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2章当手套遇到手段
川蜀,吴家。
『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年轻的半大小子,在愤怒的挥动着手臂,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我们吴氏上下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父亲大人你小心翼翼,每天都是……』
『闭嘴!』吴懿称身喝道。
『不!』年轻的半大小子越发的愤怒,他跳着脚,激动的在厅堂之中走来走去,『闭嘴!又是闭嘴!什么时候都是闭嘴!什么话都不让说!什么事情都不让做!这种日子我受够了!受够了!我要让这天……』
半大小子扯着脖子正在喊,结果看见吴懿脸色沉得宛如要乌云盖顶,即刻就要倾盆而下一般,便是被吓了一跳,下半截的话也就没能顺利的说出来。
『父……父亲大人……』
吴懿指了指一旁的坐席,『坐。』
半大小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下。
吴懿深深的呼吸了片刻,沉声说道:『你觉得不舒服,觉得不必忍,觉得这个天下不公,觉得所有事情都有对错,对的要嘉奖,错的要受惩罚……』
『父亲大人,这有什么错?』半大小子又要激动起来,『这不公平!不公平!我们吴家辛辛苦苦……』
『你说什么?』吴懿忽然打断了他。
『我说这不公平!』半大小子重复道。
『后面那句。』吴懿说道。
『我们吴家辛辛苦苦……』半大小子依旧还没能够明白过来。
吴懿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们姓吴啊……我还以为你以为天下人都姓吴呢……』
『怎么可能?我还没那么……』半大小子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愣住了。
吴懿低声说道:『你以为天下应该是怎么样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天下的所有律法,所有规矩,所有那些对,那些错的,又是怎么定出来的?谁来定的?谁有资格定?吴家有这样的资格么?还是我们家里面的那些民夫,佃农,那些工匠有资格说什么对错?!』
吴懿的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我们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去做什么,一言可令其生,一语可绝其命!对于那些民夫,佃户,工匠,奴仆来说,我们……就是律法,就是规矩,就是这个天下所有的对错!』
吴懿挺直的腰,慢慢的松了下来,慢慢的弯曲,『然后呢?还是那句话,这个天下的所有人……都是姓吴么?我问你,天子姓什么?』
『……』半大小子瞪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于白痴,可是若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或是不懂,那么就是自己是白痴了,于是只能吭哧着,『姓,姓刘……』
『很好。』吴懿点了点头,『总算有点脑子。』
半大小子:『……』
吴懿将视线微微往上,陷入了一些回忆之中,『你大父当年……当年就以为靠近了大将军,就能成掌握权柄,制定律法,评判对错的人,可是他错了……他赌上了所有,然后我们就失去了所有……这个天下,什么才是对错?你以为的对错就是对错?』
『今日唤你过来……』吴懿的声音低下来,『就是为父也要再赌一次了……这些时日,你想必你也听到了些传言……现在这传言越发的……甚至你二叔都出事了……如果持续这样下去,恐怕是……吴家上下都有危险了!』
『父亲大人!』
『这一次,多半会赢……但是世事难免万一……你大父当年赌输了,所以我们从陈留到了川蜀……』吴懿没理会半大小子,继续说道,『如果为父赌输了……你就只能去交趾了……在城外南郊,有一个……』
吴懿身躯前倾,趴在了他儿子耳边,声音渐渐的低下来,然后细不可闻……
……
……
梓潼杜氏。
他装耳聋已经有一些时间了。
就和越来越没有意思的华夏纯洁联欢的某小品一样,装耳聋这个事情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稀罕的是装了这么长时间耳聋,没人来找他。
华夏有个很不好的认知,就是天残地缺有资格透露一些天机……
这使得老实的残疾人都成为了没价值的人,被人遗弃,害怕会招惹来厄运。
老实人不懂得『透露天机』。
可笑的是,相信那些天机的人,他们面对的『天残地缺』,未必是真的残缺。
这真是一个令人遗憾且悲伤的事情。
杜微就很悲伤。
杜微是一个谶纬大家,解谜名士。
他『聋』了,但是他可以听见人间一般人所听不到的声音……
哇哦!
这个时候就有人会说,『莫非是天地之音?』
然后杜微就不承认,不否认,不负责……
这一套的模式,原先是很爽的,也是让梓潼杜氏声名远扬的不二法宝。
可自从斐潜入川之后,谶纬之说就越来越没有了市场。
川蜀名士历史上走了另外一条路,和山东士族很像,但是又有些差异的道路。
山东士族子弟虽然也搞谶纬,但是他们还偏向于经文,而川蜀这一帮子,基本上就是完全倒向谶纬了。
名士和谶纬,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这种模式,不管是古今中外,都是非常好用的。
因为有一些人,喜欢没脑子的状态,毕竟那样会很舒服,无忧无虑,不思不想,也自然就不用承受精神上的压力,毕竟生活都那么苦了……
所以这些人就是名士和谶纬的目标用户。
名士来证明谶纬的真实性,谶纬也反过来推高名士的声望,越多的没脑子的人,或是没知识的人加入到这个目标群体之中,进一步的使得名士和谶纬融合起来,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就连刘焉当时也不得不拜倒在圣女的裙下跪舔,还认了一个便宜干儿子张鲁……
就像是后世米帝的明星和高管在某些神灵代言人见证下媾和一般。
当然,刘焉当时和圣女之间,多半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有些像是以毒攻毒的模式,可是刘璋没他老爹的能力,于是局面就搞不定了。
斐潜来了之后,单独切割了谶纬出来,还搞了一个青羊宫让道家和谶纬打擂台。
川蜀之中的谶纬学说一开始觉得还很爽,但是后来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和专业千年胡说的道家相比,谶纬那点把戏自然是不行了。
啊?道家不是胡说?老子不是出西关了么?去了胡人的地盘,那么老子说的不就是胡人之言了么?约等于胡说。
好吧,上面的是马猴的胡说,但和道家相比,谶纬确实显得更零散且没有系统,各家不同的言论相互冲突,若是在平时,就像是一个人捧着一台手机刷公知,单独听一个人说,那似乎头头是道,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全部谶纬都摆在台面上的时候,相互之间的说法就打架了。
比如公知说苹果皮上有农药,还是要削皮吃更好,举例说明了果农在种苹果的时候一共喷了多少农药,一共是要祛除多少害虫,有理有据,不由得不信。
而另外一个公知则是说苹果皮很有营养,不能随意去除,否则就有多少多少养分被白白丢弃了,并拿出了一份分析数据,列明了在苹果皮当中有什么什么酸,
什么什么糖,什么什么素,也是证据确凿,不容反驳。
单独听任何一个,都似乎没有问题,但是当两个都摆在了台面上的时候……
青羊宫的谶纬就是如此。
原本相信谶纬的人,都是一些不太愿意自己动脑筋的,现在这么多相互冲突矛盾的谶纬排列在一起,他们的脑子就立马宛如浆糊一般,然后不由自主的去选择了更为『简单』的方式,将自己交给神。
比如道家的五帝三清什么的。
欧耶,一切都美好了。
可是对于川蜀的谶纬名士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特别是对已经『天残地缺』的杜微来说,都已经是『残废』了那么多年了,总不能现在说自己又好了,可以出来打工了罢?反正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了,所以只是尽可能的想办法搞钱。
江东来了,不就是机会么?
杜微到未必是要真心的投降江东,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搞钱。
就像是后世开盘赌二熊三熊大战的,亦或是企图在战争和死神身上薅流量的那些人一样……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现成的流量,不薅一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于是杜微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预测,他表示『川蜀可胜尚需力』……
这就是杜微泄露出来的『天机』。
并且随着人们对于战事的关注,这一个『天机』就再次流传而开。
越是有人关心战事,他便是越发的可以从中渔利,至于战争的输赢,其实杜微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他只是在乎流量……
可是杜微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捞取流量博取眼球,企图从中获利的举动,被人利用了。
杜微像是一只手套一样,被人戴在了手上,然后朝着徐庶和斐潜,竖起了一根中指。
……
……
戴手套的人,是临江杨氏。
杜微的鬼话,其实很空泛。
鬼话,原本就是用来骗人的,能被骗的,一般来说都有某些欲望,不能被满足,却又贪婪的撕扯着的欲望。
谁都知道不贪婪,就不会被骗,但是真正那些被骗的,有几个是不贪的?
不一定贪金钱才叫做贪,贪舒服,贪简单,贪容易等等,也同样是贪,一日走捷径成功了,就想要天天走捷径,开外挂。
临江杨氏就是如此。
杨松最早的时候投张鲁,就是想要走个捷径开个外挂。
当时没什么人会选择张鲁。
张鲁说他是张良的多少世孙,其实就跟刘备是什么王的多少孙一样。
之所以投张鲁,还不是因为进公司了就是老总级别,可以获得原始股份?毕竟谁都清楚张鲁活不久,不管是大汉,亦或是地方诸侯,都不会允许一个政教那什么的成为统治者……
因此杨松投张鲁,其实就是为了后续的跳槽。
可是杨松万万没有想到,他跳槽之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
之所以说是『应有』,是大汉之前固有的习俗,『能上不能下』。
既然进入了官场,有了正儿八经的职位,那么顶多就只能是平调,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扒拉一身皮的,否则就是坏了规矩。比如说当了太守,这地方没能搞好,那么拍拍屁股去另外一地,也是继续当太守,顶多是在太守和太守之间的间隙时间内,顶一个『免职查办』的DEBUFF,CD期一过,刷新一下便又是一个新太守了。
这就是官场惯例。
至于什么查办贪腐,严惩蠹吏,在大汉根本不存在!
在大汉之中,真正倒台身死,然后被抄家的,根本原因都不是贪腐和无能,而是政治斗争失败了……
否则看大汉王朝之中,贪腐的官吏就算是下狱,都还有豪华单间,有专人伺候。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那怎么不和普通罪犯关一起,却对这些贪官有额外照顾?当然大汉官方是不会承认什么额外照顾的,都是符合规矩,符合流程的。
所以杨松认为,他跳槽了,就至少应该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得到再次的提升……
至少一个益州别驾跑不了的,最差也要是个益州治中么!
没错,杨松的目标,自然就是要留在益州,像是凉州那么个鬼地方,哪个傻子会去?
于是斐潜表示让杨松去凉州的时候,杨松就不干了,摔了帽子就回家。
当年袁本初也是这么干的!
然后袁本初的名头便是越发响亮有木有?!
杨松觉得么,自己献土有功,斐潜再怎样也是必须意思意思,征辟一下,然后自己推脱一下,然后斐潜再征辟一下……
为了更加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又不至于惹怒到了斐潜,导致鸡飞蛋打,所以杨松觉得在第二次征辟的时候,装作被斐潜的诚意打动,欣然上任是最佳的选择。
可杨松万万没想到,斐潜……
这个该死的骠骑,竟然连一次征辟都没来!
好歹来一次啊!
混蛋!
可是凭自己努力辞的职,也不好说就这么重新再回去应聘端茶送水的小弟罢?
原本杨松还能咬着牙,忍着有个严氏的严颜陪着自己,不至于太过于难堪。毕竟严颜的本事,大家还是知道的,所以就可以表示说斐潜有目无珠,徐庶妒贤忌能,没看人家严颜都不能重用,像我这样就是更招人妒忌了云云……
可偏偏那个浓眉大眼的严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叛变了!
这……
凭什么?
我杨松也是为大汉流过泪,为川蜀流过汗,为了天子流过血……
虽然只是平日戏耍打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的伤,但是那也是流过了血不是么?
凭什么现在不能享受我应该获得的荣耀和地位?
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和平常人,下等民同伍,一起做事?
那么自己和自己的祖辈,流的血,流的汗,不就是白流了?
这种事,杨松能忍么?
所以『川蜀可胜』,那么也就意味着,『川蜀也有不可胜』!
当年杨松能跳槽一次,为什么不能再跳第二次?
树挪死,人挪活,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反正就算是被抓住了,不也是有杜微这个傻子顶在前面?
这么好用的手套送到了门前来,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杨松就很自然的穿上了杜微的手套,然后表示话都是杜微杜大家说的,杜大家说的话那还有假?
杜大家的名头你难道还不知道?
杜大家的粉丝都有几千万,分分钟都是上百万收入的,能来骗你一个路人?
杜大家都说了,这一次川蜀有难,想要胜,就必须有『力』!
这个『力』当然就是『齐心合力』,是不是很符合大众认知的道理?
因此徐庶之前在川蜀之中把持的官位职位,现在是不是应该分一分?
之前被压制的川蜀各地各个士族大户,现在是不是应该妥协一下?
没听杜大家都说了么?
要合力啊,否则川蜀就危险了!
江州的波氏,是不是应该重点关注一下?
东川人当中的吴氏,是不是也应该照顾照顾?
大家一起分果果,才能有合力么,如果说徐庶不知好歹,枉顾杜大家泄露天机,承受了耳聋的苦痛,也不顾川蜀的未来,幸福,和谐……
那么也就别怪川蜀百姓不答应了,不是么?
没错,临江杨氏没将自己摆在前面,他不仅是戴了个手套,而且还将波氏和吴氏推出来当挡箭牌。
吴氏就不必提了,波氏么,则是川蜀之中賨人氐人巴人的之中,早期和汉民融合的姓氏。川蜀之中,蛮人习惯称呼尊者为『波』,其祖与外祖,皆称之为『波』,后来就成为了蛮人汉化的一个姓氏。黄巾之乱之中,大将波才,就是出身波氏。
一个汉化蛮人代表,波氏。
一个东州人代表,吴氏。
很合理。
徐庶不是想要利用这些人来压迫川蜀本土派么?
现在就直接将水搅浑,搞得像是波氏和吴氏想要带头夺权一般,如果徐庶退让,那么有一就有二,一旦这个口子被打开,想要关闭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而且等他们获得了权柄和职位,反过来就可以要挟徐庶,亦或是干脆出卖徐庶,就像是当年出卖了刘璋一样。
如果说徐庶态度强硬,对付波氏和吴氏,那就更好了,几乎就等同于徐庶自废武功,到时候搞得天怒人怨,只能依托川蜀本土派,就算是徐庶想要硬撑到底,也挡不住墙倒众人推……
一切似乎都在杨松的计划之中。
第3163章当说客遇到刺客
当晨曦再次来临的时候,吴懿早早的就穿好衣袍,坐在厅堂之中看着太阳升起,然后沉默着,出了门,往成都府衙而去。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但是每一天也都是最后一天。
因为今日过去,永不复来。
就像是有些机会如果不抓住,就永远没了机会。
川蜀。
不应该是吴氏的终点。
吴懿并不喜欢川蜀,因为川蜀并不属于他。
只不过成年人不能仅凭喜欢不喜欢来做事。
『吴从事……这厢有礼了……』
有人在道左拱手和吴懿见礼。
吴懿微微笑着,还礼。
表面上看起来吴懿很是平静,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实际上他心中很是紧张,甚至连方才和他见礼的到底是谁都没能记住。
走过街道,爬上小坡,沿着石板路往前,就是官廨所在。
徐庶没有在正堂见吴懿,而是选择了在偏厅。
偏厅似乎是一种态度,不那么正式,也不是那么随意,就看后续怎么理解,亦或是怎么行动。
徐庶坐在厅中,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红黑官袍。
徐庶和吴懿的年龄相差不多,但是如今身份地位就相差了许多了。
吴懿当年富有的时候,徐庶还是一个被通缉的逃犯。
现在吴懿依旧衣食无忧,可是徐庶已经是封疆大吏。
两千石的官阶,在大汉之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穷其一生都走不上这样的位置。
可以想象,如果说真的有一天斐潜封王,或是再进一步……
这是太平盛世里面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在乱世之中成为了可能。
一步登天。
吴懿深深拜下。
徐庶微笑相扶。
两人都还算年轻,都还有将来。
『属下为市坊传言而来……』吴懿坦然说道,『因此事牵扯到了属下族弟,故而属下未得使君号令,便是擅自查访此事……还望使君恕罪……』
『关系自身,查探寻访,此应有之意,何罪之有?』徐庶笑笑,并没有追问。
端茶的仆从上来,吴懿静静的等仆从上了茶水又退下,走远之后才缓缓的说道:『属下查访之后,发现不仅是江东女干细……还有川蜀之人参与其中……』
『哦?』徐庶微微正容,『愿闻其详。』
『江东女干细,越山涉江而来,人生地不熟,若是没有路引凭据,难以川中立足。』吴懿沉声说道,『我查访了成都市坊,发现流言多数都从洪山坊之中传出……』
徐庶问道,『子远可有实据?』
『有人证四人。』吴懿回答。
徐庶端着茶碗沉吟不语。
这不是端茶送客。
端茶送客,是在宋代形成的潜规则。来客时点茶,送客时点汤,到了大辫子朝代附庸风雅,但是又不明就里,只是知晓了一半,结果就搞出了一个端茶送客的规矩。按照正常的华夏礼节来说,客人进了门,连茶都是摆设,喝都不能喝一口,端上就赶走,也就只有大辫子朝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了……
吴懿又说道:『属下派人一明一暗查询,明面上是让彭永年于坊中查探,引人瞩目……然后循着得来的线索到了其他坊内问过……此事起源,就是杜氏谶言,然后又有他人推波助澜……』
『谁?』徐庶问道。
『临江杨氏。』吴懿说道。
徐庶抬头看了吴懿一眼。
吴懿也在看徐庶,两人视线交触,似乎都从对方眼眸之中看出了一些血色。
吴懿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除了人证之外,还有什么?』徐庶问道。
吴懿回答道:『族弟领绵竹都尉,而绵竹早先损于大火,户籍信息也是遗失……如今户籍,都是后来经办之人所录……』
徐庶神色郑重了一些,缓缓的说道:『若是如此……牵扯之人就多了……』
吴懿沉声说道:『不法之辈,岂有放任之理?长此以往,国法何存?』
徐庶微微点了点头。
吴懿又是说道:『属下还查询到了一些陈年旧事……早些年有些山寨命案,也是牵扯到了川蜀中人……属下以为,如今将这些案件审理清楚,也有助于使君教化蛮人……』
『凡事需讲证据。』徐庶说道。
『那就需要使君授权于属下,方可彻查。』吴懿拱手而道。
『如此一来,子远就不怕……他人责难?』徐庶没有立刻答应,缓缓的说道。
『怕!』吴懿沉声说道,『故而,今日先来见使君请命……』
徐庶沉吟着,他知道吴懿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所以能用,但是能不能大用,还是需要斟酌一二。
并且在川蜀之中,人才积累更为薄弱。
如果说在长安之中还有山东的寒门,并州凉州的学子可以补充官吏,那么在川蜀之中,徐庶所能用的人很少,周边都是蛮子。
而且这一次江东前来,除了杜氏和杨氏跳出来之外,还有广汉王氏、德阳古氏、阆中周氏,还有川蜀周边异族……
比如雷氏,爨氏,孟氏,丁氏等等。
按照吴懿的想法,扶持蛮人压制川蜀士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策略。
很早的时候,刘焉就这么搞过,但是当时效果并不好,而且很快就在川蜀本土士族的反抗之下草草收场,最后走上了和东川人联合的不归路。
『子远兄深明大义,若是川蜀之中所有人……不,只要有大部分人都能和子远兄如此这般慨然持正,想必川中必然更加兴盛,百姓便可安康平稳,得享太平。』
这句话,徐庶带着些弦外之音。
吴懿似乎听出来了一些,便是连忙说道:『使君所虑甚是……川中安稳最为重要,故而早早将这些江东女干细,以及谋逆之人清查出来,也是为了军民所安。』
徐庶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么……此事就烦劳子远了……』
徐庶做出了决定,让吴懿参与审核女干细,以及侦查相关案件。
吴懿因此会得到一些权柄上的扩展,但是同样的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彻底成为狗腿的代价……
或者是……
吴懿走了,法正从一侧的回廊之中走了过来,盯着吴懿的背影片刻,然后上了偏厅,朝着徐庶拱手见礼,『使君……』
徐庶点头说道,『吴子远欲以蛮子宿冤为切口,查川蜀乡绅。』
法正目光转动了一下,『吴子远倒是好算计!』
徐庶也是笑了笑,示意法正就坐,『给他一个机会,且看他做就是了……若是做的不好……到时候少不得要烦劳孝直收些手尾……』
法正微微而笑,『敢不从命。』
现在仅仅是一个开始。
法正微笑着,就像是看见了有猎物在网中挣扎。
……
……
吴懿出了官廨,往回走,忽然看见在街角似乎有些人影闪动,等他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只是看到一角衣袍。
吴懿走回家中,低声召集议事。
不多时,几名管事心腹都来了。
吴懿捋着胡须,开口说道:『上策失败了。』
众人一愣。
上策,自然就是获得徐庶的信任,免除吴氏的危机,但是现在显然不可能。徐庶虽然表面上笑呵呵的,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无条件的相信吴懿的所有言辞,也不会给予吴懿太大的权柄,只是让吴懿有一个展示自己忠诚的机会……
甚至要豁出命去才能证明自己忠诚的机会。
『主上……』吴懿心腹问道,『使君之意是……』
吴懿摆摆手,显然不想要和自己的心腹再去转研徐庶的态度,他的上策原本可能性就不高,所以他奔着中策去的。
吴懿思索着,脸色阴沉。
大汉三四百年的政体,从头到尾就是两个字——
制衡。
地方士族大了,在外戚身上加筹码。
外戚势力太大了,在宦官上搞手段。
宦官出了问题,让清流士族来喷……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制衡。
皇帝就是最上方的裁决者,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护刘氏天下的平衡,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达成永久的平衡的,即便是暂时性的平稳,在水面之下也依旧是暗流汹涌。
川蜀,小华夏,也同样是如此。所有人似乎都在努力维持平衡,但是同时又在威胁着其他人,表示自己有打破平衡的力量。
吴懿的想法也没有离开这个范畴。
东川,本土,南蛮,就像一个三角平衡。
只不过打压了一方,必定会造成另外一方的膨胀。
也要承受被打压的反扑。
徐庶显然足够聪明,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个挑事者……
吴懿表示自己愿意做这个挑事者,可是很明显,他并没有得到徐庶的完全信任。
吴懿咬着牙。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骠骑大将军现在就是在谋逆。
新的民生制度,新的官吏体制,新的军队结构,一切都和原本的大汉不同。
这就像是改朝换代一般。
而改朝换代是逆天而行,从来都是与天下人为敌。
嗯,是与天下既得利益者为敌。
打破原本既得利益者的平衡,自然要被千夫所指……
直至某一天,所有人发现这个谋逆者能给所有人带来更多的希望,更多的利益,更好的资源分配方式,然后天下人就会立刻改口,跪倒在这个谋逆者膝下叫爸爸。
『现在……有几件事……』吴懿目光有些阴冷起来,『首先,派人将我见了徐使君的事情,散播出去……』
『其次,就说我准备去抓捕杜氏……』
『理由么……就说是杜氏造谣生事……』
……
……
在成都二道街的院子中,杨松正坐在厅堂中间,听着手下回报打探的消息。
『听闻说又有一批运粮的车队出发了……看样子这一次是要和江东人在鱼复大战……还有……小的看见吴氏子去找了徐使君……』
江东入侵川蜀的恐慌高峰,其实已经过去了。
没有谁能够持续恐慌一整年,在最初江东人刚刚进军的时候,川中也是很多人都担忧不已,一度人心惶惶,市场萧条,但是几天过去,十几天过去,一个月过去,没见到江东人的身影,众人的情绪自然就慢慢的平复下来,市场也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战争和政治,毕竟是属于少数人的,更多的人生活重心依旧是吃喝。
『小的后来由打听了一下……听说车官城的吴从事,现在行了益州司直佐事,说是要抓杜氏入案,罪名是什么造谣生事……』
『哦?』杨松挑起眉头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
杨松沉吟起来,然后露出了一些微笑,『既然有风雷作响,就当有雨雪而下了……』
……
……
晚间。
徐庶还在审阅文书的时候,就听到回廊之中有人急匆匆的跑来,满头大汗的扑在了堂下禀报道:『使君!不好了!有人在城中行刺!』
徐庶放下了笔,声调并没有多少起伏,『谁遇刺了?』
『车官城吴从事!』小吏禀报道。吴懿本职工作还是车官城的从事,暂时是加了一个司直佐事的头衔而已,所以小吏依旧称呼其原本的职位。
徐庶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很快恢复平稳,『可有伤亡?』
『吴从事出了车官城,于二门桥头遇刺,家丁死了一人,伤了一人……吴从事未伤……贼人行刺之后跃入水中,不见踪迹……』小吏禀报道。
徐庶点了点头,还没等他说一些什么,便是又有另外一名小吏急急而来,抬眼看见堂下已经拜倒一位,不由得愣了一下,低声问道:『可是行刺之事?』
首先前来的小吏点头。
后来的小吏哦了一声,便是准备转身走。
既然都是禀报行刺的事情,那么有人先说了,他自然没有必要多重复一次。
可在厅堂之中的徐庶心中一动,『且住……是否吴从事被刺一事?』
后面来的小吏一愣,然后摇头说道:『啊?吴从事也被刺了?不是,我是要禀报洪山坊之中杜氏被刺……』
『谁?!』徐庶一皱眉,『杜微杜国辅?』
后面的小吏点头应答,『正是。杜氏于洪山坊中,坐蒲车而归家途中,被贼人所刺,重伤,已经急送医馆。时市坊内大乱,贼人趁机潜逃。马贼曹正在带人搜捕……』
第二名小吏正在禀报,忽然又听到脚步声急急而来。
包括徐庶在内,皆转头看去,又是一名小吏急行得帽子都有些歪斜,一边扶着一边往前急走,见到徐庶等人都是转头看来,不由得身躯往后一缩,『呃……这个……』
『汝又是何事?』徐庶问道。
『启禀使君,有贼人行刺!』第三名前来的小吏禀报道。
『啊?又是行刺?』
『行刺的谁?吴从事?还是梓潼杜?』
前两个小吏不由得问道。
第三个小吏茫然的摇摇头,然后反应过来,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更白了,『吴从事和杜梓潼也被刺了?』
徐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那边是谁?』
第三个小吏禀报道:『启禀使君,是临江杨氏……杨氏子在市坊口被贼人所刺,虽说有家丁护卫,不过受伤太重,回去不久就死了……』
『死了?』徐庶问道。
第三个小吏点头。
徐庶眉头紧皱。
吴懿遇刺。吴懿没伤,家丁一死一伤。
杜微也遇刺,伤。
杨松也是遇刺,亡。
这么巧?
又是有脚步声传来,徐庶便是瞪圆了眼看去,见是法正而来,便不由的问道:『孝直,又有什么人遇刺了?』
法正走到了堂下,一边升阶而进,一边说道,『没有……我也是刚刚听闻这三人遇刺……』
徐庶点了点头,然后对堂下的小吏说道:『传令,四门多加岗哨,严查进出人等!街道高台驻守兵卒,如有意图为乱者,杀无赦!』
小吏应答,然后急急下去传令了。
徐庶沉默了一会儿,捋了捋胡须,『这事情,有些蹊跷。』
徐庶首先考虑的,就是江东女干细。可问题是一方面徐庶在江东进军之后就展开了大规模的肃清和彻查,对于成都城中隐藏的女干细进行了清理,虽然说不免会有漏网之鱼,可问题是真要刺杀,刺杀吴懿杜微杨松有什么意义?
徐庶自己身居官廨,在重重护卫之中,找不到刺杀的机会,可以理解。
可是在成都城中,有比吴懿杜微杨松更为重要的刺杀目标罢?
董和老先生,挨一箭就完事……
还有比如在眼前的法正……
所以,确实有可能是江东女干细所作所为,但是可能性却不是很大。毕竟如果真的是江东女干细干的,那么就等同是打草惊蛇了,而且杀掉的人又对于整个江东战局影响太小,完全属于投入产出根本不成比例,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不会做的生意。
那么,如果排除了江东女干细的可能性之外,会是谁干的?
『孝直,你怎么看?』徐庶问道。
法正沉吟着,『现在是三人遇刺。时间前后各有不同。吴从事最早,杜国辅最晚……然后吴子远没事,嗯,也不能说没事,只是本身无伤,而临江杨氏子却死了……』
法正思索着,然后笑着,扬着眉毛,就像是找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玩具,『使君……看来,有人想要好好和我们下一盘棋……』
徐庶也是微笑,点了点头,『既然对手已经落子,那么……就应一手罢!』
第3164章当丝绸遇到丝滑
从秦代到汉代,从诸侯国到郡县制,中央集权始终都在和地方势力做抗衡。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他们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重要性,但是对于统治阶层之中的人来说,他们因为站队,因为各自的屁股的原因,必然会产生立场的不同。
一方面汉人士族需要一个强大的帝国来支撑整个的社会架构,但是另外一方面又在孜孜不倦的挖着大汉帝国的墙角。和普通懵懂的百姓不一样的是,在士族子弟之中,越是有本事,越是有能力,便是挖得越狠,将公权力转变成为私有的权柄,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个人在这么做。
可问题现在当有人想要将这些公权力收回来的时候,大汉的这些已经习惯了公权力私有化的士族乡绅不乐意了。
这些士族乡绅,有些人是真不懂,有的人则是装不懂。
川蜀是一个相对封闭,并且受到地域影响很严重的区域。
因此当徐庶问法正准备怎么做的时候,法正也没有多少含糊,依旧是秉持原本的策略,思索着片刻之后说道:『不妨将计就计……先张贴告示,宣称又有江东女干细混入城中,然后封闭四门,以市坊为区域,十户为保,各自盘查,举者重奖,匿者重罚……这是明面上的……暗中则是……』
徐庶听了,微微笑了笑。
法正的手段,依旧很是毒辣,一点都不留情面。旁人用计,多半是常规用策,外松内紧什么的,法正则是不然,几乎就是钓鱼式的执法。虽然说这种手段略微显得有那么一些不光彩,但是奈何是好用啊,直至后世封建王朝,也依旧不断的在用。
徐庶思索了片刻,大体上同意了法正的策略,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说道:『除此之外,某倒是还有一计……令其自证……』
『自证?』法正愣了一下。
自己证明自己?那不是谁便怎么证明都行么?
徐庶笑了笑,笑容里面有些无奈,还有一些其他复杂的意味,『主公邸报之中有论,民可议则明,民多议则昏,民长议则通,民杂议则怠……民议宛如刀,当用则用之……』
法正听了,不由得叹息一声,『主公之言,真是振聋发聩。自证……如此说来,就是言多必失……』
徐庶点了点头,『天下苦秦久矣,不妨宽厚一二。』
『谨遵使君之令。』法正拱手以应。
……
……
在徐庶和法正在川蜀之中玩出花样来的时候,朱治也准备玩一点花样。
虽然说朱治在出发之前,甚至在和黄盖交接的时候,都有听闻说诸葛亮的厉害,但是大多数人都还是依照自己旧有的三观在做事情,所以朱治对于诸葛亮的重视,或许有那么一些,同时也难免隐隐会觉得诸葛亮年龄摆在那边,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于是朱治就准备试一试诸葛亮的成色。
这也很正常。
毕竟朱治心中也会琢磨,是不是黄盖等人为了减轻自己责任,夸大了敌人?这种操作,朱治见过不少,甚至他自己有时候都会用。
此时此刻,在长江某个不知名的的渡口,朱然正在带着一队人马弃船登岸。
这一队的人马不多,一千二百人,三个部。
这三个部都是江东老兵。
江东最近有一批『兵员』补充,但是这些补充而来的新兵,质量真心不怎么样。
最早的江东兵,多多少少还是接受过基础的训练,而最新补充而来的兵卒,则是连兵甲旗号都分不清楚,就连之前的辅兵都不如。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朱治也没有办法立刻拉着这些新补充的兵卒上战场,毕竟他也没能点开后世大熊的兵制路线,所以只能是一边走,一边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同时,朱治也必须对于川蜀保持一定的压力,否则压力就会转移到了朱治自己的身上来。对于朱治来说,如果能压迫得川蜀之中自己产生问题,然后再勾引一些川蜀之中不甘寂寞的士族小娘皮红杏出个墙什么的,那岂不是极好的?
因此朱治派出了朱然。
旁人朱治也不放心。
三个部的兵卒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也算是江东当下最优质的的那一部分,不论是体格还是武艺,亦或是战斗经验,都是接近顶尖的那一部分。
朱治也准备玩一手暗度陈仓。
明面上他带着大军缓缓而进,暗地里则是派朱然偷袭鱼复周边。
朱然翘首而望,眼前尽是山峦叠嶂。
鱼复之地,山环水转。
群山之中,有些山峦难以攀爬,但是也有一些山在山顶山腰之处,有平台开阔,可供驻军,或是囤放物资之用。
眼下就有些江东斥候,慢慢的摸到了这里。
江东兵在和山越作战过程之中,也有了一些山地兵的雏形。只可惜江东之中,没有几个人特别重视这一点,只是一味的发展水军,对于培养山地作战并不重视。
毕竟在江东之中,这些雏形的山地兵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和山越作战,而对于山越,又是大多数的江东人都不怎么在意,也不会特别去关心,如果不是在这一次和川蜀方面作战的过程当中,体现出了一定的山地作战的价值来,说不得这些江东雏形的山地兵,依旧会淹没在茫茫多的唯我江东大水军,天下第一的论调之中。
眼前的这一座山,山顶开阔,面向鱼复方向一方的坡顶是一段陡峭岩壁,然后便是平缓的山坡,山坡上的灌木和杂草丛生,因为冬季刚过,春季未来,缺少雨水的滋润,显得有些枯败。
在山头之上,视线就开阔了许多。
两名江东斥候,趴在山头上,头顶上也扎了一个用来遮蔽自己的杂草环。
不得不说,人类的学习模仿能力,或者说是山寨属性,是很强的。
有了骠骑军斥候的示范,江东斥候不用特别说明,也就无师自通的懂得了一些遮蔽自身的小技巧,虽然说做起来的时候多少还有些没章法,但是也算是从无到有的一个巨大的进步。
就像是现在江东兵趴在石头上,若是不动,离得远了还真看不清楚有没有人,比起之前傻乎乎的在石头上伸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来,简直是天地之别。
朱然的策略,其实也简单。
侦测,偷袭加上骚扰,给朱治创造一些机会出来。
之前江东军的士气也比较低迷,如果贸然带着新加入的那些补充兵就这么冲上去,万一有个受挫,说不得全局就要崩,因此在真正交战之前,先摸清楚对方的布置,顺道拉扯一下,增长些士气,也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在三国之中,不是诸葛亮才懂得用火。
江东水军,同样也玩火。
『记一下……西北那个山头,又是多了三百兵卒……』一名江东斥候念叨着,『看起来像是运输粮草的……』
另外一名江东斥候侧躺着,快速的用小刀在木牍上刻下自己才能明白的记号,『这两天川蜀的斥候也多出来不少……我看等下还是小心些,往外绕一点路回去……』
先前那名斥候裂开了嘴,笑了笑,露出些黄黑的牙来,『怕什么?老子当年进山打蛮子的时候,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喝奶呢……这些家伙就是装备好一点,要是我们也有他们那么好的装备,肯定要让他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另外一名江东兵不吭声。
『走了……』老江东斥候往后挪动着,『找到他们的仓库了……回去禀报朱校尉……』
朱然带着人手,在山地丘陵之间穿行。
他很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尽量不在山脊上行走,就算是不得不翻山,也是要观察许久才通过。
这是跟山越作战出来的经验,毕竟如果是在山梁上活动,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被看到,而在山梁上想要看清楚其他山谷或是山腰里面的活动,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朱然带着人,沿着山间的小溪流往上走,在看到溪流边上被人为的搭建出来的箭头形状,顿时就缓了一口气,摆手示意,让人在这个地方休整。
这里距离鱼复已经不足五十里,当然,这是直线距离。
就像是后世米帝宣传房产优势的时候,往往丧心病狂的采用空中距离,不能直接飞过去,不是房地产的错,而是购房者的错。
朱然就恨不得自己可以飞,可是真落到了当下,依旧还是要一步步的走,而且越靠近鱼复,危险性就越大。
和长江上大部分的沿江县城都差不多,鱼复和秭归等地,都像是大山和大江的缓冲地带,各自让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间来,让渺小的人类有一个落脚喘息之处。
在斥候带回来了情报之后,朱然就琢磨出了一个计划,他不确定江东斥候所侦测到的屯粮点是不是真实的,但是朱然可以确定另外一件事情……
不管那个暴露出来的川蜀屯粮点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只要朱然等人暴露了,一定会引来川蜀军的攻击。
……
……
成都之中,已经『死』了的的杨松正在破口大骂:『吴氏竖子!无耻之尤!徐元直只是卑劣,吴氏子简直就是***胚子!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找机会搞死他!』
大汉当下,并没有什么影像系统,也没有什么个人指纹或是DNA等作为验尸佐证,所以杨松只是轻松的叫了一个替身,然后砍花了脸,便是当场『暴毙』身亡。
此时此刻的杨松,穿着一身黑袍,正在阴影之中咬牙咒骂。
他原本想要将脏水泼溅到吴氏身上,结果没想到吴氏也『遇刺』了,以至于当下吴氏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受害者,自然不可能被刺杀事件所冲击到。
若不是他当下已经算是『死人』了,杨松真的想要蹦出去,狠狠的去辱骂一番吴懿,做人不能这么无耻***,搞个刺杀都盗版,还有没有天理了?
杨松想要搞事情,但是又害怕搞出来的事情被发现,于是就干脆趁着吴懿放出的风声来的时候,来一个被刺杀,一方面将民众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吴懿那边去,另外一方面也是企图金蝉脱壳。
既然已经『死』了,那么不就是肯定和之前风风雨雨无关了么?
可就在杨松『死』了之后,他才听到说吴懿也被『刺杀』了,顿时就怒从心中来,几乎是可以断定吴懿也是和他一样,自导自演了一场刺杀大戏。
山寨碰到盗版,谁他喵的知道这么巧?
唯一真正被刺杀的,也就是重伤的杜微。
刺杀了杜微,才会引起民众的关注,而杜微之前所有说的话,包括那些两头堵的谶言,也就自然而然的会被再一次的搅动起来,飘散得四下都是。
川蜀百姓是什么样子的,杨松心中十分清楚。在他看来,川蜀的这些百姓是善良的,但又会因为争抢一个铜子露出凶恶的嘴脸,是愚昧的,但同时又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无比的精明。关键是川蜀太封闭了,所以信息也都是封闭的,这原本有利于川蜀士族乡绅的统治,可偏偏徐庶到了川蜀之后,不仅是开学宫,还让那些泥腿子有书读!
仙人板板,这如何能行?而且徐庶还试图让这些泥腿子来取代杨松等人,这让世世代代都享受高人一等待遇的杨松,心中难以平衡。
杨松骂累了,正在回气歇息的时候,手下的管事低声说道:『郎君……这个徐使君之前所求各家各户的征调家丁参与水利修葺……』
因为成都城中大部分的原本劳役都参与运粮等与军事相关的事项了,所以徐庶下令让抽调士族乡绅的家丁和佃农来修葺水利。这本身也是对于士族乡绅有好处的事情,官方出钱,他们出人,然后百姓还能赚两个零花钱,可是之前杨松就一直拖着没答应,也没有派人去参加。
反正不是说自愿么?
所以杨松就一直拖着,没说不去,但是也没点头让人去。
现在又听了这事,杨松瞪圆了眼,『我都死了,还要我家派人?』
管事吭哧着,没有立刻回答。
『说话!』杨松喝道。
『郎君,他们说了……』管事的声音低低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郎君虽然这样……但是其他人也还要吃饭……不修葺水利,怎么有好收成,怎么吃好饭……』
杨松瞪着眼。
管事低着头。
『去罢!都按照项目让他们去!』杨松不耐烦的说道,『哎!早知道吴氏竖子也这么无耻,我就不应该假死……』
现在他『死』了,连出来说话的权柄都没了,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行啊!』杨松感慨着,『这年头……世风日下,海内名家凡遭惨戮者不知凡几!天可怜见,天道何存啊!』
杨松认为,自己就是『海内名家』,如今见到各种名家在斐潜治下,在川蜀之中,无法继续之前逍遥的生活,不禁悲从心中来,痛苦万分。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从江东开战以来,杨氏的财路就等于是被断了……
大汉当下,川蜀之中什么东西最值钱?
自然就是蜀锦!
这个年头,江东一带还没有开发完全,后世江南丝绸盛地当下只是山越的洗澡堂,所以可以说蜀锦简直就是独门生意,在历史上还被诸葛亮搞成了和盐铁一样的专卖专营的模式,以此来筹集军资北伐。
独门生意就会有超额利润,而川中大大小小的士族乡绅,多多少少的都会有涉足蜀锦生意,杨松也自然不例外。
在历史上,刘备想要和江东亲善,川蜀士族一片鼓掌喝彩,表示皇叔说得对,皇叔深谋远虑,皇叔英明神武,实际上因为长江流域先天运输的优势,加上江东当时是大汉的乡巴佬,在和东吴蜜月期的那段时间之中,川蜀到江东的贸易线路简直不要太红火。
所以在刘备想要和江东开战的时候,就冒出了很多反对的声音,甚至是诅咒刘备不得好死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断人财路,宛如杀人父母,什么家国大义,在某些人心中还不如小钱钱可爱。
至于后来杀了张飞的小喽啰,为什么那么顺利就到了江东,跑起路来流畅得就像是走了几百遍一样的丝滑,是因为那真的就是丝绸已经走了几百遍的路……
杨松为什么要和徐庶做对?
简单来说,就是六个大字,赚钱么,不寒碜。
为了赚钱,脸都可以不要,更不用说什么更虚幻的家国大义,忠义之心了。这些东西对于杨松来说,能值几个钱?
当初杨松能为了钱出卖张鲁,现在自然也可为了钱出卖斐潜和徐庶,反正杨松自己觉得是看明白了这个世道,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既然徐庶不能给杨松一个好价钱,那么杨松自然就不介意将徐庶卖一个好价钱。
『你去找个人……』杨松思索了半天,终于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来,招了招手让管事靠近些,如此这般的说了起来。
第3165章天意不过就是多个借口(加更)
对于骠骑大将军,马良是非常敬佩的。
相比较那些川蜀的老土著,像是马良这样的新川蜀,对于斐潜和徐庶在推行的政策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很是支持。
很简单,因为这对于他们有好处。
所以类似于马良这样的年轻人,自然是支持骠骑,支持徐庶。
大汉有大义,天下所有的王朝,只要稍微有一点文化底蕴的政权,都会去追求大义,而在这个大义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吃饭。
食欲其实就是求生欲,是人类最为原始,也是最为根本的欲望。
老子讲道德,孔子讲忠孝,或是什么其他的圣贤在讲什么内容,有耽误这些圣贤吃饭么?不仅没有,孔子还将吃饭这件事情拔高到了『礼』的程度,要怎么吃才合『礼』,如何吃才会更有『哔』格传授给了华夏的统治者。
杨松要吃饭。
马良也要吃饭。
当饭锅不够大,饭不够多,老人多吃一口,新人就等于是少吃一口。
老人觉得这口锅已经够他们吃了,而且为了这口锅他们已经流过汗,流过血,现在不是应该享福的年岁了么?凭什么还要继续流汗流血?
新人觉得凭什么新人就要忍饥挨饿,明明那么多饭却捞不着两口,于是要么就是挤破头去到锅里抢,要么就是被一群老人围殴得躺平等死。
鲜有人会去重新造一口锅。
去创造的人少,等着抄的人多。
煮饭的人少,敲着空碗瞪眼的人多。
川蜀这个锅原本就小,斐潜和徐庶来了,将锅做大了一些,做得多了一些,雪区的锅,交趾的锅,以及将来还要开辟出来的面向西域的锅,哪一个会比原先关中和江东的锅小?
然后这些大锅小锅,是不是应该开始重新整合?
于是老人不乐意了……
但是对于马良这样的川蜀新人来说,仙人板板管你是啷個?
马良熟练的将马背上的革囊取了下来,然后掏出了绳索和手斧,和一旁的几名护卫兵卒,在道路拐弯处拉扯起了几条的绊马索。
然后间隔了一段距离,又拉了几道。
马良没觉得他一个读书人,现在和这些兵卒护卫干这种活计会丢什么面子,也没觉得暗中设伏准备抓杨松有什么不对。
马良觉得,像是骠骑那样,带着人造更大的锅,然后让更多的人吃上饭,再再带着吃上饭的人去做更多的事,更多的锅,更多的饭,才是正确的事情,只会守着原本的几口锅,然后企图一直吃到死,还想要自家的子子孙孙都吃下去的家伙,往往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人。
既然没本事,也就别怨。
一切安排好后,马良等人便隐伏于林中,他带着二十几兵卒在一侧。马氏的另外一名心腹护卫则是带着其余的兵卒埋伏到了另一侧。他们将马匹栓在了林子深处,将弓箭刀枪都放在了趁手的位置。
埋伏好后,林中又变得静悄悄的。
过了片刻,在林子外围忽然传出了一声鸟鸣。
林中立刻就变得更加寂静了,就像是连声音都会被吞噬的黑洞。
马蹄声渐近,车辆轮毂压在碎石路上。
一行人走得很急。
马良抓起弓,搭上箭,控制着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马蹄声近了。
川蜀马,云南马,个头都不高,因此大部分的川滇马,都是留在民间使用。虽说也用于战场,但是有更好的西凉大马,川滇马当然就不够看了。但不管是什么马,被别住了脚就肯定会摔跤。
当第一匹马嘶鸣着摔倒,将马背上的骑手甩将出去的时候,马良也从林中的灌木后站了起来,射出了手中的箭矢,然后迅速抄了第二支箭,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转眼之间连续快速射出了五根箭矢,才算是手臂有些吃不消,丢下了弓,抄起了刀。
另外一边埋伏的人也冲了出来,射箭的射箭,劈砍的劈砍,顿时就将整个车队撕扯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惨叫声,四处都是鲜血飙飞。
杨松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个球,趴在车辆的扶手栏板边上,瑟瑟发抖。
马良提着刀,慢慢的往前走。
周边厮杀和惨叫的声音不时响起。
看起来像是空无一人的车辆,却在微微的颤抖。
马良不由得摇头笑了笑,用战刀敲了敲车的外板,『出来罢!别装死了!』
杨松将脑袋继续缩在车板的阴影下面,一声不吭,浑身发抖。
马良等了一小会儿,便是有些不耐,微微转头示意,便是有兵卒冲上了车,一把将杨松从车里面像是抓一头猪一样的拉扯了出来,噗的一声甩到了地上。
杨松也发出了像是即将要被拖上案板一般的惨叫声,倒也应景。
『我给钱!给钱!』杨松嚎叫着,浑身上下充满了油脂的气息,『别杀我!我给钱啊!』
『哈哈……』马良笑着,踹了一下杨松,『看看这是谁?死的了人都能活过来?神奇啊!』
被马良踹了一脚,杨松基本上没啥感觉,他肥肉太多,这种力道的打击对他无效。
但这么一脚,也算是将杨松的理智踹出来了一些。
杨松最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遇到了劫道的,结果一听马良这话,睁圆了眼四下看着,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一股无名之火腾腾而起,在地上蹦跶一下就想要扑过去一般,害得按住他的兵卒都有些吃力,再加上了一个人才算是将杨松重新按回了地上。
『叛徒!你出卖我!』杨松在地上扭动着,谩骂着,『竖子!婢养子!不得好死!』
那个让杨松愤怒的身影,一脸笑的冲着马良点头哈腰,『马小郎君,我没说错罢,这家伙装死……』
出卖,或者说是出首杨松的雷铜,脸上一点愧疚,或是难堪的表情都找不到,反而像是一朵菊花般灿烂,『马小郎君,这一次,怎么也算是我有点功勋罢?』
雷铜其实有些像是二哈,一条永远都喂不饱,也喂不熟的狗,或许就是为了一口吃的,说不得哪天就摇着尾巴跟随便那个路人跑了。让雷铜守家,就算不将家里撕扯得乱七八糟,也能和贼人玩到一块去,平日里面没事就嗷嗷乱叫,控诉主人不公,给的狗粮不够……
于是雷铜这般作态,自然就被杨松给盯上了,随便扔了点骨头,顿时雷铜就是尾巴一顿乱摇,摇得杨松也是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好狗,却不知道雷铜这品种,有肉吃的那一会比亲娘都亲,没肉吃了就是你是啷个锤子?
杨松志大才疏,以为自己可以控制雷铜,然后放狗出去搞事情,结果没想到等他找到了雷铜,却被雷铜毫不犹豫的转手就给卖了。
『算,当然算。』马良笑着,点了点头。
马良和雷铜关系并不好,但是马良很聪明,他明白在这个时候必定会给予雷铜一些奖励,所以他也没有必要板着脸和雷铜闹矛盾。
『那就好……嘿嘿,那就好……』雷铜搓着手,浑然没有半点在年轻人低头哈腰的尴尬。
对于他来说,面前的狗粮……哦,真实能拿到手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心中毫无半点波澜的出卖了杨松,反正杨松给的好处显然比不上出卖杨松的利益,所雷铜连多看一眼杨松都没有,甚至还觉得杨松在一旁叽叽歪歪听得烦,有意无意的扬起了一脚沙土,正扑在杨松的口鼻上。
『呸……咳咳……咳……』杨松咳嗽不已。
马良巡视一圈,该带的都带了,搜查出来的信件信物什么的打包好,然后让人将杨松捆起来往马屁股上一放,『剩下的就烦劳雷校尉打扫了……』
雷铜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好说,好说,马小郎君慢走,慢走……』
等到了马良带着人往回走了,雷铜这才呼出一口长气,『仙人板板差点被这个龟孙害死……来人,好好打扫一下,值钱都带走!那些衣服都给我扒下来!瘸脚的马先别杀,先养养看……那边!那边的箭矢收一下……挖什么坑,尸首就扔林子里……』
……
……
是不是曹军不够努力?
还是老曹同学翻墙头的梯子不够用了?
可是曹军依旧卡在潼关不得寸进。
虽然对于郭嘉和董昭来说,他们能够比一般脑筋单一的人更能够理解一场大战并不是街头斗殴,潼关也不是一般的关隘,可是他们依旧在每一次盯着潼关看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郁闷。
郭嘉和董昭的关系,其实并不能算是多好。
郭嘉看不起董昭,董昭更看不起郭嘉。
他们两个一个是军师祭酒,一个是祭酒军师……
哈。
虽说两个人都是军师,但是各有分工,一偏向于进攻,甚至负责老曹同学的一部分情报工作,一个则是偏向于后勤,负责军中物资调度等等事项,偏偏两人都是军师,在很多时候也能对对方管辖内的事插上几句嘴。
再加上双方的出身与立场截然不同,看对方更是不太顺眼……
当然在表面上,都是彬彬有礼。
彬彬有礼,其实就是一种政治上的妥协。
其实不管是军师祭酒也好,还是祭酒军师,都是曹操在初期官职不够分的情况下的产物,与此职位下相互配套的还有各种中护军。
这些原本大汉之中并不多么响亮的职位,却搭建起了曹操最为核心的政治人事架构。
这些都是妥协的产物。
能够妥协的,问题都不大,但是不能妥协的,往往都是大问题。
就像是眼前的潼关,以及潼关后面的关中。
『公仁今天真是好雅兴!难得寻我观风景……哈哈,不妨直言,究竟何事?』
郭嘉穿着一身的皮袍,将脑袋缩在了皮毛之中。若不是腰带上面的绶带标明了是汉家官吏的身份,说不得都会认为郭嘉是胡人。
董昭则是穿了一身汉家的官袍,外面裹着大氅,头上带着进贤冠,即便是在寒风之中,也是一丝不苟。
董昭看了看郭嘉,『此处风景独好……奉孝请看……』
董昭指着大河。
因为上游结冰,如今在河洛一带的大河水流已经是非常小了,甚至在有些地方可以很明显的看见河床裸露了出来,然后在寒风的吹拂之下,硬结成块,宛如坚石。
郭嘉目光一动,然后哈哈笑着,『这里天寒地冻,真不知道有何风景……』
『奉孝何必虚言?』董昭将手收回到了大氅之内,没有继续指着大河。
没办法,太冷了。
董昭转头看向郭嘉,盯着在皮毛遮掩之下的郭嘉的眼眸,『至此危急之时,奉孝还要假做痴癫不成?』
这句话就说得有些重了。
郭嘉收了笑,『公仁欲如何?』
董昭沉默了一会儿,『某只想要少些赌扑,多些把握。』
董昭此言一出,郭嘉不由得又是笑了起来。
两人这一照面,在短短的几句对话之中,彼此便查探出了许多东西。
董昭早些年是在袁绍那边的,后来又转头拜在了曹操裙下。他支持曹操迎汉帝,但是在后来又劝进曹操进位魏公,所以说董昭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或是保守派,也并不对。
只能说董昭是『稳妥派』,而郭嘉则相对来说,是『激进派』。
稳妥和保守,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保守是根本就不想要变化,而稳妥则是希望在变化的时候能更安全,更有把握。
董昭之所以拜倒在曹操之下,就是因为曹操是一个更为『稳妥』的选择。当然,那个时候曹操的政治态度,其实是比袁绍更包容,眼光更深远的。
而关中的斐潜,在最开始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无视的……
谁也没想到当下的斐潜,会变成如此的庞然大物。
其实郭嘉这些天也在思考,在权衡,毕竟棋子没有落下之前,还能有变化,但是一旦落下去之后,位置就固定了,变化就钉死了。
『奉孝,我看得出来此策……』董昭缓缓的说道,『那么关中之士,难道就看不出来么?』
郭嘉依旧是沉默着。
『如今子孝将军于武关动作,明攻武关,暗取汉中,不就是为了万一……』董昭声音压低,『不就是为了万一,还有他途可选么?既然如此,何不缓之?昔日强秦,又能奈何?亡秦之事,三户足矣……』
郭嘉呵了一声,『又是说什么“天下苦秦”之论?所谓“天下苦秦”之言,公仁不会真不知其故罢?』
在大汉官方宣称前秦的文档之中,总是表示『天下苦秦』,然后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政治正确,不管是在《史记》这种相对严谨的文献里面,还是如同《过秦论》等的议论词赋之中,总是少不了会说什么『繁刑严诛,吏治刻深』,使得『天下苦之』,最终才导致陈吴『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
但是实际上,所谓『天下苦秦』只不过是一句口号而已,然后被不同的人反复用来证明他们行为的正确性,陈吴二人这么说,张楚将军武臣也这么说,刘邦自然也是这么讲。真实的情况是关中并没有『苦秦』,甚至六国之中反秦的,也就是楚地最为激烈而已,其他地方么根本就没有太多的反应,所谓『天下』云云,不过是遮掩罢了。
因此郭嘉在此表示董昭的言论,是类似于『天下苦秦』,其用意自然是谁都能明白。
董昭的眼神越发的忧虑起来。
郭嘉和董昭最大的认知差异,就在于郭嘉认为关中再若是有几年光景,持续发展下去,山东就根本无法抗衡,而董昭却觉得不过就是『强秦』罢了,『强秦』想要一统,还要三世而奋呢,现在就算是斐潜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世而已,等到斐二世,说不得就直接垮塌了,何必在现在行险一搏?
『若是不得克之……』董昭沉声说道,『奉孝,汝可有想过后果?若止步于此,以此为鸿沟,隔绝交通,我等难攻潼关,彼之可易通天堑乎?山东之地,人,十倍于关中,物,亦十倍于关中,何必行险啊……』
董昭知道,他自己无法打动曹操,因为董昭心中清楚,曹操本身的赌性就很强,这和郭嘉相互契合得很好,所以他如果直接去进谏,多半什么结果都没有,但是如果说最能支撑曹操赌性的郭嘉也反对的话,那么就有可能可以采取更为稳妥的策略。
在董昭看来,关中的发展离不开山东,如果说相互隔绝,以深沟天堑作为壁垒,断绝往来,那么斐潜就算是再能蹦跶,又能怎样?没有了山东这么大市场,无法获取山东的钱财,同时山东又有庞大的人口和良好的农业基础支撑,熬到秦一世,嗯,斐一世嗝屁之后,自然就会有更好的进攻时机,这样岂不是更为稳妥么?
郭嘉摇头,『公仁之意,我亦知悉……只不过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道是楚河汉界两处分,又有谁知垓下之歌乱纷纷……』
『奉孝你……』
董昭还待再说,却在眼中忽然看见了一些什么,然后不由得抬头而望。
不知何时,空中已然雪落。
雪花纷飞,一时之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朦胧了天,也模糊了远方的山川河流。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郭嘉也是仰头望天,『哈哈,既然天意如此,那就赌上一把,买定离手!』
说罢,郭嘉便是立刻转身,大跨步离去。
董昭则是呆呆的望着天,然后等到了雪花扑在了脸上,感觉到了点点冰寒之后,才转头去看郭嘉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第3166章人多不过就是多个饭桶
老曹同学,或者说是山东之地,是不是真的就开发了全部的战争实力?
很显然,并不是这样。
就像是之前提及的一样,如果让山东之地的士族子弟,捐一百个大钱来支援大汉,让曹丞相打垮敌人,那么这些人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捐的,甚至会不甘人后的踊跃捐款。
不就是一百个大钱么,谁瞧不起谁啊?
可是如果说要他们捐出全部的家产……
这个么……
尼玛谁是谁啊?
如果说山东之人可以齐心协力,共赴患难,就算是十个斐潜加一起,也一样顶不住。毕竟就算是斐潜科技进步,可依旧是要人的,而且山东之地底蕴深厚,历史上三国打完了,还有力气打個王八之战,直至彻底折腾没了才算是消停……
可问题就是在『齐心』上。
什么都想要,往往什么都做不好。
谁都有谁的小心思。
山东之地内,又有谁能料到斐潜的崛起是如此的迅速?
就像是风雪一般,说来就来。
上一次斐潜出兵,直出河洛,兵锋一路平推,一直攻到了许县左近。
这几乎就是山东人的噩梦,嗯,准确来说,是豫州人的噩梦。
华夏人并非不能团结一致,只不过是家当多了的时候,就很难了。有的人可以舍弃一切,为了理想去奋斗,但是也有的人会因为身边越来越多的家当而停留下来,不能寸进。即便是他们在起初之时,是站在一起,是相互扶持的。
就像是冀州和豫州。
这是曹操势力的两大核心力量,分别属于北部和南部的核心位置。
在刘秀的年代,他们是伙伴,可是现在他们更像是冤家。
冀州这个地方呢,说平坦也平坦,说有地理优势也确实有优势。西边有太行山,东边过去青州就是大海,南面有大河,北面有幽州燕山,做一个幸福的小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要能守得住边线。
当年袁绍在冀州的时候,就派了他儿子们去镇守边疆,一个去幽州,一个去青州,还企图用他外甥去打并州的主意,然后让小弟曹操去兖州,可以说真就『万无一失』。
可是理想再好,人不行的时候,就真的不行。
要不然也不会在袁绍后期,一谈起袁氏的大战略,未来的中兴策略等等事项的时候,冀州的那些士族就捧着红酒杯……呃,黄酒杯在狂笑,是笑到几乎要跌下桌案的那种。
冀州佬不是不支持曹操,但是他们更支持自己。
就像是当年他们支持韩馥,后来转向了袁绍一样,如果上面那个头不能给他们带来相应的『好处』,那么他们不介意换一个。
大汉当下的地方诸侯体系,有些像是米帝联邦。
韩馥当年是做了什么错事么?
没有,韩馥甚至在企图多面讨好。他企图讨好自己的乡人,给颍川人提供了在外任职地方大员的机会,他同时又企图安抚冀州当地士族,表示他依旧看重冀州人,同时还企图讨好袁氏三公世家,接纳了袁绍的同时也为了避免惹火上身,让人站在袁绍住所之外,表示给董卓去看。
韩馥他确实什么都想要,但是最后什么都要不到。
而巧合的是,袁绍在入主冀州之后,也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平衡,结果失衡了。
现在曹丕在冀州,结果又走上了之前韩馥袁绍的老路。
什么都想要。
攻打斐潜治下并州方向的主要兵卒来源,一是河内,二就是冀州。
这两路兵马,不是真的为了攻克并州,而是为了拖住斐潜的兵力,使之不能回援河东或是关中。多拖一会,曹操就能多几分的优势,往后的局面就自然会更好一些。
而想要拖住并州兵马,便唯有攻其必救。
壶关为其一,太原为其二。
攻打壶关的兵马以河内兵为主,进军太原的是以冀州兵为主。只可惜河内只是司隶的一个郡,力量怎么说都比较薄弱了些,所以必然还是需要冀州的帮扶。
这样的分工其实很不错,可是偏偏乐进进攻壶关不利,导致冀州不得不既要给曹操供给粮草,又要向壶关增添兵力,然后夏侯惇又敦促再次要人要粮草,随后曹纯在幽州北面遇到了问题,又是要钱要粮草要兵卒……
于是冀州就彻底摆烂了。
而青州么……
几乎被曹操掏空了。
幽州么,被胡人一搅和,现在也不行了。
故而,冀州现在彻底不给任何一方供给,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虽然表面上似乎没有反抗,可实际上拖拖拉拉,手脚挥动得似乎很快,但是实际上是原地踏步。
换句话说,整个曹操北部区域,大范围停摆,地区郡县和中央权柄相互扯皮,喷口水的事情可以做,实际上的活没人干。
再来看曹操势力的南部,情况也不是很好。曹操南部势力大概就是大河以南,包括兖州豫州荆州徐州一带。徐州就不提了,当年老曹同学在徐州真没做什么好事情,就算是现在徐州稍微恢复了一些,也是若即若离,否则老曹也不会一直算计着陈登,然后将其搞死在任上了。
兖州的情况也很差。最先的时候是酸枣会盟,联军吃得是刨地三尺,除了留下一坨坨的屎尿之外,什么都没有,后来张邈吕布叛乱,杀了一大帮人,还没等恢复过来,袁绍又是引兵来袭,作为前线被殴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好不容易曹操打赢了袁绍,刚想要恢复生产,发现兖州竟然是面对关中的前线了!
所以一直以来,兖州的整体实力都是比较孱弱的,人口流矢严重,恢复遥遥无期。
荆州原本情况是不错的,但是在刘表死后,就被切割了,斐潜曹操孙权三家分肉吃,谁大块谁小块暂且不提,就说荆州本身在经过这一次的切割之后,就算是没死也是大伤元气,难以在短时间内康复,再加上南阳一带被袁术这个败家子祸祸得也是七零八落,所以整个曹操南部实盘,也就剩下豫州还算是比较健康。
在兵力方面,曹操的直属中央军大概有十万人,主要是中领军,中护军为核心的曹氏夏侯氏人员统领。而且这十万忠心值较高的中央军,还不能全数拉上战场,其中一万五左右是放在了维护两个核心要点,也就是邺城和许县,作为类似于『禁军』的存在,掌管城防,宫门,以及城中军事要务。其余的兵卒才是跟着曹操的老卒,也就是在潼关之处。
至于其他的方面的曹军兵卒,大概有二十万人,这些是曹操在各个阶段收编的降军,以及陆续招募而来的各地人员构建成的部队。
曹操为核心,曹氏夏侯氏为统属将领,中领军中护军为骨干,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大胖子。
这是曹操以大汉旧有体制构建出来的军队体系。
在汉代旧有军事体制之中,也是由中央军的兵源,大概可以理解为南北军,加上地方驻防的野战部队,或称之为材官楼船等,再加上急难时集结出征的机动力量,被称之为『奔命』、『募勇』等三个级别来构成的。而到了汉光武帝之后,或许是忌惮地方武力的无序扩张,光武帝废除地方的野战部队,也就是材官楼船等,使得最下层的地方武力反而增加,私人部曲横行。
所以不是说山东之地的制度就一定是多么的差,而关键是执行的人。由此可见,山东的整体兵力还是有很大潜力可以挖掘的,可惜曹操当下已经挖不出什么来了。
若说太兴九年的天下形势是一局因斐潜征西域而起的棋局,那么对弈的双方基本上都将棋子摆在了台面上,剩下的就是手段了……
……
……
『武关!』
在潼关陕县飘落大雪的时候,武关一带成为了新的棋眼。
秦楚百年,这里征战不休,如今又是再次陷入了战争的泥潭。
文聘是荆襄人,他生在荆襄长在荆襄,现在却为了一个不是荆襄的人,去打另外一个也不是荆襄的人。
如今大汉最为耀眼的将星当中,没有文聘的名字,但是并不代表文聘无能。
在历史上,文聘也是一个因为『哭』而被记载的人,但是他和大汉皇叔走到哪里哭到哪里不同,文聘只是哭了一次。
历史上曹操获得了荆州,文聘当时身处荆北,属于刘琮权力范围内,刘琮自然也叫文聘一起归降。三国志之中记载文聘很是悲伤,言『聘不能全州,当待罪而已』。后来刘琮归降以后,兵符印信等等交接手续已经完成了,文聘还迟迟不来拜见曹操。曹操把文聘叫来,问道,『来何迟邪?』
文聘则言,『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没,常原据守汉川,保全土境,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而计不得已,以至于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
文聘说完,『欷歔流涕』。
『欷歔』就是指人哭得不能自已,急遽地呼吸的样子。
身为武将,见惯了生死,自然崇尚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么一刻,文聘为不能为旧主尽忠而放声哭泣,就连曹操听了都感慨不已,称赞文聘是忠臣……
那么言下之意,跟着刘琮投降曹操的其他臣子,比如那啥啥,就不是什么好鸟了。
曹操此言,或许是有意,或许无意,反正说出来之后,文聘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文聘是老实人,所以他自然老老实实的打武关。
老实人,往往就要干脏活。
曹仁将最累最得罪人的事情,让文聘来做。因为只有文聘会老老实实的去做,而其他人么……
武关显然很重要,而且正是因为双方都知道这里很重要,所以一直以来,双方将领在没有正式翻脸前都是稳稳当当的,均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什么动作打草惊蛇。但其实在暗地里面的争斗一直都有,甚至在双方正面交战的时候,也少不了小规模渗透穿插,然后相互寻找对方的弱点进行攻击。但是老实人也让廖化很无奈,因为摆在正面上的就是硬碰硬,没有什么取巧的余地。
取巧的事情,是曹仁去做的。
围棋黑白对杀的时候,有时候长一气,就能定输赢。
曹仁就想要给在武关的这个棋眼上多续上一口气,即便是不能决定大龙的生死,也可以在残局的时候多一个劫材。
在曹仁进军之前,并没有和申氏兄弟有什么太多直接的联系,但是在出兵之后,曹仁就派人到了上庸,直接要求申氏兄弟配合作战。
说是配合,实际上就是等同于要求申氏兄弟拿出一些举措来,支援曹军,并且作为曹军内应,尽快取下汉中。作为回报,曹仁答应申氏兄弟之后可以在上庸拥有更大的权利,也可以到山东之地定居,给的职位也很不错,很是诱人。
申耽认为,这交易不是不行,但是还需要看一看曹军的实力,才能最终决定。毕竟墙头草都是真的要遇到风了,才会彻底倒。
好在曹仁这一次毫不含糊,不仅是立刻让曹真作为先行部队,沿江直上,进军上庸。
申氏兄弟觉得曹军动作算是快了,可是在李典心中,却觉得慢了。
眼瞅着春耕就要到来,要是连续再打几个月,这一年岂不是荒废了?
所以当李典发现曹军真的是进军之后,便是立刻从上庸之地撤出了兵卒。
曹真领军缓缓而行,身边的斥候来回奔走,汇报着军情。
『汉中军从钖县撤军,在木兰寨驻守。』
『撤军?』曹真有些疑惑。
斥候说道:『没错,直接就撤走了,而且撤得很干脆,甚至连火都没有放一把。整个钖县四门大开,毫无防备。』
钖县是汉江沿途上的一个县城。
不大不小。
曹真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李典有什么阴谋,比如在钖县之中设伏,亦或是要火烧钖县什么的,结果派人进去仔仔细细搜索了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现……
于是曹军就算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汉江的一个『重镇』。
消息传开,那些观望的当然就是心潮澎湃了。
『申氏自上庸而来,距此二百里,兵二千……』
『要梁王自平阳山中来,有部众五千……』
在钖县驻扎的曹真,听到了新的汇报,却皱眉说道:『这些人的辎重粮草呢?』
斥候迟疑了一下,『看样子带的不多……』
曹真点了点头。
斥候退下去了。
来配合曹军的人数倒是不少。
若是没有和关中骠骑军对比,曹真说不得会欢喜,但是现在更多的则是忧虑。不管是氐人的部队还是申氏的部众,都不可能像是骠骑人马的训练有加,肯定就是农兵。
要说吃饭拉屎,自然是不落人后,但要说奋勇搏杀么……
不管是废物还是精锐,都是要吃饭的,而且有可能废物还会吃得更多。所以来了这些有生力量,确实是好事,但是也代表着多了几千张的嘴,这对于后勤辎重的压力就一下子大了起来。
所以,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就事于敌。
而在上庸周边,实际上能让曹军就食的地区并不多。
上庸是申氏兄弟的自留地,就算是曹真心中多少琢磨着,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朝上庸下手,所以必定是其他的区域,而对于上庸周边来说,都是以山区丘陵居多在,张鲁时期就没有多少发展,后来斐潜入主汉中之后,因为申氏兄弟的暧昧态度,所以重点依旧是放在发展南郑周边上,对于较为偏远的上庸就采取委任,故而上庸周边的发展程度也是远远的落后于南郑的。
如此一来,曹军想要获取额外的物资补充,就只能从上庸周边的庸人和氐人山寨入手。
一开始申氏兄弟和要梁王还觉得挺爽,毕竟有了曹军撑腰,他们就可以对周边的这些平日和他们并不怎么对付的庸人和氐人下手了,一时之间狼烟四起。
可是随后问题就来了。
庸人和氐人的山寨,确实有一些储蓄,但这些山中山寨的储蓄,又能有多少?
大军上万张口,吭哧吭哧打下一个山寨,然后发现山寨之中的物资还不够吃,那些破铜烂铁什么的也用不上,随着近处沿途的山寨被攻克,必然就需要越来越往远处攻打,而这样一来在行军的路程和付出,与攻打山寨的收获就越来越不成比例。
同时,因为这种掠夺和破坏,也使得上庸一带原本可能保持中立或是根本不在乎是斐军还是曹军统治的庸人和氐人,开始转变了态度。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财产被无故剥夺。
曹真发现了付出得不到有效补充之后,也试图叫停这种行为,申氏兄弟多少还能听令,但杀昏了头的氐人要梁王,就已经是脱缰的二哈,就算是听见了曹军的号令,也是充耳不闻。毕竟曹真曹军看不上的破铜烂铁,对于氐人来说都算是不错的好东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是么?
至此,曹真才猛然间明白李典放弃了钖县,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这个李曼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是之前就没有发现李典的潜力,还是说到了骠骑之下有了什么新技能?
第3167章冲动不过就是多个魔鬼
天色渐暗,钖县之中一列列曹军兵卒执着火把,来回巡逻。
在城墙下方,有一群的劳役民夫在修葺工事,挖掘清理防御的沟渠。
曹真已经令人张贴了安民告示,宣布主权,然后接见了钖县左近的几个乡绅,安抚一二。这几乎是曹真入城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曹真几乎明白了李典的用意,诱敌深入,引蛇出洞,并且将要梁氐人和申氏彻底的割裂出来。
这些上庸的乡绅,当年张鲁来的时候就是如此这般的归顺,后来斐潜来了一样也是拜倒,现在曹真他来了,同样也是如此……
之前曹真并没有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的,但是现在想起来,似乎感觉并不怎么好。
那么,如果来的是什么其他人呢?
比如什么外族,这些地方乡绅是会愤而抗击,还是依旧屁股菊花朝上,依旧拜倒?
有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拥有什么重要得多。
城门楼上曹真愁眉不展。
现在粮草问题出现了短缺,而曹真又不能摆明了要吃当地乡绅的肉。
至少这个时候不行。
所以曹真就只能让地头蛇去想一些办法。
谁让申氏之前一直表示上庸都准备妥当了呢?
申仪同样也是烦恼,他接到了曹真的命令之后就觉得麻烦上身了。
他找了最近的几个乡绅,可是乡绅根本不理会申氏,表示要钱粮没有,要命一条。怎么着,皇军……呸,曹军才刚刚贴出了安民告示,表示一切依旧,现在你个二曹子就来表示要割我们的肉?
更何况,申仪连好处都说不清楚,只是表示说将来好处大大的,谁信谁就是傻子。
申仪也没办法代替曹真允诺,说这些乡绅什么好处。而且申仪也清楚,曹真不会这么傻,真要和乡绅翻脸,干一些杀鸡取卵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要申氏背黑锅的,万一真的有什么民怨沸腾,到时候申仪少不得就是人头不保。
于是,申仪很努力,很拼命,很勤勉的跑了一整天,到了黄昏之后,才一脸疲惫的回来,到了城墙之上拜见曹真。
夜风凌冽。
曹真一手扶着城垛,问道:『如何?』
申仪连忙拜倒诉苦,讲述一大堆的理由。
曹真根本不想要听申仪的那些理由,『钱粮,人力都是不足,这些年来申氏经营上庸,究竟是何作为?』
申氏不是早几年就已经和斐潜离心,有意东归了么,怎么准备了这么些时日,依旧还是钱粮人力不足?难道申氏只会是口头上的高手,实际上的低能?
见曹真目光略有不善,申仪也是真头痛。
他明白曹真的意思。
现在上庸都看申氏,申氏不率先捐個十万二十万的,旁人会愿意捐么?
可让申氏倾家荡产的支持曹氏收复汉中……
抱歉。
申氏和大多数的键盘侠一样,最讨厌两种人,一种就是占他们申氏便宜的人,另外一种就是不让他们申氏占便宜的人。
当年之所以申氏和张辽李典合不来,不就是申氏觉得不能白白的被张辽李典占便宜么?
现在曹军来了,就能占到申氏的便宜?
想都别想。
可是,话又不能这么直说。
毕竟这么一说,不就等同于是翻脸了么?
申仪眼珠子转转,便是说道:『将军莫急,在下倒是有一浅策,可解当下粮草之急……』
曹真微微皱眉,『既有良策,还不快快说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拿腔拿调。
申仪没能察觉出曹真潜藏的不快,依旧是缓缓的,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说道:『既如此,将军何不再为朝廷立上一功?』
曹真讶然道:『再立一功?』
收了汉中不就是大功了么?
还有什么功?
申仪露出了一些笑意来,似乎觉得自己灵机一动很是精妙,『将军如今钱粮虚耗,多因氐人是也……氐人人数众多,战力低下,日食不菲,却难堪大用……』
申氏和氐人确实也有一些联系,并且还有一段时间的合作,但是申氏对于要梁氐人其实感觉并不怎么样。毕竟氐人和申氏也聊不到一起去,文化层面相差太大,更多的时候是利用,甚至还要忍受要梁王的闲气。
现在申仪觉得,他自己申氏带来的人手当然是非常宝贵的,可是那些氐人就几乎是充数的了,而且关键是又能吃又能拉,每到开饭简直就像是要再过一次新年一般,这么多的张嘴,当然就导致了粮草的紧缺。如今曹真逼迫他去解决粮草的问题,是不是曹真本身也是觉得氐人大而无用?
申仪偷偷瞄着曹真,越看越觉得曹真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曹真不愿意明说,需要他来说而已,『将军,如今氐人无所事事……将军不妨先遣氐人往南郑,引而战之……要梁氐人,素无忠义,宛如豚犬一般,只是知晓吃喝……若是少了要梁氐人这一项,自是可免了大量粮草支出……又可坐山观虎斗,看氐人与贼逆斗个你死我活,待他们两败俱伤,将军正可收复南郑……将军,如此一来,既可以剿灭贼逆,又可平镇氐人隐患,岂不是两全其美,再建新功?』
……
……
人就是这么的奇怪,有人厌恶氐人,自然就会有人喜欢氐人。
这种喜好有时候是理智的,有时候又是混乱的。
钖县之中,就有一些人是和氐人有些交情的,而且这些人往往都是比较偏向于中下层面的人,比如一般的仆从,普通的兵卒……
申仪向曹真献策,隔墙就有耳。
也算不上什么隔墙,毕竟在曹真和申仪议论的时候,虽然周边确实没有什么人敢靠近偷听,但是在城墙下面,可是有兵卒劳役在值守,在修葺工事的……
申仪说话的时候,因为很得意,所以声音也并不小。
在城下的民夫队率,就听了一耳朵。
民夫队率,姓张,是半个氐人。
在封建王朝之中,底层的百姓娶妻的时候往往不可能像是乡绅士族子弟一样,要月下听曲,要门当户对,普通百姓更重要的是过日子,所以既不要彩礼也不需要什么豪屋,可以陪着男人一同吃苦的氐人女子,就在上庸汉中一带非常受底层的百姓欢迎。
在富人为了子嗣太多,相互为了继承财产相互勾心斗角,九虫夺嗣的时候,穷人是没有这些烦恼的,毕竟是穷不过三代。
民夫张队率,他父亲早年的时候遇到了匪贼。讲着同样语言,有着同样习惯的,汉人匪贼杀了他父亲全家,然后风俗不同,语言不通的氐人却救了他父亲,所以后来他父亲就娶了氐人的女子,并且因为代理氐人的生意,在钖县定居下来。
所以现在汉人打汉人,张队率无所谓,反正这些年来,哪一年的汉人之间不是这样勾心斗角?他都麻木了。
可是当他在城墙下听到了申仪计算氐人的毒计的时候,他愤怒了……
因为他母亲,就是要梁氐人。
而现在,这些该死的家伙,不仅是带来了战争,而且还要侮辱了氐人,侮辱了他……
民夫队率抬头往上看了看。
该死的战争。
如果……
曹真身边有兵卒护卫,可是那个出谋划策的家伙似乎没有。
……
……
虽然说曹真没有明确表示对于申仪建议的首肯,但是申仪觉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在走下城墙,往在钖县之中临时住所走着的时候,申仪脸上的阴险,或是得意,都变成了忧国忧民之色。
申仪当年也是到过雒阳太学里面镀过金的,也颇有文采。当年在党锢之时,他也曾经写了些词赋来讥讽宦官,抨击朝政,原本以为自己会因此得到名望,会有高官大吏赏识他的才华,然后获取一席之地,但是很遗憾。
很多人称赞他,口头上的赞美很多,实际上的职位一点都见不着,甚至因此被宦官盯上了,差点被搞死在雒阳城中,他连忙逃回了上庸,结果反而在家乡这里,得到了不小的名望,走到哪里都被人推崇,表示申仪是勇于对抗邪恶的斗士,然后连着申仪自己也信了。
觉得他自己就是在雒阳城中,和那些邪恶的宦官众大战了三百合……
所以,申仪觉得自己就是对的,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氐人么,就是那么一回事。
像是尿壶,着急的时候用一用,用完了自然就要倒掉,总不能像是亲爹亲娘一样供奉起来么……
不是么?
钖县城不大,近万人到了此地之后,一些人可以入驻城中,一些人就要在外,在内的是客,在外的反而是原本此地的主人。虽然是已经入夜了,可是还有防务布置,还有物资调配,所以街道上依旧还有很多人来来往往,显得很繁忙。
劳役营之内日夜不休,轮班劳作。
所有的钖县百姓都几乎被征调起来,没日没夜的干着苦力。
面对曹军的战刀,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可毕竟这种压迫所带来的紧张情绪,会慢慢积累起来,就像是一根弹簧,越压越紧。
……
……
夜色下。
申仪带着一名护卫,往临时的住所走去。
他成功的转移了曹真的注意力。
要梁氐人确实是粮草消耗大户,哪有拖家带口都来吃大锅饭的呢?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当然,申仪忽略了,或是有意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不仅是要梁人,绝大多数的胡人战斗模式,不都是拖家带口么?
就连汉人自己的黄巾军也一样是如此。
而且要梁氐人非战斗部队其实吃得并不多……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申氏也可以从这个事情当中获取一部分的利益。
申仪正盘算着回去给兄长写封信,让他早点去谋划一下那些要梁人的地盘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民夫模样的人迎面而来。
申仪没在意,直至那民夫模样的人叫了他一声。
那民夫模样的人个子矮小,没穿甲胄,只是在背上扎了一杆小旗,表示身份。
申仪懒洋洋的问道:『何事?』
隐隐约约地,申仪他从迎面走来的民兵眼中看到了一些愤怒。
愤怒?
申仪看出来了,但是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经常看见这种眼神,愤怒的,却又压抑的眼神。
谁会去关注一只蚂蚁愤怒还是不愤怒?
多半是被克扣兵饷钱粮了?
申仪被曹真委任作为后勤从事。
主要是要让地头蛇帮忙筹集物资钱粮。
所以之前也有民夫找过他。
申仪当下也自然以为多半又是谁吞了他们的兵饷钱粮。
没日没夜的干活,还要被侵吞粮饷,这军中积弊,着实让人愤怒。
可是又能怎样?
这些贱民,连个数数都算不清楚,谁能忍住不坑他们?
更何况克扣他们的是皇军……呃,曹军,难不成申仪还能替这些泥腿子去找曹军理论?
这不是笑话么?
虽然那民夫还没有说什么,申仪实际上都已经想好自己要怎么样的先要表示同情,再适当的表示愤慨,最后说一些彻查调查严查之类的话,然后将其打发回去……
就像是之前他所遇到过的那些克扣钱粮兵饷的事情一样。
『为什么要害要梁氐人?』
『这事情真是令人遗憾啊……嗯?啊?』
民夫走近,目光之中似乎有些狠色,『我问你,为什么?』
『什么……什么为什么?』申仪似乎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忽然,那民夫大步抢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柄短刃。
『噗!』
『啊!』
……
……
『你说什么?!』
曹真正准备休息了,结果兵卒前来禀报,说是申仪被刺,身受重伤。
曹真大惊,便是连忙到了现场。
申仪被扎了两刀之后,他的护卫才反应过来。那民夫队率扎了两刀之后,想要逃走,却被申仪护卫高呼紧追,然后在路口撞见了巡逻队……
曹真有些懵。
虽然说现在申仪还没死,可是毕竟在曹真的眼皮子低下被刺。
真就像是一巴掌扇在了曹真脸上。
曹真咬着牙,『刺客呢?可是骠骑奸细?!』
虽然说是骠骑奸细混进了城中来,也算是让曹真难看,但是毕竟这个理由,还算是让曹真觉得会好接受一些。
『啊,这个……将主,是这样的……』
护卫凑到了曹真边上,低声嘀咕了几句。
『……』
曹真一愣。
曹真沉默了一会儿,瞪眼,『胡说!就是骠骑奸细所为!将其斩首弃市!』
这个时候,必然就只能是『骠骑奸细』刺杀的。
曹真护卫领命,很快就下去执行命令了。
曹真知道自己该去看看重伤的申仪了。
但是他不想去。
真是头疼。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刺杀,似乎向曹真揭示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隐患。
曹真认为的道理,申氏以为的事项,和钖县以及周边的氐人庸人认可的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偏差……
就像是曹真也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个民夫队率会忽然刺杀申仪。
为什么呢?
这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啊!
『来人!去劳役营内……』曹真沉声说道,『将那“骠骑奸细”周边之人都抓来!』
曹真想要搞明白这个事情。
而且曹真也担心他和申仪所议论的事情,真的就扩散到了要梁氐人那边去。
可是曹真他确实想不到,曹军他们即便是举着什么朝廷的大义,表示是天子的意志,但是对于钖县的人来说,他们就是恶魔。
曹真认为他是在为曹操的大业奋斗,是为了大汉的未来。
申氏兄弟觉得是为了自己家族的传承,是为了扫除威胁,为了光耀门楣……
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而且都认为是正确的。
程序正确,就是正义了么?
那么普通的百姓自然也有他们的理由。
或许这些底层的百姓不知道什么是未来,不知道什么是大义,不知道什么是道理,甚至连出手都是一时愤懑,根本没就没有去思考什么退路……
或许,只是或许,或许是那个民夫张队率,觉得或许杀了申仪,就能阻止战争而已。
……
……
钖县的劳役营之中。
大大小小的地窝子横七竖八,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规划,很是随心所欲。
这些地窝子都是新挖出来的。
而居住在地窝子里面的人,基本上是原本钖县的普通百姓。
他们原本都不需要住地窝子,他们都有房子,可是现在他们的房子,已经自愿的提供给了更尊贵的,从远方而来的客人居住。
毕竟要给这些爬山涉水,翻山越岭而来的人一点面子么……
华夏是讲究礼仪的,难道不是么?
老张没回来,有人很忧心去打探了一下,结果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像是地窝子里面扔下了一块震撼弹,震得所有人的脑瓜子嗡嗡的……
急促的呼吸,压抑着恐惧。
『他们说老张是骠骑奸细……』
『狗屁奸细!老张跟我一起,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他是什么奸细?他要是奸细,岂不是我也是奸细了?!』
『你他娘小声点!不要命了?』
『……』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正在几个人相互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忽然有人脚步匆匆而来,神色惊慌的说道:『他们……他们在找你们……』
几人一惊,将脑袋伸出了地窝子往外看。
黑夜之中,一队曹军打着火把,正拦住了远处的几个劳役,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几个人连忙又将脑袋缩了回来,即便是在黑夜之中,曹军兵卒根本看不清他们,他们依旧会觉得害怕。
『完了!我们都要死了!』有人低声哀嚎着。
『快!还真就等死啊?!快逃啊!』
『逃?能逃到哪里去?』
『就是啊,周边有曹军呢!』
『你们说……如果我们去找要梁人……老张可是半个要梁人……』
第3168章谨慎不过就是多个余地
要梁氐人王原本以为这一次只是跟着曹军来捡便宜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却被当成了便宜。
正常来说,在上庸的地盘上,按照道理来说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毕竟要梁氐人是这一片区域上部众最多的,势力也是最大的氐人团伙。
可是没想到就在钖县,出了事情。
要梁王半夜的时候被吵醒,便是心中很是不爽,结果听到了曹军杀了要梁人的中间交易人张队率,并且还要来找他们麻烦的时候,顿时就是怒不可遏,当即就咋呼起来。
如果曹军之前对于氐人的态度能够好一些,如果分拨粮草的时候能够一视同仁,如果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想要将氐人作为炮灰而是视为伙伴,那么要梁王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多少也会想着问一声,亦或是再调查调查,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事情越闹越大。
黑夜之中,在值守的曹军士兵突然听到一声箭簇入体的声音,他赶忙警觉的扭头张望,结果看到了一支箭,一支笔直的插在他身边同伴太阳穴上的箭。
鲜血正从箭头四周溢出。
曹军兵卒惊骇的张大了嘴,正准备叫喊。
另外一支箭矢呼啸而至,射入了他的嘴中,穿过他的脖颈,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氐人之中,也有好猎手。
不过其余的氐人未必都能像是好猎手一样的杀人于无声了,在进攻的时候最终还是触发了警报。
示警的声音在钖县上空响起。
要梁王擎着斧头,嚎叫着冲在前面,他怪叫着,挥舞着战斧,『噗』的一声斩入一个曹军兵卒的胸间。
嘎吱骨折的声音响起,那曹军兵卒连最后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砍死。
更多的氐人嗷嗷怪叫着胡乱冲击着,他们要给曹军一点颜色看看……
鲜红的颜色。
一些房屋被点燃了,然后引燃了囤放在其中的物资,冲天的火焰升腾而起。
……
……
钖县的异常被李典的斥候察觉了。
毕竟在黑夜之中的火光,简直就像是煤堆里面的萤火虫。
可是等消息急送到了木兰寨的时候,李典并没有立刻出兵,而是犹豫着,叫来了常林和马忠。
马忠眉飞色舞,『将军,进军罢!曹军如今自寻死路,竟然大战在即之时,起了内讧!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只要将军领军出击,曹军必然内外不能兼顾!必然大败无疑!』
李典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说马忠说得好像是很容易,但是李典并没有多少兴奋的表情。
马忠有些疑惑,转头看了看常林。
常林瞄了一眼李典,拱手说道,『将军可是疑心此乃曹军诱兵之策?』
李典沉吟少许,说道:『曹军觊觎汉中久矣。既是如此,岂能有此谬误?』
常林闻言也是颔首,表示认可。
马忠在一旁倒是有些着急,『常从事,你……』
常林哈哈笑了笑,说道:『马都尉所言,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一个良机,可是将军之言,方为谨慎之举……既定以木兰寨此地以御之,又何必朝令夕改?』
马忠看了看常林,又看了看李典,欲言又止。
其实李典接到了曹军在钖县动乱消息的时候,也是非常的心动。
可是在李典真要做出行动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倒不是说李典胆怯畏战,而是这种在军寨之中防守,然后忽然接到一个好消息的事情,勾起了李典他的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思前想后,李典决定还是要以稳妥为主,可是又不愿意放弃这一次的机会,于是他让马忠带着小队人马前往钖县试探,然后他领着大队兵马在后面跟着。
……
……
无名山,距离钖县三十里。
这里山势平缓,地形开阔。
曹真站在一个小山头上,仰头喝下一口冰凉的水。
钖县昨夜真是凶险,当要梁人作乱的时候,几乎就是分崩离析的状态,大有一哄而散的趋势。
申氏申仪重伤,导致申氏手下的那些人也疑神疑鬼,虽然不至于和曹真翻脸,但是也没有配合曹真动作。
在危急时刻,曹真站出来力挽狂澜。
他带着精兵直冲要梁王所在,并且将其一举击杀。
要梁氐人顿时恐慌,旋即四散奔逃,而申氏手下的那些兵卒也被曹真所震慑,再也不敢忤逆曹真号令。
自此,虽然说钖县受到了很大的损害,曹军兵卒也死伤了不少,但是曹真在整個部队当中的地位确定了下来。
面对钖县残破的局面,曹真先是斩杀了几个氐人头目,然后将剩余的氐人全数打散。申仪重伤,曹真也就顺理成章的取得了申氏兵马的军权。
曹真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平息了钖县的内部纷争之后,马上着手准备对外作战。
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一场可以重振士气的胜利。
曹真觉得李典会来。
因为正常来说,处理钖县这种内部纷争,就算是平定了叛乱,也是需要花一定的时间来重新整顿集结部队,而在这个重新集结的过程中,必然是有一定的虚弱期的,所以面对这样的机会,曹真觉得李典不会轻易错过。
按照曹真的思路,李典必然会急出兵马,奔袭钖县,所以曹真就在钖县之中安排了炮灰,放钖县给李典进行攻击,反正钖县也已经受损严重,只要李典攻击钖县,那么曹真就会立刻出击,切断李典和汉中之间的联系,而破损的钖县就会被曹真和后续跟上来的曹仁包围在中间……
只要李典出击,那么他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曹真他精心策划了一个诱敌伏击之局,他思量再三,没有觉得有任何漏洞。
曹军的斥候飞跑而来。
『将主!汉中军动了!』
曹真微笑,『很好。』
……
……
可是很快,曹真就笑不出来了。
『汉中军距离钖县还有多远?』
『大约十里。』斥候回答。
曹真愣了一下,旋即急切的问道:『汉中军行进速度如何?』
斥候不明就里,『回禀将主,行进速度一般。』
曹真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般?』
『一般。』斥候回答,『不快也不慢……』
曹真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将主,怎么了?』站在曹真身后的心腹护卫小声的问道。
『这个李曼成,究竟是在干什么?』曹真皱眉说道,『正常来说,探明了钖县出现变故,便是要立刻马不停蹄直冲而来……也只有让汉中军冲杀过来,其阵形才会变得散乱和单薄……这样击杀他们就会非常容易,也就有全歼他们的机会……可是现在他们走得太慢了……正常速度,这不正常。』
『将军,我们藏在这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就算是汉中军阵形整齐,我们突然杀出去,也照样能将其围困在钖县之中,难道他们还能飞上天不成?』心腹护卫感觉问题不大。
曹真思索着,然后摇头。他下令让斥候再行打探,并且命令潜藏的部队往后退缩,尽可能的不要让对方发现。
『就算是汉中军发现了什么,但是只要他们进了钖县,依旧会被我们包围起来,』心腹护卫试图安慰曹真,『一切都在将主掌握之中……』
曹真沉默着,没有说话。
突然,他感到脸上一凉。
曹真抬头向天上看去。
天空之中,飘飘扬扬的有些小雪花落了下来。
『下……下雪了?』
曹真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
……
马忠多次派人向李典请示,想要加快速度,尽快奔往钖县展开攻击。
李典断然拒绝。
『将军……这一路而来,曹军斥候频繁出现,有可能是钖县真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不会如此的防备……』常林也有些忍不住,说道,『既然曹军已经发现了我们前军部队,那么就不妨加快一些速度……否则真等曹军做好了准备,就没有什么攻击的机会了。』
李典嗯了一声,忽然问道,『伯槐,你最先见到主公的时候,是在何处?』
常林不清楚李典为什么在当下这个紧要的时刻,忽然有了闲聊的兴趣,但是也没有拒绝回答李典的问题,便是将当年与斐潜偶遇的事情讲了一遍,『昔日闻水镜先生赠主公雅号之时,林尚不以为意,然亲见之,方觉主公真不愧为北冥之鱼,隐修于渊,如今见风云便化为鹏,扶摇直上九霄……』
李典哈了一声,脸上多少带出了一些羡慕之色,『想不到伯槐竟是如此之早,就得遇了主公……真是幸甚,幸甚啊……』
『将军一身武艺,得遇主公,正可开疆辟土,立不世功勋……』常林连忙说道,『在下不过是略通文采,知晓算术而已,和将军之前景,不可同日而语……』
常林觉得李典该不会是有些什么情绪罢?
自然是连连说些好话。
『好了好了……』李典连连摆手,『某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武艺么,尚可,学问么,稀疏……只不过既然主公以重任与某,某自然当以慎重为要,不可负了主公之托……』
常林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
『下雪了……』
在队列之中,忽然有兵卒叫了一声。
李典抬头看去。天上有细小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
李典伸出手,一朵雪花落在了手上,细细的冰凉很快消融。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
……
曹真看着斥候急急而来,心中直直往下沉。
果然,汉中军停止前进了。
汉中军就这么停在了风雪之中,不再向前。
『将主!怎么办?』
曹真很是郁闷,也不能理解,他设伏是突然起意,没有和其他人谈起,而且带来的都是曹军的直属部队,不可能会泄密,可偏偏汉中军不仅是行动缓慢,到了当下竟然还停止前进了……
或许是因为下雪了?
汉中军是在担心天气异常?
曹真仰头望天,他希望这一场雪尽快结束。
这样或许能够打消一些汉中军的顾虑?
只要汉中军继续前进,走进钖县之中,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很遗憾。
一个时辰后,地上渐渐的多了白色。
曹真望着斥候一路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近,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急切的盼望着,斥候能够告诉他汉中军重新前进了。
『将主,敌人……撤走了……』
『什么?』曹真顿时觉得就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浑身的气力噗嗤一声都泄了出去。
……
……
雪花不大,但是一直都没有停。
李典军重新回到了木兰寨,下令让兵卒修整,并且准备御寒衣物以及相关物资。
李典一直在大营内巡视,直到看到所有的士兵和战马都得到妥当安置,他才回到中军大帐歇息,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马忠站在大帐边上。
火光照在其脸上,有些光影不定。
『可是觉得今日兴师而无功?』李典招呼着马忠一同进了大帐,『来来,坐……不必拘礼……』
马忠谢过,坐了下来,『在下绝非是……只不过是……有些想不通……』
李典嗯了一声,思索了一下,说道:『以汝之见,应如何确定其不是诱兵之计?』
马忠说道:『进攻钖县啊!只要进攻了钖县,若是曹军有伏兵,必然就会出现!我们有战马,可以快速回旋……』
李典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们有战马,曹军会不知道么?若是曹军真有设伏,又怎么会让你轻易回旋?』
『这个……』马忠一愣。
马忠没有试图诡辩,因为李典说的确实是实情。
如果他是曹军将领,必然是会考虑这一点的。
尤其是在上庸这种多山区域,战马受到的限制也很大,并不可能撒欢随处跑,所以一旦真的被曹军堵在某个区域就会非常的被动。
『将军……就是因为这一点么?』马忠问道,『仅凭这一点……在下还是觉得过于谨慎了……可能会错失了一个机会……』
作战就是必然伴随着风险的。
即便是准备再完美的战争,也有不可控的风险。
所以如果仅仅是有被伏兵的风险,马忠还是有一些不认可。
李典笑了笑,『我们放弃钖县的原因是什么?』
『钖县残破,易攻难守……啊!将军之意是……』马忠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李典点了点头,『没错。我也是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既然我们知道钖县易攻难守,那么曹军到了钖县,就算是他们原先不知道钖县周边地形,但是亲眼见了,想必也是知道了……既然是易攻难守,那么为什么曹军斥候多次查探之后,曹军依旧还在钖县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他们是真以为骑兵不能攻城么?还是觉得在骑兵前驱的后面,不会跟进步卒?』
『如此说来……』马忠点头,『听闻将军此言,确实……曹军举动确实有些蹊跷……』
『这就是了。』李典笑着说道,『更何况我们原先放弃钖县,就是为了拉长曹军补给线路,让其在上庸山地之间疲惫不堪……』
李典所掌控的汉中军队也不是无限量的,他也必须衡量战争成本的问题。如果在曹真这里消耗太多,那么接下来曹仁呢?若是消耗光了部队,即便是最终打赢了曹真和曹仁,那么接下来在汉中和上庸又怎么展开后续的事项?
若是没有了足够的军队,周边氐人庸人若是再有什么心思,到时候不仅不能解决骠骑大将军的忧虑,反而还需要斐潜从关中或是川蜀掉军队支援……
那可就真是辜负了斐潜的期望。
『钖县易攻难守,所以即便是曹军真的出现了内乱……』李典缓缓的说道,『我们进攻,没有埋伏,曹军被我们击退……然后呢?我们重新占领钖县?在钖县迎敌?那么岂不是和我们之前制定疲军之策相互违背?而且曹军只是前部,就算是击败了钖县之敌,也未必能够阻止曹军继续进逼,所以到时候我们又再次放弃钖县?这么一来一回,死伤且不论,意义何在?』
『啊……』马忠不能答。
『或有小利,然有大损之危,不取也。』李典说道,『这是讲武第二十七论……』
下棋不是每个子都要提杀,打仗也不是有便宜就要占。
马忠离席而拜,『将军思虑周全,末将佩服!』
李典起身,拉起了马忠,笑着说道:『都是骠骑教导……我起先也是没能想明白,路上慢慢想,然后才琢磨出来的……那时候刚好下雪了,才让我想起我们定下的疲军之策……天时如此,更着急的应该是曹军才是,怎么是我们着急呢?』
『是啊!』马忠现在想明白了,便是连连点头,『将军所言甚是!多谢将军点拨!末将之前多有言语冒犯,死罪,死罪!』
李典拍了拍马忠肩膀,『都是一心为了骠骑大业,不必介怀……今日已晚,早些休息去罢!』
李典送马忠出了大帐。
马忠再拜,然后才向李典告辞而去。
李典仰头看天。
雪花纷飞而落。
『汉中都是下雪了……长安潼关之处……恐怕是……』
李典感慨了一声,然后嘴角浮现出些许的笑意来。
『真是……好雪啊……』
第3169章以为有得选其实没得选
小平津和孟津,都是大河非常重要的渡口。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民夫劳役,顶着风雪在渡口来来往往,奔波忙碌。
黄河与长江不同。
黄河从来就无法和长江一样,成为阻挡军事行动的障碍。
一方面是因为黄河在冬季的时候,多个地段都容易结冰,可以踏冰而过,另外一方面是因为黄河水经常泛滥改道,导致黄河的河床不确定,深度和流速都可能会发生改变。
在古代基本上就没听闻说黄河可以阻挡大军多久,毕竟敌人最终都可以找到办法突破。
比如现在的曹军。
一队队的曹军兵卒队列正在浮桥上列队过河。
在上游结冰之后,大河的水位下降了很多,原本宽阔的河面,现在不仅是缩小了,而且还在河中心露出了泥州来,在风雪交加之下很快硬结。
这就给与了曹军快速架设浮桥的便利条件。
只要能豁出人命和木料。
周边的山头上,都是曹军的部队。
在更远处,是一排排的辎重车圈起来的车阵,随时准备出发。
曹操这一方,最终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在对于关中,尤其是对于潼关无法速克的情况下,曹操最终采取了郭嘉的策略,转战河东。
从风陵渡到陕津,小平津,孟津一条线上,在大河水位高的情况下是比较难以直接渡河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风陵渡开始有了大量的流冰,而且在岸边的冰面也渐渐往河中心延伸。
虽然说不清楚最终会不会结冰,也不知道在风陵渡的冰面就算是凝结了,能不能支撑人马践踏,但是可以肯定一点的就是河东龙门渡以及周边的河面,肯定是冰封了。
所以如果能拿下河东,无疑就等同于打开了一个更加广阔的通道。
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之前不全面攻打河东呢?
这个问题不是很简单么?
之前还不是冬季,怎么打?
『快速前进!』
曹休在道路一旁,敦促着兵卒向前。
渡过大河之后,曹操的号令就传到了曹休这里,他必须尽快拿下轵关,打通这一条从大河各个渡口通过中条山往河东的重要通道。
曹休心中发沉。
因为原本执行这個命令的,应该是夏侯渊。
可是现在……
曹操既然将命令交到了他手里,那么也就说明其实曹操自己也多半明白了夏侯渊可能是凶多吉少。
虽然说每一个上了战场的人,心中都明白自己的脑袋是挂在裤腰带上的,说掉就掉,可是不管是谁,都会想着自己是能够多活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的……
谁都不想死。
曹休抛开这些繁杂的情绪,将注意力就集中在当下的任务上来。
他是先锋官。
必须先打通轵关,然后攻占整个的轵关道。
然后占据王屋山有利位置,配合曹洪的行动。
为了确保行动的迅速,曹军不仅是准备了大量的辎重,粮草,御寒衣物,甚至还给每一个曹军兵卒单独多配备了一名劳役,就是为了让曹军兵卒在作战的时候,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来。
额外的配给,代表了额外的期盼,也自然有额外的压力。
路途上不时有哨骑从前方返回,曹休也不再隐藏行踪。
他们必须快速赶往作战区,争取尽快的打通轵关道,为攻取河东,以及下一步进攻关中做好准备。为了配合这一次的军事行动,曹操严令河内,河洛两地几乎所有的百姓全数都征发出来,给曹休以及其他曹军渡河提供便利。
当然,得益于曹操此举,河内和河洛明年,哦,不,今年的收成一定是非常的『好看』……
在前方的斥候赶回来禀报,在轵关上的守军大概是八百多人,不会超过一千人。但是他怀疑可能会有援军,如果曹军行动不迅速的话,那么将要面对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一千了。
曹休点头,表示知道了。
就像是曹军斥候在和骠骑斥候的对抗当中不断成长了一样,曹休也在战争当中成为了更加谨慎的将领。
在历史上曹休在面对纵横沙场有赫赫威名的张三爷的时候,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抓住了张三爷的破绽,一举捏着三爷的蛋蛋,如果不是刘老大亲自上阵,那么张老三就成为了曹休威名的垫脚石。几乎就可以算是出场就是高光,在曹氏二代目的若头众当中也算是独占鳌头,不过人的起点高了,未必是好事,曹休后期就表现得比较刚愎,最后也死在了狂傲上。
而现在么,曹休被斐潜手下大将轮番教育,实战指导,对于这个原本就聪慧的曹氏将领来说,无疑是在刀口上的修行,以生命在学习,怎么可能不成长?
曹休其实很喜欢这一次的作战方略。
因为不需要再等待,也不需要再掩饰,也没有七七八八的糟心事情,只需要一心一意的进攻,作战。
简单而直接。
生,或是死。
对于曹军兵卒,也同样如此。
他们在河洛之地憋屈得太久了,在潼关之下感受到了无力和痛苦,现在他们重新找到了一条路。曹军兵卒不懂得那些复杂的谋略,他们只是听从命令,所以对于这些曹军兵卒来说,越简单的命令也不容易出错。
大汉之中,不是所有地方诸侯,都有像是斐潜一样的闲心,让普通兵卒去学习,扫盲,甚至是提升自我的……
曹军的队伍很快的渡过大河,朝着轵关前进。
这一条道路原本夏侯渊打通过,所以一路而来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骠骑兵卒的攻击,但是曹休怀疑周边可能有骠骑的斥候,只不过这些骠骑斥候没有现身,只是远远的观察着,然后将情报传递回去。
对于骠骑斥候的某些『神奇』的能力,曹休现在已经有一些麻木了。所以曹休基本上都将自己的行动必定会被骠骑斥候发现来进行安排。
发现,传递,然后调配兵卒,是需要时间的,而曹军行进也是需要时间,现在就是看双方在时间上,究竟是谁能更快一步了。
曹休十分明白速度的重要性。他不断的催促着行军队列,同时又根据他自己经验总结,安排着兵卒步行和休息时间,以免出现体力消耗过度,反而欲速而不达的情况。
即便是如此,在行军过程当中,总是不免有意外的情况。
曹休忽然发现前方忽然拥堵起来,他便是急急上前,结果看见是一辆运载物资的车辆因为轮辐损坏歪在一旁,车辆下面的轮轴也断开了,几名兵卒正在手忙脚乱的紧急维修。
这就像是一条车流穿行的道路,忽然其中一个车道发生了事故,然后明明其他几个车道依旧可以通畅行走,可就是会出现拥堵一样。
『丢弃车辆!』
曹休忍着怒气。他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车辆受损是正常的,曹军兵卒修理车辆的行为也是对的,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必须加快速度,任何耽搁行军速度的行为,都是禁止的。这个禁令虽然在曹休出发之前就三令五申,但是很显然,曹军兵卒未必能听得懂。
曹休指着那辆车,『来人,将车辆推到道旁!传令下去,不许任何情况,耽搁行军!』
道路很快恢复正常。
原本还可以『抢救』一下的车辆被丢弃了。
曹军兵卒从车辆身边走过。
在这条路上,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会被抛弃……
或许主动,或是被动。
……
……
轵关道之中,也是来来往往的兵卒。
不过这些兵卒不是曹军兵卒,也不是骠骑精锐,而仅仅是河东郡兵。
轵关道上,人来人往,不断有新的人抵达这里,然后在号令之下就开始修理地球。
原本好好的通道,很快就被挖得千疮百孔。
能够迅速的在冰冻的土地上挖掘出沟壑来,得益于平阳提供了大量的铁锹和铁镐。
冰冻的土地硬得像是石头。
但也仅仅是像,而不是真的石头。
更何况,钢铁的硬度远远的超过了一般的石头,所以这些『像』石头的冻土,只能是造成一些麻烦。
有了钢铁的科技,大规模的流水线生产,才有办法提供更多的工具,才能对付石头。
这是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
至于某些神奇的国度,明明没有大量的铁器科技,却可以用石头砸石头,然后建造出一个巨大且宏伟石质建筑,那就只能是称之为『魔法』,或者说是『外星科技』,至于信或是不信,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河东柳孚是这一次土木工程的主要负责人。
在这一次的河东清剿过程当中,柳氏死了一半多的人,可是柳孚却没有多少怨恨。或者说,即便是有一点怨恨,也不敢表露出来。毕竟柳氏更多的是咎由自取,尤其是在崔氏都被挂起来裱在墙上之后,柳氏所谓的『功勋』或是『名望』,那就更加的不值一提了。
想要获得地位,就要老老实实做事情。
地面上很快就出现了两条长长的壕沟,而在壕沟的另外一边,是挖出来的土堆砌起来的矮墙。这些农户出身的河东郡兵,干这种活根本没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觉得这个工作很烦闷。
凡事都怕对比。
是愿意面对不会有多少危险的修理地球,还是面对危险度较高的修理曹军,这些河东郡兵很明智的选择了第一项。
直到两道壕沟和矮墙修好,仍不断有人在修修补补,好让曹军进攻,嗯,严格说起来是进军的时候会更麻烦。
他们不会在这里久待。
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轵关道挖得千疮百孔。
而这些挖好的沟渠,在重新上冻之后,又会变得坚硬无比,然后在开春土壤软化之后,却对于修复道路并不会有太大的障碍……
柳孚安排着人手,调配着这些郡兵以及民夫的体力,掌控着工程的进度。
这是他拿手的事项。
如果让柳孚上阵,和曹军对砍,柳孚自然会害怕,会胆寒,会不知所措,可是只要不和曹军接触,即便是他知道曹军是往这里来,他就不会害怕。
如果再多一些人手,那么他不仅可以挖出壕沟,还可以再添加一些埋在壕沟之中的尖刺,甚至还可以试图做一些陷阱……
只不过他的建议被否决了。
负责工程图纸和验收的工学士表示,柳孚提议的那些都不错,但是会增加消耗额外的时间,他们只需要阻碍曹军兵卒,并不需要追求杀伤多少曹军兵卒。
工学士同时也表示,在这一次和曹军战役之后,骠骑有意向要在军中特别成立一支专门负责类似于这种工程的军营。
和一般军旅之中是步卒或是劳役兼职这种活计不同,骠骑的意思是要专人专职去做这样的事情。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面对战场阵列血腥惨烈的搏杀。有一些人身体素质很好,但是胆量却很小,这样的兵卒往往要么是在第一次上阵的时候白白死去,要么是在血和火的锤炼当中改变胆怯的性格。
只不过,这样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死了,只有一两成的人才有幸运活下来。
所以骠骑的意思就是让这些胆怯但体格好,耐力强的,不适合上阵搏杀的兵卒,多一条出路。
其实这不就是跟辅兵一样么?
柳孚心中嘀咕,但是他不会说出来。当然他也没有意识到,不仅是大汉,而是整个人类的世界,发展的过程必然是分工越来越细化,越来越专业化的,大而泛之的方式,迟早会被人类自己所淘汰。
……
……
在河东另外一边,在郖津之处,曹洪也带着一队人马在搭建浮桥,准备渡河。
如果说曹休是为了抢占王屋山,那么曹洪的目标,就是抢下中条山。
中条山脉,若是和他身边左右的太行山脉和秦岭山脉相比较起来,那么中条山就像是一个弟弟。细细长长的,就像是在军旅之中瘦弱的兵卒,绝对不会多显眼。
但是这样一条细长的山脉,却牵连起了华夏千年的战争脉络。
许多人都觉得某些重镇,或是雄关,才能称之为战争的要点,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完全都是如此。
之前曹军不能进攻中条山,并非是中条山不能逾越,也不是说中条山难以攻克,而是在中条山的南面,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刻出了深深的沟渠。
从中条山脚下,一直绵延到了大河的沟渠,有些沟渠甚至超过了百米深。有时候明明相互只有几十米,甚至是十几米的距离,但是脚下是近百米的深沟。在没有便捷的路桥技术的汉代,这些沟渠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在曹军无法大规模渡河的时间内,只要曹军敢沿着中条山这些沟渠,或是在土塬上进攻,那么骠骑军就敢隔着一条沟渠绕后抄曹军屁股。
因此,只有在当下上游结冰水流减少,河床暴露,冻土便于快速搭建浮桥的时候,曹军才能具备大举渡河,沿着数条沟渠土塬齐头并进的条件。
齐头并进需要更加默契的配合,所以担任这个任务的,只能是曹军核心将领和兵卒。
所以可以说这一次,老曹同学真的就是将老底都押在了赌桌上。
若是损失重了,就算是能回去,恐怕也难以继续压制那些山东士族了,就算是曹操再长两只手臂出来都不行。
山东之地,平日里面似乎都在讲仁义道德,但是实际上没有军权,根本就没办法让那些地方大户乖乖听话。或者说,让他们装作乖乖听话。
但是很显然,曹操不得不打。
这一点,曹洪也是知道,否则他不会让他自己的儿子……
啊,我的儿子。
曹洪的牙咬了起来。
曹洪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
那是整齐的曹军精锐军列。
早些年曹操收拢了三十万的青州兵,不是真的就是实打实的三十万兵马,而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帮。但是好处在于这些青州兵因为常年征战,在没有装备的血腥战斗当中存活下来,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些本事的。
而且关键的一点,青州兵的厌战阈值相当高,甚至可以说可以和骠骑兵卒媲美。
骠骑兵卒是因为功勋,因为战功可以换来他们的阶级提升,地位改变,经济富裕,而对于青州兵来说,战争就是他们的生活。
从桓灵之时,青州就不太平,黄巾之乱后更是几乎天天都是在打仗,所以战争就像是青州兵生活的一部分,那么既然是生活,就谈不上什么厌恶或是欢喜,就只是生活而已。他们投降曹操的时候,就承诺给曹操卖一辈子的命。
这是一种契约。
或许后世的某些人觉得契约就像是一个屁,但是实际上是因为这些后世的人自己将契约当成了一个屁,而历史上,这些青州兵确实是从始至终都遵守了他们的契约,直至曹操死亡之后,才正式结束了卖命的约定。
所以这一次,是真的卖命了。
曹洪思考着,计算着,按照他平常的习惯,衡量了自从开战以来到现在的成本和收益,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场战争,确实是一次非常不划算的买卖。
亏到爆。
可是又不得不打。
因为如果不继续打,那么前期的投入就打水漂了……
可是现在接着投入,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有收益呢?
亦或是……
曹洪咬了咬牙,回头望向了曹军大营之中最高的那个大纛,然后便是转头,抬脚向前而行,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
第3170章这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许县也下雪了。
这种春天的雪,无疑是打乱了许多人原本的计划。
就像是从西域而来的鄯善国的『降表』,像是这漫天的飞雪,铺天盖地而来,不管任何人是准备好了,亦或是压根就没什么心理准备。
至于为什么是『降表』,而不是『条约』,是因为很多山东之人无法理解什么叫做『条约』,就只能是换了一个他们所习惯,所能理解的旧有词汇来替代。
对于许多普通百姓来说,鄯善国是一个遥远的国度,甚至遥远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程度。鄯善国的人是长了两张嘴么?还是多了个眼珠?亦或是什么龅牙赤发裸体并指?
因为原本在山东之地,对于外界的描述,总是蛮荒的,不开化的,动则便是什么『南蛮之地,烟水迷离,瘴气森森,败絮其中。气候湿热,旱涝不调。山多峡险,道路艰险,难行不便。』
然后在那些地方的人,则是『东夷之性,薄礼少义,捍急能斗,仪山堑海,凭险自固』,要不然说他们像是野兽一样,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男男女女会到河流当中去洗澡,然后自由配种云云……
于是大汉的山东百姓就一边啧啧啧的鄙视着,一边也是啧啧啧的羡慕着,觉得自己怎么就没遇到这种自相混淆的好事情?
但很有意思的是,当有人提议要去攻打这些蛮荒的时候,又会有人跳出来表示,这些蛮夷『上下和睦,百姓安乐,未可图也。』
嗯?
之前官府不是说华夏外界的这些蛮夷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么?
那么我们去解救这些蛮夷,这些蛮夷难道不应该是箪食以迎么?
官吏咳嗽一声,表示我从来都不说谎话,这一辈子就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至于水深火热那是肯定的,但是打蛮夷还不到时候,至于要等什么时机么,『若上乱下离,则可以行间,间起则隙生,隙生则修德以来之,固甲兵而击之,其势必克也。』
山东百姓哼哼两声,多半也明白了自己被骗了。
其实山东百姓也知道,华夏外界的蛮夷未必真的就是水深火热,同样也不见得会比华夏本土会好,只不过天天年年都是这么老一套说辞……
有意思么?
官吏也哼哼两声,然后嘟囔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什么的,走了。
因此,在山东之地,朝堂,官府,官吏,百姓,上下的层级之间的联系是脱节的,而造成这种脱节的根本原因,就是欺瞒。
欺上瞒下。
就像是这一次鄯善国递送条约到了许县,对山东百姓宣称就是『降表』,然后轻描淡写的表示这不过是骠骑……哦,逆贼斐潜的求和妥协之举而已,不值得什么关注,来,来,给你们看另外一个瓜,这安平坊新当选的花魁,这瓜是不是又大又圆又白啊?
至于朝堂上层的那些人物么,则是一個个心中震撼,各自肚肠。
有汉以来,不是没有灭他国记录,但那基本都是汉武帝干的,南越,大宛,卫氏朝鲜,北漠匈奴……
到了东汉时期之后,目光短浅的小农经济就只会盯着眼皮下的土地和佃户,从此就渐渐的不再有对外的欲望。
当然,东汉也不是没有对外作战。
比如匈奴。
如果说东汉对于西域的争夺也算是对外战争,那也可以。只不过更为准确的应该是『复通』。以及对于西羌,或是其他对外族的战争,有时候更多的是在应对,而不是主动去征服。
整体来说,就是向外的脚步停滞了,直至斐潜的出现。
许多人都没有想过,斐潜竟然会将鄯善国直接一分为二,然后签下了这一份的鄯善条约……
历史上曹操后期安排南匈奴多少算沾一点分割敌国的边,然后攻打乌桓人也算是对外战争了。刘备孙权也都因为地域和外族连接有产生冲突,但是这些事情都和东汉无关。
东汉末期的朝堂是孱弱的。
所以单独看斐潜攻伐西域,挥军直进,转眼之间就平定了西域纷乱,顺带将鄯善国一分为二,让其国王签订条约,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斐潜的这手段简直就是又快又狠,真不愧是大汉骠骑,仿佛一过去就伸出擎天巨手,将整个西域瞬间就按倒在地。
按照道理来说,鄯善条约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喜事,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不能感觉到有什么喜悦之情。
比如刘协。
大汉开疆辟土,倾覆外邦犹如翻掌,作为天子,应该是高兴才是,可是刘协却在夜里惊醒。
从床上忽然惊坐起来时,刘协的额头上,已是一身冷汗。
光芒昏暗,窗户之外天色混沌一片,房顶上噗噗细细有声,雪花纷飞而下。
他从床上下来,披起衣服,咬着牙关,心中又经历了那天的一切。
那时候,董卓以武力胁迫刘协迁都,然后千万的河洛人在前往长安的道路上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蹒跚前行。
那一年,长安大雪。
混乱的厮杀,鲜红的鲜血。
热血也无法将寒冰融化。
在董卓之前,大汉从来没有人想过,一个边境的武将,竟然会给大汉王朝造成多大的伤害。
当然,在刘协心中,董卓就是代表为祸乱朝纲,至于董卓当年在西凉的血战伤痕,刘协早就已经忘记了。
从董卓之后,大汉之中的野心家才意识到,原来大汉已经是这么虚弱不堪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汉原本勉强维持的秩序,彻底崩坏。
酸枣的联盟,与其说是『反董』,更不如说是『反汉』。聚会的诸侯嘴上说着为了天子,实际上为了什么,他们自己清楚。
于是相互之间的吞并和杀戮开始了。
刘协慢慢的爬起来,没有惊动蜷缩在一角睡觉的小太监,穿上锦靴,披上了皮裘,往外走了几步,推开暖阁,站到了窗前。
细绢蒙着的窗户,透着混沌的光,照在刘协的脸上,就像是微薄的希望。
鄯善国的消息传来,刘协不是开心,而是吓到了。
刘协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当年王允刚刚诛灭董卓的时候,大汉尚且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能够拨乱反正,哪怕是舍弃一些权柄,大汉依旧还可以掌控局面。
结果王允又失败了,这一次整个大汉的尊严便是完全垮塌。
之前还可以说是权臣害国,是权柄滔天的人物导致,是大汉很多皇帝都无法抗衡的,所以刘协遭受的羞辱也算不了什么,但是李郭二人算是什么?不过是乱兵而已,结果就那么几千的乱兵,就使得大汉万劫不复。
那年,雪很大。
血很红。
不知道为什么,刘协总是觉得长安就像是一个凶兽,撕扯着大汉的血肉。
不管长安的主人是谁。
『陛……陛下……』在床脚蜷缩睡觉的太监醒来,发现刘协竟然走到了外面,站在窗前,便是吓得连滚带爬出来,话都讲不利索。
刘协制止了小太监过于惊慌的言行,但是并没有拒绝小太监给他送来的锦袍。
他站在窗前,确实有些冷了。
锦袍穿上身,顿时刘协就觉得暖和了起来。
然而刘协旋即又是一愣,因为穿上的锦袍,正是关中出产的御寒优品……
迟疑半响,刘协转头问小太监,『你忠心服侍于朕,朕……朕赏你一百金……』
金,不是黄金,而是赤金,也就是铜币。
小太监愣了一下,旋即大喜叩首而谢,笑容满面。
刘协见状,也笑了笑,但是笑容很快就收了起来,转头继续眺望着窗外。
雾蒙蒙的窗外。
别说是一百金,就算是一百斤的黄金,刘协现在也给得起。
可是,终究有些赏赐,他给不起。
……
……
雪花纷飞着。
往常这个时辰,应该是天色大亮了,可是现在却依旧混沌不堪。
一辆马车在雪中摇摇晃晃而来,侧面挑起的灯笼即便是油纸覆盖,也似乎被风雪所晕湿,闪烁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马车停稳。
仆从连忙上前,将木板做成的阶梯垫在马车下方。
钟繇从马车上下来,踩在了木板台阶上,然后走上了被雪花覆盖的台阶。
他原本干净整洁的锦靴,不经意间沾染上了雪水。那雪水很快的在锦缎上晕染而开,就像是血迹斑斑……
钟繇进了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但是很快,便是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了,相互之间坐着,默然无言。
仆从来来往往,端上了一些热茶。
在钟繇下首的袁侃皱着眉头看着热茶,『还是换点酒水来罢……这茶,越喝越冷啊……』
仆从转头看钟繇。
钟繇纹风不动,微微合眼。
仆从撤下了热茶,温上了酒水,然后将火盆置放在厅堂四角。
等一切都布置好了,仆从退了下去,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
窗外的一根枝杈似乎不堪雪花重负,抖动了一下,将雪花抖落了少许,似乎很是轻快的重新抬头挺胸起来,但是很快的,雪花又再次附着而上,将其一点点的再次压低下头来。
『艹……』袁侃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看见钟繇投过来的警告眼神,便是咳嗽一声,将那个音节后面的丞相,或是老贼什么的吞下肚,『这鄯善条约,究竟是什么意思?』
钟繇沉默着,思索着,没有立刻说话。
正常来说,曹操不应该是将这个条约什么扣下来,隐而不发么?
这种行为就像是……
就像是周王在讨伐纣王,结果半道上说纣王讨伐东夷,扩大了版图?
这种事情,史记可以说『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但是周王能说纣王切割了巫神和世俗,将神权和王权彻底分离,做得很妙么?周王只能说纣王是多酗酒,罢贵族,用小人,听妇言,信有命,免祭祀……
炮烙?
挖心?
剖腹?
抱歉,姬发大哭,当时为什么我就没想到这些?
所以现在就像是姬发正准备牧野之战呢,然后突然冒出了一句,帝辛还是个好同志一样,让众人觉得不解的同时,也感觉到了诡异。
曹操该不会是傻了?
他们不信。
既然曹操不是傻,那么曹操此举必然有所图谋。
那么老曹同学图谋的又是什么?
崔林眯着眼,轻声说道:『莫非是求退路了?』
崔林,单看这个姓氏,就知道是哪边的关系了。清河崔氏,代表了冀州佬。
崔林借助袁侃,和钟繇搭上了关系。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这个并不大的屋子内,却是三方会面的重要场合。
颍川派,冀州佬,在野党。
崔林这么说,当然是有一定根据的。
幽州曹纯的彻底失败,已经成为了冀州佬餐前必备的开胃小菜,说着曹纯的倒霉事项,不用加酱,粟米饭都能多吃一碗。
这还是冀州佬暂时还不知道乐进等人在壶关失败的消息,否则的话冀州佬说不得连小酒都可以喝上了……
该!
谁让曹操不相信冀州佬的实力?不愿意重用冀州人?
看看,这就是用人唯亲的下场!
仿佛就像是曹操如果当时让冀州人统领兵权,然后什么事情都让冀州人来做,必定就会迎来胜利一样。
当然,他们选择性的遗忘了当年袁绍大部分的将领是冀州人的事实。
袁侃瞄了一眼钟繇,见钟繇八风不动,便是低声问崔林,『幽北……果然败坏如此?』
崔林微微颔首。
华夏优良的传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但这幽州这个事情,还真不是崔林有意夸大,而是真的就是这么烂。
虽然说曹纯最后奋起一搏,但是太晚了,又是风雪之下,就算是健康人都未必能够在冰天雪地里面抗冻,更何况那些受伤的兵卒和百姓?
在加上之前胡人在幽州的杀戮和破坏,整个幽州简直可以说是倒退了几十年。甚至比在公孙瓒和袁绍大战之时还要更差。人口缺失,土地荒芜,设施破坏,幽州想要恢复元气,没有一两代人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原本应该是悲惨的事情,可是在崔林的描述,却没有什么悲痛之感,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快乐,若是在配合上崔林在膝盖上轻轻的敲击的手指,不听其内容的话,似乎就像是在吟唱着什么词赋……
没错,幽州跌倒,冀州虽然谈不上吃饱,但是也多多少少啃了一口肥肉。
那些逃到了冀州境内的幽州百姓,虽然说确实存活了下来,但是绝大多数从此就失去了人身的自由,成为冀州庄园主的奴隶佃户,生生死死世世代代都将为小农经济体制下的庄园主自愿的奉献一切。
所以,崔林觉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曹军进攻骠骑受挫,那么这个鄯善国条约,就有可能是曹操想要从高台上下来先铺垫的台阶。
袁侃点了点头,『崔兄言之有理……』
钟繇却有不同的意见,『或许……以斐氏为伊霍之患也……』
骠骑再立新功,如果按照正常的晋升流程,恐怕就只有大将军之位可以用来封赏了。
反正丞相之位,老曹同学是肯定不会松手的。
可是这不走內宫亲戚路线,全靠军功一步步给晋升出来的大将军,真就对于大汉是有益的?就算是不论天子刘协心中怎么想,就说当年权掌尚书台之后的大将军霍光,挤兑死了多少名门豪族?
而且如果真的让斐潜如同霍光一样,成为权掌天下的核心人物,那么在关中的新田政,必然就会被推行到整个的大汉,到时候山东这些吃老本的士族乡绅土地佬,还能够安安心心快快乐乐的趴在农夫佃户的身上吸血么?
因此,钟繇认为,曹操此举,更像是一个警告。
老曹同学这么努力,都按压不住斐潜的蹦跶,要是冀州豫州还袖手旁观,到时候谁还能抗得住斐潜?
听完了钟繇之言,袁侃皱眉点头,『钟公所言,甚是有理。』
袁侃此言一出,不管是崔林还是钟繇,都有些不满意。
感情你是沙和尚?师傅说得对,大师兄说得对,是不是还要再凑个二师兄来?
袁侃见钟繇和崔林的脸色,作为政治中介商的他自然明白他这样抹稀泥的态度,并不受欢迎,所以他脑筋转动起来,然后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钟公,崔兄……』袁侃神色严肃的说道,『这曹丞相此举用意暂且不论……别急,别急……某是说,这骠骑又是为何遣使前来?』
钟繇和崔林都是一愣。
对啊,方才他们两个都是揣测着曹操是想要通过这样的行为表示什么意思,却忘记了这个使者并不是从曹操那边来的,而是斐潜放过来的,所以斐潜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钟繇皱眉问道,『汝有何高见,繇洗耳恭听。』
袁侃那有什么高见,但是他发挥出了政治捐客的灵活机变,呵呵轻笑,显得胸有成竹一般,『某以为……不妨待某访段氏之后,再做定夺……方是更为稳妥……』
政治捐客,不就是在各方之间勾兑,然后从中渔利的么?
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袁侃岂能错过?
崔林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钟繇盯着袁侃看了看,沉吟少许,忽然说道:『汝不妨再找荀氏查探一二……』
袁侃吓了一跳,『荀令君?!』
钟繇摇头而笑,『非也,非也……荀氏之中,唯有荀令君乎?』
『哦……』袁侃恍然,旋即他明白了钟繇的意思。
第3171章旧的轮回还是新的方向
风雪漫卷,天色混沌得根本看不见任何的星辰。
在寂静的院落之中,荀彧默然独坐。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火炉,火炉上面架着一壶水。在炉子里面的炭火尽可能的在给他提供温暖。只可惜在寒风之中的丝丝红芒,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寒冷,就像是善良在恶意面前,永远都是弱小的一样。
恶意充盈着四周,就像是黑暗无所不在,冰寒遍布天地。
大汉山东的恶意模式,实在是太多了,什么都可以是恶意的,比如恶意打工,恶意出行,恶意耕作……
那么以为在家里躺平就能逃避恶意了么?
太天真了,因为还有恶意躺平,恶意不劳作。
所以就算是荀彧想要在家里躺平,也无法阻挡恶意的登门。
荀棐来了。
随着院门咔咔的几声关闭上,所有的仆从都避开了这个院落,将空间和光暗都留给了荀彧和荀棐。
一笔写不出两个荀。
但是,如果少一笔,却能变成苟。
门被关上,只在缝隙中,渗出些微的几丝光芒。
荀家的老管事佝偻着背,提着灯笼站在院门之外,他必须保证没有人偷听的同时还要随时能听得见里面的郎君召唤。
两个都是郎君。
一個是荀爽的儿子,一个是荀爽的侄子。
原本应该是相互如同兄弟一般的存在,可是现在……
荀家的老管事沉默着,站着,就像是一块石头。一块在荀家长年累月而布满了青苔,显得瘢痕累累的石头。
荀彧似乎是在等待着旁边火炉上烹的水烧开,没有说话。
火光的明明灭灭里,映出荀彧的脸色似乎也阴晴不定。
荀棐干笑了一声,过去挑了挑炉火:『其实……兄长这些时日……确实是过得辛苦了……』
荀彧沉默着,摇了摇头,却并非代表否定,而是显得有几分意兴阑珊。
苦,或是不苦,便又如何?
荀棐能评定么?
若是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所以荀彧没说话,只是听着火炉上的水汩汩作响。
院落里安静了半晌,荀彧才开口说道:『那一年,叔父有言,“谶言岂能代国事?”如今看来……呵呵……』
荀彧轻笑。似乎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这几天纷纷扬扬的各种谣言谶语。
『我记得熹平初年,叔父带着我到了这里……』荀彧缓缓的说道,『那个时候,颍川很大……』
听了荀彧的话,荀棐也呵呵了两声。
虽然同样也是笑,但荀棐的呵呵,有些僵硬。
对于荀彧来说,熹平初年或许就是人生的一个巨大的改变。
同样的,对于荀棐也是如此。
一个大的家族,想要传承下去,往往都会有一些『常规』的措施。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一定聪明,所以大多数的士族都会有意识的寻找下一代的聪慧者来进行培养,就像是养蛊一样,将许多孩子放在一起学习传授,聪慧者脱颖而出,那么资质一般的就将成为陪衬。
越大的士族,越是如此。
就像是所谓荀氏八龙,也不过是一两个常年显露,而其他的则是沦为八龙『之一』。
所以当八龙的孩子就被集中起来,在荀氏学堂之中的时候,各个之间相互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人比人,气死人。
尤其是当这些孩子都清楚谁将成为自己的领袖的时候,同姓同宗同族同学同窗同室,也无法安抚心中各种恶意的滋生。
『学堂之中,冲弟最有天分,学得最好最快,众人之间切磋,也是胜得最多……』荀彧微微的抬起头,语速不快,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他与大家关系都不错,与你的来往也有。可在兄弟众人之中,我甚少与其亲近……此事你也问过我……你记得吗?』
荀棐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好像问你为什么,你没有说具体的理由……我以为是冲弟私下里有什么不端的行径……所以也曾疏远了他一阵,暗中观察他,后来发现他的品性并不坏,所以便认为是你误会了他什么……』
『那么现在呢?』荀彧问道,『你还是这么想着的么?』
荀棐忽然一愣,旋即目光有些游离起来,半响之后才低声叹息道:『确实,现在想来……冲弟大抵是……木秀于林……』
『呼……』荀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水烧开了。
荀彧将水壶提起来,然后注入茶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荀彧忽然想起了他另外一个不喜欢喝茶,却喜欢饮酒的朋友……
荀彧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的恢复了,将茶碗往荀棐方向推动过来。
荀棐道了一声谢,端起了茶碗。
温热的茶汤,似乎给这个冰寒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的暖意。
『当年冲弟……没有根。』荀彧低声说道。
『根?』荀棐问道。
『是啊,没有根。』荀彧叹息道,『欲成树木,当根深。厚积方可薄发……若是根不深却一味招摇,惹来的未必都是阳光雨露,也有可能是风霜雨雪……棐弟你以为呢?』
荀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差点将茶汤洒落出来。
『树木之根,为何是在地下?』荀彧似乎是在问荀棐,但是又像只是陈述一个道理,『众人只是看见在地上的枝繁叶茂,却不见地下蔓延深藏……冲弟当年只懂得显露,却不知潜藏……所以必然招揽祸事……但是当时这话,我却不好说。』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
似乎在寒风之中,有当年的那个青少年的灵魂在怒吼,伱怎么不早说……
但实际上,有些事情,只能是当事人自己领悟,否则旁人劝说,有时候反而会有反作用,会让当事人觉得像是在辱骂,亦或是在诅咒。
荀棐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冲弟,终究是可惜了……』
荀彧看了一眼荀棐,『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之所以不看好骠骑,无他,是骠骑根基太浅了……若是风和日丽,自然没有问题,若有风雪而来,恐怕就是难以支撑了……』
说到了旁人的身上,荀棐就显得轻松了很多,哈哈的笑着,『兄长所言甚是,如今天下人心,皆有丈量,岂可因一时之胜负而论英雄乎?这武人啊,就像是一把刀,不锋利,不行,太锋利了,不仅是容易折断自身,而且也容易伤了拿刀的人……该有的规矩,还是依旧要有,大汉这么多年来,所立下的规矩,就是为了让这刀枪轻易伤不到人,否则都去学董贼,岂不是天下永无宁日?』
荀彧默默的听着,然后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故而棐弟你才和袁氏子相商,准备立个规矩?』
『啊?!』荀棐大惊,茶碗差点打翻。
荀彧却依旧低头看着自己茶碗里面的茶水,『世事皆是如此……即便是好言提点,冲弟当年也未必会听……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鄯善条约一事?』
『呃……这个……』荀棐显然有些慌乱,不过还是说道,『还请兄长指点……』
『呵……』荀彧放下了茶碗,『骠骑此举,就是在掘根。』
『掘根?』荀棐皱眉。
荀彧点了点头,重复了一下,『掘根。』
『那么……』荀棐还想要再问得详细一些,却见到荀彧已经站起身来。
『天风雪,水寒凉,茶饮尽……』荀彧缓缓的说道,『我就不送棐弟了……走好……』
不知道为什么,荀棐心中猛的一跳。可见到荀彧似乎依旧是那么温和,语气平缓,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亦或是愤怒等负面情绪,所以荀棐也就吞了一口唾沫,只能站起来告辞。
在院门之外一直在风雪之中站着的老管事身上都落了一层的雪。
听闻院门内动静,连忙转身,『棐郎君。』
荀棐微微向后瞄了一眼,然后凑近了老管事,『老叔,你打小就最疼我……』
老管事低着头,『老奴份内之事……』
荀棐也微微低头,『彧哥儿,这几天,没什么事吧?吃饭,休息,都好?』
老管事依旧低着头,『棐郎君有心,彧郎君都好。』
『哦……』荀棐有些迷惑的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老管事招呼着,让远处的仆从上前,替荀棐撑伞遮蔽风雪。
等荀棐走了之后,老管事走了回来。
荀彧抬眼看了一下老管家,便是让他站着别动,然后从桌案上取了一柄拂尘,替老管事扫去了身上积雪,『老叔你岁数大了,别逞强……』
老管事哪里肯让荀彧动手,却拗不过,只得生受了,『方才棐郎君打探郎君你的起居动向……』
『嗯。』荀彧点了点头,『知道了。也不早了,老叔你早些歇息罢。』
老管事点头,在退下去之前,又问道:『棐郎君那边……就真不管了?』
毕竟当年荀彧是继承了荀爽留下来的一部分遗产。
荀彧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半响才低声说道:『这取决于他,不决于我。』
『唉。』老管事也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退了下去。
荀彧背着手,看着风雪而落。
『无根……』
『烂根……』
『呼……』荀彧喟然长叹。
……
……
河东安邑城外,一群并州兵卒开始集结。
风雪之下,往来的传令兵,鞭笞着战马在奔跑。
三色旌旗轻轻的飘动着,就像是傲然面对这漫天的飞雪。
兵卒排着队列,用麻布捆扎包裹在裸露的兵刃表面,以及他们的手掌手指。
往来的军法官时不时的怒声训斥着军列之中那些偷吃防冻油脂的家伙……
从高空往下看,一队队的兵卒组成了一块块的铁血队列,排开了风雪,和其他地方洁白的区域似乎成为了两个世界。
北屈巡检队率成赟,就在其中的一个小阵列之中。
周边的阵列,也有很多都是巡检老兵,和成赟相互目光接触的时候,都是微笑着点头,没有人紧张,也没有人害怕。
紧张害怕的,反而是在成赟等人身后的这些二级征召兵。
成赟这些退役巡检,在河东呆的时间长,对周围的地形也很熟悉,现在则是他们带着集结而来二级征召兵,准备迎击进攻轵关道的曹休。
曹休的突然出现,在数量和速度都超过了原本平阳大本营参谋部的意料。
虽然说在轵关道上尽可能挖掘了壕沟拦阻曹军前进,但是能拦下曹军的辎重车辆,却并不能完全拦住曹军的兵卒。
曹休也是够狠,在强攻下了原本就破损,没得到多少修复的轵关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直接冲进了轵关道,不带任何的犹豫。而且在发现道路被挖断之后,曹休当即就将辎重车辆遗弃在了后方,然后每个兵卒携带着干粮往前走。
破釜沉舟的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
曹休的决断,让柳孚等人应对不及。负责挖掘沟渠,破坏道路的基本上都是普通郡兵征调民夫,没有多少战斗力,也无法对于曹休进行堵截,所以自然就只能往后撤退。
曹休行动如此决然和迅速,使得箕关成为了拦阻曹军突破王屋山的最后一道防线。
成赟他原本就是骠骑老兵,现在虽然是担任了巡检队率,但是原先在军中的烙印,使得他很快的就恢复了军旅之中的那些记忆,使得他很好的融合到了军伍之中,并且担任了中层的军校职位,负责统领先集结起来的兵卒前往箕关。
在集结的过程之中,军中也有一些河东人在私下传言说骠骑又是想要让河东损兵折将,以此来削弱河东地方士族乡绅的实力。毕竟之前夏侯渊进军河东,很多河东士族乡绅确实是受到了牵连。
成赟不相信这种说法。
他更相信另外一种说法,在河东之中有很多士族乡绅,其实多少都有一些和曹操眉来眼去。些河东士族乡绅,还没有从旧有的大汉时光里面走出来。虽然河东归于骠骑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是这些人依旧还觉得……
『成军侯!开始准备了!』传令兵奔来,高声呼喝着,『很快就轮到你部了!』
成赟连忙不再胡思乱想,转身和周边的兵卒再次强调最后的事项。
他现在是假军侯。
战时的职位。
天空之中有雪花纷纷而落。
远处的人马已经一队队的往箕关方向而去。
一辆辆牛马拖拽的辎重车也在缓缓而行。
人和牲畜呼吸的白烟,似乎和天上的风雪连成一片。
『军侯!』在成赟身边,一名兵卒指着那些牛马,『那些是什么牛?毛怎么那么长?』
成赟看了一眼,『那是牦牛!』
牛长了一身毛,所以是『牦』,很写实。
『啊?我怎么听说牦牛拉不了车?』那兵卒说道,『说是牦牛只能用来吃肉的。』
『是啊,之前听说在长安还有一些人想要让牦牛耕田,结果不仅是弄坏了犁头,还把人给伤了……』
『那些牛和这些牛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那么长的毛么?』
成赟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比一般的兵卒多知晓一些信息,『你们懂什么?这些都是从长安来的新牦牛!这些都是经过训练的,懂不?训练的!』
『没经过训练,你们懂得怎么用刀枪么?』成赟浑然没有将身边的兵卒,以及自己和牛马相比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我们懂得怎么战斗,还不是训练?你们看看,那牛一身长毛,这才是不惧风雪的好牲畜!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边的兵卒都摇头。
『一个个都笨死了!』成赟指点着,『你们看这牛,这是能几天之内就长出来的么?训练好的么?!这说明了什么?啊?说明我们主公在很早的时候就在准备今天这一场战事了!你们想想,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周边的兵卒便是发出各种恍然大悟的声音。
成赟拍了拍身上的御寒衣袍和战甲,指点着,『你们再看看我们自个身上的这些,看看这身衣袍,这护手的麻布,这新漆的战甲!竟然还有些碎嘴子昧良心的说什么是让我们去送死?啊哈哈!你们自己想想,真要让我们送死去,值得发给我们这么好的东西么?嗯?我跟你们说啊,这一身上下,可都不便宜!少说值三四亩的地!』
『好家伙,这不是将三四亩的地都穿身上了么?!』有兵卒叫起来,然后相互打量着,也摸着自己身上的装备。
『那可不!』成赟拍了拍胸口,『所以说啊,各位,都自个儿摸摸良心!想想主公待我们如何?我们又要怎样回报主公?!丑话先说在前面,要是真怕死的,早说出来,脱下这一身让给旁人来!不笑话你!但是要上了阵结果没卵蛋,那军法之下,别说什么乡亲乡情,我成赟可没那么大的颜面保你!先砍了你以正军法,免得拖累了其他人!都听明白了没有?』
『趁着离出发还有些时间,』成赟巡视着,『真没胆子的,现在就出列!』
队列之中没有人走出来。
成赟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旗号指令。
过了片刻,成赟便是挥动手臂,下令他的队列开始向前,踩踏着碎矿渣和板石相互结合的道路,迎着风雪而去……
第3172章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悲伤
似乎就像是一眨眼,成赟就开始和曹军的前锋碰上了。
成赟站在第一排。
这是骠骑军的一个传统。
中下层的军官,都是要站在前线的。
成赟的身上的盔甲和武器,从正面看都和普通的兵卒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从后面看过去,就会发现在成赟的兜鍪上和背甲上,是有明显的军侯标志的。
这一方面是让所有周边的兵卒都能知道中低层士官的位置,另外一方面也是隐隐约约的提醒这些士官正面向敌,站在战友中间,就可以得到最大的保护,如果扭头逃跑,那么暴露出来的标识就会成为敌人最为明显的目标。
成赟擎着一面盾牌顶在前面,将自己大部分的身躯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是露出了一点点的头来观察曹军对面的情况。
坚实的盾牌,给成赟提供了很好的安全感。
对面的曹军,第一排同样也是盾牌兵。曹军的盾牌,或是其他的装备,实际上和与骠骑军很是相似。山东制作武器的制度也是大同小异,每件兵器皆有制作工匠和出产地的标识,出了质量问题可以追查。除此之外还有军队番号,丢失武器就要追查使用者的责任。
只不过山东老油子很多,在上级检查的时候,当然什么都是好的……
即便是『微服私访』。
成赟听说过一个事,说是山东有个县太爷要微服私访。县太爷没有带整套的仪仗队出行,但是他带了护卫,穿了锦袍,结果刚到了地头便是遇到了『碰巧』前来的乡绅,然后县太爷指手画脚的询问,乡绅低眉顺眼的回答,两个人明明知道对方的身份,可就是不说。
不说,就可以当做不知道,就可以是『微服私访』,然后周边刚好还有一些提着笔拿着纸的学子,转眼之间就是一幅『太爷私访图』火热出炉……
在没有上级检查的时候,有些山东工房就会故意用一些比较陈旧的模板,然后打造出来的兵刃器具什么的当然就编号模糊了,甚至到了兵卒手中的时候为了避免丢弃,或是『损坏』的责任,兵刃到手之后很多兵卒都会有意进行打磨。
所以整体山东的兵刃器具,质量都比较一般。
这边差一些,那边差一点,加起来的话……
成赟握着战刀,等着曹军逼近。
风雪之下,弓箭失去了绝大部分的作用。
同时失去了大部分作用的,还包括火药。
箕关只是一个主要的通道关口,但是在王屋山和中条山交接之处,还有不少山间小道。王屋山和中条山都是属于那种狭长,但是宽度较小的山脉。像是中条山,绵延上百里,宽度最小的地方才不过十余里。
所以成赟的任务,就是堵住眼前的这一条山道。
他只负责这一处的山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御器械,也来不及布置什么火油陷阱,等成赟带着然人赶到的时候,曹军的前锋也到了……
曹军阵列之中一声爆喝,盾牌线便是朝前推进。
成赟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山脊,所以他看到的就是两层盾牌后面的一个个圆圆的兜鍪晃动着。
『稳住!』
成赟大喝一声,让长枪兵在盾牌上的挂钩上搭上枪柄。
盾牌墙转眼之间就变成到了刺猬。
明晃晃的枪尖在飞雪之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红缨在一片灰白黑之中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都稳住!!』
成赟大喝,然后周边的兵卒也在跟着大喝。
在这个时候,双方的兵卒往往都忘了自己究竟在喊一些什么,或许只是在为了自己壮胆。
双方的盾牌墙撞到了一起。
盾牌挤压着盾牌,刀枪碰撞着刀枪。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双方都在撞击的同时寻找着对方的漏洞,挥舞着刀枪互相砍刺。
刀锋和枪尖,在盾牌和盔甲上划过的声音,就像是牙齿在打滑,卡滋刮擦的声响,似乎可以从盾牌和盔甲表面,一直渗透到骨头里面去。
而这种声音还不是最令人恐惧的……
狭窄的道口挤满了人。
血肉横飞。
时不时的有人倒下。
那些刀枪砍砸到了肉体的声音,就像是站在了十几个生意兴隆的肉铺中间。
成赟身强力壮,在第一轮撞击中稍占优势,虽然被对方往后推了一小步,但他脚下没有散乱,盾牌位置也保持得很好。反而对面曹军的盾牌一歪,露出小半截套着两当铠的人影。
成赟根本没去看对方长得什么样子,也或许是有意不去看对方的面目,只是用盾牌死死顶住对手的方盾牌,然后右手探出,对准那曹军露出的胳膊挥刀就刺。
刀锋刺入那曹军兵卒的左手臂上部,鲜血迸发,但入肉不深。
那曹军兵卒怒吼一声,不顾疼痛的一刀回斩成赟右手。
在那受伤的曹军兵卒的后面,也有个曹军兵卒试图举着长枪刺来。
成赟连忙缩手抽刀,用盾牌往身前一挡,使得对方的攻击都落在了盾牌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那曹军兵卒凶性爆发,对着成赟的盾牌又砍又撞,竟推得成赟不得不又退了一步,眼看就要失去重心的时候,在成赟耳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在成赟身后的长枪兵卒补位,长枪透过盾牌边缘刺扎过去,然后盾牌那边就响起了一声惨叫。
长枪兵根本不顾自己究竟是刺扎到了什么位置,反正利用盾牌作为搭架,从缝隙当中一阵乱捅。
鲜血喷溅出来,在雪花之中升腾着白烟。
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白色,红色,混杂在了一起。
成赟嚎叫着,一边继续用刀往前乱刺,感觉到自己是刺中了东西,硬的应该是盾牌,软的应该是肉,不硬不软的应该是盔甲。
盾牌上也时不时的会有撞击传来,压着成赟的气息有些混乱。
对面一声声惨叫和怒喝,隔着盾牌在响起。
一股大力撞上盾牌,盾牌被人用力往后压,接着成赟就感觉到左肩一阵剧痛。
成赟眼角一扫,看到一个枪头正在从盾牌边缘缩回。
『去死!狗贼去死啊!』
成赟也被激起凶性,用力一把扬起盾牌,将那长枪往上一荡。成赟的眼前也因为盾牌这么一掀,视野顿时开阔了些许,露出了那个曹军长枪兵,半边脸上都是血,满脸狰狞的还要再挺枪刺来。
成赟一刀砍向曹军长枪兵的手,那曹军兵卒来不及缩回长枪格挡,竟然下意识的想要举手去抓成赟的战刀。刀身卷动着空气中的白烟,划出一道弧线,一刀从曹军兵卒的手臂上方砍下去,生生将曹军兵卒的手砍断,在血色喷溅之中,隐隐能看见黄白色的骨头。
曹军举着断掉的手臂惨叫,旋即被杀死……
双方在道口拼死搏杀,尸体堆满一地。
双方互相间都是踩着尸体在拼杀,不停填入这段血肉战场。
终于那些曹军兵卒发现无法击退对方,自己又损失太大,士气开始崩坏,叫喊着往后逃散。
成赟大呼着,追着那些曹军兵卒砍杀,杀得许多曹军兵卒落荒而逃。
战后清点,成赟这才发现除了在他左肩上的伤口之外,在他身躯和腿上还另外的三处伤口,只不过因为身上有铠甲防护,腿上也有裙甲,这才使得他的伤势并不算严重。
成赟视线投向了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战场。
两当铠居多。
不知道为什么,成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上的盔甲,即便是在盔甲上面布满了血污和泥土,可是依旧摸起来很是让成赟安心。
嗯?
有些不对劲。
成赟忍着肌肉在剧烈运动消耗之后的酸麻,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皱着眉头看着战场。
再看一遍之后,成赟久久不语。
『军侯……你在看什么?』
成赟问道,『这些……这些曹军的盔甲……』
『嗯?盔甲?都一般啊,而且比我们的要差很多。』
成赟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些曹军不是精锐……那么……那些曹军精锐又是去了哪里?』
……
……
成赟猜测得没有错。
成赟等人遇到的,并不是曹军精锐。
曹军精锐和曹休在一起。
成赟运气好,自然也有一些人运气不怎么好,遇到了曹休所带领的曹军精锐。
另外一条泥泞的山道之中,双方酣斗。
盾牌狠狠的撞击在一起,长枪和战刀在盾牌缝隙当中伸缩着,每次一都会带出一些鲜艳的红色。
十几具尸体在双方脚下被踩踏陷入了泥水之中。
滚烫的鲜血融化了地面的冻结,然后使得雪水和血水混杂成为了污浊不堪的泥水,泼溅在身边所有人的脚上身上。
呱唧呱唧的声响,伴随着惨叫和怒吼声。
驻守在这个山道上的守军已经紧急向后方请求援军。
曹休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能呼喝着,让手下加强攻势,必须在守军的援军抵达之前突破这里,否则他分路并进,多点突破的策略就将前功尽弃,说不得还会导致士气崩坏,全军溃退。
击垮了这里的守军,曹休他们就可以突破这个王屋山的道口,整个河东地就将为自己敞开!
双方相互搏命,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曹休所部的人数超过守军,所以即便是守军占据了一定的地利,但是损失死亡的曹军兵卒很快就有后力补充上来,持续的给与守军压力。
曹休带着的这些人,都是穿着至少筒袖铠的精锐,再加上曹休作为主帅已经是红了眼睛,破釜沉舟的往前,他们也就自然再无后退的余地。
或是战死在此,或是冲开一条血路!
曹军精锐的战斗力,其实比这些河东抽调集结的守军兵卒强一些的。
再加上曹休的这些精锐,也同样装备了较为优良的铠甲,若不是因为守军在体力上会比曹军兵卒好一些,说不得战斗的天平早就失去平衡。
盾阵又是一阵碰撞,双方长枪战刀都在拼命寻找对方盾牌的间隙。
不时有人惨叫着翻倒在地,和原先那些泥泞里面的尸首成为一体。
曹休在自家护卫的保护之下,仔细观察着前面激斗局面,突然下令:『换列!』
曹休身边的护卫也一同扯开嗓门大呼:『换列,换列!』
命令传递到了阵前,后线的举着盾牌的曹军兵卒,便是呼喝一声,齐齐向前。
而那些原本在一线砍杀的曹军兵卒,便几乎是精疲力尽一般从盾牌间隙之中往后撤。
有些原本受伤的兵卒之前还能依靠在战友的身躯上支撑着,现在战友一撤,这些伤兵就站不住了,跌落在泥泞之中,但是双方的兵卒都没有多看这些人一眼,便是直接踩踏上去。命大的还可以爬回自己这一方的阵地,悲惨的就直接被活活踩死。
守军更替的人手显然更少,所以曹军更换战列的时候,守军还要继续支撑。
双方盾牌阵列,又是拼撞在了一起,长枪战刀胡乱吞吐。
一名曹军兵卒被守军的刀锋恰巧刺割在了眼睛上,顿时鲜血四溅,连带着鼻梁都被砍断。这名倒霉的曹军兵卒嚎叫着,骤然失去视野陷入黑暗让其恐惧不堪,甚至因此影响到了其他战友的位置……
其他曹军拼命将这个倒霉蛋扯下来,可那个倒霉蛋惶恐的将身边的人紧紧拉扯住,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曹休皱眉,微微朝着护卫示意。
护卫愣了一下,旋即沉重的点了点头。
护卫走上前去,扒开了那名失明曹军的手,然后示意那个救人的曹军回到前线去。
那救人的曹军兵卒才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且令人恐惧的咯咯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曹休的护卫,已经一刀割断了那个失明倒霉蛋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你……你你……』那救人的曹军兵卒想要说一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曹休冷眼看着,忽然大声厉呼:『你我在此,有进无退!若是不能打通道口,再没有落脚之处,你我都将死于此地!冲过去,方可活!留于此,必死也!』
喊到最后,曹休便是抓起长枪,便是向前。
曹休一动,曹休的护卫自然也就跟着动。那杀了失明曹军兵卒的护卫也是提着战刀,跟着曹休往前。
曹休长枪挥动,荡开了迎面而来的刀枪,便是一枪扎在了对面守军的盾牌下方。
还没等对方守军反应过来发力稳固盾牌,就见曹休猛的借自己弓步跨出的腿为支点,猛的向上一撬!
守军原本只是顾着往前死命抗住,根本没能反应过来抵御自下而上的力道,被曹休这么一撬,就像是开罐头一样顿时扬盾往后跌,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还没等守军将盾牌缺口复原,曹休的长枪就到了。
一名守军被刺穿脖颈,在濒死之时试图去抓曹休的长枪,却是哪能抓得住?
沾上血水的长枪宛如长蛇一般滑腻,眼见着就要被曹休抽走,边上另外一名守军便是朝着曹休的长枪枪柄一刀砍下来,企图斩断曹休的长枪枪柄。
曹休来不及及时抽出,见状便是直接一松手。
守军一刀砍在了曹休的长枪枪柄上,却因为不受力,不仅没有能够砍断曹休的长枪,反而将长枪从那个濒死的守军手中砍脱落了下来。
曹休脚一勾,却勾起了一柄战刀,旋即抓住,一刀挥过,那试图砍断枪柄守军的头颅,顿时伴着冲天血光,高高飞起!
曹休如此凶悍,自然就激发得曹军兵卒士气大涨,不顾伤亡的往前猛冲。
刀枪在搏杀的过程当中脱手了,那就在地上捞捡一个。
若是连捡都捡不到,或是来不及捡,便是抡着拳头就上,摘下兜鍪就往对方的脸上砸。
呼喊怒骂的声音和惨叫声交错在一起,在战场之中已经完全分辨不清楚对方在喊什么,说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和对方只有一个人最终能站着!
曹休虽然说大开大合,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守军能抵挡得住他,可是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欣喜和愉悦。
这些守军不是精锐,不是骠骑的精锐!
曹休知道这一点,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些不是骠骑精锐的守军,竟然死战不退?
为什么?!
按照道理来说,折损二成到三成的兵卒,就应该士气低落,随时可能溃败了,而现在守军几乎是已经伤亡过半了,为什么还在战斗?
为什么不退走,不去寻求后方的援军?
是什么支撑着他们?
曹休不能明白。在他看来,这些守军已经可以算是完成了他们的职责,就算是溃败也不会有人去指责他们,更何况曹休没有发现在守军之中有什么特别的优秀的将领在统御,可是为什么?
他们应该早就可以溃败了,可为什么这些守军就是不退?!
随着守军的一个个死去,几名曹休兵卒杀得是晕头涨脑,埋着头只顾挥舞着兵刃前冲,突然眼前一空!
漫天飞雪而下,却没有了守军站在他们面前的身影。
几人怔怔的站住了,然后回头一看,在他们背后不远处,依旧是惨烈的战团还在继续。只不过那些原本在山道之中的守军,基本上都被裹入了混乱的战场之中,正在越来越少。
他们已经冲过来了?
冲过了山道,冲开了挡在他们面前的枷锁了么?
几名曹军兵卒呆呆对望一眼,仿佛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其间一人已经忍不住举起了染血战刀大呼,『冲过来了!我们冲过来了!』
曹休呼出了一口长气。
是的,冲过去了。
他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开心不起来……
第3173章不能比好那就只能比烂
在曹休和曹洪推进的同时,曹操也在对于潼关发动了攻击。
虽然说这种程度的攻击只能算是『小规模』的战斗,意图也不是为了攻下潼关,只是为了骚扰和压制,但是对于潼关之上的马越等人,依旧带着一些震慑的力量。
曹军大营很大,很长,所以在后营的曹军其实休息得并不算差,但是对于潼关来说,因为防御体系的关系,虽说有城墙作为依托,但是不可能休息得非常好。即便是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潼关的城墙是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的,但也免不了会下意识的担心而影响休息。
曹军兵卒排列在牛头塬上,和对面的潼关遥遥相对。
风雪飘摇而下。
曹操转头眺望着如今已经被冰雪所覆盖的大河,心中微微叹息。
若是忘却了眼前的这些战争,此时此刻所见的也不乏可称之为难得的美景。
『碎玉纷飞,凝脂皑奇。银蛇逶迤,绵延千里。岸披寒霜,冰悬岩壁。玉树琼枝,踏雪留迹。寥寥孤鸿,绰绰何凄……』
曹操随口吟诵了几句。
如果当年他没有握上战刀,那么或许他会成为一个诗词大家。
只可惜没有如果。
就像是如果当年……
想当年,悔当年,不如当年。
风雪将天地似乎都接到了一起,而人在其中越发的会觉得自身的渺小,感悟自然的伟岸,进而可以洗去世俗的尘埃,在眼前的这洁白世界里面得到灵魂的升华……
而破坏这个美景的,正是曹操自己,以及面前的潼关。
眼前的这个潼关,实在是缺乏美感。
潼关城,确实是很丑,灰黑,狰狞,如同凶兽一般,匍匐于麟趾塬之上,和周边的自然风景格格不入,吞噬着生灵的血肉和灵魂。
潼关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土城,后来修筑为砖墙,但是因为当时大汉的中心依旧在雒阳,自然不可能给与潼关多少修葺经费,就连函谷关也是半废弃的状态,直至斐潜入主关中之后,才开始重新大规模的修建潼关。
那个时候的斐潜是不是就已经在计划着,料想到了现在这般的情景?
曹操的目光微微有些游离。
沉闷的战鼓声轰鸣着。
为了让战鼓的蒙皮不受潮,曹操还特意关照过这个事情。
先用油纸包着,然后放在木炭之中防潮。但是这也仅仅只能保证战鼓在使用的初期能够响亮,随着在外界暴露的时间越长,水气就会渗透到了鼓面鼓身之中,然后敲击起来就会渐渐的沉闷下去,再继续用力敲,就多半会敲坏了。
风雪之中,不仅是这一类依靠皮筋等的武器器具会效用打折扣,还会让另外一类的武器失去作用……
曹操将目光集中在了潼关城上。
潼关城头上人影晃动着,似乎在做些什么,可是在风雪之下,也看不清楚。
潼关之后,就是关中。
就是这么一个关隘,却将曹操大军堵在这里,动弹不得。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漫天的风雪,就像是在给所有的战场添加了一个律令——『火药减弱,钢铁增强』。
若是能就此打通,那么关中就是唾手可得了。
只不过,依旧很难,因为潼关之所重,不仅仅是火药,还有那坚固的城墙,险要的地形。
关中,曹操之前也是到过关中的。
话说关中三辅,也曾经非常的繁华,但是在西羌几十年反复的动荡暴乱之后,关中三辅之地就渐渐的变成了荒芜之地。许多地方都变成了断壁残垣,商业只剩下和胡人少量的交易,而关中之地也没有什么特产,连周围原本肥沃的耕地也是变成了杂草的乐园。
斐潜几乎就是将这么一片荒芜之地,重新恢复……
呃,或许还不仅仅是恢复。
是重建,就像是眼前的潼关一样。
令人心中突兀。
潼关的东门,也叫做朝阳门。
没错,这『朝阳』二字,曹操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遇到了。兖州好像是有个陈县,东门也叫这个名字,然后在豫州也有,冀州也有,或许只有某一天等某个皇帝叫做『朝阳』了,或许就能将这些重复的名字给封印起来。
曹操甚至知道关中长安……
哦,不,他连骠骑府衙的门口是朝哪边开都清楚。
虽然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这些情报早早的就送到了曹操的桌案前。
但是少了一些情报……
曹操的目光落在了潼关那些火炮位置之上,心中有些期待着。
虽然说之前就有听闻黄氏工房在研制一种爆炸声巨大的器物,但是曹操『习惯性』的以为仅仅是火药,或是手雷。
和郭嘉判断的一样,曹操也认为这种火炮是不可能有无限制发射的。
在这一段时间的作战当中,曹操也确认了这一点,可是这并不能代表曹操就轻视这东西……
其实在历史上,华夏的火炮,或是火药的运用,并没有清吹所叙述的那么糟糕。在明末的时候,造炮技术和火药发展,其实已经达到了世界一流的水平,之所以到了明末的时候出现大量的红夷炮,并不是华夏明朝不能造,而是某些人为了某些利益,逼的最后只能是红夷造。
某些,是复数。
就像是山东的当下。
曹操想着,若是真的有一天山东也能造斐潜这样的火炮,多半也是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
三十辆的盾车,排成为三排,在三百多辅兵的推动下,朝着潼关而去。
在盾车的中间,夹杂着一些冲车,轒轀车,在盾车阵列后面还跟着几辆零星的箭楼,云梯车。
盾车等攻城器械吱吱呀呀的往前。
步卒在盾车掩护之下往前推进。
曹军兵卒越往前走,速度就越慢下来,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轰!』
潼关城头上的火炮忽然一声怒吼,一枚炮弹飞出。
一辆盾车四分五裂。
『===(#>д<)』
曹军阵列顿时就是一乱!
雨雪之中,竟然还可以开炮?!
不仅是曹军阵列开始有些纷乱,就连曹操心中都不由得猛的一跳!
这……
这怎么可能?!
第3174章自我知我那就真我明我
河东潼关渡边上,许多木制的浮桥正在搭建。
河流在风雪之中变得沉默,原本大河之中似乎是永远都不会停息的汩汩流淌声,现在变成了冰凌的碰撞声,一些木桩和木板在和冰块的碰撞之下发出难以重负的呻吟。
风带着雪在旋转,在河面上沿着浮桥前行的兵卒都尽可能的压低了自己的身体,就连相互之间的话语,也必须要等风稍微停息一些的时候才能说,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寒风灌进肚子里面,另外一方面也是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对方才能听得见。
河面上,大大小小的冰块缓缓漂流而下,有时候撞击在了岸边,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然后碎裂成为更小的冰块,渐渐远去。
昨日风雪之中,曹洪攻下了风陵渡,有几个河东的堠台变成了废墟。
曹军几乎是马不停蹄的立刻开始修建桥头堡,或者叫做滩头寨,即便是天寒地冻之下,不管是伐木还是挖土都不顺畅,但曹军兵卒依旧像是蚂蚁一样,在疯狂的堆砌修建。
在曹军主力疯狂进攻的同时,河东兵线开始后缩,撤离了一些零散的民夫和兵卒,只是留下了斥候骑兵游弋遮拦,似乎是默认了风陵渡归于曹军的控制之下。
一队没有打旗号的骑兵从北面而来,在一个山丘上停下。
风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群山之间奔腾而过。
天空被灰黑色的云层覆盖着,谁也不清楚在云层里面究竟潜藏了多少的雨雪,是什么时候存储的,又会在什么时候下完。
不时飘落而下的雪花,就像是无数雪白的精灵,肆意的飞舞,然后沾染在斐潜身上头上的皮袍的毛上。
斐潜没有为了保持汉家的威仪,而摒弃相对更加御寒的皮裘。他像是一名胡人一样,穿着厚厚的皮袍来保暖,而在他的身后,还有比斐潜更大一圈的家伙,也是穿着一身的皮毛,猛一看像是一头熊一样,正是许褚。
许褚四下眺望着,没有看到有什么曹军斥候的影子。
在山丘之上,风雪似乎更加猛烈。
风声呼啸着,宛如古老的笛声,凄惨且悠扬,在山林之间不断的回旋。
在一侧太行山脉之中,可以明显的看到寒风卷起雪粒,形成一阵阵的白茫茫的烟尘,在山峦脊背上宛如腾龙。
魏延这小子……
斐潜收回目光,啧了一声。
巍峨的太行山就不提了,即便是在中条山这里,也有被称之为雪峰的存在,
曹操真的想要在这种天气下越过中条山……
『走,再往前一段!』
斐潜招呼着,然后便是策马向前。
一行人又继续往前,面前的中条山便是越来越近。
『主公,不能继续向前了。』许褚忽然策马往前急赶了两步,『再往前就会被曹军发现了。』
『嗯,行。』斐潜没有逞强,『找个地方,视野好一些的……』
许褚四下看了看,然后略微呼哨一声,伸手一指。
几名护卫从队列里面奔出,朝着许褚指点的方向而去。
过了片刻之后,护卫在那边显露出了身形,示意安全。
许褚这才跟着斐潜前往山岗之处。
爬上了山岗,斐潜稍微喘息了一下,便从怀里抽出了一直都温着的望远镜,然后将望远镜举到了眼前,眯着一只眼看过去。
顿时有些雾气遮挡在眼前。
斐潜用皮手套擦了擦,一边琢磨着要让人给着望远镜加些保暖的皮套什么的,一边往前看去。
远处中条山上的山道之中,曹军很是忙碌,密密麻麻,即便是在望远镜的加持下,依旧像是一窝蚂蚁,密密麻麻的趴在跌落的甜筒上。
中条山,就是那个甜筒。
曹军的步卒,或者说是华夏军的土木本能还是很强的,在道口之处修建的工事,似乎是肉眼可见的在增加。
这种天气,伐木和劳作,可真是要命的。
曹军真是下了不少的血本……
许褚在一旁,低声说道:『主公,斥候回报,发现领兵的将领是曹洪曹子廉……』
斐潜嗯了一声。
曹洪的儿子的脑袋,依旧在石灰盒子里面腌制着,就像是腊八的蒜,有些发绿了。
『先派人将曹军伤兵送回去……』斐潜吩咐着,『至于曹氏和夏侯氏的人头……还有他用……』
人头最后还是要送回去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要看看曹操和曹洪的方向来定。
许褚应下。
斐潜看着远方的曹军军寨雏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对于生死这个问题,似乎越来越是淡漠了。
不仅是对于旁人,甚至也对于自己。
自己前来亲眼查看曹军军寨,难道就没有风险么?
可是自己依旧来了。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信号……
或许是斐潜他已经见过了太多人的生死,就像是医院里面急救科的医生。每天,甚至每个小时都会见到病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不习惯或者说不麻木就无法继续工作,就无法救治下一个急需救治的病人。
『说说看,这几天打探到了什么?』斐潜一边看着,一边问道。
许褚禀报着,『昨日有三千曹军兵卒过了河,预计今天会扩大到五千,其中大部分是曹军兵卒,但是也有很多是河洛杨氏降兵……』
河洛杨氏的兵卒为了和曹军斐军区分,在服饰上略有不同。而且因为杨氏是降军,所以在御寒物资上就比较缺乏一些,看着那些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的,就基本上确定是杨氏投降的人马了。
斐潜一边听一边用望远镜观察。
『曹军支撑不了多久了……』斐潜叹息了一声,『山东富庶之地啊……现在最先撑不住,却是他们……山东有钱,但是为了山东在作战的曹军却没钱,这是何等的讽刺……』
斐潜对于生死淡漠。
还只是相对的。
在望远镜之中,斐潜能看到有一些曹军在风雪之中,或是因为伤势,或是因为寒冷,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然后半天也没能爬起来,而不管是在其边上的兵卒,还是在远处的监视曹军士官,似乎都是视若无睹。
当然,倒在地上的大部分都是河洛人,也就是杨氏降兵那一部分。
河洛人……
当年可是司隶户籍啊,牛叉得不行。
许褚说道:『那些河洛人虽然跟来了,但未必会出死力而战,所以就被当成是劳役了……不过即便是在曹军之中,也是分三六九等,徐州兵和扬州兵的战力是最差的……』
『最好的是青州兵?』斐潜顺口说道。
『是谯县兵。』许褚回答。
斐潜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一次,曹孟德真是要拼命了……』
谯县,是老曹的棺材本。
斐潜放下了望远镜,拢了领子后,重新将望远镜插回了怀里。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橡胶,防止兵刃粘到皮肤上的唯一办法,就是缠绕麻布,亦或是像斐潜这样,用体温保暖。
斐潜仰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远处的大河。
虽然说风陵渡一段,大河甚少会结冰,但是这几日气温陡降,在岸边已经有一些冰凌,夜间水面上很可能就会结冰,只不过想要通行车马,还是有些难度。
许褚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道:『主公,真的就不在中条山设伏?』
斐潜点了点头。『不必了。』
对于中条山,斐潜有一些不怎么好的记忆。
这记忆并不是汉代的。
中条山没有纵深,当然更重要的是,山地战的主力魏延,这狗子竟然真就是二哈,撒手出去便没了……
因此斐潜干脆就扬长避短,不和曹军在中条山上纠缠,而是将主要的战场都放在了运城盆地。
曹军来了河东,目标依旧是关中,但是不管怎么说,只有让曹军进入了平地荒野,才可能痛击他们的主力。
斐潜判断,曹军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战争的潜力,只要一次大会战溃败,曹军的战争体系便会分崩离析。
就像是历史上的赤壁之战。老曹同学的纵深不够,就像是中条山。他将重兵都放在了一线上,而没有二次,三次的打击能力,所以在赤壁之战受挫之后,也就基本上失去了大规模对外作战的能力,甚至在川蜀第一次北伐的时候,还差一点被诸葛亮偷了三基地……
当然,诸葛亮即便是守住了街亭,也未必能够成功,因为诸葛亮当时还没有解决李严,川蜀之内的军政大事还有很多诸葛亮无法控制,甚至连兵卒都带得不算多。至少在江州的一帮子兵卒,猪哥一点都动不了。
『运城之地,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难了。』斐潜笑道,『就怕这曹丞相不来。』
许褚在一旁豪气的说道:『即便不来,也是垂死挣扎,其命不久也!』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便是转身而去。
……
……
太兴九年,正月二十。
又一次的降温席卷了整个的北方。
呼啸的寒风从远处而来,似乎要摧毁一切的模样,咆哮着携裹着冰雪,铺天盖地,大有将万物拖入冰封的世界的气势,但战事却想要和这冰寒抗争,反而有越来越是热化升温的趋势。
曹军三军几乎是全线出动,除了在后方维持粮草的后勤运作之外,似乎将所有的兵卒都投入了战争当中,从轵关道,到风陵渡,似乎是每一寸的土地都布满了曹军兵卒。
斐潜主动撤离了中条山南线,前锋缩回到了猗县。另外在张阳池到解县之间也安排了一部的骑兵,构建起从蒲坂津到张阳池,从猗县到解县,然后再到安邑的防线。
曹军兵卒也开始顶风冒雪,频繁越过中条山,企图进入运城盆地进行侦测。
一方面是曹军从河东中条山大举渡河,另外一方面则是箕关被曹休突破了山道,难以继续防御,所以柳孚等人也陆续退回了安邑之中。
曹操本人也渡过了大河,在中条山竖立起了三军司命的大旗,似乎摆出了要全面进军河东架势。
运城盆地,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曹操一方面加紧攻打潼关,另外一方面则是亲自进军河东,无疑是为了将自己兵卒众多的优势完全利用上,但是其背后的原因,就仅仅是因为军事的需求么?
只不过曹操到了河东境内,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收到了从河东安邑送来的大礼。
之前曹操派遣进攻河东的曹军伤兵。
这些曹军伤兵的到来,顿时就像是在曹军脸上泼上了一盆凉水,很快就开始结冰,渗透到骨肉之中。
因为风雪天气,几乎可以说是不管是中条山还是王屋山,只要能够抵御严寒,那么寻找山道翻越闯关的饮水问题就不再是问题,所以对于在中条山和王屋山的骠骑人马撤退,曹操一方面觉得意外,另外一方面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曹操没想到他才刚到河东,后脚就被送上了这些降兵来。
杀,不能杀。
放,不能放。
关键是这些伤兵会散布一些『恶意之言』……
只能是以让这些伤兵转移到后方去,和前线隔离开来。
即便是如此,也使得曹军兵卒,尤其是那些非核心的曹军,多多少少的有些议论起来。
曹操和曹氏夏侯氏的核心,是有这个决心和斐潜决一死战的,可问题是曹军其他部分的兵卒将校没有这一份决死之心。
因为不惜成本,不顾伤亡的顶着风雪修建浮桥渡河,已经使得许多曹军兵卒冻伤冻死了许多人,而现在那些伤兵没有的得到应有的待遇,而是被直接驱赶到了后方营地之中,虽然曹操没有表示说要如何处置,或是如何奖励这些人,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数,多多少少会猜测到这些伤兵后续的命运是如何。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被压抑住的情绪,就自然而然的被搅动了起来。
战争,很多时候就是憋着一口气,谁先撑不住了谁就失去了勇气。
简单来说,曹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关中,曹氏核心也清楚,甚至郭嘉等重要谋士层面也明白,但是中下层的兵卒不清楚,他们只是知道斐潜是叛贼,是大汉的董卓第二,至于斐潜究竟做了那些事情,亦或是真的就像是传闻所言青面獠牙,是不是真的每天都要吃小孩心肝,然后吃到关中小孩都生不下来……
曹军兵卒并不清楚,他们的信息是不完整的。在士气上升期间,进攻有利的时候,这种信息不完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就像是曹操在扩大地盘血流成河的时候,这些兵卒甚至感觉到了快活。
因为流的不是他们自己的血。
屠杀徐州,反算兖州,清剿冀州,剥削荆州……
当一个个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对手倒下,啊,真爽。
可是现在,他们看见了自己血流成河。
真的血流成河。
血水混在在冰雪之中,沿着大河往下流淌。
进攻潼关最激烈的时候,每天死去的人数甚至超过了两千人……
这些人的尸体大部分是担心出现疫病被掩埋了,但是也有很多尸骸顺着河水往下流淌。
看着别人死,可以高喊着我要看血流成河,但是轮到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候么……
可问题是曹操还真没有心思去和普通兵卒解释什么,他们也不习惯向下解释。或许是习惯了隐瞒,或许是觉得解释起来很费劲,所以在大多数的时候都不解释了。
不解释确实是省事情,可并不代表问题就会自动消失。
欺骗或许可以隐瞒一时,可是当事实被揭开的时候,除了恍然之外,多半也会衍生出不但欺骗了我的智商,还玩弄了我的感情的愤怒来……
那么是不是等这个时候在来和兵卒叙述真相,坦白事实就有效呢?
恰巧相反,在兵卒明白自己被欺骗了之后,就算是说的是真相,也未必会有人相信了。
相比较来说斐潜这一方就比较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了。很简单,曹军一方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侵略者』,抵抗侵略者,守护家乡几乎是每一个人的本能,无须特别强调,斐潜这一方的战斗士气就不会弱多少,就像是在自己这一方领土上附加了一个士气不跌落的BUFF一样。
曹操原本以为,骠骑军会在中条山上布防,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利用人多的优势,曹休和曹洪多路并进,穿插围歼一部分的骠骑军,以提振兵卒士气。可曹操没想到斐潜竟然敢放弃了在山间进行拦住,似乎是摆出了放任他们进军的态势来。
『骠骑到了河东?』
曹操有些怀疑,可是他并不能完全确定。
因为干这种事情,像是摆在桌案上的阳谋,很像是斐潜的手段。但是现在关中有很多家伙都跟着斐潜学坏了。
『若是骠骑在河东……』郭嘉缓缓的说道,『那么就是要在河东和主公一战了……』
曹操沉默着,眺望着北面,似乎要透过风雪,看见在平阳的布置,甚至是看见斐潜的谋略。
郭嘉的声音继续,『主公此次分四路而进,幽州一路,子和将军虽败犹荣,幽州不失,功过可相抵;并州一路,如今文谦将军力竭而退,多有受损,本来就是佯攻牵扯,不算是文谦将军之罪责……至于元让将军,兵进太原,多有收获,牵扯阴山兵马;荆州一路,如今明进武关,暗度汉中;司隶主公这一路,虽说前期略有折损,但如今已渡大河……』
曹操默然。
『若骠骑在关中,自是极好……』郭嘉缓缓的说道,『若是万一在河东,若能引而战之,岂不也是绝妙?』
曹操背着手,站在风雪之中,片刻之后,便是大笑,『知我者,奉孝也!』
当然,两个人都没有提及那个前提……
就像是在曹操当年战袁绍的时候,也没有说的那个前提一样。
第3175章循规蹈矩也有千变万化
雪花纷纷而下,随着寒风在天地间飞舞飘落。
张绣眺望着远方,不多时便是感觉到了有些刺眼,然后连忙将细绢蒙在了眼前。
飞雪在地面层层堆积后,将山川一切都变成了一幅白色的画卷。
美自然是极美,但是除了美丽之外,便是危机四伏。
这种天气,暴露在外的手指头和脚指头,如果稍微保暖不当,便是会发生冻僵冻坏的现象,即便是人抢救回来,手指脚趾往往也会少那么几个。
在张绣的身后不远,就是白波谷。
白波谷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黄巾贼匪屯扎之所,已经变成了一个汇集军事和民生用途的巨大军寨。在外围的有两道壕沟,谷口之处的大门也被加固了一番,在谷内的空地上如今也是布满了帐篷,从阴山而来的骑兵,便是驻扎在白波谷内。
从平阳方向来的官道在白波谷蜿蜒而过。
周围的平野都是一片雪白,唯有那些灌木、树林和山丘在一片白色当中坚持着自己的轮廓。
白波谷除了有一面是不算太高的丘陵山地之外,其余三面都是相对来说较为平坦原野。
当年白波军横行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荒芜之地,长满了荒草和灌木,现在却已经有许多地方变成了耕地。农夫自行搭建的小棚子,东一处西一处的点缀其中。
张绣正在等待。
他在等待对手的来临。
白波谷有一个好处,就是谷口小,肚子大,这就使得谷内可以避风,在风雪之下可以有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来让兵卒人马休息备战。
『曹氏上下都是疯子……』
张绣哼哼的嘀咕着。
张济负伤的消息,也传递到了河东,张绣自然也就知道了。
沙场之中,或伤或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听闻作为亲人的张济负伤了,张绣心中终究很是不爽。
老张头太不小心了。
不过,这仇,就我来替他报罢!
倒不是说张绣是龙傲天,只能是别人有取死之道,然后他自己以杀证道,而是因为这些年来,西凉的老伙计不多了。
西凉的底蕴差,人才积累自行消耗,导致如今在骠骑之下的西凉人,也就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而且张绣还不是那大只的,只能算是小只的猫。
谁是大只猫?
那当然是贾诩啊。
真正混到了骠骑之下,高层决策圈子里面的西凉人,也就只有贾诩一个了。
张绣往西面眺望了一眼,故乡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当年张绣遇到斐潜的时候,就对此人颇为佩服。那个时候斐潜说放下内部相互争端,说带他杀胡人,开拓边疆收复阴山。张绣一开始以为斐潜只是说说而已,当个好听的名头而已,然后杀几个落单的胡人就充数了,结果没想到斐潜是来真的……
张绣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
转眼之间,岁月流逝,当年不过是军中小头目的张绣,如今也成为了督领一支的军中大将……
隆隆的马蹄声,将张绣从回忆之中拉了回来。
远处一队骑兵,拖拽着滑板辎重雪橇,正在进行在雪地之中快速行进的试验。
自从前两天下雪开始,张绣就开始不断的试验一些雪地之中常用的雪橇和雪车……
张绣仰头望天,看起来这雪似乎一点都没有要停的迹象,断断续续的下着,也不知道这天上哪里来了这么多的雪。
曹军突进河东,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是一个好主意。下雪天会导致骠骑军的很多远程半远程的武器无法使用,同时也基本上失去了最为犀利的火药武器。
张绣试验过,即便是有油纸密封,但是破开之后点燃手雷抛出,依旧会有五成甚至更多几率导致手雷哑火,根本不会爆炸,同时落在雪地里面的手雷即便是爆炸了,其威力也会减少很多。所以这一次的作战,不能依靠火药了。
只不过,山东那些家伙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当年骠骑将军还不是骠骑的时候,打下这么一块地盘,依靠的并不是火药啊!
战争持续到现在这个状况,双方几乎都算是底牌尽出。
剩下的,便是看谁的手中还能扣着几张牌面,谁到了最后还能施展出来的手段罢了……
……
……
斐潜已经回到了平阳。
如今的平阳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军事大本营。
军营不仅是占据了平阳城外的校场,甚至还占据了平阳西面塬头铺山地的一大块区域。
这一块区域因为靠近山地,水源缺乏,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工业或是商业转运的仓廪使用,现在正好作为军队集结的地点,修建了大量的棚屋驻扎兵马。
游牧民族的蒙古包,或者现在应该叫做匈奴包或是鲜卑包,非常适合在这种天气之下避寒。厚厚的毡毯避风隔寒,铺上一层皮毛,再铺上一层油纸,然后最外层盖上茅草,基本上就不用担心雪水的问题了。
圆形的物体,游牧民族在自然生活当中发现的,最为适合抵御寒风的形态。
圆型的这种毡包,对寒风的承受力和抵御能力要比其他任何形状都优越。毡毯墙围成圆形,而包顶也同样是半圆形。当风雪来临时,包顶不会有积雪,就算是夏季的大雨冲刷,这种包顶同样也不会存积水。就算是暴风雪,也很难吹翻圆形的毡包,因为风在吹过毡包的时候,反而会在毡包周边形成一个低压区,会将毡包向下压而不是向上掀,所以比带有屋檐的华夏房屋更抗风。
斐潜没有拒绝皮毛的温暖,也同样不会拒绝毡包的使用。所以在平阳左近的军营之中,基本上都是这种毡包,而类似于山东的那种三角形,或是四边形的帐篷,就相对较少了。
斐潜将骑兵的主力都留在了关中,一方面是减少陆地运输粮草的困难,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预防关中有什么突发的事件。
如果说斐潜将主力挪动到了河东,除了会给河东带来巨大的粮草补给的压力,像是当下平阳左近的这些毡包也是需要大量的物资进行建造的,以及每日消耗的粮草炭火,都是需要通盘考量的。
战争,永远都是需要统筹安排的,不管是什么时候,只会Allin,并不是一个好的策略。
曹军以为斐潜会半渡而击,但是实际上斐潜根本就没想过要依靠大河来作为防御屏障。
因为大河就像是埃及的尼罗河一样,定期的泛滥导致河岸很不稳定,泥沙的堆积也同样会使得自重超过半吨的战马有陷足的风险。就算是寒冷将地面冻硬,也需要考虑中条山南面的那些巨大沟渠的问题。
大河在龙门渡是冰封,但是在风陵渡及其下游一段距离是浮冰状态,而那些锋利的碎冰,会很容易就划开战马的马腿,使得战马损伤无谓的增加,所以斐潜干脆就打一个纵深策略。
曹操看着像是有纵深,但是他实际上没有。
斐潜这里看着好像是运城盆地之后就是临汾平阳了,但是实际上斐潜还有纵深。
这个局面,异常的有趣。
斐潜此时正在平阳侯府内,凭栏眺望。
来到这个时代后,他最不习惯的就是冬天。虽然他有特权能在家里和公事房用炭火取暖,但出门办事依旧是很寒冷的,而且在外不是随时都有取暖设备,常常会冻得浑身发抖。即便是斐潜挖煤,造出了蜂窝煤炉,生活条件是得到了一定改善了,而且又种植了棉花,也有毛线工场,但御寒衣物的价格依旧很高,冬天冻死人的事情依然还有。
那么,反过来看,曹军能有足够的御寒衣物么?
斐潜表示怀疑。
所以,曹操是在行险。
或许,老曹同学啊,赌性依旧。
这样是不对滴!
斐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曹魏集团,是大汉中原地区最为强大的武力,如果不是斐潜到来,他们会横扫整个的北方,进而在二十年后逐渐的收复川蜀和江东,重新一统。
可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华夏被打得虚了……
斐潜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许褚。
许褚微微动了动眉毛。
『仲康想不想领军上阵?』斐潜问道。
许褚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某听主公吩咐。若主公令某上阵,某就上阵。』
斐潜哈哈笑了笑,伸手点了点许褚。
后世三国游戏当中,总是将许褚勾勒成为一个痴肥模样,但是斐潜清楚,若谁说许褚是痴肥,恐怕他自己才是肥痴。
许褚不想上阵么?
笑话,怎么可能不想?斐潜治下,军功第一,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在西域走了一趟之后,不仅是许褚,就连司马懿都是心动不已,扔下笔来抢军功了。
若说是在之前的大汉,是名声可以某些时候保命,那么现在对于关中三辅骠骑麾下来说,能真正保命的,无疑就是军功了!
只要能开疆,就连吕布那个浑人干的混账事情,都能留得性命……
所以,傻子才不想上阵赚军功。
可是许褚他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斐潜的近卫,而不是在外统领兵马的将领。这就使得许褚更多时间只能待在斐潜左右,而不能随意出击。
斐潜问许褚想不想上阵,说想便是有贪功之嫌,说不想则有虚伪之意,所以许褚既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反正一切听领导安排。
许褚如此机灵,反应迅速,怎么可能像是痴肥之人?
斐潜笑道:『哈哈,放心,届时仲康少不了要和曹孟德对阵。』
许褚一愣,旋即有些明悟。
对于许褚来说,斐潜的许多行为似乎看起来毫无意义,但是实际上影响深远。
即便是不说军功一事,就拿之前斐潜带着卫队前出侦测曹军来看,众人都是反对,觉得有风险,可偏偏斐潜带着人就去了,也没有什么直接和曹军交战,看起来意义并不大,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许褚明白,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光看表面……
曹军大举渡河,河东自然也不免震动。
平阳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尤其是从之前壶关上党被袭击,平阳之内的百姓就多多少少有心中的忧虑,如今又听闻曹军进军,渡河来袭,不免也有慌乱的情绪。可等斐潜就这么带着护卫转了一圈之后,平阳百姓的慌乱情绪,就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
那么斐潜是真的知道了这些百姓的情绪变化才这么去做的,还是说……
许褚低下头,不敢流露出太多的神情。
随着斐潜如今地位权势越来越庞大,已经成为了大汉之中唯二的实权人物,许褚自然不可能再像当年一般,在斐潜面前嘻嘻哈哈,而是必须时时刻刻展现出对于斐潜的尊重。
因为这不仅是对于斐潜一个人的尊重,而且还是对于整个斐潜政治集团的尊重。
毕竟许褚也是这个政治集团当中的一员。
曹操领军大举来袭,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斐潜的危机,但是实际上呢?
会不会像是平阳百姓的忧虑慌乱一样,只是需要斐潜转一圈?
许褚的猜测并没有错,斐潜转一圈,确实并不仅仅是为了稳定平阳百姓的情绪,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普通的百姓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
士族乡绅,新兴功勋阶层,以及其他的政治小团体,同样也需要一个勇于面对困难和危险的领袖。
所以斐潜走一圈,政治上的意义大于军事。
斐潜政治集团发展到现在,体系中的人已经是牢牢捆绑在一起,拥有共同的利益,也有相互的矛盾,随着利益范围和实力的扩大,让斐潜治下的扩张的欲望越发强烈,特别是在人口、土地和商业扩张上,与原本大汉朝廷的冲突,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新体制和旧思想的冲突。
军功新贵和世袭士族的矛盾。
寒门学子和传统名流相互鄙视撕逼。
旧有官僚人才体系和新建的人才选拔机制的不可调和。
还有传统农业小农经济体系和提振生产发展的社会分工体制之间的问题。
这些在斐潜领地之中的种种问题,同样也是关中三辅和山东之地之间的巨大隔阂。
尤其是在商业发展上面,因为商业的利益远远的超过了农业种植的利润,使得在关中三辅之内很多适应新政策的士族开始走商业扩张的道路,比如司马氏。司马氏承包了一个金矿,如今已经进入了开采收益的时期,这使得司马氏坚定不移的站在了斐潜这一边,并且不畏牺牲……
山东之人,包括曹操在内的一些人,已经察觉到了商业侵蚀的问题,他们也开始动用官府的力量,对关中的商货进行限制,而斐潜在山东那里的影响力并不算大,所以也是被迫让利给这些山东士族乡绅,但是利益的分割问题会使得冲突最终无法避免。
因此和曹操的一战,同样是无法避免的。即便斐潜没有更进一步的志向,最后也会被这架战车推到那个位置上,所以斐潜平日里面也不会特意对这样思想进行限制,同时也不会宣扬,主要是避免引起过于激进的行动,影响自己的全盘战略。
所以斐潜觉得,现在的曹操顶着风雪进军,除了在军事上的意图之外,是不是也有一点政治上的谋划……
斐潜正思考着,忽然有兵卒前来,到了望台之下报信,『启禀骠骑,曹军前锋五千人,出了山道正在往张阳池进军!』
斐潜点了点头,『不出所料。嗯……让我想想……让人将曹氏子的人头送给司马仲达……我想,他应该知道怎么用。』
……
……
张阳池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沼泽。
据说当年挥公便是在此地研制出了惊天动地的新式武器,一举替炎黄对抗蚩尤的大斧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这地方就成为了上古张氏的封地。
张阳,或许因为张扬而变,或是张城之阳而来。
如今挥公不再,唯有池泽凄凄。
张阳池左近,司马懿从容的立马于阵中。
这一次在司马懿左右,不再是河东郡兵,而是真正的骠骑人马。
这些骠骑人马并没有在寒风之中排成阵列,而是东一拨西一处的在避风之处围着篝火,拉着幕布在烤火。看着像是一点组织性纪律性都没有,但是司马懿知道,如果他一声令下,便是会在瞬息之间组建成为钢铁之师。
另外的一些人则是在张阳池左近修建军营。
过了张阳池,就是蒲坂县,在蒲坂县往西不远,便是蒲坂津。
虽然说蒲坂津此时此刻河面上已经泛起了冰面,但是还不够厚。想要大军通行,像这样的严寒天气,至少还要持续几天,但是又不能是等得太久,因为现在已经是正月了。
虽然说当下天气反常,但是毕竟是已经进入了春天,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便是风雪消散,然后春回大地,旋即冰河消融,到时候不管是蒲坂津,甚至是龙门渡,都不能冰上走马了,而是要等到冰块完全消停融化之后,才能行舟。
这些事情,曹操未必不知道。
但是曹操真正是怎么想的,真的就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凶猛和急切么?
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正常来说,如果要进军关中,只有拿下蒲坂津,或是进占龙门渡。
但是曹军会如此的老实么?
说打张阳池就只来张阳池,想要进关中便是抢蒲坂津?
而是还会有不少招式。
就像是围棋,谁都清楚不过就是黑白二色,抢边夺角占中央,可是真正对弈的时候,又是千变万化……
司马懿将大氅裹得紧一些,然后目光忽然落在了远处的张阳池上。
『张阳池……』
司马懿喃喃低语,旋即他似乎从这个地名里面想到了一些什么,在头罩之下的阴影里面的脸庞,露出了一点的微笑。
第3176章人多战术也有终结之时
张阳池。
这是一个寒冷且混沌的早晨。
如果不是人类本身自我对于时辰的判断,很难单凭着眼前的昏暗天色,将当下早晨和黄昏相互区分开来。
天空之中浅灰和深灰的云层,覆盖了所有的视野。
原本是水洼之处,现在也基本上被冻成了坚冰。
如果是夏秋之际,这里的景色是非常美丽的。汉代长期温暖的气候使得张阳池这个内陆湖泊,会像是一个巨大的镜子一样,将周边的山峦树林,以及天空一起映照其中。
在之前的时光里,湖泊淡淡的涟漪,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点点的华光,就像是无数精灵在湖中翩翩起舞。
而现在么,翩翩起舞的是尖牙利嘴的雪花精灵,看起来也像是夏日湖面上的晶莹剔透,但是腹黑得会偷偷撕扯人的脸皮,让***在外的耳朵手指长出冻疮。
如果说夏日的张阳池是美丽且充满了生机的,那么当下的张阳池就是充满了杀机。
在前往张阳池方向的原野上,骠骑骑兵奔驰往来,与曹军的斥候追逐厮杀。
雪花纷飞之下,他们在旷野之中四处奔跑,在各处凋零的灌木树丛,以及废弃的村寨残骸之中,相互搏杀,虽然这些斥候的人数并不算多,但是厮杀起来却一点都不含糊。
埋伏,反埋伏,偷袭,反偷袭。
似乎在每一个角落里面上演。
博弈到了后面,似乎在虚空之中,都会有斥候随时冒出来一般。
整体上来说,曹军斥候是亏一些的,但是曹军斥候人多,他们甚至开始用步卒结合骑兵开始向前推进,清剿骠骑的纯骑兵斥候。
这种不求快,但求稳的战术,让司马懿手下的斥候有些吃亏,但是同样的曹军的折损也同样很大。这种折损,有很多并不是直接肉搏伤亡的折损,而是因为严寒带来的问题。
当然,在此时此刻,曹军上下依旧觉得,死一些人,算不了什么问题……
毕竟,山东,人多,有的就是人。
这是华夏千古以来,山东统治阶级的认知。
根深蒂固。
曹洪对付骠骑的骑兵已经有了一些的经验,不到万不得已,手中有限的骑兵是绝对不与骠骑骑兵正面对冲的,仅能以小股骑兵牵制骠骑骑兵阵列的两翼,然后以步卒消耗骠骑骑兵,再寻机突击薄弱的侧翼。
曹洪知道司马懿是想要以骑兵骚扰,使得曹军无法在比较靠近张阳池的地方扎营,迫使得曹军在交战的时候必须走更远的路。曹洪当然希望离战场更近一些,那样能节省士兵的体力,所以他必须反过来持续推进,顶着压力往张阳池进军。
跟在曹洪身后的部将张熹往前几步,在曹洪身侧低声说道:『斥候回报,发现一股八百人左右的骠骑骑兵,似乎在往此处而来,据说打着的将旗是“司马”二字。』
『“司马”……』曹洪咬着牙念叨着,『这畜生想要来做什么?』因为曹洪是咬牙说的,所以听起来更像是死马,或是其他的什么词。
『要来偷袭我们?不过只有八百人……』张熹也是皱眉,不能理解,『八百人就想要冲我步阵,真当他们是铁打的不成?』
曹洪冷笑了两声,『说不得他们真以为骑兵便是无所不能。』
曹洪还真想要让其主动来攻,毕竟曹洪相信步卒组阵之后就足以抗衡骑兵。
过了片刻,曹洪问道:『主公之处,可有回信?』
张熹摇头。
曹洪回头望去,视野之中便是细细的飞雪,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明日最好别下雪……』
……
……
在中条山山道口。
这里同样也在修建曹军营地。
在山道口之外五里,曹军兵阵已经是列阵完毕,在风雪之中警惕的查看着四周。
时不时有曹军的骑兵在往来奔驰,或是传递号令,或是在侦测周边的情况。
在兵营没有搭建完备之前,左右侧翼各自配属三千人,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兵阵,既能以正规的密集阵列抵御和驱逐敌方骑兵,也能依靠自己后方的远程火力驱逐那些企图占便宜的游骑。
在两翼阵列后方,便是从山道口不断涌动而出的曹军兵卒。负责规划营地范围的小吏带着令旗,在道路和空地上做着标识。各营的先遣人员根据这些立标旗位,指引同队列的人马下营。
曹操依托中条山,摆出了一个梅花大营的架势。
这种梅花大营,也叫做六出大营,大概是因为这种营地有六条主要通道,像是一朵绽放的梅花,各个分营地和主营地之间都可以相互支持和联系而得名。
中军作为主营地,左右军和左右虞侯军各自分立三营,中军位于中央,而六军分布四周,这种营地繁琐,但是能够灵活的应对不同的战场需求。
曹操自然就是在中央营地之中,修建得宛如将山东的泰山搬到了此处。高高挑起的三军司令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营地四周用木墙和壕沟勾勒出来的线条在不断的延伸。
左右两翼,各有分营呼应中军,相互独立又紧密相连。营地内部的兵卒帐篷整齐排列,偶尔传来兵铁碰撞的声响。巡弋的队列围绕着营地缓缓转动。
炊烟升起,和天上的云层连接在了一起。
整个大营之中,曹军兵卒有条不紊的在运作着,或是加固营地,或是整理物资,或是在寒风之中操练,或是加固自家的帐篷。
曹操似乎摆出了一副要彻底转向河东战场的架势,并且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自己的优势。
我大山东,就是人多,就算是耗也能耗死骠骑!
嗯……
仪仗人多的战术,真的就能一直奏效么?
如今虽说风雪稍微小了些,但是想要在这种天气之下高强度的作战,无疑是比较困难的。
所以曹操大张旗鼓的修建营地,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曹操到了中军营地之后,便是特意到了雪地里面查看了一下。雪层还不算深,至少对行军没有多少影响,他随即登上高台观察,隐隐能够看到外围有人马在晃动。
郭嘉也登上了高台。
『还没发现?』曹操没回头,便是直接问道。
『上一次斥候回报,并未见到大量骠骑人马。』郭嘉说道,『经斥候侦测,河东兵马是沿蒲坂,解县,皮县布防,以安邑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