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诡三国TXT下载诡三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诡三国全文阅读

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07章衣

    回到自己狭小帐篷里面的杨修,也看到了自家护卫那多少有些愤懑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

    护卫自然也是姓杨,而且和杨修的年岁其实相差不多。

    大户大姓总是有这么一个习惯,会将族内和自己小孩适龄的孩子,放在自己小孩身边一同成长。这种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护卫,明显会比一般的护卫要更加忠心,真正做到荣辱与共,生死相关。

    不仅是杨修,大部分的世家子弟都有这样的护卫。

    若是用来冲锋陷阵,有这些护卫遮蔽左右,掩护搏杀,可如果用来当街凌辱良家,也有这些护卫拉扯帷幕,帮着按手提腿。

    可以说,这些人就是人型的工具,具体怎么用,依旧是要看使用的人。

    因为都是常年累月陪伴之人,杨修对于这几个贴身的护卫都是比较熟悉。见到护卫表情,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是笑道:『无须如此……昔日淮阴仍可忍胯下之辱,我这点事情,算不了什么……』

    『郎君,』护卫见杨修说开了,也就不藏着掖着,用手一指曹操大帐的方向,『那家伙算是什么?用的上郎君的时候……』

    杨修摆摆手,制止了护卫的抱怨。

    帐篷门帘之外,光影晃动。

    杨修示意了一下。

    护卫便是走了几步,掀开门帘,往外探头探脑查看了一番,才缩回脑袋,放下了门帘,『郎君,外面没人。』

    『说话都要小心些……』杨修吩咐道。

    不仅是要小心,而且这些话,他听了也难免会烦躁。

    或许是为了安抚护卫的情绪,也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优秀,杨修沉默了片刻之后,便是低声说道:『曹丞相……很快就要面对一次严重的失败了……』

    『什么?!』护卫顿时一惊,『郎君之意,是曹……丞相要败了?!』

    杨修皱了皱眉,『声音小些。』

    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声说道:『郎君何有此言?』

    『呼……』杨修往身后的垫子上靠了靠。他其实来回奔波劳累,不仅是身体上疲惫,心理上同样也是很疲惫,现在回到了自己的小帐篷之中,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有一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文青,缓缓的说道,『骠骑所所损失的人马远远比丞相要少……丞相之前引而不发,现在却加强了攻势,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护卫问道:『什么事?』

    杨修笑了笑,『丞相……缺粮了。』

    『啊?』护卫一愣,『郎君如何得知?』

    杨修哈哈笑笑。

    作为曾经是上层高等衙内的杨修,对于政治的理解,自然是远远超过自家的护卫。

    曹操当下所面临的问题,政治影响远远大于实力的损失,给山东士族的心理打击不会亚于之前的许县城下之盟,因为他们只会对于同类最有感触。

    死伤多少贫民百姓,他们是不会在乎的,但如果是死了几个士族,几个高级将领,那么就心痛不已,念念叨叨,一辈子都不会忘。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与关中骠骑作战,不仅是小兵会死,高等将领同样也会死!

    虽然现在死的是曹氏夏侯氏的人,但是未来呢?

    若是持续作战下去,还要有多少人会填在这样的血肉磨坊之中?

    当年西羌作乱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山东的武将,一方面是山东或许在体格上略逊色于并凉,另外一方面则是矮子里面也挑不出高个来,最终导致了董卓等西凉派的坐大,这其中未必没有山东之士族嘴皮功夫了得,手下武力稀松的原因。

    那么现在继续和骠骑打下去,曹氏夏侯氏的人填上去了,如果继续需要更多的士族子弟性命填进去,山东士族的这帮子人,有几个人有这个雄心壮胆敢去效仿班定远?

    显然不可能的。

    杨修虽然不清楚当时曹震和夏侯渊究竟是怎样死的,作战过程又是如何,但他能肯定,有了这两个将领的前例之后,山东士族对上骠骑的时候心头都会发虚。因为很简单,如果只是败军,军中主将多数都可以逃命,即便是实在逃不走,也可以投降保命。

    但是现在,死亡出现了。

    这要么说明是全军溃败,死于乱军之中,要么就是意味着骠骑因为这一次的山东大举进攻而愤怒了,开始不会手下留情了,下了死手。

    『郎君,这……我之前没听说过……』护卫在一旁有些疑惑的说道,『若是曹丞相遮掩不报……隐瞒山东呢?』

    『你想简单了。』杨修摇了摇头,『若只是死了一路人马,或许还能隐瞒一二……可是现在……这事情是盖不住的,迟早山东之人都会知道……届时曹氏独霸军政的局面,可就不好办了……』

    『哈哈……这样或许也不错……』护卫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若是曹氏族人折损太过,曹丞相威名受损,说不得郎君反而更有些机会……不至于像是现在……到时候曹丞相说不得还要仰仗郎君之才……』

    杨修哈哈一笑,摆摆手。

    过了片刻之后,杨修叹了口气,『这骠骑……真心不好对付……就算是我真的领军上阵,恐怕也是……别的不说,单是那些火药制器就是相当棘手……』

    其实面对骠骑,杨修他也有点害怕。

    当年西羌胡人作乱的时候,也是非常的凶悍,但是那个时候杨修并不害怕。

    因为单纯的凶悍,是没有多少威胁,但是现在骠骑军给杨修的感觉,就不仅仅只有凶悍,而是更像是铁血的战争机器,让他心中发虚。

    骠骑军中,总是不停有新的东西出来,各种火药制器,远程武器的搭配十分实用,以至于曹军至今都没有找出合适的方法对付。

    简单来说,杨修不怕凶狠的敌人,却害怕不知道怎么对付的敌人。

    他是如此,山东士族子弟也是差不多一样。

    『郎君,那咱们该怎么做?』护卫问道。

    杨修站起来,默默的在帐中走两圈。

    过了片刻之后,杨修低声说道:『你找个机会回弘农去,将这些事情,禀告给我父亲……我父亲就知道了该怎么做了……』

    护卫惊讶的说道:『那我走了,郎君你这里……』

    杨修沉默了一会儿,啧了一声,『我应该没什么危险……』

    杨修想着,他刚刚从平阳回来,虽然说没给曹老板带来什么好消息,但是也不至于带来什么坏消息,而且在平阳之中,在曹老板的那些曹兵的监视之下,杨修所表现出来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in』,多多少少也是可圈可点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曹老板万一还需要使者走一趟什么的,那么杨修这个轻车熟路的家伙,岂不是又能派上用场了?

    所以杨修觉得他应该还是安全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杨修必须给在弘农的杨氏带去一个消息。曹操在最后阶段,如果万一战败,必然会疯狂的掠夺已经占有的土地上的一切,不管是人力还是财货,以此来弥补自身的损失,并且不给敌人,也就是骠骑什么资源,相当于起一个坚壁清野的效果。所以弘农杨氏必须先一步转移资产,否则等到被兵卒挟裹的时候,可就是真的玉石难分了。

    此事不能不防,不能落于笔端,成为白纸黑字的罪证,故而只能以含糊的口信来替代。即便是万一护卫被抓了,也就是说些家长里短,报个平安什么的,不至于有什么把柄。

    护卫下意识的看了看帐篷门帘,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郎君何不……此地,不可久留……』

    『闭嘴。』杨修猛地转头盯着护卫,直看得护卫惊慌的退了一步,他沉声说道,『我一直让你多动些脑子……骠骑之下,只有勋贵,没有世家!若无世家,杨氏何存?何况……』

    杨修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说了一半之后,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算了……路上小心些……』

    护卫拱手以礼,然后低头掀开了帐篷的帘子,走了出去。

    ……

    ……

    曹操对于杨修,并不满意。

    最初的不满意,是由于杨氏作为中间商,赚取差价。

    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作为商人,赚钱是第一位的,可关键是杨氏一边标榜自己是经书传家,一边死命在山东身上赚钱,这尼玛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杨氏试图发展自己的势力!

    虽然可以理解杨氏此举,是一种自保行为,但是这就和脱离了大汉监管有什么分别?哦,看着斐潜能做西京,所以杨氏也想要搞一个中京是吧?却不想想杨氏的所有基础,所有利润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一点实业都没有,就想要左脚踩右脚,左口袋放右口袋,左杠杆加右杠杆,凭空撬动上万亿的大市场?

    所以,杨修越是聪明,曹操就越是觉得此人不可大用。

    尤其是杨修前往平阳了一趟之后,自觉他似乎是完成了曹操的要求,递送了战书,但是实际上曹操不相信杨修不知道曹操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曹操麾下,就只有杨修一个人可以担任使者么?

    显然不是。

    可杨修很明显没有能够完成曹操的战略布置,甚至还带来了并不好的消息回报。

    这几乎是等同于不仅没把事情办妥,反而带了一屁股屎回来,让老曹同学擦。

    幸好郭嘉及时堵上了这个缺口,将漏出来的屎都甩到了河东士族身上,否则等其他的人反应过来,说不得导致军心动荡,越发的引起士气崩落。

    士族为什么要穿华贵绚丽的衣裳,就是为了遮蔽身上的那坨屎啊,如果穿得和贫苦百姓一样的短襦,两条毛腿露在外面,那还能有什么威严,有什么气度?

    而且对于曹操来说,杨修也没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少,杨修没说他带来的那件衣服……

    曹操在意的不是一件衣服本身,而是其后面代表的含义。

    曹操不相信杨修不知道这一点。

    杨修之前禀报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及这一件事情,又是意味着什么?

    其实曹操也能猜到一二。

    因为这样夹杂了绒毛的保暖衣物,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销售到了山东,并且有很多山东士族子弟喜欢上了这种衣物……

    所以,曹操让杨修过去搞斐潜,斐潜也用杨修过来搞他。

    这是斐潜对于曹操的一个还击。

    离间么,谁不会啊?

    斐潜使用离间之计,也并不稀奇,但是杨修却藏着掖着不讲……

    这是瞧不起谁?

    曹操哼了一声。

    这是杨修要和自己玩心眼?

    呵呵,杨氏终究是不会归心啊!

    曹操也能明白杨修为什么不提及这一件事情,毕竟曹操也不可能将所有穿过,或是有这样衣袍的山东士族子弟都抓起来,所以杨修就干脆装傻了。

    这是得罪人的事情。杨修不怕得罪河东士族子弟,因为一方面他和河东当下可以说是敌对的,另外一方面杨修对于河东之地,有一种心理上的优势,可是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可在曹操看来,杨修的这种装傻,就有戏弄他的嫌疑。

    以杨修的聪明才智,难道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来叙述这一件事情么?

    曹操目光微冷。

    杨修这是不敢,还是不愿,亦或是不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片刻之后,便是有人急急而来,拜在了曹操之下,嘀嘀咕咕说了一些话。

    曹操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来人!』曹操沉声说道,『传杨德祖前来!』

    杨修来了,规规矩矩的拜见,礼仪姿态没有任何的问题,标准,并且充满了韵律和美感。

    曹操微微冷笑,『德祖,奔波平阳,辛苦了。』

    杨修身躯前倾,拱手而礼,『在下受丞相所托,自然当尽职尽责,不敢言苦。』

    『哦?』曹操捋了捋胡须,『那么,可有所获?如今此地,唯有你我,德祖若有何未尽之言,但可直说无妨!』

    杨修眉目一跳。

    曹老板这是几个意思?

    杨修也不敢多做迟疑,连忙将他自己这一路到了平阳,然后在平阳又是如何,又重新讲了一遍。

    曹操依旧是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有什么?可有遗漏之处?』

    遗漏?

    杨修吸了一口气。

    还是那件衣服的问题?

    杨修拱拱手,装作才想起来的一般,说道:『哦,还有一事……骠骑临别赠衣一件,言以御夜寒风冷之用……此衣置于车中,当下应于辎重后营之处……』

    杨修尽可能的轻描淡写,表示自己根本就没在意这件衣服,只是礼节性的收了,回来就忘在了车上,都没带这件衣服回帐篷……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罢?

    曹操笑了笑,招手让人去取衣,然后又是说道:『直一件衣物么,小事尔……德祖可还有他事要禀于某?』

    杨修心中又是漏了一拍。

    这衣,还是『小事』?

    那么什么才算是大事?

    杨修脑海之中重新将前后事情过了一边,然后准备确认一下曹操究竟是什么意思,便是低眉顺眼的说道,『启禀丞相,在下……』

    曹操却打断了杨修的话,笑眯眯的摆着手说道:『德祖再好好想想……不着急,不着急……』

    『……』

    曹操如此说,杨修自然就没办法问了。

    杨修就觉得自己后背似乎有冷汗流淌而下,冰寒刺骨。

    曹操表面越是和善,杨修心中便越是胆颤。

    看这样子,曹操是需要杨修讲出一些什么来了……

    可问题是,杨修能讲什么?

    讲平阳兵强马壮?

    还是讲河东士族都归心于骠骑了?

    亦或是和曹老板说一说斐潜军需储备充足,根本不害怕曹操进攻?

    这些当然不能说,说了就有杨修被斐潜策反,成为了斐潜派遣过来的说客的嫌疑……

    所以,这些不能说。

    那么和曹操说斐潜是在用计?

    说斐潜是在用这一件衣服来表示关中和山东联系颇深?

    还是说老曹同学你就别装了,军中没粮草我都猜到了,咱们收拾行李散伙罢?

    这一些同样也不能说。

    杨修沉默着,低着头。

    不多时,曹操随从取来了衣服,呈给曹操。

    曹操取过,站起身,笑眯眯的抖了抖衣服,然后往自己身上披了披,笑着说道:『德祖,且看此衣,某穿来是否合身?』

    杨修正想要敷衍两句,结果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说汉代的衣袍没有像是后世的衣服那么有标准的尺码,也属于相对宽松的款式,但是大小长短还是有些差别的。

    很明显,那衣袍是按照杨修的身高胖瘦来剪裁制作的,而曹操一披上那件衣袍,就自然显得衣袍太长了……

    说合身,那么就等于是瞪着眼说瞎话。

    说不合身,到时候又要怎么解释袍是按照杨修自己的身高来裁剪的?

    只是巧合?

    杨修连忙拜倒在地,『丞相!这是斐贼欲害于我!』

    曹操哈哈笑笑,将衣袍脱下,扔在了地上,重新坐了回去,笑着说道,『哦?欲害于你?哈,哈哈,那且说来听听,某倒是想要知道,这骠骑,究竟是要怎么害你?!』

第3208章异

    曹操看着杨修在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细听。

    如果杨修直接认罪,曹操心中的怒火说不得还会稍微平复一些。

    结果杨修还要找借口!

    还在找理由!

    曹操咬咬牙,微微阖眼。

    他也清楚,这不是杨修一个人的问题……

    什么样的因,便是有什么样的果。

    在这里,并不是佛家的因果论,而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见杨修当下的模样,曹操心中泛起的第一感觉就是鄙夷,随后便是愤怒。

    曹操不管是在历史上,还是在当下,其实和山东士族,豪强大地主之间,都是处于一个既融合又有相争的状态。融合是曹操自己也脱离不了原本的阶级,无法像是斐潜一样跳出原生的视野去观察世界,愤怒是因为曹操自己心中也是清楚,大汉的这条路已经被这些豪强乡绅走绝了,而且还想要逼着曹操也同样走绝路。

    没错,绝路。

    至少在袁绍之后,曹操就知道袁绍那条路走不通了。

    想要制衡,就是死于制衡。

    想要再加大筹码,而大汉这个腐朽的平台,已经不堪重负。

    所以,需要削减的是谁?

    当然不可能是曹操本身,以及曹操之下的政治集团。

    曹操缓缓的捋着胡须。

    如果不能对外获得什么,那就只能对内了……

    他对于杨修个人,没有太多的痛恨,但是对于杨修身后代表的杨氏,以及杨氏所代表的这些地方乡绅,豪强世家,绝对是怀着不少的怨恨和憋闷。

    干啥啥不行,扯后腿倒是最专业。

    之前将大汉扯趴下了,后来又将袁绍扯摔倒了,现在轮到扯他老曹后腿了?

    小鳖子子,也敢在老子面前耍心眼?

    在掀翻了袁绍的那一刻,曹操其实多多少少有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慰。

    毕竟当年在二袁之下,曹操被压制得太久了。

    颇有些曹操以为袁绍是兄弟,结果袁绍天天想要站曹操后面的感觉……

    有人会说,很多人报了仇之后心中空落落的,反而没有多少快感。或许会有这种情况,但那绝对是当事人被这个仇恨伤得太深了,太彻底了,以至于将自己整个人生都给拖疲了,拖废了,再抬头四顾时,心中只剩茫然,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前路和未来。

    但是曹操在袁绍的坟头蹦迪之后,也就放下了和袁绍的恩怨。

    可是曹操万万没想到的是,想要站曹操后面的,不仅仅只有袁绍一个人。

    比如面前的这个孬孙。

    谁都会害怕,胆小,惶恐,这些情绪上头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傻事,曹操都可以理解。如果杨修只是简单的害怕,胆小,亦或是惶恐,以至于不敢说,忘记讲,曹操倒也不会生多大的气。如果杨修真的因为是胆小忘事了,这就证明了杨修是一个普通人,曹操反而会待杨修更加宽厚,千金买骨也下得去手。

    可问题杨修不是。

    回顾杨修的经历,他就根本不是一个毫无野心的高等衙内。

    完全可以设想,若是没有昔日的那些坎坷,没有董卓掀翻了桌子,说不得当下大汉朝堂之中便会有杨修的一席之地,曹操还在外放当某个县的县令,见了杨修的面还要称呼一声『杨公』……

    因为袁氏引来了董卓,而董卓一旦出问题,那么是谁要承担连带责任?所以杨彪当时沉默之下的算计,究竟是什么,就很难说清楚了。只不过不管是杨氏还是袁氏,都没想到董卓不仅是控制不住,而且连吃饭的家伙事都给扬了。

    什么样的土壤,只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大汉腐朽之地,自然也就只能生出类似于袁绍,袁术,以及杨修这样的家伙来。

    有因,自然有果。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曹操毁了袁氏,当然也绕不开杨氏。

    曹操可以在袁绍坟头蹦迪,自然也会在四知堂下冷笑。

    除非是杨修能够跳出桎梏来,匍匐于曹操,或是斐潜之下,甘心像是袁尚袁谭那样,成为一个小吏,一个挂在屋檐上的祥瑞。

    只可惜,杨修不甘心。

    如果杨修真的能够跳出来,那么他何必再回来?

    杨修咬着牙回来拜倒在曹操之下,不就是等着有一个机会,可以借尸还魂么?

    曹操听着杨修的辩解,忽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挥挥手,打断了杨修的话,让人将杨修的护卫带了上来……

    杨修瞪圆了眼。

    护卫显然受了刑,鼻青脸肿,勉强睁开了肿胀的眼皮,看见了杨修,便是激动得挣扎起来,似乎是想要说一些什么,亦或是暗示一些什么,却很快的被曹氏兵卒又给带了下去,根本没有任何表达的机会。

    『杨德祖,可还有何狡辩之言?』

    曹操冷笑着。

    杨修张了张嘴,见事已至此,然后便也傲气起来,也不再故意装出一副小意模样,甩了袖子回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曹操大笑,点头,『如此才是!来人!打落其冠,押入后营,严加看管!』

    他不会现在就杀杨修,就算是要杀,也要杀得有价值。

    杨修被披头散发的押下去了。

    曹操站起,看着地上的那件衣袍,哼了一声……

    这个该死的斐潜,是不是知道我会这么做?

    ……

    ……

    关中。

    斐蓁穿着一身精良打制的银白色的明光铠,骑马伫立于韩城之南的山脚下,觉得自己的脸被冻的有些僵硬,不由得伸出手揉搓了一下,吐出了一口白烟来。

    这几天,他和庞统都在军中。

    长安之处留给了荀攸和其他官吏,而他和庞统,以及黄氏的护卫,主要的责任就是保证军权的稳固。

    同时也是减少潜在的风险。

    毕竟庞统也不清楚在长安之中,会不会有人想不开,忽然来一个大……

    庞统作为斐潜之下的二号人物,加上庞氏和斐氏、黄氏之间的亲戚关系,师生之谊,说是一个姓氏都不为过。所以在当下最为关键的时刻,斐蓁跟着庞统来控制直属骠骑部队,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轰隆隆的闷雷声响,是骠骑精锐骑兵在操练。

    斐蓁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穿着这样一身盔甲,作为一个吉祥物端坐在马背上,就已经可以极大的振奋这些精锐骑兵的士气了。

    斐蓁望着远方。

    韩城西北方向,就是龙门渡。

    这里是斐潜战术之中重要的支撑点。

    龙门渡还是上冻状态,只需要一日夜,韩城的骑兵就可以抵达龙门渡,然后再过一天,就可以抵达河东地区,三天之内,兵锋就可以直接出现在河东郡内的大部分城下,寻找曹军的弱点进行突袭。

    在韩城郊外的工房之内的靶场上,也传来了阵阵的轰鸣。

    斐蓁知道,那是在试验火药的抗风雪雨水……

    对付稳固的步卒阵线,火药这种热武器,无疑是一种令人恐惧且十分有效的东西。火焰、浓烟、爆响和碎片,会让很多士兵直接就精神崩溃,尤其是在夜间使用,更会加强了震慑的威力。

    在这个时候,斐蓁才知道为什么他父亲一开始的时候,就使用劣等铁质作为手雷的外壳,而不是用更为便宜的瓦罐,或是瓷瓶。因为瓦罐和瓷瓶,就算是做得再厚,也是易碎的。一旦瓶装破碎,沾染了水汽,火药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士元叔,这曹贼究竟是想要打关中,还是想要打河东啊?』

    斐蓁问道。他觉得曹操老贼似乎就像是毫无定性的样子,一会儿一变,之前还在虎视眈眈对着潼关武关使劲,可现在又去了河东……

    庞统在一旁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的方向,『公子可否能在此地,看到曹军动静?』

    斐蓁瞪圆了眼,『这怎么可能?』

    庞统呵呵笑。

    斐蓁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士元叔的意思是,老贼在试探?』

    庞统点了点头,『既是试探,也是在调配。』

    除了上帝天神,谁能无视战场之上的迷雾?

    曹操显然也不行,他必须确定斐潜的主力究竟是在哪里。想要获取情报,一种方式就是抓舌头,另外一种方式就是钓鱼,而曹操当下进军河东,无疑就是两种方式都想要用上。

    任何事情,都需要两分来看。

    就比如天降风雪,一方面使得斐潜一方的火药受到制约,另外也同样使得曹操一方的粮草接济出现问题。

    曹操进军河东也是如此。

    斐蓁琢磨了一下,『那么……士元叔,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往哪里?』

    庞统笑笑,『此题,公子且先试答之……』

    斐蓁叭咂一下嘴,呼出一口气,看着白烟消散,说道:『我觉得吧,这就像是猜剪刀石头布,然后老贼说他要出布,我们出剪刀,就中计了……但是,如果我们……也跟着出布,也同样中计了……』

    斐蓁又是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知道这个,如果跟着老贼走,我们就被动了……就像是他随便出什么,我们都要接着……所以,换成我们跟老贼说要出剪刀?』

    庞统哈哈大笑,『正是此理!』

    ……

    ……

    此次东西大战,曹操多路进攻,但是整体上来说还是略有分工的,北面是以夏侯惇为核心,南面是以曹仁为重点,中路自然是曹操自己,分头并进。

    出发之前,按照老曹同学的计划,当然最好是能步调一致,相互配合,相互协同,共同夺取关中河东之地,多路合围一口吃下关中这块大肥肉。

    可以说,曹操多线进军,确实是一个可以发挥其人多势众的好战略,好计划,可是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攻坚攻不下来,奇袭奇不起来,就连曹操原本预料之中的河东关中士族箪壶都没有见到……

    潼关无疑是一块巨硬的骨头,即便是没有火药,在历史上老曹同学都打不下来,更不用说加持了各种远程武器的加强版潼关了。

    曹操自身的实力,也并不如他吹嘘的那么强大。

    山东人多,但并不是都属于曹操的。

    山东钱也多,但是同样也不是曹操的。

    曹操在中路腾挪,夏侯惇也同样试图在太原郡腾挪,让自己有一个更大的空间。

    不过和曹操的目的不同,夏侯惇此时也已经不太在乎自己是否能继续占据立足太原了,而是尽可能的想要牵扯斐潜的兵力,更重要的是他如果再不做什么动作,那么太原郡内这些人,夏侯惇就可能要压制不住了。

    就像是斐蓁无法将目光直接投送到到潼关两侧,大河两岸一样,身处于战场之中的人,永远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这一小片区域,其他的信息,则是需要情报。

    没有情报,就是睁眼瞎。

    斐潜在平阳,他会有更多的情报来源,但是在太原各地乡县之中,能有和斐潜一样的信息来源么?所以夏侯惇就打这么一个信息差,他做出了向平阳准备进军的架势,但是实际上调转头准备清理他屁股后面的这些乱哄哄的羌胡。

    这些三五成群,专门收割他落单兵卒的羌胡,就像是一群苍蝇,不一定能够一下子杀死夏侯惇,但是能把夏侯惇恶心得够呛……

    在游牧民族还没有完全进入铁器化的年代里面,大汉的步卒即便是面对骑兵,也是有一战之力的,虽然会战得比较辛苦。

    夏侯惇意识到,不管是这些散乱的羌胡怎么乱跑乱窜,终究是需要一个中转站,亦或是叫做补给点的,所以他利用一次诱饵行动,找到了当下的这个藏在沟壑褶皱之中的山村。

    二箍村。

    两条山道,一条在土塬上,一条在沟壑底部,就像是木桶上的两道箍。

    这是临近于太原晋阳的一个小山村。

    因为位置相对来说比较隐蔽,就成为了这些侵扰夏侯惇的羌胡的聚集点。

    在这里有不少的胡骑,抢到了曹军的物资之后,就会回到这里休整。

    因为村子是在沟壑的半坡之中的,所以如果从远处看去,根本看不到村寨窑洞,就像是人马忽然消失了一样,

    在山西太原一带,有不少这样的窑洞村寨,甚至还有人将四合院都搬到了地下的。这一带的降水稀少,根本就不知道潮湿二字有几划,窑洞又是冬暖夏凉,所以出现这种比较奇特的建筑也算是因地制宜罢,却给曹军的斥候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曹军斥候大多数都是山东之人,思维习惯在地面上找东西,结果就这么一个村子,几乎就是在晋阳的眼皮子低下,就愣是看不见,直至因为马蹄和马屎的痕迹多了,才最终被曹军斥候所发现。

    羌胡的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蹲在夏侯惇的脑袋上拉屎……

    夏侯惇当然不能忍,立刻就带了兵卒,半夜偷偷出发,摸到了二箍村这里,堵住了路口,然后向村子里面发动了攻击。

    夏侯惇要以这些该死的羌胡人头,来震慑晋阳周边泛动起来的人心……

    计划当然不错,可执行的时候,又出现了问题。

    二箍村比夏侯惇想象的要难打。

    因为这里的村寨是窑洞,不是草木搭建起来的瓦房。

    在山东那些大多数的村落里面,很多房屋都是土木结构的,土墙,砖瓦,就已经算是非常好了,还有很多就是简单的木板,草棚,而这些木板草棚又是易燃物,因此在进攻那些山东村寨的时候,曹军便是会先放一把火,后面的事情自然就简单了……

    可问题是,现在二箍村子里面的『房屋』,是窑洞。

    这火,放倒是也可以放,问题是烧得不大,效果很差。

    烟熏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不过窑洞又不是全数相通的,在这一头烧了,烟熏不过去,总不能让曹军兵卒在土层里面开个洞吧?

    还有一个很麻烦的,就是窑洞土层都很厚的,根本不像是山东那边的土坯墙。人多了甚至可以将土坯墙体直接推倒,但是在这里,曹军兵卒根本拿这些窑洞的墙体毫无办法。

    于是只能一点点的啃过去……

    这效率和伤亡率,当然就是相当可以了。

    如今二箍村中传来阵阵喊杀声,不断有些受伤的曹军兵卒从村口退出,夏侯惇见状,便会皱着眉头再补充进去一些。

    不是不想一拥而上,而是二箍村地方就那么点大。人多了,更多时候反而会碍手碍脚,发挥不出优势来,也就只能是强盾硬弩往窑洞里面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侯惇的心,渐渐的有些急躁和不安起来。

    从到达这里开始,夏侯惇已经投入了三百甲兵和四百辅兵了,却没有投入直属精锐,他自己也在犹豫着。虽然说此战也确实比较重要,但直属精锐如今是他最后的底牌,他还舍不得就这么打出去。

    毕竟这只是一群羌胡……

    但是战况显然有些出乎夏侯惇的意料。

    『这些杂胡……』

    夏侯惇抬头看了看天色,显然有些不满。

    这样持续交战,从临近中午打到了天色渐渐阴暗,村中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犹豫片刻,夏侯惇把手举起来,正要下令让直属精锐进村,结果见到斥候急急而来,然后在远处也看到了烟尘腾起。

    夏侯惇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唾沫,他倒是不怕胡人,他就怕后面还跟有骠骑的人马,于是他顾不得二箍村的战况,迅速把手收回,抓紧了战马的缰绳,『撤出村子,准备迎战!』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09章同

    对于夏侯惇来说,他似乎幸运值相对高一些,因为来的不是骠骑人马,而是白石羌。

    战场上的幸运,其实有时候很难说。

    夏侯惇的幸运,就是白石羌的不幸了。

    白石羌首领看着曹军兵卒,脸色不是太好。

    他在曹军进攻的时候接到了消息,便是急急而来,原本以为是曹军小部队,结果没想到撞见的是夏侯惇。

    在没有良好基础教育,没有文化文字传承的胡人之中,因为表述传达不清楚导致误会,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没来之前,还能推脱,但是来了之后,就不好走了。

    白石羌首领多多少少还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的首领威严,否则一见面,还没打就跑路,像什么话?要是连这一点勇气都没有了,以后还有谁会听他的?可真的要打,白石羌首领心中又没有底。

    说起来还是白石羌首领的错,他将补给中转基地放在了太靠近晋阳的二箍村这里。

    他有些因为近期的顺利,有些得意忘形了。

    现在就比较麻烦了。

    二箍村里面还囤积有不少没来及转移走的物资,所以如果就这么放弃,白石羌不仅是是损失了人马,还要亏不少物资,可真的要和曹军精锐对抗……

    而且在二箍村之中,还有白石羌首领的一些驻守勇士,也正是这些勇士的顽强抵抗,才使得夏侯惇的推进不顺畅,如果白石羌首领就这么将这些勇士丢下不管,下一次还会有谁替他卖命?

    思前想后,白石羌首领横下一条心,他一边派人向外求援,另外一边也准备试探的对于夏侯惇进行进攻,至少要救出二箍村内的人马来。

    因为夏侯惇进攻上的犹豫,使得二箍村还有一小半区域没能清理干净。

    在二箍村村外,夏侯惇步卒阵列转向对着白石羌的援兵,虽然没有坚固拒马,但是长矛大盾如林如墙,也是不容小觑。在盾墙和枪林之后,还有夏侯惇统领的骑兵小队,同样也是战甲兵刃精良。

    白石羌想要救人抢货,要么就是要正面打通夏侯惇的阵线,要么就只能是绕路钻山沟,从土塬下方的沟壑小道进入二箍村。

    白石羌首领很头疼。

    夏侯惇同样也很头疼。

    如果夏侯惇的部队以骑兵为主,现在肯定趁着白石羌立足未稳,直接就展开冲锋进攻了。

    可问题是夏侯惇的骑兵部队并不多,而且其中还有一半的战马是在进入了晋阳之后才得到的,人马相互之间的配合还谈不上默契无间。

    除了骑兵的问题之外,夏侯惇也不敢在晋阳之外耽搁太长时间。

    虽然在晋阳城中留有不少曹军军校和兵卒,城防驻守等等都在曹军控制之下,但是夏侯惇并不是完全放心,真要将战事拖得长了,说不得晋阳内部就出问题了。

    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夏侯惇不知道在白石羌后面,还有没有骠骑人马会来……

    双方在主将都有各自忧虑的情况下,又强撑着一副『你瞅啥』、『瞅你咋地』的姿态,展开了列阵。人在这里,但是心却是在别处,战斗就在眼前,但是决定战斗胜败的关键因素却在场外。

    ……

    ……

    晋阳城中。

    人心,各有异同。

    贪生怕死,或者说,求生欲,是大部分人都相通的。

    在崔氏大宅后院花厅之中,崔钧默默坐着,脸色灰败。

    花厅很是华贵,就连门窗之上都有精细的雕花。寓意吉祥富贵的葫芦,蝙蝠,桃子等图案共同勾勒出了崔氏对于自身未来的期许和憧憬,但是很显然,不知道是仆从的懈怠没及时打扫,还是一些其他什么原因,这些花纹上面明显有了一层灰。

    崔钧穿着一身简陋的灰布衣袍,没戴头冠,披散着头发,静静呆坐,目光有些呆滞。在他身侧有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着一碗茶,不知道放了多久,早就没有了丝毫热气。

    在花厅周边,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谁都清楚,崔氏要倒大霉了,除了一家老小都和崔氏捆绑在一起的家生子之外,还有谁会继续待在崔氏府内?即便是家生子,现在对于崔钧的决定,也是多有腹诽。

    崔钧想要逃走,可是夏侯惇哪里会肯?

    对崔钧来说,如今是里子面子全都没有,留在晋阳将来也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趁早去山东,而夏侯惇却是百般阻扰,各种借口,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崔钧。如今一想起自家都已经这般境地了,还得不到夏侯惇的信任,崔钧真是心如死灰一般,便是平日自诩有千百种的谋略,如今脑袋也是宛如落入泥潭深处一般,被堵塞了七窍,实在是运转不开。

    而对于夏侯惇来说,不信任崔钧是自然是最为正确的选择。不管斐潜那边怎么说,夏侯惇怎么能将后路向崔钧开放?要走就一起走,要死便是拖崔氏垫背,这才是符合夏侯惇利益的最大化,又怎么可能会让崔氏轻轻松松的离开晋阳?要是万一那什么,夏侯惇在此以身证道,结果崔钧逃出生天了,岂不是夏侯惇成为了崔氏的垫脚石?

    崔氏如今,想要走,却走不了,想要避,也避不开。

    崔钧呆坐,不知道坐了多久,才听到花厅之外的走廊之处,传来了些许脚步声响。

    崔厚一头大汗的走了进来,抬眼就看见崔钧面色惨淡的坐着一动不动,心中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的愤懑,将原本的招呼吞下肚去,径直坐到了崔钧身边,伸手就端起桌案上的茶碗,刚喝一口,便是噗的一声喷了出去,『这是什么时候的茶?!都坏了!』

    『昨朝之茗,今晨饮矣;昔时之愆,此刻悲哉。』崔钧闭着眼,缓缓的说道,『茶之香,犹昨日之新,今日啜之,味丧甘醇;过之错,如昔日之误,此刻思之,悔上心头……』

    崔厚端着茶碗,看了看茶汤,又看了看崔钧。

    『人生短暂,似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如流水匆匆。』崔钧摇晃着脑袋,『昨日之事,今日已非;昔日之举,此刻成古……』

    『兄长?』崔厚瞪圆了眼,『兄长可是安好?』

    事到如今,作为商人的崔厚反而更加豁得出去,这些时日都在外面奔走,颜面不颜面的,都不如小命重要。当然,如果没了钱财,还不如要了崔厚的命。

    既然看得开了,那么之前走南闯北的气概便是又回到了崔厚身上,知晓患得患失没有一点好处,干脆就全心全意的售卖和转移资产,反而比崔钧要更加吃得下睡得香。

    崔钧抬头看了崔厚一眼,也不再说话,又是将目光放在了远处,也不知道是在想着,或是根本就是没在想什么……

    崔厚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也就干脆撇过不提,径直将茶碗一丢,骂道:『那些该死的混蛋,我都打了三折出手,这些家伙还是不肯要!』

    崔氏准备离开太原,原本在太原添置的这些实体产业自然就需要贱卖。

    可问题是,谁都不肯接手。

    旁人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个时候的崔氏产业,就是烫手山芋,谁接手就谁倒霉。

    『休言三折,便是白送,也无人敢接……』崔钧叹息道,『也罢,那就不如白送罢……』

    『白送?』崔厚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显然十分心疼,但是过了片刻也只好问道,『兄长这是要送给谁?』

    『王氏女……』崔钧低声说道,显然对于白送资产,他也同样心疼。

    『嘶……』崔厚有些明白过来,但是还有一些糊涂,想了想之后问道,『兄长,这王氏女不在晋阳啊……』

    『不在晋阳,才能送得出去!』崔钧叹息一声,『谁能想得到,崔氏如今……唉!』

    崔厚皱眉说道,『可这……王氏之人也没人敢接啊……』

    崔钧摆手说道:『你忘了?这户主地契,是在此地留档……』

    崔厚一愣,旋即恍然,『兄长之意是……』

    『明白了就去做罢!』崔钧叹息一声,旋即脸上有些扭曲,『骠骑坏我名头,我……我岂能让其如愿?!』

    崔厚呆了片刻,最后也就是颓然应了一声。

    原本是想着能捞一点算一点,至少也是减轻一些损失,而现在看来一切实业资产都必须扔下了……

    这就是后世封建王朝之中,很多满门忠烈的良心企业家死活都不愿意将实业做大做强的原因,毕竟实业资产无法跟着人润走的,而金融互联网等轻量化的产业,就比较适合心中早就有些打算的人玩了,反正见势不对,裤带一揣,就能带着账户走,其余的办公资产才占比几个钱?

    崔厚转身出去,可是过了不久又急急奔了回来,神色有些诡异的说道:『兄长,我听闻说夏侯将军被困住了……』

    崔钧吓得差一点就趴在了地上,『什么?!』

    崔氏现在几乎是和夏侯惇共生……嗯,或许寄生比较合适,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如果夏侯惇一旦垮塌,连带着崔氏必然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听到了夏侯惇的『噩耗』之后,崔钧也是『花容失色』,抓着崔厚追问。

    崔厚便是说他方才出去官廨办理『转增』地契的时候,偷听到了的消息。

    『二箍村……』崔钧思索着,然后忽然目光一闪,抓住了崔厚便是说道,『城中是谁驻守?夏侯塍?』

    崔厚茫然不知崔钧之意,点了点头。

    『天助我也!』崔钧一拍巴掌,然后立刻振奋的说道,『你快去收拾……不,不能收拾……』

    崔厚没能跟上崔钧的节奏,还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崔钧,『兄长,你这是……』

    『这是天赐良机!』崔钧抓紧了崔厚的手臂,『你我能不能逃出生天,就要看这一次了!』

    『逃……逃?』崔厚显然也想要离开晋阳,可是他没能明白要怎么才能逃出去,以及为什么崔钧说是好机会。

    在崔钧表示出了要迁移往山东的态度之后,夏侯惇虽然表示一定的赞许,但是并不愿意崔钧就这么离开。倒不是崔钧在赌咒发誓的时候不诚恳,亦或是叙述自己对于山东的自由和皿煮的渴望不够迫切,而是夏侯惇觉得他需要崔氏,能在离开的时候带着崔氏一起走就已经是对于崔氏的额外开恩了。

    因此在崔钧提点之后,崔厚也显然明白过来了,当下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夏侯惇出战,是因为夏侯塍是个『废物』,或者说距离『废物』相差不多。在上一次的对外作战的过程中,夏侯塍不仅是身体受伤,心灵同样也受了伤,要不然夏侯惇也不至于对付个羌胡,都要自己亲自跑一趟……

    这也有夏侯惇对于夏侯塍的一种期盼,或者一种爱护?

    当然,夏侯惇对于夏侯塍一切安排,都和崔钧无关,崔钧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抓紧夏侯惇被堵住的机会,赶紧逃离晋阳这一个『火坑』。

    崔钧已经意识到了他投降夏侯惇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再回头?润到山东去,至少还能凭着名头,现有的财富,过几天富家翁的日子,若是还留在骠骑这里,难不成要被挂在路……嗯,路标上么?

    『我这就去准备……』

    『不!』崔钧一把紧紧拉住了崔厚,『不能带走所有人……』

    崔厚一愣,旋即瞪圆了眼,『兄长,你,你这……这……』

    『大丈夫!当断则断!』崔钧咬着牙说道,『除了护卫之外,就只带……』

    崔钧的声音越说越小,崔厚的小眼珠子越瞪越大。

    『兄长……这……』崔厚明显有些舍不得,『这……这……』

    『别这啊那啊了!』崔钧打断了崔厚的话,『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你我就都在此地等死罢!到时候就是一家子都死在这里,一个都走不脱!我现在就去找夏侯校尉,若其应允,便是即刻出发!』

    夏侯塍吊着一只胳膊,非常发愁。

    他没有想到在太原的羌胡胆子这么肥!

    当然,夏侯惇也同样没想到。

    在出战之前,夏侯惇也分析过风险,表示有风险的,但不高。毕竟斐潜主力被曹操牵引在平阳安邑一带,在太原这里兵力不多。夏侯惇快出快回,等骠骑人马收到了消息,说不得都已经结束战斗了,就算是赶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如此一来夏侯惇可以对内振奋,对外立威,又可以打击那些讨厌的羌胡,一举数得。

    可谁能想到,现如今变得似乎要一举输得了……

    夏侯塍心中是不相信那些羌胡能把夏侯惇如何的,可……

    万一呢?

    但即便是如此,夏侯塍依旧无法领军出战,援救夏侯惇。这倒不是说夏侯塍幸灾乐祸,亦或是有什么坏心,而是他绝对不可能放下晋阳这一地的防务不管……

    晋阳就是夏侯偷袭而来的,于是他们怎么可能不防着旁人偷袭?

    崔钧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请缨,表示他可以带一队人马去打击羌胡,助夏侯惇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的崔钧,就已经换上了一套正规的衣袍,头戴着进贤冠,温文尔雅,仪态大方。

    『汝去救援?』夏侯塍嗤笑着,显然不相信。

    不仅是不相信崔钧的武力,同样也不相信崔钧的忠诚。

    『夏侯校尉,某虽不才,但也略懂军事……』崔钧缓缓的说道,『羌胡如今围困将军,无非就是仗着战马游弋,使得将军进退难为罢了,绝不可能有损将军……某只是想……既然这羌胡全军出动,围困将军,那么羌胡王庭……不就是空虚了么?』

    夏侯塍眼睛顿时一亮。

    说起来白石羌只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部落,根本算不上什么『王庭』,崔钧这么说,自然有些夸大和引诱的成分。

    『若是某可领一军,袭击羌胡王庭……一则可夺其战马,二则以可解将军之围,三则羌胡败落,晋阳周边亦可安定无忧……』崔钧很是诚恳的说道,『若是校尉不信于某,某可留家小于城中为质……亦或是,校尉出战剿灭羌胡王庭,某留于城中?此乃千载良机,若失,必悔也。』

    『这……』夏侯塍确实有些心动。他的智力原本就不算是高,被崔钧三说两说,就有些动心。不管怎么说,若是可以获得一些战马,不管是将来进攻还是撤退,显然都会更从容一些。

    可是自己出战,将晋阳城防交给崔氏……

    夏侯塍斜眼瞄了一下崔钧。

    这怎么可能?

    万一夏侯塍也出去了,然后崔氏将晋阳四门一关,就地作乱……

    这还不如让崔钧带着他的家丁私兵去打羌胡王庭呢,就算是真的打不下来,也可以惊扰到了羌胡,让夏侯惇可以顺利的退回来,另外还可以减少崔氏的实力,更方便后续的控制。

    夏侯塍为自己的机灵,偷偷在心中点了一个赞。

    『哈哈哈!』夏侯塍笑将起来,尽可能的让自己变得和蔼一些,『既然崔使君有此报效之心,我也不好拦着……不过这刀枪无眼,还是要小心……来人!』

    夏侯塍叫来了自己的护卫,分出了一什人,表示作为崔钧的护卫,交待这一什护卫,一定要确保崔钧安全,不能让崔钧受到任何损伤云云。

    崔钧表面上感激涕零,心中则是冷笑不已。

    『某定然不负校尉之所望!』

第3210章逃

    在这样一个倒春寒的天气之中,奔袭羌胡的王庭,并不是什么好活计。

    并州,原本是属于中原繁华富庶之地的人,从来不会念及的苦寒荒僻的边州,如今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聚焦点。

    崔钧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沦落到这般的地步。就算是当年他去西河当太守,至少也还有一队车马,百余护卫,而现在么……

    崔钧回头而望。

    晋阳城已经渐渐的远离。

    崔钧同样也远离了自己的夫人和小妾,还有几个幼年期的子女。

    在他的身边,只有自己的长子,以及穿着重甲的曹军兵卒。

    再往后一些,则是不停的擦着汗,脸色苍白的崔厚,以及同样脸色苍白的崔厚的儿子。

    带不走太多的人,这已经是极限了,也没有辎重车,更没有大包小包的细软。

    也就是说,崔钧从担任西河太守到现在,九成九的财产,都留在了这里,只剩下随身的一些金银,以及部分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兑现的飞票。

    天可怜见!

    崔氏为什么要受这般苦?

    他不就是做了士族子弟们最为正常的事情么?

    他有什么错?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难道刀都砍到了头上,都还要硬顶么?

    他又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武夫!

    他这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边远州郡努力奋斗,不就是为了自家孩子未来能有个好前程,为了崔氏家族能够兴旺发达么?这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要让崔氏承受这般的苦,为什么要让他忍受这离别的痛?

    崔钧忍不住眼眶发红,然后闭眼,就像是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就像是当年他也是如此丢下家小,逃离了雒阳一样。

    作为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的崔钧,还真的知道一些关于羌胡的『隐蔽』聚集点。

    这些聚集点其实只是针对于不熟悉这里的曹军来说,是比较隐蔽的,就像是二箍村,但是对于崔钧崔厚来说,要寻找这些点,并不算是多难……

    没错,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王庭』,只有羌胡的聚集点而已。

    至于夏侯塍的监视,崔钧更是无所谓。

    因为也就是一什的兵卒罢了,不管是在作战的时候,还是准备逃离的时候,崔钧都有办法支开,或是干脆干掉这些兵卒。

    他只是心疼。

    当年他在西河,在太原,风云跌宕之中,谁人见了他不拱手称呼一声崔使君?

    可现在即便是润到了山东,或许也还有人会称呼他为崔使君,可不管是谁都清楚,此使君已经不是彼使君了……

    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不过就是因为一步错而已。

    崔钧仰天而望,为的就是让自己的眼泪,不至于滚落下来。

    ……

    ……

    平阳之中。

    斐潜站在沙盘之前。

    这种感觉,有些像是战略游戏,但是又和游戏绝不相同。

    游戏当中的小兵大多数都是没有士气和体力系统的,奔来跑去的根本就不会累,更重要的只需要征召一次的花费,后续就不需要额外的支出。

    但在冷兵器时代,尤其是像当下会战之时,斐潜必须慎之又慎。

    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因为老曹同学就是要斐潜这么做。

    打一场大的,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山东人口众多,兵种价格低廉,老曹同学随时可以再征召一批兵卒来和斐潜消耗。

    其实这个战略并不难理解。

    斐潜麾下的骠骑精锐骑兵,可以大概认为是吃草料豆料的肉坦克,如果用来和对面强攻,就会渐渐的陷入像是格勒保卫战的境地,一旦速度降下来,受损率太高,那么肉坦克也就成为了负担。

    所以斐潜当下,只是用骑兵来进行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的空间,最好能将老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给他们的樵采汲水都造成困难。

    并且骑兵的活动范围比曹军要更大,更灵活,尽可能的限制对方的战场权柄。

    不管是用骑兵冲击曹军营盘,还是用来攻打曹军步卒严整的阵列,都是不划算的,所以只能是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来,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再寻隙而击。

    可惜老曹同学也很稳,即便是在局势相对不利的情况下。

    以安邑治所为核心的运城盆地,是斐潜预设留给老曹的坑位。

    曹操也知道这是个坑,所以宁可一路往内铺营地,但是大军并不离开中条山。

    『友若,汝以为曹军欲攻何处?』斐潜问荀谌。

    荀谌立于一旁,『曹军所欲者,不外有三。』

    『请讲。』斐潜点了点头说道。

    荀谌在沙盘上指点着,『一,若我军过河进河东,曹军便以硬营为托,步步后撤,最终于中条山一线作为屏障抗衡,实则大军回旋潼关,迫我军不得两顾。二,若我军屯于关中,不与其战,则曹军依托营寨,鲸吞蚕食安邑四周,挟持人口,转移财货,补充军资,以作战获。三,若我等与曹军战于安邑,曹军必遣女干细,蛊惑地方,搅乱于后,类曹袁之所争是也。』

    斐潜点头。

    曹军在大河上建造了多处浮桥,看起来像是为了向河东大举进兵提供方便,但是反过来也是一样,若是撤军,同样也方便。

    而对于斐潜来说,虽然现在龙门渡上冻,可以同样很方便的直接抵达河东区域,可问题是如果龙门渡一旦解冻,那么斐潜大军想要再回关中,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如今倒春寒的天气,能持续多久,在没有天气预报的大汉当下,谁都说不准。

    『友若所言甚是……』斐潜目光停留在沙盘上,『如今且看这司马仲达,能不能搅动曹军了……』

    河东,之前就是烂泥潭一个。

    斐潜虽然往里面添加了不少水,但是还没能活泛起来。

    现在么,该挖的坑都挖好了,就等更大的水来冲刷这些沟渠了。

    不管是冰水,还是血水。

    『曹军不敢来进攻平阳。』斐潜缓缓的说道,『若是曹军前来围攻平阳,别的且不说,潼关大营必然不保。此事,曹孟德亦知之。』

    如果说斐潜大军越过龙门渡之后,一旦大河化冻,就难以回到关中去的话,那么曹操大军一旦离开中条山,进入河东盆地之后,也必然难以立刻回归到潼关大营之中。所以曹操如果全军进攻平阳,也同样要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这就是斐潜和曹操两个人可以相互送书信,打嘴仗的根本原因。

    有种你上来啊!

    有种你下来啊!

    荀谌对于斐潜的话表示认可,『主公所言甚是。曹军于此,战不能战,进不得进,退又不可退,久之必败。故而曹军比我等,自然是要更为心急……呃,除非……』

    荀谌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话说了一半,忽然有些卡壳起来。

    然后,荀谌上前一步,盯着沙盘之上的某个地方,『主公!若是曹军……驱赶百姓,以势为迫,和运城之地士族勾连……』

    斐潜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我也正在思索此事……』

    ……

    ……

    安邑之上。

    裴俊看着张绣带着骠骑骑兵从城下而过,言行举止之间散发的血腥味道,顿时让他有些感觉喘不过气来。

    张绣没有进城,只是要了些军需补充,然后又是让安邑救治了些难民老弱。

    裴俊这才知道,张绣等人连续袭击了包括猗县之内的数个正在修建的曹军营地,大破曹军,捞回了不少曹军民夫,正在往平阳盆地一带转运。

    这消息让裴俊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骠骑麾下,兵马之强,甲士之勇,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不动则已,一动起来确实是很吓人。

    怪不得广袤大漠,匈奴鲜卑,西羌西域,都是摧枯拉朽一般破灭在他们的马蹄之下。

    可是在感慨之后,又有一个疑问浮现在裴俊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骠骑有如此强悍兵马,又为什么会让曹操一路压迫到了河东安邑左近?

    难道是……

    一方面确实感觉到了骠骑人马的强悍,但是另外一方面也同样持续受到了曹军的逼迫,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裴俊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实在是很难受。

    不知不觉当中,骠骑的人马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内,只留下一路缓缓而行的那些曹军民夫,还在蜿蜒向北。

    裴俊下了城墙,回到城中,拜见裴茂。

    裴茂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冷风,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感染了风寒,昏昏沉沉正在卧榻上养病。裴茂毕竟年岁大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咳咳……张将军走了?』裴茂见裴俊回来,便是问道。

    裴俊点头,『走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裴茂叹息了一声,『你还是放不下?』

    裴俊咬牙不语。

    这城外的他的那些庄子,可都是一点点的搭建起来的!

    当年裴俊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嗯,现在也没穿,毕竟大汉没穿裤衩的习惯。裴俊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裴氏的旁支,作为沟通的使者前往平阳,结果裴俊因此得了气运,便是翻身起来了……

    这不,好不容易觉得有一些积攒下来的家底,结果曹军来了!

    虽然说裴茂建议裴俊舍弃那些庄园,可是多年来苦心经营之下,他怎么能说丢下就丢下?

    『骠骑既然可连克猗县等曹军营地,为何不来援助安邑?』裴俊苦声而道,『为何不来?为何不来啊?!』

    裴茂瞄了裴俊一眼,『这之前不是都说过了么?』

    在裴俊原先的设想之中,他苦心孤诣收拢的这些浮财,虽然会有一些损伤,但是不至于全数打水漂!只要撑到骠骑军马来源,就可以得保大部分的资产了,要是更顺利一些,说不定不等骠骑人马击败了曹军,他反而可以获得更多的收益……

    可是裴俊没想到,张绣就像是来逛了一圈,旋即又回去了,根本就没有在安邑一带驻扎协防,护卫安邑周边地方的意思!

    裴氏虽然有一些私兵,就连裴俊都有十几名的精壮护卫,但是不管是私兵还是护卫,要跟斐潜和曹操手下的兵马相比较,那就根本不够看了。

    可就如此放弃,却是难以心平。

    男儿大丈夫横行天地间,没有钱财权柄傍身,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裴俊没有在裴茂之处待多久,很快就告退了出来。

    他站在回廊之处,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切齿,脸上肌肉扭曲,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在床榻上的裴茂,微微撑起身躯,透过窗楣看着裴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重新躺了下去,然后低声呼唤,『老福头……』

    在窗外有个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老奴在。』

    『盯着他。』

    『唯。』

    苍老的声音应答。

    ……

    ……

    崔钧找到了羌胡的一隐蔽之处,顺利的带着人冲了进去,杀死了那些反抗的羌胡人,劫掠了羌胡人的储备和马匹,还有一些牲畜牛羊。

    这个地方,崔钧原本作为『尊贵的客人』,也曾经被邀请着来过。坐在帐篷的毡毯上,看着白石羌人在篝火之处载歌载舞,而现在,崔钧给他曾经做客的地方,带来的是灾祸,是死亡。

    崔钧却对于这些鲜血和火焰,视若不见。

    他还在琢磨着,如果到了山东,究竟要怎样才能获得如同晋阳之地一般的基业,而再获得一处基业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家当再一次落入什么旁人的手中!

    算盘打得如意,崔钧也自觉有六七分成功的把握。

    当然是要冒一定风险,说不定也会没于太行山径之中。

    可是待在晋阳,无疑风险更大!

    尤其是他知道夏侯惇如今连人手都短缺,对那些骚扰的骠骑人马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崔钧就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和夏侯惇一起立于『危墙』之下了。

    说起来,崔钧根本就没有对于斐潜有多少的忠诚度。如果平常无事,那么笑呵呵也是一口一个骠骑,张口闭口就是平阳侯如何,但是骨子里面依旧是有些高傲的,觉得自家的命运,就只能由自家来做主。

    夏侯惇虽说抢了城,但是也半点没将崔氏死活放在心上,所以这个时候,远远逃走,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崔钧叫来了夏侯塍派遣而来的那『保护』他的护卫,指着那些牛羊牲畜说道:『此等皆为活物,若不急送晋阳,恐为羌胡复获。汝可有应策?』

    曹军什长此时此刻已经是被斩获迷了眼,欢喜得都快飘起来,哪里还顾忌得上继续『保护』崔钧?

    更何况崔钧说的也是很有道理,活着的牛羊战马的价值远远大于死去的,毕竟大汉当下没有冰箱可用,如果宰杀了之后没有合适的手段来存储,就会导致原本好端端的肉,很快的腐烂变质。而这些四条腿的家伙,如果不及时送到晋阳之中去,确实也很容易被后续回来的羌人劫获,到时候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既然要送到晋阳,那么谁去送,谁留下来断后?

    曹军什长一瞪眼,便是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于是立刻表示他带着一部分人先行,驱赶牛羊等往晋阳而归,而崔钧等人则是负责断后。

    当然,为了『稳妥』起见,什长也留下了两名手下,继续『保护』崔钧……

    崔钧笑而不语。

    等曹军什长带着牛羊走后,崔钧便是立刻找了个机会,轻而易举的就干掉了包括那两名监视他在内的剩余曹军兵卒。

    这些曹军兵卒根本没想到方才还在一起作战一起收拾战利品的『友军』,转眼之间就对自己下了毒手,绝大多数都没来得及反应,而少数几个也在后续的围杀之中很快的被杀死了。

    鲜血染红了土地。

    只要没有人证物证,那么崔氏自然还是清白的,干净的。

    崔氏当然不可能将这些曹军兵卒摆出自杀的姿态,但是装成被羌胡人追杀的模样,还是比较容易的……

    『兄长,为什么……那些牛羊……』

    崔厚走到了崔钧身边,问道。

    为什么临走还要给夏侯氏送牛羊?

    为什么不直接就走?

    崔厚傻傻想不明白。

    崔钧一边吩咐手下将现场布置成被羌人袭击的模样,一边说道:『方才已经有羌人逃了……你说他们带了人马回来,是会沿着印迹去追牛马,还是来找我们?』

    崔厚恍然大悟,可片刻之后又说道:『可不带着这些牛羊……我们又没有多少辎重粮草……』

    崔钧微微而笑,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我记得夏侯之前偷偷运了不少东西……呵呵,他还以为可以瞒得住我?于滏口陉之中,必有粮草辎重,足以支撑你我前往山东了……』

    崔厚这才放下心来。他回头而望,脸上露出了几分伤感之色,『我们这样一走……不知道何年才能再和妻小相聚……不知道夏侯氏会不会……』

    崔钧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崔厚的手臂说道,『你我皆“战死”于此,夏侯氏又有什么理由为难你我妻小?待战事定后……自有相见之日……走吧,留于此地,便是唯有玉石俱焚,走得出去,方有一线生机!』

第3211章山空鸟雀呼

    天光放亮,魏延掀开了遮蔽在上头的油毡,麻利的从休息之处钻了出来,然后开始伸胳膊伸腿。

    虽然说昨夜烘烤过的地面,但是经过一晚上之后还是很容易就返潮,尤其是太阳一升起来之后,山间便是有些薄雾弥漫,沾染到身上又湿又冷。

    几名值守的兵卒带着一头的露水回来。

    『有没有什么情况?』魏延问道,然后见值守的兵卒摇头,便是拍了拍他们盔甲上沾染的露水和杂草,指了指自己方才钻出来的棚窝,『换件干爽衣袍,赶紧先去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你们。』

    魏延他们带着的粮草,差不多吃光了。

    一般兵卒,携带干粮的数量,是三到五天。

    若是知道要长途行军,那么普通兵卒携带干粮的数量会翻倍,增加到十天的量。

    而像是魏延这样的山地兵,则是再翻倍。

    但即便是如此,这一路而来,携带的干粮也快吃光了。

    魏延注意到,昨晚值守的兵卒,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收获。或许是运气不好,或许是下的套子被动物所察觉……

    打猎并不像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容易,否则猎户就应该是世界上最富裕的职业了。在冷兵器时代,猎户打猎全靠脸。老天爷给脸,那么就是收获颇丰,不给脸,便是连屎都捞不到热的。

    在太行山中,一些肉食的野兽,即便是不认得人类,但是会本能的觉得这些铁皮两脚兽不好惹,除非是找到落单的,否则一般也不会轻易来找魏延等人的麻烦。而吃素的那些动物,则是更加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是立刻逃之夭夭。所以打猎只能作为偶尔的补充,不能真当做干粮来用。

    太行山险峻,即便是魏延等人已经习惯了在山林之间攀爬,又是在川蜀秦岭都有长时间的集训,但是真走起来,依旧是有些吃力。

    魏延抬头远眺,巍峨的太行山层峦叠嶂。

    说实在的,如果让魏延知道太行山是如此难行,说不得他在下一次行动的时候,就会斟酌一二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都不干,直接回头的道理。

    而且魏延坚信,他自己都觉得困难的路,那些曹军就更加不可能走得了,也就意味着,曹军绝对想不到他会从山中扑出来……

    军功就像是猎物,等不来,要不到,只能冒着风险去猎杀!

    如果不走这么一趟,他魏延何时才能如同太史慈一般,仅仅是靠个名字,就能让冀州人吓尿出来?

    既然骠骑已经将地位,将兵权给了他,那么自己能不能遂平生抱负,也只有靠的是自己!

    当年进军山东的时候,他没能参加,已经是生平憾事。

    现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岂有错过的道理?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护卫走到了魏延的身边,低声问道:『将主,要不要……减半……』

    干粮不够,野菜来凑,但并不是山间所有长出来的绿色植物都能吃。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啃食干净,各类的植物菌类都有各自特殊的本领。有些菌类甚至只有半天的保质期,清晨从土里钻出来,如果没被发现,那么到了中午就会直接腐烂成为孢子的温床……

    所以采集野菜,也同样不容易。

    魏延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削减,按照正常比例派发。』

    在山林之中,不管是行走,值守,还是采集,捕获,后面还可能会有战斗,这些都需要保持一定的体力,而想要保持体力,食物就不能短缺。

    『可是……如果按照正常配发,我们就只剩下三天……最多四天的口粮了……』护卫低声说道,带着一些忧虑的神色,『万一这要是……』

    魏延摆手,『无妨……三天,够了……正常发放,也让儿郎们能心安……』

    护卫见魏延主意已定,也就没再说什么。

    魏延拿出了地图,铺在一旁的岩石上。

    太阳升起,映照而下。

    魏延的目光在地图上巡弋。

    『老马头!过来!』魏延抬起头,招呼着。

    一会儿功夫,老马就过来了,『什么事,将军?』

    『你带上几个人,去这个地方看看……』魏延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地点说道,『我觉得,曹军应该会在这里设置一个营地……路上谨慎些,别被曹军发现了……』

    这当然不是所谓的『俺寻思』之力,而是根据之前乐进行进溃逃的路线,以及作战的需要,必然会在半途之中设置一个比较合适的中转站,休息营寨。

    距离上,要不远不近,不能太难走,同时也需要有水源。

    所以众多条件综合之下,魏延找到了一个地方……

    ……

    ……

    作为太行山另一侧的曹军军寨的值守负责人,都尉陈涵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自己是见到了乐进败退的惨状,才导致的精神焦虑问题。

    谁能想到,乐进会败得这么惨?

    那可是乐进!

    号称逢战必先,先登将军的乐进!

    结果被打得像是丧家之犬,瘸着一条腿就那么被抬着过去了……

    而且不管是乐进,还是乐进手下的兵卒,一个个神色慌张,垂头丧气,就像是他们虽然活下来,但这些人的勇气和斗志,都已经全数丢在了上党一样,

    这……

    当年陈涵跟着乐进也是征战过一段时间,对于乐进的勇猛和强悍非常的佩服。

    可是这一次……

    当然,陈涵现在也是事后诸葛亮,开始觉得乐进进攻上党,是一个非常不妥当的事情。

    大军深入太行山区,不仅是要长途跋涉,还要攻克险要关隘,只能通过羊肠坂道,或者绕道从河内走太行陉来进行补给。那些山道难行不说,万一被人在山间袭击,断了粮道,对于日常消耗甚多的大军来,就必然是一个无法承受之痛。

    这一点,曾经一度和黑山军征战过的陈涵,是深有体会。

    他现在驻守的军寨,就是当年黑山军留下来的残破军寨,现在修整翻新了而已。

    黑山军当年也很少正面出山和袁绍军交战,大多数时间都是利用地形不断的骚扰,偷袭,然后拖到袁军崩溃。这一套战术除了当年遇到吕布的时候不好用之外,其他时间都是黑山军占据上风,打得袁绍嗷嗷乱叫,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知道当年可有不少黑山军最终投了骠骑那边,而乐进将军竟然……

    不过上层的想法,陈涵也无法猜测。

    很多按照道理来说,该做的事情,朝堂之上没有做,而一些不应该做的,朝堂却做了。

    所以,或许鬼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

    就是不知道是机灵鬼,还是贪心鬼就是了,反正都不是人。

    可偏偏人却要执行这个鬼命令。

    比如驻守这个什么破烂的军寨……

    一个兵卒进来报告道:『都尉,军寨下来人了。』

    陈涵一愣,『哪来的人?』

    『说是中牟来的……』兵卒回答道,『说是来检查军粮物资账目的……』

    『检查?』陈涵迟疑了片刻。

    还真有人到这里来查?

    前段时间他听说有人奉令在四下查探,查军粮,也查民仓,也不知道是要针对谁……

    这就是陈涵所不能理解的上头又一项的命令了。

    若是真查出来,真处理,真公布,真的落到实处,那倒也罢了,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查得鸡飞狗跳,处理的时候则是雷声大雨点小,公布的时候则是无可奉告不予公开,鬼才知道是真的在查人还是假的在搞鬼?

    『麻辣个蛋。』陈涵骂道,然后站起身来,『查个叽霸查……』

    嘴上这么骂,但是行动上却不敢怠慢。

    陈涵连忙走到了军寨寨墙之处,看到寨墙之外有一小队的曹军兵卒,打着大汉的旗帜,穿着都是筒袖铠,顿时心中一跳。

    『凸(艹皿艹)!』陈涵心中暗骂,这看起来像是曹氏中领军的装备,不是寻常郡兵县兵的两当铠,或是狗都不穿的简陋皮甲。

    看来,这一次来的竟然是直属的那些狗。

    『你们是奉谁的命令来的?』陈涵问道,算是多多少少找些场子。

    可是很快就被打脸了。

    军寨下方的带队者横了陈涵一眼,『少废话,开门查账!上头有令就是上头有令!莫非你是要抗拒上令?』

    『……』陈涵瞪眼。

    瞪眼也没有用。

    山东的优良传统,就是『上头有令』。

    以及包括但不限于『将军交待』、『使君意思』、『领会精神』、『听命行事』等等。行文什么书面之物,自然也是有的,可底下办事的人手里,基本都没有。而且即便还是真的有什么书面之令,也大多数都是随便写些什么『便宜行事』。

    干得好,都是上头领导者指挥有方,干得错了,都是下属执行者急躁疏忽。

    反正不管是大谁何,还是不良人,确实都很便宜。

    所以陈涵见到味道这么冲的曹军,便也只能是无奈的挥挥手,下令打开寨门。

    惹不起。

    带中字头的曹军,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陈涵将来的曹军客客气气的迎进了军寨,然后让人去拿军粮物资账本,同时也多多少少的表示拨付的口粮物资什么的根本就连吃都吃不饱,叫苦喊难一条龙,反正言下之意就是我这都穷的叮当乱响了,没多少油水给你们收刮。

    查账的曹军领队没理会陈涵的话里话外的抱怨,拿着送来的账目便是翻看起来。其余的曹军兵卒则是站在了门口走廊位置。

    曹军领队将账册翻得哗啦啦响。

    嗯,确实是哗啦啦的响。

    因为现在大部分的普通军寨,以及一般的县乡机构,都还没有用上纸张,只是木制的木牍片子穿在了一起,这翻看起来的时候,可不是动静极大么?

    陈涵在一旁看着,便是直啜牙花子。

    片刻之后,曹军领队便是将账册咔嚓这么一甩,瞪目喝道,『这帐不对!来人!给我拿下这个贪赃之辈!』

    旋即立刻有曹军冲上来,一把按住了陈涵。

    陈涵大惊,『我冤枉!冤枉啊……等等……』

    被按住了之后,刀架在了脖子上,陈涵这才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吞了一口唾沫,有些迟疑,带着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对……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曹军领队哈哈大笑,

    『某姓魏。』穿着曹军服饰的魏延笑眯眯的,『魏延,魏文长。』

    ……

    ……

    山道之中,马蹄踏过,便是溅起点点飞浆。

    这是一支纯骑兵的队伍,一人双马,除了战马之外,还有一匹用来负重的备马,可以轮流骑乘,减轻战马的体力折损,延长行军的距离,提升行进的速度。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快速奔驰,包抄突袭,其实骑兵的行进速度也不会比步卒快上多少。

    而且战马的消耗,会比人更大。

    如果只是啃食草料,那么战马就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掉膘,体力也会下降得很大,所以大多数战马都需要吃特供的豆料,甚至是含糖高热量的精料。但是其他的动物,又没办法像是战马一样,具备灵巧,速度,又温顺,服从,同时还具备较好的繁衍能力……

    谁都清楚,在山林之中,自然是虎豹最为厉害,可问题是谁也无法大量的驯养虎豹作为骑乘或是协助攻击的伙伴。

    即便是南中的那些蛮人,也只能是少量蓄养,而且很难使用。

    这一次奔袭涉县,是张济想法,但是执行的人,却是阎柔。

    或者说,也不能叫做想法,应该称之为一种『执念』。

    张济一直认为,涉县所失,有他的一份责任,而且这一次在壶关和乐进两败俱伤,更是让张济心中愤懑。

    阎柔原本想着,得了卞秉的人头之后,便是可以回归大漠,可没想到辗转到了上党之后,却发现战事竟然没有结束,而且关键是晋阳还被占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

    因为阎柔原本是属于晋阳的部将。

    虽然说阎柔是离开了晋阳之后,并且也得到了当时崔钧的首肯,但问题是崔钧现在的名头啊……

    连带着阎柔都是少了几分的颜面,多了几分的羞愧。

    张济和阎柔也有几分的交情,两人目前的情况又有一些类似,于是不免就相互惺惺起来,然后就谈及到了涉县。

    原本夏侯惇派遣了卞秉和石建,准备和乐进南北夹攻壶关上党,可没想到卞秉半道而亡,石建在得了消息之后,又是久攻黄牛蹄山而不下,便是无奈撤回。

    涉县当下,便是败军石建和投降了曹军的梁岐驻守。

    兵力不会太多,并且因为夏侯惇当下占据了晋阳,所以原本集中的兵力现在分散成为一条线……

    这就意味着有机可乘。

    夏侯惇必然无法将兵力平均分布在这一条线上,只能是守住重要的几个点,而这些所有的『要点』,张济和阎柔都是非常的熟悉,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那边好走,那边不好走。

    从这个角度来说,曹军并不会具备多少地利。

    同时因为曹军进攻上党的失败,在太原的夏侯惇就自然成为了孤军深入的状态,所以夏侯惇肯定会做一些前期的准备,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让夏侯惇如此顺畅的布置……

    张济觉得,如果他自己不是受伤,必然要带人马突袭涉县,掐断夏侯归家之路,如此方能洗刷他之前丢失涉县的耻辱,以全战功。

    阎柔在一旁听了,也是觉得有道理。他在崔钧事件之后,也觉得光一个卞秉的脑袋,似乎也不能算是多么大的功勋,到时候要是旁人一说他曾经在崔钧手下待过,简直就是要羞煞人也。

    多一点战功,自然是更好。

    而且两个人都认为,现在若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突袭的成功率应该不低。

    于是两个人便是又找上了贾衢,表示要结伴出战,夺取涉县。贾衢自然不允,直言张济伤势颇重,需要静养,这要是半路上伤势恶化,那么是去打涉县,还是去给涉县送菜的?

    张济也是无奈,最后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表示让阎柔去,张济提供自己的部曲护卫协同……

    于是便有了这么样一支『联合』兵马。

    阎柔回头看了看,然后对阵身边的亲卫,带着一点憧憬之色,说道:『还是有战马才感觉像是完整的……哎,在这个时候,大漠里面应该是小草都冒头了罢?嫩嫩的那种,就像是……那种……』

    『毯子,像是毯子一样!』身边的亲卫也忍不住说道,『松软的绿色毯子,跌下去都不会伤到的那种……漫山漫野都是牛羊,低着头死命啃啊,唰唰的,吃草的声音就像是下雨一样,可不管怎么吃,第二天依旧是一大片……』

    『就是!』另外一旁的护卫也说道,『不像是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连根草都长得难!』

    说到兴高采烈之处,每个人几乎都在叽叽咕咕,偶尔还会间杂着一些笑声。

    山岚掠过,卷起战马颈项上长长的鬃毛。

    他们带着憧憬,带着希望。

    虽然之前战死了不少人,可是他们并没有沉浸在哀伤里面,依旧是抱着一颗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心,在铁和血当中向往着光明。

第3212章转自叹平生

    阎柔等人走得确实有些急,有点大意了,直至他们碰上了另外的一波人马。

    一队曹军!

    双方一见面,便是立刻亲切问候,交换礼物……

    箭矢呼啸而出,闪电一般向对方而去!

    双方在一个山道拐角之处相遇,在最初的愕然之后,便是错乱的交战在了一起,射击的射击,砍杀的砍杀,几乎都没有什么阵列而言。

    阎柔本身就偏向于草原大漠的习俗,加上他也没想到会在滏口陉山道之处,还没到涉县,亦或是战略要点的时候就碰上曹军。

    而曹军显然也没有派出足够的斥候来侦测四周。

    但既然是遇上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废话的,打就是了!

    阎柔长枪一摆,枪缨展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血色花朵,瞬间绽放。

    他对于武器,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

    或者说,阎柔他没有专精于某一项的武器。

    长枪,战刀,弓箭,他都可以用。他的武艺,属于普通人的中上水准,再往上,不仅需要个人的天赋,也需要持之以恒的勤学苦练。

    在山道之中,长枪虽说可能有些施展局促,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却会比战刀短刃要更有效果。就像是当下,阎柔长枪摆动之后,便是遮挡了极大的一个范围,不仅是遮蔽了朝着阎柔射来的箭矢,还顺带帮着周边的人马也一起笼罩在内。

    毕竟人有战甲,但是马匹是没有战甲,如果一旦马匹受伤,惊吓之后乱奔乱跑,那么都不用曹军前来,阎柔他们自己就可能死在马匹践踏之下。

    『将战马带下去!』

    山道并不算是多么宽敞,起伏不定也不容许战马奔驰,所以阎柔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没有死板的一定要骑乘攻击,而是开始召集人手,以步战的形势推进。

    退回去?

    开什么玩笑,阎柔的字典里面可没有『退』字。

    箭矢呼啸,但是这一次已经不需要阎柔继续奋力拨打了,几面盾牌被顶在了前方。零星的几根箭矢撞在盔甲上,发出几声叮咚的响声。

    在盾牌后面,还有阎柔的手下顺着箭矢来的方向,快速的还了几箭过去。

    惨叫声在对面人群当中响起。

    双方的对射只是持续了片刻,随着双方兵卒的接触,交错在一起战斗,远程武器的效用就被大大减低了。

    对面的曹军兵卒,也是同样人人披甲,显然不是一般的运输粮草的杂兵。

    阎柔猛的大吼了一声,从盾牌后面窜出,抖出枪花便是直扑而上!

    阎柔的吼声,自然无法和三爷相提并论,但是在这样山道峡谷之间,也是一时之间震得山鸣谷应,几乎是压住了其他的声响,连着迎面冲来的几名曹军兵卒,也被这吼声震得动作有些停滞!

    好机会!

    阎柔大枪伸出,劲力到处,枪头如毒蛇一般朝前扑出,便是在最前面的那曹军兵卒的咽喉上一点,咬出一个窟窿,带出一蓬血雾之后,便是立刻摆头,毫不留情的直扑向后面的曹军兵卒。

    如果是赵云的枪法,说不得就像是宛如鸟雀旋飞一般的灵巧,但是阎柔显然做不到。除了第一击准确命中了目标之外,接下来的几击便是谈不上什么钻刺要害,扎打薄弱了,只是凭着力气大,速度快,或敲或割,反正挨上人就行,将曹军兵卒扑上来的势头完全打断。

    阎柔根本不理会那些被拨打到了一旁的曹军兵卒,便是抖着大枪继续向前猛飙。

    这几个曹军兵卒还琢磨着要给阎柔来一个背刺,却见到阎柔手下已经是扑到了面前,只能是连忙格挡应对,但还是有一两名的曹军兵卒,趁着阎柔手下还没能补位的空隙,偷偷摸摸的就朝着阎柔身后砍扎而去。

    阎柔听到有恶风袭来,不退反进,朝着前方往前一压,然后头也不回,将大枪单手握着,用力回扫。长枪的刀刃锋利无比,加上力道十足,不管是碰到还是挨到,都是当即皮开肉绽,血肉分离!

    死神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个狭小的山谷,开始在此地驻留,欢笑,歌唱。

    喊杀的声响之中,很快的就混杂了一连串的惨叫。

    在交战阵线后侧的曹军兵卒显然也没有想到阎柔等人突进得这么快,不免有些乱了手脚。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当下这种情况,一些人胡乱的叫骂着,似乎是想要用愤怒的声音来阻挡,或是来谴责阎柔等人,另外一些人则是手抖抖的又射了几箭,但没能伤到阎柔,反而是射中了自家兄弟的屁股,混乱喝骂声自然就是更加高涨。

    不是没有自持武勇的曹军兵卒冲杀上来,觉得阎柔的武艺不过就是如此,想要斩获阎柔的首级,但是实际上武艺这种事情,真不是简单数值可以概括的。

    阎柔从青少年起开始就在大漠里面搏杀,或许确实武艺不是很强,但实战经验绝对比这些曹军兵卒高出一个等级来。

    当然,如果是战场开阔,只要悍不畏死,还有逼退击败阎柔的可能,毕竟阎柔还比不上顶尖的那武将,但在这并不开阔,只能容许三四匹战马并行的山谷之中,接触面始终是有限的,曹军兵卒打不出配合来,也就自然只能被阎柔一步步的压着打。

    曹军兵卒有些散乱,他们明显看起来像是谷地之内休整,一些兵卒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盔甲拿起刀枪,只是在远处嗷嗷叫着,杂乱无比。

    见此情形,阎柔自然是大呼而进,也不管自己的队列是否跟上,反正只要能压着曹军打,那么一切问题都不会是什么问题。

    激斗当中,阎柔忽然看见了前方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顿时不由得一愣,旋即大喜,舌绽春雷一般,大喝而道,『崔州平!死来!』

    ……

    ……

    崔钧做梦都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阎柔。

    他原本正准备装成曹军的分部,前往涉县,然后便是可以离开太行山,逃出生天了……

    却没想到阎柔忽然出现在他的屁股后面!

    其实崔钧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像崔钧也没想到山道会这么难行。

    他之前坐在晋阳高堂之上,觉得阎柔张济等武夫,骠骑兵卒军校,也不过如此,不就是爬走山岭之间,穿行山林之中么?有甚了不起的?

    他上他也行!

    但是实际上,他上了,还真不行……

    他就像后世之中的键盘侠。

    一场网暴,可能就是一部分坏人加上一部分蠢人的狂欢。

    坏人负责带节奏,蠢人是被带节奏的。带节奏网暴的人,其实比一般人都清楚被网暴的人究竟是多冤枉;而被带节奏的人,往往是做了攻击他人的炮灰,还以为自己睿智地掌握了真相。

    但是,键盘侠这种人,古今中外都有的。

    崔钧当过键盘侠的,当时他选择『网暴』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他爹。

    亲爹。

    桓灵二帝,买卖官爵,除了其个人的愚蠢短视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汉财政已经是相当的困难了,甚至都拿不出平息叛乱的军费,所以短时间能创收的鸩酒,也就自然是一杯杯的喝下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真正清流,正直之士,确实是不应该捐官,但作为人子,更不应该在崔烈捐官之前不劝阻,却是在捐了之后喊铜臭。

    这就跟鲶鱼没什么区别了,享受着父辈祖辈的腐臭,摇头摆尾的润着,却转头就翻脸骂铜臭,以展示自己的清高?

    更何况是在大汉亲亲相隐还是美谈,是道德的年代,公然撬父亲老底,而且还将其宣扬出去,恨不得路人皆知,这是几个意思?

    毕竟就连官方媒体都清楚家丑不可外扬,嘀咕一句『不为人子』也就罢了,也算是提醒大汉的高官大户,扯好自家裤裆,不要再露出什么丑来,那可就真和官媒宣称的辉煌大汉不相匹配了。

    另外一个键盘侠孔融,好歹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依旧坦然……

    可崔钧呢?

    先润为敬。

    就像是这次一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但读万卷书,崔钧没那本事,行万里路,崔钧也觉得苦难。

    太行山道之中,即便是已经比较成熟的滏口陉,也同样是崎岖难行。

    没有了鸣锣开道,没有步辇乘坐,这一路而来,衣袍头冠上都是沾染了泥土灰尘,让崔钧叫苦不迭。

    崔厚还好些,毕竟当年也是走南闯北带着商队跑出来的,只不过现在胖了老了,体力也是下降得厉害,气喘如牛。

    有这么两尊大佛在,他们即便是在逃命,行程又怎么可能快得起来?

    却没有想到,崔钧他们在此山谷休息,却被阎柔等人一头就撞了进来!

    其实如果说崔钧当机立断,能够伏击阎柔一波,还是有机会赢的,可问题是崔钧一听屁股后面来人,便是以为夏侯惇派人追上来了,顿时就慌得一匹,手足无措,下意识的就下达了拦截的指令。

    毕竟崔钧又是假死,又是逃亡,若是逃到了山东之处,有清流名士护身,夏侯惇就算是后来明白了,也是时过境迁,没办法真把崔钧怎么样,可要是在晋阳此地,那就是在军中,军法无情,可不管什么名士不名士!

    结果不是夏侯兵卒,来的是阎柔!

    之前在晋阳的时候,崔钧和阎柔之间就有一些矛盾。

    崔钧觉得阎柔对他不够尊敬,便是多多少少有些有意无意的打压。可办可不办的事情坚决不办,必须要要办的事情拖着来办,这也是山东之地,文官制约武将的管用手法,却没想到,阎柔不仅是没在征战当中死去,还反过来追到了他的身后!

    『怎么就撞见了这厮?』

    崔钧实在是不能理解。

    虽说太行山中,山峰众多,但是实际上好走的道路也就那么几条。

    崔钧要赶去涉县,阎柔同样也要去涉县。

    崔钧走走停停,能歇就歇,阎柔一人双马,不能骑马的时候就步行,这样上下速度相差,可不就是被赶上来了么?

    见阎柔爆喝出声,崔钧也知道无法以口舌屈之,便是脸色惨白的指着阎柔,『谁能除此贼逆!赏千金!』

    崔钧喊出『千金』之语的时候,自觉顺畅无比,气势磅礴,浑然忘却了当年他又是如何嫌弃『铜臭』的,现在却自然而然的拿着『铜臭』来做为奖励……

    ……

    ……

    崔钧的护卫自然是集结在了崔钧身边,将崔氏二熊团团护住,但是这也刚好给与了阎柔最佳的进攻指引。

    『嗖』的一声,一柄断矛呼啸而出,正中崔钧面前列阵的一名护卫面庞。

    那护卫顿时连一声惨叫都喊不出来,血花四溅,当场毙命,尸首从土坡上滚落而下。

    崔钧站在护卫身后,虽然他尽力的控制着自己,可是手脚免不了有些颤抖。虽然他手中也握着一把战刀,但是其实表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

    他如果视死如归,那么当年他父亲承受大难的时候就不会远遁千里,他如果智谋百出,当初酸枣联盟的时候就不会只是在远处哀叹婉转,他如果刚正不阿,就不会在自诩清流远离归隐之后又是欣然受征上任。

    如果崔钧真的拼命,即便是阎柔骁勇,也未必真的能够拿得下崔钧来。毕竟崔均不仅是自己带着些护卫,还挟裹了些不明真相的曹军兵卒,加起来也有四五百人,人命换人命,不见得抗不过去,抵挡不住!

    华夏人还是很淳朴的,只要当头的真敢上,底下的人自然也真能抗。

    只可惜……

    在最初撞见了崔钧之后,在第一个小队被阎柔击破之后,后面的不管是崔钧,还是崔钧手下的这些小军校军士,都是各说各话,各有盘算,对于场面控制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加剧了前面战团的混乱,眼睁睁的就看见阎柔带着人,如同破竹一般,直接杀到了崔钧护卫之前。

    『崔州平!汝也有今日!』

    阎柔大叫着。

    一想起当年在晋阳,他在崔钧手下,受得那些刁难和小鞋,吃的那些因为不懂规则的哑巴亏,然后还要被崔钧投降而连累的声名,阎柔就简直加上了一个临时武力增长的BUFF,怒火冲天,长枪摆动挥舞起来,犹如怪蟒一般。

    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可惜骨子里面都是山东士族那一套,秉持着精致主义的崔钧,在面对从大漠里面走出来的武夫的时候,从来就是高高在上,根本就没把阎柔当成一回事,就算是阎柔兄弟阎志死了,崔钧都丝毫没有一丁点的同情之心。

    之前是上司,是同一个阵线里面的人,所以阎柔不满意,也就只能是忍着,可现在角色转换,可不就是让阎柔顿时觉得苍天有眼么?

    携带着愤怒的长枪一记又一记的砸在崔钧护卫堆叠在一起的盾牌上,沉重的撞击使得木盾迸裂,木屑横飞。

    盾阵扛不住,略有些散乱。

    阎柔长枪便是像是弹击的蛇一般,飞进了盾阵露出的间隙当中撕咬,往往每次扎刺,都能带出一篷鲜血,而崔钧的护卫便是在这样的消磨之中,渐渐减少。

    崔钧的护卫也试图从盾阵当中刺出长矛,但都被阎柔格挡而开。甚至阎柔杀到性起的时候,便是不管身边抓到什么,都是往盾阵里面抛扎,有时是一杆断枪,也的是一颗石头,见崔钧的盾阵有人歪斜倒下,带动身边的人也稳不住身形,顿时散开一个好大空档。

    阎柔见状大喜,大喝一声:『上!』

    在阎柔身后,便是跟着他一路沙场搏命而来的亲卫,战场经验比起崔钧手下的这些样子货色,自然是超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见盾阵散开空档,便是有人持着短斧和铁锤等重武器就扑上,撞入对手阵列当中一阵猛砸。

    崔均手下的护卫自然都是一身战甲,要说普通刀枪还未必能够给这些家伙带来多少伤害,但是重武器即便是不能破开战甲,其冲击力也是让崔钧的护卫措手不及,顿时就有不少人被砸断了骨头,哎呀哎呀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等到崔钧护卫好不容易勉强撑住了阵线,在后面缓了些气息的阎柔又是抓住了机会再次往前扑出,长枪又是一阵猛搅。这一下,就像是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崔钧的护卫阵列再也维持不住,东倒西歪四下散乱!

    『崔州平!别来无恙!』

    阎柔直冲向前,浓厚的血腥味呛得崔钧几乎要窒息。

    崔钧咬牙,发出怒吼,便是想要提刀砍向阎柔。在崔钧想象当中,这一刀必然是势大力沉,说不得可以将阎柔一刀斩落在面前,但是实际上阎柔只是将长枪微微一挑,就直接将崔钧的战刀当即挑飞脱手,悠悠飞出老远。

    『涉县!我能帮你拿下涉县!』

    在阎柔调转长枪,眼瞅着染血的长枪即将刺破自己咽喉的时候,崔钧忽然心中一动,大吼出声。

    长枪停了下来,带出的血沫打到了崔钧的脸皮上。

    崔钧平日里面最重容貌,但是现在却顾不上了,只是急切的说道:『阎将军你走滏口陉往东,必然就是往涉县去的……我有办法,可以帮助将军拿下涉县……我真有办法……别杀我……』

第3213章窗昏愁细字

    河东。

    一队曹军兵卒,正沿着道路往前。

    曹军兵卒并没有遮掩行踪,只是将斥候放出了二三十里,似乎倒也是中规中矩的往前而行。

    军中打出的将领旗号,是『刘』氏。

    这个刘氏的将领姓氏旗帜,配合着一旁代表大汉的战旗一起,倒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猗县,已经是临近安邑,是属于运城盆地的核心地区了,若是过了安邑再往北,就是临汾盆地,也就是属于斐潜控制的平阳范围了。

    从猗县本身来看,其城小,地形差,并不是一个寻常意义上的战略要地,但是当下无形当中却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曹操原本的左右引诱,调动骠骑的策略完全失败了。

    斐潜在平阳稳坐钓鱼台,不在乎小鱼小虾的乱蹦跶,曹操自然就只能另外想办法。

    猗县,如今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似乎越发的重要起来。

    猗县一带,四周都较为广阔。

    虽然说运城盆地四周都有山,可是人的视线毕竟是狭窄的,远山就像是在天边的背景一般,而眼前的土地,却似乎是被放大了,成为了曹军兵卒最大的困难。

    前几天下的雪,大多数融化了,使得除了官道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泥泞不堪。

    倒春寒的天气,不仅是冷,还很潮湿。

    曹军兵卒身穿铁甲,手持长矛,步伐沉重。

    起初,队伍沉默的向前缓缓而行。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沉默也被打破了……

    对于大多数的曹军兵卒来说,他们并不清楚周边的地形地貌,也不知道战略布局,他们只是知道走和停,生和死。只不过还是有些小道消息在队列之中传递着,然后成为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曹洪从蒲坂县撤退,但是孤军深入,哪有那么容易,说撤就撤的?

    司马懿狡猾如狐,几乎将弓骑兵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反正就是近战肉搏一点都别想,放风筝射击战术,有便宜就占,有难度就观望。

    弓骑兵对于步卒的压制力是非常强的,尤其是在曹洪失去了大部分的辎重粮草,包括箭矢弩矢的情况下。当然,即便是有箭矢和弩矢,步卒想要防御弓骑兵战术,也同样不容易,在大多数时候,只能是被动反击,而无法主动出击。

    可是如果结阵进行防御,失去了粮草辎重的曹洪显然又拖不起。

    因此到了最后,曹洪撤回来的兵卒之中,很多都负伤,即便是身上没有伤,精神上也被折磨得够呛,毕竟不是谁都有一颗大心脏,可以承受骠骑人马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的……

    虽然说曹军之中,严格限制不许兵卒议论这些,可是无法控制在私下里面的小道消息的蔓延,而且还有人传言说,就在前几日,猗县周边的曹军营地就被骠骑军给扬了……

    这又是死了不少的人。

    而现在,他们就是要前往交战之地猗县。

    在他们面前,究竟会遇到什么,真遇到了骠骑军又要如何处理,谁都不清楚。

    只有一个简单的命令,『出发』。

    山东惯例么,有些事情,上头知道,但是绝对不会让下层的人同样也知道的。

    最开始的时候,曹军兵卒还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是走了一段之后,多多少少也有人猜测了出来目的地,顿时就有些情绪滋生出来,开始叽叽歪歪了。

    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就算是训练好的狗,都会有时候闹脾气,更何况这些普通的曹军兵卒?

    谁都不喜欢被欺瞒。

    虽然有时候他们的确对于这种欺瞒无可奈何,但不代表着他们就会没情绪。

    有情绪了怎么办?

    普通的曹军兵卒都是直肠子,于是就难免开始三三两两的嘀咕开了。

    在曹军兵卒私底下,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大多数时间这些曹军兵卒也就只是在私底下嘀咕而已,真要是说让他们跳起来造反,亦或是违抗军令,他们绝大多数都不敢。

    除了在情绪上的不稳定之外,还有身体上的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行程非常的赶……

    就像是赶着去投胎一样,完全得不到什么休息。

    走了大半天下来,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冷,筋疲力尽。

    乍暖还寒的倒春寒天气,显然不是这些山东兵卒能够一下子就适应的。

    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疲惫,也就使得原来队伍里头只是传来小声发牢骚的声音,现在也变得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干脆嗡嗡的响成一片。

    听到这些曹军兵卒在底下抱怨,一些什长队率也多数都是充耳不闻,有时候还会嗯嗯哈哈的附和两声。

    这年头,当兵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么?

    他们作为军校最底层的士官,甚少有往上晋升的空间,那么这些大头兵就更加没有了,混个几年温饱,或死在战场上,或是带着一身伤残回家熬几年再死,至于什么当将军……

    呵呵。

    在大汉当下的封建王朝之中,又有几个真是从小兵底层提拔起来的将军?

    晋升无望,兵卒也就自然变成了老油子。

    统领这一支军伍的是刘柱。

    一个和刘备一样的姓氏,却不敢宣称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的刘氏子。

    原因就是刘柱没刘备那么厚的脸皮,于是他只是一个部将。

    部将,就是将军行列之中的大何谁。

    有事的时候部将先上,有坑的时候部将先填,但是论功行赏的时候,部将永远都站在主将后面。

    刘柱担任部将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担任过曹洪的部将,曹仁的部将,夏侯惇的部将,现在他是曹操的部将。到了他这个份上,算是部将之中的战斗鸡,在外人看起来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他自己清楚,他依旧是部将。

    作为部将刘柱的部将的,是一个典型的老兵油子,扈质。凭着当年最早跟着曹操的功勋,也算是从小兵喽啰,变成了当下的都尉,现在担任督军之职。

    曹操对他还算是重用,所以才会派他作为督军。

    不过,老兵油子么,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若是在曹操控制的范围之内,自然曹操的名头十分好用,周边不管是大头将军还是小头校尉,都会给他这个督军几分面子,勉勉强强听他使唤,可一旦是离开了曹操大营,那么他这个督军还是少招人嫌比较好一些。一路行来,他不发军令,甚至话都少说,只是从众而行,不起眼得仿佛是个最底层的小卒一般。

    看到刘柱只是沉默的骑着马,走在中阵,大半天了都没有要歇息扎营的意思,前方的兵卒还算好,但是后阵的那些负责要推车,押送辎重的兵卒可就累坏了,骂声嗡嗡的响着。过了片刻见没人理会,便是越发的放开了嗓门,指桑骂槐的图个嘴痛快。

    扈质的一个心腹,跟着他一起投军的,便是凑到了扈质身边,『督军,是不是和刘将军说说,干脆就地歇息罢?』

    心腹指了指后方的辎重,『那些家伙都有些熬不住了……这虽说大家伙儿都是做牛做马惯了,可不能真就是牛马了……这是拿人当牲口使唤啊……俺瞧着这刘将军也不见得懂怎么带得好兵,不知道这丘八们的心思……这要是任凭这些大爷们叽歪下去,军心不稳是小事,万一晚上……不如劝说刘将军休息一下如何?再怎样,都是要吃口热汤饭,喘一口气才是……』

    扈质瞪了自己心腹一眼,『你也知道,俺这督军是加衔,其实不过就是个都尉……再说了,督军就是个眼睛耳朵,没张嘴的!明白么?老老实实走这一趟,平安就是福分,刘将军说啥,老实做就是了……你他娘的乱出主意,这要是出了岔子,算谁的头上?气力就是贼,养养就回来了,还能死得了人?』

    心腹苦笑道:『我的老大爷,就算是贼,也要有得空闲,让小的们养一养这贼头啊!』

    心腹凑到了扈质近前,又是低声说道,『小的可是在后面听了一耳朵……你也回头看看,听听,后面都在嘀咕些啥?这才离营几天?再这样下去,军心真要散了……统帅是刘将军不假,但副手可就是老太爷你啊!真要闹出大事情来,刘将军掉脑袋,督军你就能落个好?到时候板子落下来,真就抗得住?还是早些平复了军中怨气省事些……再说了,打骠骑还真指望我们上?真不差这么一两天!』

    听闻心腹所言,扈质也是悚然一惊。

    转头看了看周边,又是回头看了看后阵的那些推着辎重车走的曹军兵卒,听着那些恨不得扯开嗓门骂娘的声音,扈质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琢磨了片刻,扈质也就催着胯下坐骑就往前面赶,一路上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不干不净的嘀咕声,有骂刘柱的,当然也有冲着他这个倒霉副手来的。扈质倒也大度,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扈质一直赶到了刘柱身边。

    刘柱依旧是那个沉着脸,闷着头赶路的模样,连瞄一眼扈质都欠奉。

    扈质小心翼翼的咳嗽一声,强笑着招呼一声:『这个……刘将军?』

    刘柱嗯了一声,抬头斜藐看着扈质。

    到了这个地步,扈质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下说了:『刘将军,这个……呵呵,这大伙儿赶路两三天了,实在是累得够呛……俺们都知道刘将军一身是胆,身先士卒……可是大伙儿实在支撑不住了,是不是……可以小小的歇息一下?这猗县安邑,也不是在天边,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差是么?更何况,真要是路上遇到了敌人,这大伙儿精疲力尽的,也是不好办啊……刘将军以为如何?』

    刘柱听着,脸皮动都没动一下,等扈质说完了,才蹦出了几个字来,『不如何。』

    扈质挠挠头,苦着脸指着后面嘈杂的后阵辎重队列方向,『俺可不是要违抗将军军令……刘将军使唤到哪里,俺就跟到哪里,这没得说的……可是刘将军,这骠骑敌军要是真来了,可就能靠着将军与我两个人打么?既然刘将军现在率领大伙儿,还是多少照应一下军心,俺这话,已是说得有些过分,不过这带兵之道,不就是一张一弛么,万一闹得过分,到时候……真要是有什么事情,回了主公那里,也不好说是不是?』

    刘柱沉默半响,冷笑道:『你还觉得……真是靠我们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

    刘柱他说了这么句话,就沉默了下来,显然不想要继续多说。

    扈质瞪大眼看着刘柱,意识到他似乎是疏忽了一些什么,然后后背脊梁上感觉有些冷汗流下,滑腻蜿蜒,如同小蛇爬过。

    『刘……刘将军……你这个话,是什么……咳咳,是什么意思?』扈质低声追问道。

    刘柱沉默着。

    扈质却有些慌了,他觉得似乎触及到了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过,或是从未理解过的东西。他有些慌乱的问刘柱,『将军……这,这其中究竟是有何关要?还请赐教……』

    说着,扈质就想要下马给刘柱行礼。

    刘柱拉住了扈质,叹息了一声,低声问道:『扈督军,汝……忠于大汉否?』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扈质愕然,『俺当然……嗯,当然是忠于大汉!』

    刘柱显然也没有什么心思说扈质的语气的问题,而是一副忧虑重重的说道:『当年大汉要打匈奴,要用铁,百姓便是将家中挽马铁具都捐了出来……』

    『呃?啊?』扈质有些懵。

    后世人可能会觉得家中铁具算不上什么,可是在大汉当时生产力条件下,老百姓家中的挽马和铁器,基本上就是等同于很贵重的生产生活资料,大体上和后世家庭当中的汽车相当。

    也就是说,当时大汉百姓为了『爱国』,将自家的『汽车』都捐了。

    『再往后,』刘柱说道,『后来光武战凉雍,也是要百姓捐……当时百姓也捐了,不过没有马了,只剩下了粮食……我记得大概是个三五斛……』

    扈质嗯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一点什么。

    三五斛的粮食,在后世人眼里,也基本上不算什么。可在大汉当时,三五斛的粮食,基本上可以让一个家庭吃一个月了,若是紧一些的,说不得还可以吃两三个月。

    也就是说,为了表示自己的爱国情怀,在东汉初年光武时期,忠君爱国只是剩下了三五斛的价值,换算成后世的钱财么,大概就是几千到一万左右,差不多就是一台果子机罢。

    扈质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刘柱的话还没有完……

    果然,刘柱抬头,望着天空,缓缓的说道:『现如今……据说在豫州之处,又开始要百姓募捐了……为了大汉,忠君爱国……百姓实在是拗不过,便是捐了一碗粟米了事……』

    一碗粟米价值几何?

    大概就像是后世一瓶水的钱吧。

    『啊?这……这是真的?』扈质问道。

    『呵呵。』刘柱冷笑了两声,然后又是问扈质,『如何?扈督军,现在……汝忠于大汉否?』

    『这个……』扈质也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刘柱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之中蕴含的意思。

    如果将『大汉』换成是『丞相』呢?

    扈质有些不寒而栗。

    在最初砸锅卖铁支持曹操的,现在又能砸几次?

    降级的『忠君爱国』,还能不能算是『忠君爱国』?

    一个号称以『忠孝』治天下的王朝,为什么经历了三四百年之后,这『忠孝』为什么越是强调,越是出问题?其蕴含的价值,体现出来的格局,为什么是一路往下降?

    扈质不敢多想,甚至觉得刘柱非常陌生且可怕起来,『刘将军,你这……这……』

    刘柱斜了扈质一眼,『这什么?你以为你真是督军?真正的“督军”,在我们身后……呵呵,没错,那才是真正的“督军”……现在,你还要停下来么?』

    『啊?!』扈质大惊失色,转头看着四周,脸色有些发白,『这……刘将军,这,这这……』

    刘柱朝天呼出了一口白烟,然后踢了一下马腹。

    战马踢踢踏踏往前了几步,和扈质拉开了一点距离。

    难怪刘柱心情不好,一路上来都是阴沉着脸……

    现在扈质知道了真实情况之后,心情也顿时就糟糕起来,愣愣在路旁待了半天,等到了其心腹赶上来,低声问道:『督军?怎么样?』

    『什么?哦,继续行军,不休息……』扈质有些呆滞的回答。

    『这……怎么能这样?莫非这刘将军连督军的面子都不给?』心腹还在抱怨不平,『他就不怕我们回去之后给他狠狠的参一本?』

    『哈!』扈质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参他?哈,那也要能活着回去再说……』

    心腹一愣,旋即脸色一变,『督军,你这是……』

    扈质摆摆手,显然也不想要让某些消息扩散,否则这军心真就是说崩坏就崩坏,他便是有几颗脑袋,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因此扈质有些干涩的扭转了话题,『问你个事……』

    心腹点头说道:『督军请讲。』

    『你……你忠于大汉么?』扈质看着昏暗的天空,有些发愁的问道。

    『哈?』

第3214章错料一生事

    好不容易返回了晋阳的夏侯惇,忽然觉得莫名的心中一缩。

    他站在城头之上,眺望着远方,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可是眼下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让他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个问题会暴雷。

    确实是太多问题了。

    虽然说对于羌胡的打击,使得白石羌的这些家伙老实了一点,可并没有扭转多少晋阳的不利局面。

    崔钧莫名其妙的『死亡』,夏侯惇也觉得有些问题,可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量此事,因为他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了面前出现的骠骑人马上。

    在晋阳周边,或许是收到了白石羌的消息,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骠骑人马呼啸而来,比之前的人数,显然是更多了。

    在夏侯惇布置的固定哨卡和活动哨探的回报中,发现了有大队的骠骑人马,耀武扬威而来,即便是碰见了夏侯惇的哨探斥候,也不是一味的死命追杀,只是驱赶了便是了事。

    这种做派,更像是后面有大军将至……

    夏侯惇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就像是看见了一只懒洋洋的猛虎。

    虽然猛虎并没有什么迅猛的动作,也没有张开爪牙示威嘶吼,但就这么简单的度步而来,自有一股百兽之王的气度。

    夏侯惇手下的兵卒全面收缩回了晋阳城中,在夏侯惇的严令之下,不和前来的骠骑人马在野外交战。

    因为不管是夏侯惇,还是夏侯惇手下的兵卒,都清楚他们即便是也拥有了一些战马,但是想要和这些骑术精湛的骠骑人马正面对抗,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骠骑人马呼啸而来,在晋阳城下射程之外站定,朝着城墙之上指指点点,显得十分轻松。

    夏侯惇在城墙上,在这些骠骑人马之中一个个的看过去,却没有看见斐潜的身影,然后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提了起来。

    骠骑斐潜会不会来?

    来了,意味着他这里将面对更多更大的危险。但如果斐潜不来,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轻骑帷张,宛如铺天盖地一般,就将晋阳此地笼罩。

    这种骑兵的极致运用,以及带来这种骑兵战术的斐潜,从那一天割裂了西京尚书台之后,就成为了夏侯惇等人心中的噩梦,怎么样都摆脱不了……

    现在,是继续在梦中沉沦,还是可以挣扎出一线生机?

    『将主,这……要如何应对?』

    在夏侯惇身边的护卫,低声问道,声音之中似乎有一些惊慌。

    虽然他们早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可是真等见到了骠骑人马汇集而来的时候,他们依旧会觉得害怕。

    因为骠骑人马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气概,是曹军所缺失的。

    『盯着他们就是。』夏侯惇语气平稳有力,似乎是胸有成竹,『他们是骑兵,不可能攻城……我们城中还有很多储备……慌什么?安心就在这里,看他们耍什么花样?!』

    夏侯惇如此说,这些曹军兵卒和晋阳之中新投了曹军的郡兵,也就暂时是安下心来。

    但是作为缩头乌龟的感觉,并不好受。

    随着骠骑骑兵的到来,百石羌的那些胡骑,又再一次的出现了。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有人撑腰了,白石羌的胡骑更是蹬鼻子上脸,嗷嗷叫着,或是用羌语,或是用半生不熟的汉语,朝着晋阳城上叫骂。

    虽然说城墙之上的曹军未必能听得清楚这些羌胡在叫嚣着一些什么,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能明白不是什么好话。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羌胡呼啸来去,晋阳渐渐成为了一个孤岛、

    虽然不像是步卒围城,挖掘深沟修建

    营寨的水泄不通,但是这种骑兵在城外,曹军只能在城中看着的情形,则是让这些曹军以为他们是到了边疆,再一次陷入了白登山之围。

    夏侯惇对于这些曹军兵卒的担忧,一开始的时候还会稍微解说几句,但是到了后面也就不想要理会了,因为不痛不痒的说辞,实在是苍白无力,或许当时有点作用,但是很快就会重新反复。在他看来,这些骠骑骑兵和羌胡骑兵,在城外呼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害。

    除非是这些骑兵愿意下马攻城……

    那么夏侯惇倒是求之不得。

    如果是在山东,夏侯惇不免要担忧,亦或是要负起周边庄园,县乡被劫掠,被攻陷的责任,但是如今这里,反正他只有一个晋阳,周边一些临时获得的村寨和县乡,丢了也就丢了,根本无所谓。

    羌胡骑兵无足轻重,关键是骠骑骑兵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夏侯惇他也不知道骠骑的打算到底是什么,从当下的迹象看来,更像只是要围困晋阳。

    真若是如此,夏侯惇倒也正中下怀。

    因为他原本计划就是要替曹操分担压力,给曹操创造机会。所以晋阳这里吸引来的骠骑人马越多,那么曹操那边的压力自然就是越小。

    这一日,夏侯惇又是早早的上了城墙,按着垛口,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远处骠骑人马的动向。

    骠骑骑兵的营地,是标准的野战骑兵营。

    以各队战马为核心,辎重车为支撑,展开的一个个的圆形小营地,所构建结合起来的一个庞大的营地。若是只看占地规模,简直像是要接连到天边一般。

    这种骑兵的小阵,兼顾了防御和便捷。

    与胡人以帐篷为核心所不同的是,汉人的骑兵营地是以辎重车为核心的,战马就在辎重车外,人睡在辎重车内。如此一来,即便是遇到突然的袭击,骠骑骑兵也可以很快的寻找到战马,立刻进行防御或是反击,即便是被压制了,也可以利用辎重车的车阵,就地进行抵抗。

    『嘶……』

    夏侯惇沉吟着。

    骠骑军这么多年,以骑称雄,果然是有些独到之处。

    不过就仅仅是这样,也不能攻克晋阳啊……

    夏侯惇的疑惑并没能持续多久,在后续的部队抵达了晋阳外围之后,黄成就下令在晋阳城门射程之外,开始修建土木,挖掘壕沟,堆砌土墙。

    『将主,这是要投石攻城么?』护卫盯着那些壕沟,『要不要派些人,去驱赶损毁那些沟渠土墙?』

    这是常见的守城反制手段。在大多数的时候,攻守双方都是需要在城外拉扯一下,然后才会进入正题。

    夏侯惇看着正在远处警戒的骠骑人马,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觉得现在出击,多少有些不安全……

    夏侯惇其实没有意识到,他当下已经和之前冒险进攻晋阳的时候,判若两人了。他之前冒险和乐观的精神,在夺取了晋阳之后,便是一路下坡。

    迎着晋阳方向的壕沟很快的就挖好了,然后添上了木栅,叮叮当当的又搭建起不少望楼哨塔。

    哨塔一立起来,便是有不少兵卒在上面挎弓携箭驻守,不住朝晋阳之处张望。

    不管是在挖掘壕沟,还是竖立哨塔,总是有一队骑兵在战马边上静静等候。那些久经训练的战马即便是放着缰绳,也不会轻易乱跑乱走,而是在其主人边上,就算是等了不耐烦了,也就仅仅或是摆头,或是踏蹄,喷些响鼻而已。

    一面骠骑三色旗帜,高高在远处飘扬。

    夏侯惇皱着眉,尽力远眺,也仅仅只能看见在旗帜之下,是个精壮的汉子。

    夏侯惇和黄成不熟,

    即便是有见过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也会发生一些变化,未必能记得住谁是谁,所以对于夏侯惇来说,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将领,也没有什么情报可以参考将领的性格和战术。

    但是他似乎从远处那名将领的举止上,夏侯惇读出了一丝的蔑视。

    朝着晋阳城指指点点。

    那名将领就像是在挑衅。

    夏侯惇磨了磨牙,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他的心情。

    不能中计,夏侯惇提醒着自己。

    难道骠骑人马,真的打算硬攻晋阳?

    投石车虽然可怕,但是想要靠投石就砸垮一切城防,显然并不现实。

    晋阳的城墙,夏侯惇是细细查过的,坚固夯实,就算是被石弹砸,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被击破的。

    所以,仅凭投石车就想要让攻破晋阳?

    亦或是要围三阙一?

    可为什么要将四周都封锁起来?

    一时间,夏侯惇已经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战局了。

    夜色慢慢的降临了下来,晋阳城外的骠骑人马忙碌了一天,夏侯惇也盯了一天。

    远处骠骑的骑兵营地,在那些辎重车阵当中,隐隐有火光和烟气升腾。

    值守的骠骑兵马,已经换了三波。

    夏侯惇静静的看着,默默的算着,推测着围困晋阳的总兵力。

    在夜色之中,那些羌胡还唱起了悠扬的小调,甚至还有一阵阵的哄笑,搞得像是这些羌胡是来晋阳郊游的,而不是来打仗的一般。

    这些歌声笑声,随着夜风吹在了夏侯惇的脸上,就像是硬邦邦的拳头砸在了其面皮上,让夏侯惇觉得有些冰冷的痛,也让夏侯惇有些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躯。

    『将主,可是有何吩咐?』一旁的护卫注意到了夏侯惇的举动。

    夏侯惇摇了摇头,『城中可还平稳?可有贼人作乱?』

    护卫回答,『一切如常,并无不妥之处。』

    夏侯惇皱眉,『一切如常?再多派些人手,加强城中市坊巡察!』

    夏侯惇想了又想,便是只能想到之前骠骑人马往城中射的箭书,是要晋阳之中的人里应外合才有可能破城,所以他现在只需要盯紧了城内城外,及时切断相互的联系,甚至可以抓住机会反打一耙……

    ……

    ……

    其实夏侯惇猜测的,全数都是和空气在斗智斗勇。

    夏侯惇的军事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他的战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惜他终究是错了。

    夏侯惇的战术和经验,放在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都是正确的。

    可是现在他错了。

    这种错位,无关智慧,也无关经验。

    只是时过境迁……

    当时代的浪潮汹涌而来,并不是嘴硬,或是坚持所能挽回的。

    山东之地,因为孤立,所以增熵,而且这一过程不可逆。

    华夏之地,也同样如此,扩张的时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技术和战术迸发出来,理顺秩序,但是只要停下脚步,孤立不动,也就同样增熵不可逆。

    实际上,绝对的联系和相对的孤立的综合,才是事物运动的本质。

    违背本质的,就终将吞下苦果。

    如果夏侯惇现在能和在潼关中条山一带的曹操联系上,说不得就能知道为什么当下骠骑的行为有些怪异了……

    在距离晋阳城外较远的地方,几名工匠将大车上的蒙布掀开,顿时露出了车中运载而来的火炮。

    黄成饶有兴趣的上前仔细查看。

    几名工匠也

    没理会黄成,正在车上车下忙碌的检查火炮的情况。

    黄成伸手在炮口比划了一下。

    黑洞洞的炮口直径,比黄成的手掌略小一些。

    炮身前细后粗,还有四道加固的铁箍,炮身中段两侧一对炮耳,架在了炮架之上。

    黄成不懂什么参数,也不知道什么是倍径,但是看着这沉甸甸的大家伙,便是不由得有些心情激荡,忍不住在炮身上拍了拍,感受着炮管上的金属质感,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可是第一个……

    哦,除了骠骑大将军之外,第一个将火炮用在攻城上的!

    到时候讲武堂上,嘿嘿嘿……

    黄成觉得美滋滋的。

    『让一下。』

    一名工匠过来,似乎是为了观察运输对于炮架的磨损的情况,便是很不客气的对黄成说道。

    『哦……哦哦。』

    黄成老老实实的让开。

    『这是我家将军!』黄成的护卫有些不忿。

    『去去!没你事!』黄成没接受护卫的马屁,挥手将护卫赶开,转头对着工匠笑道,『没事,没事,你忙,你忙……我就在旁边看看,不妨碍吧?』

    工匠朝着黄成微微点头,然后又开始忙碌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还在随身携带的木牍上记着一些什么。

    随着斐潜对于四民的新定义,加上军械等器具的大量研发和技术提升,使得工匠在关中北地的地位也在不断的提高。

    动则对于工匠吆五喝六,肆意践踏侮辱欺凌工匠的情况,渐渐的消失了。

    这就极大的提升了工匠的积极性,而工匠的积极性提升,则是使得更多的人投入到了工匠行列之中,科技研发又有了新鲜的血液……

    在加上斐潜这个有着后世经验的掌舵人,那些研究方向值得重点关注,那些是属于弯路回头路,大体上还是能够分辨一二的,因此正循环一旦确定,滚动起来的速度就相当惊人。

    如今工匠在进行的项目,就是火炮长途运输的测评。

    沉重的火炮,有上千斤,再加上炮弹和火药,对于道路的要求极高。

    从北屈军事工房转运而出,一路上幸好是有之前斐潜开拓和建设出来的官道交通网,才使得火炮可以比较顺利,没有出什么岔子的被调运到了太原晋阳城外。

    这种重量的物品,如果半道上因为炮架或是车辆损坏,导致倾覆的话,那就真不是随便都能重新复位的,并且火炮的自重也会导致在跌落的时候造成炮身的损伤,进而使得好不容易铸造出来的火炮就此报废。

    在抵达了晋阳之后,工匠要对于火炮进行全方面的测量,确保火炮可以万无一失的进入实战,否则真的什么都不管就拉上去,说不得就成为了曹军的笑柄。

    『炮架这里有裂痕……』

    一名工匠摸着炮架上的横梁,并且用墨汁做出标记。

    『是木质的原因,还是受力的原因?』

    另外一名工匠也走了过来,弯下腰查看着裂痕的位置。

    『……』

    黄成听了,在一旁有些着急。

    他瞪着眼,不明白这炮架的问题究竟大不大。看着一名工匠在身边走过,连忙拉着,问道,『这问题严重么?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工匠看了黄成一眼,便是笑着说道,『不妨事,这炮架是木质的,经常要更换,早有后备之物……不过先要先卸下来,才能更换……』

    『哦哦,』黄成其实没听得很明白,但是『不妨事』三字还是能清楚的,于是缓了一口气,『好,知道了,你去忙,去忙……』

    黄成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也因为兴奋和紧张,使得他有些患得患失。

    这和之前他统领的任何一次战斗都不一样。

    这是全新的战斗,全新的模式。

    即便是黄成将之前斐潜进攻西域鄯善王城的战场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可真的让他实操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希望自己能做好,但是也害怕出什么问题。

    毕竟这一趟,不仅是有黄成自己的部队,还有一些工学院的学子,以及讲武堂的教官……

    这要是出了篓子,自己丢脸倒也罢了,但是有外人在,这脸要是丢了,那可是大问题!

    想到这里,黄成也没有多少心思继续看那些火炮了。

    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让手下护卫去召集军校来开会。

    今天晚上,他必须和其他的军校,一起把进攻流程再好好的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免费阅读

第3215章衣冠仁义少

    太兴九年,三月初五。

    往年这个时候,大地应该开始回暖,小草什么的也早早的应该是冒出了头来。

    可如今依旧是寒风呼啸,根本不像是春风拂面,而像是小刀割肉。

    就在这样的诡异天气里面,晋阳的夏侯惇守军,也要迎来一场对于他们来说异常诡异的考验。

    晋阳城下的骠骑人马呼啸来去,占据了整个的战场。

    夏侯惇在城上看着,心中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什么来,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

    『城门之处,条石沙土都准备好了么?』

    夏侯惇问道。

    『都备好了!』

    兵卒回答。

    『城头水缸都有水么?』

    夏侯惇又是问道。

    『都检查过了,都有水!』

    夏侯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天。

    要是下雨下雪就好了,骠骑军的火药就派不上用场了。

    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下雪将水汽都用光了,这几天都是只吹风不下雨。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城门有条石沙土和拒马,城头上还备有水缸,夏侯惇有信心,就算是骠骑人马将火药堆积到了城下,也是一样可以让其攻击无效!

    绝对不会像是上次一样被轻易的破门!

    为了防御这一次的进攻,夏侯惇不仅是带着曹军兵卒严阵以待,还发动征召了一部分的晋阳民众,负责搬运土木,运送军械,挑水推石头。

    曹军兵卒对于征召一些来『帮忙』民众的行为,已经是非常习惯了。

    因为他们在山东也是这样的模式,于是他们给与了晋阳民众同样的,热情的问候。

    『没长眼啊?这东西能放这里么?』

    『他娘的没吃饭啊?动作这么慢!』

    『你是聋的么?』

    『不想死的就赶紧干活!』

    『……』

    和城头城内的『热情洋溢』的话语不同,在城外的黄成倒是有些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结合火炮进行作战。

    虽然斐潜在西域,已经展示过一次火药与冷兵器的结合运用,并且以鄯善王城作为火炮在这个世间一次发声的贺礼,可是对于当下的大汉来说,黄成却是第一次将其用在攻城上,而不仅仅只是防守。

    黄成回头,看着远处正坐在地上进食的骠骑兵卒。

    这些人是第一批战队,他们会在曹军出现防御上的漏洞的时候,负责第一波的进攻。

    所以这些人不仅不用列阵,而且还有专门的人进行服务,提供包含了油脂的饼子和一小碗的热汤。

    一人一份,多了没有。

    倒不是说小气,而是这种搏杀时刻,不能不吃,但是又不能吃得太饱。

    骠骑兵卒也都习惯了,一边席地而坐吃吃喝喝,一边谈笑几句,就像是要进晋阳城内游玩一般,根本没有多少紧张的气息。

    为了对应晋阳城内的巷战,事先便是已经编队成为了更为灵活的小队。每一队都有配备刀盾手长枪手长弓手。虽然说大部分的骠骑兵卒,经过一定的训练之后,都是多面手,抓到什么武器都能使用,但是也有各自比较擅长的项目,打乱编制后,也方便小队内的相互配合。

    攻城器械也都准备好了,包括轒辒车壕车和云梯车。

    在较远之处,有骠骑的骑兵。

    这些骑兵负责对战场的控制,防卫,以及在必要的时候,也加入战斗。

    再往外一些,便是羌胡。

    之所以不让羌胡太靠近战场核心,一方面是黄成对于这些羌胡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很怀疑,另外一方面是羌胡的战马多数都没有经过训练,骤然听到爆炸声说不得受惊便是冲乱了自家的阵线。

    白石羌首领跟在黄成屁股后面,陪着一脸的笑。他浑然不在乎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只是听着周边时不时发出的号令,看着整齐的军列,再看看那些锃光瓦亮的兵刃战甲,便是越发的小心翼翼,恨不得替黄成前面扫浮尘,后面提战袍。

    对于白石羌来说,这么多年都是在和骠骑的人在贸易,再加上胡人本身慕强的习俗,也早就变成了骠骑的形状。不过这种慕强,也是带有一些功利性的,或许只需要下一个强者的到来,白石羌便是立刻会见风使舵跑到对方那边去跪舔。

    白石羌首领一边拍着黄成马屁,一边讥笑着晋阳城头上的夏侯守军,『就那几把破弓烂箭,就想要抵挡黄将军的天兵……』

    黄成没在意白石羌首领的不着调的马屁,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些火炮。

    火炮才是攻城的主力。

    那些工匠之中,有一部分人之前跟着斐潜在鄯善王城之下,已经做过一回了,现在则是成为了核心的人物,正在指挥着其他工匠将火炮往前挪动,部署到之前挖掘好的阵地当中。

    为了保证火炮射击弹道的稳固,这些工匠还需要在火炮架设之后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调整。

    另外的一些工匠则是在检查火药药包和炮弹。

    城下前期的准备工作紧张而有序,而城头上的夏侯惇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真让他说城下那些排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这并不能说夏侯惇愚蠢,他只是跟不上时代的变化。

    就像是后世的年轻人对于手机上的各种APP各种操作都是熟练得不能再熟,即便是新软件,看一眼就懂得装,装了就知道怎么用,简单得就像是吃饭喝水,但是对于很多上了年纪的长辈来说,那些在屏幕上动不动就乱晃的图标,显然不会比传统的机械开关让他们感觉到更安全,更不用说是灵活运用了,说不得就不小心点到了什么贷款啊,木马啊之类东西。

    而整个时代大环境,会因为明明知道有一些人跟不上,不明白手机也会中毒,也会遇到诈骗就特意照顾这些人么?

    不会的,甚至是会变本加厉的进行剥削和欺骗,就像是夏侯惇即将面临着火炮的洗礼。

    尖锐的哨音响起。

    白石羌首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正扭头过去查看,便是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一门火炮率先开火。

    白烟升腾而起,一枚黑色的炮弹划出了一道黑线,撞击在晋阳城墙上,溅起大量的砖石碎片和尘土。

    『白石神在上……这是,这……』白石羌首领觉得不知道为什么,他平常顺滑的口条,现在正在和牙齿打架,『这……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火炮所吸引。

    一切的声音,都被炮火的轰鸣所掩盖了。

    巨大的声响,在天地之间滚滚回荡。

    虽然说当下斐潜所研制出来的火炮,不管是在命中率还是耐久度上,都是比较感人,但是对于当下大汉来说,给予的震撼度已经足够了。

    晋阳城头上,炮弹击中城墙的时候,似乎是整个晋阳城都晃动了一下,也使得夏侯惇身形有些不稳,晃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

    夏侯惇也不由的叫道。

    他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已经被夹出了破音。

    还没等夏侯惇寻找到答案,在城下的预设阵地当中,火炮陆续开火。

    宛如电闪雷鸣一般,浓厚的蓝白色的烟尘,几乎是转眼之间就覆盖在整个阵地的上空。

    火炮发出怒吼,喷吐着橘红色的光焰,整个炮身往后一错,压得炮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旋即炮弹就猛烈的撞击在晋阳城墙上,无数碎石断砖四散,如雨点般落下,在护城河中溅起密密的白色水花。

    远处的羌胡骑兵的战马一片嘶鸣,有些混乱的四下奔走,似乎是在给这战争之神供奉出惊恐的精神食粮。

    现阶段的火炮,没办法连续速射,只能是在一发火炮射击之后,按照章程,清理炮膛,调整角度,然后才能准备下一轮发射的火药和炮弹。

    虽然黄成当下的火炮并没有像是斐潜攻打鄯善王城的那么多的数量,但是八门火炮,也给晋阳城墙以及城门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即便是当下火炮第一轮射击已经停下来了,但是晋阳城那边依旧还不断传来砖石垮塌的声音。

    正面的城门楼已经塌了一个角,不知道是哪一门火炮的杰作。

    城墙上被炮弹撞击出来的或深或浅的坑洞,四散皴裂的痕迹彰显着炮弹在撞击时候的释放的力量。

    即便是整块石头修葺的城垛,也抵挡不住炮弹的轰击。

    蹦飞的石头不知道砸中了谁,正在发出临死前的惨叫。

    在新时代的火炮面前,旧传统的坚固,已经是不值一提。

    第一轮射击之后,火炮安静下来,温顺的在一旁工匠和兵卒的伺候下,冒着丝丝的烟气。

    可是这一次不管是城头上的曹军,还是在远处尽力安抚着战马的羌胡,都丝毫不敢小觑这些看起来似乎呆呆笨笨的家伙了……

    片刻之后,第二轮的火炮轰鸣再一次的响起。

    晋阳城头再一次被腾起的碎石,破砖,以及烟尘所笼罩。

    大部分的炮弹都击中了城墙,但是也有少部分炮弹直接越过了城墙落入了晋阳城中。

    城上城下,似乎是到处都在颤抖,都在恐惧,都在发出死亡前的绝望的尖叫。

    城外每发出一次霹雳一般的轰鸣,城墙上也跟着颤抖一次。

    在火炮的淫威面前,在晋阳城墙上的曹军,几乎没有人可以站得安稳,几乎是各个都本能的或是趴,或是蹲在了城墙上,抱着脑袋,躲避着城门楼,城垛,以及其他什么地方崩出来的碎石块,块碎砖头,还有呛人的烟尘。

    夏侯惇也是半趴半蹲在护卫身后,他听着城外一连串的霹雳声响,片刻之后他身下的城墙便是传来了炮弹撞击的沉闷声音,伴随着城墙的剧烈的颤抖,就像是下一刻城墙就会垮塌一般。

    因为夏侯惇位于城门正上方,城门楼的下方位置,所以便是炮火最为集中的区域。

    在夏侯惇面前的城垛有好几个都已经垮塌了,露出城墙砖石内里的土坯。

    城门楼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然后有些细碎的什么东西往下掉,砸在护卫盾牌和他们的兜鍪上,咚咚作响……

    一名护卫抬头瞄了一眼,顿时吓得大叫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门楼的支柱大梁被炮弹砸断,整个城门楼摇摇晃晃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崩塌下来,将夏侯惇等人压在其下!

    见势不妙,护卫连忙连拖带推,用自己的身躯遮住夏侯惇,硬扛着头顶上叮叮当当掉落的瓦片和杂物,尽快的脱离这一片非常危险的区域……

    但是夏侯惇这么一退,其他的曹军兵卒自然也就跟着退了。

    谁他娘是钢铁侠,死了残了,拿块石头木头就能修补好?

    除了那些一开始就被砸伤砸死的,亦或是倒霉到了直接被炮弹轰中的家伙之外,大多数的曹军兵卒是在本能的对于这种无法抵御的伤害进行躲避。尤其是他们看到坚固的城墙在炮火之下,粉碎,裂开,出现崩塌的时候,那种要死守晋阳的念头也随之而崩塌了。

    有些曹军兵卒都已经被吓傻了,在原地目光呆滞,看着地面,似乎是完全不敢置信眼前的场景。

    原本夏侯惇准备用来对付骠骑火药的水缸沙土什么的,早就崩塌得到处都是。

    硕大的水缸肚子上破了个大洞,将里面的货全数的付给了底下的砖石土木,跟周边的血迹混杂在了一起,顺着城墙的甬道往下滴淌。

    至于那些临时征调而来的晋阳民众,更是不堪,几乎都跑了个精光,还有的慌不择路直接跳下了城墙,摔断了骨头在哀嚎……

    城内也是乱成了一片,哭声喊声交错在了一起,虽然说城墙城门之处才是火炮集中的目标,城内顶多就只是误伤而已,但是在晋阳城内响起的这些声音,却像是直接一刀捅在了晋阳城内的菊花上一般的悲惨。

    夏侯惇被护卫保护着,踉跄的从城头上退了下来。

    夏侯惇的护卫在离开了危险之地之后,便是渐渐恢复了原本凶恶的模样,不仅是对着周边躲避的曹军兵卒拳打脚踢,还顺带砍倒了两三个昏头昏脑撞上来的晋阳民夫。

    夏侯惇喘着粗气。

    他的脑袋之中,嗡嗡作响。

    倒不是害怕,亦或是受伤,而是茫然。

    一种被新生事物,一巴掌拍倒在了沙滩上的那种茫然。

    之前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战事,走马灯的一般在他脑海里面盘旋,可是没有任何一次的战斗和当下的情形可以匹配得起来,也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让夏侯惇借鉴。

    他就像是被遗弃在了沙滩上的鱼一样,张着嘴,死命的喘气。

    人之所以对于未来会有一种恐惧感,就是因为未来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宛如事后诸葛一般的从容。即便是在网络当中不可一世的键盘侠,也都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因为上网发的某一条口嗨,然后被网警敲响家门。

    夏侯惇的经验,在冷兵器时代是充足的,是够用的,这也是他自信可以坚守晋阳的基础,可是现在,这个基础在炮火之中灰飞烟灭……

    所有一切他以为的,坚固的,他所有一切所相信的,确定的,都像是那个垮塌的城门楼一样,变成了废墟。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夏侯惇迷茫着。

    什么时候,战争就变成了这样?

    这就像是春秋战国的时候,战争战术上的转变,让很多自诩为精英的诸侯公卿所无法接受一样,夏侯惇也无法接受他人生当中重要的基石崩塌所带来的沉重打击。

    为什么关中北地会变成了这样?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骠骑将军斐潜么?

    可斐潜又是怎么做到的?

    许许多多的的问题,就像是城头上飞扬起来的大小石块,浓密烟尘一般,遮蔽了夏侯惇的视线。

    实际上,即便是斐潜崛起了,在山东的这些人,依旧没太将斐潜当成是一回事。

    因为他们都习惯了。

    习惯了贬低关中,贬低西凉,贬低边疆……

    唯有大中原最o( ̄▽ ̄)d牛,创造了大汉最大最多的GDP……

    哦,大汉还没有GDP这个词,但是也有这个的意思。

    所以边疆的武夫算是什么呢?

    在某些人眼中,是下头,是普信,是活蛆……

    不仅是大汉,当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在开始贬低那些流血流汗,正直讷言而不懂花言巧语的人的时候,开始嘲笑那些只懂得创造劳动价值却不知道提供情绪价值的人的时候,开始辱骂那些一身臭汗甚至是满身伤痛的人的时候,那么这个王朝的根子就开始烂了,距离崩塌的时候也不远了。

    当然,在这个时候,山东人,包括夏侯惇等在内的精英,依旧还是满口的仁义道德真善美。

    似乎是脱离了险境,夏侯惇也渐渐的从不知所措之中恢复了过来。

    看着周边乱糟糟的情形,夏侯惇忽然脸色一变。

    『不好!』夏侯惇忽然一个哆嗦,『他们……他们马上要攻城了!』

    护卫一听,脸色也是一变,『将主,我们的人……在上面站不住……要怎么办?』

    周边依旧是一片混乱,晋阳城中百姓的哭喊声四下弥漫。

    大街上那些被征调而来的民夫,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夏侯惇忽然眼中露出了几分凶狠之色,『快!将那些百姓全数都押上城头!』

    『啊?』护卫一时有点不明白。

    『将晋阳百姓,押上城头!』夏侯惇重复着命令,咆哮起来,『将晋阳百姓顶在前面去!先用他们挡住骠骑兵卒!肉盾!将骠骑人马打回去!』

    夏侯惇大喊着,『为了大汉!为了天子!我们不……我们能……要赢啊!』

第3216章异林花共色

    从结果来看,夏侯惇放弃了晋阳外围的小军寨,直接退守本城,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可问题是,夏侯惇没有那么多的兵卒可以调遣,并且晋阳城中也不是完全和夏侯惇一条心,在外线布置得越多的兵卒,也就等于是本城的力量被分散了,为了保证防守的核心力量,夏侯惇放弃了在外线这些小军寨,任凭黄成推进到了城下。

    这个策略,如果没有火炮的话,那么无疑是正确的。

    火炮的出现,将旧有的战争模式彻底摧毁……

    连续喷吐火焰和轰鸣的火炮终于是停了下来。

    但是似乎在整个的战场,依旧回荡着那种可怕的轰鸣。

    硝烟弥漫在整个战场上,正面的城墙破烂不堪,就像是泥塑的神像,在风雨冲刷之下显露出了其内在的软弱。

    经过了数轮炮击之后,火炮的炮身滚烫无比,即便是用水进行降温,也无法使得炮膛内的温度下降到安全线下,只能是停止炮击了。

    『仔细检查!小心烫伤!』

    大工匠高声喊着,即便是他自己也清楚,旁人未必能听得见,但是他依旧是以最大的声音吼叫着,挥动着手臂。

    每一次的发射,都是收集整理火炮实战数据的最好机会。

    兵卒将水浇在火炮炮身上,顿时腾起浓厚的白烟。

    沾满了水的墩把,被捅入炮膛之内,滋滋作响。

    工匠上前,带着厚厚的手套,拿着铁尺,测量火炮在连续射击之后产生的变化,并且检查炮口炮膛是否有变形,炮身上的铁箍是否松动断裂……

    每一个经过火炮阵地的骠骑兵卒,都不由得对于这些工匠和炮兵行注目礼,对于并不了解火药火炮运作的这些骠骑兵卒来说,这些工匠炮兵是神奇的,他们将天上的雷霆带到了人间,并且可以掌握运用!

    但是旋即这些骠骑兵卒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的前方……

    火炮已经替他们打开了一条血和火的道路,而现在他们需要用手中的钢铁,去扩宽,去占领,去获取最终的胜利!

    『嘀——嘀嘀!』

    短促的铜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一千多已经进入了预备阵地骠骑兵卒推动着攻城器械,向前次第进攻。

    城头上一片狼藉,原本陈列森严的守军阵列,被火炮撕扯得粉碎,如今就像是布满了裂痕的瓦罐,随时都会破裂垮塌一般。

    那些矗立在城头的旌旗,早就不知道掉到了何处。

    原本整齐的城垛,现如今没几个完整的,不是被击碎的,就是在剧烈的震动当中垮塌的。

    垮塌得最厉害的自然就是在火炮正面的城门楼。

    二层木质架构的城门楼不堪摧残,根本抵御不住几发的火炮,已经是彻底的躺平,唯有歪斜的立柱似乎还在表示他自身一丝残留的倔强。

    在整个火炮攻击的正面城墙之上,此时此刻,除了伤亡之人外,已然是空空荡荡。即便还有一些曹军兵卒侥幸没有受伤,也是抱着脑袋蜷缩在地,哆嗦着依旧被恐惧所控制。

    当下的火炮,准确率还是令人头疼,但是威慑力足够令人胆寒。

    晋阳的城墙在数轮火炮之下,确实是展现出了华夏建筑的优良质量,没有像是鄯善王城的城墙一样直接垮塌,但是连续轰鸣之下的震颤,城墙的呻吟和皴裂,也使得根本没有任何面对火炮的经验的夏侯一方手足无措。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夏侯惇的直接撤退,导致正面城墙上的大部分曹军兵卒也跟着往下撤。

    马后炮都容易,可是真要做在前头,什么都不容易。

    如果让夏侯惇再选一次,他绝对不会站在城门楼下……

    不,甚至夏侯惇会制定出更为针对性的战术来,不在正面上排列出这么多的曹军兵卒。

    可惜,没有如果。

    夏侯惇并不是不想坚守,可当城门楼垮塌下来的时候,不走就是死,至少也是半残带伤,又能么怎办?

    可夏侯惇他这么一动,对于曹军的这种严格阶层上下分得很清楚的军制,影响又是非常的大。

    严格上来说,曹军上下不知道要防守晋阳的重要性么?

    大军在外,野战打不过,不就是剩下了在坚城中防御么?

    可道理都是这个道理,但是……

    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曹军,是难以有保家卫国的大无畏者生存成长的土壤的。

    他们或许也是精锐,全身上下的配置都和普通的骠骑兵卒相差不多,也有良好的铠甲兵刃,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其实一直以来都不算高。

    除了在劫掠地方的时候……

    因此夏侯惇一动,便是全军震动。就像是游戏当中的自动集结点一样,夏侯一退,其余曹军便是自动跟随。

    曹八十历史上还是满血状态的时候——虽然没真的有八十,但是他手头上的兵力至少三十万是有的,在赤壁之战当中,即便是火烧了一部分的战舰,但是其他战舰,以及陆地上的兵卒至少在火起的初期,都是处于较为安全的位置,但是老曹同学一动……

    刘备同样也是如此,孙十万就不用多说了。

    因为平常的战斗节奏相对比较缓慢,所以这些弊病也就被遮掩着,并没有暴露出来,一旦出现当下这样的紧急且极端的状况,这毛病就暴露无遗。

    正面城墙的曹军不堪火炮的凌辱,士气崩落撤退了,但是侧面城墙上还有曹军兵卒,并没有直接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也一样不敢上,因为没有夏侯惇的号令,所以他们便是可以有充足的理由不补位……

    即便是他们都知道,正面城墙空虚,骠骑兵卒随时都会冲上来。

    『啊啊啊!他们上来了!上来了啊!』

    直至骠骑兵卒都已经冲到了城下,侧面城墙上才有曹军兵卒惊恐的叫喊着。

    有些曹军兵卒从两侧射来了一些箭矢,但是因为有烟尘的遮蔽,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除了真不幸运被流矢所伤之外,基本上杀伤力为零。

    云梯车翻转着,将梯子挂在了残破不堪的城墙之上。

    在短促的铜哨声当中,骠骑兵卒攀爬而上。

    正面的城墙之上,残破的砖瓦到处都是,死伤的兵卒横七竖八。

    见不到什么站着的曹军兵卒……

    因为衔接配合的流程已经在战前重复了很多遍,所以当骠骑兵卒冲上城墙的速度,比曹军预想得要快得多。

    曹军的节奏崩了。

    随着骠骑兵卒登上了城墙,两侧的曹军兵卒只能在被动的情况下进行反击。

    在烟尘笼罩之下,双方搏杀在了一起。

    一名兵卒倒下,便是有另外一名补充上来。

    正面的城墙几乎失守了,等同于曹军所拥有的地利失去了,双方站在了相同的位置上,比拼的就是战斗意志和战斗技能,而在这个方面上,因为暂时失去了夏侯惇的中央指挥系统,使得曹军兵卒一度非常的吃亏,不仅没能把抢上城来的骠骑兵卒压下去,反而被扩大了在城头上的区域。

    不过随后夏侯惇重新开始指挥,驱赶了大量的晋阳百姓为前驱,又是将对于曹军不利的局势重新扳了一点回来……

    这一点,利用的就是骠骑兵卒的良心。

    骠骑兵卒虽然初期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因为对于这些晋阳的百姓手软,便是很快的顶不住曹军兵卒的反扑,终于有一名曹军兵卒冲破了骠骑兵卒维持的阵线。虽然这名曹军兵卒很快的就被杀死,但是也使得骠骑兵卒的阵型被破坏,整个的阵线被不断的压缩。

    骠骑兵卒又气又急,嗷嗷叫着让这些晋阳百姓不要上来,靠边躲避,可是恐惧的力量作用在晋阳百姓身上的效果明显更大,简单的几声吼叫,并不能让这些晋阳百姓恢复理智。而曹军见到驱赶晋阳百姓有效果,便是越发疯狂的将百姓往上赶,试图用这种方式挤压骠骑兵卒的空间,从而将骠骑兵卒赶下城墙去。

    骠骑兵卒必须从攻下城门,让后续的兵马从城门进城,这才是投入兵力最快的方式,也是他们的第一个作战目标。

    此时的烟尘已经慢慢消散,双方相互之间也看得比较清楚了。

    最前方的骠骑兵卒用盾牌压着那些又是哭又是哀求的晋阳百姓,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伤害到这些晋阳百姓,而在这些百姓后面曹军,则是拳打脚踢外加刀砍枪刺的逼迫晋阳百姓上前。

    骠骑兵卒喊着,想要让这些晋阳百姓反抗曹军。

    毕竟他们都已经打进来了,为什么这些晋阳百姓依旧不敢反抗呢?

    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是古代的华夏百姓不喜欢反抗,而是因为华夏百姓一旦反抗,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统治阶级都在持续的抑制阉割华夏百姓的反抗能力,久而久之……

    毕竟早在白种人还在奴化,接受各种不平等的待遇的时候,华夏之中就已经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关键是还真做到了!

    所以对于统治阶级来说,稳定便是维持统治的唯一要素。

    任何封建王朝的上层建筑的统治者,对百姓『反抗』这种事都非常的警惕,所以不仅是在物理层面千方百计的防止『反抗事件』或是『聚集事件』的发生,更是在精神层面上不断压制,也导致了一些非常奇葩的情况出现,比如『以闹分配』、『稳定压倒一切』、『结果正确』、『迟到正义』等等,以及充盈在贫民阶层的各种精神鸦片和奶头乐,其实这些东西的害处,统治阶级心中都清楚,而且都不会制止……

    什么样子的统治者,便是产生出什么样子的治国理政的思想政策,以及被这些思想政策所影响的百姓民众。

    因此,晋阳的百姓在当下这种情况,在面对压迫的时候,并没有对于曹军的反抗,便是大汉三四百年天授君权,忠孝治国的『功勋』。

    以血勇和愚昧铸就的『功勋』。

    骠骑兵卒的阵列,已经被这些晋阳百姓冲垮了将近一半,而后续的曹军兵卒正在从甬道和城墙侧面涌上来,如果不能够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那么正面以火炮轰开的局面,就有可能会毁于一旦!

    『手雷!』忽然在骠骑阵列之中,有人大喊道,『用手雷!』

    正在维持兵线的队率顿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便是呼喝着,从盾牌后面向晋阳百姓人群的后方扔出了手雷。

    就像是弓箭的出现,帮助了炎黄战胜了近战强横的斧头帮帮主蚩尤一样,手雷在晋阳当下的运用,也再一次跨越过了冷兵器直线战斗的阶梯,站在了曲面打击的更高维度之上。

    如果是在之前的战斗模式当中,骠骑兵卒是对于隐藏在晋阳人群后方的曹军兵卒毫无办法的。

    弓箭的抛射虽然也算是一种曲线攻击,但是实际上依旧是由直线的目视指引。如果视野不能看到,那么射击的效果就非常差。而且还有一点非常关键的是,抛射往往是需要一定的规模,没有十几二十把弓箭,抛射出来的效果几乎是可以忽略,但是手雷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只有一枚,都可以震撼人心。

    曹军兵卒很是嚣张的在人墙后面疯狂驱赶,毕竟人肉盾牌也是盾牌,而且在某些时候还相当好用,可是很快他们就看到有黑点从天而将,转眼之间爆裂而开,躲在人墙后面的曹军兵卒,顿时翻倒在地,在地上翻滚惨叫。

    在远处一些的曹军兵卒,因为要躲避在地上翻滚惨呼的伤兵,也一时之间使得这些百姓和曹军兵卒之间脱离了一段距离,再想着往上的时候,又有手雷落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抱头躲避,等到手雷爆响之后才发现,他们和晋阳百姓已经完全脱节。

    那些被强迫当肉盾的晋阳百姓已经在骠骑兵卒的安排之下,或是在城墙边处抱头待命,或是退到了城门楼废墟边上躲避,而下一批的晋阳百姓还没有抓来……

    曹军兵卒失去人墙遮蔽,队形原本也是混乱,根本无法抵御如狼似虎的骠骑兵卒冲击,十几名的骠骑兵卒组成了两行,前后配合着迅速击溃乱成一团的曹军兵卒,在付出两三人的伤亡代价之后,就占据了城头甬道的高点,对于城内下方的曹军兵卒进行压制。

    高点的丢失,使得曹军兵卒失去了防御的支撑点。

    后续赶来的骠骑兵卒,纷纷在城池内墙上列开,对于城下的曹军兵卒进行射击,时不时的还对于曹军兵卒集结较多的地方投掷手雷,使得曹军兵卒无法顺利集结,更没办法组成有效阵列。

    在连番打击之下,那些被抢抓而来的晋阳百姓也趁机纷纷逃离到了城内的街坊巷子之中,躲避兵灾。

    骠骑兵卒在控制了一段甬道之后,就开始沿着甬道开始攻击城门洞,而曹军兵卒原本还留有二三十人在城门洞内顽抗,可是在两三枚的手雷之下,瞬间崩溃。

    即便是曹军身穿铁甲,在门洞这种狭小空间之中,也是无法抵御手雷的直接与间接的伤害。

    曹军被完全压制了……

    虽然说曹军占据守城的优势,正常来说会给进攻方带来比较大的麻烦和损伤,但是很遗憾的是,夏侯惇根本没有和火炮正面作战的经验,他习惯性的在第一线,这原本是想要激励曹军将士的举措,反而就成为了他彻底溃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夏侯惇直属兵卒跟着后退之后,正面上的曹军兵卒已然不多,后援补充上来的曹军顶不住源源不断的密集攻击,死去的曹军兵卒在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堆叠起来,鲜血在城墙的砖石甬道上流淌。

    当攻上城墙的骠骑兵卒达到了一定的数量之后,最终便是引发了质变。

    两侧支援而来的曹军无法再给进攻方骠骑兵卒带来压力,而零星赶来没能形成有效阵列的曹军往往要面对三四个已经结阵的骠骑兵卒的进攻,于是这些曹军兵卒很快就会被杀死,然后又导致下一批来的曹军兵卒也无法站多久……

    越来越多的骠骑兵卒出现在城墙之上,自动的形成三人小阵,或是五人组合,朝着城墙两侧扩大战果,而给曹军士气最后一击的,便是骠骑兵卒最终利用手雷清空了门洞的曹军,在抵挡了曹军的反扑的同时,清理了拥塞在门洞当中的拒马和条石,成功的打开了城门!

    黄成见状,便是大喜,下令让骑兵出动,抢占城中要地。

    看着骠骑骑兵呼啸而去,白石羌首领急得抓耳挠腮。

    『将军,我呢?』白石羌首领期盼的看着黄成,『我也要加入进攻!我也要!』

    『嗯……』黄成显然不愿意白石羌首领在这个时候来抢食,可是又不能直接生冷的拒绝,琢磨了一下便是说道,『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白石羌的首领挺直了腰,像是一只马猴般拍打着胸口,『将军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我这就派人杀进城中,取了那狗贼的首级!』

    『咳咳……』黄成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个……』

    若是真的让白石羌冲进城去,说不得反而坏了事。

    白石羌的这些胡人骑兵,没有经过正统的训练,浪战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想要在城中这种狭小街道巷子内进行作战,没有熟练的战斗技巧,默契的配合,黄成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家伙就会成为自家兵马的拖累,反而不利于自己手下的进攻。

    『不是让你进城……你们的人不能进城……』黄成琢磨着,『我说的重要任务,是你们可以在城外,拦截那些逃跑的曹军……对,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们的人马负重轻,跑得快,更灵活,所以这样的重任,便是只能交给你们来做……有没有信心?!』

    反正让这些白石羌人在外围溜达,若是真能抓到些逃亡的曹军,也是不错的事情,总比放进城中捣乱来的更好。

    白石羌顿时瞪眼,可是在黄成的目光之下,不由得尴尬的咧嘴笑了笑,然后勉强着应答下来,『没问题!将军,绝对没问题!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3217章同舍今何在

    城门洞被占据之后,随着涌进城中的骠骑人马越来越多,曹军兵卒很快溃散,开始自动自发自愿的逃亡。

    就像是自动降薪,自愿离职一样。

    大家不过是在曹氏之下当兵混饭吃的,一个月才几个钱,值得这么拼命么?

    关键是上层的夏侯惇是想要守晋阳的,而下层普通的曹军兵卒其实并不想守。

    但是上层会在乎下层怎么想的么?

    夏侯惇认为他们是在重地,而曹军兵卒则是认为晋阳已经是一个死地。

    为了准备这一次的晋阳保卫战,夏侯惇在之前也召集了军校士官的军事会议,但是大大出乎夏侯惇意料的是,绝大多数的军校士官,其实都觉得晋阳守不住,反对在晋阳坚守。

    反对坚守的原因也很简单。

    夏侯惇在奇袭取了晋阳之后,并没有能够继续扩大战果,在晋阳周边只有少数的县乡被夏侯惇攻略,而太原郡内大多数的县乡依旧是在骠骑麾下的控制中,晋阳三面都被包围,只有一条滏口陉的退路,而且这一条退路还不好走,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便是想要跑都跑不掉。

    所以在军事会议之中,不少军校觉得可以先将主力退到滏口陉位置,仅仅是在晋阳之中留下少许的部队,这样如果可以阻击骠骑进军的话,就阻挡一阵,拦不住也可以直接转进,损伤也不会太大。

    当时还在晋阳之中的崔均,也是从人员调配,以及物资保障上向夏侯惇分析了一番晋阳不能守的理由……

    但是夏侯惇对于这些理由,一个都没有听,他执意要在晋阳坚守。

    因为夏侯惇考虑的,不仅仅是晋阳一地的胜败。

    更不是普通兵卒的死活。

    固然,打了就跑,确实能够极大的保全自己,以及其他曹军的性命,可问题是如今曹操所面对的,不仅是在战争层面上的事情,还有政治层面的矛盾,甚至在某些条件下,政治的问题是更严重的。

    晋阳可以说是并州要点,也可以说是曹军唯一获得的战略性的进展,如果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撤退,夏侯惇自身的性命倒是无忧,可问题是对于全体的曹军来说,整个大汉的战略局势,可以说必然是极其负面的,尤其是在山东朝廷之中,如果说真的就这么丝毫不抵抗,直接撤退了,那么将来……

    但是要留守晋阳,也有两种方法,一个是夏侯惇自己来守,另外一个则是让夏侯塍来守。

    只可惜,如果夏侯塍在前面几次的战斗当中能够稍微表现得好一些的话,那么夏侯惇说不得真的就让夏侯塍来守晋阳了。

    可是现在夏侯惇担心如果真的让夏侯塍守晋阳,说不得便是夏侯惇他前脚刚走,后脚晋阳就乱!

    夏侯塍虽然拍了胸脯,表示让夏侯惇放心,可夏侯惇依旧不能放心。

    也不可能放心。

    毕竟才在眼前的事情,夏侯惇才带着人马出去剿匪,结果后脚崔钧就出问题了……

    虽然说当下夏侯惇不确定崔均是不是假死,但是可以肯定一点是夏侯塍的掌控力明显不行。

    智力不行,武力堪忧,统率值低……

    这号废了。

    所以只能是夏侯惇自己来守。

    原本夏侯惇的计划,是可以坚守至少三个月……

    这不是夏侯惇自大吹牛,而是夏侯惇是按照在山东的经验,像是晋阳这样的雄城,没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再加上半年以上的围困,根本就别想打下来。

    三个月,还是往少里面估算了好吧?

    为了防止万一当中的万一,夏侯惇还在滏口陉做了一些布置,作为犄角之效。

    将晋阳城中的一些物资转运到涉县,并且

    在滏口陉当中设置挖掘壕沟,增设陷阱,人通过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为了阻碍战马。

    这样一来,滏口陉在晋阳路段就不方便战马直接通行,如果黄成去断他的后路,那么夏侯惇就出兵断黄成的后路,如果说黄成长时间围困晋阳,那么滏口陉的兵卒也可以找机会,反过来袭击在晋阳的黄成的屁股……

    可以说,夏侯惇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全。

    夏侯惇设想的,就算是骠骑兵马再勇猛,只要防备了骠骑兵卒用火药的手段,不让黄成像是之前那样的直接破了城门,那么骠骑兵卒就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围城,或是进行蚁附强攻。

    这样的进攻,夏侯惇是不怕的。

    因此当黄成带着骑兵为主,少量步卒和工匠前来晋阳的时候,夏侯惇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甚至夏侯惇以为黄成是替斐潜来打前站的,只是前锋部队而已。

    既然是前锋部队,那么顶多就是试探性的进攻而已。

    直至黄成发动攻击之前,夏侯惇依旧觉得他不值得为了黄成等人的到来,就如临大敌,动员全部的力量,他还想着留着一部分的后备兵力来应对他所设想当中,那些后续会产生的更加艰苦,更加困难的战斗,所以夏侯惇并没有在一线上将他的直属部曲全数布置上去,而这些所有的一切的举措,汇集在了一起,最终导致了当他在首战之时,一退下来之后,前线就立刻崩了!

    曹军的核心,就是将军的直属部曲私兵!

    如果这个时候夏侯惇他直属部队都顶在一线,说不得还可以在夏侯惇退下之后,依旧坚韧的执行夏侯惇之前的命令,自动自发的对于骠骑兵卒展开反击,那么还有机会趁着骠骑兵卒冲上来的数目不多的时候,将骠骑兵卒顶下去……

    可惜,曹军顶在一线的,只是普通曹军兵卒。

    为了给自己的直属部队争取集结的时间,夏侯惇临时想出来的以百姓为肉盾的计策,确实也有一定的可行性。

    毕竟火炮对于城墙的破坏性太大了,将百姓顶上去之后,如果黄成不管不顾继续开火,那么即便是最后收回了晋阳,也必定会在晋阳百姓心中留下一根刺。如果黄成有所顾虑停止炮轰,那么也就等于是给夏侯惇重新修复和布置的喘息时间。

    可夏侯惇万万没想到的是,骠骑人马相互之间的配合这么好,这么快,几乎是在炮轰结束的瞬间,就展开了登城作战。

    夏侯惇以为他自己好半天才从轰鸣的眩晕当中恢复过来,那么骠骑兵卒想要攻城,怎么也要先在城下列队,然后再在战鼓和督战队的敦促下,次第出发,需要一定时间的,他就可以利用这点时间来恢复一下……

    黄成怎么能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便是直接出拳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

    如此一来,就导致夏侯惇原本的计划全数作废。

    在骠骑对于加上手雷的密集运用,也是越发的熟练,随着一个个防守要点被拔除,曹军的士气就崩塌了。

    夏侯惇并不是曹操麾下的核心打手,但是他是曹操之下的重要支柱。所以曹操进军关中这一次的战役之中,曹操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主帅,而夏侯惇和曹仁就是一北一南的两大核心支撑。

    当然,谁也没想到,北路崩得太快,南路又配合不上,结果曹操卡在中路,推塔又推不动……

    晋阳外城门一丢,导致夏侯惇连城墙都无法坚守,只能带着本部直属人马再次往后撤!

    『可恨啊……』

    夏侯惇愤懑着。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能意识到黄成带来的那些粗短沉重之物是如此的犀利,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又

    是一个选择摆放在夏侯惇的面前。

    如果夏侯惇抢在晋阳没有完全陷落之前,断尾求生,带着直属的人马,借城池的遮蔽,从另外一个城门奔出,直投他所留下的滏口陉的后手而去,那么夏侯惇还有很大的生存机会。

    但是如果说夏侯惇还想要在晋阳城中抵抗,那么被攻破了外城的晋阳,即便是夏侯惇能够很好的守住内城,又能坚守多久?关键是一旦退到了内城,那可就真的无路可走了!不是最终战死此地,就是会被俘虏,没有第三种的结果。

    『将主!』夏侯惇的护卫多少是有些惊慌,一边回头,一边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就这么……』

    『将军!』夏侯塍站在了夏侯惇面前,『将军!敢借将军金盔一用!』

    夏侯惇也有一个非常华丽,以黄金装饰的头盔。

    在曹军当中,拥有佩戴这样金盔的资格的,一个是曹操,另外一个就是夏侯惇。

    听闻了夏侯塍此言,夏侯惇不由得一愣。

    夏侯塍急切的补充说道:『将军,军心已乱,恐难坚守!如果困于城中,便是再无生机!将军,某不才,不能御敌于外!如今事急,将军可借金盔仪仗于我,待某领其北出,将军则可寻机东归!』

    夏侯惇的目光就是一凝。

    这自家都还没有最终决定下来,夏侯塍就已经表示要全军逃命了?

    想要骂罢,又骂不出来,毕竟夏侯塍这意思是要替夏侯惇吸引火力,让夏侯惇可以金蝉脱壳……

    『将军!塍不才,多有拖累将军……今日,且容塍报将军之恩!』夏侯塍催促道,『请勿迟疑!还请将军照顾某妻子!将军!今生能于将军麾下,乃塍之幸也!将军保重!』

    说罢,夏侯塍上前,将自己兜鍪一摘,拜倒在地。

    夏侯惇无奈喟叹,双手搀扶起夏侯塍,然后忍着悲痛将自己的金盔,戴在了夏侯塍的头上。

    夏侯塍再拜,旋即站起,带着夏侯惇的旗帜,向北而去。

    ……

    ……

    夏侯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策马奔驰。

    夕阳的光华在他的金盔上流淌,让他成为最为耀眼的崽。

    他转头而望,在他视野当中,是一群大呼小叫的,穿着皮袍的羌胡,而在这些杂乱羌胡身后,还能在烟尘之中依稀看见骠骑人马举起长枪的寒光。

    夏侯塍不知道他已经跑了多远,他只是知道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杀啊!』

    『别让那个戴金盔的跑了!』

    『呦呼呼……』

    时不时响起的呼喝之声,让夏侯塍的记忆零散混乱的飘动着。

    中平元年,在魏郡苍凉的一声怒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扒下了大汉身上神圣的外袍,露出了其中虚弱且腐朽的身躯。

    大汉连镇压卧榻之旁的叛逆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能是再次向山东大地主大士族大世家所妥协,给与他们更多的权柄,换取他们的支持……

    夏侯氏虽然也是着名的豪强大族,在当地是很有影响力的存在,但在族内没有朝廷供职的人,未列宦籍,因此夏侯氏如果想在政治上谋得发展就必须依靠曹氏。在曹操起兵之时,夏侯氏和曹氏,都是沛国樵县的望族,两家世代有姻亲关系,两家的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了,所以夏侯氏就只能跟着曹操一同举兵!

    只不过,夏侯氏终究是没落了。

    因为没落,所以夏侯氏之中,并没有能够像是曹氏之中一样,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才。夏侯塍也是如此,他才能一般。毕竟在曹操起兵之前,他并没有多少闲暇富裕的钱财,可以类似于曹洪曹仁一样整天飞鹰走马,弓猎习武

    如果早知道……

    夏侯塍一定会从小就努力学习军事,每日勤练武艺,也不会在今日被这些羌胡骠骑人马,追逐着宛如丧家之犬!

    『嗖!嗖嗖!』

    从后方射来的箭矢之声,不绝于耳。

    长时间的急速奔跑,使得夏侯塍等人的速度下降了许多。

    而后方追上来的羌胡,身穿皮袍,没有战甲,战马载重较小,消耗体力也相对较小一些,所以渐渐的就追赶了上来。

    羌胡的弓箭,虽然不见得会有多少直接杀伤的能力,却可以打乱夏侯塍等人的逃跑节奏,降低速度……

    尤其是当羌胡奔跑到了夏侯塍两侧并驾齐驱的时候,夏侯塍带着的兵卒手中的长枪捅不到羌胡人的身上,但是羌胡的箭矢却能射到夏侯手下兵卒的身上!

    在夏侯塍身侧的一名护卫,忽然中了一箭,便是非常突兀的直接倒了下去,消失在马蹄之间……

    夏侯塍的视野猛的空了一块之后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的时候,却看见一片红色在烟尘当中晕染而开。

    『东子!』

    夏侯塍瞠目大呼。

    那不仅是他的护卫,也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和朋友……

    可是,就在这里,这样的一个活人,就此消失了。

    夏侯塍愤怒的大吼着,拨转了马头的方向,朝着射箭的那个羌胡冲去。

    那名羌胡兴奋的大笑着,洋洋得意的举着弓,呼啸着却不和夏侯塍正面作战,一边高呼着什么,一边也同样拨转马头避开了夏侯塍的冲击。

    夏侯塍无法忍受被羌胡轻骑如此的调戏,但是他们又没有羌胡一般的骑术,在羌胡的几番搅乱之下,夏侯塍等人最后跑不动了,在一处高岗被羌胡追上了。

    夏侯塍下马,在高岗上驻守。

    『杀了他!杀了他啊!』

    『哦哦哦,发财了!』

    『我们抓住了大将!』

    『快!快!等骠骑的人来了,就没我们的份了!』

    羌胡骑兵胡乱的喊着,因为高岗下的土坡,不方便骑兵冲锋,羌胡人就一部分人下马步战,一部分然试图绕过沟渠,到高岗的另外一边。

    夏侯塍愤怒的大声吼叫着,他已经不希望自己能逃离,只希望在自己死前,多杀一些羌胡人来垫背。

    一柄长枪在眼前划过,夏侯塍用盾牌架开,然后还了一刀,将那名拿长枪的羌胡砍死。

    死去的羌胡人在黄土坡上滚了下去,撞到了另外两名羌胡人。

    可下一刻,一只箭矢飞来,刚巧避开了夏侯塍身上的盔甲和盾牌,扎入了他没有铠甲覆盖的大腿上。

    夏侯塍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乱,盾牌便是被人挑飞。

    夏侯塍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腿上的剧烈疼痛使得他几乎站不稳,差一点就跪在了地上,而因为他让出来的空间,也使得羌胡人抢上了高岗的边缘。

    夏侯塍的阵线岌岌可危。

    体力的透支和精神上的绝望,使得夏侯塍的手下几乎都是采取了搏命的打法,虽然杀了不少如同闻到了蜜糖一般簇拥而来的羌胡人,但是同样的夏侯塍的手下数量也在不断的减少。

    腿上血流不停,夏侯塍一边嚎叫着,一边努力的砍杀着冲上来的羌胡人。

    但是血流得实在是太快了,夏侯塍感觉到了体力也在随着伤口流淌的血,在飞快的消失。

    他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究竟有多少的敌人,也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多少战友,他只是凭着本能在挥动着武器,砍割着敌人,也被敌人所砍割。

    羌胡和夏侯等人犬牙交错的战在了一处。

    或许是坚持了很长时间,或许也就仅仅是过了几十息而已,夏侯塍感觉力量迅速的消失,他的双手已经无力再挥动,他摔倒了在地上。

    烟尘呛进了他的嘴里,他却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他急促的,贪婪的喘息着,望着上方闪动的人影和露出的些许天空,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在眼前变换着……

    有人似乎拉扯着他向后,也有人在扯着他向前。

    有人在他身上滑到又爬起,也有人将刀枪砍在了他的身上。

    夏侯塍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周边嘶哑的呐喊声嗡嗡作响,如同远在天边闷雷,似乎很大声,但似乎很遥远。

    周围飞洒的血水洒在他的脸上,如同地狱之中下起的血雨。

    或许,他已经是在地狱了。

    片刻之后,夏侯塍的意识消失了,他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喔喔喔!』

    夏侯塍的头颅被砍了下来,高高的举起。

    他脑袋上的金盔,并没有因为血污而黯淡,依旧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华贵的光华。

    金子,在哪里都会闪亮。

    只不过,前提要确定是金子。

    免费阅读

第3218章逃逝竟何为

    晋阳。

    黄成之前是到过晋阳的,但是那一座曾经繁华雄伟的城池,如今已是满目疮痍。

    城墙之上,砖石散落,断壁残垣间,昔日的风光已荡然无存。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焦土的气息,仿佛还回响着战鼓的余音和铁骑的嘶鸣。

    街道两旁,商铺的残骸散落一地,木梁断折,瓦片破碎,曾经的繁华热闹的景象已化为灰烬。

    城墙下,城门洞中,街道上,尸首虽然大部分都被清理了,但是浸透了血迹的土地和砖石,依旧仿佛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在城池市坊当中,时不时的传出一些哭泣悲鸣之声,令人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从蹒跚学步到健壮奔跑,最少也是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可是在刀枪之下,或许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黄成微微叹了口气。

    幸好的是,骠骑兵卒在城墙上坚持没有杀伤晋阳百姓的举动,现在就得到了一些回报。在曹军败退之后,晋阳城中虽然残破不堪,但整体的秩序的恢复工作,已经开始艰难而有序地展开。

    废墟之中,有一些百姓带着悲伤,在扒拉着能继续使用的砖块和木料。

    在街道两边的残檐断壁之下,也开始借着半边的墙壁,搭建起临时的棚屋。

    墙角之下,几块砖石围成的简易炉灶,正在烹煮稀粥,提供给这些家园被毁的百姓一点浅薄的温暖。

    距离交战之处较远,受损伤程度较小的街道上,商铺也陆陆续续的打开了门,即便是在商铺之中没有什么丰富的商品,但是也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让街道和市坊重新恢复几分的活力。

    骠骑兵卒也开始在城内巡逻,确保城内市坊的安全稳定。

    然而很显然,战争的创伤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

    许多家庭失去了亲人,他们的心中仍然弥漫着悲痛与哀伤。

    黄成也不指望说是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晋阳的一切,但是至少能够在这个过程当中减少他们的痛苦,帮助他们尽可能的忘却伤痛……

    在中心街道的十字路口,简单用石头和木料搭建起来的平台上,不仅有几名大嗓门的骠骑兵卒,正在高声宣讲着这一场战斗的『来龙去脉』,而且指引着那些受难的百姓进行登记,派发生活补助品。

    百姓很多都是愚昧的,但是再愚昧的百姓也是有情感的。他们分不清楚曹军说的和骠骑军所说的大义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可以分得清手中得到的物资究竟是哪一方更重。他们真的只是想要简单的生活,可是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在乱世之中,依旧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事情。

    黄成抵达了城中内城。

    几名兵卒正府衙大门之处,摘取之前曹军遗留下来的军旗以及各种布置,打扫残留的废弃物,见到了黄成一行便是立刻拱手退于一旁。

    黄成下马,冲着这些兵卒微微点头,便是举步入内。

    斐潜对于兵卒的态度,也同样影响着黄成等距离斐潜比较近的将领圈子。

    因此即便是黄成谈不上什么爱兵如子,但是至少不会桀骜不驯,随意打骂。

    坐到了厅堂之中,黄成皱眉思索了片刻,便是下令传白石羌的首领前来……

    昨天晋阳城一战,有值得称道之处,也有不足的地方。

    一天之内,攻破晋阳雄城,迫使夏侯惇败退,这足可在青史上浓墨重彩的写下一笔。

    火炮的力量,也在这一次的进攻之中展现无遗。

    原先大汉的攻守结构,在火炮出现之后,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战争的进攻和防守,就像是矛和盾。

    原本城墙对于大多数的冷兵器来说,就是坚不可破的盾,而在火炮面前,这个盾就失去了遮蔽的作用,而且这还并不是热武器的终点,而这种新的变化也将产生出更多的战术变化……

    这变化也同样的使得黄成在这一场战斗当中犯了错。

    或许是因为黄成将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晋阳城上,或许是因为黄成还并不能适应火炮带来的巨大改变,以至于黄成自己都没有能够设想到他能够在一天之内就可以破城,使得最终夏侯逃离的时候,有些措手不及。

    黄成原本安排白石羌在外游弋,其目的一则是为了维持战场的透明度,另外一则也是为了防止白石羌的人打乱了自己的进攻节奏,伤害城中百姓,结果没想到晋阳城败破得这么快,以至于黄成原本准备的后续部队,第二波的进攻什么的全数都用不上……

    结果当夏侯塍带着金盔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基本上不认识夏侯惇的白石羌,就将夏侯塍当成了夏侯惇,进而引发了大部队对于夏侯塍的追击,导致最终夏侯惇趁乱逃离了。

    这是白石羌的问题,但也是黄成的问题。

    在外警戒,遮蔽战场,外围游弋,是羌胡的责任,而很显然,在面对夏侯惇金蝉脱壳的时候,白石羌中计了,也连带着影响到了黄成手下的骠骑兵马。

    白石羌首领来了,一脸的羞愧。

    他知道自己的手下搞出了问题,虽然砍下了夏侯塍的脑袋,但是放跑了更大的鱼,导致黄成原本可能大获全功的晋阳之战,出现了纰漏。

    即便是这个纰漏也不是他想要,或是他主动导致的,但也是因为他的手下所引起的……

    『将军……』白石羌首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个……』

    『这事情……』黄成摆了摆手,『也不怪你。坐罢。』

    说实在的,黄成也很想要当下丢下晋阳的一切,然后去追杀逃离的夏侯惇。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这要是换了一个贪心不知足的将领,必然就会我全都要,既要确保晋阳收复,又要安抚周边百姓,还要擒杀夏侯惇,顺带还要进一步攻克滏口陉……

    黄成闭了闭眼,想了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骠骑将军斐潜大概会怎么做?

    沉默了片刻之后,黄成决定,他还是先要将眼前的这些事情做好。

    白石羌的战斗力并不是太强,可以说,如今大部分胡骑的战斗力,都是和其首领密切相关的,比如当首领是冒顿檀石槐的时候,就牛逼得不行,但是一旦变成了像是连名字都被马猴给忘了起的白石羌首领,那就真的是弱鸡成堆了,能达成当下这样,已经算是有了本土作战的加成了。

    想要让白石羌的人一路沿着滏口陉追杀……

    『首领,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黄成缓缓的说道,『你的手下,有勇士,但是……勇士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比较……普通的,对不对?』

    白石羌首领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想要解释一二,『将军……我……我的儿郎都是好样的……』

    『你不要慌,』黄成缓缓的说道,尽力回想且模仿着着斐潜的语气和语调,『这不是在指责什么,而是一个事实……你手下的人,其实上下的水平相差很大……你说对不对?我们之前的兵卒也是这样,好的很好,但是也有很多是比较差的……一打起来,勇敢的冲在前面,但是后面往往跟不上去,结果么……』

    『呃……』白石羌首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能说他自己全家老小都带来,就是为了多混几碗饭么?

    可如果说硬着头皮吹牛说自己都是以一当百……嗯,以一当十的勇士,只要到营地转悠一圈,那些老掉牙的都拿不穏刀的和嗷嗷待哺的小崽子,能算是什么勇士?过去的和将来的?

    『什么人擅长做什么,都是有区别的……』黄成继续说道,『勇敢的人去打仗,这没有错,但是让胆小的人也跟着去打仗,会发生什么?就像是晋阳城中,里面有这么多人,都是勇敢的么?胆小的人遇到曹军,肯定是躲到一边,而勇敢的人看到胆小的躲到一边了,还会往上冲么?』

    黄成看着白石羌首领,『这就是问题。原本曹军逃跑的时候,只要有那么几个人先将曹军堵住,曹军就跑不了,但是大多数人会怎么做?会跟着前面的几个勇士,看他们去做什么,然后他们跟着去做……』

    白石羌首领带来那么多人来,老老少少一大堆,似乎很是磅礴,但是实际上能打的没多少,大部分都是普通牧民。

    黄成知道白石羌为什么会这么做,毕竟来了,就可以吃黄成的了,至少一些配给的口粮是少不了。能多吃一口黄成的,自然就可以省下一些自家的。可是让这些白石羌混吃混喝,显然不是黄成所要的。

    白石羌首领闻言不由得点头,『将军说的有道理!我现在要怎么做?』

    『你将勇敢的人和胆小的人分开!』黄成用手往下一劈,『勇敢的人就应该去战斗!胆小的人就去放牧!这样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不会抱怨你,也才会发挥出最大的效用来!你现在就去做这个事情,我希望在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你就能准备好勇敢的人,与我手下的战士一同追击曹军!』

    『分开来?』白石羌首领有些迟疑。

    黄成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白石羌首领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实际上已经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像是一个战士,亦或是部落的首领。这一次带着人马虽然数量不少,但是并没有多少组织纪律性,战斗力也是偏低,之前在二箍村被夏侯惇跑了一次,这一次又是在晋阳城外被曹军冲破防线……

    黄成点了点头,『今年春天虽然来得比较晚一些,天气也不好,但是总归是要顾及一下家里的草场罢?功勋再大,也就是一时的,家里的那些大小家伙,才是长久的,不是么?』

    『对!将军说得对!』白石羌首领没能想出黄成的话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于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是点头同意,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将军,那么……这,这首级之功……』

    黄成哈哈大笑,『这功勋少不了!你明天就可以去找军功官核对功勋……不过,我建议你先去选拔一些勇士,毕竟还有更大的功勋在等着,去晚了,可就真跑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将军说得对!』白石羌首领一拍大腿,『我这就去办!』

    『好!』黄成抚掌而道,『明日便是合兵一处,以精兵勇士,追杀贼酋!以全大功!』

    ……

    ……

    曹军中条山大营。

    在曹操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张河东郡县的地图,其中的山川河流道路城池,皆颇为详尽。

    不过么,大多数的大汉图舆,都有相通的毛病,便是有些写意的风格。

    如果以一个艺术品视角来看,这些图舆还是很不错的,山川褶皱,河流柔顺,构图简朴大方,线条浑然一体,甚至还有一些图案上的细节体现出了作画者精湛的技艺。

    只可惜,如果这不是行军作战的图册就好了……

    骠骑将军斐潜使用沙盘的情报,并不是没有传到山东去,可是沙盘这样看起来很小的事情,真的要去做,却是极难……

    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从二维到三维,因为山东之处没有这方面的基础,所以跟进得十分艰难,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曹操依旧不得不使用这种旧有大汉的图舆来作战。

    曹操抬手摆弄着兵棋,把雕刻得唯妙唯肖的步卒、马匹、营寨一一的在河东盆地上摆好。

    每推进一步步卒,他便把营寨往前摆一摆。

    这是『步步为营』的打法,是曹操在出征之前便与郭嘉商议好的。

    骑兵灵活多变,而步卒想要跟上骑兵的步伐,显然是不可能的,与其追逐奔命,不如步步为营。

    历史上老曹同学也是如此对付西凉骑兵的……

    只不过曹操心中,就没有表面上的这么从容不迫了。

    他盯着桌案,看着河东,却想着山东。

    家里的蒲桃架子,已经开始摇晃了。

    曹操原本以为他可以撑得住,毕竟他是大汉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便是山东之中有一些家伙想要作祟,但是只要战事一旦过去,泼天大功就足以将所有功过是非都盖下去。

    可问题就在这里,曹操是需要『一场大功』,而其他山东之人,未必想要曹操的这么『一场大功』……

    更何况,如今大功未能到手,后院倒是已经有些不宁起来了。

    前两天,曹操就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山东之地内,有一些人正在偷偷摸摸的联合,准备借曹操久战不下,劳顿百姓之名来搞事情,表面上是类似于搞个什么天灾的名头,然后依照传统来罢免三公……

    但是实际的苗头,依旧是指向了曹操。

    这名头当然是非常坦荡的,毕竟大汉的传统就是如此。

    天灾就是三公的错,更何况只要祭出了一切都是为了大汉百姓,一切都是为了大汉朝堂,一切都是为了大汉未来……

    三个一切么,只要喊一喊,那么就是正义的了。

    老曹同学眯了眯眼。

    他自己之前也经常这么讲的,虽然具体的话可能略有不同,但是意思都是相似的,可没想到今天轮到他了。

    还是自己下手太软了,让这些家伙活得太舒坦了。

    老曹同学咬着牙。

    再想到斐潜这里河东关中的士族子弟的静悄悄,曹操心中顿时就不是个滋味。

    或许,也不是静悄悄?

    是不是要继续逼迫河东这些士族一把?

    郭嘉的策略还要不要继续?

    该死,真让人羡慕……

    不过,如果让曹操再选一次,曹操依旧会选择在山东,而不会像是斐潜一样在北地起兵。

    羡慕归羡慕,这要曹操去做,也依旧做不来像是斐潜这般。

    天下之争,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玩的。

    曹操微微皱眉,现在三大战场都进展不顺,后院又有阿猫阿狗上蹿下跳,扰人心思。

    现在仗打成这样,曹操似乎是抽不出手来收拾这些家伙,而这些家伙也借着这个机会来恶心一下曹操。

    如果曹操赢了,他们就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上来讨好曹操,相反,如果曹操输了,想必就会是一场暴风雨……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政治。

    若全盘剖析如今这场大战役,所有的政局状况都是对曹军所不利的。

    朝堂之中,勾心斗角。

    战场之中,将士疲敝。

    但,这一切的不利,都归结到了一点上,就是胜利。

    只要能胜,则可凭借战场上的胜利,把一切遗留下的政治危机压下去……

    人生在世,好日子岂是易得的?

    『报!荆州加急八百里!』

    大帐之外,忽然有急促脚步声传来,旋即一个声音打断了曹操的思路。

    曹操心中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呈来!』

    护卫接了急报进帐。

    『念。』

    护卫应答一声,将急报拆开,低头一看,愣了愣,却不敢怠慢拖延,低声念道:『川蜀军于鱼复大败江东……江东一路溃逃至江陵……川蜀遣将徐公明领万余水军反扑……江东将上表请丞相增援……』

    他语速很慢,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怀疑这是在作梦。

    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做梦。

    曹操面色阴沉,默然不语。

    大帐之内的气氛顿时低沉下来,犹如无形的巨石压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传奉孝,公仁前来议事。』

    曹操吩咐道。

    护卫应下,偷偷的出了一口长气,转身连忙出去了。

第3219章你想要的我想要的他想要的

    听闻了最新消息的郭嘉和董昭,都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虽然说他们,包括曹操在内,对于江东军都是保持着一个不怎么乐观的态度,也不觉得江东军有能够拿下川蜀的能耐,之所以和江东军联合盟约,只不过是站在大局上考量,能多给斐潜添点堵就添一点,能够多有一些盟友自然是多一个的好。

    可是……

    江东军这就败了?

    这速度,真是符合孙氏的风格啊!

    大战未决,友军先崩。

    不指望说江东能披荆斩棘像个男人样,也不能浪里个浪就这么没了啊!

    怎么说都不是一个吉兆。

    怎么办?

    一时之间,在大帐之内,三人都有些发愁。虽然不至于说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凉,但是多多少少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疑惑,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要做什么?

    『如今前锋已近安邑,骠骑人马依旧不见动静……』曹操打破了沉寂,指了指在桌案上的图舆,『或是骠骑兵力调配出了问题……或是骠骑知晓了这是诱兵之策……』

    曹操派遣刘柱,大张旗鼓的往前而进,并且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车辆,目的就是为了在遇到骠骑骑兵的时候,能够迅速的结成车阵,然后就地进行抵抗。

    因为只要和骠骑进行兵力上的交换,那么曹操怎么说都是划算的,甚至曹操有些急迫的想要进行兑子,可偏偏斐潜只是在猗县突击了之后,其部队又消失了。

    董昭在图舆上比划了一下,『主公,骠骑人马,应是在此处。』

    曹操看了看,微微点头。

    他同样也猜测出了这一点。

    运城盆地之中,没有多少骠骑的人马,就连蒲坂县的人马,都是不是在运城盆地之中的,而是从北面的峨嵋塬上下来的……

    没错,骠骑兵马就藏在峨嵋塬之中。

    曹军已经派遣了大量的斥候,想要查勘清楚骠骑人马的动向,可是因为峨嵋塬的地理环境导致曹军斥候很难通过,更难以混到北面的临汾谷地之中去,所以曹操等人明知道骠骑人马就在这里,但是不知道骠骑究竟有多少人马,又或是在做一些什么。

    而相对来说,曹军的透明度就比较高了。

    运城盆地中间,几乎对于双方都是透明的。

    运城盆地西边连接着大河的蒲坂津,在峨嵋塬的覆盖之下,曹军除非出动主力,否则也很难攻取。

    东面,王屋山一线,已经被斐潜放弃,而同样的,曹操即便是占据了王屋山,也没什么用,因为他不可能翻山越岭去打上党,或是去打临汾,路程险峻难行不说,关键是王屋山得失对于河东战局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而在运城盆地之中则是河东土着……

    虽然说在河东的骠骑,一样没有办法将视线透过中条山,看到曹操在这里的布置,清楚曹操的运作,但是别忘了在中条山的另外大河一边,潼关依旧还在斐潜的手中,这就使得曹军能够掩藏的区域很有限。

    现如今,曹操就不得不面临着抉择,要不要将河东土着,视为骠骑的人?

    曹操看着图舆,『此地,初以为衢地,实则重地也……』

    郭嘉闻言微微皱眉。

    衢地,敌我和其它诸侯国接壤的地区,谁先到,谁就可以结交诸侯国,并取得多数支援的区域。

    也是为什么曹军之前对于河东士族还算客气,可是现在渐渐的就露出了爪牙来的原因。

    董昭拱手说道:『主公,若欲探明骠骑动静,昭有一策,不妨驱河东百姓以进……一则可乱其部署,二可改重为轻,三则补充军资……』

    郭嘉听了,便是斜藐了董昭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董昭在听闻了曹操将杨修关押起来之后,就猜测到了曹操准备对于河东士族动手了。

    这是一条毒计。

    当曹操说出『重地』二字的时候,就已经代表了曹操在思想上的转变,而对于董昭来说,他个人是没有什么绝对立场的,虽然他之前会说不建议进军,但是曹操真的进军了,他又会很快的调整自己,改变立场。

    董昭只有相对的立场,而且他不在乎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欺瞒,哄骗,假诏等等,他都干过。换成后世的概念,他大概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职业经理人,在任何公司任职,口号可以喊得震天响,上一秒可以为了前一个公司奋斗一生,下一刻在跳槽之后,他就可以表示他之前说的是奋斗一『声』。

    以至于董昭这样的性格,被大汉许多人所不齿。

    历史上董昭在担任侍中时,和同事苏则一起值班。董昭困得不行了,打盹歪倒在苏则的大腿上。苏则则是一把将他的脑袋推了下来,怼道:『苏则之膝,非佞人之枕也!』

    董昭知不知道在河东之中的这些土着,实际上是处于墙头草居多呢?一旦真的施行这种驱民策略,必然会迫使大多数的河东土着被迫站位,或许会有一些人在***之下,会投身到曹操麾下,但是更多的人会从此成为曹操的对立面,就像是徐州之地……

    但是这办法确实能够解决当下的问题。

    掠夺物资,补充军用,变重为轻,逼迫骠骑人马显形,甚至还可以在其中掺杂一些女干细,混在难民里面寻找机会破坏临汾后方。

    曹操看向郭嘉,『奉孝以为如何?』

    郭嘉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沉声说道,『公仁之策……甚妙。』

    郭嘉他是没想到这个办法么?

    显然不是。

    郭嘉补充说道:『主公,不过这安邑城周……』

    曹操点了点头,显然知道郭嘉后半句话是要说一些什么。

    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虽然三个人都明白,这个命令一旦下达,河东的百姓,至少是运城盆地的百姓就要遭殃了,但是毕竟这是万恶的旧社会,封建王朝之下……

    为了大汉,再苦一苦罢!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郭嘉忽然说道:『主公,为了以防不测……让于将军多做些准备罢……』

    于禁一直都在新城,也就是合肥练兵。

    曹操眉头皱起,『奉孝之意是……』

    董昭愣了一下,『江东欲背盟?』

    虽然说盟约的制定,就是为了将来的撕毁,但是江东刚被打败,转眼就要来捅曹操的后沟子的行径,确实让人不太适应……

    毕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只允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郭嘉点了点头说道:『子孝将军领兵在外……若是江东无力西进,必然觊觎江陵……故而不如让于将军……以震慑江东之辈,免其行不义之举……不过,某以为,即便如此,江东亦图江陵,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曹操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江陵……这孙仲谋……某知之,某这便书信一封急传文则。』

    ……

    ……

    江面上,战船如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宽阔的江面,旌旗猎猎,在风中飘扬。

    阳光照耀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在了兵卒身上晃动着,跳跃着。

    刀枪也在闪耀着寒芒,映照着兵卒们的面庞。

    高大的楼船之上,战鼓轰鸣,似乎连周边的山川也一同在震颤着。

    徐晃站在楼船之上,双脚细微的调整着支撑的

    力量,使得他在楼船起伏之中,依旧保持着身躯的平稳。

    朱治一路败逃,徐晃一路紧追。

    到了秭归之处,徐晃被周泰拦住了去路。

    鼓声震天,双方的战船缓缓靠近,最先开始的,便是激烈的箭雨交锋,间杂着弩矢和投石。

    弩矢呼啸着,划过江面。

    石弹有的砸在水中,溅起漫天的水花,也有的命中了舟船,木屑飞扬。

    江面上,不时有战士中箭落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弩车和投石,基本上都是斗舰以上的船只才会配给的,而楼船之上不仅有弩车和投石,还有拍杆。

    这玩意的顶部,一般都是装有一块巨大的石块作为重器,通过巧妙的杠杆和滑车装置与拍杆相连。这些石块或重器经过精心挑选和打磨,以确保其质量和重量相对是均匀分布。

    当需要使用时,多名士兵就会聚集在拍杆的底部,通过拉动绳索来控制拍杆。随着士兵们的协同努力,拍杆会缓缓抬起,将顶部的重物举至高空。一旦有敌船靠近,士兵们就会迅速松开绳索,让拍杆自由下落。顶部的重物会带着巨大的势能砸向敌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这玩意显然攻击距离略短,有些像是楼船的近身防御火炮,命中一发,对方不死也残。

    双方箭矢往来,但是这些远程的武器,在当下的技术水准之下,并不是造成伤亡的最为主要的因素,而在战船交错间,短兵相接,才是最为考验双方将士的时刻。

    周泰带着江东好不容易凑齐的后援水军,刚刚抵达了秭归不久,就遭遇了朱治败退的事件,这心中简直就是拔凉拔凉的……

    江东的形势,已经非常不妙了。

    沙摩柯带着五溪蛮,现在越闹腾越厉害,已经不限于武陵郡,甚至开始影响到了长沙,零陵,桂阳等地区,如果不加以控制,很有可能都会绵延到扬州的豫章郡……

    这一次武陵蛮的叛乱,明显和之前不同。

    整体上来说,南越和东吴在历史上,并不是绝对的敌对。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江东的贸易对象,剪刀差的最好利益来源,就是南越。在整个大汉疆域南端,东吴地处长江下游,经济相对南越更为发达,而南越地区则拥有丰富的资源和特色产品,天生双方就会有贸易的需求。

    东吴与南越之间的贸易主要集中在农产品、手工艺品和矿产资源等领域。南越地区盛产稻米、水果、药材等农产品,这些产品通过贸易渠道运往东吴,满足当地市场需求。同时,东吴的丝绸、陶瓷、铁器等商品,不管是从哪里来的货源,反正都是南越地区所缺乏的,深受南越地区的喜爱,也就成为重要的贸易商品。

    因此沙摩柯这一闹腾,不仅是断绝了江东后续的兵卒来源,甚至连商贸活动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当然,历史上东吴和南越之间的相爱相杀,并不全部对于南越是坏事,闭关锁国才真正可怕。

    周泰能混到第三批的江东水军统帅,也着实不容易。

    当年孙权受到了『山贼』的袭击,连孙权的护卫都挡不住『山贼』的刺杀,只有周泰死死的挡在孙权的前面,身中十二刀……

    周泰是真用命搏出来的前程。

    现如今他的前程,遇到了徐晃这一块巨大的磐石所阻碍。

    双方的士兵们,手持长矛、刀剑,奋勇冲杀。

    船身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战士们的呐喊与兵器的碰撞声,构成了战场上独有的交响乐。

    江风呼啸,战船在波涛中起伏摇摆,给战斗增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周泰没见过徐晃,而且他追问过朱治的战败经过,觉得朱治的战败似乎有太多的凑巧因素,并不是川

    蜀水军的实力有多么强悍。因此周泰觉得,他有机会,而且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只要他能打败了徐晃,那么周泰就可以顺势接过朱治的权柄,成为下一个江东水军统领当中最为靓丽的崽!

    江面上,水军之战正酣。

    战船穿梭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每一次的起伏都似乎在考验着战士们的平衡和勇气。

    江水浑浊而湍急,时而卷起巨大的浪花,拍打着战船的船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春汛已经悄然来临,江水上涨,从下游往上游进攻的窗口越来越小,反而是从上击下的徐晃,占据了地利上的优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东水军兵卒不仅要面对川蜀水军猛烈的攻击,还需要关注脚下的船只,以免因为江水的流速,水面的晃荡,导致进攻节奏的崩塌。

    即便是水流有些湍急,但是依旧有江东的水鬼时不时的跳进了江中。

    这些水鬼几乎人人都有极其出色的潜水能力,能够在水下长时间潜伏,并对敌方战船进行破坏。水鬼所携带的武器,往往只有锤子和凿子,在某些时刻,凿子也可以充当匕首使用。他们会利用水流、船只的阴影或其他掩护物来隐藏自己的行踪,确保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接近敌方的船只。

    和影视之中动不动就在水底咣咣咣的凿船所不同,这些江东水鬼实在是太没用了,竟然还需要呼吸。因此这些江东水鬼往往是选择船只船舷吃水线上下的一些胶合部位,破坏脆弱的关键位置来进行破坏,以造成船只漏水或结构崩溃。

    毕竟站在陆地上和在水中,发力和受力都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船只制造的时候,也同样会考虑到这些薄弱点,所以一般都有木板覆盖在上,而水鬼往往就需要攀附在船舷下,利用杠杆原理,撬开这些覆盖在弱点上的外板,然后再进行破坏,而不是单纯的拿个锤子咣咣咣……

    水鬼在偷袭船只的时候,一点都不美,猥琐得就像是附着在船体的藤壶。而在凿击过程中,水鬼们也需要保持极高的警惕性,随时准备应对敌方的反击或察觉。船只上的水兵会用长矛直接在船舷边上往下捅,一旦捅中,水鬼便是九死无生。

    在最开始的时候,川蜀水军还没能反应过来,然后意识到有些船只莫名其妙就歪斜漏水,失去了平衡和稳定性才发现了水鬼的存在,顿时一阵疯狂的砍杀,甚至还有的船只直接朝着水鬼下潜的地方投下了渔网,使得江东大量的水鬼命断江水之中。

    在江东水鬼打乱了川蜀水军的节奏之后,江东的走轲便是宛如游鱼一般,巧妙地穿梭于川蜀水军的船只间,时而急速冲锋,时而迂回包抄。这些江东走轲负重小,船身轻盈灵活,仿佛与江水融为一体,成功的将川蜀水军的速度拉慢下来……

    周泰见状,便是猛的一拍手掌,『得矣!川蜀军中计了!』

    旋即下令,派出了更多的斗舰和走轲,试图将川蜀水军拖到全军乱战的情况之中……

    周泰不熟悉徐晃,他只是听闻有这么一个人,所以周泰下意识的觉得徐晃就是个刚上战船的土老帽,旱脚鸭,这简直就像是天赐的机会,若是紧紧不抓住,怎么能成大事?

    因此周泰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出动楼船,而是以小船缠斗,目的就是为了释放一些虚假的情况来迷惑徐晃,期待徐晃不会被吓走,好一步步的将川蜀水军缠住。

    毕竟周泰对于江东水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没错,江东水军确实是比较强,在战舰相互之间的配合上,于其他战友的水面战斗的默契上,都是这个时代的翘楚。

    周泰深知团队协作的重要性,因此他就准备利用这一点,通过与其他战船的密切配合,周泰可以形成多层次的攻击

    与防御体系,设下一个伏击的圈子,将徐晃这个猛兽装进了网中!

    现如今,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需要周泰再进一步,成功将徐晃拿下,那么就是大功告成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第3220章你判断的我判断的他判断的

    徐晃知道自己的不足,他并不避讳这些问题。徐晃他作为三国历史上的名将,以智勇双全、治军严整而著称,现如今有了讲武堂的加持,使得他在某些层面上,甚至超过了他在历史上的界限。

    至少,现在他的水战能力也不差。

    名将之所以会成为名将,大多数都是因为他们非常擅长于在失败和教训当中成长。

    而庸将往往不愿意改正他的错误,以至于最终就不用改正了。

    徐晃明白自己的不足,自己手下的川蜀水军的训练熟练和实战技巧,都不如江东的水军。毕竟川蜀水军成立的时间比较短,并且川蜀之中也没有类似于江东的大泽湖泊等水流平稳的地区来提供给水兵来练习增长水性……

    所以对于徐晃来说,扬长避短就显得十分重要。

    徐晃的长处,就是个性沉稳。而将领的特性,也会延伸到其手下的兵卒身上。

    当然,徐晃早年也有不够沉稳的时间,只不过晃哥毕竟是哥,在他得到了教训之后,他就弥补上了这方面的缺陷,现在的徐晃,冷静得就像是一个战争机器。

    面对周泰的灵活多变,徐晃不为所动。

    徐晃清楚,跟着对方的节奏走,那么自己的节奏就会崩。

    因此在周泰发挥江东水军灵活性,四下出击的时候,徐晃并没有发布什么特别的号令,只是让旗手打出了维持队形,自行防御的指令。

    周泰的进攻模式,充满了江东的气息——花里胡哨的,就像是晚上穿着睡衣了也要拿杯红酒配咖啡,也不管半夜神经会不会太兴奋而影响睡眠,反正就是要这个调调。

    走轲灵活,忽而向东忽而向西,主打就是一个夺人眼球,根本不和徐晃手下纠缠,发挥打了就跑的优势,也不管自己射出的箭矢究竟有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艨艟穿插,带着顶棚的的船只,不仅是可以提供给其下兵卒一定的庇护,还顺带可以打捞那些落水的江东兵,如果有机会这些艨艟也会凑到徐晃水军队列之中,往川蜀水军的斗舰脚下扔水鬼。

    斗舰则是双方战斗的主力部队。这种带有围板的双层舰船,既可以配备弩车,也可以携带一定量的兵卒,再加上又有坚固的撞角,就像是他们的名字一样,生来就是好斗的……

    在喧嚣且惨烈的战场之中,想要冷静的观察和思考,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一些人依靠的是直觉,如同野兽一般的战场直觉。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觉得怎么做会比较好,便是立刻会怎么去做。

    另外一些人则是靠事先的谋划,精密且细致的计划。任何战场上的变化都有了预案,只要对方一边变动,便是按照原本设想的方案应对。

    徐晃么,介于两者之间。

    他既有沉稳的天赋,也愿意在战前做出相对应的谋划来。

    于是,就让徐晃看出了一点端倪来。

    『有意思……』

    徐晃下令,让一艘斗舰冲上去,撞击对方的船只。

    结果对方原本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到了快碰上的时候,竟然转向了,用竹竿撑开了徐晃手下的斗舰,不愿意相互之间进行碰撞……

    徐晃心中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他又是走到了楼船望台的另外一边,看着战场之中的变化,片刻之后又走了回来,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周泰旗舰,露出了一些笑意。

    『传令下去,全军准备白刃战!』

    徐晃观察着周泰的江东兵的举动,猜测到了一部分的周泰用意。

    周泰不仅是想要打赢徐晃,还想要夺取徐晃的这些船只,因此江东水军在破坏川蜀船只上显得有些保守,并没有发挥出全数的力量来。之前不管是水鬼还是火箭,江东军主要的目标并不是摧毁,而是打乱和分割,试图缠绕和包围。

    虽然徐晃的水战不像是陆战那么强,但是战场上的经验是通用的,对于战场局势的判断水准,徐晃依旧是在周泰之上。

    这一点,就像是窗户纸,捅开了,一切都明朗,但是万一没能想明白的话,就会被周泰所迷惑。

    作为江东后续补充上来的周泰,他在内心当中,并没有觉得诸葛亮啊,徐晃啊等人有多么的厉害,如果他对上的是甘宁,周泰还说不得熟悉一些,多少会谨慎一点,毕竟甘宁当年在荆州也是有些凶名的。

    如今朱治大败而归,舟船兵卒折损严重,周泰想要接过下一波进攻的主导权,那么不仅是要获得眼下这一场的胜利,还必须要有一定的舟船!

    在汉代,制造一艘战舰是一个复杂且耗时的过程,涉及多个步骤和大量资源。

    建造的时间大多数都是被消耗在战舰木料选材、制作龙骨和船架、船身制造、船体加固、装备安装以及船体打磨和油漆等步骤上,每一个步骤都需要精细的工艺和专业的技术。并不能像是游戏当中一样,点击一下鼠标便是自动出现,建造完成的。

    更何况,即便是有充裕的时间,也未必能造出舰船来。

    因为制造舰船的木料,都需要特别的定制。比如作龙骨和船架是船舶制造的核心步骤,需要将选好的木材锯成所需的形状和尺寸,并进行砍削和打磨,然后将龙骨和船架组装在一起,并用绳索和木钉固定。

    而龙骨和船身船板所需的木材是不一样的,有可能龙骨有了,但是船板的木材短缺,便是只能干等……

    所以制造一艘舰船的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是要数年。

    周泰明显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么摆在周泰面前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抢夺徐晃的船只。

    不管是撞坏了,还是烧沉了,显然都不符合周泰利益最大的追求。

    因此,只有白刃战!

    如果是在陆地上,骑着战马,周泰还会怂一些,但在舰船甲板上和狭小空间的船舱内的白刃战,周泰还没有怕过谁,自然更不会将徐晃放在眼里。

    并且周泰认为,川蜀水军无论再怎样的训练,都不可能像是江东水军一般,习惯了在颠簸起伏的甲板上作战!

    江东军的优势极大!

    周泰A了上去。

    双方纠缠在了一起。

    江东水军朝着川蜀军的船只抛出了钩索,然后通过搭板,甚至是荡绳,呼啸着冲到了川蜀军的甲板上,企图夺取川蜀军船只的控制权。

    甲板上,川蜀兵和江东兵碰撞在了一起。

    水军之战在江面上愈演愈烈。

    鲜血弥漫在船只甲板上,也泼洒到了江中,将江水晕染得粉红。

    双方开始进入肉搏阶段。

    多情的刀,缠绵在人的肉体上。

    无情的箭,冷冽地穿透拦阻的柔软。

    不仅是在甲板上,在战船的船舱内,同样上演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战斗。

    船舱内空间狭小,光线昏暗,摇晃的船只同样使得船舱内的光线也跟着晃动起来。

    川蜀兵卒按照徐晃之前操练的模式,手持兵刃,紧密地排列在一起,随时准备应对敌人的突袭。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江东兵卒的身影出现在舱口。

    川蜀水军兵卒不约而同的作一声喊,然后就迎着敌人砍杀了上去。

    一时间,船舱内兵刃相交,火花四溅……

    战鼓之声在江面上回荡,震得波涛都仿佛为之颤抖。

    『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江东勇武!』周泰冷笑着,死死的盯着徐晃的旗舰,指挥着手下调转船只的方向,朝着徐晃舰船冲了过去。

    徐晃见到周泰来袭,并未慌乱,他一方面下令让各部自行防御战斗,另外一方面则是让手下拿来短斧。面对一般的江东兵卒,徐晃用制式战刀就行了,但是要面对江东将领的突袭,徐晃为了稳健起见,还是选择了他最为熟悉的武器,斧头。

    短柄斧,或许比不上长柄战斧的势大力沉,但也是比一般的制式战刀有更多的运用,兼顾战刀的劈砍捅扎之外,额外还有打砸撞挡等特殊技巧……

    周泰的舰船贴了上。

    江东水军精准的操控能力展现无遗,楼船相互之间只是稍微碰撞摩擦了几下,只是碎裂了一些船舷的女墙,船舱和船腹在双方舷接的时候,竟然完好无损!

    江东兵卒呼啸着,将搭勾扣在了徐晃的船板上,似乎要将两艘船只从此勾连在一起,永不分离一般。

    两艘船只上的双方兵卒,迅速的战在了一处。

    甲板上到处都是相互搏杀的兵卒,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徐晃持着双短斧,身先士卒,冲入敌阵。

    短斧呼啸,力量雄浑,江东兵卒根本无法抵御,几无一合之敌。

    周泰也不甘示弱,他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刀花闪烁,灵动多变,也是接连砍翻了数名的川蜀兵。

    两人很快就在甲板上碰面,相互盯上了。

    『呔!某乃平虏将军周泰周幼平!』周泰盯着徐晃,狞笑而呼,『黄泉之下,须知死于何人之手!』

    徐晃平静的点了点头,『某乃徐晃徐公明!』

    『……』周泰一愣,旋即怒喝,『死来!』

    周泰怒吼出声,他身形一闪,便是化作一道残影冲向徐晃。不管怎么说,周泰在船只上确实是有相应的水战加成,船只的摇摆晃动,不仅不会给周泰造成影响,反而会使得他的身影越发的诡异起来,令人难以琢磨。

    战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徐晃要害。

    徐晃目光微冷。

    眼见着周泰战刀临头,徐晃双斧便是一架。

    周泰哼了一声,不仅没有变招,反而是加重了力道。

    『铛!』

    两股巨力相撞,似乎连战舰都晃荡了一下。

    周泰顿时战刀猛的弹起,踉跄而退,心中大骇,『该死!这厮连斧柄都是精钢所制!』

    这……

    真是不为人子!

    这年头,大部分的短斧都是铁头麻杆腰。斧头是铁质的,但是斧头的柄是木质的。

    因此周泰看见徐晃双斧架上来的时候,就发了恨,想要直接砍断那看起来并不算是多粗的短斧斧柄!

    一旦徐晃的斧柄真的被砍断,或是砍折,那么这一场战斗就不用打了,失去了武器的徐晃,周泰有十几种办法可以轻松的让其负伤,甚至死亡……

    只可惜,周泰他遇到的是徐晃。

    周泰一时失误,等于是自己奋力一刀砍在了钢铁上,不仅是自己战刀崩了一个口子,连带着自己的手掌虎口都撕裂而开!

    没等周泰回复过来,徐晃便是已经欺身而进,双斧抡开,上下翻飞,就像是当场要将周泰剁成细细的臊子一般。

    周泰身形灵活,他不断躲避着徐晃的攻击,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两人的身影在甲板上交错着,每一次的交锋都是伴随着兵刃的碰撞火星和打铁一般的声响。

    此时,两军的交锋也愈发激烈。

    川蜀水军的斗舰与江东水军的走轲、艨艟相互交错,战士们手持刀矛,奋力厮杀。

    江面上,鲜血与江水混为一体,喊杀声与战鼓声此起彼伏。

    徐晃的沉稳指挥使得川蜀水军,在遭受了江东军搅扰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阵型,而江东水军虽然勇猛,试图进行白刃战夺船,可是在徐晃事先就有号令的准备下,并没有让川蜀军有什么慌乱出现,于是江东水军的攻势就逐渐变得零散。

    周泰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下,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他猛地一刀荡开徐晃的短斧,身形暴退数步,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战刀,似乎是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徐晃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知道,周泰这一击,必定非同小可。

    若是挡下这一击,周泰也就成为了强弩之末。

    但是相反,如果挡不下来,那么说不得还会被周泰翻盘……

    于是,徐晃他深吸一口气,将脚不丁不八的分开站好,调整好自己的重心,准备迎接周泰着最后的攻击。

    在下一刻,周泰却不进反退,直接一个翻身,从船舷上一跃而下!

    『(`·ω·)!!』徐晃错愕。

    这就逃了?!

    徐晃气不打一处来,『窝个切盖咯!』

    他没想到周泰竟然会临战退缩,这不是号称江东虎将,死不旋踵的么?

    周泰虎归虎,但是他不傻。

    因为将领习惯的原因,所以徐晃的装备比周泰更全面一些。

    毕竟是陆战转的水战,就算是减轻了一些重铠,但是身上的披挂依旧是从头到脚都有的,不像是周泰那样只是做了核心的防护,在四肢上的保护是较少的。

    这使得周泰身形可以更灵活,但也意味着周泰的皮更脆一些。如果真的周泰和徐晃搏命的话,就算是两败俱伤,也大概率是周泰重伤,而徐晃因为有铠甲的防护,只会有轻伤。

    再加上周泰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错料了徐晃的实力,导致虎口迸裂,能撑着这么十几个回合下来,已经算是周泰忍耐力超强了,眼见着战胜的几率渺茫,自己这一方又是渐渐的颓势,不退还真等着战死于此么?

    周泰这么光棍的拍屁股走人,徐晃还真不好追。

    虽然徐晃确实心有不甘,但是他身上的战甲厚重,在甲板上倒也罢了,真要是跳帮作战,不小心落水里……

    周泰一逃,原本冲到了徐晃船只上的江东兵卒也是纷纷逃亡。有的直接跳回自家船只去,有的也像是周泰一般直接往水里跳,反正江东兵多数水性都非常好,潜游一段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周泰的楼船上的江东兵正在手忙脚乱的收回与徐晃船只的勾连,来不及的干脆直接用刀砍断绳索,将带了钉扣的搭板直接撬开……

    之前贴得多么紧,系得多么严实,现在就是多么的尴尬。

    江东军庆幸的是,川蜀水军确实是训练不足,在接舷战之后并没有立刻能够缓过神来进行反击,也没有多少人可以像是江东水军一样直接反杀到对方的船只上去。

    『拍杆!』徐晃见状,大呼。

    楼船之上的川蜀兵猛然醒悟过来,便是立刻奔往楼船的上层去。

    沉重的石块被绳索拉起。

    江东周泰船只上的江东兵也看到了在徐晃船只上渐渐转过来的拍杆,不由得惊呼出声,『快!快!来不及了!快撑开!快躲开啊!』

    周泰战舰上,同样也有拍杆,但是这玩意需要多人操作,而周泰之前带着大部分江东兵冲到了徐晃船只上,被徐晃击退了,导致很多江东兵并没有能够直接回来,而留在甲板上的江东兵又在忙着解开双方的联系,人手不足之下也没有人想到拍杆这个事情。

    江东兵急急的用竹竿顶着徐晃的船身,试图将两艘船只分开一定的距离,但是来不及了……

    沉重的拍杆从天而降!

    宛如铁拳一般,砸在了周泰楼船的船舷之处!

    厚重的船舷女墙,在拍杆的配重之下,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当即破碎!

    整个周泰战舰,在江面上猛的往下一沉,旋即一歪,重心失衡,然后眼见着越来越是歪斜!

    在甲板上的江东兵尖声惊叫,或是试图稳固重心,或是失足直接跌落江面。

    片刻之后,或许是人手缺乏的原因,周泰战舰最终还是没能及时调整姿势,导致整艘船彻底倾覆,顺带还压沉了一艘刚好经过的艨艟。

    周泰旗舰倾覆,江东水军便是立刻全军慌乱起来,连带着秭归大营当中的江东军也是惊慌失措。

    见时机成熟,徐晃便是也顾不得继续在江中寻找那逃走的周泰身影,而是下令全军趁势进攻,立刻展开对于江东在秭归水寨和山城的攻击。

    水面上的江东水军与川蜀军相争不能胜,导致留在岸上的江东兵也跟着士气崩落,再加上主将周泰下落不明,这一场战斗的结局,便是已然注定……

第3221章你生活的我生活的他生活

    太兴九年的这个春天,寒冷得让人难以置信。

    已经是三月份了,可天空阴沉,厚厚的云层像是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春天的风,原本应该是温柔的,可是现在依旧是寒风凛冽,刺骨入髓,仿佛连流动的血都可以冻结了。草木凋零,之前绿意盎然的春天消失不见,只剩下此刻的一片凋敝状态,毫无生机。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匆匆赶路的旅人,也都裹紧了身上的衣袍,缩着脖子,抵挡着寒风的侵袭。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仿佛这寒冷的天气也映衬着他们内心的凄凉。

    远处的田野上,农夫努力的拿着锄头和硬结的土地对抗,眼中满是绝望和迷茫。他们多少意识到,这场倒春寒不仅会摧毁了他们的收成,更可能让他们的生活陷入绝境。

    天空中,偶尔有几只孤鸟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世间的苦难与无奈。

    春耕被严重的拖延了。

    冀州豫州之地,原本是华夏最为适合耕作的土地,也是耕田数量最多,相对最为集中的区域,在这一片土地上,因为农业的繁荣,也孕育了大量的人口,一度是产生出整个大汉十之八九的农业价值。

    原本对于农夫来说,青黄不接的时间就已经是够难熬的了,现在又加上了大自然的恶意,这对于平常时日就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夫家庭来说,无异于就是未来的忍饥挨饿,亦或是……

    家破人亡。

    可是在面对如此威胁的时候,农夫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在干活。

    农夫在面对自己的灾难,恐怖的未来的措施,就是干活。

    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活。

    汉代的农活的艰难,是超出后世人的想象能力的。

    在后世之中,经常有华中平原机械化收割,大规模种植的景象,让人心旷神怡,体会到国力的强盛,百姓的安康。可如果将其中的机械和铁器拿掉,百姓只剩下了简单的木质,或是少量的铁质工具,却依旧要耕作如此广阔的田亩的时候,就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令人感觉到舒适的事情了。

    在颍川之地,这一片原本是属于东汉帝王起家的土地上,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的民夫一家,疲惫不堪的坐……或是叫做瘫在田边的泥垄上,满头大汗,衣服湿透,双眼无神,半张嘴巴使劲喘气,手耙丢在一旁,双手双脚一个劲地抖动。

    三个人的手脚,都在相当有节奏地抖动。

    一个年老的,是父亲。

    两个年轻的,是兄弟。

    因为他们这么一整天,都是在重复着这个相当有节奏的动作。

    耙一下……再耙一下……然后挪一步……

    接着耙一下……再耙一下……然后再挪一步……

    这就是一天下来他们所有的动作。

    没有饮料,没有零食,没有休息,没有欢笑。

    没有所谓的生活都这么苦了,还不能躺倒下来爽一爽。

    也没有老子花钱不是来受着这份罪的愤怒,因为他们确实没有钱,一点钱都没有,他们连耕作的种子的钱,都是借的。

    青苗贷。

    在北宋施行青苗法之前,其实华夏封建王朝之中,就已经大规模的有这种贷款了,之所以王安石搞青苗法之所以没有成功,在诸多所谓可以摆在台上说明的理由之外,还有两条阴影之下的由头,一条自然是因为利益,而另外一条,则是长久以来的『天授君权』。

    封建王朝之中,百姓遇到无法抵抗的灾害和痛苦的时候,都会哭嚎的『老天爷』,实际上不是真的指代天神天帝,而是封建王朝的政府朝堂。

    在百姓心中,这些封建王朝的政府朝堂,原本是应该代表了他们最根本最基础的权益的,不应该为了利益而施行青苗法,毕竟民夫已经要承担赋税了,还要在赋税之外还要承担额外的贷款,但是实际上这种希望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就像是后世资本主义国家当中的宪法表示自由平等一样,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温度。

    宛如当下的倒春寒。

    原本应该忙于春耕的农民们,因这突如其来的寒冷而束手无策。

    土地冻得坚硬如铁,犁铧难以下地,种子无法播种。

    即便是那些已经播下的种子,也在寒冷之中难以生长,长出来的也被冻死在田间。

    农夫能做什么?

    他们只能是拼了命再将田亩翻耕一遍,忍着眼泪将被冻死的苗重新埋到土地下,似乎这样就能掩埋悲伤,迎来希望。

    一家老小的希望。

    说起来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在颍川这一片的土地上,战乱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并且因为曹操中期的核心重点放在了许县一带,所以周边的农业区域则是得到了第一时间的恢复。所以这里的农夫,相对于其他地区的百姓来说,在兵灾人祸上,遭受的损失会相对少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有三个劳动力。

    一大,两小。

    如果按照后世的年岁来算,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应该还在高中,一个顶多初中,可是按照大汉的标准,他们已经是『丁』。

    所以他们家里面的女人,还可以在家里照顾,否则就想要像是隔壁田亩的那样……

    隔壁田亩的农夫依旧还在耕地。

    寒风之中,那隔壁农夫只是在腰间缠绕着一卷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料。布料上都是破洞,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一件短衫,后来因为实在补不了了,便是被当成了当下用来遮羞的兜裆布。

    他的身躯裸露在风中,身上的肋骨一条条的清晰可见,喘着粗气,腿脚都在颤抖,可依旧还在奋力的耕田,身上脸上,四肢上都是沾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巴。

    一名妇人跟在那农夫的身后,穿着一件打了至少有十几个补丁的短襦,手中拿着一根木锹,正在将男人翻起的地二次加工。

    她光脚着地,双脚长满了老茧和疮口。

    田地的一头,一个大孩子正抱着一个小孩子,正在呆滞的望着他的父母。

    小孩子白天还在哭闹,可是很快就精疲力尽的了。

    哭泣,抑郁,咒骂,埋怨,都是需要一定体力的,累到了极致的时候,什么情绪都不会有,只剩下了麻木。

    『我们家还好……还好……』

    坐在泥垄上的老一些的农夫嘀咕了半句,也似乎从隔壁田亩的农夫身上得到了一丝慰藉。他站起身来,收拾好工具,穿上了短袍,『走了,回家。』

    两个半大小子也回应了一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他们没有外袍,只有短襦。外袍是一家之主才有资格穿的。

    然后三个人,在沉默中,拖着疲惫的步伐,在夕阳之中,往家中而去。

    旁人的痛苦,未必能使得自己快乐,但是至少可以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没有旁人的那么痛苦。

    田间的小路很难走。

    因为为了腾出更多的土地来种植庄稼,所以庄园内的田埂,都是尽可能的狭小。

    老农夫在前面走,小的农夫在后面跟,不仅是步伐一致,就连扛着农具的弯腰驼背的影子,都是相似。

    他们的家并不是在田亩附近。

    因为他们的田不是他们家的,他们只是佃户,因此他们需要走过一段相当长的平地,穿过两座独木小桥,然后再翻过一座小丘陵,才能看见他们的家。

    他们每天都需要将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花在走路上。

    从劳作的场所,到休息的家。

    每日如此。

    他们耕作的土地是庄园主的,他们家的房子的土地同样也是庄园主的。

    因此庄园主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田地边上搭建房子,即便是只是简单的棚子也不允许,因为那就等同于侵占了他们的生产资料,就像是后世的公司决不允许员工居住在公司里面一样。虽然嘴上喊着让员工以公司为家,实际上只是要让员工流血流汗又流泪而已,要是真有傻子员工将公司当成是自己家一样的随便,资本家就会让员工知道什么才叫做自由皿煮的铁拳。

    他们的家在一条小溪边上,周边是碎石岩石,不适宜耕作,所以才成为了这些佃户的聚集地。

    周边的环境,是最为原始,最脱离文明的状态,连棚屋上的青苔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如此情景,想必就会有不少后世厌倦了城市快节奏生活的人羡慕不已……

    住在佃户周边的,同样也是佃户。

    甚至是连佃户都不如的流民。

    佃户还有一两间的棚屋,流民便是连棚屋都没有的地窝子。

    在地下挖出一个坑来,然后再用几根木棍在地坑上撑出一小块的空间,便是这些流民的落脚之处了。这样的地窝子,自然无一例外的破破烂烂,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一场大风吹来,就可以将这些流民直接掩埋在了挖出来的土坑之中。

    所以有时候看起来这些流民的地窝子,更像是他们给自己挖的坟地。

    只不过,就算是这些流民真的死了,他们也无法拥有他们亲手挖出来的地坑。他们大多数都会被抬走,焚烧,成为一把灰,这样就不会过多的侵占庄园主的土地了。

    在经过这些地窝子的时候,农夫老少三人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而地窝子里面往往会有一些羡慕,或是渴望的眼神投射而来……

    其实不管是农夫三人,还是地窝子里面的人,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庄园那么大,可是那个平日里面满口都是仁义道德真善美的庄园主,为什么会特意将佃户和流民放在一起。

    经过这些地窝子再往前面走一点,才会陆陆续续的出现一些棚屋。

    这就是佃户的居住区域。

    佃户的房子,至少看起来像是个房子。尽管大部分还是由石头,黄泥,原木及蓬草构建的,却也看得出大部分都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收拾,有些房屋上还有一点草木色明显比较浅的新木修补的痕迹。

    房屋周边的人也多多少少衣着趋于正常,大多数穿有木屐和草鞋,头上和脸上也看能看出偶尔清洗的痕迹。

    如果是平常时日,这些人大抵上是会相互招呼一声的,可是在如今这样的诡异反常的气候里,似乎谁也没有了打招呼的心思,相互沉默的,甚至麻木的看了一眼,便是各自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原本在地窝子区域挺直起来的腰杆,不知不觉当中又重新佝偻了下来。

    他们的家到了。

    这座建筑底下砌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以浆土填塞缝隙,上面搭建着一根横梁,没有瓦片,铺垫的是经过挑选出来的捆扎而成的一束束的干草。建筑物并不高,甚至房门都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但是相比较于之前的地窝子来说,已经是极好了。

    房屋的中间是火塘。

    按照往常的习惯来说,当农夫三人回到家的时候,在家里的女主人也差不多将饭菜煮好了,趁着天色还有些光亮的时候收拾整理一下,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就休息。

    可是今天,在火塘边上的女主人似乎还没有煮好饭……

    『出了什么事?』

    男主人问道。

    女主人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孩子。

    男主人转身让两个半大小子去周边打水劈柴。

    等两个半大小子走出了房屋,女主人才说道:『隔壁老王家的来了……说是要借些粮食……』

    男主人立刻紧张起来,『什么?你没借他们吧?』

    老王是多年的邻居,也是老交情了,按照平常来说,借一口粮食没什么问题,可现在……

    不是平常。

    『没……周边的野菜都采光了,我走了很远很远才采了这些……不敢借……』女主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听说粮价……又涨了……』

    女主人没说隔壁老王家的那口子来借粮食的时候凄惨的模样。

    那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样子,让女主人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

    男主人沉默着,在火塘边上坐了下来,看着锅内的野菜和少得可怜的米,半响才叹了口气,『不是我们心狠……是老王要是熬不过去,他家就完了……我们上次借了一次,已经算是尽了情谊本分,再借……我们家……』

    粮食的价格上涨了,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他们是生产粮食的人,可是他们并不能享受粮食上涨所带来的利益,反而要因为更加沉重的生活负担而越发的贫困。就像是后世的建筑工人一样,房价的利润永远没有轮不到那些摸泥打灰砌砖的工人头上,即便是他们建造了上万间的房子,也没有一间是他们的。因为房价过高而导致的生活成本上升,倒是一点都不会迟到,不会缺席。

    倒春寒不仅是使得田野里面的庄禾遭受了严重的灾害,也同样使得在野外草木也同样受灾,原本可以用来作为春天补充食物的野菜,也非常的稀少,这使得很多贫苦百姓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遭受了沉重的一击。

    同时,因为倒春寒的原因,天气乍暖还寒,也使得很多原本就没有多少御寒衣物的农夫生病。

    冬季里面,因为不需要去天地耕作,所以即便是寒冷,抗一抗也是可以抗过去的,可是春天到了,田亩就必须翻耕,否则全家老小一年吃什么穿什么?可谁又能想到这个该死的气候忽然会变了脸?

    劳作一天,必然是一身汗,然后冷风一吹……

    有的人扛住了,有些人扛不住。

    在大汉当下,可没有什么特效药。寒冷的天气还导致了许多疾病的爆发。由于缺乏足够的御寒衣物和取暖设施,许多人患上了风寒、咳嗽等疾病。医疗条件的落后使得这些疾病难以得到有效治疗,也进一步加剧了恐慌……

    就像是隔壁老王。

    『前两天,为了治病……老王他们把二丫卖了……』女主人的声音低低的,『我原本还想要给大儿说个亲……』

    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买卖人口的贩子便是特别的服务周到,甚至可以上门验货,绝对不会让卖方感觉到一点的不方便,当面给钱,绝不拖欠。

    可即便是如此,卖了孩子的钱,依旧买不了多少粮食。

    男主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都是命啊……说这些干什么?煮好了吧?让大儿二儿回来吧,早点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整地……』

    被叫回来的两个半大小子,似乎也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完全没有属于青少年人的活泼好动,而是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沉默着,分食了锅内并不多的野菜米汤,便是默默的躺倒休息。

    半夜时分,或许是黎明之前,忽然一阵悲怆的哭喊声打破了沉寂。

    悲伤的声音一点都不好听,也没有所谓杜鹃啼血的委婉,只有痛苦到了极致的哀嚎。

    一家人都被惊醒了,然后男主人起身,出了门去,然后很快的又回来了,

    『老王死了……』

    一家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

    『不是……』男主人嘴唇哆嗦了一下,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不是病走的……是,是老王……他自杀了……』

    『为……』小儿子似乎是想要问为什么,可是话才刚出口,便是明白了过来,便是将后面的字都吞了下去。

    自杀死的,就不算是病死,也就不会触发庄园主的疫病警报。

    『来吧,能搭把手就帮搭把手,赶在天亮前……』

    男主人说着,然后转头出去了。

    他们只能在天亮前帮忙。

    因为在天亮之后,男人就必须去自家的田地里面耕作劳碌了,女人就必须去野外采集野菜了……

    穷人,是没有资格生病的,只有活和死。

    他们甚至连多悲伤一刻的权利都没有。

    只能挣扎着活着,亦或是默默的死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341/ 第一时间欣赏诡三国最新章节! 作者:马月猴年所写的《诡三国》为转载作品,诡三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诡三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诡三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诡三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