的模样,可真的要是从来没接触过,就算是有一身气力,也多半只能在原地蹦跶。
对于攀爬过太行山,穿山越岭翻越悬崖的魏延等人来说,朝歌这城墙确实有些不太够看……
先一步上了城墙的山地兵呼啸着,相互结阵,稳扎稳打扩大占领的区域,给后续攀爬上来的战友提供更为安全和广阔的空间。
而等到了魏延也翻上了城墙之后,攻守形势顿时逆转。
魏延持刀在手,呼啸而上,还没等赶来支援的朝歌守军形成有效的阵列,便是一刀剁翻了一人,顺手还将另外一名守军刺来的长枪夹在腋下,顺手就是一抓,将其硬拖到了面前,一个膝撞,就让那名倒霉的守军彻底变成了一个佝偻的肉盾,被魏延横着一甩,就砸在了另外几名赶来守军的身上,滚成一片,甚至还有一名守军踉跄守不住脚步,当即从城头上惨叫着就跌了下去!
还有守军想要扑上,魏延刀光电闪,一刀直接将一名守军连头带半边的胳膊直接砍断,刀随身走,顺带还割开了另外一名守军的大腿侧胯,鲜血顿时喷溅得漫天都是,将周边染成一片血红!
从其他城门过来援手的守军兵卒,顿时被魏延气势所摄,不由得往后退缩,不敢再往上涌。而在后面的其他城门的守城官则是跳着脚叫骂,正在鼓动守军继续往上冲的时候,却听见在城门洞之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魏延哈哈大笑,『城破矣!』
早些时候乔装成为樵采百姓而混进城中的兵卒,现在趁乱就开始动手了,而朝歌守军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被魏延等人吸引到了城墙上,城门洞之内根本就没有多少守军!
虽然说乔装混进城来的山地兵没办法穿盔甲,防御力有所下降,但是突然暴起的时候,并不是比拼防御力的,而是看攻击力,而魏延手下的这些精锐兵卒,在面对朝歌这些刀枪都别拿不稳,刀刃都生锈发钝的守军之时,无疑是具备一定的碾压能力的……
城门门闩被取下,更多的兵卒涌进了城中!
无数的声音纷乱的响起,汇集成为一个惊天动地的声响!
『城破了!』
城中之民慌乱奔跑。
而在城头之上,魏延振臂而呼,『某乃骠骑麾下,魏延魏文长!今日讨贼,谁敢拦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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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8章一处四面包围的地方
在朝歌被魏延所破的消息很快的就扩散而开,让冀州士族上下的许多人下巴都合不拢。
他们很多人都还记得太史慈当年在冀州搅动的时候,四处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怎么这一次又来了?
前线呢?
警报呢?
狼烟呢?
怎么什么都没有?
这些骠骑人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有人都想要了解情况,但是所有人所能得到的情况都十分稀少。
即便是派遣了大量斥候,可斥候也仅仅只能是确定某一时刻的情况,并不能对于过去和未来做出准确的预判。这些斥候收集而来的消息,还是要由谋士来进行处理,推断。
曹操远在河东,自然不可能说报到曹操那边,再回来处置朝歌的这个突发事件,那就真的是黄花菜都凉了。
而曹丕么,他的确想要承担起这个职责来,可是他发现……
问题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骠骑人马何处来?』
曹丕坐在上首之位,尽可能的将脸板着,想象着他如同他父亲曹操一样的语气语调,神态举止,沉声而问。
座下一片静悄悄。
崔琰皱眉捋须,陈群若有所思,陈琳默不作声,辛评低头不语。
另有些小吏则是更加将脑袋一缩,恨不得都躲到阴影地缝当中去。
崔琰不开口,陈群不说话,地位相对来说更次一级的陈琳当然也不可能先说什么,而且陈琳觉得似乎眼前的场景,和之前的记忆里面的一些情形重叠起来,让他有些恍惚,似乎当年大将军何进……
陈琳不由得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脑海里面不怎么美妙的记忆重新丢到九霄云外去,却没想到他的举动被上首的曹丕看见了,便是直接问道:『孔璋可有何见?』
曹丕现在心中也是着急,他虽然尽力的模仿,但是他根本做不到他父亲曹操那般的举重若轻,所以问话便是如此直白。
陈琳一愣,旋即看到了崔琰投来的目光,便是心中一跳,低头而道:『臣,臣觉得还需要多派斥候查探清楚,方可……方可有策以应之……』
当年在大将军何进之处,面对何进询问的时候,陈琳可以一言不发。因为那个时候陈琳是名士,而崔琰陈群在当时还名声不显,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琳被曹操所俘虏之后,陈琳就变成了三家那什么奴,身上的名士光环散去,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得到什么特别的优待。
听闻了陈琳之言,曹丕便是觉得一口恶气上涌,恨不得便是一拍桌案,破口大骂,可是看见陈琳白发苍苍,头发稀疏的脑袋,便是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曹操都能忍下来,为什么曹丕就不能忍了?
曹丕瞄了瞄崔琰。
崔琰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在捋着胡须,就像是他那几根……嗯,崔琰的长髯确实很漂亮,可是现在是摸胡子的时候么?
八只野鹿!
曹丕心中骂着,可是表面上依旧要笑一笑,『请问季珪有何良策啊?』
崔琰拱手,态度恭谦,可是心中却在冷笑……
虽然在当下,因为斐潜的影响,所以曹操取得冀州的过程没有像是历史上的那么长,但是并不代表着曹操就已经完全掌控了冀州。
历史上曹操花了七年时间,才算是吞下了整个河北之地。
而因为斐潜早一步控制了上党太原,所以原本曹操进攻并州的战役就没有了,同样的还有曹操进军幽北打击乌桓的战斗同样也是不存在了。
这对于曹操来说,不用耗费时日的战争,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同样是一件坏事。
毕竟曹操就少了锤炼冀州降兵,挟战胜之态收拢人心的机会……
大多数的人都喜欢胜利,就像是历史上刘备在荆州寄人篱下,但是一日打败了夏侯惇之后,便是立刻引来了诸葛亮等人的关注一样,如果刘备没放那把火,没能战胜曹军,那么刘备也就没有机会接触荆州的资本圈子。
所以截至当下,曹操对于冀州豫州等地的控制,也并不是像是某些人所想象的那么稳固,之所以能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一则是曹操顶着一个大汉丞相,上头还有刘小同学背书,怎么说都是代表了三四百年的传统习俗,另外一则是曹操手下曹氏夏侯氏,统御了中领军中护军的军权,是任何冀州豫州,或是其他河北河南之地的单一地方士族所无法抗衡的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更像是大汉这个摇摇欲坠的总公司的总经理,拥有一定的人事权和财务权,可以一纸诏令就换掉其下分公司的经理,但是也就到这个层面为止了,再往下的人他顾不上,也管不了。
所以,不管是曹操还是曹丕,其实都清楚崔琰心中并不是百分百的忠诚,甚至不只是崔琰,还有很多人对于曹氏政治集团都不是绝对的忠诚,只是相对的利益合作者,但是曹操还有曹丕实际上都无法说完全控制崔琰这些人。
崔琰见曹丕询问,便是慢慢的抬起手,拱手以礼,咳嗽了一下,却没有马上说话,在心中琢磨……
这一次,确实是危机,但是也说不得是机会!
骠骑兵卒突然侵袭,不仅是让曹丕慌了手脚,让陈琳浮想联翩,也同样使得崔琰不由得在心中产生了一些联想……咳咳,且不谈满门忠烈如何,就现如今崔琰想的事情,绝对不是为了曹氏,而是在考虑他自己,以及他自家的家族的未来。
当年袁绍雄踞河北的时候,崔琰不过是喽啰一般,站在台下为皂吏。
那时候,在袁绍之下,可谓是群星闪烁,沮授,田丰,逢纪,审配,郭图,董昭,陈琳,许攸,辛评,就连郭嘉和荀彧,也是一度归属于袁氏帐下,哪里还有崔琰举手发言的机会?
要不是崔琰抓住了曹操想要拉拢冀州士族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卖给曹操一个人设,崔琰也不会有当下的地位。可问题是,福之祸所依,崔琰当下地位实力,甚至还不如当初袁绍之下的沮授,可是沮授的下场是什么?
沮授是之前冀州佬当中的头牌。
早在韩馥时期,他不仅身为冀州别驾,更是和那个有名无实的荆州别驾不同,沮授当时还被韩馥上表拜为骑都尉,可谓是名望实权军权皆有,响当当的冀州二把手!
拥有自主军权的谋士,这可是在三国顶级谋士的队列里,相当罕见的存在!
韩馥让出
冀州后,沮授等人也跟了袁绍。袁绍问计于沮授,沮授表示『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士,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长安,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诛讨未服。以此争锋,谁能御之!』
袁绍确实听从了,但是只听了一半,但他对沮授的能力,袁绍还是相当认可,封他为监军,监统内外,威震三军。就连荀彧点评袁绍之下的谋士的时候,都有意漏掉了沮授,不是说荀彧马大哈,而是沮授实在是太强,连荀彧都找不到什么其身上的弱点来嘲讽……
结果没想到袁绍自断手脚,为了制衡冀州佬,他将沮授的军权剥夺了,分给了元从淳于琼和颍川郡人郭图。
要知道,在沮授身后,其实不仅是代表了沮授本人,更是冀州一大批的河北本地将领,沮授在被夺军权后加上豫州帮的崛起,对于河北将领的震撼、沮丧和惶恐可想而知。在这样情况下,冀州整个政治集团的战斗力就自然涣散,扛不住太史慈的突击搅扰,似乎也就成为一种必然。
而现在,冀州能防得住骠骑的第二次搅扰么?
崔琰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说。
因为之前那个直言不讳的沮授,已经悄无声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幽北。
有些不懂事的冀州士族子弟,还在询问说沮授去哪里了,怎么没消息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这还要问么?袁绍都不放心有军事基础的沮授,而比袁绍抓军权还要抓得更紧的曹操,会放心大胆的去用沮授么?
在得知了沮授之死后,崔琰虽然不动声色,行为举止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实际上在心中已经敲响了警钟。
他现在居于高位,不是真的说曹操就有多么信任他,多么喜欢他,多么器重他……
就像是当年袁绍不也对于沮授持礼甚恭?
可是后来呢?
当袁绍觉得自己可以了的时候,就一脚将沮授踹开了,那么在什么时候,曹操会觉得自己也是可以了呢?
很显然,有了前车之鉴的崔琰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当曹操打赢了这一场战争之后,或许就是最好踹开崔琰等人的时机了。
相比较历史上的曹操,现如今老曹同学少了并州和乌桓两场大胜,所以说话的底气不是很足。
因此,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崔琰希望的事情绝对不是老曹同学获胜,而是依旧和斐潜保持着一个相对僵持的状态,才是更加的符合崔琰的个人和家族的利益。
大汉早日统一,对于全天下的大汉百姓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但是对于崔琰这样的关中买办来说,弊大于利。
没错,崔琰是关中买办。
不仅崔琰是,还有许多冀州士族,兖州士族,以及豫州的士族同样也是。
谁让山东之地的东西就是比不上关中好呢?
虽然说老曹同学下达了政令,要求减少并且限制关中的商品流入山东市场,可是崔氏和其他的买办同样可以采购关中的物品,或是用零件组装,或是磨去关中的标识,就自然可以当成是自己的产品,然后宣称『冀州创新引领大汉潮流』……
反正只要山东士族子弟愿意买单,那么类似于崔氏这样的买办自然就是赚得盆满钵满。
『公子,此次贼寇来犯,与往日不同。虽说未能确定是否真是骠骑人马,但也不能等闲而视之。』崔琰缓缓的说道,似乎是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是经过再三的衡量,『不过,公子也不必慌乱。贼兵远道而来,虽有犯境,然为强弩之末也。如今丞相战于关中,正值紧要之时,万万不可抽调兵马回旋,以至粮道有危,故而臣以为,当责令常山,安平,清河,河间,中山,赵郡等各地,严查地方,兵甲戒备,以应不时之变,而调豫州之兵前来镇平贼乱……此乃稳固于内,消弭于外之法也。』
曹丕目光微微缩了一下。
在一旁的陈群,则是眯了眯眼,『崔使君!豫州之兵,远水岂可救近火?』
『哦?臣不精军伍之事,不能为公子分忧……』崔琰轻声说道,『既然陈使君有万全之策,不妨替公子出阵,克贼于野乎?』
『你!』陈群眉毛一立。
崔琰微微而笑。
两人短短几句话,便是刀光剑影。
和陈琳所言的废话不同,崔琰确实是提供了『行之有效』的策略,但是这个策略的利益要点,却并非是曹操,而是冀州。
曹丕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陈群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崔琰用的祸水东引之策,便是立刻进行反驳,毕竟陈群的屁股可是在豫州。
可崔琰也立刻还了陈群一刀,而且还更为阴毒狠辣……
『啪!』
曹丕一巴掌拍在了
桌案上。
之前崔琰和陈群就是明争暗斗,曹丕心中还挺爽,毕竟只有两个人斗起来了,才能显得曹丕居中调停的重要性,可是现在两个人继续在争斗,曹丕可就真受不了,但问题是之前一直都在斗,难道会因为这一次魏延来袭就立刻精诚合作?
开什么玩笑?
崔琰和陈群虽然表面上立刻表示认错,但是实际上都是嘴上功夫,依旧是不依不饶,冀州要豫州出点力,豫州要冀州再苦一苦,反正都是自家利益最为重要,要不然回头怎么和大股东大资本交待?
『仲治!』曹丕点名了在一旁一直都默不作声的辛评,问道,『你怎么看?』
辛评根本就不想参与这种麻烦事,所以一直都是尽可能不引人注意,但是眼下被曹丕点名,又不能像是陈琳那样装老糊涂,便是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公子……在下常居幽州,方回邺城,不知山川地理,故而不敢妄言……不过,这骠骑素来诡计多端,若是仅有贼乱于此,不论是以冀州之力,还是以豫州之兵,皆可平之,但如若幽北也异动……故而臣以为,子和将军之处,当严防骠骑漠北骑兵南下……』
『嘶……』
辛评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是变色。
面对魏延的偷袭,说是紧张那肯定是有的,但是若是说害怕,自然还是更害怕如果幽州防线崩坏,漠北骑兵自北面而南下,奔袭河北之地,那可就真是……
光是这么想象一下,曹丕的手都不由得哆嗦起来,『对!仲治所言甚是!』
之前或许还有人以为曹操的骑兵可以和骠骑骑兵相抗衡,但是曹纯在漠北争斗失利之后,不仅是曹纯本人受挫,连带着内线的人都对于骠骑骑兵产生
了一定的恐惧感,尤其是当下如果说幽北的赵云又冲出来搅局,那就真的是……
虽然说幽州曹纯还保留了一部分的人马,整体防线还算是完整,但是万一呢?就像是谁能想到魏延居然可以突破了太行山到了冀州之地一样?魏延没出现之前,不也是有人说冀州之地万无一失么?
想到此处,曹丕便是再次祭出了他既要又要的大法,拍着桌案说道:『幽州不可失!冀州更不可颓!如今前线将士浴血,吾等岂可安然?!仲治!』
曹丕点名。
辛评连忙低头拱手。
『且令汝立刻返幽州,与子和将军严防幽北,绝不可让骠骑漠北之兵,南下半步!』
辛评领命。虽然说他刚回来不久,又要再次奔波,但是比起在冀州佬和豫州佬的修罗场里面搅合,辛评还算是觉得幽州比较舒适一些。
或许还更『安全』一些……
曹丕又看向了陈琳,『欲兴兵事,钱粮为先。贼既犯冀,必当除之,而这后勤粮饷之事,就交付给孔璋了……』
虽然说陈琳年岁大了,遇到事情就混,但是管一管钱粮袋子,他还是够格的,至少辈分摆在那边,不会有人故意去找陈琳麻烦。
陈琳自然也是领命不提。
曹丕最后看向了崔琰和陈群,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和老曹同学一样,一阵阵的抽痛。
他明白老曹同学为什么故意留下了崔琰和陈群在邺城,也知道他母亲卞夫人扯着耳朵给他的提点的含义。
崔琰,陈群,以及陈琳辛评等人,都是才俊,就像是有着各自想法各自脾性的骏马,而将这些骏马驯服,绑在车上才能让曹氏战车跑得更快。
如果曹丕不能将崔琰和陈群降服,那么又怎么能够去降服曹操之下那么多的才俊?
『长文!』曹丕沉声说道,『汝即刻调配冀州郡县兵马,于邺城之南安阳荡阴为界,不使贼兵犯内为乱!』
陈群欣然领命。
只是防守,不是让他真的上阵去剿灭魏延,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见一旁的崔琰似乎还有话说,曹丕也没等崔琰开口,便是径直又下令道,『季珪速往豫州,调豫州兵马,与任中郎一同领兵前来!如此,北有长文,南有季珪,南北协同,东有太行,西有大泽,必可绞杀此獠于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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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9章民
长安之中,三辅之内,开始动员地方兵卒参加战争了。
这些地方兵卒,多数都是退役,或是参加过一定基础训练的兵卒,只需要稍微强化训练一下,就可以很快的适应战事需求。
这批兵卒的兵饷和其他普通兵卒是一样的,同样也享受战时功勋的累积奖励。
在动员征召的时候,有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争斗的现象,为了证明自己还有能力上战场,一些平日里面好脾气的,也脸红脖子粗的与人相争,为的就是自己能有一个名额。
毕竟骠骑麾下兵卒退伍的待遇,着实让不少人眼红。
虽然有一些习性不好的人,会在短时间内把自己退伍的安家费花得干净,但是不管是这些人自身,还是他们身边的民众,都不会觉得这是骠骑的错,因为绝大多数的退伍兵,都是或多或少的改变了自己原来的生命轨迹,有了一定的财产积蓄。
从无到有,是最难的一件事。
在大汉,以及后续很长时间的封建王朝之中,越是稳定,便越发的没有让百姓改变自身阶级的空间,范进中举之所以会成经典,孔乙己的长衫之所以不敢脱,就是因为社会的容错率太低。在一个容错率非常低的封建王朝之中,士族子弟可以逍遥自在的游学,创业失败,但是普通百姓只要脱下了长衫,之前在学宫之中连续的个人简历就立刻会中断,成为废纸一张!
故而,丁举人的孩子即便是个秀才,也可以通过举孝廉得到县长职位,而孔乙己就只能正视自己长衫下薄弱的身板,明白什么叫做封建阶级不可逾越,不该想的别妄想。
斐潜之所以在军制上得到了普通百姓的热烈拥护,最为关键的原因,就是斐潜让普通百姓看见了可以摸得到的未来,无论是生还是死。
这和后世的养老金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维护社会稳定,激励民众奋斗努力的一个重要手段。
关中三辅连续几年吸收了大批人口后,其中一些人陆续给原来的家乡传回信息。于是在山东之中,关中三辅自然也有了一些属于民间的『名气』,特别对贫苦的百姓有了很大吸引力。在山东制度没有改进,压迫依旧惨烈的这几年,即便是没有战乱,依旧产生了很多逃荒的流民,传说中能吃饱饭的关中三辅就成了这些流民的首选。
这也是使得山东逐渐不满斐潜的原因之一。
严格来说,山东之地并不是真的就支持曹操打赢斐潜,但是他们绝对支持维持山东的政治结构稳定不变,再续三五百年不动摇,如果可以通过这样一场战事,既限制了斐潜继续推广新政蛊惑人心,又可以让曹操专心于外,不在内部找他们麻烦,那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对于这一次的征召,民众的踊跃,也使得长安三辅之中某些人彻底闭上了嘴。
而且为了不妨碍春耕,荀攸还特意控制了前来报名的人数,进行了一定的筛选。毕竟今年的春天不是很友好,虽然长安对于倒春寒已经有了应对的经验,但是依旧还有一些田亩受到了灾害。
枣祗也忙着带着农学士在长安三辅四处检查耕田情况,让受到灾害的耕田及时补种一些其他的庄禾,比如高粱。虽然高粱比起粟麦来更不好吃,产量也较低,但多少也是粮食。
同时因为倒春寒的现象再次出现,不管是民居还是暖棚,都需要大量的砖瓦,这使得对于砖瓦的需求量持续增加,在秦岭山脚下的制砖工场内几乎是没有停过工。
而这些摆脱了农业限制的工人,也拥有了比农业人口更高的消费能力。
家具,衣服,食物等服务于工人需求的产业,也是在蓬勃发展。
这就使得长安三辅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让那些传统士族子弟无法理解的现象。明明在潼关之处打
得不可开交,可是在长安三辅之内似乎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多少影响……
这的确当不少人觉得诧异,难以理解。
长安之中闲散人韦康,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正站在戏台上,振臂而呼的,那个穿着一身普通兵卒盔甲的年长者……
这名穿着盔甲的人,明显是有些苍老,他已经超过了可以上场厮杀的界限。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廉颇。
但是除了上战场肉搏厮杀之外,其实还有一些工作适宜这一类有战场经验,并且是忠心拥护斐潜的人的……
那名老卒用他沙哑的声音大吼着,『胜利属于大汉!属于骠骑!』
一群报名征召的退伍兵也跟着振臂而呼,『胜利属于大汉!属于骠骑!』
情绪是会感染的,在连续几声高呼之后,就连在附近经过的百姓也纷纷的加入了响应的队列之中,场面顿时十分的热闹。
『是谁给我们的战袍?!』
『是骠骑!』
『是谁给我们的兵饷?!』
『是骠骑!!』
『是谁给我们的胜利?!』
『骠骑!骠骑!!』
『骠骑!万胜!万胜!骠骑!』
『哦哦哦……』
韦康又脸色复杂的看着他们。
他今天只是出来闲逛的,毕竟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都闷在家里了,但是他没想到才刚出来不久,就看见了让他心中越发堵得慌的情景。
说实话,韦康现在谨小慎微,谨言慎行,没办法天天将我爸是韦端挂在嘴边,难道就舒服快乐么?
显然不可能。
可是在眼前如此的氛围之中,韦康只能紧紧的闭上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害怕万一从嘴里蹦出了一些什么不妥的词语来,说不得就被这些狂热的家伙直接捶成生活不能自理……
像是他弟弟一样。
直至等韦康默默的走过了很远,回头再看喧嚣的戏台和人群的时候,韦康才缓缓的,有些艰难的吐出一口气。
他太难了。
和韦康一样难的人还有很多,他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在长安三辅之中原本士族子弟的一个缩影。韦康的不适应,是因为韦康不想要改变。
这和纯粹的『脱』下长衫并不相同。
毕竟想要『脱』,先要有得『脱』。
对于韦康这样的人,斐潜还是非常宽容的,并没有站在高处讥讽,也没有表示给韦康一个日赚九千的机会还不好好把握,而是提供了另外一件长衫,只可惜韦康一直都不愿意换上而已。
毕竟当下整个大汉环境就是如此,能穿长衫的依旧很少,并不像是后世明清时期,长衫成为了皇帝的新衣,以为有穿上,实际上并没有,也就根本谈不上脱不脱。
当然,也有一些士族子弟如同杜畿一般,适应了新时代的变化,并且投身其中。
至于大汉当下这个时代的民众百姓,在更多的时间内就是茫然的追随者,并不清楚政治的变动,制度的变化,他们更多的只是知道每天吃的饭穿的衣烧的柴火是不是比原来更便宜更好了,还是更贵更差了……
『都他娘的怪枣子敬……』
韦康远远的看着,然后低声嘟囔。
韦氏家族是比较崇尚传统的,所以他们的产业自然也是传统的农业相关居多,可是枣祗对于关中三辅的农业发展起了极大的作用,使得韦氏,以及类似于韦氏这样扑在农业上吸血敛财的家族,收益率明显下降了。
民众有了更多的吃食,就有闲工夫思考这个,想着那个,怨气也比较容易被安抚下来,所以当老兵在戏台上高呼
骠骑的时候,也才有那么多的百姓会跟着喊,否则肚中空空,饥火难耐,哪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喊口号?也使得在某些时候有人想要煽动这些三辅百姓,结果不是根本没人听,要么就是直接被一顿胖揍。
世道艰难啊!
韦康感慨万千。
要知道,往常春耕过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是韦氏他们最开心的时间,因为这个时候会有大量的农夫因为没有储蓄,不得不来找韦氏进行借贷,而且还要感谢韦氏,毕竟只有大善人才会愿意借钱给他们。
大善人的贷款,不仅是借贷方便,而且还款时间长,想要还个二三十年都是没有问题,最好是能掏空百姓的八个钱包,让他们生生死死世世代代都在还贷……
虽然汉代对于放贷会收取贳贷税,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便是短时间内汉景帝等对于这些放贷之人课税,但是一阵风过去之后,该干啥还是干啥。
可惜,这么美妙的事情,竟然被斐潜和枣祗给破坏了。
韦康不敢骂斐潜,可不是只能是骂枣祗了么?
骂枣祗破坏了华夏千年传承,抹平了大汉三四百年的努力。
当然,并不是大汉之中所有的士族子弟,都是贪婪的,但是绝大多数的旧士族,尤其是依靠土地而生存的士族乡绅,在壮大之时必然会走上这一条吸血的道路。
韦康没了闲逛的心思,回了家,坐在厅堂之中,就像是一个腐朽的雕像,昔日的色彩蜕去之后,显露出来的不过就是泥胚朽木而已。
韦端走了进来,看见韦康一副痴呆模样,便是气不打一处来,『竖子!又是作何丑态?!』
也怨不得韦端生气,如今韦氏落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和韦康密切相关。
韦端就连自己的乌纱帽都献祭了,才算是勉强保了韦康下来。献祭的时候出于对于孩子的爱,可是献祭之后,再看韦康并没有多少长进,心中自然就不舒服了。其实韦康也并非完全没有长进,至少现在他不敢当街高呼我爸是韦端了,但是明显这样的进步并不能让韦端感觉欣慰。
『父亲大人……』韦康连忙向韦端行礼,『孩儿……去了市坊一趟,见市坊之中……高呼骠骑者众也……这,这骠骑……如今百姓只闻骠骑之名,不称天子之恩,这,这……恐怕是……』
『闭嘴!』韦端恶狠狠的说道,然后有些惊慌的伸头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里,才算是呼出一口气来,『此等之言,汝也是敢妄语?汝仍欲害为父耶?!』
韦康瞪圆了眼,『这是在家中……』
话说了一半,韦康看着韦端的面色,忽然吓了一跳,也是同样色变,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说道,『不,不会吧……家中之人,都是多年家生子……』
韦端见韦康明白了,这才脸色略好了一些,也坐到了一旁,说道:『有闻司啊……』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韦康惊恐的四下看着,似乎是随时身边就会冒出一个企图刺杀他的贼人一般,喃喃重复着,『怎么可能?我们……我们家中……父亲大人,你怎么知道这……这个事情的?』
韦端望着天,半响才说道:『前两天,我听闻说……长安尹中有吏,因为私下辱骂骠骑而被免职了……此子粗鲁无礼,被免也是咎由自取……只不过听闻说他是在和亲友宴客之时,以骠骑为笑……』
『那是宴客之人报出去的?』韦康低声说道。
『未必。』韦端摇头,『有闻司之中,有采风之人……也有人说,是他前些时日殴打家中随从,其随从便是怀恨而出首之……』
『这……』韦康顿时就想起了他其实对于手下仆从也是随意打骂。
父子两个人呆坐了一会儿,不
由得都是愁容满面。
这世道,怎么就如此艰难呢?
半响过后,韦康才低声说道:『父亲大人……我们……接下来究竟是……这若是再没有进项,坐吃山空啊……』
韦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获得额外的收入了。
韦氏有不少的田亩,但是不管是在封建社会,还是在资本主义时代,农产品原生价值并不高,是需要附加生产之后才有更高的价值。所以在回归了地主本行业之后,韦氏家族在如今关中三辅的大环境下,收入比之前下降了不止亿点点……
而要维持一个士族的体面,各种开销是少不了的。比如家中仆从是各司其职,如果叫一个养马的仆从兼职去沟渠里洗刷衣服,即便是这仆从能做好,也会被其他的士族笑死,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或许几年十几年都会被人提及。
因此韦端所能想到的,就是尽可能的缩减一些开支,之前年份好的时候,给仆从发放的什么奖金节日津贴啊,如今自然都没有了,而且还会时不时的用各种借口,比如迟到早退什么的克扣一些……
这样一来,家中仆从自然就有怨言产生,而韦端也因此有了更多的不安全的感觉,更为关键的是,他们多多少少的感觉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韦氏家族就完了!或是慢慢的这样一点点的消耗衰败下去,或者在某一次的风波之中,被牵连而败落,就像是那个长安尹的小吏一样。
之前韦端小心翼翼的在表面上尽可能的保持和斐潜庞统的一致性,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内心当中就是认可了斐潜庞统推行的那套新政。
在韦端的计划之中,像是斐潜和曹操这样的大战,必然会消耗良多,而在钱粮人力上大量消耗之后的斐潜,如果是输了,那么韦氏就立刻落井下石,彻底将之前的怨气全数都十倍偿还,如果说斐潜赢了,那么大量消耗了钱粮人力的斐潜,也必然要找韦氏这样的老地主伸手,如此一来韦端就可以联合众人,捏着钱粮和斐潜谈一谈……
毕竟当年西羌之战当中,汉灵帝为了维持军费开销朝政开支,连三公都卖了。
可问题是,韦端怎么也没想明白,斐潜怎么就能撑下来,而且到了现在似乎还留有余力的模样,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原本关中三辅的这些『救世主』!
斐潜哪里来的那些钱粮?!
汉灵帝举全国之力都凑不齐,斐潜何德何能……
现在,韦端就非常的尴尬了,囤积在仓廪之内的粮草,若是继续屯着,那价格是一年不如一年的。一旦不能成为拿捏斐潜的筹码,那么这些粮草就几乎是没有多少的价值,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额外的附加价值,只能走寻常的农产品销售的渠道,那就亏大了,而如果故意搞个饥饿营销,故意拉高售价,那么有闻司正虎视眈眈盯着呢,怕不是来个连锅端?
左也不妥,右也不对,韦端这个愁啊!
『父亲大人,我听闻说……庞士元和小公子都不在长安……』韦康忽然低声说道,『如果有些什么事情……这粮价不就起来了么?』
韦康也知道如今韦氏的局面,韦端发愁的事情。
韦端心中一跳,『你想要干什么?!』
先前的阴影,还残留在韦端心中。
如果让他顺势而为,他可以偷偷摸摸的去做,但是若要让他再跳出来,确实已经没有了多少勇气。
当然,这也或许是因为韦端如今手中已经没有了多少筹码的关系。
『不是,父亲大人……』韦康凑得近了一些,『我就是想说……找个由头,把我们家囤积的粮卖一卖……这卖粮总是不犯法罢?我们现在若是不能将这些粮草卖出去,说不得就砸在手里了!到时候……现如今,少公子庞令君可带走了不少人,多少有
些地方可能是照顾不到……』
『卖粮?』韦端沉吟着,『卖粮自然没有什么……不过要怎么卖?』
经济上的压力,也使得韦端不得不慎重的考虑韦康的提议。
确实,如果说不趁着当下战争,粮价还算是不低的时候,找个好机会卖出去,难不成真等到战争都结束了,秋收粮草价低的时候再去售卖么?
『父亲大人……』韦康想起了他之前在街道上看见的场景,露出了一些讥讽的笑意,向韦端叙说了一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既然骠骑麾下可以鼓动民意,为何我们就不行?』
韦端眯着眼,『你是说……』
两个人脑袋凑到了一起,就像是两只在窝洞里面密谋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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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0章医
百医馆之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这种血腥味即便是有药物的和酒精气味混杂于其中,都无法将其掩盖。
在潼关之下,有临时的急救站,但是对于那些受到了严重伤害的伤兵来说,长安的百医馆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站。
或生,或死。
华佗已经有好几天只是睡两三个时辰了。
他是金创科的大医师,虽然其他大医师也会来金创科帮忙,但是许多重要的手术,依旧是一台接着一台等着华佗去做。
当然,也不是仅仅只有华佗一个人在做手术,只不过是以华佗为主,而且在每一场的手术之后,华佗还要将手术的经验记录下来,登记备档,所以时间似乎怎么也不够用。
华夏传统古代中医,其实起初发展的步伐并不慢,也不是像某些后世人所言都是迷信。
没有传统医学的基础,何来现在医学的基石?
就像是解剖学。
解剖学科是近代传入华夏最重要的西方科学知识之一。一部分的人在言及中西医的时候,都是必称西医现代医学之美好,华夏传统医学之愚钝,必然会提及解剖学,所谓『西方论理,要在解剖』,但是实际上事实并不是如此,最先展开解剖的,是在华夏。
不得不说,单从动手能力来讲,古人应该是超越今人的,因为古代的科技文明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人们想要获得美好生活只有通过自己的双手。一个在后世学了满肚子医学知识,掌握了各种现代医学治疗方法的医师,即便是穿越到了古代,也往往无法成为神医。原因很简单,后世现代医学是建立在各项检测基础上的,没有了检测仪器,就是两眼懵逼。
如果不是后世中医像是工匠一样被打断了许多次进程,中医绝对有机会率先进入现代医学的范畴。
古代传统医学的大胆程度,超出了一些人的想象。
解剖这个事情,华夏古代很早就有,但是确实没有形成一个传承有序的学科,这和华夏封建王朝的体制有关,但是并不能抹杀华夏传统医学在解剖上的探索,将其功勋完全西化。
比如在《灵枢·经水》上就有记载,『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十二经之多血少气,与其少血多气,与其皆血多气,与其皆少血气,皆有大数。』
还有被怀疑是穿越人士的王莽同学,他也组织过一场解剖,并且被记载在案。『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度量五藏,以竹筳导其脉,知所终始……』
或许史官记载这个事情,是觉得王莽残暴,试图将其往纣王炮烙上面类比,但这的确是世界上第一次有记载的一场由帝王主持的,有组织的人体解剖活动。
至于为什么华夏传统医学没办法在近代转型成为现代医学,其原因有很多,但是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封建王朝之中愚昧的政策。
在封建王朝之中,尤其是在最靠近近现代的清朝,最好的医师是为了主子,为了洋大人服务的,跟普通百姓无关。清朝因为其奴隶主变种的政治体制,导致了清朝征服统治阶级不仅是防范汉人,同样也防范所有人,包括被后世某些影视文学所美化的满蒙和亲。
在清朝的统治之下,不管是汉人还是蒙人,患病率极高,平均寿命极低,医学发展不仅是停滞,而且在倒退,也就导致了在民间更多的是庸医,所出售的是类似于后世某些包治百病的安慰剂。在汉代就能达到的平均四十左右的寿命,到了清朝依旧如此。为了保证铁杆庄稼特权阶级不被推翻,有意识的控制底层人口数量,这种理论也被后世资本主义国家精英阶层的所借鉴……
所以把那些穿着白大褂,装成是某砖家,然后在直播电销宣讲会,以送油送米送鸡蛋为诱饵,鼓吹着某些器械物品保健品能够治疗所有疑难杂症的那些骗子,也归入到中医的医学范畴之中,无疑是对于华夏医学的一种伤害。
但是在大汉当下,百医馆之中,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记一下……』华佗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依旧充满了力量,『创伤包扎缝合之前,必须彻底清洗,去除杂物,否则必然难以愈合……方才的这个病患,就是在伤口骨缝之中有一个残留的箭头碎片……』
在华佗身后,几名学徒紧紧跟随,竖耳聆听。
『手术前后,必须清点器械用具……』华佗叹了口气,『昨天还在一名伤兵体内发现了刨刀……这真是不明白怎么忘了的……』
『对了,跟大考工上报,刨刀还不够坚韧锋锐,碰到一些硬结割不开……』
『缝伤口的麻线太粗,还容易残留,还是要慎用,不能什么地方都用麻线……对了,骠骑将军提过的羊肠线,研制科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华佗正在嘱咐着,忽然听到百医馆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华佗愣了一下,急急往前到了院落之中,询问道,『怎么回事?』
馆正张云正在院中,满脸怒容,见了华佗前来,便是稍微平复了一下怒气,沉声说道,『太仓医师被打了!』
『啊?』华佗不敢置信,『何人胆敢打太仓公?!』
张云见状,连忙补充一句,『不是太仓公,是小太仓。』
太仓公是太仓淳于,小太仓是太仓萦。
华佗闻言,稍微放下了些心,但是很快又提了起来,就算是小太仓,也不能随意打骂啊!
华佗对于太仓萦很有好感,因为太仓萦虽然身为女子,但是对于人体血污并不避讳,也不像是某些士族仕女,动不动就是捂鼻作呕,昏昏欲倒的模样,而是坚韧且勤奋,好学且谦逊,成为了百医馆之中女医师的模板……
就这样一个医师,怎么会被人打伤?
简单询问之后,华佗才是明白过来。
太仓萦虽然重点是妇幼科,但是面对当前伤兵众多的情况,她也同样协助金创科进行救治伤兵。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人冲到了百医馆,大骂太仓萦害死了人,并且还上手了……
幸好在百医馆之中的学徒,医护见势不妙,上前拦阻,将那些人给制服了,说不得还会出更大的乱子。
『她……她可是安好?』华佗急急问道。
张云微微示意。
院落厢
房之内,太仓萦正咬着牙,忍着高度酒喷在伤口上的痛楚。
华佗看到她的手臂被抓伤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怎么不小心些……』华佗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太仓萦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到一旁,只是留给华佗一个巾帛扎起的辫子。
『这……』华佗想要上前帮忙,可是他身上手上做完了上一个手术之后,还没有完全清洁干净,再加上帮着太仓萦包扎的是女学徒,所以只能是在一旁干着急。
太仓萦伤得并不重。
虽然说突如其来的争吵和谩骂让正在百医馆外面坐堂诊病的太仓萦有些懵圈,但是在太仓萦身边还是有些女学徒的,她们第一时间拦住了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然后护卫就赶来了。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太仓萦被不小心抓住了手臂,然后被抓了几道口子……
华佗看着,叭咂了两下嘴,『你……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太仓萦低着头,也没
回话。
她很委屈,只不过她个性好强,所以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明明是她努力的医治病患,救苦扶伤,却被人谩骂,侮辱,甚至还动了手……
伤兵的死亡跟她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甚至还有不少伤兵因为她的救治而活了下来。
厢房之内的气氛,显得沉闷压抑。
华佗不善于言辞,呃呃嗯嗯了几声,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是颇为心疼的在太仓萦手臂上的伤口上看了几眼,便是皱着眉头出来,找到了张云说道,『救死扶伤,乃逆天夺命,这……这怎么能怪到小太仓身上?』
『可不是么?』张云也是皱眉,『说是伤兵为阳男,太仓为阴女,阴阳相冲,便是夺人性命!你听听,有这般道理么?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待会巡检处的人来了,可是要好生说到一番!』
百医馆之外的哭闹嚎叫之声,依旧在继续。
站在院落之中的华佗,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一些哭喊的声音……
『天杀的啊……我的孩儿啊……』
『都是她,都是她……』
『我的儿啊,就活生生的被害了啊……』
『他是为了骠骑作战啊……』
『我的儿啊……』
『死了都不得安宁……』
『被割得连尸首都不得全……』
华佗越听,眉头便是越紧,『这来的还不是一个人?!』
很显然,若是一两个人当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些来百医馆闹事的百姓,大多数都是属于『法不责众』类型的,只要觉得自己人多,便是占理。即便是心中知道可能未必自己占理,但是或是因为情绪,或是因为习俗,便是你拉着我,我跟着你,上头了之后也不管不顾了。
张云叹息,『这些百姓,也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真是可恨!』
华佗没有出去和那些哭嚎的理论,虽然他很愤怒,很不解,但是在这个时候和那些大嗓门的人讲道理,明显是一件蠢事,他只是想着是不是他连累了太仓萦,因为他听出来了,那些人也在控诉解剖尸体……
而在百医馆之中,解剖尸体最多的男医师,自然就是华佗,而若是论女医师,那么就是太仓萦了。
甚至太仓萦解剖的女性尸体还比华佗更多一些。
『解剖啊……』华佗皱着眉头,有些忧虑的回头看了看厢房之处。
华夏在推行忠孝的时候,就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言,并且认为这是不可违背的『天理』,然后被许多公知大儒所宣导,成为了一个普世的价值观,在这样的价值观之下,甚至连普通百姓的理发,都必须先过孔子的这道门槛。
孔老夫子表示人的言行应该以孝道为中心,孝道可以从保护好自己的头发和皮肤开始……
或许这就是华夏美容行业的开端?
但其实并不是如此理解。
孔老夫子的话,要结合当时的社会环境,而在春秋战国之时,华夏只有中原一小块,而周边的蛮夷戎胡,因为生活条件不佳,所以很多人是会剃头发的,以免滋生虫虱。同时,春秋战国时期的律法,有一些刑罚是剃发刺面断足等残害肢体的,所以孔老夫子的意思是让普通百姓不要学坏,别犯法,别让自己的身体受到损伤,知道会心疼和悲哀的还有自己的父母,就是孝道的开始。
因为在华夏古代,普通百姓的文化水平不高,讲解得多一些,便是一大群的百姓不仅听得越来越糊涂,还不满意,所以只能像是风水一样,表示厕所就在这个位置,卧室就在那个位置,问就是风水就这么写的,和什么通风啊细菌啊无关。
斐潜在青龙寺,虽然进行了一番对于大汉新忠孝理论的解释和阐述,但是想要从青龙寺扩散到民间大众,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何况在传统观念里面,身死之后尸首不得全的,还要用木头雕刻补上去……
严格说起来,百医馆并没有解剖战死伤兵的尸体。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虽然斐潜在长安推行了各项福利政策,安抚民生,鼓励生产,但是并不代表大汉当下的生产生活条件就能够突飞猛进到一个很高的水准,依旧会有不少人在生产生活当中意外死亡,并且还无人收敛。这些没有亲戚帮忙收尸的会被集中起来处理。其中一小部分就会成为百医馆解剖尸体的来源,然后百医馆也会给这些尸首备上一份棺木,总是比破席子一裹扔乱葬岗好些。
但是这一段时间因为伤兵较多,而且伤兵因为各种病症死亡之后,总是要记录死亡的原因,探寻治疗过程当中得失,所以在伤兵死后,会对于伤兵伤患之处进行剖解,观察记录和研究。这原本没有什么问题,也无可厚非,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被传闻了是百医馆在有意毁坏伤兵的身躯……
『有意』确实是『有意』的,但并不是『破坏』,可问题是百姓能理解这其中的区别么?
巡检处的人很快就赶到了。
对于这些在百医馆发泄情绪,打骂甚至抓伤了太仓萦的这些百姓,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当场就抓走了。
人被押走了,事情却没能就此罢休。
张云是百医馆的负责人,他自然是跟着巡检去处理后续事项了,而太仓萦也因为受到了伤害和惊吓,暂时就去休息了。
华佗站在院中,暂时代替张云布置和主持百医馆
的一些事情,调配安排人员值守事项,杜绝再次有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是很快,就有医馆之内的医师找到了华佗,支支吾吾的表示他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他这几天都不参加解剖了。
华佗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医师为难的神情,最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明白那医师的顾虑,也清楚所谓身体不舒服只是一个借口,但是他又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毕竟解剖尸首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擅长言辞的他只能是同意医师的请求。
有了这么一个医师开的口子,便是有更多的人也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请假。
到了最后,就连华佗手下的学徒也凑到了边上,期期艾艾的模样。
『你也要请假?』华佗皱着眉问道。
学徒下意识想要摆手,可是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说道:『大医师,要不我们暂时停一阵子吧?我听外面的人在说……都很不好听啊……』
『外面在说什么?』华佗问道。
『他们,他们在说……』学徒抓耳挠腮,很是为难。
『说!』华佗也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大医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学徒缩着脖子,『他们在外面说,这事情……未必真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说什么小心为上……说骠骑离开了长安久了,难免会有些人心怀歹意……』
『混账!』华佗怒喝一声。
学徒顿时一哆嗦,『大医师,这……这不是我说的啊!』
华佗喘着粗气,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说,半响才憋出了一句话,『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华佗很迷惑,他实在是不能理解。
百姓,确实是淳朴的,可是又在某个时刻表现得如此的……
狼心狗肺么?
忘恩负义么?
不,他们只是愚昧,容易被愚弄。
就像是明明
是讲得某某『菜』,结果忽然第二天就全变成了某某『肠』!
肠有没有问题?
确实也有问题,可真正的问题是在什么地方?
当所有的百姓都忘记了菜,全部都转去了肠的时候,是百姓的错么?
回过头想想,百姓为什么就这么容易被引到了肠那边?
之前有没有出现过同样的肠,如果有,为什么会记不住?
如果没有,为什么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讲了几千年?
这是不是一种病?
如果是,又该怎么治呢?
华佗很是疑惑,并且很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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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1章耕
右扶风。
一片生机勃勃的耕作场景,正在田豫的面前,缓缓展开。
田豫不由得将马速放缓,似乎是为了不破坏眼前的这一份的平和。
阳光洒在关中这广袤的田野上,金黄的光芒与绿油油的麦苗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在抵抗过了倒春寒的侵袭之后,关中农夫们将无比的热情投入到生产之中,农夫们身着粗布衣裳,手持犁铧,辛勤地耕作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土地永远不会辜负人类,流多少汗,便是有多少的产出。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和新翻泥土的气息,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农夫们辛勤劳作的见证,连在田豫身边飘荡的风,似乎都因此而显得温柔起来。
田豫坐在马背上,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曾几何时,他也曾经在幽州看见过如此庞大的劳动场景。
那个时候的幽州,刘虞还在。
刘虞是个好人,是一个身在高位,却没有被钱财和权柄所浸染,依旧保持着一个纯真心思的好人。
只可惜这样的好人,往往不长命。
田豫的目光,追寻着在田间劳作的那些民夫。
他们的身影点缀在绿色的田亩之中,或是弯腰除草,或是翻整田亩,他们的动作虽然是重复而单调的,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节奏感,仿佛是一首悠扬的编钟曲。
远处,几头黄牛低着头,沉稳的拉着犁车。
那是受灾的田亩要重新翻耕。
有了牛耕,有了新犁,使得田亩的庄禾恢复比单纯的人力要更便捷。
『传令下去,沿着道路走,别踩踏了禾苗!』
田豫吩咐道。
旋即就有兵卒将命令一个个的向后传递过去。
田豫是来上任的。
他因为在陇右的功绩出色,被升任长安尹的大理寺佐事。
在田豫身后,跟着骑在马背上,腆着一个肚子,踢踢踏踏而来的是西羌王阿颉刹。
阿颉刹这一段时间来,很开心,使得他身宽体胖了许多,肚子都耷拉在了马背上,一晃一晃的,要不是他的战马比一般的马要雄俊,还真不一定能够背得动他。
阿颉刹最近的小日子,确实是过得不错。
在西羌叛乱之后,阿颉刹迅速认清了形势,彻底倒向了斐潜一边。西羌人也因此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从此安定下来。
除了少数极个别的人之外,大多数的人都还是喜欢安定的生活的。
西羌之乱,其实根本上,就是生存权的问题。不管是汉人还是羌人,正常的生活无法继续下去了,便是只能想办法,而大多数时候,底层的百姓,不分羌人汉人,是如同散沙一般,无法成事的。对于西羌之乱来说,带着这些羌人闹腾的,并不是底层的羌人,而是羌人之中的豪帅。
在西羌反复的叛乱过程当中,许多人死去了,原本生存环境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竞争激烈的草场现在空无一人,就像是汉人的土地再分配一般,人口的降低使得西羌人的空间在无形当中就增加了。相互之间矛盾级别降低了,自然就没有多少西羌人愿意继续和汉人死磕了。
北宫不懂这个,所以他想要继续搞事情的时候,就搞不动了。
阿颉刹同样也不懂这个,但是幸好他知道不能一条道跟着北宫走到黑……
基础的矛盾解决之后,西羌也就获得了相对稳定的时期,并且在这个时期之中,西羌人幸福感是相对较强的,于是阿颉刹也就自然获得了更多的拥护,至于之前阿颉刹杀了北宫的事情,便是被渐渐的遗忘了。
这一次来,是因为阿颉刹听闻娅咪生了个胖小子,特意带着贺礼前来为斐潜祝贺的。
同时随着田豫和阿颉刹两人前来的,还有陇右的一批刚经过了一段时间集训的骑兵。这些骑兵大概分为三类,一部分是西羌人,另外一部分则是陇右以及雪区的人,还有一部分是西域人,现如今经过了强化的训练,也刚好跟着田豫和阿颉刹一同来到了长安三辅。
对于这些骑兵来说,他们基本上都是第一次来到长安,也和田豫阿颉刹一般,对于在关中平原上劳作的农夫非常感兴趣,认真的观察着周边的一切,似乎连农夫身上的衣服,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
因为长安三辅这些年来的经济发展,在农田之中耕作的农夫大多数都已经穿上了衣裳。一方面是倒春寒的天气余波,早晚还是比较寒冷的,另外一方面则是百姓手中比较有钱了,当然就舍得在服装之上进行消费。所以百姓的消费,并不是说应该不应该,亦或是有没有这个需求,而是要看百姓手中究竟有没有钱。
这个钱,并不是所谓的大汉平均数,也不是什么可支配收入,而是农夫一年生活下来的真正结余。在贫富差距十分悬殊的山东之地,即便是人平均数再高,又能代表什么?可支配收入也是如此。可支配收入是可用于最终消费支出和储蓄的总和。如果仅仅是表面上的可支配收入增加了,而实际上的结余,也就是储蓄降低了,那么实际上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长安三辅的百姓有了结余,当然就舍得在衣服上花一些钱了。
赤身裸体耕作的现象,基本上看不到了。
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他们的服装以粗布为主,颜色多为灰色、褐色或土黄色,这些颜色不仅耐脏,而且比较的便宜。
农夫一般都穿着半长的宽袖衣袍,不过并不像是后世影视剧当中所想象的一样,劳动的时候是卷起袖子,而是采用一种被称之为襻膊的绳索来辅助,露出手臂,以便于操作农具。
只是简单的卷起,那么在劳作的时候就会渐渐松垮下来,而用襻膊则是可以固定住。
长袍的下摆一般都被撩起,夹在腰间,腿上则是穿着套筒,也称之为管裤。
农妇则是以襦裙居多,上衣多为对襟或斜襟,下裳则较为宽松,方便她们在田间劳作时蹲下或弯腰。她们的头发通常简单束起,用布巾或发带固定,既实用又显得利落。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田地之中比较泥泞不好穿鞋,但是大多数的农夫农妇也拥有了他或是她们的鞋子,即便是不像是达官贵人的皮靴,也不再是光着脚到处跑了……
即便是在劳作,这些农夫农妇脸上也是带着一些笑容,时不时的还有人在田间相互拌嘴,嬉笑一番。
这笑声似乎也会传染,悄然的便是爬上了田豫的嘴边。
阿颉刹在一旁哦哦哦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田豫道:『佐事啊,这么大的一片地,都是……都是骠骑的么?』
田豫呵呵的笑了笑,『不都是,但也是……』
阿颉刹有些皱眉,『什么意思?』
田豫笑而不答。
阿颉刹想了半天,一拍巴掌,『明白了!啊啊,这……这真是了不起啊!啧啧,这长安三辅,这么一大片耕田,可以种出多少粮食来?』
田豫又是笑了笑。
阿颉刹恍然,『这事情是机密对不对?那我猜个数?有没有……嗯,有没有十万石?』
在阿颉刹概念当中,十万都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田豫哈哈大笑,『十万?少了,真少了!』
『那是一百万?』阿颉刹瞪圆了眼,觉得这个数目已经是完全不敢想象了。
田豫依旧在笑。
『还少?那么是……一,一千,千万?』阿颉刹说着,不知道为什么,他话语都有些结巴起来,显然自己被这个庞大的数值给吓到了。
田豫笑着,摆摆手,『没那么多,差一些。』
阿颉刹呼出了一口气,『哦……啊?!』
差一点?
就算是差了几百万,那也是相当可怕的一个数值啊!
阿颉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然后盯着周边的田亩,就像是看着一片片的金山……
其实不管是田豫还是阿颉刹,所预估的都少了。
在关中三辅,以及其他推行斐潜新田政的区域,一户之家,五十亩之内,是低税率的,五十到一百亩,是正常税率,一旦超过百亩,就会产生较高税率。超出百亩之后的依旧想要享受低税率,便是只能用军功来抵,这就是勋田制度。
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因此受到制约,家中田亩越多,需要缴纳的赋税就是越多。
同时,因为关中三辅等地的手工业蓬勃发展,所以之前需要百姓缴纳的各种杂物,盐、马、刍稿等等,甚至连徭役杂役等,也是一并摊入了田租之中,以粮食的形式进行缴纳。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加重了土地的田租,但是实际上是减轻了农夫的负担。
因为农夫不需要专门再去将庄禾换成钱财,亦或是盐、马、刍稿等物来上缴,避免了二次,或是多次的剥削,所以农夫在度过了最开始的不理解不支持之后,很快就能适应新的赋税方式。
这使得地主阶级剥削农夫的手段,无形当中被削减了。
对于普通的农夫百姓来说,其实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简单的征税模式,而不是复杂的,难以计算的,并且还有可能随时变化的赋税制度。
一直以来,封建王朝赋税的最大的承担者,都是最为底层的百姓。
大户人家有各种办法逃避赋税,而普通百姓只能老老实实的缴纳个人劳作所得的田租赋税,并且还要被重复的收割,一再的被剥削。比如马政,在汉武帝时期,普通百姓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要缴纳战马作为额外的赋税,在这个时候,普通百姓不仅是要付出好不容易积攒的钱财,想方设法采购战马去缴纳这额外的加税,自身也要承受战马价升高所带来的通货膨胀的额外残酷收割。
还有铁,盐,刍稿,鱼胶等等……
每一次额外收取这些加税的实物,都是一次朝廷『平均』的狂欢。
大臣会和皇帝说,『我大汉民众千千万,这些增派,平均到每个农夫头上,每个人才一点点啊!完全是可以接受的么!』
皇帝一算,好像确实不多,而且只要能达成财政最终结果,也就叹息一声,『再苦一苦百姓罢!』
而实际上,不管是在战争年月,还是在平常时间,只要是朝堂每一次的额外征税,都是中层地主阶级想方设法让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大好机会。
斐潜不相信这些弊政,在大汉,甚至在后续的封建王朝之中,没人知道,了解,明晰。
旧阶级的利益,只有新阶级才能将其打破。
就像是大汉一直鼓吹三十税一是善政一样,这是真的百姓的心声么?
显然普通百姓是没有发声的渠道的,而有发声渠道的又是一些什么人?
那真正对于百姓的善政,在削减了某些人利益的时候,这某些人会说这政策的好话么?
如果这些人表示是善政,又是什么样的『善政』才会让这些人觉得真的是好?
至少在当下的关中三辅之中,就很少会有什么士族豪强跳出来,鼓吹斐潜的新田政有多么好……
普通百姓只是觉得好,要让他们说,也说不出来。
斐潜的田政关键是让百姓直接获益,减少了这些大小地主阶级从百姓身上额外剥削的机会,不仅是扩大了蛋糕,而且改变了一些分配的方式。
剥削依旧存在,可是已经让关中的百姓觉得欣喜了,使得关中三辅的农夫耕作的积极性也更高了。
尤其是开垦荒田的积极性。
因为每一个农夫都知道,在新田政之下,他们每一份多开垦出来的田亩,虽然也要缴纳赋税,但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收益。
而且将杂项税收全数归纳到庄禾上,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税收的简化。
每年只需要在夏收和秋获的时候进行收税就可以了,而且因为收税的项目单一,也同时减少了税收的压力和缩减了流程,使得吏员的数量可以降低一些,也同样降低了贪官污吏在收税之时进行勒索和敲诈的机会。
斐潜之所以能够在当下推行新田政,一方面是因为战乱,所谓不破不立,在整个天下动荡的年代,人们比较容易接受一些新的观念和制度,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也打破了周朝一贯的血统论和公卿制度一样。另外一方面是斐潜给这些大小地主阶级转变的机会,扶持四民的共同发展,尤其是加大了手工业的发展和生产技术的提升,以多元化的经营模式来避免被单一『重农』的小农经济所挟持,增加了整个社会的物产品种,使得大小地主阶级不再是不可被替代……
这才让大小地主渐渐的闭上嘴。
因为他们发现,不仅是新兴军勋阶层在替代他们,连着代表着『工』、『商』的阶层也同样在兴起,削减着他们的话语权……
历史上的那些封建王朝之中,并不是没有皇帝想要反腐想要改变,但是在整个官僚阶层同质化的结果下,就像是让国足自查自纠,怎么可能查得出什么来?就算是迫于压力,恐怕也就是交出个小喽啰来顶罪背锅。
若是民众纠缠得太紧……
啊,来看看这个瓜!
绝对包熟啊!
然后民众视线就被转移了……
关中三辅,以及河东之地的赋税收获具体数值,只有在顶层政治人物之间才会知晓。
田豫以为他通过邸报,以及相关的行文推测出来的数据,已经是够让人惊讶的了,但是实际上,他还少算了许多。
这些年来,通过一系列的土地水利的基础建设,再加上有牲畜牛马犁田的技术改良,整个关中三辅地区的耕田总量已经接近一千五百万亩。
虽然这个数值,距离关中三辅耕田鼎盛时期的田亩总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对于当下来说,每年所产出的总产量,在正常的年份,已经是突破了七千万石,从而在农业上得到的赋税总收入,也增加到了千万石以上,朝着一千五百万石在迈进。
田豫和阿颉刹所看到的这些农夫,才是整个斐潜政治集团最为稳定的基石,也是斐潜胆敢离开关中三辅前往河东的底气所在。
大汉的百姓都是淳朴且可爱的,他们所求的永远都不多,谁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他们就能记住一辈子……
要不怎么说民以食为天呢?
肚子里面有食物压着,就翻腾不起来。
别看有时候民众百姓会被某些公知带到沟里,但是真要让民众百姓跟着走,根本就不可能。
一时被迷惑,那是凑热闹的天性。
一时被蛊惑,那是贪便宜的本能。
真要百姓造反……
除非是社会失业率太高,百姓大面积吃不上饭了,才会有可能。
道路的远处,立着几名小吏模样的人,见到田豫等人一行,便是行将前来,先是出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又是询问查验了田豫的印绶,确认无误之后,才递给了田豫一份骠骑将军府发出的命令。
田豫展开一看,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笑呵呵的,但是目光微微有些闪动,旋即对阿颉刹说道:『啊,西羌王,我这有新的命令,就不能陪着你去长安了……只能是就此告辞了!抱歉抱歉……』
阿颉刹虽然好奇,但是也知道不能多问,于是便是哈哈笑着,表示无妨,然后带着他下属的那些羌人,赶着为骠骑与娅咪祝贺的车马礼物,先行往前了。
等阿颉刹走了之后,田豫转头问小吏,『临时驻扎于此,人员倒是无妨,都携带了干粮,可这战马……周边又是田亩,要是不甚坏了庄禾,可是罪过!』
小吏笑着拱手说道:『荀长史早有安排,请随在下来……佐事请放心,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几天……』田豫问道,『可是长安之中,有些变化?』
小吏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佐事……这个,呃,在下……不方便说……』
田豫摆了摆手,『明白了。看来还是有人贼心不死啊……』
这话小吏就不好接了,只好尴尬笑笑,算是默认了。
田豫转过头,看着远处的那些农夫,良久才叹息了一声,『主公如此仁厚,依旧还有魑魅魍魉不知悔改……哈!良心何在?』
第3232章吏
如今骠骑军的精锐部队,已经基本上完全职业化了。
从军将到士卒,人人都有一身的盔甲,不仅如此,有些人甚至还有第二套的铠甲,属于骠骑直属近卫营地内,还有具装甲骑这种大杀器……
光有刀枪铠甲也不算是什么,关键是这些部队的辎重也不差。
在这个时代,骠骑骑兵就是一支重装精锐野战快反部队,轻易不出动,但是一旦动起来,那就简直是惊天动地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关中三辅之内的民众,对于骠骑兵马,是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
羡慕,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的,毕竟能入伍,然后成为精锐的一员,很多福利就自然跟着来了,对于无权无势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最佳的晋升渠道。
嫉妒,则是一般的士族旁支,落魄子弟。这些人有一些能力,但是未必能够全数放下身段,和那些之前他们看不上眼的泥腿子一起摸爬滚打,可又忍不住眼红……
恨么,那就更简单了。
可问题现在就在于普通百姓,不会说话,不懂说话,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
说话,自然是有技巧的。
同样一个意思,说话技巧不一样,效果就是天差地别。
老婆孩子热炕头,听着就俗气,但是换成了爱情与家庭,就高大上起来了。
百医馆的事情也是如此。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可惜普通百姓不会表达,只会一味的哭嚎,发泄情绪,结果就让旁人抓住了说话的权利,一路引到了沟里去了。
人血馒头么,可不仅仅只有后世才有。
吃人血馒头寒碜不寒碜?
不去询问人血的来由,也不管事实的真相,只要送到了嘴边,便是囫囵的吞下。
百医馆的太仓萦,是一个女性医师,即便是从事医师这个行业,她总归还是一个年轻的菇凉,爱美之心很正常,也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将自己收拾得利落干净,整洁淑雅。
这有问题么?
可是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嘴里,就变成了问题。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百医馆的太仓医师,打扮得可真漂亮!』
『前线将士死伤多可怜啊……』
『人家还编得辫子,可精巧了。』
『那些死都是棒小伙子……多年轻啊……』
『噫!怎么了?人家确实漂亮啊!怎么了?还不允许说实话了?』
『死了也是好事,不死不活熬着也痛苦啊!』
『别的医师动不动都是一身血啊,臭烘烘的……太仓医师就不一样了……』
『怎么觉得她还有贴花红啊?』
『她确实不一样啊,身上就特别干净!』
『她很平静啊,死了那么多人了。』
『那是,穿衣打扮是用了心的。』
『可怜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要是那些小伙子运气好一点,是不是可以活下来了?』
『我也喜欢看这个太仓医师,要不是这几天死的兵卒有点多,我都想要再去看看她……』
『人死了也好,她就可以轻松些,不是么?』
『嗨,还真别说,太仓医师是懂养生的,那体态,那身形,真好!』
『那举止还真是有味道!』
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却能勾引出人心底的恶。
这种人性的恶,和人性的善,是一体两面,不可能单独存在。
一些人固然是有意引导,可是也有一些人是自诩为聪明,看破了真相,还有一些人是茫然跟随,人云亦云,还有更可怕的一些人,就喜欢站在高位,对旁人指点。
风暴便是莫名其妙的,猛然间就凭空而生,并且迅猛发展起来。
……
……
『不好了!』
一名脸色慌乱的小吏扑进了京兆尹的官廨之中。
『什么事?如此慌乱,何成体统?』
在官廨之中值守的一名老吏皱着眉头低喝道。
『不是……』小吏喘息着,『不……这个,这个市坊之中,忽然多了很多人在议论百医馆的太仓医师!』
『议论?』老吏眼珠子转悠起来,『你管这闲事干什么?是行文都归档了?还是仓廪账目都核查完了?闲得你……』
『不是!』小吏跳脚,『是有人要找上来了!说是京兆尹就是管这些事情的,要论清楚一个是非曲直!』
老吏手一抖,差一点将墨汁打翻,『什么?这事情我们可管不了!』
『那……如果那些人真来了,要怎么办?』小吏问道。
老吏头上不由得冒出了些浅汗来,『让我想想……有了!你去找巡检处……不,不是你去,如果那些人来,你就说这事情归有闻司,巡检处,大理寺处理!不关我们的事!』
『啊?』
『啊个屁!』老吏低喝道,『这事情就是个坑,谁他娘的跳下去谁死!反正我管不了,爱谁管谁管!』
老吏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哆嗦了一下,低声说道:『这风……邪性啊……』
『啊?』小吏迷惑。
『啊个屁!天天就是知道啊啊啊!滚!』
……
……
巡检处。
刑颙将手中的一封行文递送上去。
坐在堂上的巡检处长官,盯着刑颙看了片刻,低声说道:『你准备抓人?』
刑颙拱手说道:『正是。』
『理由。』
刑颙低头说道:『上古有医名扁鹊,魏文王之问其曰……』
堂上长官打断了刑颙的话,『说人话。』
『汤面太多浮沫,』刑颙说道。
『你也知道现在冒头的,都是些傻子。』堂上长官敲了敲桌案,『明白么?傻子。现在抓人,不过是扬汤止沸。』
刑颙拱手道:『总是要有人做一做傻子……何况,就算是要釜底抽薪,也要看清楚汤内究竟是什么……不撇一撇浮沫,怎么能看清呢?』
『嗯……』巡检处长官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想清楚了?这要是搞不好,便是一身腥臊味……』
『属下已经想清楚了。』刑颙再次确认。
『也罢。』巡检处长官取了令牌,签发了命令,让人给了刑颙。
刑颙双手接过,再拜了一下,便是退了出去。
……
……
吏,要有权。
没权的吏,就是个屁。
这个『权』,就是执法权。
像是韦氏,就是失去了权柄的吏……
想要摆脱屁一样的环境,韦氏就要抓一些『权』。
话语权,也是一种『权』。
毕竟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是不懂怎么『说话』的,他们习惯了沉默。
或是被代表。
韦端深知,他现在如果跳出来直接和斐潜对着干,那么必定就是个死字,但是如果换一个说法,搞一个噱头的话,那么说不得还可以发挥出『在野党』的优势来。
比如,替百姓发声,为百姓带盐。
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言百姓之难言。
是不是就很高大上了?
那么,百姓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如果是在之前的几年,那么肯定就是衣食。在满足吃饭穿衣的这个根本需求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就算是提了也没有人会去理会。
可是这几年,在基本上解决了关中三辅百姓的衣食问题之后,百姓就有了一些更高的需求。
这个需求,转化成为了渴望获得更多的军功,获得更多的财富,也就是更高的社会地位。也表现在踊跃投军,扩大农耕的同时更愿意参与到社会事件当中来……
这种心理效应,也被称之为寄情,或是补偿心理。
关中三辅的百姓经历过苦痛,很多人一度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来到了长安三辅之后,才重新组合成为新的家庭。
这些曾经吃过苦受过罪的百姓,却有着最强的同情心,也最看不得旁人吃苦受罪。
而韦端察觉到了这个变化,他准备利用这一点。
普通百姓最渴望的就是公平,因为他们根本得不到公平。
越是没有公平,百姓自然越是渴望公平。
有人生下来就吃肉,有的人活到老依旧只能啃土,公平么?有人勤奋辛劳结果熬出一身病,日子越过越苦,有的人吃喝玩乐结果逍遥一辈子,钱财越花越多,公平么?
即便是他们知道他们得不到所谓的公平,但是他们会愤慨,看到旁人的遭遇的不公也是会声援几句。当然他们所怒骂的,依旧是那些小吏,而不是斐潜,就像是他们当年也是怒骂当地官吏,而不会骂天子一样。
百医馆的消息,也在长安小吏之间快速传播而开。
原本大汉在关中的吏员体系,大多数已经在董卓李郭时期就被摧毁了,现在大多数的关中三辅的吏员,则是在斐潜入主关中之后搭建起来的,这些人当中有老人,也有新人,有早在桓灵时期就是吏员的老传统,也有后续从寒门之中通过科考的新生力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老人和新人之间,必然会产生各种奇葩的问题,就像是对待百医馆有人闹事,老人和新人吏员自然也有不同的态度。
这并不奇怪。
世间万事万物的矛盾,永远都存在,永远不会消失。
不管是百医馆,还是巧工坊,亦或是巡检处,有闻司等等,都是代表了全新的一种制度体系,也是这些普通寒门子弟晋升重要渠道。
在之前的大汉体系当中,想要成为官吏,首要的不是才能,而是人脉。
比如说大汉里面如果有个爹在管驿站的,那么他儿子就算是个废物,也可以进驿站部门混饭吃,天天发朋友圈不干实事,如果说大汉体制里面有个舅舅在工部司内担任要职,那么他外甥就顺理成章的摇身一变成为水利砖家,进而走向光辉灿烂的仕途。如果不是一个嘴巴坑爹一个叽霸坑舅,或许平头百姓永远不会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是进行了多少的人脉交易。
所以对于如今关中三辅,新老并存的官吏来说,老人们每天感受到的就是被新崛起的吏员所挤压,他们最为关心的事情自然就是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同时也对于那些新吏员,即便是在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多少也有一种被抢了奶酪的痛恨。
这种复杂的心情,韦氏知之甚深,因为当年韦氏的奶酪,就是这么被抢走了……
如今韦氏不敢直接去拿奶酪,觉得风险太大,但只是站在盘子外面,表示自己还有带盐的能力,还是可以试探一下的。
百医馆就是最好的试探场所,因为这里的情感波动最大。
人在平静的时候,往往是比较理智的,但是情感波动大的时候,就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一个理智的心态了。
严格说起来,百医馆发生医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就发生过好几次的斗殴事件。
如今在门口之处也有增设了护卫,但是依旧很难完全杜绝人情绪上的激动。
因为谁也不清楚里面的病患究竟是什么时间会突然病情恶化,什么时候就死了……
这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毕竟不管是谁,只要还算是正常的人,都不会愿意见到自己的亲人死去。
悲伤,痛苦,无奈。
在死亡面前,人力是如此的渺小。
百医馆虽然大,但是面对着长安三辅整个的百姓数量来说,依旧是小得可怜。病房不足,医师力量也不足,加上战事紧张又被抽调了一批前往潼关,留在百医馆内的医师每天都几乎是要连轴转,疲惫在所难免,对待一些病患的时候也就自然不可能像是往常一般的周道细致,也难以避免出现一些疏忽。
尤其是多给那些普通百姓看病,就没有多少时间给士族子弟问诊了。
矛盾无法避免,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就在生离死别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之下爆发了……
按照韦氏的认知,在问题产生之后,如果无法解决问题本身,那么很多吏员就会下意识的去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百医馆医疗设施人员短缺,是吏员所能解决的么?
所以,吏员所能解决的又是什么呢?
吏员习惯的做法又是什么?
一切,似乎都在韦氏的预料之中。
事情越来越大……
『成了!哈哈!』韦康忍不住有些手舞足蹈,『闹起来了!巡检处出动了,开始抓人了!抓了很多人!哈哈哈哈!这下事情不大都不成了!』
『收声!』韦端沉声喝道,然后伸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韦康醒悟过来,连忙咳嗽几声,然后坐好,『父亲大人……这巡检处出动了,四处抓捕……光朱雀街上就抓了十来个!这下可好了……』
『还真动手了……』韦端问道,『带队的是谁?』
『听说是刑子昂……就是前段时间高中的那个河间人……』韦康有些不屑的说道,『真是没脑子的家伙……这一抓下来,就算是对的,也就错了……多半是心急想要升官,也就不管不顾了……』
韦端沉吟着,『手尾可都干净?』
韦康点头,低声说道:『父亲大人放心罢……这一次可是万无一失!我先到的城外庄子……然后才让人……这城内耳目众多,但是在城外么……如今有闻司大理寺都是无头统领,就算是退一步来说,就算等阚德润回来了也晚了……我们秉公而论,为民请命,他们又能奈何?』
韦康所言,确实是真的。
这一次,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小心。
即便是在有摄像头监视器的后世,在乡下村寨,也有大把区域是完全没有任何监控的,更不用说在大汉当下,只需要一出城,基本上就等于脱离了视野范围。
大理寺卿司马懿现在正在河东,据说还打得不错。
有闻司的司直阚泽,听闻前一段时间庞统和魏延闹翻之后,被一杆子秃噜到了漠北去了……
巡检处现如今又抽调了大部分加入了补充兵队列,当任基层军官和教官。
所以,看起来没有比现在的机会更好的时候了。
这也是为什么韦氏敢于冒险的重要原因,生怕过了这个村,就真没这个店了。
韦端看了一眼韦康,微微点了点头,心中略微有一些欣慰。
韦端年岁也大了,家业什么的总归是要让韦康来继承,而如今韦康也沉稳不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情要躲着做,不像是之前动不动就是我爸是谁……
韦端又将前前后后思索了一遍,然后低声说道:『还是要谨慎些……记住了,这一次,我们必须“不偏不倚”,“公正公平”,“为民请命”……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只有正义的幌子,才能遮住邪恶的嘴脸。
韦康严肃的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便是又忍不住微笑起来,就像是看见了他们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
没错,韦氏现在没有实权,但是在谋划着一些虚权,比如类似于『无冕之王』什么的权柄,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公知专家。
这玩意还真不是后世才有的,其逻辑来自于孟子。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这么一拨人,他们一直在致力于掌控社会舆论,进而为自己牟利。在大多数的时候,这些人一直就是靠着骂朝堂来掌控话语权的,几千年来都这么玩的。
大汉将这些人称之为清流。
社会良心么。
后世的公知砖家只不过是把法先王改成了法洋人……
百医馆只是引子,将事情闹大才是韦氏所需。
事情一大之后,韦氏就可以披上一层『调和』的皮,左边讲几句百医馆难处,右边再说几声民议心声,只要事情越来越大,那么就会越来越乱,而事态一乱,百姓本能的就会开始多买粮食等生活物资储备……
这不是华夏民众才有的『毛病』,而是古今中外被剥削者的悲哀。对于没有任何生产生活资料的无产者来说,货币显然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他们偏偏拿到手的,只有货币。所以一旦有风吹草动,普通百姓就更倾向于抢购生活资料。
于是乎,韦氏不但可以卖出陈粮,还可以获得话事人的无冕之冠,进而觊觎盘中的奶酪,简直就是美得不得了。
韦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此,就差风来了……』
第3233章兵
长安直城门外,太液池旁。
一些士族子弟在此举办酒宴。
吃喝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确实是人活在世的第一个问题。
不请客,根本就没人来。
简单来说,就像是免费拿鸡蛋。
此地的酒宴当然比不上城中的醉仙楼,可是醉仙楼贵啊……
陈序坐在其中,神色之中多少带着一些犹豫。
这场酒宴是陈序办的。
酒宴并不算是多么山珍海味,也不是什么富丽堂皇,但是属于流水席,一大海盆的汤饼,然后随时添煮。
卤子也是以盆论,想吃多少自己捞取。
外加每人一碟卤肉片,一壶水酒。
参加的人挺多,大部分都是同样的山东落魄子弟。
大家老大不笑老二,都有相似的倒霉经历,于是越吃越喝越聊越是相互安慰,互相舔伤,倒也氛围不差,热闹得很。
按照道理来说,斐潜制定下来的科考标准并不难,至少比起后世的高考来说,已经是简化到了不能再简化的程度,但是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些山东学子无法通过。
日积月累,这些人化完了携带的钱财,难免落魄。
陈序就是如此。
因为他很不习惯。
山东经学和关中经学是有所不同的,但并不是全然否认,而是主要区别在谶纬上。
也就是说,只要不搞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大家都还是好同志。
可问题是陈序已经习惯了谶纬……
或者说是某些经文的自由解释权,就像在某些条款下面最小最细最含糊最不起眼的那一行字。
关键是陈序就算是想要改,也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他毕竟年龄大了一些,记忆力也不像是小时候那么好了,要让他重新去背在青龙寺里面的那些关中标准的经文书籍,他背不了。
宴席一开始的时候,众人还算是正常,但是吃饱喝足,又喝了些小酒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人开始述说一些苦闷,然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一般,咕噜噜的往外就冒。
众人大多数都是从山东各地各郡而来的,在山东之地就不算是什么特别有名望身份的人,大多数都是旁支,很多是在山东混不下了,才到关中来碰运气,结果没想到的是,到了关中依旧日子惨淡。
很多人不仅没能过上想象当中的好日子,还欠下了不少的外债……
说到这些外债,众人就不免觉得陈序是不是攀附上了什么贵人,毕竟想要办这么一场酒宴,即便是菜肴水酒不是太贵,但是人一多,也是个不小数目,这陈序怎么有钱拿得出来?
只不过人都有贪便宜的心理,再加上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在长安也未必人人都能混得如意,见有免费吃喝,那还管他作甚,先混一个肚子圆再说。
当然也有些人在琢磨着陈序身后的金主究竟是谁?
纵然抱不上大腿,好歹吃两口软饭也成。
都是要恰饭么,不丢人。
毕竟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是可以丢的了……
吃喝到了一定时候,坐在陈序背后的人便是隐蔽的捅了捅陈序。
陈序一个哆嗦,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众人见陈序站起,便是对于这些菜肴酒水尊重,渐渐的收了声,都看着陈序。
也许就是因为众人的目光,终于让陈序下定了决心,他有些哆嗦着,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各位!各位兄台,各位乡亲,今日这宴席,未有大鱼大肉,慢待各位了!只求各位能吃得饱,小弟便是心满意足!』
『谢陈兄款待!』
『陈兄大气!』
众人乱纷纷的回答。
陈序又是七八乱扯,众人不明就里,但是看在一餐饭食的份上,还是给些面子的。
坐在陈序身后之人像是嗓子不舒服,很是咳嗽了几声。
陈序身躯微抖,脸上的笑也僵硬了些……
没错,陈序已经将自己的尊严给卖了。
能出卖自己一次。
也就能出卖第二次。
然后第三次……
陈序虽然知道这话一说出来,就必然将来会有问题,但是……
先顾得眼前这餐饱饭罢!
陈序收了笑,带着些发狠,『我们在这吃酒,莫忘了有人却在吃冤枉,吃板子!』
原本酒宴之中气氛还算热闹,结果陈序此言一出,顿时就彻底安静下来。
『陈,陈兄,你想要干,干什么?闹事可是不成!』
有人明显是有些害怕的问道。
就一餐汤饼,值得什么?!
呃,就算是有酒肉也不成!
陈序将手摆了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要找个领头之人,替我们讨个说法!』
『说法?』众人听闻,多少缓和了些下来。
哦,不是要造反啊,那就还好。
不过还有人在担心,『陈兄,这围哄官廨,也是大罪啊……』
陈序笑道:『诸位放心,我也不傻,不管是长安尹官廨还是骠骑府衙,都是不去的!』
『哦……』众人这才是彻底放下心来。
***,在律法还不健全的封建时代,经常出现。比如水渠里面的水哪个村寨用得多了,都会有一帮子村民去***,所以众人对于此事也不陌生,只要不是去找骠骑麻烦,众人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在山东也是寻常事……
『陈兄放心!这说法,算我一个!』
『对对!陈兄一看就是实在人,这肯定是陈兄占理!』
『我们山东之人在关中如浮萍一般,更要团结互助才是!』
『中咧!』
『……』
众人七嘴八舌的表态,很多人都以为不过是像在山东一样,讨要个说法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帮陈序走这么一趟,将来自己要是有什么事情,不也是可以同样的找些人***?
人多势众么!
陈序拱拱手,『多谢诸位仗义!不过光我们这外乡人可是不成!如今山东之人在关中倍受欺辱,真想要有说法,还是要请几位关中大儒,饱学正直之士为我等申冤为是!』
众人一听,便是越发的同意,毕竟领头的不是自己,就算是将来再有麻烦,也不过是落到了他人身上,那还有什么犹豫的,于是便是纷纷呼喝起来,拍手的拍手,拍大腿的拍大腿,拍桌案的拍桌案,都是觉得陈序此言大有道理。
趁着酒意,众人走在一起,顿时觉得胆气横生。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陈序走在最前面。
一时之间,让陈序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山东之地……
在那个时候的山东之地,士族子弟就是如此的强横,纵马驾车过闹事,那个倒霉鬼撞伤了活该,就算是撞死了又能怎样?赔点钱就了事了。说不得还要反咬一口,表示那死者家属一心就是为了讹钱,人品卑鄙***!
于是,韦氏『等』的风,最终来了。
『多谢各位抬爱!』
韦端站在台阶之上,笑容可掬,拱手以礼。
『诸位,诸位,且听某一言!』
『夫地者,宇宙间之广漠也!人者,天地间之灵长也!自古洪荒分野,九州裂土,自有国家。然而天下各郡,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皆为汉人焉!』
『昔日汉祖高皇帝起于丰沛之间,扫六合之氛秽,合四海之疆域,铸九鼎之大业,开八荒之疆土。自此而后,华夏一统,炎黄子孙,无论北抵瀚海,南及珠崖,西涉流沙,东临碧海,皆以汉自居,共襄盛世太平!』
『瞻望北地,燕赵之士,饮马黄河,襟怀壮志,其气吞山河,其志比星辰。再观南疆,楚吴之民,耕织长江,情深似水,其风雅绝伦,其意绵长。虽地域迥异,风俗不同,然皆抱忠贞之心,守礼仪之邦。』
『是以,地无分南北,人无分东西!吾辈岂可违汉祖之伟业,绝圣贤之遗德乎?』
『如今有狭隘之辈,以南北东西分割华夏之人,以屈民意,岂非欲绝华夏之统,断骠骑之大业乎?!今端不才,得诸位襄举,立志以免除此等狭隘之见!』
『愿我大汉千秋!』
『愿骠骑大业长久!』
韦端慷慨激昂,振臂而呼。
『某有闻!』
『如今骠骑暂离关中,便有小吏貌似忠良,而心藏女干诈。潜行偷盗,贪墨成性,民膏民脂,日夜榨取。其行如鼠窃狗偷,其心犹豺狼虎豹。百姓怨声载道,而小吏恬不知耻,犹自以为得计!』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义士义胆忠肝,不忍百姓之苦,故而密察其情,细审其状,检举其行,其意为善。有道是,有错则改,无过加勉,善莫大焉。』
『却不成想,官官相护,密捕者众,以拥塞言路,害骠骑之业!若此长久,敢问西京如何清明,百姓如何安居?』
『端不才,亦愿将此民间疾苦,下情上达,以明是非!』
『骠骑曾言,治民乃重信也!』
『某愿替民求其信之!』
『若其正,便正其名!』
『若其腐,便律诛之!』
众人闻言,纷纷大赞韦端果然是人如其名,端正无比。
韦端微笑。
此时此刻,他得到了『代表权』,他说他代表了百姓……
请问『百姓』有异议么?
因为代表老百姓就给自己带来了正当性和合法性,虽然老百姓压根儿没让他代表。
在台阶下的众人之中,陈序也同样在笑。
两人似乎目光有所交汇,但是又像是陌生之人。
这风越来越大,只不过接下来谁能乘风而起,谁又是没翅膀的猪,那就还要在等等看……
……
……
冀州。
黎阳的南门城墙之上。
一名军将正在巡城。
说是军将,根本就不像,因为他不仅未曾披甲,就连军中战袍也未曾穿着,倒是穿着一身儒士长袍,戴着头冠,因为晚上风大,还裹了一层狐裘。不仅是脸上皮肤细嫩,就连手都是白净,连半点舞枪弄棒的老茧都无,不仅如此,手指上还带着两个黄金戒指,在戒指表面还镶嵌了硕大的玉石,在火把光照之下,闪闪发亮,富贵逼人。
若不是其身后跟着一队的军校兵卒,点头哈腰的模样,谁也不会将这个看起来不过二三十许的年纪,如文人雅士一般留着三柳细髯,修眉俊目,俊秀非常,说不出的风流个傥模样的家伙,当成是一县的军将!
不过,在冀州之地,这种现象很常见。
冀州豫州,先要成为士,然后才能担任某些职位。
至于这个职位是不是这个士族子弟擅长的,亦或是他原本懂不懂职位所需的知识和技能,根本不重要。于是,只是学了些经文,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人,不仅可以充当将领,也可以从事水利工作,甚至还可以作为一地之长!
这个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像是军将的人物,偏偏就是黎阳之地,不折不扣的统兵大将!
不为什么,就因为此人姓曹。
和关中之地,韦端要想尽办法才能获取一点话语权不同,在山东,有时候一个姓氏,就可以决定一切。当然,姓氏之中也有分上下,原本曹应不过是曹氏旁支,可偏偏攀附上了曹丕,于是逐渐的水涨船高起来。
曹应之前就是个普通读书郎,若是放到后世,顶天也不过就是个汉语言专业的学士罢了,可偏偏就可以担负了重职,作为检查冀州周边的巡查使,溜达了一圈之后,什么问题都没有查出来之后,结果还因此得了善缘,被一群士族官僚表示曹应是个好同志,应该加一加担子,于是顺理成章便是接任了黎阳的军事重担,成为一地之中最高的军事长官。
升迁速度无与伦比。
反正只要有曹丕作为背书,又是曹氏之人,那么原本大汉制定的相关任职考核制度,也就像是一个屁一样,除了放出来的时候有些味道,其他什么作用都没有。
黎阳之南,便是白马津,故而此地军将不仅是要负责县城周边的防御,连带着还要统御白马津的军寨,虽然只是一地县尉,可是差遣在上,并且掌握有军事实权,怎么说都是相当重要的军将了。
同时,因为黎阳地处要冲,所以不仅是有往来商贩行人,更是有军粮物资转运的额需求……
按照道理来说,这么一个重要的地点,应该派上一个合格的军将来,可是这一位军将曹应,却从小到大都没有练习过一天的武艺,更没有翻过一本兵法,或是在军营之中待过一日,身上真的一点军人的气味都没有。
当然,对于山东之地的人来说,有军人气息,还未必是什么好评。
武夫!
持勇好斗!
还是文人好,温文尔雅,通情达理,不光长得顺眼,说话又好听……
曹应原本是旁支,家中自然贫困,现如今掌了权柄,那么除了日常守备,缉拿贼匪等等事务之外,最为关键的,自然就是要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家庭置办出一份家业来。
所以,借着权柄搞来些好田亩,收些租税,拢几间店面,招揽商户,再利用免费的兵卒劳动力,修建一些房屋用来租典,自然也都是正常基操勿六。
除此之外,曹应还深刻的了解掌握了城池修葺技巧,军备设施维护技术,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效果……
比如一些陈旧的兵刃,如果换成新的,那么不仅是要多花很多小钱钱,而且还会导致来年无法更换。谁都清楚,这水利建设么,当然每年都要搞,这道路城墙修整么,也是每年都要修,所以兵刃战甲,又怎么能一年到头都不坏不换的?
所以一些不必要的兵器战甲,用木头刷一层漆,不就好了么!
至于什么是『不必要』的,那自然是见仁见智了。
于是乎,这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即便是曹应来此才没多久,这身上穿戴也就自然高贵了起来……
至于什么戒备防务,那更是根本不必提起了。
反正黎阳之地,上下左右都是自己人,能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一天,曹应却难得到了城头上来巡弋。
自上任起,都不来城头巡查的曹应今天忽然来了,顿时就将城头上的值守军校等人吓得不轻,连忙屁颠颠的跟在后面,不知道曹应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曹应也是不耐,巡查了一圈之后,便是站定,往西边一指,问道:『听闻了朝歌之事没有?说是骠骑人马越过太行,偷袭了朝歌!你们说,这事情是真是假?』
『这……』跟在曹应屁股后面的军校们面面相觑。
这事情,要怎么说?
军校们吭哧半天,然后低眉顺眼的说道:『我等都是些粗鄙之人,怎么能知道这些……还请县尉赐教一二……』
曹应哼了一声,傲然说道:『太行者,巍巍哉!』
军校们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吞了一口唾沫,偏偏又要像是听到了什么仙音一般,表示出一副欣喜的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太行之山,巍峨耸立,如屏翰于天地之间。其峰插云,若龙腾九霄;其脉跨域,似虎视八荒。自古英雄豪杰,多有欲登其巅者,然不可全也。』
『余也曾披星戴月,越险阻,历艰辛,以求一睹雄伟之姿。行至山腰,回望四方,群山皆小,唯太行峥嵘,云海腾越,犹如仙境。』
『然太行之高,非寻常可攀。途中或逢峭壁悬崖,或遇密林深谷,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昔日黑山之贼,纵横太行多年,熟知地理,仅浅居山谷,未能跨域而战,何况骠骑乎?』
『尔等可是明之?』
曹应蔑视的扫了一圈周边的军校。
他确实有些不爽。
这在黎阳才没几天舒心日子,就接到了什么骠骑人马突破太行的消息,简直要让曹应笑掉大牙!
就像是曹应之前和在黄泽边上的冀州大粮仓的任管事所论及的一样,太行是那么好走的么?
要不然乐进将军也不会折戟于壶关之下!
若是曹应没有担任这军事要职倒也罢了,可能还不清楚这其中的调调儿,但是现在身为黎阳县尉,曹应真是太清楚其中的奥秘了!
这多半是朝歌的守军贪墨太厉害了,导致连太行山中的那些山贼都打不过!
没错,曹应认为,那所谓的骠骑人马,不过就是太行山的那些残留的山贼罢了!
因为亏空太厉害,导致查账的时候抹不平了,便是借着山贼的机会,将陈年旧账一笔勾销……
这手法,曹应可是太熟悉了。
所以他今天特意上城头来,将手下的军校聚集在一起,一方面是将此事拆穿,以展示自己的睿智,另外一方面也借着警告手下的这几个军校,别贪墨得太过分,最后做不了帐,连检查都混不过去,牵连到他头上来就不美了。
众军校顿时恍然,便是连连拍胸脯保证,说他们都是专业的,绝对可以过账!
做的帐,都是请冀州内的士族子弟来做的,大家都认识,只要一看暗记,就知道是谁的亲戚孩子做的帐,都是会手下留情关照一二,绝对不会给曹应带来半点的麻烦!
曹应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有诸位齐心协力,自然是可保黎阳百姓平安无忧!我心甚慰,甚慰啊!』
众军校又是一阵不要钱的马屁送上。
正在其乐融融之时,忽然城头有一名值守的兵卒叫出声来,吓了曹应和众军校一跳!
没等曹应和军校发火,那兵卒连忙用手一指,『那边,那边有火光!有火光前来!』
众人不由得转头,趴在城垛上望去,只见远方道路上隐隐有些火光,在渐渐阴沉下来的夜色中,越发的明显起来……
第3234章城
就在黎阳西北方向不远之处,有一座被叫做岞山的小土山。
魏延的手下正在埋伏。
『黎阳的兵马怎么还不来?』
在魏延边上的老马头望着黎阳的方向,喃喃的嘀咕了一句。
这几天来,魏延的手下也对于当下的战局,渐渐有了更多的信心。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认为以步军突袭邺城,属于九死一生的任务,就算是打到了邺城,也未必能攻下,而且因为是两条腿,所以真要转移的时候也未必能逃得出去,只要曹军从各地赶过来一围,自家就是凶多吉少。
跟着魏延,只是因为魏延自己也上。
在很多时候,小兵小卒并不是真就不怕死,而是他们看见有领头的将领真的冲在前面,那么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就跟着一同踏过去!
相反,若是将领整天在后面喊着,只要思想不滑坡……
咳咳。
现在,魏延的兵卒忽然发现,冀州这里的曹军,根本不像是他们想象当中的,或者说他们之前印象的那个样子!
这里的曹军,简直就像是一群拿着刀枪的民夫,一打就乱,一乱就逃,一逃就败,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于是胆气也都渐渐生养了起来,觉得似乎可以陪着魏延疯狂一回。
『走了多久了?』魏延问道。
老马头抬头望了望天空。
虽然说天空之中有云层笼罩,看不清星辰,但是很奇怪的是老马头依旧能够判断出大概的时辰来,『大概有个三四个时辰吧……』
魏延点了点头。
就像是信鸽会感受到地磁一样,人其实也有些第六感的,只不过平常多数人都用不上,所以便是越来越退化了。有些人对于时间敏感,有些人对于空间敏锐,当然,也有人是反着来的,出了门没导航怕是回不了家的那种。
或者即便是有导航,也觉得导航有问题……
老马头看了一眼魏延,他觉得魏延也没完全疯了,至少没有以五百兵卒便贸然去攻击邺城。『将主……你就真的不担心……这曹军……啊哈?』
魏延轻声笑了笑,『此等曹军,有何可惧?曹军精锐,尽与主公对峙,即便是还有些留在冀豫之中,也是在许县邺城等核心之地……至于周边郡县么……呵呵……』
『我就是怕被围,』老马头嘀咕着,『这好汉还难敌四手呢……』
『哈,』魏延笑道,『被围了就杀出去!』
『真要是如此,那么我们不就是白来了一趟?』
魏延笑得更是开心,『怎么会?你好好想想。』
『啊?』老马头愣了一下。
还没等老马头想明白,前方便是有人低声传话,『将主!前面来人了……』
魏延大喜,探出头去,问道:『来了多少人?』
前来报信的斥候也是跑回来的,气喘吁吁,先是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喘了几口气,稍微缓了一点便是说道:『来了近千人!』
『什么?这么多?』老马头一惊。
魏延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搞一个伪报,调一些黎阳的守军出来,然后伏击之,再根据具体情况找新的机会……
魏延哪里能够想得到,黎阳的守将是个菜鸟,还自诩甚高,以为魏延等人不过就是些黑山残余,于是准备搞一波大的,来彰显自己的武勇,原本只是求援一曲兵,结果生生凑了两曲的人马过来。
『会不会是曹军从兖州豫州来援军了?』老马头有些色变。
如果真的是从豫州兖州来的曹军,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的危险程度增加了,那么原先的计划就必须立刻改变,最好能够撤回太行山的周边,以便于随时逃回去。
而且还要加快搬运物资的速度,要不然没粮草也走不成。
如今的形势,就是双方都是靠猜。
骰子盖子没掀起来之前,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几个六。
对于魏延来说,他们是孤军,如果不能取得巨大战果,就必须撤离。
周边全部都是敌军,虽然说大部分的曹军精锐都被调往了前线,留在后方的曹军兵卒现在看来确实质量一般,但如果是遇到了某些留守的中领军中护军的曹氏精兵,魏延也未必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别看魏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是心中的压力也不小。
且不说两百人敌一千人能不能胜,一旦自己这一方损伤严重,伤兵一多,必然拖累行程,被曹军抓住了机会,接下来还有被歼灭的危险。
『将主,还是稳妥些好……』老马头低声提醒道。
魏延皱了皱眉,似在沉思。
别人看魏延都像是看一个疯子,但是魏延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疯了。
他进入了冀州以来,一直都遵循着『先胜而后战』的原则,一边转运粮草进山,一边制造各种假消息,侵削周边县乡,避免被曹军一步步合围。
但是在战场上,变化多端,不可能每次都能是达成自己的理想状态。
『没机会了,算了吧。人太多了,不划算。』老马头说道,『不行就撤呗,让他们扑个空,我们也没损失什么。』
魏延点了点头,说道:『放他们过去。』
老马头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
好在魏延没冲动。
可惜布置了两日,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了。
紧接着便听到魏延的后半句话。
『走吧,我们去突袭黎阳。』
『啊,啊?!』
『啊什么啊,快走。』
魏延率先起身,然后悄悄的避开了黎阳之人,绕往黎阳而去。
魏延进入冀州以来,伤亡虽然有,但并不太大。
他像个赌鬼,但是也珍惜他的兵力,不惧怕冒风险,但是不确定因素较多的时候,他也不会冒失。
魏延原本计划是要埋伏黎阳的援兵,如此一来黎阳在下一次接到了调兵任务的时候,一来会更谨慎,甚至要反复确认,另外一方面也等于是削弱了黎阳的力量,减轻了魏延在朝歌的风险。
但他发现有一千兵马西向而来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不仅是人数的问题,最重要的是……
黎阳城中哪来这么多兵卒?
黎阳城内,不仅会因此而空虚?
如果是其他地方来的援军,那么他能不能也装作援军,浑水摸鱼?
魏延于是决定放弃埋伏,改为试探一下黎阳,但也力求把自家的损失降到最小。
反正对于偷袭毫无防备的县城,魏延等人已经很熟练了……
……
……
黎明时分,有五十名曹军兵卒模样的,大摇大摆的直奔向黎阳城门。
『奉别驾之命,有紧要军情上报!』
喊话的兵士带着清河口音,还有些冀州子弟特有的腔调。
黎阳城上的守军值守官打着哈欠,伸出脑袋来,『啊啊……哎呀,怎么又有军情?可有令牌信物?』
城头上吊下了篮子,然后一块令牌被放了进去。
守军打上去一看,只见是块别部司马的令牌,背面是个『陈』字,不管是样式还是暗纹,都确凿无疑是曹军自家的令牌。只不过不是『中』字头的,是个寻常司马,但是这也很正常,中领军中护军那些鼻子都长在头顶上的家伙,也不会风尘仆仆这个鬼样子。
守军也就没怎么在意,摆摆手,让人打开了城门……
然后,魏延就笑了。
清晨的黎阳城中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城破了!』
『骠骑杀进来了!』
『降者不杀!』
呼喝声在街头上响起,黎阳的守军或是茫然四顾,或是低头跑路……
喧哗震天,在黎阳之中的曹应在美梦当中被惊醒,连滚带爬衣衫不整的冲出了卧室,抓住了护卫尖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
护卫也是脸色苍白,『不好了,说是骠骑人马打进城来了!』
『骠骑人马!』曹应顿时觉得两腿之间热滚滚,又凉嗖嗖的,『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可是街道之中的哭喊嚎叫之声,就像是在曹应的脸上胡乱的拍。
『县尉!我们现在怎么办?』护卫急声说道。
『取,取……取我的印绶战甲来!』曹应哆哆嗦嗦站直了身躯。
护卫见曹应竟然如此言,以为曹应是要和骠骑人马拼命,便是低声说道:『县尉,这骠骑人马可凶残着咧……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啊……』
曹应一瞪眼,『这还要你说?快,快去取印绶来,随我去白马津搬救兵!』
护卫大喜,连忙照办。
曹应这一跑,城中便是越发的无序。
黎阳县令原本还在哆嗦,一听县尉都跑了,那还待着干什么?
赶紧也跑啊!
但是他不像是曹应……
作为一县之尊,他捞得比曹应要更多,猛然之间就要走,哪里能收拾得过来?
等他真觉得忍痛割爱了许多,抱着脑袋一脸泪的刚出了门,就撞见了魏延。
魏延等人还穿着曹军的兵甲,只是在手臂上缠绕了布条作为标识。可黎阳县令不清楚啊,他猛一看,还以为是自家的兵卒,便是大喜过望,派了仆从过来吆喝道:『兀那丘八!还不过来伺候县尊爷!』
魏延抬眼一看,不由得笑了出来,『哈哈,好!就让某来好好伺候县尊一番!』
……
……
回过头再说那些领着曹应的『号令』前去支援朝歌的两曲曹军。
按照道理来说,这些曹军应该是一路急行,毕竟军情如火不是么?
可问题是这些曹军根本就不想要去支援,更不想要参与朝歌战事,更何况曹应连自己都不去,于是这一支部队就是拖沓得很,走了大半天了,都还没能走出黎阳界。
日头还早,这些人便是嗷嗷叫着说是天色已晚,必须要歇息了……
结果在傍晚,就有人传来了新的命令。
这一次,不是命令他们往朝歌而去,而是命令他们立刻返回!
回黎阳!
说是黎阳安危不容忽视,严防周边贼兵侵扰。
『哪里来的贼兵?』
带队的军校嗤之以鼻。
可偏偏军令上有黎阳县令的大印。
这就很尴尬了……
会不会是县尊不满意县尉派这么多人去支援?
两个人闹矛盾了?
这个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曹应属于『空降』,和本土的县尊表面上融洽,实际上如何众人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
这一次曹应派遣了两曲兵卒前往支援朝歌,一方面是曹应中了魏延的计,另外一方面则是曹应真觉得朝歌之处不过是黑山贼兵,此去没有多少危险,反而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除此之外,曹应还有另外的一点心思,他派遣的都是偏向于县尊的那些军校兵卒,而留在黎阳之内的基本上都是跟曹应走得比较近的。如此一来,即便是这些人真的凯旋而归,曹应也已经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县尊捏在手中,彻底掌控黎阳……
所以县尊发现了这一点,反过手来拽曹应后腿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这一切,都和军校等人无关,他们只是觉得疲惫得要死。
这山东优良传统,内斗内行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会?
『县尉让我们去支援朝歌的……』
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然后就遭到了更多的人的反对。
『县尊说有贼兵,那就是有贼兵!』
『这是自家重要还是旁人家重要?』
『县尉大还是县尊大?』
『你这是要抗令?!』
于是乎,这两曲临时抽调汇集的曹军兵卒,便是乱纷纷的又赶快拔营,掉头朝着黎阳而归。
然后,这两曲近千的曹军兵卒,在黎阳之外,郊游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又疲倦,正在埋着头往黎阳之处赶,一头就撞进了魏延的埋伏圈之中。
『杀啊!』
老马头捅出了长枪,将一个闷头乱窜的曹军捅杀在地。
他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要打那么多曹军实在是太吓人了,可是他现在打着打着,又觉得曹军这么多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
原来老马他们担心是从豫州来的精锐曹兵援军,结果一抓到了黎阳县令,便知道了只不过是黎阳的普通郡兵,那还有什么迟疑的?
魏延手下各个都是嗷嗷乱叫,宛如猛虎下山一般的凶猛!
曹军兵卒被魏延的埋伏打懵了!
他们人多,但不顶事啊!
正常行军,刀枪并不是都带在身边的,甚至连战甲,有时候为了轻装赶路,都会堆放在辎重车上。
这些曹军更是懈怠,恨不得连自己屁股都搁车上去……
一旦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伏击,一方面没有阵型,另外一方面没有武器,再加上曹军兵卒又是疲惫不堪,根本就不是魏延等人的对手,一下子就被冲击成为了两端,前后不能兼顾。
在曹军队列的前面,有军校还在试图抵抗,可是打着没一会儿,他转头一看,发现他原本身边的一队兵卒,现在就剩下了十来个了!
这些减少的曹军兵卒,未必全数都被魏延等人杀了,而是很多见势不妙,便是立刻撒丫子逃跑了。
这让曹军军校顿时感到又惊又悲,心一下就乱了,眼见着又是一队魏延手下扑杀过来,便是牙一咬,脚一跺,转身也跑了……
曹军大败。
近千人曹军兵卒,死伤不过百余人,绝大部分都是作鸟兽散,根本无心抵抗,很多曹军兵卒直接是两手空空的逃亡,将辎重车骡马什么的直接丢给了魏延等人。
『我们赢了!赢了!』
老马头大喊着,高举着染血的长枪,哈哈大笑。
周边也是一片欢呼。
魏延挥动手臂,『打扫战场!捡着有用的拿!』
众兵卒便是纷纷应声,开始将自己手里面受损的兵器战甲都替换下来。
魏延到了一辆辎重车前,看着被曹军兵卒丢去的辎重车上的曹军旌旗战甲,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冒险,竟然是如此的顺利,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山东之地的防御体系是如此的混乱,曹军留守的兵卒也没有多少战意……
如果说,不管是在朝歌也好,亦或是在黎阳也罢,只要真有领头的曹军官吏死战不退,魏延还真不能获得什么好,可偏偏大多数的山东之地的士族也好,官吏也罢,贪赃是一把好手,内斗是专精大师,可要是一对上外敌,便是立刻麻爪。
要真说燕赵之地,也不是没有慷慨之士……
山东河北这一块地方,历史上不仅是有开国英雄,名将也是不少。
春秋战国时期,廉颇李牧就出身河北。
到了汉代,也有寇恂这样的开国名将,和耿弇一起投奔刘秀,被任命为偏将军、承义侯。此后,寇恂镇守河内,治理颍川、汝南,协助刘秀建立东汉。
如今也有刘备张飞,赵云张合等人,同样是出身河北地。
就算是当年袁绍手下,也有颜良文丑等人,都是河北豪杰,一时名动四方……
可问题是,这些河北地的慷慨之士,豪杰猛将,最终不是被逼迫的流亡在外,便是身死道消,几乎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现在山东河北之地,还能有什么人?
袁绍在和曹操争夺统治权失败之后,整个冀州基本上都被豫州人压在地上摩擦。这对于豫州人士来说,自然是皆大欢喜,他们可以将手伸到冀州这里来,就像是陈群就充当了冀州的长史,而作为崔琰名义上是冀州别驾,可大多数时间都被一杆子支棱到兖州去,根本不允许崔琰在冀州本土待长久……
若不是这一段时间需要崔琰来作为冀州沟通的桥梁,说不得曹丕都不会让崔琰回冀州!
如今,这豫州人到冀州来鸠占鹊巢的恶果,就在魏延这外力之下,展现无遗。
豫州人会死心塌地的守卫冀州么?
冀州地方会甘心给豫州人卖命么?
年年岁岁城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城还是那个城,可是冀州已经不是当年的河北地了……
老马头乐呵呵的换上了一件新的军袍,『还别说,这布料还不错!将主,我们现在回朝歌么?』
魏延将辎重车上的一杆曹军旗帜拿了起来,立在身边,晃了两下,『急什么……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战斗,在冀州此处的经历,魏延似乎触摸到了一些什么,亦或是领悟了一点什么。
『啊?』老马头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将主你又要干点啥?』
魏延嘿嘿笑,指了指身边的这些曹军旗帜和兵甲,『你说,现在我们……这是算是骠骑军,还是曹军啊?』
老马头眼珠转动,『将主你这是……』
魏延哈哈大笑,『哈哈!这还用问?主公有云,麒麟阁上音尤在,云台诸将气长存!汉儿自当提七尺,无功何言荫子孙!我等骠骑军,天下可横行!如今既有大好机会在手,自然是要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第3235章政
皇帝就能一言九鼎?
并不是。
皇帝同样是秉承着欺软怕硬的优良传统。
刘协也是如此。
他也不是没有和『黑恶』势力抗争过,但是那个时候确实是他还小,懵懂不知事,所以刘协当时也不害怕。而他相对知道事情多一些的哥哥刘辨,就害怕了。
人知道得越多,便越是感觉自己越渺小,越害怕,越是敬畏。
无知者无畏。
现在刘协知道了,皇帝只是一个称号,别人承认才有用,若是旁人不承认……
所以皇帝最重要的就是要抓人。
对于这一点,刘协恨曹操,也恨斐潜,但是他又同时感谢曹操和斐潜。因为这两个人才是刘协成长过程当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
给皇帝上课的,称之为帝师。
那么给刘协补上这一门皇帝课程的启蒙者,不是他爹汉灵帝,而是董卓。
帮助刘协提升的,就是曹操和斐潜。
学好了徒弟,饿死师傅。
刘协如今虽然还算不上完全出师,但是他也想要饿一饿师傅了。
可是他手上无权无财无兵无人,所以他唯一能够出让,作为筹码的,便是什么呢?
刘协坐在大殿丹阶之上,声音低沉但字字清晰,『昔日孔子游于鲁,观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夫仁德亦犹是也,源远流长,恒若江河,绵延不息。』
『朕幼时习礼乐,遍览群书,尤重《诗》、《书》、《礼》。仁德,乃国之大本,立人之极则。孟子有云,“仁者爱人。”夫仁者,心之所向,行之所往,怀抱天下,泽被生民,无而不利也。』
『尧舜禹汤,皆持仁德,故光显四海,声教讫乎遐方。仁德之光,犹如旭日初升,照耀万物,生辉无疆。然世道变迁,人心不古。今日之风,或已离仁德之道久矣。』
『仁德之行,非朝夕之功。需日积月累,细水长流。君子务本,其命维新。故朕召诸位爱卿而来,是以彰仁德之要,勉而行之,抚慰百姓,兴盛汉业,使四海升平,八荒安康。』
大殿当中众人一听,便是相互以目示意,然后整齐划一的恭贺天子圣明。
刘协微微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说之前刘协还有些会因为大汉疆土扩大,战胜了外族而兴奋开心,那么现在刘协对于这些事情已经感觉一般了,甚至还有点害怕。
就像是上一次鄯善条约端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刘协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在了解一些情况之后,刘协沉默了。他放弃了大张旗鼓宣传,或是炫耀鄯善条约,也没有说就此就将其扔在一边,而是经常会召见那些西域之人,问一些西域的风土。
既没有说要办庆典,也没有说就此罢休。
那一份鄯善条约,一直都放在了刘协的桌案上。
刘协如此举止,倒是有些出乎某些人的意料。
甚至还有人因此前来试探刘协的口风,结果被刘协一句『朕知道了』给堵了回去。
大殿之中,群臣此起彼伏的附和着刘协的观点,阐述『仁德』的重要性,每个人都是引经据典,文采飞扬,可是刘协表面上似乎认真倾听,但是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他也想要务实一些,可是他没机会。
见群臣附和了许久,也抖搂不出什么新鲜的词语之后,刘协才缓缓说道:『朕有闻,治世之道,贵乎审察。古之贤哲,皆以广纳众言为先,盖因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也。昔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是以为政者,当虚怀若谷,取长补短。博采众议,方能洞察秋毫,明辨是非。
朕深以为然。』
『然今之世,有昧于一己之见,闭耳塞听者众也。彼等固执己见,不纳良言,终至昏聩。譬如商鞅变法,虽有益于强秦,然其刚愎自用,不听群臣之言,终遭祸患。故君子当如行云流水,广纳百川,不拘一格。如此,方能无事而不济是也。』
『朕久居深宫,不知天下变化久矣,常愧于列祖列宗。是故,朕欲开设言路,广咨博询乡老之言,以求日新德,月新能,政令通达,仁德天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协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的群臣能说什么?
于是又是纷纷高喊天子圣明。
既讲『仁德』,又要『兼听』的天子,这不圣明么?
在汹涌澎湃的马屁之下,刘协扯了扯嘴角,然后指定了两三个人负责制定一下具体的事项,便是挥手退朝……
就像是结束了一场戏。
是的,唱戏。
在那些铿锵的锣鼓声之下,是戏曲演员被一条条的缠头布,勒得头疼欲裂,在浓墨重彩之下,掩盖的是灰暗的面容。
刘协之前搞过一次想要贴近民间,抓住乡老的活动。
确实,民以食为天。
出发点倒是一点都没有错。
可惜刘协真就从小到大都没有干过农活,想当然了。
他曾经以为农活就是耕地,播种,然后浇点水,这有什么啊?不是只要有手脚就能做的么?
结果现实狠狠的给他了一巴掌。
就算是不提最终能有多少收获,光在最开始的时候,耕地他都耕不好,锄头都不知道要怎么拿。好不容易在春耕的时候,咬着牙扮演了一番农夫,结果回去之后直接在床榻上摊了三天。
不会就是不会,再怎样装也是不会。
而且关键是刘协选错了人……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确实是耕田粮食很重要,可问题是这些农夫百姓能给刘协说上话么?那么既然说不上话,刘协就算是变成了专业的农夫,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刘协领悟了,他和大汉百姓之间,已经拉开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虽然同处于大汉国内,但就像是两个物种,刘协说的,百姓听不懂,百姓想要的,刘协不明白。刘协想要让百姓支持他,而百姓却在疑惑,他们不是已经支持了几辈子了么?还要怎么支持?再苦一苦,再累一累,可问题是大汉这么多年了,那个皇帝上台不是说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要过上幸福的生活,怎么年年都要苦,岁岁都要累?
刘协不明白,大汉百姓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大汉百姓明明创造了那么多的财富,物资,粮草,可偏偏就是要过苦一苦累一累的日子,而刘协自己同样也
不富裕,压根也谈不上什么铺张浪费,而那些官吏乡绅,却能拿走了整个大汉王朝一半以上的财富?
刘协搞不清楚这些,自然无法给与大汉百姓所想要的东西……
当然,若是刘协表示种地辛苦,要减租减税,那就要了朝堂百官的亲命了,非群起而攻之不可,让刘协知道没钱的日子究竟是如何悲惨,如何窘迫,那发臭的牛骨说不得就会出现在刘协的桌案上。
所以,刘协所能匀出来的东西,也就剩下『开闸放水』了,也就像是他父亲曾经做过的那样,出售皇权来达到一定的目标。只不过刘协学乖了些,用『仁德』和『兼听』进行包装,并且不是明面上收钱,所以就自然是个『圣明』天子了。
刘协在这个时候才深刻的感悟到自己面对的敌人,并不是类似于鄯善这样的外族外邦,而是在大汉之内的官僚……
两个在曹操和斐潜之下的政治集团,官吏合体,庞大且可怖。
而刘协力单势孤。
刘协他现在,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正潜伏在四周。
不管是曹操胜,还是斐潜赢,其结果,对于刘协来说,都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因此他不断的挣扎,不管是之前给自己披上一个亲近农桑,体贴百姓的外衣,也不管是像是当下要开兼听言路,其实都是在试图在两强之间寻求一条活路。
时间不多了。
刘协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似乎是想要托举那个渐渐落下的夕阳,又像是要挽回渐渐湮灭的光明,但是很明显,光华在他的手上渐渐的收敛,暗淡,消失……
与此同时,也能体会到官僚政治的可怖,甚至毕生都在和官僚体系斗争的人,还有一个人
孙十万。
小孙同学这一段时间就很辛苦。
孙权其实知道江东之地有很多士族乡绅。
一些很愚蠢,愚蠢到认知只有在江东一地,就像是坐井观天的青蛙。
还有一些则是很嚣张。比如当年的严白虎之类的人物,觉得自己拥兵数万,便是不可一世。
当然还有一些很贪婪的,也有一些尸位素餐的,只懂得捞钱,张口闭口就是之乎者也,但是实际上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遇到这些江东士族,孙权都不会觉得诧异,因为孙权觉得,他还是可以带得动的,只要红线一勒,先动的带动后动的,江东这个破烂不堪的四套马车,多少还是能上路跑一跑的……
结果,让孙权极度失望。
这一次的江东西征,便是展现无遗。
在江东吴郡城西南,临近松岭之处,便是有一座掩盖在翠绿之中的深宅大院。
但看偶尔从树林之中露出的屋檐画角,便是能知道在此地的主人身份并不寻常,要知道即便是在江东富庶之地,也不是所有人能都盖上琉璃瓦,雕刻朱色梁的。
此庄园距离吴郡不远,正是宜动也宜静。
想要热闹,也就三四里,驱车须臾就是可以尽享灯红酒绿,想要安静,也可以在庄园之中闭门欣赏鸟语花香。
此处之地,便是姓顾。
在英雄辈出的三国历史中,顾雍的个人能力不是最出色的一批,但是顾雍却有一项相当了不起的本领,就是他虽然发言少,但是每次开口,『言必有中』。若是寻常事情倒也罢了,关键是每逢僵持不下的大事的时候,顾雍可以出来一言而定……
这尼玛就是多少让孙十万心中嘀咕,感情老子说话还不如你个地方乡绅说话好使?可无奈是孙权又必须脸上笑嘻嘻,表示顾雍是个好同志,大家要向顾同志学习啊!
这一日,在顾氏庄园之中,一个头戴进贤冠,身穿红黑官袍的年轻文官,正在顾氏厅堂之内,大气都不敢出的静静等候。
这个年轻的文官,正是孙权的主记,步骘。
按照道理来说,作为孙权的代表,多少是要给步骘一点面子,可是现在步骘却只能是静静的在厅堂之内等候。
原因无他,便是如今江东财政紧迫,能拿的出钱财来的就是『爷』!
江东四大派系,孙家自己就不提了,然后在孙家之下,淮泗集团武力最强,江东士族财力雄厚,而类似于步骘这样的江北人士,则是充当润滑剂的角色,
在各派之间的摩擦之下,各方到底是爽不爽,步骘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润滑剂,无论如何都是爽不起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内院有些玉环碰撞之声,然后便是有仆役使女上来给步骘换了新茶,打扫了一下原本就没有什么灰尘的坐榻,又是点上了一炉熏香之
后,顾雍这才出现。
看见步骘肃容行礼,顾雍淡淡一笑,说道:『子山,倒不是某怠慢你,而是正在后堂之中诵读佛经,替江东将士亡灵超度,中途不得停歇,累子山久侯了,还望见谅。』
顾雍语调不快,也极清朗,语气也甚是和蔼,可是这说的话,让步骘心中不由得一跳。
怪不得人称『顾一言』,果然言辞如刀,一语中的。
孙权派遣步骘来干什么?
当然就是来试探一下顾雍等人的江东本土派的意见。
如果孙权本人前来,那么一旦谈崩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现在由步骘先一步和顾雍来谈,是好是坏,也就多了个缓冲。
可毕竟这个缓冲不太好当。
顾雍第一句话,就几乎将步骘顶在了死角。
江东将士亡灵超度,都死了这么这么多人了,还要继续打么?
『不敢,不敢……』步骘拱手为礼,朗声而道,『某不才,常有闻先贤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观天下之势,烽烟四起,群雄并起,纷争不已。若欲图江东可安民立国,必须乘时而起,把握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敌之先是也。』
顾雍点了点头,『子山所言甚是。昔赵括不知兵,轻用其众,卒致长平之败;项羽背水一战,威震四方,孤勇败战垓下。是故知兵者,必审时度势,方能决胜千里。』
『顾公所言甚是。』步骘接口说道,『夫战,非好战者也,乃不得已而为之。然一旦决意,当如猛虎下山,鹰击长空,决不可犹豫迟疑,以致错失良机。故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君子务知此理,然后可以动天地,感鬼神,成大业矣。』
顾雍依旧微笑,
『然也。故赵括若知其拙,聆长者之言,纳沉稳之举,赵国纵败,亦不亡众也;项羽若明其莽,采智者之谋,用封赏之策,高祖虽能,亦不可敌也。』
『这……』步骘沉默下来。
谈话就被谈死了。
不过步骘前来,也是作为孙权的前站,并没有一定就要一次性成功的意思,所以在略微了解了一些双方的意思之后,步骘便是告辞出来,转头向孙权复命。
孙权听了步骘的回报,虽然说已经有所意料,但是心中依旧非常不爽。
孙权挥了挥手,让步骘退下。
他站起身,在厅堂之内背着手转圈。
过了片刻之后,孙权站定,目光之中透露出了几分凶狠来。
既然谈不拢,那就不谈了!
别忘了他现在怎么说,都还是江东之主!
既然是江东之主,就可以行使江东之主的权柄!
这倒不是说孙权好了伤疤忘了疼……
嗯,好吧,多少有一点,但更为重要的是孙权知道周瑜的身体不行了,他必须在周瑜还在的这一段时间内,尽可能的竖立起他个人的威严来!
之前多少还有吴老夫人在镇场面,使得孙家吴家两家之中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爆发出来,但是现在吴老夫人不在了,孙家和吴家之间的矛盾,就没有人进行调解了。这是孙氏自身的弊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根除。
淮泗武将集团之中,也是因为有周瑜在,所以主要的矛盾也都压着,若是周瑜真的有一天撑不住了,那么淮泗武将还能这么听从孙权的话么?
而至于那些江北之士,则完全就是墙头草,那边强往那边倒。
江东四大派,如果说孙权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搞一搞,那么真等孙家自己内讧,淮泗武将不服,再加上江北墙头草一歪,那么江东将来恐怕就不姓孙了!
所以,很显然,孙权这
已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若是这一步不能安稳跨过去,结果便是将会落入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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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6章文
痛苦的时候,就像是坠入了地狱之中,虽然周边依旧是日升日落,但是在人的感觉之中,却像是昏昏沉沉,无日无夜。
难民的感官是混沌的。
在正常人眼里的山川和道路,在难民眼里就是昏暗的世界。
扭曲的,摇晃的,甚至连声音和气息都产生了变异的世界。
因为不仅是累,更重要的是饿。
天空之中偶尔亮起的光,晃动的脸,颠簸的路。
四周的都是扭曲且摇晃着的。
造成这样的情况,一则是因为累,二则是因为饿,或者是又累又饿。
在极度饥饿疲惫的影响下,人的求生本能会将大部分的其他感官的开支都挪用到维持生命上。脑袋就是木的,连思考都会像是跌入了泥沼,就连难受和痛苦的感觉,反馈上来的也是不多。
至于其他的什么欲望,便是被压制到了最低,
像是什么电影电视里面的难民,一个个眼里贼光四溢,脸皮上的油光都可以当灯泡……
河东这一块地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在第一次河洛大乱的时候,没人去在意河东地,在第二次关中大乱的时候,也没有人去理会河东地。
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在朝廷的触须根本伸不到的地方,能够安稳的吃一口饭,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春天开着野花,绿草从田埂和山脚爬出来。
夏日的雨漫过溪流河滩,蹦蹦跳跳的小鱼小虾。
秋日的晒谷场上的谷子映照着太阳,也拉扯出了笑意的脸庞。
冬天里面安闲窝在炉火的瞌睡,一点点的进入梦乡……
可是现在,这种幸福被打断了。
一切的一切,在血里,在火里,成为了碎片,化成了虚无。
『曹军来了……』
『大郎啊……大郎去哪里了……』
『快走快走快走啊……』
『曹军来抓人了……』
『人死了,死了,死了……』
『死了啊……』
『死……』
或许对于后世某些人来说,动不动就会将死字挂在嘴边,表示自己心情不好,感觉不妙,状态不佳,活着还不如去死,但是对于这些逃难的难民来说,他们却是拼命的在死亡线上挣扎。
不如去死?
难民流里面的汉子,弯着腰驼着背,扛着背着不知道能用上还是用不上的家当,即便是自己已经累到了打晃,也不会让自己肩上背上的东西挪一点到自家妻子的身上去。虽然他们绝大多数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平日里面半点情绪价值也不会提供给妻子,可真出了事情,他们会死在妻子父母的前面,在他们没有倒下之前,谁也别想跨过去。
而那些身为妻子的,身上也背着孩子。她们脸上并不白皙,手上也不细嫩。她们也同样一身邋遢,穿着破烂的衣裳,更不会在意自己脸上身上头发上是否沾染上了泥尘土块。她们照顾着孩子和老人,甚至抽空还要在路边视线所及的地方寻找能食用的野菜来尽可能的填塞饥肠,真没有多少闲工夫去询问身边的人到底爱不爱我想不想我,也不会有什么小情绪小脾气小道理……
人为了活着,都已经费劲全力了,哪里还能顾得了什么情绪,什么抑郁?
难民向前流淌着。
倒下的死去。
活着的挣扎。
就像是这个土地上千百年来的百姓。
……
……
视线拉高,拉远,然后如同猎鹰扑向猎物一般的落下。
映入眼眸当中的,便是
一杆迎风招展的大汉军旗。
红底黑字的『汉』,在风中摇曳。
在旗帜之下,是鲜血和尸体。
一具又一具。
这些并没有穿着战甲,衣衫褴褛的尸体,就像是勾勒出了黑灰色的轮廓,拥塞在整个的画面里面。
视野的远处,是燃烧的村寨。
而在村寨边上活动着的,是穿着大汉军袍的曹军。
这些打着大汉旗帜的军队,现在所屠戮的却是大汉的百姓。
穿着大汉红黑军袍的曹军兵卒,在这宛如屠宰场一般的村寨之中分散而开,搜索着一切能用得上的物品。
能吃的,先塞到自己的嘴里。
能穿的,先披到自己的身上。
能用的,先揣到自己的怀中。
当然,也忘不了要给带队的将官军校一份,只有剩下的那些,才是往车上堆叠。
将官军校的吃饱了,吃好了,才能轮得到普通的曹军兵卒。
队伍朝前方的尸体间缓缓推过去,就像是一群食尸的鬼。
『动作快些!』
曹军军校呼喝着。
『带不走的就烧了!』
烈火升腾而起。
烧黑了一些什么,也烧红了一些什么,就像是那根在风中摇曳的红底黑字的大汉旗帜。
运城盆地,彻底的成为了洪炉炼狱。
以前这里虽然称不上繁华,但是以大河为界,至少将纷扰和混乱阻挡在外,也使得这里的士族乡绅以为自己可以永世安宁,富贵齐天。
可是现在,哭泣和惨嚎声在这一片的土地上响起。
原本是大汉秩序的守卫者的大汉兵卒,将刀枪再一次的对准了大汉百姓。
安邑周边的各个小坞堡率先遭殃。
那些关上门,试图遮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的小庄园主,也成为了这一场战事的祭祀品。
被激发出了兽性的曹军兵卒,并不满意那些贫瘠村寨之中的收获,很快就将目光盯上了这些面对难民持强硬态度的河东乡神。而这些乡绅在曹军步卒面前,却像是皮薄肉肥的螃蟹一般。
等到这个时候,这些坞堡堡主才猛然发现,他们所凭依的那层硬壳,脆弱得像是一张纸。
流血、杀戮、死亡。
混乱弥漫而开,几乎就将运城盆地染成血色。
当然,再多的破坏和疯狂之后,一切也最终会平静下来。
在这一场的杀戮抢掠当中,有过多少的鲜血无法细述,坞堡之中那些细皮嫩肉的高贵人士,又有多少沦落为虐杀的对象,也是数不胜数。
河东士族,以为他们学的是山东经学,就能成为山东经学体系当中的一员,享受自由和平等,呼吸着同样甜
美的空气,但是实际上山东士族在看着河东这些乡绅的时候,就像是看着猪狗。
乐呵的时候,看着猪狗摇尾巴。
穷迫的时候,自然要先杀了猪狗下酒。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河东士族都遭了殃,一小部分的河东士族,借着跪舔的能力,获得了一面曹氏旗帜,便是可以老老少少的抱在一起,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被宰杀的对象,并且掏空家底,卑躬屈膝的给曹军送去劳军物资,浑然忘记了他们如果支持骠骑的话,甚至都不需要有这么多的损失。
河东士族乡绅对于山东,一直以来都存有相当高的好感度……
这种好感度是在刘秀定都河洛之后,渐渐形成的文化上的一种势差。
文化是有力量的。
文明的侵袭是无形的,被压制的一方往往并不自知。
就像是斐潜在南匈奴身上的做的事情一样,当年山东士族也在河东身上做过。
而且一做就是两百年。
可以说河东士族,在斐潜没来之前,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都是山东士族的形状。
所以斐潜来了之后,他们表面上或许不说什么,但是实际上有很多河东士族子弟在背地里是批判斐潜,厌恶关中,抵制新田政的……
即便是他们嘴上不谈利益,不说钱财,但是最为根本的依旧是他们不舍得自己的权柄和钱财。
甚至他们还保存着幻想,觉得只要润去了山东之地,凭着他们和山东士族一样的经文,一样的学识,怎么可能会混不到饭吃呢?
这些河东士族子弟,明知道山东士族看不起他们,也还是一次次,锲而不舍的贴上去,用热脸蛋去贴冷屁股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现在,他们在遭受山东所带来的各种苦痛,还是有一些河东士族子弟在强颜欢笑,并且顽强的坚持着他们的观念。
关中就是烂,山东就是好。
没有理由,抛开事实。
不要旁人觉得,只要自己认为。
原因很简单,如果真的关中抬头了,三辅真的变好了,骠骑真的打赢了,那么他们这些年来所吃的苦……
不就是白吃了?
……
……
运城盆地北。
峨嵋岭。
坡上。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在峨嵋岭之中,顺着沟渠的避风之处,修建出了一排排歪歪扭扭,并不整齐的简易棚子。
因为峨嵋岭,也叫做峨嵋塬的地势高,所以相对干燥,沿着沟渠的避风处构建出来的棚子,虽然说不好看,但最大的利用了峨嵋岭原本的地形地貌。
简陋却不简单。
说实话,也只有当下的骠骑军,才有能力动员兵卒百姓齐上阵,一同在短时间内建设出大规模的工程来,否则单靠张绣部队或是荀谌带着的这些文官,就算是拉出了更多的劳役,也未必能做得又快又好。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或许可以建出一个百年不倒的桥梁,化天堑为通途,但是同样也可以建成一个撑不了三五年的豆腐渣,一辆载重大卡车就能将其压垮。
同样的大汉王朝,同样的大汉旗帜,同样的大汉军队,现如今展现出来的状态就完全不一样。
这种矛盾的差异性,还将长期的存在。
将最后一块石头压紧,确定毛毡不会滑落后,一个汉子麻溜地爬下了顶棚,跳下了地面上,然后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尘土屑,一边埋怨道:『这叫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大半夜的就来这里建这毛玩意……这地方荒郊野岭的,养牲畜么没那么多草,让人住罢谁会来这里啊?盖这么多棚子不是白费劲么?』
正在一旁检查棚子坚固情况的领队闻言,便是低声喝道:『闭嘴!我看你就是闲得慌!你没看这里不光是我们屯的人么?临汾周边的村屯都抽调了人来,肯定是有大事!不然你以为谁愿意黑灯瞎火在这吹冷风啊?那……』
领队指了指远处,『你看那些军爷都在干活,让你他娘的干点小事,屁话一溜溜的那么多!』
那汉子抬头望去,见在远处也是一群穿着兵甲的骠骑兵卒正在搭建棚屋,便是嘿嘿笑了几声,也不再说些什么,捡起一旁的木梁柱头,开始搭建下一个棚子去了。
在另外一边,早一些搭建起来的棚子中间,也有一些人正在撅着屁股忙碌着。这些人正在地上直接挖出灶台来。黄土地上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管是在地上怎么挖,都不会像是在深山老林内的一股腐朽味,也不用特意烘干什么的,多半都
可以直接架上锅来用。
这些明显是厨丁的人正在准备水和火。
在棚子一边堆放着是刚刚才卸下来不久的粮食。
几名在粮草边上值守的兵卒,一边帮忙一边嘀咕。
『要我说,这骠骑将军又是犯傻了……这南面来这么多流民,一家两家的无所谓,可现在这么多人,真什么事情都不干,留在这里管两餐……啧啧,这是要耗费多少粮食啊……到时候放开肚皮吃吃吃……哪里能接得下来这么多张嘴?』
『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了,不管怎么说,上头要我们做,就做呗,又不是吃你家粮食……来来,麻溜的把锅抗过来,先点个火看看烟道漏不漏气……』
……
……
在峨嵋岭之下,临近土塬的地方。
有不少兵卒正在眺望着南面的方向。
远方又平又稀的烟尘,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升起,然后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看到烟尘当中隐隐有些黑点在蠕动着。
『来了……把护栏绳子再查一遍!』
『旗帜立好!』
缓缓的,难民朝着峨嵋岭而来。
拖着脚步,艰难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身上捆着,挑着的一些包裹和担子。
身前的是孩子,身后的是家当。
土灰色,土黄色,土黑色。
土得一塌糊涂。
被太阳晒得黑褐色的脸,粗糙皴裂的脸,茫然无措的眼神,神情恍惚,表情木然。
在峨嵋岭下的骠骑兵卒上了马,朝着前方的难民潮缓缓而去。
见到了骠骑的骑兵前来,这些难民产生了一阵难以控制的躁动和骚乱,但是很快就在三色旗帜之下平缓了下来。
『乡亲们不用怕!』
『乡亲往前走,顺着道路,
跟着标识往前走!』
虽然口音有一些不一样,但是『乡亲』二字一出,似乎就天生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很明显,这些前来的骠骑骑兵,并不和这些难民是同乡,甚至连连同族都未必全数一致,因为还有一些是匈奴人和羌人,但是这些人头顶上的三色旗帜,口中喊着的『乡亲』二字,却让这些难民渐渐的停下了奔逃的脚步,呆滞着,狐疑着,望着这前来的骠骑骑兵……
『排好队才有吃的!』
『看见前方的标识了没有?跟着往前走!』
『有热汤,有饼子!谁敢捣乱谁就没吃食!』
骠骑骑兵身上都带着兵刃,但是并没有人将兵刃举起对着难民,所以即便是这些骠骑骑兵命令生硬,态度也谈不上温和,但是难民的心却安定了下来。
只要有口吃的……
便是死了,也不至于是个饿死鬼。
……
……
『来来,乡亲,先吃点东西……东西虽然不多,但总归能先垫垫肚子……』
一个木碗,一勺热汤。
一个木盘,一个炊饼。
若是说其价值,确实也算不上什么。
热汤之中基本上就只有些油花子,那是在烧水之前用一些肥膘划拉了两下锅底而已,炖煮的也基本上都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和绿得不能再绿的野菜。
至于炊饼,更是又黑又小,夹杂了不少的麦麸杂质,中间还为了熟得一致,还特意做成了窝窝头中空样子,看起来略大,实际上很小。
可是就这样的简陋的食物,却让每一个难民都几乎忍不住流下泪来。
因为这才是人吃的食物。
『木碗木盘都拿好
,别丢了!丢了就没办法领吃食了啊!』
『领了食物就往前走!往前走!』
『排好队!队列乱了就大家全都没吃食!』
长长的队列,难民缓缓的移动着。
混乱的难民,在经过峨嵋岭的垭口的时候,渐渐的就被梳理成为了一排排的队列。
毕竟这里的地形就是如此,直上直下的土塬,通道就是那么几条,就像是天然的分流器。
预先搭建起来的木桩和拉起来的绳索,虽然不能真的拦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却能让大部分的难民乖乖的按照顺序前行,这就使得混杂在其中的一些人即便是想要做什么,都有些束手束脚。
在混乱之中,几个甚至是几十上百个乱跑乱窜的人,根本不会多么显眼。
但是在相对有秩序的队列之中,只要窜出一个不按照队列行进的人来,便是立刻会引起在高处的哨兵的注视……
而拿在手里的木碗木盘,则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让这些难民的心稳定了下来。
即便是一碗热汤一个饼子并不能立刻让他们吃饱吃好,但是也让他们的情绪平缓下来,也更愿意听从骠骑兵卒的指引和命令。
华夏的百姓,自古以来,所需所求,就是这么的简单,只要还有一口吃的,那么他们就还会是个人,不会变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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