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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92章胜败兵家事不期

    霍奴看着越来越近的曹军营地,眼神之中充满了火热。

    对于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对于蒲坂津的这个新建的曹军营地的看法,司马懿和霍奴的态度就不是很一致。

    霍奴想要再来一次,但是司马懿却觉得还是要换个姿势。

    两个人的意见不能统一。

    司马懿主要是以稳妥为主,他觉得既然已经成功的突袭了曹军大营一次,损毁了大部分的曹军粮草储备,那么曹军就必然会面临缺粮的局面,在此情况下,有可能会引发曹军的狗急跳墙,所以对于蒲坂县城外的营地,就完全不需要特意攻击,只需要等待其溃败的时候捞取些好处即可。

    可问题是霍奴并不同意,或者说,他觉得这反而是一个大好时机。曹军后路被断,军中必然动荡,因此只要稍微再加一把劲,就可以彻底将曹军打趴下。

    见霍奴战意升腾,司马懿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是笑了笑,同意让霍奴带一半的人马进攻蒲坂县城的曹军新营,而司马懿自己则是带着另外一半的人马为其压阵。

    霍奴其实没想太多。

    他没想要和司马懿顶牛,他只是觉得曹军很弱,所以为什么抓紧机会多捞一些功勋?如果司马懿以军令要求他,霍奴同样也会遵从,但是既然现在司马懿同意他带兵夜袭,那么霍奴觉得也是不错。

    可是等霍奴真的带着人马冲击了在蒲坂县城的曹军新营的时候,他就觉得略有一些不同了……

    曹军的抵抗程度,明显比在张阳池左近的老营要强硬得多。

    霍奴带头冲锋,但是他的战马被营地里面一条不显眼的绊马索绊倒。幸好霍奴身手敏捷,在跌下马的时候及时调整好了姿态,不仅没有摔在地上,反而是甩出了手中的长枪,扎死了一名曹军兵卒。

    他很快起身,抽出战刀,如猛虎一般扑向前,砍向朝他扑来的曹军兵卒。

    马蹄声响起,又有骠骑骑兵冲击进来,一枪刺死了和霍奴搏杀的曹军兵卒。

    霍奴大叫,『有绊马索!都小心些!』

    此时此刻,霍奴依旧没有能够察觉到危险的降临,直至曹洪的出现。

    曹洪全身披挂,大吼着,带着他手下的两百重甲部曲,从藏身的帐篷里面冲了出来,横挡在霍奴等骠骑骑兵面前。

    一列列大盾在拒马之后竖起,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层层铜墙铁壁。

    一名躲闪不及的骠骑兵卒直冲上来,『嘭』的一声重响,撞在了大盾之上,虽然将重甲大盾兵撞得倒飞出去,但也让这一名骠骑骑兵的战马哀鸣一声,踉跄着减缓了速度,口喷白沫。

    『斩!』

    曹洪从一侧扑出,手中的战斧呼啸而落!

    骠骑骑兵连忙试图拨转马首,让战马躲避,可是承受了一次撞击减缓了速度的战马并没有能够完全躲过曹洪的斩击。

    一条马腿被斩断,鲜血泼溅之中,战马扑倒在地。

    马背上的骠骑骑兵企图翻身再战,但是在一旁的曹军兵卒早就像是发现了流血猎物的才豺狗一样,挥舞着刀枪一拥而上。

    鲜血在人群当中喷溅,带着层层的白烟。

    温热之后,便是渐渐冰寒。

    拒马架,绊马索。

    长矛大盾,重甲长戟。

    战马轰然倒地,曹军兵卒疯狂扑上。

    战场上,类似的厮杀不断发生着。

    很快,交战之处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

    骠骑骑兵比曹军兵卒更灵活,始终掌握着主动的权力。

    但是被营地里面的帐篷和曹军兵卒,在不知不觉当中分割开来……

    眼见着曹军兵卒在曹洪的带领之下,不断开始加强正面的防线,重新找到战马的霍奴不甘心就此失败,他带着一些人马重新汇聚,往后撤了一段距离,然后奔向了曹洪兵线的侧翼。

    盾牌,显然只有在正面格挡的时候,才能具备最大的防御力。

    步卒兵线的侧翼一旦被突破,在正面的大盾兵也就等同于失去了效用。

    『不许撤!架长矛!顶上去!』

    曹洪呼喝着,声音依旧有些嘶哑。

    他忽然想到了当年,也是隔着一条大河在作战,也是面对着来自于北方的战马。只不过那个时候,面对的是东北幽州的战马,现在则是面对西凉的战马而已。

    那时候也同样是一场正面对敌的鏖战。

    同样是若败退了,就会一无所有。

    当年曹操在迎战袁绍的时候,虽然嘴上说的是有十胜十败,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信心。

    这一点,曹洪其实能够感觉得到。

    而现在,曹洪又一次的察觉到曹操内心当中类似的忐忑。

    这一战,会像是上一次那样的结果么?

    曹洪来不及深思,似乎是转眼之间,犀利的骠骑骑兵就已经撞进了曹洪兵阵的侧翼防线。

    骠骑骑兵集结成为小阵,就像是一把把抡起来的铁锤,有力的砸进了曹洪兵线侧翼,似乎要将曹军兵阵彻底粉碎,砸得分崩离析一般……

    霍奴的眼眸之中露出了几分的喜色。

    骑兵对阵步卒,仰仗的就是灵活的战术,之所以他面对数量更多的曹军兵卒依旧敢正面作战,是因为骑兵更容易把握住战场上这样的战机,只要曹军兵线被冲击导致崩坏,那么他就有信心可以打赢这一场战斗!

    然而,霍奴发现,曹军兵线超出了寻常的顽固,也显得异常的坚韧。虽然在骠骑骑兵的冲击之下凹陷下去,可就是没有断裂,而且隐隐的还有反弹回来的趋势……

    坏了!

    霍奴发现他自己就像是陷入了泥潭当中一般。

    战马的速度被迫降低了,四周扎刺到了他面前的刀枪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的倒下,霍奴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砍扎了,腿上和手臂上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在往外流淌着血液。

    『杀出去!』霍奴叫着,『别停下!冲出去!』

    霍奴伤口流血,依旧是奋力的一边砍杀一边寻求着突围的方向。

    可四周混混暗暗,火光乱晃,一时情急之下,也是难以辨别具体的方位所在。

    事到如今,霍奴才意识到,司马懿所说的是正确的,曹军早有准备,并且不像是他原先所设想的那么无能……

    再怎么说,曹军也是在中原之地经过了数次大战,就算是百战之兵,但是至少曹军将领身边的直属部曲,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之所以之前的战斗都非常顺利,一方面是司马懿巧妙以长击短,另外一方面是之前霍奴等人所迎战的大部分都是普通曹军兵卒。

    又有一批曹军兵卒涌动上来。

    『快走……走……』霍奴有些吃力的应对着周边砍扎而来的刀枪。

    可是要往哪里走?

    谁都知道现在应该往蒲坂县的方向逃,可是问题是,哪边才是蒲坂县?

    鲜血,火光。

    刀枪,惨叫。

    视线所到之处,全数都是血光,火光,刀光,耳朵之中嗡嗡作响,所有人都在大声惨呼,尖叫,怒吼。

    如果是在平常时,霍奴闭着眼都能清楚北在哪里,自己又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是在当下纷乱的战斗之中,随时都有刀枪砍扎到了面前,他根本抽不出空暇来去看一看究竟蒲坂县是在哪个方向,自己又是要从哪边突围。

    就在霍奴等人渐渐被围困起来,逐渐的失去了活动的空间,眼瞅着就要被曹军兵卒围歼在营地之中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宛如天籁一般的铜哨声!

    『滴——』

    伴随着铜哨声传来的,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就像是在沙漠之中干渴的人,猛然间遇到了一汪清泉一样,霍奴等人顿时就振奋起来!

    『这里!在这里!』

    『杀出去!跟上!杀出去!』

    ……

    ……

    寒冷的黑夜,带走了血液的余温。

    曹军营地之中,散乱着尸首,武器,以及毁坏的器物。

    破败的战旗被遗弃在了阴暗之中,被一双双的脚踩踏而过。

    那些曾经会跑会跳,会唱会笑的人,现在则是成为了静静的肉块,

    之前举着刀枪,相互砍杀,就像是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的对手,现在却相拥倒在一起,就像是不论生死都永不分离的恋人……

    如果仅仅是看这样的场面,或许是会认为曹军又失败了。

    可是从战斗最后的结果来说,曹洪他以步卒成功的抵御了骠骑骑兵的突袭,并且差一点就全歼了霍奴分部,若不是司马懿见势不对带着人马前来救援,曹洪说不得就可以砍下霍奴的人头,稍微来缓解一些心中愤懑了。

    因此,曹军这一次,是胜利了。

    司马懿带着残兵,逃回了蒲坂县城之中。

    劣势,优势,真的就是眼前所见的,就是真实的么?

    曹洪带着人追了一阵,但毕竟是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而且他还是身穿重甲的状态,在追杀出营地不到五百歩,他就气喘吁吁,实在是跑不动了。便是冲着司马懿逃走的方向怒骂了几声,然后收兵回营。

    在曹军兵卒的欢呼声中,曹洪将沾满血浆的战斧拄在地上,咧着嘴,笑了笑。

    确实,他们终于是赢了一战。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浆,然后看了看周边正在欢呼的曹军兵卒,也感受到了他们在心间重新涌动上来的那种荣耀与自豪……

    『我们赢了!』

    曹洪举起手臂高呼。

    『万胜!万胜!』

    曹军兵卒欢呼着。

    士气多少是恢复了一些。

    曹洪拍拍这个,拍拍那个,然后借着机会鼓舞了一番,便下令分配任务,巡查岗哨,打扫战场。

    这一战,其实颇为凶险。

    霍奴带着人撞击曹洪兵线侧翼的时候,曹军兵阵几乎是要崩溃。若不是曹洪带着护卫死死顶住了霍奴等人的冲击,说不得曹军兵阵就溃败了……

    连日以来,曹军被司马懿戏耍,被偷袭,被压着打,而现在他们在正面上击败了骠骑骑兵,这确实证明了他们是可以战胜骠骑骑兵的,骠骑骑兵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

    骠骑兵马,并不真就天下无敌,只要敢冲上去拼命,骠骑兵马一样会流血,一样会死。

    这确实给与了曹军上下一些信心。

    但是信心,并不能当饭吃。

    曹军兵卒高举火把,在收拾打扫战场,收拢遗失的兵器甲胄。

    伤亡还未统计。

    曹洪在护卫的帮助下,将最外层的甲胄脱下。

    血块和碎肉粘粘在甲胄表面,一名护卫在地上抓了一些土,努力的将这些血肉揉搓下去,否则第二天就该发臭了。

    曹洪的目光扫过,有一些他所熟悉的面孔,消失了。

    以步卒迎战骑兵,必然伤亡不小。

    寒风之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伤兵呻吟声。

    远处的曹军兵卒依旧沉浸在获得了胜利的亢奋之中,但是曹洪的眉头却渐渐的皱了起来。

    这样一场胜利,虽然振奋了士气,给与了曹军兵卒以信心,但是并不能扭转当下曹洪所面临的劣势局面。

    粮草缺乏,兵卒损伤较大。

    『准备撤军。』曹洪也在地上抓了一把土,一边揉搓着手中的发硬发粘的血迹,一边低声对身边的护卫说道,『先不用声张,让他们……等到天明之后,就造饭撤军。』

    『撤军?』护卫愣了愣。

    虽然说他们也确实有想过会撤军,但方才他们刚打赢了一战……

    『唯……』护卫应答,沉默片刻之后,他低声问曹洪道,『将主……我们……我们真有取长安的可能么?』

    『这是自然!』曹洪沉声说道,然后拍了拍护卫的肩膀,『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战场需要清理,伤兵需要护理,辎重需要清点,物资需要收拾……我们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护卫点头,领命而去。

    曹洪却是站在了营地之中,眺望着远处的蒲坂县方向。

    是啊,真有夺取关中的可能么?

    之前似乎觉得这种问题还需要问,现在却觉得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当年曹洪听闻斐潜在长安,没有建设新的城墙,说是长安不需要城墙设防的言论的时候,还在嗤笑斐潜打肿脸充胖子,将没有钱修建长安城墙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大义凌然,然后就发现斐潜并不是真没有钱。

    随后曹洪就认为斐潜是个疯子,也只有疯子才会这么狂妄,在有钱的情况下还不修城墙,难道斐潜就忘记了当年羌人是如何打到了长安的事情么?

    现在曹洪却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自己思想上的一些转变,或许……

    斐潜并不是疯子?

    那如果斐潜不是疯子,他又是什么?

    想到这些,他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句,『以凉并争雄天下?并州凉州能耕作的土地太少了,怎么养得多少民,又能有多少兵……这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笑到一半,曹洪忍不住想起了前秦,所以他笑了几声,就笑不大出来了。

    山东之人在刘秀之后,已经安逸且骄傲了近两百年,已经有些忘记了那些更早一些的事情……

    就连斐潜之前带着兵马直抵许县之下的事情,也被他们有意无意的忘记了。

    忧国忧民,太辛苦了。

    要思考,要动脑,太累了。

    还是看美人唱歌跳舞来得简单舒服……

    曹洪找到了一块还算是比较干净一些的木桩,坐了下来,思索着。

    当年六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之前山东六国之间存在严重的矛盾和不信任,秦国也通过挑拨离间,加剧了这些矛盾,导致六国之间无法形成稳固的联盟,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指挥和协调,这是在指挥上的问题。

    但是现在山东并不是六国了,曹操统一了山东之地,虽然楚地……算了,那个就不用理会了,而其他地区基本上都是在曹操麾下,就不存在指挥上的问题,各自为战的现象并就不会出现……

    曹洪点了点头。

    那么兵事呢?

    不用说,斐潜拥有的兵卒,确实是比山东的兵卒的战斗力要更强大一些,而山东地区的普通兵卒是无法在野战之中正面抗衡斐潜的兵马,但是同样的,斐潜的兵卒的数量太少了,消耗一批之后,必然会导致精锐难以补充,那么只需要持续的消耗……

    就像是曹操所说的一样,将斐潜拉扯进战争的泥潭之中,用长期的战争拖垮斐潜的战斗力,使其青壮劳动力大量的死亡,在人口基数不如山东的情况下,关中的生产必然会受到严重的破坏,到时候斐潜即便是有火器火炮,又能如何?

    至于关中河东的士族乡绅,当下虽然说没有大规模的起来反抗斐潜,可是等斐潜的实力衰减之后,这些原

    曹操的策略没有问题!

    曹洪前后思量了一阵,确定了这一点,他现在只是暂时受挫而已,但是整体上来说,他们还是具备一定优势的,只要让斐潜的人马不断的消耗,他们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现在这些死伤的曹军兵卒,也是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他们,死的光荣!

    曹洪思索已定,顿时就觉得心中宽慰不少。

    暂时的失利,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就像是当年曹操和袁绍相争的时候,不也是前期失利么?

    好戏还在后面,曹洪相信他们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就像是当年一样!

    对,一定会是这样……

第3193章官吏往来乱如麻

    三国之中,或许是罗老先生的精彩描绘,使得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盯在其中闪现的英雄豪杰身上,但是事实上不论是任何朝代,任何国家,构建其本身的,依旧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

    普通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体。

    但是很遗憾在封建王朝之中,需要普通百姓卖命的时候,说得比唱的好听,称呼为父老乡亲,大叔大伯,若是更加困难一些,便是衣食父母,爸爸爷爷也是可以喊得毫不含糊,不带半点迟疑,但是只要稍微日子过得好点,局面没有那么恶劣了,就会立刻改口称之为儿郎,降了辈分成为子民。

    再往后,封建王朝之中太平得久了,开始由盛走衰往下的时候,对于普通百姓的称谓也往往会变为贱民,流民,刁民,罪民……

    就像是崔琰对于冀州百姓的称谓,也是灵活多变的,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变换。

    之前冀州平稳的时候,这些冀州的百姓就自然都是贱种,死多少人都不会让崔琰动一根眉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冀州父老何辜!』崔琰慷慨激昂,语调铿锵有力,『夫民生于世,困厄多矣!自昔而今,百姓之苦,何可胜数?或因旱涝之灾,田畴不得育,货引赋敛之重,民众不得活。徭役繁,力劳重,斯民苦也!』

    『观其稼穑之人,汗流浃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犹恐岁暮无以自给。乃至妇孺,亦是纺织之劳,夙夜匪懈。然官吏征索,如狼似虎,民间疾苦,谁为言之?税赋既重,又加以杂派,民之所生,几欲竭尽。是以乡邑之间,愁云惨淡,怨声载道。』

    『噫!百姓之苦,如今甚也!国家之基,实在斯民。若百姓困顿,国将不国。故当减轻赋税,宽以待民,使百姓得以喘息,安居乐业,庶几太平之世,可期而至矣!』

    崔琰高呼,振袖问天状,顿时引起一片士族子弟的附和之声。

    『崔郎君所言甚是!』

    『天地良心啊!』

    『振聋发聩,引人深思啊!』

    『家人们谁懂啊……』

    嗯?

    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崔琰真的就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对于百姓的痛苦有那么深的领悟么?

    显然没有。

    这就像是后世那些网络大V公知大吹在赚取流量一样。他们知道百姓爱看什么爱听什么,所以他们就这么表演这么说,但是真要让他们做一丁点的实事,那就断不可能。

    崔琰也是不可能为了冀州的百姓去做什么……

    从他的『控诉』里面就可以知晓,他虽然喊得很大声,但是实际上一点具体项目建议都欠奉,只有空泛的口号和百姓百听不厌的『减轻赋税』。

    崔琰在会所喊过口号,便是和其余的冀州士族子弟各自对了对眼神,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人,然后便是悠悠然回了家。

    他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去反对曹操,反对大汉,而且他最终的目标也不是为了冀州的百姓,而是为了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

    他作为冀州士族重要的代表人物,为冀州百姓声张有什么问题?

    这道理便是说到天上去,也是立得住的。

    等回到了家中,崔琰挂在脸上的悲天悯人便是全数不见了,只剩下了潜藏在阴暗之中的算计。

    『大兄……』崔林走上前来,拱手以礼。

    崔琰点了点头,示意崔林就坐。

    曹军在前线吃紧,后线自然也是紧吃。

    华夏传统不能丢!

    对于山东之地的大多数士族子弟来说,国不重要,家才是核心,纵然也会有不少的慷慨激昂的燕赵勇士……

    呃,燕赵之地……

    算了,总归是有些士族子弟会在国难面前面不改色的赴死,但是也有多得多的士族子弟,一代代的匍匐在新统治者的脚下,也不管这个统治者是从何而来。

    『乐……大败!』

    崔琰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贴近一些,崔林几乎听不见崔琰在说一些什么。

    崔林愣了一下,这事情,似乎是早就有些消息传闻,为什么崔琰会特意这么严肃的说出来?

    『赵伯然投了……』

    果然,崔琰口中说出了第二个更让人惊骇的消息。

    听闻此言,崔林几乎是要跳起来,『什么?!』

    崔琰眉头深深皱起。

    崔林会意,连忙尽力的平息呼吸,然后重新坐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

    窗外树枝之上,一些新发的嫩芽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这几天冀州倒春寒,冻雨和飞雪让冀州似乎是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冬天。不仅是这些在窗外的树木感受到了天气的寒冷,连带着崔琰也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此言……当真?』崔林有些艰难的问道。

    崔琰瞄了崔林一眼,没有回答。这不是废话么?这种事情,会随便拿来开玩笑?

    崔林在问了之后,也是反应过来,连忙又说道:『如此大事……这是有意瞒着?』

    崔琰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颍川四大名士啊!

    如今投了两!

    这说明了什么?!

    而曹氏还想要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此等之事,必须要拿个章程出来啊……』崔林低声说道,『之前……曹氏也是有意隐瞒,莫非又是想要故技重施?』

    崔琰微微笑了笑,笑意里面似乎也带上了一些倒春寒的冷意,『某听闻,贤弟和颍川那些人……多有交好?』

    『嗯?兄长之意是?』崔林有些明白,也有一些不明白。

    崔琰笑着,点了点头。

    崔林微微错愕,旋即恍然。

    见崔林已经猜测到了自己的意思,崔琰便是点头,然后又补充说了一句,『切记,别让人知晓是从你这里散出去的……』

    崔林拱手应答,『大兄放心,小弟自然会去寻些妥当之人……』

    ……

    ……

    如果说曹氏最为荣光的时候,不是早些年曹氏的侯爷,而是曹操刚刚打败了袁绍的那一阵子。

    袁绍,大汉楷模,四世三公,妥妥的『王侯将相』。

    而曹操当年竟然逆袭成功了!

    这种逆袭的戏码,自然是从古至今,大多数人都喜闻乐见的。

    曹操在当时是贴近于基层百姓的,至少他当时是代表了三十万的青州兵。

    可是在曹操打完了袁绍之后,曹操就等同于在逐渐的失去他原本的立场,他半是主动半是被动的,开始偏离了原本代表青州兵的方向,试图开始走向了和袁绍差不多的道路。

    平衡。

    刘秀当年也企图平衡,最后说不上成功,但好歹维持了一两百年。

    可袁绍光学些皮毛,根本没刘秀的能力和魄力,所以平衡不了,前期困难多的时候,大伙儿还能团结一起共同面对困境,当有一点缓和的苗头,各自的算盘便是噼里啪啦乱响,于是才有逆风英雄顺风狗熊的说辞,但是实际上依旧是利益分割的问题。

    大汉的旧制度已经失去了平衡,想要在旧有框架之内寻找新的平衡点,无疑是难比登天。

    这就像是一个干净的手机操作系统,起初是不怎么吃内存的,但是随着App内置广告的越来越多之后,那一家app都想要侵吞更多的空间,更持久,更难删除,好让自家的广告产生更多的利润,所以看内存的总量虽然是在增加,但是实际上更卡了,别说12g了,再翻一倍都不够这些app挥霍的。

    而老曹同学,则是还想要在操作系统上再加上新的广告……

    百姓的时间就那么一些,看了这一家的广告,当然就没有时间去看另外一家,所以这些app本质上的冲突,是永远都不可能调和的。

    老曹同学不肯承认他在操作系统上的改进失败,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那个天选的幸运儿,可以从其他app的口中抢下些内存空间来。

    当资本侵入人心的时候,人心就已经失衡,再也不会恢复回来。

    在争抢侵占内存空间的战斗当中,谁都不愿意退让,即便是自己占了也没什么用,但是不占白不占,宁可自己多吃多占,也不会给旁人留下一口,但实际上只有将内存还给真正能做事情的app,才能发挥出手机最大的价值来……

    直至手机逐渐卡顿。

    想要再骗一骗百姓去消费,结果忽然发现百姓也消费不起了,怎么办?

    所有app赶快加大侵占的手段和强度,同时将矛头一同指向了曹操的操作系统,表示广告的罪魁祸首就是老曹同学。

    冀州如今就已经陷入了卡顿状态,操作系统发出需要更多内存的指令,下面的app根本不带理睬,更别想要让他们吐出来。

    曹操前线吃紧,自然就要求后方调运粮草补充。

    然而……

    冀州囤粮大营之中,管事急急奔出,迎向了曹应,『哎哎呀,不知巡查使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哎哈哈,见过巡查使……』

    管事是任氏本家的一名族人,专门负责此地粮草转运之事。

    曹应是曹氏旁支子弟,如今到了邺城之后,被曹丕看中,选为了巡查使,也算是鱼跃龙门,也不再受其他曹氏子弟欺凌,少了几分当年的柔弱,多了几分山猪也要拱白菜的狠厉。

    任管事礼节到位,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曹应嘴上这么说,但是却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将袖子里面的金牌抛给任管事核验。

    任管事连忙接过,低头看去,只见金牌上雕刻着一个虎形花纹,下面刻了『巡查』二字,背面则是曹应的姓名相貌等,以免有人冒充。

    核验无误,任管事忙将金牌递回。

    曹应瞄了一眼,却没有直接伸手接,而是用袖子垫着,然后若有若无的擦拭了两下才收了回去。

    任管事看着,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是什么都没说。

    进了营地,先检查了一番粮草仓廪屯储的情况,没有什么问题。

    此地临近邺城,主要是为了保障邺城以及邺城周边的曹军用粮,曹应检查了一番,便是想要走,却被任管事拦住,怎么说也要请吃一顿饭才行。

    虽然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曹应是因为生的皮囊好,然后才被曹丕给看上了,是属于弄臣的一列,但是谁也不会故意去得罪曹应,甚至还要特意卖个好……

    如今,缺粮的事实逐渐展现出来,不仅是曹军前线缺粮,后方也没有多少粮草。任管事盯着自己营地内的粮草,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如今就像是睡在金山上,另外一方面当然也是觉得不怎么踏实。

    这金山不仅是烫手,还烧心啊!

    曹应原本没想着要吃饭,但是任管事让人拿出了一整套的全新碗筷餐具来,专门给曹应用,如此盛情,确实是难却。

    宴会之中,任管事先是向曹应敬了酒,然后才试探着说道:『前些日子说是主公分兵而进,攻下了河东?』

    曹应略有些倨傲的微微点头。

    『啊呀呀!果真如此,可喜可贺!』任管事举起酒杯,『为主公贺!为大汉贺!』

    这曹应就不能继续保持孤傲之态了,也是举起酒杯一同向曹操遥贺。

    放下酒杯之后,任管事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巡查使见多识广,小的便是请教一事,如今主公进军河东……这战事,是不是就快结束了?我孩儿就在前线军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军凯旋……』

    『呵……似乎还在与河东守军对峙。』曹应微微动了动眉毛,多多少少有一些消息灵通带来的得意,『便是有前线战事变化,也不是你我所能揣测……』

    任管事点点头说道:『巡查所言甚是。小的……对了,小的前次听闻有流言说,骠骑贼军有可能翻越太行,偷袭冀州?』

    『哈哈哈……』曹应大笑,『若说旁人说这些话语,倒也罢了,汝既然为囤粮管事,亦当知晓运粮之难,便是走大河运往潼关,都是山高水远……骠骑贼军若是要翻山越岭袭击冀州,旁的不说,这大军所需辎重粮草,如何而来?』

    『若是小部队贼兵潜行而来呢?』

    『哨马自是可探。』曹应说道,『更何况骠骑之所长,无非精骑尔,若其弃长而取短,欲与主公精兵战于野,岂不是自寻死路?』

    任管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此说来,贼军定然不会出现在冀州了?』

    『正是如此……』曹应说得斩钉截铁。

    这不仅是曹应一个人的想法,而且还是邺城之中大多数的曹氏夏侯氏子弟的想法,也是冀州士族子弟的想法,都不认为骠骑人马会在曹操重兵围堵进逼之下,还冒着巨大的风险翻山跃岭到冀州来。

    ……

    ……

    魏延站在山间,抬头眺望着,然后挥动手臂,低喝道:『出发!』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没有慷慨激昂的话语。

    一声声号令传递回去,魏延千余的山地兵卒,沿着山道蜿蜒向前。

    山道难行,坎坷不平,但是魏延一直都走在队列的前段。

    在一些崎岖难行的路段,魏延也和普通的兵卒一样,用绳索捆在腰间,系在岩石之上,艰难攀爬……

    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攀爬翻越太行,自然是苦不堪言。

    但在魏延看来,这天气,却是天赐的良机。

    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样恶劣寒冷的天气之下,,所以曹军兵卒必然会松懈,绝对想不还有人翻越太行到冀州来。

    行军良久,到了午后,方寻得一个比较合适的扎营之所休整。

    魏延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环视一圈,下令道:『就在此地扎营。』

    旋即就有军令传出,各个分队开始各自寻找合适的地点。

    山中没有足够的地盘展开大营,所以魏延等人都是以队列为单位,形成一个散营。

    『老马头!』魏延招呼着,『你带着人去周边转转!』

    老马举起手臂,挥舞了两下,表示明白。转转的意思,一方面是侦测周边的情况,另外一方面也是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

    历史上蜀汉一方面为了加强兵力,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削减南中各蛮的力量,便是组建了一只山地部队,其成员大部分都是来自于蜀汉南部的少数民族地区。是刘备所立,又在诸葛亮的辅佐之下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强化。在历史上这一支部队就可以迅速穿越崎岖的山地和密林,并且使得他们在和魏国对战的过程当中可以占据优势,善于利用地形和天气变化,执行类似于特种部队的突袭、游击、迂回等多种战术。

    虽然说在蜀汉之中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记载缺失,但是这样的一支军队确实是存在过,并且给与了魏国很大的压力,并且从其名称就可见一斑……

    无当飞军。

    就可见其爬山越岭之利害,宛如在山中飞行一般。

    历史上的刘备无当飞军,只是凭借着南蛮的武勇体质,装备大概就是普通铁甲,不可能有精致的战甲,或是重甲,否则最后无当飞军断后的时候也不会打得那么惨。

    而当下魏延带领的山地兵,虽然说南蛮的数量占比并不像是历史上的那么大,或许身体蛮横方面不如那些成天在山林之中生活的蛮子,但是在武器装备上,自然是比历史上的无当飞军要更加精良。

    科技总归是人类战胜自然的武器。

    魏延喜欢剑走偏锋,他也在这一支山地兵上投入了许多心血。

    为的,就是一次惊艳的展示。

第3194章百战沙场碎铁衣

    魏延还在奔着他的小目标而去的时候,在川蜀之中的严颜倒是已经跟上了他的目标。

    『又来了?!』

    朱然的部队现在已经被打散了。

    现在他才明白,他之前打败的那些小部队,其实就是这张大网的一部分。这些密密麻麻的小部队分布在鱼复周边,像是一张大网一样,而他则是带着巴人一头撞进网里面的猎物。

    他已经算不出他遇到了多少次的袭击,只是知道他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

    朱然试图冲破这些小部队的拦阻,抵达大江沿线去找江东大部队,但是这些小部队明显比他们走得更快,不等朱然他们找到新的方向和江东大部队,就发现他们又是再一次的被盯上了……

    次数一多,朱然连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本能的战斗,和深深的疲惫,『杀出去!』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成为川蜀军的俘虏。

    朱然甚至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这些川蜀兵是为了活捉他,所以在有些时候是有意的留手了……

    活的,肯定比死的要更有价值。

    这一点,朱然明白。

    『叮!』

    朱然护卫执着圆盾顶上去,挡住了几名川蜀追兵扎来的长矛。

    川蜀兵现在渐渐的都是用长矛了,不愿意和江东兵近距离搏杀。就算是有江东兵试图贴近川蜀的这些追兵,要么被箭矢逼回来,要么就是被这些长矛顶回来。

    这些川蜀兵的长矛都是用竹子做的,有的甚至连铁尖尖都没有,就是简单的加工出来了一个尖刺而已。

    朱然也试图带着护卫做一些这样的竹制长矛,但是他发现不划算。不是制作不方便,而是他们是在逃命,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花在制作长矛上,而且制作长矛所留下来的痕迹,也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关键问题是,在这群山之中,这些川蜀兵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一个个都是狗鼻子不……

    不对!

    真的有狗!

    朱然猛的回想起来,在逃跑的过程当中,他确实听到过一些狗叫声。只不过因为没看见狗露面,所以他就没有将狗叫的声音放在心上。

    『得杀了狗!』再次击败了前来偷袭的川蜀小部队,朱然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两天,我们真是被狗盯上了!』

    朱然猜测得没有错。

    泄露他踪迹的,就是他自己的气味。

    华夏大概是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驯化了狗。

    受自然条件的影响,新石器时代家庭蓄养的动物,在华夏北方,最早和最主要的家养动物是猪、狗、鸡;在南方是猪、狗和水牛。在殷商之时,商人除了食用狗肉、用作猎犬之外,还会将狗用于殉葬和祭祀,陪伴亡灵,以及祭祀祖先。

    而狗用于战争,至少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很常见了。

    任凭朱然等人怎么跑,但是只要被猎犬盯上了,自然无法轻易摆脱。

    朱然在山中绕圈,而严颜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严颜毕竟岁数大了,真要是跟着一直跑,说不得受不了的反而是严颜自己。严颜的体力比不了年轻人,但是他的经验超出了朱然太多了,又是在鱼复周边,拥有本土作战的优势。任凭朱然怎么跳,实际上都在严颜的掌控之下。

    其实朱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突破罗网的,只不过朱然当时面对伤亡没下狠心,或者说没真想要豁出命去,所以在某个关键的路口,又被挡了回去,继续在山中打转。

    江东人在和本土巴人失散之后,就成为了无头的苍蝇,最初还能凭着血勇搏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等携带的干粮渐渐吃完之后,体力上的衰减就不可避免的呈现出来。

    严颜看到时机成熟,终于准备动手了,开始围捕朱然等人。

    ……

    ……

    『杀啊!』

    山道另一边,也不知从哪冒出了近百人。

    这些人将山道堵得严严实实,长枪大盾强弓硬弩架设在大盾上,走两步,便是齐齐喝一声,然后一个停顿,然后再在号令之下又继续再往前推进两步,再停顿,简直就像是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似乎是等着朱然和其他的江东兵一头撞在上面。

    『是川蜀军!』

    『呐娘希牝!又是他们!』

    还没等朱然解决猎犬的问题,川蜀军就已经是包抄上来了。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次被川蜀军追杀上来了。

    朱然等人多少已经是精疲力尽,在还没想好要往哪里跑就遇到了当下的这种情况,战无战力,逃又无门。

    有几个江东兵嚎叫着,似乎是发泄自己的郁闷,又像是自暴自弃前的无能狂怒,冲到了盾墙面前,狠狠的砍了下去。

    『铛!』

    江东兵的刀被架开。

    『噗!』

    长枪的枪头已经扎进了江东兵的喉咙。

    干脆,利落。

    就像是杀了一只鸡。

    『掩护将军突围!』

    剩余的江东猴子恢复了清醒,不再往铜墙铁壁上撞,开始掉头往回跑。

    能到了现在依旧跟在朱然身边的,自然都是朱家的部曲,以及江东的核心战斗力,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局势之下,依旧能够保持足够的忠诚。

    『将主快走!』

    此时此刻,这些掩护朱然的江东兵,大多数都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但是依旧丝毫没有退缩,他们在山道之中努力的拦截步步紧逼的川蜀军,发出生命当中最后的怒吼。

    朱然回头而望,发现他带出来的千余人,如今估计已经不到两百……

    『将主!走啊!』

    留在后面的朱氏部曲没有犹豫,大吼着要让朱然远离危险,他们甚至有的人连武器都没有拿,只是举了两个盾牌,转身朝着步步紧逼的川蜀军撞上去。

    在转过山道的时候,朱然最后向后方看了一眼,只见那条山道上,川蜀军已经如潮水般已将那留下来的十几名朱氏部曲淹没、吞噬。

    江东兵就不能翻山么?

    有的山可以翻,但是有些山还真翻不了。

    在严颜挑选好的战场上,江东兵可以走的道路并不多,当得知江东兵彻底的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之后,严颜便是站起身来,让护卫替他穿上甲胄。

    『严将军,这,这杀鸡岂能用牛刀……』吴班站在一旁,搓着手,多少有些扭捏的说道,『要不……让在下去就好了……』

    严颜先是沉默着,让兵卒护卫系好了甲胄上的丝绦,然后一手提着长刀,一手夹着兜鍪,这才对吴班笑着说道:『吴校尉,这是诸葛从事亲自嘱咐于某……私下授受,有违军令啊!吴校尉该不是想要害某性命?』

    吴班脸色一僵,双手连摆,『这怎么说的?当然不是,绝对不是!』

    严颜点着头,笑着,火把光照之下,他的几缕银发在风中飘动,『某也知道是吴校尉说笑……不过若是某战而不敌,那自然需要吴校尉力挽狂澜,救某于危难了……在此某先谢过了……』

    吴班连忙拱手,『严将军言重,言重了!严将军出马,定然是手到擒来!』

    严颜笑笑,没再说什么,反手将兜鍪扣在了脑袋上,然后昂然而去。

    吴班直愣愣的看着,脸上的表情忽而扭曲,忽而懊恼,最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变成了落寞。

    他其实当时确实有机会和朱然一战的,如果当时陷阱多挖一点,树木多砍几棵,亦或是……

    只可惜吴班当时脑子一热,没考虑江东兵和朱然朱氏部曲之间其实也有差距的。

    现在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严颜最后来将这一次大功包圆了。

    ……

    ……

    太阳升起。

    有的人或许还能见到新的太阳,而有的人却只能留在昨夜的黑暗之中。

    严颜手下的步兵,将盾牌的尖头重重的顿入地中,眨眼之间就形成了一道盾墙。

    在山谷远处,烟尘渐渐升起,各种杂乱的声音依稀传来。

    一整夜的时间,朱然等人东奔西走,从山左杀到山右,从山前逃到山后,看起来似乎是奔走了很长一段路,但是实际上却仅仅只是一直绕着三四座的山峰在打转。

    『架枪!』

    『唰……』

    长枪手纷纷提起手中的长枪,斜指向前方。

    盾如墙、枪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像是这样的防线,遍布在这一片区域的所有路口,不论朱然往哪里走,都会一头撞上,然后被压迫得无处容身。

    严颜居中调度,在一些山顶上有旗帜招展,示意江东兵的方向。

    世人都说凉并之人雄伟健壮,川蜀之人多矮小瘦弱,所以选择兵卒多用凉并之人,其实兵卒质量么,不能仅仅只是看个头。因为南方山林众多,个头大的人确实是在很多地方会不如矮个子的人便利,可是在身体素质上,未必个头大的就一定能赢过个头小的。

    而是要看整体,就像是现在朱然身边能活下来的,也大部分都是朱氏老兵,核心部曲了,而那些普通一些的江东兵,便是在不断的厮杀和逃亡当中被淘汰了。

    看着这些江东残军,严颜手下的这些川蜀军显然都很是欢快。

    之前都是听闻陇西川北又有什么战事,然后多少兵卒获得了赏金,有了多少军勋田,然后又是得了什么封赏,而在中川东大部分的兵卒便是只能听着流口水,而现在终于是轮到了他们……

    这是新的一天,风和日丽。

    也是他们将大胜的一天。

    ……

    ……

    朱然盯着眼前出现的川蜀阵列,眼中满是怒火。

    他在出军之前,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战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被严颜戏耍得宛如一只被猎手盯上的猎物。

    朱然并不是没在山林之中作战的经验,但是那是对付山越的。

    虽然说江东和川蜀,同样都是属于丘陵地貌,山林众多,山地和平原,盆地交错分布,山川水脉起伏不定,地貌相对复杂多变,但是江东江南一带的丘陵山脉,大多数可以说是大别山的延伸,很多比较平缓,而川蜀地貌则是由地壳运动和冰川河流侵蚀作用形成的,谷深壁直。

    而且气候也完全不同,江南属于亚热带气压,常有季风,而川蜀则是相对较为封闭的气候环境,湿度很大,导致雾气极多,尤其是在山间经常有大雾……

    最为关键一点的是,在江东河流走向,大部分都是从西往东的,而川蜀之中有很多河流,则是南北走向的,朱然在没有太阳的阴天,失去了向导之后,企图以河流为导向逃离严颜的包围网,结果自然是越走越错。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山道只有一条,两侧都是陡峭的石壁。

    朱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杀出去!』

    困兽尤斗。

    『杀出去才能活命!』

    江东兵嚎叫着,往前扑击。

    朱然提刀,战斗在战线的最前面。

    他猛砍了数十刀,终于是将堵在路口的川蜀盾阵砍出了一条血路,但是他并没有多少欣喜,只是觉从双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要没力气了。

    从昨夜一直杀到今天早上,中间只吃了一小块的饼子。

    又累又困又饿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杀出去啊!』

    朱然大吼着,激励着身边的护卫,也激励着他自己,再一次向前迈步,再一次挥动战刀。

    战刀砍在了一名川蜀兵的身上,那川蜀兵怪叫一声,以为自己会被朱然一刀砍死,眼一闭一睁,却发现朱然的刀竟然只是卡在了甲胄缝隙上,没能砍得进去!

    朱然与那川蜀兵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愣了愣。

    『啊!』

    双方几乎是同时大吼起来。

    朱然拔刀再砍。

    川蜀兵也是连忙举盾,一刀扎向了朱然。

    一旁的朱然护卫连忙上前补位,挡住了川蜀兵的战刀,护住了朱然。

    朱然最终在护卫的协助下,砍死了那名川蜀兵。

    他双手发僵,几乎是握不住战刀。

    精钢打造的战刀,如今刀身上也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视线暗了些。

    仓促间,朱然抬头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阳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非常自信的人,可是现在,他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和否定当中。

    他之前在江东所有取得的成就,他所有的经验,他的一身武艺,似乎在川蜀之中根本不算是什么。

    『来战啊!』

    朱然大吼着,红着眼,试图借着大吼来压抑着从心中涌动而起的那些负面的情绪……

    ……

    ……

    严颜站在半山,在灌木的遮掩之下,看着山谷下方交战的场面,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他重新出山之后,也曾和徐庶深谈过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骠骑大将军的政治策略和其他诸侯的不同,也是在那个时候确定了,能给大汉带来新的变化,新的希望的,也只有斐潜。

    严颜明白,斐潜不需要杀戮,或者说,不只是要单纯杀戮。

    杀戮可以带来恐惧,但是带来不了统治。

    徐庶贯彻了斐潜的观念,诸葛亮同样也在遵循着这样的方式。

    如果只是要胜利,只是要杀戮,那么严颜当下一声令下,早就可以将朱然乱箭射死,亦或是在某个地点直接用火烧死,用手雷炸死……

    可是诸葛亮希望朱然能活。

    活着,价值更大。

    因为朱然姓朱,朱治的朱。

    也是在明白了诸葛亮的叮嘱的深意之后,严颜才明白了他之前他自己,以及之前在川蜀之中刘焉,刘璋等人和当下斐潜徐庶等人的最大区别。

    之前刘焉,刘璋,盯着都只有脚底下,只有川蜀这么一块地方,而徐庶,诸葛亮,以及在他们两个人后面的骠骑大将军斐潜,看到的却是整个的天下。

    在面对着这些江东兵卒的时候,依旧在看着未来,看着天下。

    『都准备好了?』

    严颜看着山下越来越近的朱然等人,问道。

    『回禀将军,都准备好了!』

    严颜点了点头,『准备动手!』

    ……

    ……

    铜哨声在山谷之中响起。

    正在和江东军搏杀在一处的川蜀兵,听到了哨声之后便是纷纷撤离。

    此消彼长之下,江东兵便是忍不住追砍着这些川蜀兵。

    朱然觉得不对劲,便是想要叫停。

    可是他的嗓子已经在劳累疲惫之下,嘶哑低暗,喊不大出来了。就在朱然拄着战刀,挥动手臂,试图让他的手下冷静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天空似乎暗了一下……

    朱然愕然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山道一侧的山腰以及山顶上,有不少川蜀兵卒抖开了一张张的渔网,正在劈头盖脸的泼洒下来!

    『散开!』

    朱然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然举起战刀,试图拨打这些渔网,但是渔网是软的,不管是战刀还是长枪,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无法将渔网完全砍开,或是卸掉……

    渔网罩下,朱然以及其他的江东兵卒,纷纷都陷入了网内,手忙脚乱的在山道之中挣扎。

    于此同时,在山间又有短促的铜哨声响起,从方才川蜀兵卒撤走的方向上,以及另外一个方向上,都开始有人提着绳索往前狂奔!

    『不!』

    朱然可以接受死亡,但是他不愿意接受一个被俘虏的下场。

    在万念俱灰之下,朱然调转了刀口,正要朝着自己咽喉割去的时候,却有一只箭矢呼啸飞来,『铛』的一声就撞在了朱然战刀的屯口之上!

    朱然猝不及防,握不住刀,战刀掉落,旋即他被一名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川蜀兵卒,直接扑倒在地,兜头兜脸的便是拿绳就捆!

    在摔倒下的哪个瞬间,朱然看见了那名山腰上举弓射箭的那名老将……

    兜鍪之下,眉目如电,银发如霜。

第3195章楚词共许胜扬马

    『轰!!』

    尘烟腾起。

    木屑横飞。

    江东兵像是一群鸭子一样,嘎嘎叫着败退下来。

    当火药被正确的使用在战场之上的时候,即便是稍微露出一点狰狞的爪牙,都不是冷兵器时代的人所能承受的。

    朱治以为浮桥是鱼复战场的关键,结果他发现,浮桥就是个幌子,亦或是诸葛亮有意竖立起来的靶子,让江东兵在浮桥上无谓的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战意……

    在火药的打击之下,江东兵根本攻不上去。

    江东兵在面对火药的时候,即便是朱治再怎么强调,再怎样的鼓励,依旧没有多少效用。

    当江东兵看见被炸死的尸首血肉模糊之时,这种恐惧就会越发的放大……

    说起来也是奇怪,其实死在冷兵器之下的尸体也不会多好看,还有一些被乱刀砍死的尸骸,甚至比炸死的还要更加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江东兵可以对于被乱刃分尸的视若无睹,却对于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首恐惧不已。

    毕竟人类在面对未知且不能由自己控制的东西的时候,恐惧是刻在基因里面的东西。

    天色昏暗之后,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江东兵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去,川蜀兵慢悠悠的重新占领了之前失去的阵线。

    一来一去之间,留下的大部分都是江东兵的尸骸。

    鱼复城便如一块岩石,任江水拍打,犹自矗立。

    从江东军进兵以来,除了搭进去五艘楼船坏了一个浮桥之外,江东兵的收获并不大。

    朱治又向远处的川蜀阵线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拍了拍凭栏,回到了船舱之中。

    当朱治独自一人的时候,脸色也就显露出了疲惫。

    朱治年龄已经不小了。

    正常人一过三十五就开始走下坡路,即便是朱治这样上战阵的武将,也不可能避免体力上的衰弱。

    恐惧的波纹在鸣金之后,依旧没有消散,持续的在江东军上添加了一个DEBUFF。

    征战十余年,朱治还是头一遭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战争对于他的折磨。

    没当都督之前,朱治认为黄盖就是盘菜。

    现在轮到他做都督了,结果发现……

    和川蜀兵相比较,当年什么白虎黑虎的,简直就像是小孩在过家家。

    严白虎当年说是有民数万,拥兵万余,动不动就是声震江东,结果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捅就倒。而现在鱼复的川蜀守军不过数千,却稳固的宛如磐石一般,任凭江东怎么冲刷,始终是巍然不动。

    这场战役,其困难程度远远超出了朱治的想象。

    死伤之惨重,也是出乎了朱治的预料。

    只不过在朱治心中,人和人之间还是有些不同的,一般的兵卒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拜见都督!』一名朱氏护卫的面色有些苍白,站在船舱之外略有些发颤。

    朱治皱眉,『何事?』

    『兵卒在撤走之时,川蜀那边射来了箭书……』护卫将声音放得很低,伸手奉上了一支捆扎了某样东西的箭矢。

    朱治一愣,旋即就觉得捆扎在箭书之上的扎带有些眼熟,当即脸色一变。

    箭书这种东西,算是两军阵前的一个常用的沟通手段。

    一方面是文字在当下还是属于少数人的专利,大多数的普通兵卒根本不识字,也就不会有什么在普通人群当中泄露消息的风险,另外一方面是箭书所用的巾帛,在当下都是相当昂贵的物品,一般兵卒也不敢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也不用担心普通兵卒会私藏。

    『春江未暖,河豚正肥。见之令郎,贤淑皆备。吾园之中,桃红增辉。舍下虽无金碧辉煌,然有山景如画,可赏川流之汇。必以文人之礼相待,共论经书,诗歌为会。亦可漫步于园中,赏鸟鸣之趣,山林之美。』

    『令郎于此安好,朱公可勿忧也!』

    『另,知令郎擅箫,可否令人携箫而至,吾等亦可同品声乐之美,更添雅兴,岂不美哉?』

    朱治一边看,手一边抖,等看完了,便是觉得眼前一黑,喉头顿时有些腥臭涌动。

    吐血一般比较难,但是情绪激动之下,胃痉挛导致吐些胃酸什么的,也是大多数人应激之下的正常反应。

    朱治死死咬着牙,将那些胃酸重新咽下去。

    一切似乎才刚开始,一切就已经像是要结束了。

    一边是江东的希望,一边则是自家的儿郎。

    虽然诸葛亮的箭书之中并没有明言什么,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已经表达到位了。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然不可能被俘虏!

    可是箭书上用来系巾帛的丝绦,却证明了至少朱然有一些东西落在了川蜀军中。

    是生,是死?

    但是现在最为关键的问题,是朱治在知晓了朱然生死之后,要怎么做?

    朱治痛苦万分。

    朱然虽然不是他的亲子,但是胜过亲生之子。

    而且朱然本身很有能力,这也是朱治愿意将朱然视为接班人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是现在朱然却落入了敌手!

    朱治不想要承认,但是眼前熟悉的丝绦却说明了不容否认的事实。

    ……

    ……

    『朱君理当下至少是犹豫了。』

    鱼复山城之上,诸葛亮遥望着江东水军,做出了判断。

    『目前为止,江东军心还是乱的。朱君理撑不了太久,很快要败了。严将军此战,当为首功。』

    严颜站在诸葛亮身侧,须发在江风之中飘拂,『若是此人狠下心肠……』

    严颜俘虏了朱然之后,原本是可以休息的,毕竟他岁数摆在那边,在山中围堵朱然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严颜并没有因此就倨傲,或者躺倒歇息,而仅仅是休息了一天,次日便是到了山城之中,巡查城防,协助防守。

    『呵呵。』诸葛亮缓缓说道,『严将军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如今不论朱君理是进是退,是和是战,江东老臣新主之间间隙已成……』

    朱治这几天攻势虽猛,但是并没有派遣其中军前来搏命。换句话说,朱治在朱然没有被捕之前,就是保持着一个相对谨慎,保持实力的心思。

    这个实力不是江东的实力,而是朱氏自己的实力。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是江东无法避免的弊病,是一个根深蒂固的问题。

    朱治在内的江东军阀,在面对战斗的时候下意识的保存自己的实力,甚至是损公肥私,利用身为江东官吏的权柄,借江东的钱粮来扩张自己的地盘,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一个传统。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是朱治一个人的事情。

    对于他们来说,孙权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背锅侠,是他们借以对下剥削百姓,对上对抗朝堂的一个由头而已,所以他们天生就具备了软弱性,不可能真的就是为了孙权去打生打死,尤其是在江东对外扩张的战争上面。

    简单来说,朱治等人对于对外作战不是没兴趣,而是没血勇,有便宜占的时候当然都蜂拥而至,要下大力气啃骨头的时候,却没有豁出去崩牙的心。

    严颜在一旁听了,深有感触。

    上下不能齐心,这种现象在川蜀出现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年刘焉还活着的时候,就是器重东州人,而轻视川中人,而刘璋上台之后,也是对于川中之人多有防备,只有斐潜到了川蜀之后,才是不论出身,只论才能……

    出身这种事情,一出生就定下来的,无法更改,但是个人才能却是后天养成的,相比较来说,当然是才能出众者堪于大任才会让人信服。

    『如此说来,江东要退兵了?』严颜问道。

    诸葛亮点点头,又摇摇头,『退兵之前,江东还有一次猛攻……』

    『还有一次?』严颜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是点了点头,『明白了……』

    ……

    ……

    『咚!咚!咚咚咚……』

    江面之上,战鼓大作。

    朱治果然就像是诸葛所料的那样,并没有和诸葛见面谈条件,也没有说关于朱然的任何条件,只是在第二天早早就令人敲响战鼓,击鼓聚将。

    朱治高高站在战船之上,面向在其下的江东将士。

    红黑色的大氅在江风之中飘荡,宛如将要凝固的鲜血。

    朱治神色肃穆。

    鼓声渐渐停息,只听到鳞甲声声,江水汩汩。

    朱治缓缓的环视一周,然后将手抓在了凭栏上,沉声而道:

    『嗟乎!吾等江东子弟,承天命以讨川蜀!』

    『今天子有诏,川蜀为逆!鱼复此战,乃天赐良机,吾等当奋不顾身,以报主公之恩,以效大汉天子!』

    『昔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日之事,正是生死存亡之战是也。进一步,则可直通川蜀,退一步,便是前功尽弃!』

    『鱼复之城,虽有地利,然水战非其所长。吾等平日习水如鱼,舟楫为家,大江之上,纵横来去,岂容川蜀之兵猖狂?』

    『诸君勿怀二心,勿畏强敌。吾等只需齐心协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日之战,便是吾等建功立业之时!此战,必能大破川蜀,振我江东威名,还天地乾坤晴朗!』

    『吾等之荣辱,在此一举!吾等之忠烈,当昭示后世!吾等之壮志,愿化为长风破浪之势,灭此鱼复,直捣成都!』

    『吾等江东英杰,岂能容贼子横行?』

    『吾等热血男儿,岂能负天下苍生?』

    『鱼复此战,非一人之战,乃江东万世之战!』

    『吾等当以江东虎士之行,誓让天下知我江东之威!』

    『击鼓!出战!』

    『吾等必胜!』

    『江东必胜!!』

    喊到最后,朱治高举双手,黑红色的大氅被掀起,宛如荡漾出层层的血浪。

    江东兵卒将校,便是齐齐高呼起来。

    『必胜!必胜!』

    『江东必胜!』

    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在江面上层层叠叠的展开,就像是涟漪一般撞在夹江的石壁上,然后重新荡回来,激昂着江东军校兵卒的热血。

    至少在当下,他们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在为了江东,为了大汉天子,为了这个天下的正义而战。

    『哦哦哦ヾ(?°?°?)??##……』

    『必胜!』

    『出阵!』

    战鼓轰鸣。

    旌旗摇摆。

    朱治号令,所有江东兵全线出兵。

    在陆地上的江东兵卒进攻于鱼复山城。

    在江水之中的江东船只进攻鱼复岛城和鱼复水寨。

    江东兵宛如被恶狠狠的戳了一下窝的马蜂,嗡嗡的便是冲出了老巢,分成水陆两路,往鱼复扑去!

    很快,双方交锋。

    江东兵一时之间,气势如虹,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打鸡血会让人精神亢奋,容光焕发,并不是鸡血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身体察觉了异物病毒细菌入侵,开始尽可能的挖掘本身潜力,消耗本元和外敌搏斗,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体会感觉到一些病痛减缓或是消失,但并不是代表着原本的病症消除了,而是在更为凶残紧急入侵面前,一切原本的矛盾暂时可以暂且放下……

    和疯狂一般的江东兵相比之下,川蜀军的气势,显然弱了太多。

    鱼复岛城那边,吴班大叫着,将冲上来的江东兵卒砍倒。

    江东的大小船只涌动,和甘宁水军站在一起。

    山城之处,严颜带着兵卒,拦截着朝城墙涌动而来的江东兵。

    战场一边,江东主将的战舰,似乎是因为对于战事的迫切,正在向前缓缓的移动。

    『江东军正在虚张声势!』

    吴班大吼。

    『将他们赶下去,骠骑必胜!』

    甘宁一脚踹翻了攀爬上来的江东水兵。

    『敢后退者斩!』

    严颜大喝一声,人已杀向了冲上来的江东兵。

    俯瞰整个战场,川蜀军的整个阵线都似乎显得有些单薄。

    岛城,山城,水寨,就像是三个巨大的糖块,吸引着密密麻麻的江东兵卒,仿佛是要将其包围,并且一点点的啃下来,吞入肚中一般。

    最先有些支撑不住的,便是甘宁的水军。

    甘宁的水军本身兵卒数目较少,并且比起江东的水军来说,在技能训练上,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平时里面表现不是很明显,但是在战斗突然激烈起来的时候,这种差距就会在压力之下放大。

    水声乱响,甘宁转头望去,只见江东军分出了几艘由一艘楼船统领的船队,正绕过交战的区域,企图包抄到甘宁防线的后方。

    『快传令!让人拦住他们!』甘宁大喝。

    『将军!我们没后备队了!』一旁的兵卒回应。

    甘宁愣了一下,旋即喝道:『那就我们上!』

    旋即甘宁命令自己乘坐的舰船,转向迎击。

    整个川蜀水军的阵线又再一次被拉长,显得更加单薄,随时有被江东水军冲破的风险。

    在山城之上,站在诸葛亮身边的法平,显得有些紧张。他将双手握在一起,控制忍不住颤抖的手,他不清楚诸葛亮之前为什么会说江东必败,但是现在他只能是相信诸葛亮这么说必定有他的理由……

    诸葛亮斜斜看了法平一眼,微笑着说道:『莫慌,江东军在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法平有些不信。

    这么庞大且猛烈的进攻,叫做虚张声势?

    『他们准备撤退了。』诸葛亮笑着说道,『但是这么走,显然是说不过去……所以必须要打一场大的……然后死一些人……伤一些人……』

    『什么?』法平的手现在不抖了,他的思维被诸葛亮调动了起,『从事,你说的……这是为了……死伤?』

    诸葛亮点了点头。

    法平看着山城,岛城,以及水寨之处疯狂涌动的江东兵,然后吞了一口唾沫,『这……从事之意,是朱君理此人……』

    好歹朱治是江东都督,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为了撤退,故意让江东兵去送死?

    诸葛亮微微动了动眉毛,向长江的上游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又去看朱治的指挥楼船的位置,『你看到了没有?』

    『什么?』法平问道。

    『朱君理的中军,其实没有出动多少兵卒……』诸葛亮伸手一指,『中军兵卒,便是朱君理直属部队,几乎可以说是完好无损……而死伤的,却是其他江东兵……』

    『啊?』法平顺着诸葛亮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纷乱的江东兵动向之中,如果不留心去观察,确实很难分辨出江东兵各部具体的动向,但是只要一注意,便是看得很明显了……

    就像是手机钢化膜下面的一根纤维毛,平日里面多半看不见,但是一旦注意到了,便是天天都能看见,恨不得将钢化膜撕下来重贴一张。

    朱治的中军部队虽然也是前前后后的进发,但是会在冲一段路之后,便是停下,然后兜回来再次出发,看起来也像是出动了很多人和其他分部一同进攻,实际上就是原地踏步喊口号而已。

    同时,似乎是被战事所吸引,又像是为了前线进攻不畅而着急,朱治甚至是带着中军抵达了他之前从未抵达的最前沿位置……

    鱼复山城之上,诸葛亮看着朱治旗舰,缓缓的往前移动,便是露出了会心的笑意,不由得感慨道,『朱君理,真是妙人也!来人,且将朱少将军好生带上城来……』

第3196章一家恩怨两人心

    『擂鼓!』

    『进军!』

    站在战舰上的朱治,挥动手臂,敦促着江东军向前进攻。

    他不能完全不顾朱然的死活,但是他也不能只顾朱然的死活。

    朱治有两个儿子,严格说起来是四个,但是早夭了两人。连同朱然在内,可以算是有三子。如此说来,似乎少了朱然一人,也无伤大雅,但是实际上却是天翻地覆。

    朱家若是少了朱然,便是有可能直接改姓孙了去!

    朱治是老来得子。

    原本朱治以为自己无子了,所以才收了朱然作为养子,以期继承衣钵,传承家业,可没想到收了朱然之后,朱才便是出生了……

    此时朱然为长,朱才方幼。

    朱氏军中又和朱然已经多为熟悉,并且朱然也确实有些本事,若是闹将起来,怕是朱氏顿时父子相残。要知道汉代孩子的存活率非常低,朱治也不敢说他的孩子一定能活下来,所以也不敢立刻就像是刘备一样,将刘封丢到一边去。

    随着朱才渐渐长大,朱然在朱氏基业当中的比重,不减反升。

    原因很简单,朱治老来得子,自然是多宠溺,没能管教下得去手,故而朱才在江东险恶的环境之中,年幼之时浑噩不知好歹,只是懂得舞枪弄棒,骑马射箭!

    偏偏孙权对此大加赞许,并且还特意多为鼓励……

    身为一个朱氏长子,不通经书,不知兵法,只是懂得策马扬鞭,冲锋作战,便是以为可敌天下了?

    那么朱治能将朱氏家业交到这样的一个人手中么?

    再往后,朱治又有了第二个亲生儿子。原以为这一次可以亲自教导,好好培养,结果没想到培养是培养出来了,确实也是不错,然后又被孙权盯上了,便是让孙策之女嫁与朱治次子。

    于是朱治两个儿子,一个有勇无谋,只会蛮干,另外一个尚了公主,算半个孙家人,想要再等第三个儿子成才,却没了运道,朱治接连两个儿子都早夭了。

    现如今朱治带着朱然出征,一方面是为了朱家的基业,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进一步笼络朱然。乱世之中,如果没有朱然这样的人为朱氏守护家业,他的两个儿子恐怕就会直接将朱氏断送了!

    可是现如今朱然却被川蜀军俘虏了……

    这就一下子将朱治逼迫到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如果不管不顾继续进攻,那么朱然就很大的概率会死。

    这很显然,会直接损害到朱氏的利益。

    如果要让朱然活下去,朱治就必须停止这一场战事。

    而让战事停下来,肯定对于孙氏大业不利。

    那么,是顾全朱氏,还是保全孙家?

    朱治必须做出一个决断,而在做出这个决断之前,他必须先做,或者确定一个事情。

    朱治死死的盯着前方的战线。

    他是江东人,但是他也是朱氏家主。

    国和家,孰重孰轻?

    不同信仰的人,自然有不同的选择。

    大汉国如今地方各自为政,朝堂之令更是说有就有,想要没有就没有,百姓有怨,便全都是上头有了令,得了好处便是地方困难,嘴上都是之乎者也忠义廉洁,实际上贪官污吏一任又是一任,杀之不尽除之不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治是会有什么样的信仰?

    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都督……』

    在朱治身侧的护卫,左右看了看,有些犹豫的小声唤着,似乎是想要说一些什么。

    但是朱治并没有回头,似乎尤自在高呼酣战。

    护卫有些无奈。他觉得朱治现在的位置不是很好,有点太过于靠近山城了。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去,山城之上……

    不好!

    『都督!危险!』

    护卫大呼,他已经看见在山城之上,有石弹呼啸着飞出,朝着朱治的楼船飞来。

    朱治依旧没有动。

    下一刻,石弹呼啸着,砸落在了朱治楼船周边。

    『嘭!』

    大片的水花溅起,弥漫了视线。

    朱治缓缓的倒了下来……

    『都督!』

    『都督!!』

    护卫连忙上前,将朱治护住。

    也许朱治是求战心切,或许是山城又加强了射程,反正如今山城之上的石弹和火油弹,现在就宛如不要钱的一样,朝着朱治旗舰周边砸来。

    水花和火焰交错,倒也是一片奇景。

    江东的战鼓,截然而止。

    『都督!!』

    楼船旗舰上一片混乱。

    朱治上下全身无伤,可就是闭着眼昏迷不醒。

    朱氏护卫急急将朱治抬进了船舱,然后便二话不说,直接掉头脱离如此危险的境地。

    将旗一动,全军瞩目。

    最先往后撤的,不是旁人,正是朱治统领的朱氏直属部队。

    这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中军大部分都是朱氏之人,或者和朱氏关系比较密切的江东军校……

    这些朱氏直属部队,与朱氏本身休戚相关,见朱治倒下,便是也不管战场变化如何,便是直接撤军。对于他们来说朱治就是他们的天,如今天倒下来了,那么还有什么比天塌了还更让人可怕的事情?

    『撤!』

    中军一动,便是牵扯全军。

    江东水陆之中,那些正在敲鼓的鼓手,张大了嘴,纷纷转过头看向了朱治旗舰的方向。见到朱治旗舰令旗歪斜,楼船之上不见朱治身影,不由得手一松,鼓槌跌落。

    战鼓一停,所有江东士卒都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回头而望。

    然后在这个瞬间,似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几息。

    『什么情况?!』

    『撤……』

    江东中军往后猛撤,伸展出去的两翼自然就变成了无本之木。

    一些机灵的便是立刻大吼出声,掉头就跑,而另外一些迟钝的则是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兵败如山倒。

    没有信仰,人多有球用?

    『嗷嗷!杀上去!首级换军功啊……』

    甘宁此时,已厮杀得浑身浴血,还在持刀向前。

    这一战,他这一条线是最为辛苦的。

    川蜀水军的压力,是完全都要由他来抗。

    开战之初,他带着水军就因为折损,倒是旁人有不少的闲话……

    不管是任何朝代,也不管是古今中外,在一旁叉着腰讲闲话的,永远都会比埋头做事情的人要多得多。

    甘宁训练川蜀水军,难道不是尽心尽力么?但是兵卒并不是框一下点一下,然后熟练度就能嗖嗖往上涨的,在遇到了擅长于水战的江东兵,被压制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可偏偏就有人会嘀嘀咕咕,叽叽歪歪,议论这个点评那个。

    甘宁表面上似乎没说什么,但是心中可是一直隐藏着一团火,现在便是全数都爆发了出来!

    此战之后,只要能活下来的这些川蜀水军,便会成为将来水军的骨干!

    山城之上,诸葛亮摇头,看着因为朱治一人倒下便是全军败退的江东军,叹息了一声,『江东之败,非兵卒不勇,兵甲不坚,乃制之弊也。』

    『制之所弊?』法平问道。

    诸葛亮点了点头,『江东兵制,乃授兵也。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自孙氏始,亦由孙氏所弊。』

    授兵制,也叫『领兵制』或『世兵制』,君主赐予臣下固定数量的甲士,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基本可以视作家族的私有武装。虽然说在历史上的三国之中,其他国家将领的部曲也是较为常见,但是世袭的情况则并不多见。相比于魏、蜀两国,东吴的授兵制明显具有更强的封建色彩。

    『既是如此,江东不知其弊乎?』法平见当下战局危险已经解除,江东兵卒奔逃撤退,整个胜负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川蜀一方,心情也就自然放松下来,对于诸葛亮所说的政治层面的问题,就产生了兴趣。

    诸葛亮点了点头,『主公有言,制,政也。政治不明,制必阍闇。江东之制,乃主不明,臣不忠所致,非民非兵之过也。』

    法平拱手,『还请从事赐教。』

    诸葛亮看着在城墙上痛哭流涕的朱然,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方才有朱氏精兵冲到城下,不就是为了亲眼辨认朱然是否真的被俘虏了么?

    朱治有如此之决断,一方面尽显狠毒老辣,另外一方面也确实将江东弊病,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这些事情,也是在诸葛亮的预料之中。

    『此战之败,非将军之罪也……』诸葛亮走到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朱然面前,『朱少将军既知晓令尊苦心,自当多尽孝道才是……来人,请朱少将军回去歇息罢!』

    自是有人将朱然带走。

    法平在一旁看着,似乎略有感悟。

    『从事,这朱氏……败落,难道是不怕……降罪于他?』法平有些难以理解。

    诸葛亮哈哈一笑,『降罪自然会有降罪,可是家业兵卒在手,只是伤了皮毛,不动筋骨,自是无妨……更何况……』

    诸葛亮摇了摇头,『江东孙仲谋资轻,周公瑾病重,又有南越纷乱……江东大族原本就无心远征,朱君理此番施为,倒也正中江东大族下怀,岂有不休戚相关,守望相助之理?便是多半雷霆声声,落雨徐徐罢了。』

    法平恍然。

    任何制度,都是由上层建筑所制定出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由普通百姓自由商议,是永远都商议不出一个有效的制度来的。历史上游牧民族的联盟制度几千年来都发展不出什么高度文明来,就说明自由联盟那一套基本上就是个噱头,真正在联盟的皮下面起作用的还是寡头在统治。

    在朝代之初,或许制度是会偏向于底层,但是随着统治阶级的人数增加,摄取民众利益的持刀者就越来越多,最终必然导致利益分配倾向于统治阶级,而对于底层越发的苛刻。典型就是大明朝,在其初期的时候还有见到一些贴近于百姓的制度,但是越往后发展,明朝便是越发的腐朽,到了明末的时候简直就已经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即便是没有清军入关,也必然会被下一个王朝所击败。

    所以,江东授兵制属一开始,是为了孙氏自己能够在江东存活下来而存在的制度,支撑授兵制的,便是『奉邑制』和『复客制』。前者是招募私兵的财政来源,后者用来保障授兵将领的个人开销。实际上,江东授兵制的实现,倚仗的是军事与经济权利的切割和退让。换言之,授兵将领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军政与财政的独立。显而易见,这对统治者存在严重隐患。

    虽然说这样的制度,让江东在短时间内三代交替没出什么大篓子,但是也导致了江东当下的重大隐患。通过让渡权利,调动了将领的积极性,属于战时政策,具有较强的临时性。因此在政权稳定后,便需要采取反制措施,避免授兵将领军阀化,以及地方藩镇化。

    可是给出去方便,收回来难。

    而且这种事情,是非常难以控制的,导致在孙权后期,根本指挥不动将领,就连鲁肃这样在三国演义里面老实人形象的,也有万余的直属部曲,让孙权好生惦记,好不容易等到了鲁肃死了,便是露出了猪像吭哧一口……

    鲁肃为什么那么多的兵?

    那是因为周瑜死后,鲁肃代领其兵。

    为什么周瑜死了不敢让孙权代领其兵呢?

    这懂得的自然都懂。

    为了控制这些将领,不让他们无限扩张,江东的部曲几乎完全都是私有化。将领自行招募,自行筹钱,自负盈亏,自己承担一切风险,如此一来,招募而来的兵卒肯定就是只听将领一个人的,而不是听从孙十万的号令。孙权为了应对这些问题,又被迫发明了诸多配套措施,比如奉邑制、复客制等等来限制将领,而奉邑制与复客制,又是均是以让渡赋税、人口为代价,又变相损害了江东的财政根基。

    也就是说,为了一个bug的打补丁,制造出更多的bug……

    纵览江东发展历程,讨伐山越,人人争先,但对外作战,就一塌糊涂。

    讨伐山越意味着扩充私兵,但对外作战,则意味着消耗私兵。

    因此,江东的对外战争中,不仅江东大族战斗欲望低下,就连淮泗集团也为了保存实力,往往是出工不出力。

    当下江东这个制度的弊病,也就展现无遗了。

    朱治一倒,中军便是直接撤退,带动全军溃败……

    但凡大战,往往是在胜负见分晓之后,才能开始产生真正大量的伤亡。

    先有胜败,才有大伤亡。

    所以士气很重要。

    或许江东真的有机会打下鱼复,也许就是差那么一点,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当江东兵卒心中的那根线绷断之后,便是十倍于鱼复的江东军,开始大规模的败退……

    一旦人心涣散之后,便无关战力、无关人数。

    假设这个时候有人在江东军之中高呼,收拢兵卒,反扑全线追杀的鱼复川蜀守军,说不得在人数优势之下,不仅不会败落,还有机会反杀回去,攻陷鱼复。

    但战争不是这样简单的计算。

    是人心。

    朱治倒下了,就算杀光鱼复守军,又能如何?

    每个军校,甚至是每个江东兵卒,心中都清楚,他们人多,但是人越多,就越不可能齐心协力。

    纵观整个华夏历史,能让全国上下齐心协力的,只有那么几个……

    那么现在,摆在江东兵卒面前的选择就很简单了,谁逃在前面,活。

    落后者,则死。

    大量的伤亡,由溃逃之时就开始出现了……

    『撤!撤!』

    某个江东军校吼着,『往东走!跟上都督的船!』

    鱼复此战失利,这里搭建的营地肯定保不住,只能继续往东撤退,好在顺着江水往下跑,倒也省力。

    至于那些在岸上,还没来得及上船的其他江东兵么……

    『等一下!』

    在岸上的江东兵朝着江边冲来,试图扒在要撤走的舟船上。

    『啊啊啊……还不赶快划船!船要翻了!』

    在船上的军校挥刀,剁下了那些死命扒在船舷上的江东兵卒的手指头。

    一根根的手指,就像是一节节的火腿肠,跌落在江水之中。

    军校青筋暴起,宛如疯癫,甚至比方才进攻鱼复都还要更用气力。

    开玩笑,进攻鱼复,即便是打下来了,也是将领的功劳,但是现在如果晚上一步,那么死的就是自己!

    『杀啊!杀江东贼!』吴班意气风发,从岛上一直追杀到了江中,依旧不肯罢休,举着战刀,带着他的护卫,遇到江东兵便是一顿砍杀。

    太阳渐渐西斜,暮色降临,很多慌不择路的江东兵见无法登船,便是不少人试图逃往山中。

    从山城之中掩杀出来的严颜,则是和一心想要多砍首级多赚功勋的吴班不同,他高喊着,『驱赶溃兵!驱赶溃兵!』

    一刀一枪的砍扎,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川蜀兵在严颜的号令之下,开始排着队列,只捅向那些试图反抗的顽横江东兵卒,将江东溃兵赶向不远之处的江东营寨……

    『啊!』

    『娘啊……』

    惨叫声大起。

    快乐的时候,便是自己耍得开心,痛苦的时候,就想到了娘。

    其实在江东营地之中,还有不少江东兵卒在驻守,而且这些江东兵卒并没有损失太多的体力,但是见到了江东溃兵涌动而来的时候,这些江东守营的兵卒也是立刻转身就跑。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乱逃的江东兵。

    就像是江东已经纷乱的人心。

第3197章秦陷荆王死不还

    晋阳城。

    夏侯惇近日来,越发的沉默了。

    『将主,这城外昨夜又是射入了箭书,说是……说是……』

    护卫在一旁,有些支吾。

    『说。』夏侯惇沉声皱眉。

    护卫这才压低了声说道,『说是……可擒杀我等,然后献城投降便可既往不咎……』

    护卫说着,将收到的箭书禀上。

    夏侯惇拿过,皱着眉头看了,然后随手就丢在了桌案之上。

    『将主?』心腹护卫低声问道。

    夏侯惇沉吟片刻,『此乃离间之策。』

    『将主,这要是万一……』心腹护卫低声说道,『不可不防啊……』

    夏侯惇的目光微微有些闪动。

    这几天骠骑人马呼啸来去,夏侯惇却没有多少骑兵可以应对。

    每一队骠骑骑兵不多,夏侯惇也有一部分骑兵,可真要打起来,就很麻烦。

    夏侯惇舍不得将所有的机动力量用在和这些骠骑骑兵纠缠上,因为骠骑骑兵明显可以轮换休整,而夏侯惇如果想要迎战,就必须疲于奔命。所以要么是大部队的步卒出动,要么就只能缩在城墙之后,于是黄成的骑兵就蹬鼻子上脸,三三两两的前来,见夏侯惇出动大部队就跑路,若是夏侯惇不动,黄成骑兵就冲到城墙左近,朝着城内投箭书。

    虽然这种箭书,既没有指向性,又没有时效性,有的只是一些煽动性的言论但是效果么,确实也不错,至少这两天城中就开始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崔氏叛变,再跳反,可以既往不咎?

    这话,也有人信?

    这或许和斐潜个人本身有关。

    斐潜家族不大,所以也没有多少职位是要留给斐氏的,对于其他姓氏的将领也好,官吏也罢,都会比在山东之处有更大的空间。在斐潜之下,荆襄派固然是较为雄浑,但是西凉派也不弱,河东关中川蜀本土之人也有不少如今晋身于骠骑麾下。

    骠骑大将军,不仅是擅长于征战,也同样擅长于政治,转化矛盾,把握人心,调和冲突,基本上这些年都展现出来了。

    所以如果说骠骑真可以赦免崔氏献城之罪,说不得崔氏还真有可能在局势不妙的情况又再次跳反……

    现在的局面,对于夏侯惇来说,有些和他预料的出入太大了些。

    这一次进军关中,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

    结果……

    河东之地,虽说拿下了太原晋阳,但是其余太原诸县么……

    大部队不敢往外派,毕竟晋阳才是本体。

    小部队派出去,没什么用,在半道上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羌人胡人给劫了。

    这些时日来,连带着从滏口陉的通道都有些危险,运输粮草人员的队列已经连番示警,说是遇到了小股羌胡的侵扰,要不是说运输粮草的都是夏侯氏和曹氏核心子弟,坚强抵抗,说不得粮道都会被这些羌胡给断了。

    再加上前几日打探而来的消息……

    夏侯惇知道,那些早些日前攻入河东的人马,如今已然陷落。河东之地,并非像是原本预料的那样,混沌纷乱,人心不一。

    至于关中,那就更是出乎夏侯惇,甚至是出乎曹操预料了。

    关中士族,竟然都甘心伏低做小?

    还是别有其他隐情在内?

    夏侯惇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心神不定。

    其实这也不能怪曹操的情报机构不给力,而是华夏一项传统。

    士族么,早就习惯了又当又立。

    关中河东的一些士族子弟,在斐潜之下,虽然说损失了不少在原本土地上的收益,但是同样也多了不少在贸易当中的获利!

    只不过这些人么,总是喜欢将自己损失的夸大,然后隐藏自己所获得的好处,越是商业化的士族子弟,便是越是如此,自己成本总是吹到天上去,动不动就是赔本赔钱赔得裤衩都穿不起,若说起利润来便是矢口否认,实在拗不过了,也仅仅会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让棒子最伤自尊心的手势来表示,自己真的就只是赚亿点点……

    故而,当曹操的情报探子在关中河东打探的时候,往往听到的就是这些关中河东的士族子弟在哀叹,在抱怨,在讥讽等等,就以为关中河东之地的士族对于斐潜执政很是不满。实际上,不满确实都有,就算是斐潜换成了山东一般的作态,也同样会有在野党试图在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但没有曹操手下的那些情报探子以为的那么大,那么强烈。

    毕竟人喜欢听自己想要听的,看自己想要看的,这种信息的茧房,更多的时候是人们自己钻进去的,又可奈何之?

    直至夏侯惇攻下了晋阳,开始真切的到了河东,感受和接触到了河东的事实之后,才渐渐的明白其中的问题,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就像是从山上滚落的石头,凭夏侯惇个人之力,已然无法挽回。

    夏侯惇以为,当斐潜得知了太原有失,晋阳沦陷之后,必然会起大军前来攻伐,可是没想到斐潜竟然就像是浑然无所谓一般,只是派遣了些游骑,在晋阳周边游弋,时不时的射几封箭书,或是劝降,或是煽动,看着像是示弱,可是夏侯惇却不敢掉以轻心。

    斐潜这是真有把握,还是力有不逮?

    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是夏侯惇当下心中真的是存有这么一份的冀希。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夏侯惇说道,『若是搅扰人心纷乱,倒是落了敌方下怀……』

    心腹护卫还想要继续说什么,夏侯惇却抬起手,制止了心腹护卫的话,『如今之重,依旧是小心应对骠骑之军……此战之初,原以为可速平关中,如今看来,确实是冒失了……』

    『将主!』护卫有些惊讶。

    夏侯惇却并没有因此就避讳自己的过错,『故而当下应以稳重为主,不可有失……四门城防,当严加巡查,城中听瓮,每隔时辰便当静听……还有,假调粮之名,先将晋阳城中辎重,送往滏口陉军寨之中,以备不时之用……』

    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很难,但夏侯惇觉得自己错了,所以他认错。

    他现在要做两手准备了。

    他没有对于心腹护卫有什么隐瞒。

    『将主……』心腹护卫低声说道,『将主之意是……我们准备撤兵了?』

    夏侯惇摇头说道:『不着急撤兵,我们先要在此坚守些时日,至少可以牵制骠骑万余人马,让主公有更多力量进攻……若是主公攻略河东顺利……说不得还可以兵汇一处……』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领兵方法,夏侯惇对于自己部曲,并没有觉得谈论失败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将话说开了,并且做好了准备,让人把之前的挫败感和怕被怪罪的惶恐都消了,才不会导致之前的一些坏情绪影响到后面的战事。

    如今局势变化,夏侯惇对整个太原战略进行了调整,从进攻状态,改变成为防守策略。

    『那么,将主……』护卫看了看外面,『这崔氏……如果说……』

    『呵呵……若崔氏真有些想法……』夏侯惇低声笑了笑,『岂不更妙?』

    ……

    ……

    河东,猗县南。

    一队长长的队列,正在行进,其中只有少数是曹军正卒,其余大部分都是辅兵和民夫。

    结硬营,以堡垒式推进。

    这就是曹军的进攻方式,而这些营地自然不可能凭空而生。

    曹军辅兵老灶头拿着他的『武器』,一柄锄头,一个箩筐。

    他原先是有一把刀的,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把刀就丢了,然后被好一顿的责骂,差点被砍头,再往后他有了一柄长枪,结果他也用不好,最后就换成了锄头……

    一用就用了好多年。

    老灶头是流民,后来才被征召到了军伍之中。

    在没有成为流民之前,他原本是种田的农夫,他不擅长拿刀,却擅长拿锄头。

    他忘了自己是哪里人了……

    只是偶尔在梦里会见到那铺天盖地的火和血,见到数不清的尸体堆叠成山,见到他的亲人就在尸山之中,瞪着眼,伸着手,流着血……

    痛苦让他承受不住。

    渐渐地,什么都不敢去想,心如死灰。

    什么都不想之后,倒也活了下来。

    不过,也就是活着而已。

    老灶头抬头望去,看见了前方狼烟腾起。

    老灶头已经很累了,他没想到他这辈子,能走这么远的路,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见这么多的人。

    活人,还有死人。

    他年轻的时候,最远的路不过是去赶集的路,最多的人便是大集上的人。

    他生下来的时候,便是有游方的道人说是他命好,落难之时有贵人相助……

    他的父母很是开心,给了游方道人大半斗的粗麦为谢。

    老灶头觉得自己确实是遇到了『贵人』,这些年死的人多了去了,而他一个不会舞刀弄枪的乡下农夫,竟然还能在这样的乱世里面混口饭吃,确实要感谢『贵人』。

    死很简单,但是也很不简单。

    真心寻死的话,那真的什么都能死。

    可是人总是要寻活的,求活不能,又求死不能,才是最为痛苦的。

    老灶头作为辅兵的什长,就是带着一队辅兵,领着一群民夫,赶去前方修建一个新的曹军营地。

    锄头。

    箩筐。

    气力。

    人命。

    曹军大营,便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矗立起来。

    队列前方,民夫踉踉跄跄。

    虽然说当下风雪稍停,但是依旧寒冷交加,而老灶头这样的辅兵,多少还有一件破旧的大汉军袍,至于那些民夫,很多只是穿着一身短襦,光着腿,能有几块破布裹身,便是已经非常好了。

    加上这一段时间来,粮草转运困顿,原本的餐食如今是减了又减,到了当下,一天之食也就是一碗稀汤,一个掺杂了砂石木屑的黑饼。

    许多人都是又冷又饿,头昏眼花。

    一名民夫不知道是腿软,还是踩空了,歪斜了一下,然后一头摔到了地上,顿时引得队列一乱。

    『兀那刁民,连路都走不好!』

    顿时就有另外一个辅兵什长,提着一根暗红色的短棍就上去了,二话不说就往那名摔倒的民夫的大腿屁股上抽打。

    那民夫被抽得在地上翻滚,却听不见哀嚎惨叫,似乎连痛都只是剩下了本能,人已经麻木。

    没有惨叫声,便是多少让那名辅兵什长觉得不爽。

    那名辅兵什长其实也和老灶头一样,是流民出身。

    只不过那人和老灶头不同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流民,而是辅兵什长了,是成为了管理流民之人了,自然不能继续拿着锄头,应该拿着刀枪,再不济也要提一根棍棒,方能体现出自家威风来。

    故而若是那摔倒的民夫哀鸣几声,然后跪求宽恕,说不得那辅兵什长心中得了些许爽利,便是饶将过去,可偏偏那民夫连哀嚎都无,只是闷哼打滚,那岂不是让人觉得辅兵什长有意放水,亦或是连抽打训勉的气力都没了?

    那名辅兵什长便是一瞪眼,一咬牙,手中的棍棒也就从抽打民夫的大腿屁股肉厚些的地方,变了方向,一棍抽在其面颊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飙飞!

    『好咧!憋打咧!』老灶头往前两步,伸手抓住了那名辅兵什长的染血棍棒。

    那名辅兵什长面色狰狞,瞪目呲牙,宛如欲食人血人肉一般,根本不听老灶头的,便是要抽棍再打。

    有些人穿上了长衫,拱了城内的白菜,便是觉得可以盖住自己的泥腿,从此就是人上之人,可以喝人血,吃人肉了,与贱民刁民再不可同伍而论之,面对与自己原先一样的泥腿子的时候,下起手来比旁人还要更狠三分,一方面是为了彰显自己决然,杀人吃人无所顾忌,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向长衫阶层表示忠心,以期更上一层。

    若是被人叱责,或是查处,便只是往上头推脱,表面上像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但是实际上不过就是为了心中那点肮脏贪欲,将人血染红自己头上官帽。

    老灶头握得紧,那名辅兵什长一时抽不出,这才抖着脸上横肉,『老灶头,你这是什么意义?!』

    『没啥意思……』老灶头说道,『要是到了地头,这小子偷懒不干活,你打死了他,也就罢了……但这还在半道上,别说打死了,就算是打残了,是不是就少了一个人力?少了一个人力,是不是到了地头就要大伙儿其他人多担一份土,多挖一块石头?要不,俺不拦着,到时候该他干的活,算你头上?』

    『……』那辅兵什长脸上横肉跳了跳,手上也就松了劲力,从老灶头手里慢慢的抽出了棍棒,站在原地,呸了一口浓痰到那倒地民夫的身上,然后喝道,『看在老灶头的颜面上,就暂且先放过这个***!***!听清楚了!再行偷懒,仔细你的小命!!都站着干什么?!动起来!都他娘的动起来!』

    那辅兵什长,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走咧。』老灶头示意边上的人将倒地民夫搀扶起来,继续向前走。

    或许是见老灶头较为平和,便是有民夫壮着胆子问道:『老军爷,这……这仗,还要打多久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都是关中贼惹的祸咧!』老灶头说道,『陛下都说咧,关中关西都是贼人,丞相这才领兵征讨,只要打赢咧,我们就可以回去咧……』

    『关中是贼人?』有人问道。

    『对着咧。』老灶头点头,『之前俺还不太明白,后来才知道这关中人啊,和西羌人都混到一起咧,要不是丞相保护了我们山东啊,怕不是都被羌人胡人抓去咧!』

    老灶头一边走,一边说着。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正是因为不太明白,所以半桶水晃荡起来,才会想要有一种倾述,或是印证的想法。

    『当年啊,西羌乱着咧!后来就是那个西羌的坏人,祸祸了雒阳……现在那关中人,又是和西羌人在一起咧,这不是贼人又是什么?』老灶头说着,也是难过了起来,『哎呀,这些年,都死了多少人咧……』

    老灶头能接触到的外界信息并不多。

    既然大家都是说曹操是个好丞相,那么就应该是个好丞相……

    毕竟老灶头心中,也确实是期盼着大汉能有一个好丞相,能够带着大伙脱离苦痛,重获新生。

    这样老灶头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也才觉得自己跟着曹军辛辛苦苦,是值得的,是为了大汉的中兴,是为了天下的平定。

    他的苦,他的累,他所有的一切,才有价值。

    老灶头一边走,一边说,『关中贼想要打仗,不会像是丞相一样照顾俺们的性命,所以只好打咧,打赢了,就行咧……』

    『照顾……性命……』那被殴打得满脸血的民夫,只是在头上随便抹了一层土止血,踉跄的走着,口中喃喃的重复着,『……照顾……俺们……性命……』

    『嗯……』老灶头上前,看了看那民夫的伤口,『行了,不流血咧……打仗么,死人都是难免,但你要好好活下去……大伙儿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老灶头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周边的民夫,『大伙儿都是一样,都要好好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么……等到这仗打完了,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抬起手,向着前方指了一下,『大伙儿都听俺说……关中被贼人夺了,俺们总是要拿回来的!要不然到时候那些胡人贼人又来祸祸,怎么办?大伙儿现在好好干活,就有饭吃,这天下,总不能老打仗么,总是要耕地种田吃饭的么,现在苦一苦,熬过去了,到时候就有田地可以耕作咧!』

    老灶头望着前方,带着希望。

    他相信这一点,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至少,大汉山东之中那些穿长衫的,都是这么说的。那些人长得又好,穿得也光鲜,又懂得很多老灶头不懂的事情,说话也好听着呢,不至于骗人吧?

第3198章寒素清白浊如泥

    猗县并不算大。

    后世对于猗县的认知多半不是太强,但是如果说到山西的苹果么,恐怕就有人知道是要哪里的最好吃了。

    之所以苹果会好吃,是因为这一块区域的昼夜温差非常大。

    热的时候热死人,冷的时候冷彻骨。

    所以抵达了猗县此处的曹军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刀枪,而是夜晚的严寒。

    在避寒的营地没有建起来之前,曹军兵卒上下要拿肉体去抗。

    天色未亮的时候,哆哆嗦嗦挨过一夜的曹军兵卒就会发现,有一些人永远的站不起来了。

    『他在笑!』

    『天啊!他……他在笑啊!!!』

    营地之内一阵骚乱。

    后世有一些医学常识的人,多半能够知道为什么冻死的人会笑,但是这些曹军兵卒和普通百姓民夫却不清楚其缘由,所以就觉得这个现象非常的恐怖……

    冻死的多半都是民夫。

    因为民夫没有足够的衣物保暖,而地窝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挖好的。

    『都走开!滚!』

    曹军军校走了上来,将周边的民夫哄走。

    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难以描述的怪味。

    有人说是死人的味道,也有人说是昨夜来吸魂的怪物的气味。

    嚎哭的声音响起,那是为了亲人死亡而悲伤。

    『你!过来!』曹军军校指着老灶头,『把这些尸首都扔到山那边去!』

    曹军军校挥着手臂,就像是在驱赶着苍蝇,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虫豸。

    老灶头无奈,他只能和另外几名辅兵上前,抓住尸体的手脚,往山那边拖拽。

    尸体,就像是毫无价值的柴薪。

    甚至连割下来做鼠肉的价值都没有。

    因为绝大多数都是皮包骨,没多少肉。

    山那边其实间隔的不远。忽然之间,他瞳孔一震,嚅嚅着嘴唇。

    他看见在山坡下,层层叠叠的,都是尸体。

    那些尸体都在笑……

    冲着他在笑。

    在这么一个瞬间,老灶头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发似乎都竖起,耳边的风声也变成了那些鬼魂的哭嚎,他的心脏剧烈的颤动着,让他呼吸困难。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没见过这么多,笑着死去的死人。

    这场面让老灶头的心久久颤栗。

    大汉以及在大汉之前的气候,是很温暖的。这一点可以从汉代服饰变化上就可以看出来。在汉代,穿着宽袍大袖,通风舒适的衣服,是常见的状态,所以在大汉中原地区的百姓,对于冬天风雪的认知,都是严重不足的。

    老灶头忍着心头的不适,将尸首丢下去。

    尸体像是一根僵硬的木材,翻滚着,落下。

    就像是被丢在了洪炉之中。

    老灶头不敢多看,一转头,却看见昨天那个被打了的民夫,愣愣的也站在坑边。

    老灶头推了他一把,说道:『愣着干啥?快走,挖地窝子去。』

    『那那那……人还活着……』那民夫哆哆嗦嗦的指着坑底下,『那人……他冲着我笑,他手在动……』

    『走咧!这些都死了!死咧!』老灶头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敢继续待在坑边,他拉扯那民夫,『走咧!卖些力气才能活下去,才有饭吃!吃了就不会死!』

    『那边还有人活着……』

    『没有!没有!你看错咧!』

    『我……』

    『走咧!』老灶头拖着那民夫走,不敢回头,『好好干活,就不会死,就不会死!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石头……』那民夫木木的回答,然后又转头去看那个坑,『老丈……那边……』

    『别管那边!别管了!他们都死咧!』老灶头念叨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走走,加把气力,挖好地窝子,就不会死咧!石头,你叫石头,这名字好,好名字咧,你不会死,一定不会死的……』

    老灶头的希望很朴实。

    他们的愿望都很简单。

    活下去。

    不求锦衣玉食,但求一家老小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而已……

    ……

    ……

    『成了!成了!挖好咧!』

    老灶头看着太阳西落,疲惫的脸上显出一些轻松的表情。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周边的辅兵以及民夫,说道:『有地窝子,就不怕咧!晚上地上垫一层,身上盖一层,就莫事!不会死咧,大伙儿都能活下来咧!』

    众人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在下一刻,一队持刀的曹军正卒过来,将他们驱赶着,集中了起来。

    他们有些惊慌,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人群开始移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

    『做啥?』老灶头喊着,『这是要做啥子?』

    片刻之后,另外一个辅兵回答道,『他们要我们连夜去搭寨墙!』

    『疯了么?』老灶头脑袋嗡了一下,『他们……他们没看,没看昨天夜里死了那么多人么?!』

    有人抓着老灶头,『老军爷,你不是说挖了地窝子就好了么?不是说我们老实听话,就有饭吃么……就能活下去,你说的啊……』

    想死的人,早就死了。

    活着的人,为了活着,已经付出了很多,多到他们连死都不敢。

    万一就这么死去,那么他们之前做的那些,付出的那些,又是为了什么?

    『不要怕,不要怕。修寨墙也不一定会死,早些修好寨墙,也能挡些风寒……早些有寨墙,也能早些打赢那些贼人……能早点回家……』

    『可是这天气太冷……眼见着天就黑了,晚上……』

    还没说完,老灶头就听到后方有人惨叫。

    『啊啊啊!』

    老灶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几名曹军正卒,正在将不愿意离开挖好地窝子的民夫拖了出来,然后一刀砍死……

    一名曹军军校正义凌然的大声吼道:『都看见了没有?!恶意偷懒,反抗军令,就是这个下场!都听好了!上头有令,营寨寨墙今夜必须完工!否则严惩不怠!』

    另外几名曹军正卒士官模样的人也是跟着大声喊着——

    『一人偷懒,全队受罚!』

    『宁可干到死,不能歇一刻!』

    『……』

    被驱赶的民夫又冷又累又饿,不少民夫忍不住大放悲声。

    可曹军军校听见这些悲鸣,却在嬉笑。

    『哈哈,瞧这些刁民的样子,真是搞笑……』

    『还是老大有办法,今天晚上我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等明天校尉一来,少不得要夸奖老大办事得力!到时候老大定然可以积功晋升!我们哥几个也能跟着沾点光!』

    『对啊,能提前将这么大一个营地修建完,就说明我们老大有本事,有魄力,有担当!这要是老大不晋升,谁能晋升?谁能?!』

    『对对对!』

    『没错,没错!』

    军校姓曾,听闻了手下几个什长的吹捧,便是露出大牙笑道,『都是为了大汉朝廷做事!什么晋升不晋升,我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心安!拿了俸禄兵饷,当然要尽心尽力办事!』

    『啊对对!』

    至于那些俸禄和兵饷,究竟是怎么来的,真的就是朝堂大员从天上要下来的?

    他们不清楚,也不想要清楚。

    ……

    ……

    当天晚上,只求心安的曾军校,却接到了一个新命令。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曾军校问传令兵,『什么叫做“削减”?』

    传令兵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你问我?』

    『……』曾军校磨了磨牙。

    『校尉要你回个话,能不能干?』传令兵追问道。

    曾军校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能!让校尉放心!』

    传令兵点了点头,走了。

    见传令兵走了,曾军校的几个什长凑了上来,『老大,什么事?』

    『人太多了……』曾军校从牙缝里面蹦出了几个字。

    『啊?什么意思?』什长不能理解。

    『就这个意思……』曾军校说道,『校尉派人传话,军粮不足,而我们现在吃饭的人太多了!明白了么?!』

    『什么……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曾军校说道,『没粮草了……前两天就发鼠肉了……』

    『怎么就没粮草了呢?不说是再次征调了么?』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粮草了我们要怎么办?』

    有的什长还很迷糊,但是也有的什长明白过来了,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起来。

    『老大,这事情,不好办啊……』

    曾军校沉默半响,咬着牙说道:『不好办也要办!不然校尉叫我们来干什么?你去,将辅兵的几个什长都叫来……这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

    过了一阵子之后,包括老灶头在内的几个辅兵什长到了。

    正卒和辅兵,是有严格的阶级等差的,就像是,虽然在百姓眼中,这些人都是吃公粮的,但是上下等级森严,曾军校可以坐在马扎上训话,而辅兵什长别管年龄大小,都必须肃立静听。

    『上头有令,我们现在军粮有限,不够吃了,必须削减一些人口!』曾军校沉声说道,『叫你们过来,就是这个事情!上头有令,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不管难办还是不难办,都要执行!这是军令!是国策!是关系到大汉千千万万生灵的国之大策!明天必须要将各队各什人口削减到一……削减至三成!』

    『“削减”?』老灶头喃喃道,『这个……这是啥子意思?』

    在辅兵什长之中,便有那个满脸横肉的什长拱手说道:『这事情简单!明日便是驱赶那些贱民攻城就是!左右最近就是猗县!最好从半夜就开始攻城,还能剩一顿饭!』

    曾军校微微点头,朝着那个横肉什长赞许微笑,顿时让那横肉什长心花怒放,连脸上的大眼泡似乎都多了几分的光彩。

    『军校……这,这恐怕不好罢……』老灶头有些不落忍,低声说道,『他们都是俺们乡亲……都是俺们……』

    话没说完,老灶头就看见了曾军校那宛如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目光直直瞪过来,便是打了一个哆嗦。

    『你敢违抗军令?!』曾军校咬着牙说道。

    老灶头低头,不敢和曾军校对视,『俺,俺只是说……都是一条条人命啊……真要养不得,不如让他们走……』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曾军校用手指着老灶头,大笑,『这么说,这老家伙,还真是……真是……啊哈哈哈哈……狗胆够大啊!』

    曾军校拍着腿,摇着头,笑够了,便是指了指老灶头,『来人,拿下!』

    『不仅是拒受军令,还想要放人资敌!』曾军校沉声大喝,『此等贼子,居心叵测!二罪归一,推出去,斩了!』

    顿时有兵卒上来就抓老灶头。

    老灶头挣扎着,『大伙儿都是乡里乡亲……都是一条条人命咧,俺有啥错啊……啊啊……』

    老灶头被拖下去了,片刻之后,血淋淋的人头被提了进来,丢在了地上。

    曾军校环视一圈,『还有谁要下去陪他?站出来!』

    众人寂静无声。

    曾军校点点头,『很好,都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么?』

    曾军校见众人再没有反对意见了,便是呵呵笑了笑,『要做这个事情,我也心痛啊!可这是上头有令!你我都只能听命行事,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事情,总是要往好处想……这,这个么,人口削减了,那么剩下来的不就能多一些吃食了吗?而且这剩下来的肯定都是青壮啊,这不比那个老家伙要利索得多?是不是?啊呀,这么一说,上头这命令还真是有道理!对不对?好了,都去干活罢!记住了,这是上头命令!是军令!不容违背!』

    辅兵众人纷纷散去。

    曾军校盯着,然后对自己的手下几个正卒什长说道:『等下都去盯着,这些家伙……偷奸耍滑,不小心些不行!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漂亮些!否则怎么能体现出你我能力?做得不好,这将来大小职责,怎么能交到你我之手?出来卖命,说白了就是为了前程!都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和兄弟们都说清楚,如果不是他们去死,那就是要我们死了!明白了没?!』

    几名正卒什长,相互对视一眼,便是齐声应答。

    ……

    ……

    天光还未亮,曹军之中的民夫,又是被驱赶到了猗县城郊。

    再一次的离开营地的时候,这些民夫或许意识到一些什么,就开始有人哭嚎起来了。

    『他们要我们干什么去?』

    『不是说好了不会再让我们去攻城了么?!』

    『他们答应了我们的!』

    『官老爷说过了不再要我们攻城的!』

    『他们答应了的啊……』

    有一些人哭着喊着,表示之前是因为有人答应他们说不会驱赶他们攻城,所以他们才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到了河东,挖地建营,才会在冰天雪地里面咬着牙苦挨,否则干什么要来?在潼关等死不也是死么,还不必多受这份苦。

    可是很快,这些人的哭喊,没有引来同情和解释,而是引来了棍棒和刀枪。

    或许在那些上层人眼中,答应这些百姓民夫的事情,就像是墙壁上的标语,只要刮得下来,就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那些曹军正卒也和这些民夫一样,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甚至有时候还能站在一起说笑几句,但是在这样的时候,那些正卒就会将自己的身份,从同乡之谊里面抽离出来,并且可以给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

    因为这就是『上头有令』的封建传统架构体系所决定的。

    无论任何封建朝代,百姓是很少接触到官的,日常打交道的都是吏。这些吏,也就是朝堂的一般基层办事人员。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是也。

    封建王朝的政府架构,是『官+吏』,官少而吏多,官高高在上,吏深入民间,官和吏各自的职能分工,就是『权力+执行』。

    吏治腐败,并非无解,但封建王朝的专制社会结构是无解的。

    除非是……

    攻打潼关的时候,也有很多民夫死亡,但是那些民夫主要都是河洛的人,属于冀州和豫州的民夫比较少,所以这些冀州和豫州的民夫也就默不吭声,毕竟死去的是河洛司隶的人,和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当曹军驱赶着那些河洛民夫去搬运器械,去到潼关之下挖掘沟渠填塞陷阱的时候,这些冀州豫州的百姓就只是看着,沉默着,没有为那些河洛百姓说一句话,最多就只是叹息一声而已。

    现在轮到他们了……

    他们发现,同样也没有任何人会替他们说话。

    有用的时候,叫做父老乡亲,没有用的时候,就是下贱刁民。

    需要百姓卖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答应,等到需要兑现承诺的时候……

    什么?谁答应你们的,你们去找谁啊!

    惨叫声突然响起。

    那些哭喊得大声一些的百姓民夫被抓出了队列,像是羊羔一样被斩杀了。

    剩下的民夫也像是羊一样,将脑袋顶在前面民夫的屁股沟里,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或许在他们脑子里面,只要别人先死了,他们就或许可以不用死了?

    『如果真的要死……我想死得痛快点……』

    『能一下子就死就好了……』

    『早知道还要攻城,我就早点去死了,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不……不,我不想死……我……我们还可以立功的,立功,对,立功……只要立功了,他们,他们就会让我们活下来,就能去当正卒了……』

    前面的人在麻木的走,后面的人在麻木的跟。

    而在人流的边上,只有三三两两,星星点点,比民夫要少得多的多的几名兵卒,拿着刀枪虚晃着,驱赶着。

    猗县就在眼前了。

    『冲上去!』

    负责督战的曹军正卒大喊着。

    『冲上去就立功了!就有酒肉吃!』

    『往上冲!都别怕!大汉在你们身后!』

    『不要怕死!你们都是大汉的英雄!』

第3199章山河表里潼关路

    夜色之中,张绣轻轻一磕战马的马腹。战马嘶鸣一声,便是率先飞奔而出。

    在张绣身后,一队队骠骑人马鱼贯从白波谷奔出,向南而去。

    张绣伏在马背上,心情似乎也随着战马的起伏而跳跃着。

    他闭上眼睛,任由寒风拂面,舒服地享受着自由狂奔的乐趣。

    对于缺衣少食的民夫来说,这种寒冷要人命,但是对于习惯在并凉之地,尤其在阴山一带待了很长时间的张绣来说,当下的风雪基本就是毛毛雨一般。

    张绣很兴奋,他坐在战马上,意气飞扬。在白波谷待的时间长了些,张绣就觉得自己像是肢体生锈了一样,现在冲出山谷来,直奔向南,方觉得这一方天地宽旷,顿时心旷神怡,心情舒畅,恨不得就此纵马奔向天边!

    河东之地,是斐潜的老巢。

    早在斐潜没有入关中之前,就已经在不断的拓宽和修葺河东的官道了。

    用矿渣和石板铺垫的官道,既平整又不易损坏,现如今即便是在夜间奔驰,也不用担心看不见道路一头冲进沟里面去。

    前方先头部队,在转弯的时候吹了一声短哨,提醒后面的骑兵注意。

    这也是骠骑骑兵多年训练出来的习惯。

    短哨一声,表示提醒注意。

    后方跟上的人,也会以短哨回应,同时也是提醒再往后一些的骑兵注意……

    毕竟在夜间,未必所有人都有那么好的视力,可以看清楚远方骑兵身上的认旗,所以以铜哨来确定一些简单的事项,就成为了骠骑骑兵夜间的通用标准。

    这一点,是从胡人牛角号的演化和发展而来的。

    原本汉人是用金鼓旗帜为号,胡人则是用牛角号,但是很明显,金鼓旗帜虽然可以传递比牛角号更多的指令,但是受限也非常大,如果稍微视线不好,或是光线不足的时候,旌旗就往往会失去效用。

    斐潜没觉得使用胡人的一些东西,或是改进一些胡人的器具习惯有什么问题,更不会因为其原本发源于胡人,就有什么精神上的洁癖。

    不仅是铜哨,还有兵甲皮袍等等,斐潜都是一贯的态度,只要好用,拿来就是。

    既不表示华夏什么都有而产生自傲自大,也不会因为胡人有而华夏缺乏就自卑自哀,这原先是应该华夏最为优良的习俗,从战国胡服骑射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大唐……

    之后的宋明,便是在一声声的地大物博之中迷失了自己,到了清朝更是动辄就是天朝上国云云,然后被一群『蛮夷』轰开国门。

    华夏,从古以来就是融合的,发展的,外扩的,停下脚步的华夏,就像是停止奔跑的骑兵,将失去其活力,也会丧失战斗力。

    『呦呵!骠骑万胜!』

    张绣大声呼喝着,展现着自己的快活。

    『呦呼……』

    『万胜万胜!』

    前方的骑兵也回应着,拍打着骑盾,发出节奏的声响。

    张绣哈哈大笑。

    马蹄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终至于变成了轰鸣声。

    在河东之地上滚滚而过,向南而去。

    ……

    ……

    山东之人,最喜欢谈论民心。

    民心民意。

    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

    大汉的百姓对于天子,对于大汉的整个天下,长久以来,是怀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的。

    这就像是婚姻。

    面对渣男或是渣女的时候,总不可能立刻就能像是某些键盘侠那样,杀伐决断,一瞪眼就灭满门……

    当然,喜欢杀

    伐决断,是因为天下苦『圣母』久矣,而这个『圣母』,并不是仅仅存在于当中,而是现实之中的道德绑架使人痛苦。

    就像是大汉当下,『圣母』依旧不少。

    忍一忍,苦一苦,再坚持坚持……

    大汉民夫百姓在困苦之下,虽然依旧无法摆脱这些苦痛,但是会变得越来越沉默。

    最开始的时候,大汉百姓在遇到不公,或是碰到困难的时候,还会去找官吏述说沟通,因为大汉百姓对于官吏还抱着希望,还存有信心,还对于大汉官府非常的信任。

    可是现在,大汉百姓不会去找官府官吏了,也不再说什么抱怨的话,而是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因为,死心了。

    死心了,就觉得,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即便是面对不公,面对苦难,也不再说了,不是说这些百姓忍耐力更强了,而是这些大汉的百姓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也不会有人管,说了也是白说,所以大汉的百姓宁愿默默承受,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因为大汉百姓的心,已经和大汉的官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话说不到一起去了。

    变得沉默,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日复一日积累的失望,当失望到一定的程度后,就只能以沉默来应付。

    那么为什么失望了,还能继续在一起?

    可能只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也有可能是暂时还没遇到更好的出路,或者在积累离开的勇气。

    总之,当大汉百姓变得越来越沉默的时候,大汉官吏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按着盖子觉得听不到声音了,觉得四周清净舒爽的时候,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

    沉默之后,便是形同陌路。

    面对不断承诺,又不断失言的渣男渣女,总是有一个从希望到失望,从抱怨到沉默的过程。

    大汉百姓对大汉朝堂,大汉天子,也是如此。大汉今后如何,天子如何,官吏怎样,大汉的百姓渐渐的不会去关心了,也不会再留意了,就像看待陌生人一样。

    如果在之前,百姓会问,会说汉天子怎样,哪个官员好,哪个官吏不好,但是后来因为坏的太多了,问得太多了,所以官吏就干脆禁止百姓议论,表示上头有令,禁止议论!

    于是,现在的大汉百姓,不再去说了。

    大汉将来怎样,地方官吏是谁,都做了什么,已经懒得知道,懒得过问了。

    甚至对于官吏的好坏,也不再评价,因为大汉百姓知道,没有最坏,最贪,只有更坏,更贪,以前贪个十万就瞪圆眼,现在没上千万上亿都觉得少了……

    当大汉百姓沉默着,对于大汉朝廷上下不再理会的时候,不是大汉变得多么好了,也不是大汉百姓懂事了,而是大汉以及大汉的官吏,对于大汉百姓来说,变得不重要了。

    对于不重要的人或事,谁会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呢?

    ……

    ……

    『骠骑来了啊!』

    当骠骑人马呼啸着,奔腾而来的时候,在猗县的曹军民夫都呆住了,然后转眼之间便是轰然而散!

    骠骑骑兵呼啸着,袭卷而过,绕着猗县转了半圈,没理会那些散乱奔逃的民夫,便是径直朝着在后面的曹军正卒阵线杀过去。

    曹军民夫石头呆呆的站着,他似乎被吓傻了,但实际上,他的魂魄却像是在雷声滚滚当中被一点点的惊醒。

    马蹄如雷,声震四野。

    那些在民夫头上作威作福的曹军正卒,根本没想到忽然会有骠骑人马出现在左近,已是乱作一团。

    『轰隆隆……』

    石头就觉得自己耳边都是低沉的轰鸣声,然后他发现自己终于又

    能感觉到了四周,感觉到了声音,感觉到了风和冷,感觉到了自己的四肢。

    就像是春雷滚滚而过,在土层之下有些东西簌簌的扒开了覆盖在头顶的土层,然后爬了上来,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一样。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混乱中抬起头看去,看到了飘荡而过的三色旗帜。

    那是完全不同于大汉的旗帜。

    『都是关中人害的……』

    他心头又闪过了老灶头说的话。

    老灶头呢?

    他茫然四顾,然后才想起老灶头已经被杀了,被那些不是『害』人的人杀了。

    之后,他耳边又响起了之前曹军正卒什长们大声呼喝的声音——

    『一人偷懒,全队受罚!』

    『宁可干到死,不能歇一刻!』

    『只要累不死,就要干下去!』

    『大干苦干一百天,再创大汉辉煌!』

    『宁可血流成河,也不逃脱一人!』

    『……』

    石头回头而看,发现那些高呼口号的曹军正卒,此时此刻也正在大喊着——

    『妈呀……』

    『别过来啊……』

    然后便是一小队的骠骑人马,冲了过去,旋即那些曹军兵卒,便是噗嗤噗嗤的倒了下去,其余的便是丢盔弃甲的四散奔逃。

    场面混乱至极。

    石头他站着,茫然着,现在没有人号令他,呵斥他,辱骂他,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缓缓的迈开腿,下意识的往前走去,却没有意识到他跟随的,已经不是原本大汉的旗帜,而是那一面在空中飞舞着的三色旗。

    『救……救救我……』

    忽然之间,石头听到了有人在呻吟,求救。

    他一低头,忽然看到了之前拿着棍棒殴打他,辱骂他的那名辅兵什长。

    就是那一名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每天张口就是上头有令,闭口就是代表大汉的辅兵什长。

    辅兵什长似乎被骠骑人马撞伤了,倒在地上,手臂扭曲着,一脸的血。

    就像是那一天,石头也流得满脸的血一样。

    『过来救我……』那辅兵什长似乎看见了石头,『我,我命令你……』

    石头呆立半响,然后开始低下头,四下看着。

    他看到了那根暗红色的棍棒。

    他走了过去,捡起棍棒,然后走到了倒地的辅兵什长面前。

    『你要……你要做什么?!』辅兵什长瞪圆了眼,『我,我代表了朝廷……代表了大汉,我……啊啊啊……别打我……别打……』

    石头猛然发现,其实他并不弱小。

    他的力气其实很大。

    血溅了起来,溅到了石头的脸上。

    这一次,石头觉得,这血……

    好烫。

    从脸上,一直烫到了心里。

    ……

    ……

    『收兵了!』张绣甩着长枪上的血,对身侧的护卫说道,『让那些跑远的兔崽子都回来了!麻辣个蛋,这些兔崽子,一放出来就撒欢!』

    护卫嘿嘿笑,心想着,方才也不知道是谁撒欢撒得最厉害……

    『斥候放出二十里!其他人打扫战场!』张绣左右看看,跳下马来,然后摸了摸战马的脖子,嘿嘿笑着,『怎样,跑得爽不?』

    战马摇晃着脖子,喷着响鼻,呼哧呼哧的,然后朝着张绣的怀里拱了拱。

    『知道,知道了……』张绣一边说着,一边从马背上拿下了水囊来,自己灌了一

    两口,然后便是递到了战马的嘴边,然后又是摸出了一袋子的炒豆子,自己抓了一把咯嘣咯嘣的咬着,也同样填了一把在战马的嘴里。

    『将军!』一旁的兵卒问道,『那些曹军民夫怎么办?』

    『民夫?』张绣抬头望去,看见在猗县之处,左一堆,右一群的民夫,或站或坐,正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管他们……嗯……』张绣原本不想要管这些民夫之事,但是话说了一半,便是停顿下来。

    张绣想起了斐潜之前跟他说过的话,想要当好一个将军,必须要上马会杀敌,下马会管民。

    他现在,正是站在马下。

    『啧!』张绣皱眉,『按照流民条例先甄别!再做安排!』

    他不喜欢这些琐事,可是他同样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以他喜欢或是不喜欢来作为行事的依据的,而是应该不应该。既然碰上了,周边又是以他为长,那么他就应该拿主意。

    兵卒领命,便是很快的开始收拢那些曹军遗留下来的民夫……

    骠骑兵卒做收拢流民的事情,其实都很习惯了。

    这些年来,他们收拢了并州的流民,凉州的流民,河洛的,关中的,荆州的,连冀州豫州的流民也一样都有……

    而且在军中,也是各个地区的人都有。

    『有受伤的排这边!』

    『没受伤的站那边!』

    骠骑兵卒站在人群当中指挥着。

    曹军民夫渐渐的开始排队,似乎是有找到了主心骨。

    又有骠骑兵卒提着一个干粮袋子喊道,『有谁会煮饭的?谁是伙夫?出来帮忙挖个灶,给大伙儿煮点热汤喝!』

    『哎!谁会修理皮子?』

    『有木匠没有?有会箍桶的没有?』

    『……』

    场面依旧很乱,但是这种混乱,却似乎多了几分的生机,少了几分的呆滞。

    石头默默的在队列里面走着。

    他习惯了排队。

    跟着前面的人的屁股。

    左腿挪一步,然后是右腿……

    『嗨!』忽然有一名骠骑兵卒到了他面前,呼喝着,『你!你这脸上手上都是血,受伤了没有?』

    『……』石头茫然的抬起头来。

    一名穿着一身甲胄的兵卒,站在他的面前。

    石头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因为在曹军之中,能穿一身盔甲的,都是曹军正卒,甚至是曹军什长以上的级别。

    『问你了,你脸上身上这些血……是哪里受伤了?』骠骑兵卒问道。

    『我……我打死了个人……』石头说道。他没想过要说谎,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谎。『在那边……这血是他的……』

    骠骑兵卒微微皱眉,『你打死的是谁?是什么人?』

    骠骑兵卒说着,挥动了一下手,似乎向某个人发出了一个指令。

    『是那个打我的……他之前拿棍子打我,我……他受伤了,在地上,我拿棍子打他……』石头神志还有些恍惚,显得有些呆滞。他想说的是,他杀了那个曹军辅兵什长,脸上身上沾染的是那个辅兵什长的血,不是他的,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说清楚,所以没头没尾的说得很是混乱。

    石头看到那个骠骑兵卒的眉头开始皱起来了。

    他熟悉这个表情,他心里想着,坏了,完了,我要死了……

    另外一名骠骑兵卒走了过来,手中提着几根长短不一,材质不同的棍子,都沾染了些血。

    『来,看看,你是用那个棍子打的……』

    石头低下头,看了看,指了指那

    根原本属于辅兵什长的暗红色的短棍。

    『哈。』那骠骑兵卒眯了眯眼。

    石头平生是第一次杀人,害怕对方把自己当成凶徒,于是又有些混乱,有些着急的解释了一遍。

    『他原先是管我们的……之前他也用这根棍子打死了我弟弟……又打我……我,我是……』石头结结巴巴,试图努力说清楚之间的关系。

    『好样的。』

    一根大姆指竖到石头面前。

    『啊?』

    石头愣住了。

    从来就没有人夸过他……

    从来没有。

    石头呆呆的盯着那个大拇指,然后忽然之间,感觉到心中发酸,眼眶发热,『我……我我……』

    『小兄弟好样的!哈哈哈,没事没事,我看你这脸上还有旧伤没好,到那边去,对,让医师给你看一看……』骠骑兵卒哈哈笑着,拉着石头走向了另外的一列,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好样的!』

    『我……我是好样的?』石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之前听到的对于他的评价,都是贱民,刁民,狗崽子,该死的废物,***的泥腿子,听不懂人话的牲畜……

    为什么到了这里,他竟然变成了好样的?

    『你叫什么?』那骠骑兵卒问道。

    『我……我叫石头……』

    『没有大名么?』

    『没,大家都叫我石头……』

    『哈哈,我们有好多人都叫石头!』那骠骑兵卒笑着,将石头带到了另外一队之中,『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叫石头……叫石头的都好,都是好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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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0章怀旧空吟闻笛赋

    安邑。

    裴茂的年岁已经不小了。

    但是人老,心不老。

    封建王朝的官吏,大多数也是如此,除非是真干不动了,也要死在任上,绝对没有提前退休一词。

    如今曹军侵略运城盆地,兵锋四战,左右攻略,剑指安邑。

    裴茂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闻喜装傻充楞,只能是披挂着战甲站在了安邑城头上。

    他披着甲立在那,不像是用身体挂着盔甲,反而像是盔甲在支撑着他枯瘦的身子。

    『骠骑坐视各县纷乱,枉顾百姓安危!』裴俊有些愤懑的在一旁嘟囔着,『之前信誓旦旦说是保境安民,如今呢?这曹军来了,竟然不来护卫地方,真是……真是该死……』

    裴茂仰着头,白发长须,在寒风之中飘荡,似乎在听着裴俊的唠叨,也像是根本就没有听。

    『多少年苦心经营,才有如今裴氏这些基业!万一……万一遭了曹军毒手,岂不是几十年辛劳毁于一旦?!痛惜哉!』

    曹军的来袭,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河东原本的经济体制。

    裴俊之所以会有如此愤懑的言语,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他的庄园受损了。

    最开始曹军还有军粮,又期待着河东士族能主动『弃暗投明』,跳反给斐潜来个肾击或是背刺什么的,所以态度还算亲善,表示要建立大河洛共荣圈云云……

    但是后来曹军粮草一方面补给跟不上消耗,另外一方面也被司马懿焚毁了许多,导致军粮供应不上的时候,曹军就忍不住伸出了爪子了。

    再怎么亲善,也不能让曹军没得吃啊!

    不是么?

    所以在运城盆地之中,偏远一些的庄园,率先就沦为了曹军的『额外』补给。

    其中就有裴俊的庄子……

    河东一带,庄子也不比山东之地少多少。

    要知道,河东的『豪强』可是在大汉之中都有名的……

    所谓『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这些豪强地主就在土地边沿修建坞堡庄墙,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庄园。

    在庄园之中,『竹木成林,六畜放牧,鱼赢梨果,檀棘桑麻,闭门成市』,可谓是什么都有。其多年生产积蓄,也往往是囤积在庄园之内,现如今被曹军『不小心』啃了几个,自然就是让裴俊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其实在旧有的大汉经济体制之中,河东这种庄园经济模式,倒也不全是坏事。

    毕竟在北方有胡人威胁之下,如果以小农经济体,自耕农自发的架构,根本无法抵御从北而来的那些胡骑侵扰,只有聚集在一起,修建城墙坞堡,才能抵御胡人的劫掠,保证有序的生产和生活。因此,庄园经济可以说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来的侵略,也保障了地方经济的稳定。

    同时庄园内因为聚集着大量的宗族人口,为了保证宗族的长期繁荣昌盛,豪强家族也会重视对宗族成员,尤其是宗族后代的文化教育。事情总是一分为二额的,脱产的宗族子弟虽然处于剥削者的位置,但是同样也承担了一部分华夏文化传承者的责任。

    可是……

    现在情况变了。

    当斐潜收复了阴山之后,也对大漠之中的胡人或是教化收拢,或是打击切分,或是交易归拢,使得河东原本的北方胡人威胁基本上就不存在了,但是河东豪强并没有因此就开放庄园,反而趁着河洛混乱,中原乱战的时候拼命收拢流民……

    对于河东士族豪强,这种截留流民的行为,斐潜之前没有说什么。

    毕竟在战乱的时候,能够给流民一口饭吃,都是善举,即便是怀着一些其他的目的,但是至少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乱之时的权宜之策,显然不可能永远就这么执行下去。

    『之前其实有骠骑人马来,只不过绕过了安邑诸地……』裴茂缓缓的说道,『他们不会来这里的……』

    裴俊愣了一下,便是不满的说道:『为什么?我们这里难道就不是骠骑治下了?!』

    裴茂微微转头,横了裴俊一眼,『治下?什么才是治下?』

    『……』裴俊想要脱口而出,但是看着裴茂的眼神,『这……莫非还有些其他说法?』

    裴茂叹息一声,『你庄子里面的赋税……有足额缴纳么?我说的是真实数目,不是账面之数……』

    『我自然是……』裴俊一愣,旋即有些恍然,但是紧接着又有些跳脚,『就为了这?!早说啊!早说……』

    裴俊说了一半,便是反应过来,咔吧两下,将后续的话都吞了下去。他是谁,骠骑又是谁?更何况就算是骠骑说了,他就真的会去做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是华夏的优良传统啊!

    『既然如此,知道应该如何做了么?』裴茂叹息着,『这骠骑……真是厉害啊……之前派遣官吏到河东清查登记……原本以为不过是走走过场,却不曾想……原来是落到了这里……你说,这骠骑,怎么就知道曹军……真是……哎呀……』

    『那……那我们现在……』裴俊问道,『应当如何应对?』

    裴茂沉吟良久,『能收拢的,都收拢到城中来……至于郊外偏远之地……也就只能弃了……』

    只能这样了,如果这时候作起来,就算是当下没事,说不得又会被记在了账本上。

    到时候恐怕就……

    『弃了?那可是……』裴俊瞪圆了眼,可是片刻之后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去,『也罢,或许也就只能如此了……』

    可是他真的舍得么?

    ……

    ……

    平阳。

    杨修准备回去了,他来找斐潜辞行。

    这两天在平阳的日子,让杨修记忆深刻。

    看着平阳的城内的景象,再回想一下之前雒阳的情形,杨修心中便是百般滋味,千种苦痛。

    或许是这种思虑,使得他再次见到了斐潜的时候,神情就多少有些变化。

    少了几分的骄傲,多了一丝的敬佩。

    但也只有那么一丝。

    杨修之前是骄傲的。

    因为杨修之前还没有真正的经历那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惨,在很多时候,旁人还敬重称呼他一声杨郎君,他依旧还能得到超出寻常百姓所能获得的待遇,所以他的骄傲依旧还在。

    即便是在表面没有了,在骨子里面依旧藏着。

    直至他到了平阳,遇到了袁尚……

    当年的袁尚,可是比杨修还要更加骄傲的人。

    可是现在呢?

    只是做些书佐小事,学宫佐理。

    名望宛如重负,背上不易,放下也是极难。

    袁尚如今基本上算是放下了,可是杨修呢?

    节堂在望,杨修微微停顿,然后目光闪动了几下,最后垂下眼睑,举步向前。

    『传!』

    堂内斐潜的声音响起。

    杨修上前拜见,没有了之前刚到平阳之时的慷慨激昂,也没有继续要和斐潜继续谈论什么『礼』的事情,只是禀报而道,『在下将归,骠骑若有言,可愿托以告?』

    斐潜略有些诧异,思索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坐席。

    杨修拱手而谢,徐徐然而坐,礼节姿态依旧是完美无缺。

    斐潜看了,颇为感慨。

    暴发户没有三代的沉淀,休想有什么上流的气质。如今看着杨修,斐潜觉得这话确实是有些道理。这种日常之间的耳目濡染,绝非是上两节课,亦或是特训几天,就能够形成的言行举止的习惯。

    人的气质,也就是这些细微上的动作,多一分则是矫揉造作,少一分则趋于粗鲁,恰到好处确实是很难,即便是斐潜自己,也是无法做到像是杨修那样举止优雅且从容不迫。

    三代人的努力,都未必能够改变族人的言行举止。

    那么要改变思想呢?

    需要多久?

    『德祖。』

    斐潜缓缓的说道。

    『在。』

    杨修应答。

    『王朝之兴衰,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之危。其基业长青,言天命之归,人心所向,明君贤臣,千秋万代。然世事何以无常,天命何以无恒,君何以昏,臣何以庸,王室之命,何以衡之?』斐潜缓缓的说道,『王朝如此,世家何如?言天命之归者,多怀鬼蜮,言人谋之成者,多以自负。自古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春秋世家,今何有存?王朝世家更迭,多有言因人心不古是也。然则人心,乃何人之心?兵乎,士乎,亦或是,民乎?士人常言,得民心者可得天下,其言之民,盖自诩为民,亦或是……普通百姓?不知书,不识字,不通礼,不明事之百姓。既民多愚,便任其愚之,见民多怨,便由其怨之,知民多困,便嫌其烦之,如此,民心何来?请德祖以教。』

    杨修皱眉。

    他明白斐潜是什么意思。

    这是和山东之人完全不同的两个执政方针。

    斐潜在平阳,在河东,在关中所展现出来的,也是如此。

    山东人口头上重民,实际上重士。

    斐潜口头上重士,实际上也重民。

    所以即便是袁尚是战败者,但是只要袁尚真的愿意出来,不再怨天怨地搞东搞西,斐潜就让袁尚出来做事。

    士之名望,在斐潜眼里,不值一文。

    如果在之前,杨修必然会高谈阔论,表示斐潜所说之言,都是谬论,表示『百姓之性,皆愚钝也』等等的话,然后阐述国家王朝想要强大,必须要仪仗『智者』,想要有秩序,必须要依靠『宗族』云云。

    后世也有很多砖家叫兽,表示治国理政他们最刑。

    但是实际上,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够明白那些砖家叫兽不过就是被饲养的狗,谁给狗粮,便是给谁出声。

    别看有时候好像是站在普通民众身边摇尾巴,但是实际上他们根本就看不上民众手里的窝窝头,也不是真心为了民众发声,而是嘴馋资本扔出的带骨肉,为了达成资本的某些目的在吠叫而已。

    此时此刻,在见到了平阳之地的繁华和安定之后,如果杨修再次说什么『礼』,无形当中就落入了狡辩之中。

    毕竟平阳发展起来,并不是靠着公知……哦,依靠大汉士族而发展起来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就连学宫,也是斐潜先建好了,请来了蔡邕之后,才渐渐有士族子弟慕名而来,汇集平阳之地。

    『人心之欲,不可足也。』杨修缓缓的说道,『一人之欲,尚难以遏,更何况千万人乎?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杨修说着,目光下垂,『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今日直言,望骠骑恕罪。』

    斐潜笑了笑,『请指教。』

    杨修缓缓的抬起头来,『在下知骠骑之志远大,然瞠乎其后却如何?世家之鄙,盖因传承之所欲也。今辞骠骑而返,非不明骠骑之志也,乃……骠骑之后,可有继乎?』

    『骠骑之关中河东所兴,一则以骠骑宏大之志,二则……呵,二则乃兵戈而立基也。兵兴而死伤者众也,昔日权贼忙于争夺,百姓生死,孰能顾之?是以,良田荒废,病疫横生,人口损之十之七八。故安民之为首要,便如汉之初兴,修文而治武,安邦以休养,民自安居乐业。』

    『夫地广而人寡,存者自是田畴广袤,种莳而助不给。是以大业可成,二十载间,若不遭变故,定有治而盛也,究其所故,乃黔首饱暖无忧,可繁生养者也。』

    『然斯盛之,不可长久,盛极必衰。盖因黔首饱暖,必思Yin欲,又加之愚钝成性,不求圣贤之道,蛮横耍混,索取无度。繁衍数代,子孙益增,荒芜皆为阡陌,寸土必生龌龊。昔日之苦昔人苦,今日之乐今人乐……』杨修长叹道,『世家士族子弟如此,寻常百姓黔首亦如是。在下于中平年间,也曾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意气风发好时光,而如今却……故今向骠骑辞行,非在下不知骠骑好意,奈何乡老皆于河洛……家严已然年迈,行动不利,出入皆需拄拐……』

    杨修本身就不笨,到了平阳之后,起先有些糊涂,但是后面就慢慢的想明白了……

    士族世家,本身就有各处下注的习惯,而在斐潜之处,已经有很多下注的世家士族子弟了。这些或许是主动投靠,或许是被动依附,但是不管怎样说,这些在斐潜身边的士族子弟,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政治结合体,使得曹操原本希望的关中河东士族反乱,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了。

    杨修起初还因为斐潜将他和袁尚放在一起而羞怒,可是在平息了怒火之后,冷静的想一想,其实他确实是和袁尚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丧家之犬败军之将,又有什么资格去愤怒,亦或是去哀鸣呢?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至少在斐潜这里,袁尚在度过了前期的飞熊轩之后,能够平静的出现在骠骑麾下文官行列之中,虽然未必是有什么重大职位,但也证明了斐潜不会因为是敌对之后,便是有意刁难。

    可杨修依旧是不会留下来,不是他不信斐潜,而是他不信斐潜的下一代。

    就像是斐潜觉得暴发户要经过三代才能变得有气质一样,杨修也同样觉得斐潜这么浩大的制度改革,没有两三代根本不可能。而斐潜最大的问题,不是当下能不能赢,而是赢了之后,还能持续多久?

    杨修说他自己年少鲜衣怒马,不知忧愁,何尝不是在表示斐潜如今做这么多事情,到了斐潜下一代说不得就『今日之乐今人乐』了。

    这是一个很显然的问题。

    封建王朝会逐渐产生权贵阶层,比如***贵爵、富商大贾,而任何年代『炒房地产』都是稳赚不赔的。因此,他们有钱以后就会大量收购土地。在那时,也没有行之有效的土地限流政策,很多穷苦农民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便只能卖地,最后沦为为地主打工的佃农。如此发展下去,土地兼并的情况愈演愈烈,最终形成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局面。就这样周而复始,国家消耗越来越大,而纳税人越来越少,最终造成极其尖锐的社会矛盾。

    当然,每个末代皇帝都知道原因出自哪里,但这时候已经骑虎难下了,皇帝作为既得利益者代表人物,在任何时刻他们绝无可能放弃自身利益。

    世家士族如此,百姓黔首呢?

    也是一样的。

    就如同杨修所言一样,普通百姓在祖辈父辈经历过痛苦之后,会有记性么?

    一样没有。

    温饱之后思Yin欲,誓与赌毒不共天,看起来像是一个开玩笑的梗,但其实就像是情人节,女神节,以及砖石恒久远一样,是资本家精心挑选出来的陷阱,如同脑残金一样,念叨得多了,也就根植在心中了。

    杨修确实看到了平阳的强,关中的盛,但是他不觉得这种强盛能够多持久。

    『德祖……汝之迁变,多矣。』斐潜笑道,『汝既得迁,天下之大,岂无变乎?』

    杨修一愣。

    他变了么?是的,他已经变了许多了。虽然他说要直言,但是实际上他已经不会像是之前那样锋芒毕露,语不惊人死不休,甚至举例也是多举他自己的例子。

    杨修吸了一口气,低头而拜,『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斐潜点了点头,『善。』

    沉吟了片刻,斐潜便是伸手在桌案上取了一张纸,提笔沉吟了片刻,写了几个字,便是用了印,让人交给杨修,『既汝执意而去,某也不为难德祖,此书……也不枉德祖辛苦一趟!』

    杨修双手接过,一瞅之下,不由得目光一动,心神微震……

第3201章不知香雾湿人须

    在杨修返程而归的时候,在汉中上庸一带的曹真则也陷入了困境之中。

    汉中上庸一带,范围很广,但是经济并不发达,人口多数是集中在汉中南郑一带,而在上庸附近基本上都是丘陵山峦,虽说有汉水通达其中,但也不好走。

    上庸的易守难攻之处,显然超过了曹军的预料。

    对于曹军来说,或是对于整个的山东政治体系来说,是远远没有意识到,也没有详细考虑过在这么一些相对于比较不通畅的地区是要如何运作的,就像是历史上曹操拿下了汉中之后,做出的决定依旧是迁徙人口,挖空汉中。

    难,就干脆放弃。

    毕竟只要肯放弃,一切好商量。

    相反,李典对于汉中上庸一带的认知,比曹真要更深刻。

    驻守汉中,不能光守南郑,因为一旦让曹军进入了汉中盆地,自然就会很麻烦。

    之前斐潜对于上庸之地的统治是相当薄弱的。

    守汉中,不能在南郑守,也不能在上庸守。

    这一方面是上庸之地本来就是人口基数相对较少,地方架构几乎为零,另外一方面则是张鲁期间对于政治生态的破坏实在是太过于严重了。

    在乱世之中,原本政府应该负责的秩序荡然无存,就给了张鲁这样的地方灰色教派生存的空间。或许后世的人对于为什么会有迷信思想不能理解,但是实际上不管是什么时代的人,除了物质需求之外,还有精神上的需求,吃饱喝足之后,如果找不到什么寄托精神的地方,就容易被某些东西,某些人所引诱……

    张鲁的政教合一,虽然在某些程度上可以很方便的进行统治,但是弊端非常多,其带来的效应就是很严重的愚民化。这比儒家还要更为凶残,毕竟是掩盖在神灵光辉之下,难以直视。就像是掩盖在自由之下的极度剥削,掩盖在集体之下的绝对顺从等等一样,有了一层外袍,总是会混淆一些人感知。

    所以,李典就在汉中和上庸的交接之处驻守。

    上庸山道难以通行不说,城池还相对分散,还不如以汉水为防御线,设置层层关卡,构筑坚厚的战略纵深,即便曹军都是百战精锐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也有第二道,第三道的防御。在遭到反复拦阻、层层削弱之后,等待曹军真能抵达汉中盆地之时,也多半已经是疲惫不堪,难以再战了。

    曹真见李典如此严防死守,也是麻爪。

    不得已,曹真又是回头修复和要梁氐人之间的关系,表示之前的冲突一切都是李典,一切都是骠骑女干细搞出来的事情。可话是这么说,有没有人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然如果曹真不这么做,若是要梁氐人一怒之下便是反而投了李典那边,到时候上庸山地林间到处给曹军找麻烦,那么曹真的路就必然不好走了。虽然说要梁氐人的战斗力并不高,但就像是苍蝇一样,嗡嗡乱飞也是够让曹真头疼了。

    按照常规策略,曹真一边停留在钖县,休整士卒、屯积粮秣,另一边则是遣使去劝说李典投降。曹真也知道李典是不可能投降的,但是万一呢?就算是李典不投降,若是能离间一二,亦或是什么消息传递到了川蜀或是关中,导致临阵换将,也是曹真喜闻乐见的结果。

    只不过李典显然不吃曹真这一套,不仅是将使者打折了手赶回来,并且还表示严阵以待曹真来战。

    曹真见李典态度坚硬,也就只能是领军进逼木兰塞。

    这一日,曹真偷偷带着些人,抵近查看。

    木兰塞在汉水和崇山之间,地势相当险要,

    只见在蜿蜒山道的深处,木兰塞矗立于峻岭之间,如同一只盘踞于山间的猛兽,对任何试图逾越的敌人露出凶猛的獠牙。

    沿着曲折的山道接近军寨,道路变得越发崎岖。

    军寨的石墙高耸,由粗犷的石块垒砌而成,显然是有一些年头了,上面历经风雨剥蚀,青苔处处,但依旧是坚硬的矗立着。

    墙体贴着山崖石壁而建,巧妙地利用了险峻的地形,使得其防御力大大增强。

    曹真看着,便是眉头越皱越紧。

    这种军寨,最是麻烦。

    军寨下方是在整体石块上开凿出来的石阶,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和踩踏,石阶的边缘早就变得圆润平滑,日常行走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说列阵进攻……

    曹真似乎都能预见,若是真的沿着这石阶进攻军寨,每一步可能都是要付出不少曹军兵卒的性命,石阶上恐怕会被血色浸染。

    木兰塞的寨门,厚重结实,门上面有铁箍紧扣,硕大的铁钉和铁条,彰显了其结构的坚固。

    寨门之上,有守军似乎发现了在山坡上窥视军寨的曹军身影,正在朝着曹真这里指指点点。

    曹真估摸了一下他这里到对面的距离,发现超出了曹军投石机的射程……

    『啧……』

    要是当时李典中计出击了,那就好了……

    可是现在,如果真要硬打……

    曹真召集手下军校士官,说:『山道险狭,兵卒临险而战,多有疲惫,如今唯有寻他途绕过此塞,前后夹击方可一举而下。』

    这策略当然是没有错,可是让谁来执行呢?

    曹真环视左右,有些发愁。

    『将主,要不……再找申氏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周边的什么向导?』

    有人建议道。

    曹真皱眉思索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没办法,现在死马也要当活马来医了。

    ……

    ……

    命令传回上庸。

    申耽在上庸镇守,惶惶之余,也有些不知所措。

    申氏是上庸、西城一带的世家豪族,在当地名望势力独一无二。

    这种区域性的豪强地主,成败皆是因地而生。

    一般性的来说,越是小规模的地主阶级,越是可以丢下地域的包袱,轻装上阵,重新打一片天地下来,比如像是张三爷。但是像申氏这样的,就走不开了。申氏在上庸西城一带根植三十年,在历史上是汉末诸侯中除魏蜀吴三家外寿命最久的诸侯之一。

    这就导致了申氏的软弱性。

    谁动他地盘,他跟谁急……

    但是他也就止步于『急』了,真要让他横下一条心来杀官造反,他又不敢。

    他顶多就是只能借刀杀人,自诩聪明而已。

    斐潜也知道申氏

    的能动性很差,只求维持现状,十分不靠谱,所以当时让魏延在西城练兵,原本也是按照刘备抽取白耳兵的方式,渐渐渗透和瓦解氐人庸人的武力,进而缓慢的渗透和控制上庸。但是很遗憾的是,当魏延调走之后,后续接任的张则只是争权夺利,没能继续斐潜的策略,才又给了申氏的喘息之机。

    申氏申耽申仪兄弟,对于东西之争也是颇为忧虑,关键是斐潜推行的那一套田政,对于申氏这种只是靠田地吃饭的士族豪强折损巨大,这才导致了申氏叛变。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斐潜对于在大汉之中,这些当地的土着,豪强等等的容忍度还是非常高的,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缓慢的推行策略,并且还会指引他们进行转型。

    一些士族豪强见机得早,便是顺势转型。或是转身投于工房矿场,或是注重于畜牧养殖,当这些人从土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天下真的非常大,不仅仅是脚下的三寸土。

    申氏投了曹,心中也是颇为忐忑。

    曹真前驱,曹仁居后,上庸之地沦为战场。

    申耽如今坐在厅堂之中,抚摸着上庸太守的印绶,心中烦闷。为了这个印绶,他求了大半辈子,可算是当下获得了,不知道为什么申耽心中却没有多少得偿所愿的喜悦。

    患得患失。

    在斐潜之下,申耽等觉得憋屈,觉得斐潜虽然没有明着要撤他们,但是实际上在蚕食他们在乡野之中的权柄。现在好了,投了曹操之后,却没有觉得多么快意,虽然表面上曹仁代表了曹操表示申氏在上庸的地位一切照旧,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的征调,大量的粮草哗啦啦的流走……

    这不仅是小地主阶级的通病,也是小资产阶级的问题,甚至是绝大部分的中产阶级的软肋。

    申耽这人就是这样,危险近身了就会想着躲,觉得自己祖宗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土地,自己也已经奋斗了那么些年,总该好好歇歇了,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失去,但是一直守着土地,又觉得自己满腹才华没人重视,郁郁不得志,加上当年张则被杀,申氏多少也受到了牵连,一直没能进入汉中核心之中,自然多有不满。

    人么,总是责怪他人更加容易些。

    可是真等申氏一脚踩进了战场之后,却又拈轻怕重,挑三拣四,重又生出了怯意来。

    若是曹军势如破竹,申耽说不得就捏着鼻子认了,顺带还会扩张自己的地盘,可是现在曹真受阻于木兰寨,申耽心中就开始嘀咕了,钱粮花了不少,连自己弟弟都受伤了,这曹军竟然还没能打下汉中来……

    思来想去,申耽叫来了章节。

    章节原是张则族人,后来张则倒台身亡,张氏族人便是作鸟兽散。张节便是改名为章节,投入申氏之下避祸。申耽觉得张节此人相貌堂堂,言辞犀利,多少有些学问,再加上申氏当时也很惶恐,总想着多一条路,于是就留下了张节。

    『如今曹军受阻于木兰寨,张兄弟可有什么办法?』申耽也没有过多遮掩,径直问道。

    张节家族败落,到了申氏此处避难。不觉得是自己家族之前站错了队伍,痴心妄想想要争权夺利失败后应受的责罚,而是觉得自己被抄家被剥夺了财富,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心中自然是对于斐潜,以及斐潜之下的政治集团充满了愤恨,平日里面没少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如今听闻申耽询问此事,也是自然尽心尽力的为曹军思索谋划起来。

    『恩主,此番曹丞相令曹子孝将军进军汉中,确实是千载良机,不容有失,』张节缓缓的说道,『李贼扼守木兰塞,看则像是固守要点,实际上是漏洞百出!』

    『哦?』申耽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此言何解?』

    『木兰寨可挡大军,却挡不住小队!』张节脸上露出了些冷笑来,『昔日售卖军货,若是都走木兰寨,岂不是半点都到不了山东去?』

    申耽闻言,顿时一拍手掌,『哎呀,正是如此!』

    不过片刻之后,申耽又有些迟疑的说道:『奈何这曹……曹子丹和要梁氐人交恶……这些山道,多半都在要梁氐人之下……』

    张节笑道:『恩主多虑了。氐人多愚,不辨是非,只问金银……直便多许些好处,然后表示曹子丹将军杀要梁氐人王不过是因为其跋扈无礼,辱骂曹丞相云云,并非针对氐人之故,然后要另选要梁氐人之王,怕不无人急驱而来?』

    申耽闻言大喜,『先生果然是智谋之士,此计大好!』

    只要曹军打通了木兰塞,那么就去祸祸汉中去了,申氏也就可以跟在后面捡些便宜,不用像是当下这样没完没了的输送粮草……

    至于是不是真的『此策大妙』,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

    ……

    曹军杀了不少氐人。

    尸骨未寒。

    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找氐人帮忙?

    张节拍着胸脯,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因为他知道,是非对错的观念,氐人其实是不具备的。

    当然这可以说是氐人没多少文化知识,不具备分辨是非对错的基础,但事实上,即便是后世经过了九义教育的人,也未必能有一些是非观念。

    自家的钱财被偷了,自然是跳着脚骂,但是如果自己偷些旁人的东西来用,那就叫做『拿』,叫做『借』,毕竟读书人的事情,能叫盗么?

    氐人没有多少传统文化,他们的世界是割裂的,是受限于山林之中的,所以对于要梁氐人来说,只要能给寨子里面带来钱财,就是好人。

    李典在到了南郑之后,对于氐人又拉又打,拉的当然是那些比较亲近,愿意和汉人合作的氐人,至于像是要梁这样的仇视汉人的,也就自然是要被打压的。

    对于要梁氐人来说,对于自己山寨有好处的,就是好人。

    因此李典就是坏人。

    曹军要打李典,所以就是好人,可曹军又杀了要梁氐人王,要按照道理来说,就等同于要梁氐人的仇人了罢?

    可偏偏若是这个要梁氐人王一死,对于某一些氐人会有好处呢?

    曹真对于这些氐人不熟悉,所以眉毛胡子一把抓,难以分辨,但是张节熟悉这些氐人。

    因此他到了曹真军前,正好左右一合拍,顿时就被曹真委以重任。

    张节也是立刻带着财货,找到了左近的氐人部落头领大眼。

    张节知道这山里有路,但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走,不过他知道氐人知道。

    带路党么。

    反正都是要恰饭的,不寒碜!

    真不寒碜?

    『头领,这怎么能说是和曹军有仇呢?』张节义正辞严,『这是在帮头领啊!头领啊,你想想,之前那个跋扈的要梁王要是还活着,对于你有什么好处?』

    『哦?』氐人头领有些迷糊。

    这和好处有什么关系?

    曹军杀人了,怎么是好处?

    『头领啊,你看,这如果要梁王不那么狂妄自大,嚣张跋扈,』张节似乎有理有据的说道,『会被曹军杀了么?不会吧,所以错还是在要梁王,不是在曹军啊!』

    『嗯?』氐人头领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是他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错了。

    就像是在网购上买到了瑕疵物品,是谁的错?是卖方还是买方?可为什么当买方找到卖方的时候,就会有人说『谁叫你不看清楚』,『谁让你贪便宜』,『那东西才几个钱值得这么认真么』,『人家开厂的也不容易』,『客服小姐姐也没吃你家大米』……

    关键是这些家伙连客服是不是真的小姐姐都不清楚……

    对啊,这些都是理由,都是可以好好说道的理由,就像是张节说要梁氐人王跋扈,蛮横,但这和曹军杀人有什么关联?

    这天下跋扈的人多了,曹军都能杀?还是说曹军只杀跋扈之人,其他人都不杀?

    可问题是氐人头领他没读过书,大字不认识几个,所以他真心不懂什么是逻辑关系,听了张节的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想不出来其中关键是在哪里。

    『看现在不是很好么?要梁王的位置腾出来了!』张节继续鼓噪着,『要是曹军没杀了要梁王,头领你会有机会么?』

    『啊?』氐人头领脑袋还是一片浆糊,『什么机会?』

    『当然是当新的氐人王的机会啊!』张节双手一拍,振奋非常,『你看曹军现在就想要找一条路,绕过木兰寨,而在这周边,谁最能熟悉山林?就只有你啊!这不是机会是什么?你只要抓住这个机会,给曹军带个路,到时候曹军不得论功行赏,你不就是新的要梁王了么?这不是最好的机会是什么?千载难逢啊!』

    『哈?』氐人头领瞪大眼,『只是,只是带个路?真的就可以当氐人王?』

    张节微微而笑,『对,只是带个路。』

    带路。

    也许是活路,也许是死路。

第3202章圆机珠活走盘中

    相比较于关中陇右的大规模战乱,流民涌动,以及人口迁徙来说,汉中一带是相对比较稳定的,历史上也是到了老曹同学迁徙汉中人口的时候,才对于汉中的根基有了一次比较大的沉重打击。

    人类是陆基动物,所以天生对于土地会有一定的偏好。当然也会有一些人喜欢天空或是大海,但是大多数的人依旧是喜欢在陆地上,而不是脚底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李典也是如此,他宁可守住当下手中有的,脚底踩着的,绝对不会去想着天空之中和深水里面还有什么,这就决定了李典绝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守土性将领,但是在对外开拓上会有所欠缺。历史上的李典被追谥为愍侯,『在国连忧曰愍』,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当一个将领不争功,没有太强的野望的时候,自然就会非常的沉稳。

    夜空之下的营地内,喧嚣渐起。

    汉中的李典兵马在短促的哨声之中,从睡梦里面醒来,一个个开始整理睡具,列队洗漱,然后再排队吃饭。

    没有人会叽叽喳喳闹闹哄哄,因为一旦被军纪官抓住,轻则挨饿,重则刑罚。

    早脯一般都很简单,蒸饼加热汤。

    李典营地之中,除了之前跟着斐潜入川的一部分老兵,以及张辽后期留下的一部分兵卒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新招募而来的兵卒,大概新老兵卒占比一半对一半。

    其中还有不少是氐人。

    氐人分布很广。

    南郑的氐人相对来说,比上庸一带的氐人,会和汉人联系更密切一些。

    新兵上阵,多少有些忐忑,但是看着周边老卒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自顾自的啃食蒸饼,大口喝汤,新兵心中的那些紧张似乎也就松弛了下来,也跟着撕咬两口蒸饼,像是给自己打气。

    众人默默吃完饭,不久后营地的集结号响起,兵卒纷纷起身,按各自所属的小队,依照伍什排列。

    等小队列队完毕,各队的什长就开始要检查本队的装备。

    重点是每个兵卒身上携带的装备和干粮。

    早期就有出现新兵卒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吃了下发的干粮,然后被吊起来打的事情。

    干粮本身就是为了应急,定额定时配发,不是给兵卒当零食零嘴的。

    什长一个个的兵卒检查过去,拉扯一下兵甲的丝绦,看看紧不紧,有没有系好,再拔出战刀看一眼有没有保养好,有没有生锈,最后会检查兵卒的干粮袋,如果没有问题就会拍一拍兵卒的肩膀……

    如果说有问题的话,那就不是拍肩膀,而是一巴掌扇到脑袋上了。

    什长检查完毕,没有问题,就会站到自己队列之前,举起一面小三角红色旗帜。

    一般来说,骠骑之下,步卒队列的配置,是以小队为单位混搭的,而不是像曹军一样,一个小队里面有盾牌手也有弓箭手。

    这样的以小队为单位的搭配,当然也有利弊。

    不过对于培养基层军校的效用,倒是一种促进。

    在各什队列检查之后,同一小队的兵卒便是要听队率集合训话。

    有的队率屁话挤不出三句,也有的队率能掌握这种技能,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得到成长的队率就会有资格晋升更高的职位……

    『曹军就像是恶狼!想要进我们园子,吃我们的粮食,夺我们的家产,害我们的亲人!』

    『想想你们十年前过得是怎样的生活!现在你们身上的装备,家里的安定,又是谁给你们的!』

    『家里的土地能不能保得住,就要看我们能不能打败曹军!』

    『曹军祸祸了山东,在徐州屠杀,上万的人被杀,整个县城都被烧光!你们想要让曹军来杀我们的家人么?』

    『……』

    这些训话,虽然很多时候都很简单,甚至有些重复,但是对于这些普通的兵卒效用,却是刚好,大多数的兵卒都会点头附和认可。

    只要统治阶级不是脑袋抽筋,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大多数时候本土防御,原本就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那么现在,斐潜,或者说是在李典管理之下的汉中,天怒人怨了没有?

    换一个角度来说,上庸在申氏手里,有没有搞得民生怨恨?

    曹操那边山东之地呢?

    或者,什么才算是人心尽丧,民生怨恨?

    『准备出发!上木兰塞换防!』

    ……

    ……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

    虽说开春了,气温依旧不高,尤其是在山谷山道之中,更是有些偏寒。

    这两天虽然没有再下大雪,可是山顶山腰之处的积雪都很多,一些融化的雪水沿着山岩石壁往下流淌,更增添了几分的寒意,也让山道显得湿滑到了极处。

    曹真带着人马,一步步的在山道之中行走。

    山道的难行,超出了曹真原本的意料。

    尤其是在这种天气,走得快了,体内的汗水和外界的湿气混杂在一起,然后很快的就渗透了所有的保暖衣物,感觉就像是穿了一层潮湿的被子在身上,不仅不会保暖,还会冷得发抖。如果走得慢了,先不说路程的问题,在山道之中吹风挨冻,谁喜欢多待?

    木兰塞既然被称之为塞,就自然有其名的道理。

    想要绕过木兰塞这个两山之间的关口,就必须去爬周边的逶迤秦岭余脉。

    秦岭之中的最高的大哥虽然不在汉中上庸一带,但是其小弟就够曹真吃一壶了。而且翻越山峰最关键的,就是要有向导,万一失去了方向,那就可能全军尽墨。

    曹真在木兰塞前方,留了一个营地,架设旗帜,然后自己带着人绕行。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来。

    走这种山道,普通的兵卒就算是能走,走完了也就废了,而如果让曹真将手里的精锐兵卒交给旁人,若是那个人旁人稍微不给力一些,带瘸了,那么曹真剩下那些氐人和申氏兵卒,同样也是废了。两废取其一,曹真宁可将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被动等待。

    此外,如果以人命堆叠,一个是时间上来不及,另外一个是数量上有问题。曹氏还没有要和申氏,要和上庸民众彻底翻脸。历史上老曹同学同样也是憋到了要撤离汉中的时候,才大规模迁徙汉中人口,是同样的一个道理。

    如果真就战事不利,那么曹军必然不可能白跑一趟,说什么也会将上庸一带彻底的搬空,变成白地,总不能便宜了骠骑,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要稳定地方乡绅,不要彻底翻脸为要。

    此时还算是曹氏和申氏的蜜月期。申耽也是知道如果硬打木兰塞,死伤会很大,而且死伤之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会是申氏的兵卒,所以在曹真提出绕行策略之后也是十分的配合,不仅是贡献出了大量的粮草,以及御寒衣物等之外,还尽可能的在木兰塞之外装腔作势,遮掩曹真的动向,给曹真创造更多的时间。

    只不过这山道,实在是难行。

    夜晚冷得要命,希望白天有太阳出来,但是白天真的等太阳出来了,融化的雪水不仅是使得山间温度上不去,还连带着有雾气,弥漫在山顶山腰之处,进进出出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是人,就连川蜀本土的矮脚马,都是有些狼狈不堪,一个个艰难的点着头,一步步的挪动,喷吐着响鼻,呼哧呼哧的将口鼻之处都沾染上了白霜。

    若是刚好遇到一股山岚吹下来,人马在风中一透,都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随着曹真前来的幸好都是曹军精锐,直属部曲,身体都比一般的曹军兵卒要更加强健,平日也是衣食无忧的,但也有些受不了这种辛苦,一开始的时候还好,渐渐的就有些压不住情绪翻涌,低低的牢骚弥漫出来。

    曹真直属的部曲还好,毕竟都全家老小跟着曹真吃饭的,曹真要是死了,他们独活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所以现在曹真在前面走,他们只要有一口气,就必须跟着。

    但其余的曹军精锐就不一样了……

    这些曹军精锐,有的来自于青州,有的是兖州人,也有一部分是曹仁曹真在荆州之内挑选出来的,虽然说成为了曹真麾下直属的部队之后,军械兵饷上面是优厚了,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就能够彻底的服从于曹真。

    『……其实不就是个军寨么?早些年什么坞堡,什么军寨没打过?何必这一次小心翼翼的绕道呢?直接干不就完事了么?』

    『这上庸的山真心操蛋,爬了一座还是一座,没完没了……』

    『当年打冀州的时候也没这么惨过!』

    『可不是么,好歹在军营里面还有些热汤饭吃,现在……』

    这些抱怨声,牢骚话,不大不小。

    曹真当然将这些抱怨声音都听在耳朵里头了,但是他沉着脸,并没有回头去和那些发牢骚的兵卒互喷。要让这些曹军老兵心服,光嘴皮上说什么军法条例是没有用的,而是要靠为将者的真本事。

    可问题是,曹真能拿出多少『战绩』出来?

    所以曹真身形不动,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一步步默默朝前走。

    时间长了,牢骚就小声了下去。

    和平地里面行走不同,爬山越岭是真的累,如果牢骚没人理会,那么也就还不如一声屁。

    有体力废话还不如留着体力走路。

    曹真是真的听了不难受?

    其实也不是。

    所以曹真也想要豁出去要闯一把,闯过去了吃肉,闯不过去么……

    ……

    ……

    木兰塞之下。

    战鼓轰鸣。

    申耽依照曹真的交待,驱赶着一些民夫,夹杂着些曹军兵卒去攻打木兰塞。

    什么都不做,那几乎是摆明了有问题……

    至于民夫?

    申耽不觉得驱赶钖县的这些百姓,有什么不对。

    一方面是申氏主要势力集中在西城上庸,对于钖县这样的小地方,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资产联系,另外一方面则是之前钖县周边的小乡绅很不给申仪面子,使得申仪当时收不上粮草,进而发生了氐人的事件,所以现在申耽前来,替申仪报仇,有什么问题?

    申耽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何况,粮草也不是无限量的,减少一些人口,也可以让日常消耗少一些。

    曹军的战鼓轰鸣,乱纷纷的民夫被强迫着攻打木兰塞。

    滑腻的鲜血沿着山道上往下流淌。

    申耽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木兰塞。

    申氏兄弟其实都有同样的毛病,他们看不起武夫,看不起斐潜,就自然更加看不起张辽和李典,作为受到了山东经学思想多年熏陶的士族子弟,他们一直都想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些意味着愚钝和野蛮的武夫身上一再受挫。

    斐潜,张辽,李典等人取得的成绩,申氏兄弟不是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豁免了。

    人么,天生下来,就有这方面的能力,看自己想要看的,听自己想要听的,不想看的不想听的,大脑会自动屏蔽掉。

    『不可能输的。』申耽自语道。

    他之前认为申氏之所以被压制,只不过是因为兵力不足,现在他们引来了曹军,就足以和李典抗衡,所以这怎么输?

    而且在申氏兄弟心中,他始终觉得武夫就像是董卓一般,既不懂得经济,也不懂得安民,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懂得如何经营地方,所以申耽他觉得李典必然是靠着兵力强行镇压着南郑一带,现在因为曹军的到来,李典不得不领兵在木兰塞此处防守。

    如此一来,南郑必然就空虚……

    『肯定会有人……』申耽自语道,『不过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听闻什么消息?难道说南郑真就平稳?不可能,这是如何做到的?

    申耽的目光在木兰塞上来回梭巡,似乎是想要以此来寻找出李典军中的破绽。

    不过他越是看,便是愈发的不明白……

    天边的云渐渐染上一层金黄的光晕,太阳即将落下,申耽也渐渐感受到了无形压力。

    这两天的攻伐,严格说起来,他打得确实不错。

    消耗了守军的体力,以及大量的木石,山道的壕沟被填了两道,拒马也破坏了两层。

    但是不够。

    远远不够。

    而且这两天消耗的民夫有些多,钖县的有些不够用了……

    怎么办?

    如果按照当下这个强度继续打下去,就要补充一定的炮灰,可是钖县基本上都已经打空了,再想要补充人力,就要到更远的地方,也就是进入了申氏兄弟的控制区域去调配人口了。

    申耽脸颊上的肉抽动了一下。

    算了……

    还是省着点用,能多拖几天算几天罢。

    『鸣金收兵!』

    ……

    ……

    木兰塞上,李典看着山下的曹军如同退潮一般,哗啦啦的带着血色的浪花退了下去。

    守军不由得欢呼起来。

    李典微微皱眉。

    马忠在一旁,看着李典的表情,不由得问道:『将军,你这是……』

    儿郎们不是打得挺好么?

    已经抗住了曹军数日进攻,而且也没有被曹军破坏了多少的防御设施。

    木兰塞看起来确实不大,也不能容纳多少兵卒,但是实际上李典是采取了一明一暗的双重防御体系,山上的木兰塞露在明面上,兵卒并不多,而山下的军营则是随时可以往木兰塞补充兵力,而因为山体视线的关系,曹军无法发现木兰塞后方的兵营。

    所以照这样继续打下去,曹军就算是打上几个月也未必能拿得下木兰塞。可为什么李典却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模样?

    马忠往山下看了看,又是看了看远处的汉江水,有些不能理解的说道:『将军,你莫非是担心曹军从江水那边来?我们不是有哨塔日夜监视,并无曹军舟船么?』

    汉中上庸之地虽然有水穿行,但是并不好走,七拐八弯实在是太多,导致水流并不平缓,再加上虽然秦岭一带下雪,但是并没有影响江水开始泛滥,这就使得走水路进军就遇到了困难。再加上荆州大部分的舟船都集中在荆州南部,合肥一带,荆北实际上的船只并不多,所以平常能用来给曹军运输粮草,减轻陆上转运负担就已经是很吃力了,根本腾不出多少船只来运输兵卒。

    而且李典做了一些防备,他担心的并不是水路的问题……

    李典也往汉水那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说道,『汉水春汛凶猛,曹军荆北少舟船……曹军想要过此地,唯有克得此寨……某只不过是觉得,曹军似乎有些疲软……』

    『疲软?』马忠问道。

    李典点头。

    李典之前在曹军之中也待过,他知道如果曹军真的要进攻,驱逐百姓填坑的时是怎样的……

    而现在明显强度不够。

    李典忽然抬头看了看周边的山峦,『曹军,该不会是绕道了罢?』

    马忠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一大圈的山……这周边的山里面可是没水源的!』

    李典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不过……前几天下雪了……』

    『下雪?』马忠一愣,『不会吧,将军你的意思是……』

    李典皱眉,思索了片刻,『稳妥起见,还是多派些斥候巡查一下……』

第3203章山

    或许是氐人向导给力,也或许是曹真运气,翻越山道虽然很辛苦,很困难,但是曹真没有迷失在茫茫的秦岭余脉之中,寻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可问题是,仅仅翻越了山道,并不代表了全部的胜利,曹真他还需要击破木兰塞,才能算是大功告成。在战术上,穿插一旦成功,自然是效果卓越,可穿插的部队同样要承受极大的风险。

    曹真没有一股脑的直接就猪突木兰塞,而是先派遣出了斥候。

    结果还真的遇到了情况……

    『将军!前方发现敌军斥候!』一名曹军斥候急急而来,『我们在那个山梁上遇到了!我刚翻过那个山,就看见他们在对面山头上冒出了几个脑袋……我们在后面追了一段路,后来又不见了!』

    如果是猎户,一般是少数一两个人,而且没有盔甲。

    带盔甲,并且人数在五至十人,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斥候小队了。

    『不、见、了?』曹真瞪着眼,见是自家的部曲,也没骂,只是问道,『什么叫做不见了?上天了?钻地了?』

    那曹军斥候小心的回答道:『山路狭窄,林木也多,三转两转,又隔着一座山……等我们爬上对面山头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我们也不敢分散得太开,所以……然后就不见了……』

    那曹军斥候低着头。

    曹真哼了一声,知道这也是实情。

    骠骑斥候有很多的小手段,曹军斥候早就领教过不止一两次了。

    莽撞的,或许都难以活着回来。

    曹真的部曲虽然比一般的曹军兵卒要更勇猛些,但是对应这种在山林之中的骠骑斥候,就有些使不上气力了。

    追,怕中埋伏,不追,又不清楚对方底细。

    那曹军斥候低声说道:『将军,我们人少……那什么,万一要是被抓几个,反倒被问出咱们的实力……要不下一次我多带些人去?』

    『多带人?』曹真哼了一声,『你是想要让我们暴露出来?』

    曹军斥候呃了一声,不说话了。

    人少,还可以说是斥候,人一多……

    『查看清楚是哪一部分了没有?』曹真问道,『是后方守军,是哨卡,还是逆贼的斥候?』

    斥候迟疑着回答道:『只是看有骠骑的认旗,没有将领旗号……』

    曹真皱眉,挥手,『再查再探!』

    骠骑兵卒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再采用认旗的模式了,而是采用铜哨暗号等方式来确定所属,毕竟旗帜这种东西实在是防伪性能太差,即便是还有什么其他信物要交接验证,双方也是靠近到了一定程度,一个冲锋说不得就战到了一起。

    曹军也想要摒弃旗帜这一套的辨认系统,但是……

    暂时还做不到。

    因此,曹真无法确定这一次碰见的骠骑斥候,是地方哨卡的人,还是李典派遣出来的斥候。

    如此一来,情报就非常的模糊。

    按照之前收集的信息,对面出现的这些斥候,有可能是一般的驻守部队,或是临时前来查探的斥候,也有可能是木兰塞李典的人马。

    当然,最坏的结果,就是最后一种。

    曹真也设想过悄无声息的穿过李典的防御线,但是这种情况太过于理想化,正常来说大军驻扎,必然会有哨卡警戒,斥候巡弋,除非是驻守将领松懈,否则一般来说越是靠近对方,便是越容易被对方发现。

    想了半天,曹真没什么头绪,便是忍不住问心腹道:『你怎么看?』

    在某些时候,曹真的心腹能当半个将领来用。

    心腹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没能查清楚他们,他们也同样不清楚我们……我觉得更像是普通哨卡的……见到我军的斥候就缩回去了,可见其战心不高……如果是李贼的人马,少说也要来查探清楚我们具体数量情况……所以不妨多派斥候拦住对方侦测,然后急攻木兰塞后侧,前后夹攻之下,定可破之。』

    另外一个则是摇头说道:『这可不一定,要是他们在前面设伏,我们还一头撞进去,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将军,我觉得还是要以稳妥为上,先查探清楚,再做决定。』

    曹真看着周边的山,磨了磨牙。

    已经走到了这里来……

    来都来了,空着手回去,谁也受不了啊!

    『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曹真看了看左右,『这里虽然隐蔽,但是出口也只有一个,要是被人堵住,想要出去都难……最多在此休息一晚,明天必须出发!』

    『将军,去哪?』

    曹真沉吟着,一时没回答。

    这山峦丘陵之间,看着好像是哪一座山都可以爬,但是实际上能走的只有几条,不像平原地区可以有较多的方向来选择。

    如今敌情不明,走哪一条都充满风险。

    『继续向前!』曹真咬着牙说道,『既然都已经走到了此处,如果就这么撤离……不管怎样,木兰塞必须要打下来!如果说前方有陷阱,就多派斥候……若是真的将李贼引了出来,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设个陷阱……』

    ……

    ……

    茫茫秦岭,群山如海。

    山上有些绿色,正在迫不及待的冒出头来。

    可是山顶上的积雪依旧很多。

    冬雪时间延长了,这些急躁的绿色,就必然要承受更大的打击。

    道路两旁是陡峭的山壁,有些地方如斧削一般。

    在这种地方走得时间长了,心中难免都会产生出些压力,就像是两山石壁会在下一刻动起来,然后将一行人马都挤压成为肉酱一般。

    『全军止步!』

    曹真忽然一个哆嗦,呼喝了一声。

    这种地形……

    曹真吞了一口唾沫,转了转头,扫视了一圈,『斥候呢?!』

    原本定下来两个时辰回报一次的斥候,现在似乎还没有回来?

    是时间还没到,还是出现了什么情况?

    这个年头,可没有手表。

    曹真抬头望天。

    天空被石壁切割成为了一线天。

    曹真心中的感觉越发的不好起来。

    其实有时候人类器官是很奇妙的,大部分从事危险职业时间长了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类似的感觉。比如坐黑车的时候忽然头很痛,进电梯的时候忽然腿抽筋……

    曹真能发育到后期,也不是全靠莽出来的。

    『来人!再多派人往前查探!』

    护卫应答了一声,便是前去传令。

    曹真看着两边的石壁,找到了氐人的向导,询问道:『只有这一条路么?』

    氐人向导点头,比划着,『去木兰塞,就只有这一条路……』

    曹真点了点头。

    他实际上也看出来了,确实是只有这么一条路。

    两边都是石壁,中间一条蜿蜒的山道,在山道下方则是山溪。山道也不算多高,掉下去不一定致死,但是也未必能够保全胳膊腿。

    抬头看,石壁陡峭,上面虽然有树木,也有层层叠叠的石板和石块,但是人想要在这近乎于七八十度的石壁上攀爬,几乎不可能。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劳拉。

    『这条山路有多长?』曹真又问氐人向导。

    向导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二里?二十里?』曹真说道。

    氐人向导摇头,『两天。』

    『两……』曹真有些无语。

    什么时候时间能成为路程的衡量单位了?

    但是看着氐人那清澈的眼神,曹真也只能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派遣了斥候,对于周边再三侦测,直至确定石壁之上没有兵卒埋伏之后,曹真这才算是缓了一口气,下令让兵卒继续向前。

    虽然是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是曹真觉得是值得的……

    但是曹真也没想到,他耽搁的时间,刚好是李典所需要的。

    战争之中,很多时候往往如此。

    从单一的个体来看,有时候会出现做着正确的事情,未必有正确的结果。但是如果从整体看,从概率上来说,做正确的事情的,活下来的概率明显会更大。

    在石壁峡谷的另外一头,李典带着一群兵卒,正在休息吃东西。

    李典和兵卒赶路而来,疲惫不堪。

    如果说这个时候和曹军遭遇战,保不准谁输谁赢。

    只可惜曹真正在侦查险要的石壁峡谷地区,反而给李典等人一些休息调整的时间。

    虽然说山地兵大多数都集中在川蜀和关中,但是汉中一地毕竟是当年斐潜训练山地兵的开始,所以李典在南郑重新操持其山地兵训练的时候,也不能算是从零开始。

    李典现如今深切的感受到了斐潜的前瞻性。

    汉中周边的氐人,给李典提供了一个非常优质的兵源。

    分化氐人的策略之一,就是收拢其勇。

    这些平日里面不是在秦岭,就是在巴山之中活动的氐人,对于翻山越岭,似乎就像是在寻常走平地一般,根本没有什么压力。最关键的是这些氐人吃苦耐劳,而且多半都具备一定的山林野外求生经验,训练起来的时候,除了在文化纪律军规方面有些吃力之外,山林作战的方面倒是独树一帜。

    这些氐人兵卒,除了文化低一些,号令差一点之外,在吃苦耐劳方面,几乎是点满了,即便是当下为了不引起曹军警觉,不能生火,只是配发了些粗饼子,也依旧是啃得香甜,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是在极端环境之中,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吃饭还能坚持行走作战……

    就像是这一次发现曹军有绕道的迹象,李典便是第一时间想到这些氐人构建出来的山地兵。

    几乎是连夜赶到了此地的氐人兵卒,并没有因为连续奔走,野营粗食就掉士气,依旧还是活蹦乱跳的。即便是食物单一缺乏,也对于氐人山地兵也没有太大影响。李典还看到有些氐人山地兵在自发的搜寻猎物,采集野果,补充食材。

    这确实是很不错的品质,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典觉得似乎还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站在山坡上,李典望着远方思索了片刻,没能想出来究竟是什么问题,于是干脆召集了几名军校,一边查看地图,一边做最后的战前布置。

    李典说道,『从这里去木兰塞,就必须通过这里的路口……我们现在在这里,等曹军送上门来……不过现在不清楚曹军具体在什么位置上……我们的斥候碰见了对方的斥候,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没有太过靠近……』

    『如果曹军不来木兰寨,而是继续向后方绕行呢?』一名军校问道,『这里有个三岔口,不如我们去那边堵曹军?』

    『曹军来得速度,比我们预料的要快……』李典摇了摇头说道,『昨天我们才碰到了曹军斥候,今天又碰上了……这说明曹军距离我们的距离很近了!虽然这一次我们为了不暴露,截杀了一些曹军斥候,有一定引起对方警觉的可能性,但是斥候侦测,本身就是有意外风险的……所以只要我们的部队隐藏得好,应该问题不大……』

    『那要不要我们再派斥候侦测一下?确定一下曹军的位置?』另外一名军校问道。

    李典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妥。我们可以根据曹军斥候的批次来大概推断曹军的位置,同样曹军也可以根据我们斥候出现的次数来推断我们的位置……更何况,要是不小心斥候落到了敌人手中……还不如就在这里等。这一次曹军领将,是曹真曹子丹,是曹氏之下相当优秀的年轻将领,若是可以擒杀此将,就是大功一件!』

    谁能保证手下兵卒一定不会被俘?

    又有谁能确保被俘虏的兵卒坚贞不屈,宁死不招?

    至少在大汉这个年代,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斐潜也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与其赌不可能的风险,还不如稳守现有的筹码。

    李典一项就是求稳,而且为了防止手下军校察觉到自己对于斥候的这个心思,还在末尾特意点名了功勋,将军校注意力转移出去……

    显然,李典的策略成功了。

    军校听闻来的是大鱼,皆颇为振奋,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摩拳擦掌。

    李典又是指了一下方才之前那名军校所言的三岔路口,『这条路也不能不防……这样,李队率,你带着百人,从采药道这里翻过去,多带战鼓旗帜,隐蔽好,若是真有曹军前来,便是鼓噪以作疑兵……还有这里……』

    片刻之后,李典分派作战任务完毕,各个军校便是带着部队,分头而去。

    ……

    ……

    几名曹军斥候离开了大部队,有些提心吊胆的查看着四周的山林,往前而行。

    斐潜搞军备竞赛之后,也导致山东被迫跟注。

    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慢了一步。

    原本曹操的军制,完全没有细化,依旧是按照大汉原本的结构来走,被斐潜暴击了之后才痛定思痛,开始改革军队制度,可惜因为先天上的原因,导致始终不是这里有些问题就是哪里有些毛病。

    就像是对待军中精锐,斐潜的做法是培养,而曹操的习惯是扒拉。

    斐潜军中每年都有比赛,大比优胜可以进京深造,小比优良可以待遇提升,但是不管是进京学习深造的,还是在原本军中待遇提升的,都是可以自由选择未来的方向,或是成为更高一级的军校,去其他地区统领兵马,亦或是还在本地成为熟练骨干,相对自由度比较高,注重于个人意愿。

    但曹操那边就不行了……

    因为某些原因,曹氏军队之中,直属的中领军中护军是第一层,其他曹氏夏侯氏统御的地方兵是第二层,余下都是第三层。双商极高的老曹只管往自己兜里面扒拉,要用的时候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但是拔屌走人的时候也是干脆利落,这就导致了曹军之中不是没人才,但是很容易出现断层,同时大量的人才集中在了曹操核心区域,晋升困难内卷严重,而周边地域就很缺人。

    历史上即便是曹操死后,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缓解。比如在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时候,整个关中甚至陇右都是偏弱的,曹军的骑兵竟然是留在了中原中央区域。如果猪哥运气好那么一些,队友给力一点,说不得当时就拿下了陇右,进而可以挺进关中……

    当然,其实就算是诸葛当时顺利取了陇右,也未必能站稳关中,因为实际上第一次北伐的时候,诸葛亮还没有肃清川蜀后方扯后腿的那些人,也就注定了是一场失败的进攻。

    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是注定失败的,那么曹真第一次西进,他心中又是如何盘算的呢?

    再次派遣出了斥候之后,曹真的部队陆续停下休整。

    他回头看了一眼,山道上漫长的队列,让他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荆州,并不是原本想象当中的那么富庶,即便是如今拿下了宛城,曹军也未必得到了多少物资和加强。这是一个很尴尬的事实。先前的宛城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繁华,完全是因为有关中的商货支撑着,就像是居民区内的小超市,看起来似乎很热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跑远路去大超市,但是实际上一旦外部的进货渠道断裂,分分钟就断货!

    宛城就是这样一个在南阳内部的小超市,虽然价格比关中稍微高一些,但是奈何近,方便,所以原先还是很繁华的,只不过随着曹斐两家开战,宛城的进货渠道关闭,仓廪里面能有多少存货?

    因此曹氏得到了宛城,不算是亏,但是也绝对不是一夜暴富。

    曹军西进,其主要的目的不是一口气吃下汉中……

    当然,如果真的能够拿下汉中,自然就是极好。

    就像是历史上诸葛北伐一样,如果真的能取得关中,自然不错,但是其实诸葛在进军的第一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曹真同样也是如此,他尽力拼搏,但是并不真想要自己一头撞死在秦岭和大巴山上。

    看着远处的几个斥候,越走越远,然后变成了小点,消失在视野之中,也没有任何的异常,曹真也有些恍惚起来。或许就真的只是自己多心多想了?

    他正准备下令部队继续前行,忽然在前方出现了些骚乱。

    曹真的瞳孔瞬间收缩,他极目看向前方的山林之中。

    距离有些远,他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些小点在晃动。

    他派遣出去的斥候似乎是遇到了汉中守军的哨兵,双方在林中交手……

    真有伏兵?!

第3204章转

    曹真的谨慎,显然是得到了回报。

    其实在大部分的现实战例当中,伏击成功率并不是那么的高。

    曹真知道自己对于周边地形不熟,在加上心中有感,所以在知道了斥候有莫名折损之后,便是加大了斥候投入的数量……

    历史上很多将领,其实中伏的原因就是太大意了,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要A过去就万事了。

    比如庞涓,为了追孙膑而急驱,本阵跑得比斥候都还快,他不中伏谁中伏?

    如果曹真闷着头,为了抢时间而一味的赶路,不进行侦测,那么曹真当下无疑就会一头掉进李典布置的陷阱之中。

    可曹真毕竟是曹二代里面较为出色的将领,他的警惕性并不差,也在这一刻体现出了价值来。

    特意加派的曹军斥候,显然在远处的山林之中发现了什么……

    曹真心中不由得一跳,然后很快的就做出了决定,从容下令。

    『前部人马,抢出去,占住两翼!查验情况!』

    曹真表面依旧镇定,没有丝毫的慌乱神情。

    这就给与了他手下兵卒一个良好的信号,也使得队列之中原本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但是实际上,曹真心中忧虑并没有减少。

    在这样的狭小山道之中,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进,一个是退。

    幸好的是曹真大部分都是轻装,少数的辎重放在骡马身上,如果说真的原路撤退,会比携带车辆的稍微容易一些,但是也就好那么一点而已。

    如果在这种狭窄的山道上,还带着民夫和车辆,想要原地掉头,那就是一场灾难。

    就像是高等教育的军训之中,依旧还有很多人会分不清左右,更不用说在古代的普通民夫了,慌乱之下,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现如今曹真带领的大部分都是自家部曲和曹军精锐,命令之下,前部就分离了出去,向前进发。

    此时此刻,曹真依旧抱有还有一丝希望。

    出现的或许只是一支守军的斥候分队,不会是大队人马。

    如果是这样,前部兵卒出动之后,就会打通阻碍……

    当然,如果万一……

    那么这一部分的兵力,就有可能……

    曹真死死的盯着前方,看着那些兵卒在军校带领之下,匆忙往前奔去。

    曹军精锐的素质并不差,在没有曹真具体指挥之下,这些曹军兵卒便是自动自发的开始有了分工,有的往山崖石壁上尽可能的攀爬而上,抢占高点,掩护后续的兵卒,也有的是提着刀枪奔向前方的山梁,援救陷入困境之中的曹军斥候。

    看着曹军前部兵卒如此动作,曹真心中稍微有些安慰。

    可是山林太大,距离遥远,前部的兵卒在眼前的时候看起来很多,真冲出去散到了山林之中的时候,却显得单薄和稀疏,很快就在摇曳的树林灌木里面若隐若现起来,就像是被山林渐渐的吞噬了一般……

    曹真心中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他尽力的眺望着,试图在远处的山林之中分辨那些晃动的身影,究竟是哪一方占优。

    因为曹军的兵卒甲胄款式,战袍颜色等,其实都是和骠骑人马相差不多,毕竟原先都是属于大汉系统之下,唯一能比较明显区别的就是旌旗将领旗帜等,但是对面明显没有打出旗号来,这就让曹真在判断上增添了不少的难度。

    『对方的人数似乎也不少啊……』

    曹真皱起了眉头来。他看见自己的手下冲了上去,但是并没有立刻取得什么好的战果,似乎遇到了一些阻碍,然后就看见有人退了下来,疯狂的朝着这里跑过来。

    曹真心中多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莫非真是李曼成?』

    曹真咬着牙,眯着眼,嘀咕道。

    ……

    ……

    李典有些皱眉。

    他埋伏的部队,被曹军发现了。

    李典新训练的山地兵,毕竟还是比魏延手下的那些差了一大截。

    装备的优良,也并不能代表一切都占优。

    氐人先天上的短板,导致了在埋伏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氐人山地兵虽然确实是吃苦耐劳,但是纪律性还是差了一些……

    氐人收集食物的痕迹,被曹军斥候发现了。

    曹军斥候沿着这些痕迹,找到了一部分氐人的埋伏点,旋即引发了战斗……

    在山中埋伏,有时候想象和现实会差距很大。

    李典当然也想要在一个合适的地点,对于曹军进行合围堵截,切断分割,然后一口口的吃下。

    但是人数和山林上的困难,却让李典不得不面对现实。

    理想的埋伏,自然就是在一个狭长山道处,伏于石壁之上,居高临下,待敌军经过的时候,以投石和火球进行攻击,但是实际上这样的埋伏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曹真绕道奔袭木兰塞,这就注定了李典可以选择的埋伏地点,不可能随意选择,而是一定是在这一条道路上,但是在这一条道路上理想的埋伏地点,真就是李典想要用就能用的上?

    首先,没有那么多的峡谷地带。

    在秦岭之中,确实也有不少险峻的峡谷,但问题是曹军不走那边啊。

    其次,曹军也不会永远都在峡谷地带待着,一定会尽可能的加快速度通过。就像是曹真经过峡谷地区的时候,就是心惊肉跳,惶恐不安,特别加强了侦测和防备。

    最为关键一点,时间要赶得上。

    不管是攀爬峡谷峭壁山梁,还是准备落石滚木,草球火料,都是需要时间。

    李典从木兰塞而来,也是匆匆而至,所以也就只能是尽可能的选择更有把握的地点,而不是最佳的伏击地点……

    现实当中的大部分伏击战,其实都是在稍有高度优势甚至是相同高度情况下进行的。

    同时,伏击战在很大程度上,也做不到仅仅依靠远程武器就能轻松实现零伤亡。

    人都有躲避伤害的本能,即便是在后世热火器战争当中,伏击战往往也会出现打成追击战甚至是攻坚战的情况。

    伏击战之所以能够造成大量伤害的首要条件,就是对方的阵列溃散,全军溃逃。

    而且为了尽可能的不让对方侦测到,埋伏的军队往往要设置在稍微偏远一些的地区。

    一般来说,行军状态下的部队要想转换成战斗队形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出于节省体力的考虑,行军状态下的士兵往往是轻装,只携带随身的小甲和短武器。重甲、长柄武器等往往是装载在队伍里的车辆与驮兽上的,所以即便是伏击的军队在远处来袭,而行军状态的部队也未必能够及时调整过来。

    也就是说,大多数的伏击,其实就是以战斗队形和战斗状态,去突袭处于非战斗队形与状态的被伏击者。当被伏击者能看到敌人的时候,对方肯定已经以堂堂之阵压过来了。这时被伏击者还在手忙脚乱的变换队形,领取和分配兵器。这种态势一旦形成,基本就是对被伏击者的单方面屠杀了。

    那么落入伏击的军队,真的就等于即将全军覆没了吗?其实也未必。伏击在初期对于军队最大的破坏,实际上是对士兵带来的恐慌,因而产生的军队失控。

    而现在很显然,李典没能够完成一次精妙的伏击,他的兵卒提前暴露了,导致虽然有曹军前部进入了伏击圈内,但是曹真本阵依旧在远处,没能掉进坑里面。

    现在摆在李典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此吃掉曹军前部,另外一个则是放过曹军的前部,试图引诱曹真进圈……

    琢磨了片刻,李典下令,让一部分的兵卒出击,包围并进攻曹军前部。

    李典没有出全力,是想要让曹真以为他的兵卒就这么多了……

    ……

    ……

    随着李典的兵力展现出来,曹真本阵所在,就是一阵大哗。

    虽然说多多少少已经意识到了有伏军堵着他们,但是等真见到了,依旧还是有些慌乱。

    『将主!怎么办?』

    护卫问曹真道。

    曹真一时没有回答,他目光一会儿在那些搏杀的兵卒双方身影上,一会儿环视着四周。

    对方展现出来的兵力并不多。

    一时之间和曹军前部打得有来有回。

    喊杀之声,在山谷里面回荡。

    战,他们处于不利位置,队列展不开,逃,不仅是意味着要抛弃前部兵卒,也同样代表着绕道偷袭的策略失败。

    『再探!』曹真咬着牙说道,『绕过那些交战的地方,再往远处探!』

    曹真让那些回来报信的斥候,再次往前侦测。

    在这一次,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当然,在直觉之外,还有一些隐藏的因素。

    比如,曹军精锐,依旧也仅仅是曹军精锐,而曹真直属的部曲还没有动……

    李典控制着兵卒的数量,曹真也没有往上增派兵卒,于是双方的小部队打得有来有去。

    氐人山地兵三人一个小组,按照训练的操典,专门挑那些相对落单的曹军兵卒搏杀。

    氐人山地兵身躯灵活,不管是站在岩石上还是钻灌木,就像是在自家庭院一般,挥舞着战刀,脚下的步伐忽大忽小,突前一步冲到曹军兵卒前面,那曹军兵卒果然被氐人山地兵的骗过,一刀砍下来,而氐人山地兵则是减缓了半步,只是等那曹军兵卒战刀砍下来之后,便是死死压住,让身边的战友往前突杀。

    侧翼的突杀同样凶猛,曹军精锐甲兵来不及调整姿势,收刀格挡招架,便是被刺中了腿脚手臂等并不算是致命之处,顿时鲜血飙飞。

    受了伤的曹军兵卒孤军奋战,没有其他曹军援护,很快就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局面,受了伤的手脚反应迟钝起来,然后很快就被割断了脖子,死于非命。

    氐人山地兵嗷嗷的叫着,然后便是公然去割砍死去曹军甲兵的脑袋……

    『混账东西!』在后方也同样盯着战场的李典,不由得骂道,『不是再三强调了么?战功首级,战后才通算!现在还有敌人,就忙着割脑袋!军纪军法都怎么记的?!』

    在李典身后的军校,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氐人确实是吃苦耐劳,但是因为他们之前的战斗模式,战斗习惯已经养成了,真想要改,也不是短时间能改得过来的,就像是所有人都清楚晚上十一点之前睡觉对于身体有好处,也确实应该尊重一下大自然的自然规律,但是临到头拿起手机的时候,就忘了……

    氐人也是如此。

    他们在被李典招募之前,基本上都是各个部落山寨之中争强好斗之人,对于生死搏杀根本不在乎,杀人就像是杀鸡一般连眼都不眨,但是同样的他们也带来了他们自己在山寨部落里面养成的习惯。

    比如杀了敌手之后割下对方的人头。

    一方面是确定和炫耀自己的功勋,另外一方面也是恐吓对方。

    当然,这些战斗的习惯也不全数都是负面的,比如氐人的三人战斗小队模式,就是李典从氐人日常争斗当中总结出来,并且形成了固化的氐人山地的战斗模式。

    一般由身形最为灵活的氐人作为引诱,在对手招式用老的时候,便是侧翼的战友进行突袭,不求直接杀死,只求造成一定的伤害,然后就可以在后续的战斗当中逐渐的扩大优势,最终杀死对方。这种战斗的模式,其实是氐人在山林之间和猛兽搏杀方法,所以李典以这种战术来操练氐人的时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就让氐人接受了。

    氐人就像是一把剑,既然是需要其锋刃,当然也就要承担不小心割伤自己的可能。

    落单的曹军兵卒很快被氐人的小队绞杀,但是那些忙着割脑袋的氐人小队却错失了继续扩大战果的时机,让那些见势不妙,开始从零散状态汇集起来的曹军兵卒有了喘息和组队的机会……

    如此一来,氐人小队的优势就渐渐的被拉平了,曹军兵卒在结阵之后,也渐渐的抗住了氐人山地兵的攻击,双方渐渐形成了拉锯的状态。

    ……

    ……

    就像是许多战事的转折点,都是由一个不起眼的小事所引起的一样。

    曹真和李典的这一场战斗的转变点,也是因为一个不起眼的曹军兵卒……

    李典所隐藏的位置,相当巧妙,从曹真的角度看过去,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并不代表李典等人就是隐身的状态。

    一名被曹真派遣出来的曹军斥候,绕过了战场,不顾松散的岩石土层,连滚带爬的斜向爬上了侧面的山梁,四下张望的时候,就发现了李典等人的大部队……

    他看见在山坡的背面,有大量的骠骑兵卒列队,持戈以待,几乎是在他的脚下一般!

    其实还差着一道山谷和山坡呢……

    不过,即便是还有些距离,这个发现也吓得他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从山梁上摔下去。等到他稍微恢复一些的时候,他发现如果当下在沿着原路跑回去,不仅是是慢的问题,还有可能被正在混乱搏杀的双方阵线所波及到。

    可是在他身上又没有什么铜锣号角等可以用来发出示警声响的物品……

    他急切的站起身,往后缩了几步,在李典等人视线之外,朝着曹真方向又是跳又是挥手,但是在山林之中,树木遮蔽,又有前方的战场混乱不堪,嘶喊不断,他根本无法引起曹真的有效注意。

    难不成真要这么冒着风险再跑回去?

    曹军斥候左右一看,双手在身上掏摸了一下,发现了携带的引火的火镰。

    可周边虽说有些树叶枯枝,但是这两天湿气大,即便是有火镰也未必可以将其点燃。

    忽然之间,曹军斥候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破军袍……

    ……

    ……

    一缕黑烟升腾而起。

    起初只是一小缕,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就慢慢变大了……

    『将主!你看!』

    曹真护卫发现了异常,指点给曹真看。

    曹真转头看去,只见在远处一山梁之处,有一股黑烟升腾而起,而在黑烟前面,有一个人影在蹦跳着,挥舞着手臂,似乎在表示着什么……

    『定是贼军埋伏!』曹真恍然,便是咬牙切齿。

    于此同时,李典也同样发现了异常,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便是下令兵卒出击。

    顿时,潜藏在后的李典兵卒便是向前涌动而出,像是从山坡上滚滚而来的洪水一般,朝着曹军方向呼啸而来。

    『李曼成……』

    如果目光能够灼烧一切,扎死李典,曹真当下愤怒之下所射出的目光,就足以越过空间,湮灭敌手了。

    只可惜,不管曹真对于李典多么愤怒和仇恨,都没有什么用。

    曹真根据山口的情况,迅速的判断出来,自己即便是投入了战斗,也未必能够击破李典伏击的兵卒。他咬了咬牙,对着身边的护卫沉声喝道,『传令!就地往后撤!队列不能乱!乱军者,斩!』

    这命令下达,也就意味着曹真舍弃了前部的兵卒。

    当远远的鸣金声传到了曹军前部兵卒之处的时候,曹军前部兵卒几乎就是在瞬间溃散。

    许多曹军兵卒当即就抛下了正在搏杀的对手,不管不顾的扭头就跑。

    曹军兵卒的伤亡也在这一个瞬间,陡然而增!

    最开始两军交手的时候,双方死伤不相上下,可就在这曹军撤退的一瞬间,曹军死亡的数量成倍的增加……

第3205章窗

    李典带着兵卒冲杀上去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曹军……

    似乎变得不那么能打了。

    在李典的记忆里面,普通曹军兵卒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曹氏中领军中护军等直属战兵,还是相当强悍的。

    除了对上……

    哦,那就没事了。

    李典看着那个跑在最后面的曹军兵卒被氐人山地兵追上,然后一刀砍了上去。曹军兵卒一瘸一拐的跑了几步,就被两个追赶的氐人山地兵赶上,按在地上一刀斩了脑袋……

    忽然之间,李典心头上涌动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曹真一后撤,这些在前部奋战的曹军兵卒便是迅速丧失了战斗意志。原本这些曹军兵卒还能够结阵和氐人山地兵对抗,支撑着没垮塌,结果曹真这一撤退,顿时就变得所有人只想着逃命。

    刚才那名曹军兵卒,一直被追杀,直到被砍下了脑袋来,都没有回身和氐人山地兵搏斗,似乎之前那么勇猛拼命的战斗意志忽然消失了一样。

    从战斗一开始,李典就在寻找曹真的身影,但是距离太远,没能找到,但是李典知道,曹真虽然也没有打出旗帜来,但就在那一群的曹军兵卒之中。

    前方忽然有兵卒大声欢呼起来,『哈哈哈!这是条大鱼!』

    李典眉头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几名氐人山地兵扯着一具大体上完好的曹军尸首。尸首的兜鍪已经掉了,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亦或是被谁拿走当战利品了,但尸首身上还有一副黑光筒袖铠,带着战裙,漆面均匀,甲片完整,不是普通曹兵能用得起。

    李典走上前去,分开那些围观的士兵,上去查看了一下。这个曹军军校应该是被射杀的,脑袋上还带有半截的箭矢,辨认了一下脸,不是曹真,但也应该是曹氏中领中护的某个中层军校,或许就是方才前部曹军的前线指挥者。

    『至少是个军侯。』李典说道,然后便是扫了一旁看热闹的氐人山地兵,顿时怒声道,『还不松手!放在这里!这些都会登记的!少不了你们的!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打扫战场!还有,方才打一半就去割脑袋的,功勋都扣一半!牛教三次都会撇绳,你们怎么教都不会是么?!』

    氐人山地兵顿时一哄而散。

    骂归骂,李典对于这一次氐人山地兵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李典从木兰塞赶到这里,路程虽说比曹真远道而来要短,但是时间比较赶,准备也不充分,氐人山地兵又多数是第一次正面和曹军对抗,能打出如此的水准……

    不过……

    李典皱了皱眉。

    『将军!曹军不行了,为什么不追上去?』

    在一旁的李典护卫问道。

    李典回头看了那护卫一眼。

    护卫微微缩了一下脑袋,低声说道:『将军,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李典问道。

    就和大汉之中,大多数的将军身边都是亲信心腹一样,李典的贴身护卫,同样也大多数都是李氏族人,自家亲属。

    『这……这条鱼太小了……』护卫踢了一下那曹军军侯的尸首,低声说道,『给普通兵卒倒是够了,可要是给将主……』

    李典笑了笑,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明白了护卫是什么意思。

    功勋,就像是升级的经验值,级别越高,需要的经验值就越多。这样一个曹军军侯的功勋,足够一个普通小兵原地升三级,但是若放在李典身上,却只能增加一点点进度条。

    而且……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和曹氏彻底切割,表示忠心的好机会。

    倒不是说李典之前三心二意,而是李典之前在曹老板手底下打过工。

    这是事实,无论李典承认还是回避,都是存在的事实。

    所以,现在如果说真的能够斩下了曹真的脑袋,且不说功勋如何,也就代表了李典真正的站在了斐潜的这一边,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人敢对于李典曾经在老曹同学之下打工的经历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当然,可能对于李典个人来说,会有一些背地里面的议论,但是对于李典整个的家族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李典瞄了那护卫一眼。

    当年李典投了斐潜,然后从曹操手里面要回了李典族人的时候,李典的族人没少在背地里面骂他……

    甚至有不少李典族人,是一路哭着到了关中的。

    算起来,这才过去了多久?

    李典沉默了一会儿,又皱眉看了看周边的战场,摇了摇头说道:『能斩获自然最好,但是现在看来……不能追。』

    『将主……』护卫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担忧的说道,『这……这要是……』

    李典抬手指了指,说道:『你看,曹军其实散乱的就只有前部,而中后阵都是完整的……死伤最大的就是这里,从那边开始就很少有曹军伤亡了……这说明了什么?而且这山道狭小窘迫,若是我等追之甚急,队列自然不成形状,到时候曹军随时一个反扑,你觉得我们能顶得住?即便是顶住了,又是赚了,还是亏了?』

    『将主,那么你的意思是……』

    护卫虽然渴望功勋,但是如今是在战场之上,提建议是可以,但是做主的依旧是李典。

    『让我想想……』

    李典眺望着曹军败退的方向,思索着。

    ……

    ……

    曹真静静的蹲在草丛里,就像是一只等待猎物到来的虎豹,尽可能的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他准备故技重施。

    谁说被伏击了就不能反过来埋伏?

    曹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慌乱。

    他在确定了有敌军埋伏之后,便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即便是他当下冲出山谷,也未必能够有战胜对面伏军的把握。

    远道而来的曹军兵卒,即便是精锐,也是疲惫不堪,而对面的情况曹真他根本不清楚,不知道对方有了什么准备,所以真的全军出击,又有几分胜算?

    不如回来蹲草丛。

    至少这一条路曹真他才带着人走过……

    没错,就是让曹真心惊胆跳的那一条狭长石壁的道路。

    当时走到了这里的时候,曹真害怕有埋伏,便是让手下搜了又搜。

    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因为侦查得仔细,所以曹真也就自然清楚那边可以藏人。

    过了片刻之后,便是有些前部的残兵败将,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沿着山道逃将过去……

    曹真吞了口唾沫。

    李典会不会来?

    这他心中还真没底。

    如果是在之前,曹真有八九成的把握,李典是会追击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李典,大部分时间都是偏将,部将,即便是单独领兵,也是先锋将,而这些将领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要为主将『赴汤蹈火』的,即便是知道有陷阱,或是感觉到有危险,但是在主将的号令之下,依旧是要出击。

    可是现在,曹真就不太有把握了……

    李典的变化,究竟是在投降之前,还是在投降之后?

    曹真心绪如同面前的野草一般,胡乱蔓延。

    如果李典追上来,然后他反打一波,说不得汉中就可以顺利拿下了,可如果说李典不来……

    曹真透过草丛望着远处的山道,眼神之中充满了渴望和期盼。

    这种渴望和期盼在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上……咳咳,还是曹真娶妻的时候,而现在么,曹真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期盼过某个人的到来,而且还是个男人。

    奔逃的曹军兵卒三三两两的过去,越来越少。

    曹真的心便是慢慢的在下沉。

    又是过了片刻,山道之中便是沉寂下来。

    曹真眼眸之中的光,也随着山道的寂静,慢慢的暗淡了下来。

    一盏茶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山道一片寂静……

    『将主……要不要……』曹真身边的护卫,咬着牙低声说道,『要不要……我们去引一引……』

    引一引,可真不是拿个旗帜去晃荡一下。李典等人又不是找不到路,所以护卫所言的『引一引』,必然就是穿上曹真的盔甲,装成是曹真本人来引诱李典上钩。

    可这样的行为,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护卫此言,就几乎是豁出命去了。

    曹真沉默着,身躯往后坐到了地上。

    『不用了……传令下去,准备撤军……』

    『将主!』

    曹真抬头而望,看着那狭窄的的天,『传令去罢……李曼成,他不会上当的……』

    曹真明白了李典的选择。

    如今的李典,之前能稳住不来袭击钖县,现在同样可以稳住不来追击他。

    而对于曹真来说,不贪功,不冒进,稳扎稳打的李典,就像是眼前的石壁一样,根本无法撼动。

    护卫见曹震主意已定,便是站起身来去传令了。

    面对这样一个沉稳到了极致的对手,曹真确实头疼。

    绕道显然不成了。

    虽然之前氐人向导说过,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木兰塞后方,但是……

    曹真扫了一眼正在收整准备撤退的手下,心中叹息。

    进军不成,伏击又是不成,士气已然落到了极低,如果不是曹真率领的是精锐和自家部曲,说不得半夜都有哗变的可能。

    以这样的兵卒,再去翻山越岭,还要孤军深入,至少曹真是做不到的。

    所以只能是撤军,可如果照这样下去,曹真就不得不在木兰塞死磕。

    经过这么一次交手,曹真也明白了,在木兰塞那边,绝对不仅仅只是军寨表面上的那些兵卒,李典肯定在某个地方藏着兵卒,所以曹真他每一次进攻木兰塞,都意味着是面对养精蓄锐的守军,根本无法达到以持续不断的进攻消磨守军的效果,反而是李典借助木兰塞的地利优势消磨曹军!

    因此攻打木兰塞,就成为下下之策。

    绕道不行,强攻也不划算。

    难不成汉中之战,就要止步于此?

    曹真不甘心。

    他冥思苦想,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或许可以利用这一次失败的计策。

    但是很快的,曹真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如果这一次计策依旧不能成功,又将要怎么办?

    太阳渐渐西落,带走了白天的喧嚣。

    曹真站在山坡上,忽然之间心中涌上了一些悲凉。

    一切的劳累,一切的奔波,一切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一刻,化成了一声如烟般的叹息,在晚风当中消散。

    不过曹真也知道,他现在没资格沮丧。

    他必须用自己的言行,来告诉所有的曹军兵卒,每一个黄昏之后,都有一个黎明在等待。

    曹真强打起精神来,仰着头,然后笑了起来,迎向了他的手下。

    不管如何,他都要从这落日的余晖当中寻找出明日的光华……

    ……

    ……

    『杀!杀!』

    潼关之处,传来朱灵的阵阵怒吼声。

    潼关下城之处,横尸累累。

    曹军不计生死的进攻,使得潼关下城的城墙和城垛,几乎都变成了酱红色。

    守军的折损也是不小。

    朱灵身上的盔甲已经是沾染了不知道多少血迹,还有些地方甲片缺失了也没有空闲填补。

    在重新搭建了遮蔽风雪棚子的火炮支援之下,曹军的攻势被稍微控制了一点,可是在习惯了火炮轰鸣之后……

    或者说是已经麻木的曹军民夫和兵卒的连续攻击之下,也给潼关守军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骠骑万胜!』

    『杀啊!』

    朱灵的战刀猛力砍到冲上来的一名曹军兵卒的胸口,当即就将其胸甲砍破,连带着割出深可见骨的一个伤口。

    曹军兵卒嚎叫着,试图临死反击,却被朱灵的护卫一矛扎进了肚子,然后推下了城墙。

    另外一名曹军兵卒面对凶悍杀来的朱灵等人,他慌不择路的蹦上墙垛,刚要跳下去,两支长矛迅猛的穿过他的身躯,将他定在墙头上。这曹军兵卒捂着被扎穿的伤处,对着城外的曹军兵卒喷着血,发出阵阵的惨叫,鲜血喷溅如雨落。

    见其惨状,城下正在往上攀爬的曹军兵卒不由得缩了回去。

    朱灵见状大笑,越发的疯狂起来,带着护卫从城墙的一段突进到了另一段,将好不容易攀爬而上的曹军兵卒统统或是砍杀,或是驱赶了下去。

    一时之间,曹军的进攻势头便是被打断了。

    城头上一片欢呼。

    朱灵左右看了看,将战刀上的血迹和沾染的肉沫碎骨,在一名曹军尸首上随意的抹了两下,然后将那曹军尸首推到了城下,『打扫战场!准备轮换!』

    欢呼声渐渐的停了下来,然后响起的是呻吟的声音。

    『医师!这里!』

    呼喊声响起。

    一队队的医护冲上了城头,不顾城墙之上的鲜血和尸骸,查看伤员,现场救治,然后一组组的将伤员抬下城去,转移到后方救治。

    守军占据优势,但是并不代表就可以完全豁免伤害。

    伤了还有救治的希望,但是有的兵卒直接就死了,救都救不回来。

    或是一次不经意的探头,或是脚下不小心踩空,就会使得一条性命就这么消失。

    莽撞的,血冲上了头,失去了理智,死了。

    胆小的,搏杀的时候动作变形,防御不到位,也死了。

    运气差的,明明什么都没错,依旧是死了……

    潼关之处,就像是一个筛子,又像是血肉的磨盘。

    如今能够存活下来的守军,就像是一次次敲打出来的精钢,坚韧勇敢,百折不挠。

    在这样的残酷搏杀之下,绝大多数的潼关守军,都懂得如何以最小的伤势换取最大的战果。那些原本在训练场上难以融会贯通的技艺,也渐渐的烙印在了他们的血脉里面。

    朱灵在城墙上巡弋,顺手挑拣了两把还算是没什么损伤的战刀,插在了自己背后。

    不仅是他,包括朱灵的护卫,以及其他的一些守城兵卒,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游戏里面战将开无双,千人斩,刀口枪头都不带卷刃的,但是实际上,即便是百炼精钢,在连续砍杀数人之后,刃口就会开始发钝……

    而在当下,是绝对没有时间去给朱灵,亦或是其他守军兵卒去打磨兵刃的。

    果然,曹军再一次的进攻,很快又在后方的曹军督战队的逼迫之下,向前涌动。

    不仅是曹军本身的督战队,其实在潼关城头上的火炮、投石车、弩车等远程威胁之下,曹军兵卒也只能是尽快的通过危险的区域,尽快的冲击到潼关下城之处。

    在潼关下城前方的坂道上,狭窄的区域根本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只能是赌运气一般的被动挨打,所以只要踏上了这一段路,就几乎等同于九死一生。

    但是只要在进攻之中活下来了,就可以退下去休整……

    没有错,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先走一趟黄泉路。

    谁都逃不过。

    曹操所带来的大部队,除了直属的中字头,其余的兵卒都在不停的轮换,从后方上来的都要在血肉磨盘之中走一趟,然后才能退下去休息几天,或许还有第二次轮换,或许就可以等到生还的时候……

    谁也不清楚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还需要死多少人。

第3206章错

    中条山之处,曹军军营军容严整。

    营区里面没有大群的百姓和车马队,只有精悍的甲兵。

    曹操和曹休取得了联系,正在枕戈以待张绣的突袭。

    可偏偏张绣在安邑一带晃荡了一圈之后,又重新缩了回去,不知去向,让曹操空等了一场。

    最后的消息,是张绣带着人往北走了……

    可问题是真的就是回去了?

    还是虚晃一枪?

    亦或是运动到其他什么地方了?

    这都是曹操必须要考虑的问题,而能提供给他的信息,实在是太少。

    曹洪败退,求援求粮,让曹操坐在大帐之内久久无语。

    分部的失败,并不能算是多大的事情,因为曹操自从征战以来,局部战场上也不是永远都占据上风,但是只要最后能胜利了就可以了。

    曹洪严重受挫,曹休也是疲惫不堪,现如今诱敌分散,搅乱对手的策略基本上宣告失败,而曹操所不能明白的是,斐潜就真的这么笃定?

    他就一点都不害怕?

    按照前线逃回来的败兵所描述,出现的骠骑兵马确实是曹操最为头疼的精锐骑兵。那种全军阵纪森严,训练纯熟,战力强大,装备优良的精锐骑兵。

    曹操不由得深深叹息了一声。

    如果他有如此骑兵,何愁天下不平?

    可惜,这等利器,却是落在了斐潜的手中。

    曹洪的来信当中表述,他以接近三倍的兵力伏击司马懿的骑兵,但是最后只能击败,并没有能够达成全歼的效果。虽然曹洪没有就此事展开,但是曹操知道曹洪是什么意思。曹洪是在提醒曹操,骠骑骑兵,比原本他们所预料的还要更加的难缠。

    曹操明白曹洪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愤怒,且有些难堪。

    张绣不知所踪,斐潜本部还不知道在哪里。

    曹操原本想要引诱斐潜犯错,就像是当年他在面对袁绍的强大兵力的时候,也是等着袁绍犯错一样,可是现在曹操忽然发现,他的孟德斯鸠的兵法似乎有些问题……

    当然,在这个时刻,曹***绝对不能说是自己的问题。

    就像是统治阶层从来不会表示自己政策出现了问题,官吏出现了问题一样,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是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但是面对皇帝的新装,依旧要腆着脸表示好看真好看。

    曹操当下其实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他的问题究竟是出自于哪一点,可是他不能承认,只能进行暗中自我的调整,绝对不可能到处宣扬……

    简单来说,就是曹操开始了自纠自查。

    至于查出来的结果么,抱歉,无可奉告,不予公开。

    ……

    ……

    杨修也在思考。

    他起身,掀开了使者华盖车的棚盖,走到了车外。

    夜晚的寒风,让杨修思考得有些发热的脑袋,渐渐有些凉下来。

    篝火在旷野上,显得那么的渺小。

    一旁值守的护卫上前,询问是否有什么事情。

    杨修摆手,说只是出来透气,并无要事。

    护卫这才退下。

    杨修往前行了两步,站在临时宿营地外。

    杨修能感觉到,背后传来若有若无的目光。

    那是曹氏兵卒监视的目光。

    『呵呵……』夜风吹来,杨修感觉到了有些寒冷。

    他车上还有一件衣服,一件斐潜送给他的临别礼物。那衣服很保暖,可是他不敢穿。

    杨修明白斐潜这是在示威,亦或是在展示他的军备物资充沛。

    以及是用这件衣服在用计……

    杨修原本不想要。

    可是斐潜说的一句话,却让杨修不得不低头拜谢,接受了这一件衣袍。

    『使,从人从吏,急速之意也。天以时使,地以材使,人以德使。既以为使,何以私之?』

    简单来说,就是杨修从曹操那边来,传达了曹操的意思,现在杨修回去,也同样是传达斐潜的意思,那么使者个人的意愿,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使者的职责。

    衣袍当中自然没有夹带物。

    斐潜所有的计谋,都是放在台面上的。

    所以,杨修还不得不带上,以示坦荡,尽可能的装作此衣袍不过就是一件衣袍而已……

    『没错,从人,从吏啊……』

    杨修呼出了一口气。

    堂堂四世三公子弟,现在则是沦为阶下走狗!

    袁尚!

    杨修!

    哈哈哈!

    杨修想要狂笑,向着天空和大地狂笑,可是他最终只是咧了一下嘴,然后抖了两下面皮。

    天地无道,乾坤无序,可奈何之?

    这个天下,原本应该是他的,是他们的啊!

    他才是天之骄子!

    斐潜……

    当年,当年的斐潜算是个什么东西?!

    杨修觉得他和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可是扑腾起来的浪花,却导致整个天下发生了让杨修难以理解的新变化。

    杨修仰起头,努力使得自己眼眶之中的泪不至于落下。

    当年在雒阳的时候,杨修根本没注意到斐潜这个人……

    那个时候,杨修是何等荣耀?!

    『洛水悠悠去,桥头柳絮飞。渔舟唱晚曲,唯有故人悲……』

    杨修缓缓哦吟着,声音在空中飘荡。

    篝火之处,一名曹军兵卒微微动了动耳朵。

    ……

    ……

    邺城。

    曹丕心中非常不安,总是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情即将发生。

    他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所做的事项,全数都盘算了一遍,然后觉得他应该是没有做错什么……

    调配粮草,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征发民夫,又有什么问题?

    也没问题。

    盯着百官群臣,这有什么问题么?

    同样也没问题。

    那么会是在哪里有问题?

    曹丕想不出来。

    反正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肯定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可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当下已经有问题了。

    这就让曹丕心中一阵阵的发凉。

    前线不利的消息,虽然说曹操有意无意的隐瞒了一些,但是在曹丕打听之下,多多少少的也了解到了不少。

    进攻上党全面失败,河东一度失利,幽北被打得抬不起头,似乎一切都和原本的预计相差甚远,

    曹丕似乎感觉到这几天在邺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官廨之内,都是在叽叽喳喳的,窸窸窣窣的有人议论着什么……

    曹丕心慌慌,可是表面上依旧要装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来。

    之前曹丕真没有和骠骑兵马有多少接触,或许距离骠骑人马最近的一次,是当年在许县,斐潜领军和曹操会盟的那一次。

    在那个时候,曹丕虽然觉得骠骑军马颇为雄浑,但是完全没有想到骠骑军会发展到今日这般的地步,会给山东,给冀州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隐渊吟兮翰海现,鲲击水兮玄溟变……』

    似乎是一语成谶。

    这是巧合,还是布局?

    曹丕还未想透。

    他只是知道,如今冀州豫州之内,包括其他山东之地的士族子弟,似乎有很多人和斐潜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了……

    就像是当年家伙偷偷的和袁绍的那些瓜葛一样。

    『该死的……』

    曹丕咬牙切齿。

    不管怎样,既然作为曹氏世子,自然当为曹氏基业分忧!

    之前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应该做一点什么,而不是干看着!

    『赵校事还没来么?!』曹丕向外面的护卫问道。

    护卫回禀,『还……哦,来了!还不快点,世子相召!』

    赵达急急上前拜见曹丕。

    『我要你查……』

    曹丕声音低沉下来。

    赵达脸色一变,也是低声回答道:『世子……这可不好查……』

    曹丕咬着牙。

    斐潜究竟是如何联系山东之人的?亦或是山东之人又是如何联系到骠骑的?

    曹操明明已经封锁了水陆道路,禁止信使传递消息,可偏偏山东之人会比他这个世子还要知道得更多,知道得更快!

    甚至有可能……

    山东之地早就有人和斐潜勾结,准备反叛了?

    当年豫州兖州就有不少人和袁绍眉来眼去,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难保这些家伙心中,都没有包藏祸心……

    『彻查!』曹丕目光凶狠,从身上扯下了一块玉璋,丢到了赵达手中,『此乃生死存亡之刻!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查!』

    赵达一愣,便是深深拜下。

    『臣惶恐……谨遵世子之令……』

    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但是如果从侧面看,就能看到赵达在拜倒的时候,潜藏在阴影之下,露出了一些残忍的笑意。

    像是一只贪婪的豺狗,看见了腐尸。

    ……

    ……

    天边云卷云舒,终于,腿脚已开始发麻的杨修缓缓的从曹操大帐里面退了出来,略有些蹒跚的转过了帐篷,方是悠长地叹息了一声。

    在叹息之声当中,似乎包含了泄气、无奈,还有一丝惶恐。

    大帐里面只有他站的位置,没有他坐的位置。

    这有些让他失望,又有些理所当然。

    不管怎么说,杨修当下依旧是属于河洛的,是降将,是『从人』,『从吏』,而不是可以参与到核心的军事会议里面的谋臣良将……

    虽说心中略有不爽,但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使者之旅,结束了。

    总算是完了。

    不,还有一件事,杨修没说。

    那件衣服。

    因为杨修看到了在大帐之内,有不少类似的衣服。

    毕竟关中和山东已经做了不少的贸易往来,而曹军中高层不管是谋士还是军将,也不差那几个钱,买点好衣服,抵御这里的天寒地冻,又有什么问题?

    可如果杨修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件衣服拿出来……

    那就出问题了。

    杨修上缴衣服,以证明清白,那么其他的人交不交?

    交了,不妥,不交,也同样不妥。

    那些人可不敢记恨曹操和斐潜,但是对于杨修么……

    杨修微微叹息一声。

    不管曹操和斐潜究竟怎样,都是如今杨氏所惹不起的。

    虽然说杨修知道世事已然如此,但是总有些东西搁在心中,无法释怀。

    如鲠在喉,却无从诉说。

    杨修站在原地,微微平复了一下,让自己的表情和行动,都能显得更加的平稳之后,才缓缓的往前而行。他知道,必然还要听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斐潜。

    斐潜……

    即便是杨修不想要听,也不得不听。

    从人,从吏……

    或许确实如此,从此开始……不,从之前更早的时候开始,这个天下的权柄,就和杨氏没有什么关联了。杨氏就只能是『从人,从吏』而已。

    杨修忍不住摇头低叹。

    等待在外线的杨氏护卫走上前来,却听到了杨修的叹息,不由得一愣,然后抬头看向了曹操的大帐,低声说道:『郎君,这是……曹丞相……』

    杨修摆手,『无事。』

    那件衣服,回头再找个机会,说明一二罢。毕竟在去平阳的队列之中,也有曹氏兵卒,杨修拿到了衣服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收到了自己手中,而是交到了曹氏兵卒手里。

    有没有夹带,曹氏兵卒自然清楚。

    所以,不提这件衣服,应该也是没事吧?

    杨修嘴上说没事,但是心中有些没底。

    护卫显然也是不信,他斜眼瞄向了曹操大帐。他忠诚的对象不是曹操,而是杨氏,杨修。

    杨修走了两步,便是发现了护卫没跟上来,便是转头低声喝道:『还不跟上!』

    护卫应答一声,低下头来,可是脸上愤懑之色,显而易见。

    在护卫看来,杨修辛辛苦苦跑了平阳一趟,就不提功劳,也是有苦劳,可是现在杨修却像是被哄赶出来了一样……

    或者说是利用完了便是丢在一边。

    杨氏,堂堂的四世三公之子,就像是夜壶么?

    别的就算是不提,杨修去平阳一趟,多多身上也是冒着死亡的风险去的,谁知道那个骠骑会不会恼怒之下一刀将杨修砍了?而现在杨修回来了,曹操既没有奖励,也没有补偿,就这么说几句话,就将杨修给撵出大帐,然后其他谋臣军将在大帐之中待着。

    这不是明显的将杨氏排挤在外么?

    要知道这一次曹操进军关中,河洛也是给与了不少的『支持』!

    杨氏护卫心中腹诽不已。

    而在前面走着的杨修,倒是有些卸去了重压的轻松。他这一行确实是太累了,不光是身体上的劳顿疲惫,而且心中也是疲惫不堪,所以他当下只想要好好的歇息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护卫脸上那些不忿的表情。

    ……

    ……

    在曹操大帐之内,曹操眯着绿豆小眼,皱着浓眉,半响无语。

    曹操左右,坐着郭嘉和董昭,以及一干部将偏将。

    杨修带了斐潜的回信。

    郭嘉在一旁,瞄着桌案上的那封斐潜所写的回复。

    『汝欲战,便来战。』

    笔锋如刀。

    戳得曹操显然不怎么好受。

    肺管子有些疼。

    头也疼。

    当着诸位军将谋士的面,曹操也不好意思揉一揉,只能是皱着眉头硬抗。

    『骠骑提兵西域,又回军河东,可见此子早有预谋……换言之,在骠骑出兵西域之前,或已料到……明公将进军关中……』郭嘉缓缓的说道。

    『奉孝!此言差矣……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董昭有些不满的说道,『明公出兵之事,乃为隐秘,未出兵之前,孰能知之?』

    郭嘉看了董昭一眼,并没有继续解释,有些像是懂得自然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的样子,让董昭多少有些色变,掀了掀胡须,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看见曹操伸出了一只手……

    『此事……如何应对?!』

    曹操声音低沉有力。

    分析得再多,关键也依旧是应对。

    单凭回复的这一封战书来看,斐潜确实是应战了,并且还大胆的邀战。

    可究竟要怎么打,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如果仅凭书面上的几个字,那么直直的冲往平阳,双方王对王,将对将,列阵于平阳之下,先一阵叫骂,阐述一番自己的大义,然后贬低对方,最终三军出动,相互搏杀,赢的是爸爸,输家是儿子……

    但这是春秋的操作模式,战国都不用了,更何况当下?

    春秋那个时候的战争模式,是真君子。

    后来『君子』被『小人』给玩坏了,也就导致后来没有了『君子』,谁是『君子』谁***,但是偏偏又要在口号上和面皮上好听好看,于是也就越来越多的『伪君子』。

    曹操不介意当伪君子,但是他绝对不愿意当一个***,因此对于斐潜所写的回复,他一个字都不信,更觉得这就是斐潜搞出来的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明公,平阳之处,必有埋伏!』董昭沉声说道,『如今我军立足未穏,若是贪功冒进,以求毕战于一役,则多躁军是也,恐落于骠骑下怀!不若依旧以硬营而进,鲸吞蚕食,先定安邑,再进平阳不迟!』

    董昭说完,大部分军将都点头认可。

    曹洪失败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那么就连曹洪都扛不住骠骑麾下一个不见经传的司马懿胖揍,更何况是他们连名字都没有的部将偏将?司马懿都如此厉害,若是碰上了张绣,亦或是其他在骠骑之下有些威名的武将,岂不是……

    自然是紧跟着曹操这根大腿更为保险。

    这话当然不能说,说了就有自己畏战的嫌疑,所以必须如同董昭之言,称之为『稳妥』。

    可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真的能够成功么?

    曹操已经产生了怀疑。

    不仅是怀疑自己,同样也怀疑一切。

    毕竟怀疑旁人,比审视自己要更加容易一些,也会使得自己得到一种解脱。

    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自己这一方都是猪队友。

    郭嘉在一旁,多多少少猜测到了曹操一些心思。郭嘉认为,曹操所忧虑的,是他觉得他失去了土壤,那种熟悉的山东土壤,所以曹操就像是没了根一样,流露出少许的慌乱和不安。

    『明公,切莫中了骠骑激将之策。』郭嘉缓缓的说道,他也不赞成现在就直接进攻平阳,但是理由和董昭的并不一样,『骠骑之举,无非是虚虚实实罢了……』

    『哦?』曹操果然有了回应,『奉孝请讲。』

    『河东诸族,素是见风使舵,』郭嘉沉声说道,『见利则喜,见异思迁,并无定性,故而于平阳之中,有诸姓之人……然不足以凭之。』

    『不足以凭?』曹操的小眼珠子忽然亮了一下。

    郭嘉缓缓的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曹操沉吟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果然是奉孝!此言甚妙,甚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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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