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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47章当放弃遇到放手

    高迁急急走进了晋阳的大堂,向夏侯惇一拱手,然后朝着一侧的夏侯塍微微示意,说道:『将军!探到了!』

    说话间,高迁往前一步,指着悬挂在大堂上的图舆当中一点。

    『西河太守领三千人马,在兹氏集结。未必都是精兵,但是多少训练过,另外还有一些胡骑,数量不多,大约五百左右。』说着,高迁还往平阳方向移动了一下手指头,『除西河太守之外,平阳方向上应该还有斥候游弋,我们的人过不去……』

    一旁的夏侯塍脸色有些难看,『平阳可有出兵的动向?』

    高迁回答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他们肯定已经得到了我们攻克晋阳的消息,增多的斥候哨探就是证明……』

    夏侯惇点了点头,『知道了,辛苦了。令斥候再探,有什么消息再来禀报!』

    高迁一拱手,转身下了正堂。

    夏侯惇沉思不语。

    现在的局势非常的微妙。

    夏侯惇孤军深入,但是一举夺下了太原核心晋阳,获得了大量的物资和装备,但是后续的展开却遇到了阻碍……

    想到这里,夏侯惇不由得瞄了一眼夏侯塍,然后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夏侯氏家族之中,难道就找不到曹仁第二,亦或是曹洪第二么?还有曹休曹真曹纯一大帮子,怎么夏侯氏就撑不起来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夏侯氏撑不起来。

    夏侯氏的家族其实不能算弱鸡,毕竟夏侯婴是西汉开国功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太仆、晋滕公、封汝阴侯的,可偏偏夏侯氏的后人之中不争气……

    家族这种事情,只要一代跟不上,那么就可能出现断档,如果再出现几个混球,那么断送家族传承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夏侯惇微微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当下的局势上来。

    平阳没有动静,夏侯惇认为可以理解,毕竟曹操重兵屯扎在潼关,对于关中和河东都形成了压制和牵引,所以平阳不动也是正常的。

    可问题是夏侯渊……

    夏侯惇皱着眉。

    原本计划之中,乐进作为首要吸引火力的佯攻部队,率先进攻壶关,而不管是曹操还是夏侯惇,其实对于短时间内攻克壶关的把握都不大,所以更多的让乐进进行牵制和吸引,然后以乐进为中心,两翼一路夏侯渊一路夏侯惇进行包抄和切割。

    一方面可以让骠骑守军疲于奔命,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使得曹军发挥出人多的优势,不必像是六国一般被堵在一个关隘上,有力使不出。

    确实,如果说曹军计策能成功的话,那么壶关就会成为孤岛,到时候也就可以不攻而下了。而一旦上党壶关被攻克,那么曹操就会立刻全力转战河东,务必使得上党太原稳固,成为曹军的一部分,然后对于关中形成三面夹攻态势。

    即便是上党壶关一时拿不下来,作为夏侯渊和夏侯惇的两把穿插的尖刀,目的就是为了切割斐潜地盘相互联系,将其分成大小不等的块状,然后使得曹操可以调集兵马,在河东关中形成以多打少的绝对优势,并且无须顾忌后线。

    这种庞大的计划,东西南北相隔千里的调度,可以说是曹操和夏侯惇,以及其他众多谋士,共同智慧的结果,远远比历史上曹操一拍脑袋就要打江东的谋略要更细致,更周全。

    可现在却出现了偏差。

    夏侯惇这里反而像是孤岛了。

    夏侯惇已经做好了吸引平阳河东战力的准备,如果说河东出兵想要夺回太原,那么其主力一旦离开河东,那么曹操就会立刻渡过大河,进军河东,攻击平阳。所以平阳主力不敢动,夏侯惇也能理解,但是他不能理解的是,西河太守胆子这么大,三千多的兵力就敢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晃荡?

    西河太守陈睿?

    夏侯惇没听过这个人。

    若是要和什么徐晃,太史慈,赵云等人打野战,夏侯惇自愧不如,可是这陈睿,是哪里冒出来的?也敢班门弄斧?

    而且也没多少人马。

    所以在晋阳等着不动,似乎就有些显得被动了。

    但是夏侯惇又不清楚陈睿后面有没有其他潜藏的人马,如果说自己带着兵马出战,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岂不是……

    如果说夏侯塍稍微能强一点,那么夏侯塍就可以代替自己前去与陈睿交战,自己也就进可攻退可守,宽裕了很多,可是现在夏侯塍这小子实在是让夏侯惇有些失望,也不太放心将其二次放出去。

    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于是夏侯惇招招手,让夏侯塍站到图舆面前,点着兹氏县,问道:『若让你领两千人出战,你准备怎么打?两千人之中只有一半是我们的儿郎,另外一半是降军。』

    夏侯惇没办法将所带来的曹军兵卒都给夏侯塍,但是人少了又担心夏侯塍打不赢,于是只能是一半配一半,而且问的还是怎么打,而不是如何赢,颇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夏侯塍多少吸取了一些之前的教训,站在图舆之前思索了片刻,说道:『当合兵一处,以正胜之,不贪功,不冒进,择良地而战之。』

    夏侯惇看着夏侯塍,缓缓的点了点头,『善。千万小心,切莫再误。』

    夏侯塍连忙拜倒,『末将谨遵将令。』

    夏侯塍领令而去,夏侯惇却依旧心中忡忡。

    不出兵是坐以待毙,但是出兵了,有可能就会失败,然后被趁虚而入,所以夏侯惇还需要调和在太原晋阳之中的关系……

    ……

    ……

    夏侯惇知道的消息,同样也传递到了崔钧面前。

    当然现在的崔钧已经从太原之主的身份,变成了附庸……

    俗称为夏侯惇腿上的挂件。

    成为挂件,当然就要有挂件的觉悟。

    崔均看了最新的消息,沉默良久,招过下人吩咐叫崔厚前来。

    现在崔氏居住在他们原本的别院之中,崔氏原本的官廨和大院,如今都归了夏侯了。

    在等待崔厚前来的这一段时间之中,崔均沉默着,甚至是有一些呆滞,面色惨淡,就像是被十几名的大汉拖到了小黑屋里面关了三天一般。

    直至今日,崔钧心中依旧不免回想着,若是当时他宁死不屈,现在则是变得如何如何?

    在没有屎到临头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会清楚自己的菊花强度究竟是如何。

    有道是憋屎能行千里,拉稀寸步难行。之所以控制不住拉稀,多半是因为控制菊花的肌肉群,包括但不限于内括约肌,是属于平滑肌群的,而这种肌肉有个特点,就是他们并不完全接受大脑意识的直接控制,是属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想要听的时候就听,不想听的时候想怎样就怎样,非常任性。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其实大汉原本的郡县体制,一地大员,太守刺史什么的,就像是菊花这种肌肉群,大汉觉得太守应该是听命于中央中枢大脑的,其实不是的……

    因为大汉没有形成更为强力的监管,刺史制度在更多的时候沦为空泛的约束,这就使得地方太守总有一种错觉,就是他们可以随意拉屎,并不需要控制自身的欲望。

    这不仅仅是崔均一个人的问题,但问题是错了就是错了,即便是将所有男人或是所有女人拖下水作为借口,也丝毫不能抹平其犯下的错误。

    就像是看到一群人抢劫杀人,所以自己也去抢劫杀人就是对的事情了?一群人在看盗版,所以自己看盗版就能理直气壮了?

    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崔均现在就是自欺欺人,即便是他心中隐隐的清楚,他现在这么做,会越来越错,越来越糟糕,可是他依旧没有勇气去认错,去改正。毕竟要改成错误,成本非常大,所以这个巨大的成本,也就成为了崔均欺骗自我,继续错误的安慰和借口。

    只要自己不认错,那就没有错。

    不一会儿,崔厚来了。

    崔厚似乎也瘦了少许,脸皮拉着,脸上的油光少了许多。

    『兄长……』崔厚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崔钧看了崔厚一眼,『坐。』

    两人一时间有些相坐无言,谁能想得到昔日堂上客,今日阶下囚,世事沧桑莫过于此。

    过了片刻之后,崔均开口说道:『这几天找个机会,趁早将人财物……送往山东……粗苯之物就不用带了,多捡一些细软……先往邺城拜会崔季珪,然后再往博陵……』

    后世多以为清河崔氏,其实还有个博陵崔氏。

    崔钧一系,就是博陵崔氏。

    崔琰才是清河崔氏。

    如今既然已经投了曹操,那么回归博陵,也就成为了一种无奈之下的必然。

    『可……可是……』崔厚多有不舍。

    他们好不容易在太原置办下来的资产,现在却基本上成为了带不走的废物,就算是想要脱手,都找不到接盘侠。

    崔均摆摆手说道:『身外之物……某听闻,那……已经将你我定为女干妄了……言从此之后再无以名取士……就算是你我不走,此处将来也没有了立足之地……』

    『可是……』崔厚还是不甘心,低声说道,『我们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是他们没来援军……』

    『呵呵。』崔均笑了笑,不辩驳。

    崔厚眨巴几下眼,沉默了下来。

    找借口,谁不会啊?

    关键是借口有没有用,有没有人愿意认。

    在最初崔均听闻斐潜要将其挂起来裱的时候,也是气得快吐血,可是在气完了之后,崔均才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隐隐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简单一些来说,如果崔均没有改变,就算是他不投夏侯惇,也在斐潜之下难以再进一步。

    在关中之处,想要获取名望也不是不行,但是想要晋升,更重要的是能力。

    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要为了屁股而服务,背叛自己的屁股,轻则控制不了屎尿,重则一命呜呼。

    斐潜若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和名士做切割,那么斐潜一定死得很惨,可是现在斐潜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帮子因为科举而获益的寒门,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的普通士族,下层军校一起跟『名士』做切割,情况就不一样了。

    而且斐潜还将『名士』跟大是大非勾连在了一起……

    从崔均投降的那一天开始,所谓名不副实就被挂在了崔氏的头上,然后崔氏也会成为关中之地所有『名士』的眼中钉肉中刺,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眼下崔氏是杀了多少人的父母?

    除非曹军能打赢。

    可是阳曲和后续的事情,却让崔均意识到,曹军并没有他原本以为的那么可怕,可是又能怎样?一切已经晚了,所以崔均虽然内心痛恨,可是他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逃走……

    就像是当时曹军进城一样的逃走。

    而且还要偷偷的逃走。

    崔均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若是真能走脱……某愿此生再不出仕……尽快去办罢,我担心万一……到时候就算是想要走,都走不了了……』

    崔厚脸上的肉抽搐着,最后也只能是咬着牙,带着一副就像是再次死了爹娘一般的表情,走了出去。

    从一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抵挡曹军,到成为曹军俘虏,再到投降,然后又觉得可以依托曹军再度辉煌,旋即被阳曲一盆凉水泼醒,接着就是掉进了名不副实的冰窟……

    这种巨大的心理起伏,使得崔均真的有不如归去,隐居不问世事的念头,只不过这个念头大多数只会是念头而已,就像是他之前放不下面子和地位,现在的他依旧同样放不下。

    放弃很简单,放下却很难。

    ……

    ……

    在平阳之处,斐潜正在召集了将领军校开军事会议。

    黄成和张绣分列左右。

    『曹军屯扎于牛头塬上,粮草自兖州而进河洛,直抵达潼关之外。每日耗费不菲,若是可以断曹军粮道,便可不战而胜!就算是曹军有百万大军,亦可不战而胜!』

    张绣沉声而道,显然是经过了一定的思索,『曹军远道而来,又是在潼关之下不得存进,本就疲惫不堪,若是可截其粮草,又值当下寒冬,一日不得饱食,便是弱三分,两日不得饱食,便少了半条命!所以以某的意思,就是断其粮道为先,攻其军伍为次!』

    张绣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厅堂之内回荡。

    这是斐潜一直以来都在推行的作战参谋军事会议制度。

    一般来说,军队主帅和副职,以及相关的军中主要将领军校参会,一起通过会议来了解军事动态,并且明白自身所处的位置,应该发挥的作用,明确各部分的职责,做到心中有数,而不是到了临场的事后再往怀里面掏锦囊……

    喜欢给诸葛添加锦囊的罗老先生也不想想,万一这锦囊半路上丢了,怎么办?回去再拿一份?

    这也是斐潜特意在军队之中培养中下层的军校,目的是改变这个时代军官只知听从上官安排的弊病,在这样的训导体系之下,士兵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也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负责什么,做好什么,也才能使得各个作战单位都具有一定的主动性,这样他们在战场上遇到突***况,不至于茫然的等待主帅指令,然后在迟钝和麻木当中一溃千里。

    这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变化。

    三国之后,再无神将。

    历史上也是如此,只不过没有像斐潜这般做得彻底。

    随着华夏疆土的扩大,对外作战的武将必须要有一定的主动性,这不仅仅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问题,而是整个军队体制要适应更广阔的作战区域,更复杂的军事情况。

    而企图用本本和教条束缚武将,只会困住华夏自己的手脚。

    让武将成长,培养更多的中间力量,而不是依靠一两个顶级武将支撑大局,这才是华夏对外军事策略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斐潜鼓励这些将领成长,并且愿意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张绣的想法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可惜曹操喜欢断人粮道,所以他自己也更怕粮道被断。

    斐潜没有当场就对于张绣的想法做出评价,而是点了点头,然后询问其他人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在地图上,虽然说已经非常抽象了,但是双方对垒的局面依旧清晰可见。

    黄成站起身,朝斐潜行礼,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地图前面。

    『张校尉的截粮之策,确实是曹军要害之处,』黄成看了看张绣,点头称赞道,『因为我这一段时间都在负责斥候侦测……所以有一些补充……』

    黄成指点着地图说道:『这些时日,斥候连番侦测,曹军于大河沿途修建岗哨,稍有动静,就是狼烟示警……我带人试探过一次,只要被对岸岗哨发现,三个时辰之内就有兵马来援,足可见曹军对于河道防备森严,轻易难以渡河偷袭。』

    张绣皱起眉来。

    黄成转头说道:『还有一点,如今天气严寒,大河冰封,想要渡河袭击,一则是自风陵渡而下,碎冰很多,有些地方根本不能行舟,还有就是郖津陕津两处渡口皆在敌手,曹军修建了军寨……』

    这一点确实是实际情况,不是黄成为了反驳张绣而故意编排的,所以张绣听了也只能是点了点头,微微叹口气。

    黄成又说道:『而且据贾洪贾从事所报来看,曹军在陕县屯扎的粮仓,三处之中怀疑有两处是假的……所以如果要袭击曹军粮道,我觉得必须要先取得确定的情报,方可动手。我的建议是针对于太原夏侯进行攻击……在兹氏有陈太守的三千人马,可以作为诱饵……』

    斐潜听着,目光却看向了堂外的天空。

    云层很厚,似乎是要下雪了。

    冬季下雪,那叫瑞雪兆丰年,可是春季下雪,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第3148章当卖命遇到活命

    黄昏时分,厚重的云层几乎将太阳遮蔽得透不出半点光来。

    厅堂之中像是有些光亮,但是又像是根本就没有阳光。

    兵器架上的刀,也在昏暗之中黯淡无光。

    夏侯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白烟在空气之中很快的消散,就像是他之前所获得的荣耀和希望。

    骠骑大将军斐潜回到了河东的消息,夏侯惇听闻了,但是夏侯惇并不完全相信。

    因为夏侯惇觉得这是一个假消息。

    夏侯惇觉得他是懂得的……

    骠骑大将军回军,这毫无疑问,但是到了河东?

    这就让夏侯惇表示呵呵了。

    骠骑怎么可能放下关中跑来河东?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若是他作为骠骑,肯定是先到了关中,稳固了关中三辅之后,再来河东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所以夏侯惇以己度人,就觉得这个消息是假的,或许骠骑确实是回来了,但是最多应该是在关中,而不是在河东。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消息出现,是因为河东的人想要拖延?

    故意放出折损崔氏名声的事情来,是为了警告其他的人,还是为了让崔氏对曹军产生怨恨?

    曹操很早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传递假消息,故意搅乱敌人,所以夏侯惇也自然不能不防,而且夏侯惇真心是认为斐潜应该回关中,而不是在河东。

    所以夏侯惇想要试一试。

    所有人都以为曹操崛起顺风顺水,干倒袁二干袁大,但是只有夏侯惇才清楚,在这个过程当中曹操痛苦了多少次,在悬崖边上走了多少回。

    如果说夏侯塍能打赢陈睿,那么夏侯塍就有继续培养的价值。

    如果打不赢……

    夏侯惇的目光阴沉,在黄昏之中宛如猎食者的眼眸。

    ……

    ……

    在太原之处,还只是乌云笼罩,但是在幽州北漠,已经是大雪纷飞。

    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掉了些冰渣子,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小雪,再过一天就变成了大雪,将天地之间席卷成一片银白。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在飞舞的雪花当中,似乎也不怎么能分辨得清楚了。

    天道是混沌的。

    盘古开天的那一斧子,只是将天地分开了,而没有将天道砍开。因为盘古就是天道,就是斧子,能砍旁人,怎么可能砍自己呢?

    天道混沌,人心自然也是混沌的。

    大队的骑兵,在风雪之中艰难的行进着。

    战马喷着响鼻,马上骑士不住的催策坐骑,人马都喷吐着白气,每个人都在大声的咒骂着这场大雪。

    素利的脸色很是阴沉。

    他骑在马上,脸已经用丝绢遮盖了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

    他有些后悔了。

    当他得知了赵云等人并没有跟着进入燕山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可是那个时候贪欲支配了他所有的想法,使得他下意识的给赵云的行为找到了一些解释的理由,不管这些理由能不能成立,至少他就可以比较放心大胆的去劫掠幽北。

    因为别的部落都在劫掠,素利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部众干看着……

    劫掠幽北这几天,简直就像是老鼠掉进了蜜罐子里面,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甜的,连空气都是幸福的味道,自由的气息。

    可是,忽然就下雪了……

    这些雪下得又大又急,连习惯了大漠的冰天雪地的素利,都觉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在后面的莫护跋策马赶了上来,语调微微有些急切,『单于,这场大雪来得真不是时候……现在这样的行程太慢了,只怕是……要不干脆我们占个城,先避一避风雪……』

    素利头上带着皮毛帽子,身上穿着皮袍,脸上裹着一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什么人那边抢来的丝绸。

    莫护跋也是差不多的装束。

    带着毛的皮子,能够隔绝雪花的侵蚀,但是时间长了,雪水依旧会渗透进去。

    素利和莫护跋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联合行动的,另外一边的坚昆人和柔然也是自然而然的汇集在了一起,另外还有一只独狼,郁筑鞬。

    而现在,坚昆人和柔然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听了莫护跋的话,素利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莫护跋指着渔阳的位置说道:『我们这么一路来去,渔阳的守军连个动静都没有,怕不是吓破了胆子!不如趁他们士气坠堕,干脆一口气将渔阳啃下来!我们现在有这么多的驱口,难道说拿不下这个城?!只要拿下了城来,就算是下再大的雪也就不怕了!到时候一开春,我们就带着所有的东西回到大漠上去!』

    劫掠得越多,东西人口自然就越多。虽然说这些胡人各个都兴高采烈,但是劫掠而来的人和物,同样也拖慢了行程,再加上现在下雪,简直走起来就像是蜗牛在蠕动。

    『渔阳不好打……』素利皱眉说道,『若是现在没下雪,倒也可以试一试,可是现在……』

    其实就算是没下雪,也不会有人想要打渔阳。

    其他地方都是肉,为什么要去啃骨头?

    下雪只不过是让这些胡人发热的脑袋开始降温下来,开始觉得要回去了而已……

    更何况素利之前也在渔阳之下吃过亏,算是真切体会了攻打渔阳的难处。

    莫护跋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低声说道:『单于考虑得是,可是如果说……』

    素利瞄着莫护跋。

    莫护跋笑着,表情就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傻子,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

    素利怀疑是不是莫护跋知道他当年曾经在渔阳之下受挫了?可是当年他回去的时候,对外宣传是胜利归家,毕竟前期也有收刮劫掠了一些物资……

    『大单于,怎么了?』莫护跋一脸疑惑的说道,『就算是真要撤走,我们也不能乱糟糟的就这么走啊,对不对?这要是曹军一看,那不是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我们后面不还是有人么?先围一围,如果能打下来,自然也好,如果打不下来,也可以让曹军不敢乱动……大单于,你觉得呢?』

    素利思索了更长时间,然后才说道:『传令,改道渔阳。督促全军而进,一人一马都不许落下……你说得对,打不打另说,就算是要撤,也要先压住了渔阳的人……要不然我们走得都不顺畅!』

    莫护跋笑了起来,『谨遵大单于之令!那小弟就先行一步,给大单于打个前哨!』

    等莫护跋窜到了前面去了之后,便是立刻冷了脸,就像是被风雪冻掉了所有的热情一样。

    莫护跋的护卫跟在莫护跋的后面,低声问道:『首领大人,我们真的……真的是给他们打前站?』

    莫护跋冷笑了一下,『你没看出来么?这种天气……打个屁!告诉我们自己的人,尽快赶往古北口!其他的事情……呵呵……』

    风雪飘摇而下。

    一切景色就像是被涂抹了,混沌不清。

    ……

    ……

    大雪一下,分散到了各地的胡人,就像是小溪流汇集到了江河一般,自动的开始往回走。

    这种近乎于本能的习惯,并不是所谓的军事素养,也不是后世清吹蒙吹们动不动就喊什么不过万,不能敌什么的,而是一种大漠生存的本能。

    当然,在这样本能的驱动之下,因为指挥系统的差异,文化理念上的区别,导致类似于金字塔结构的农耕对上扁平式的游牧的时候,往往在局部都会吃一些亏,但是当金字塔结构稳固的时候,游牧扁平式的作战方法,就完全无法抵御农耕的稳定,会很快的被拖垮。

    在幽州,当官府没能出面的时候,渔阳之地的一些大姓就在威胁面前,站了出来。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士族乡绅又有保护乡野的一面。

    就像是刘郃之子刘复,就是挺身而出的士族子弟其中之一。

    刘郃和那个什么大耳朵不同,他是汉室宗亲,正儿八经的皇家勋贵,但是因为在汉灵帝之时涉足了政坛上的倾轧,被曹节诬陷被杀,于是刘郃之子刘复脱离了朝堂,远遁边疆,现在则是被胡人又给逼迫了出来。

    鲜血飞溅在白雪之上,斑斑点点,鲜艳得触目惊心。

    刘复带着几十名的部曲,抓住了一支正在撤离的胡人部落小队,二话不说就直接展开了一阵冲杀。

    这胡人小队已经在幽州普通百姓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又是长途跋涉跑了一大圈,面对刘复等人的冲杀,根本就是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一阵羽箭弓矢对射,马上马下,就倒下了好几名的胡骑。

    刘复红着眼珠子,冲杀到了那些胡骑面前,手中的马槊挥舞起来,锋利的利刃割开了胡人的皮袍,刺穿了胡人的身躯,鲜血泼溅得到处都是。

    一方是久战疲兵,那点血气斗志早就发泄得差不多干净了,一方却是新生力量,这几天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两下在一起厮杀,胜败其实早就定下。

    胡人小队很快就失去了斗志,呼哨一声丢下被挟裹的百姓驱口,四散奔逃。

    这个时候那些被挟裹的百姓,才像是回了魂一般,重新懂得痛,懂得苦,懂得难受,懂得疲惫,便是嗷嗷,哎哎,呜呜,哇哇的叫着,哭着,试探着刘复的态度……

    刘复刚想要上前安抚这些人,就被其身边的一名护卫拉扯住了马缰绳,『少主,不可!』

    『老叔,伱这是什么意思?』刘复问道。

    『收治流民,是官府之责……』那心腹护卫低声说道,『更何况,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他们可以救一些人,但是救不了全部的人。

    幽州的胡人也并没有完全离开,鬼知道会不会惹来胡人的报复。

    关键是当年刘郃就那么被曹节给诬陷而死……

    当然,直至现在,还有人表示曹节是个厚道的老实人。

    然后曹节和曹操……

    所以现在刘复冒出头来,其实对于刘复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想要救人!这些都是我的乡亲!』刘复指着那些被胡人挟裹的百姓说道,『现在打跑了胡骑,你却要让我丢下他们不管?』

    『朝廷都不管,我们怎么管?!』心腹也是急,声音不由得大了一些,『少主也看得到!幽州兵马呢?渔阳守将呢?都在什么地方?这胡人到处都是!这仗是怎么打的?这些人又是怎样?几百人被十几骑驱赶着,就像是驱赶一群猪羊!都这样等着人救,谁救得过来?!』

    那些被驱赶的百姓,多半已经是筋疲力尽到了极点,看到救兵,不少人就当场倒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听闻刘复心腹的声音,一些百姓呆呆的抬头看着,脸上麻木,也有一些人羞愧的低下头去,不再看刘复等人,但也有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听了刘复心腹的话,便是突然起身吼了回来:『我是李家寨的!我们寨子被围,前后冲了五次求援的信使,一个都没有回来!一个都没有!他们收来赋税的时候,没有晚过一天!没少过一个人!现在我们找他们求援,却连人都没来一个!我们从白天守到晚上,从晚上守到白天……寨子被攻破了,所有守寨的人都被杀了!我叔,我伯,我大哥……我……我……』

    那年轻人眼泪滚滚而落,然后很快被风雪吹成了冰渣,『收我们钱粮赋税的时候,说我们是大汉子民,是归他们管,要听他们的号令!现在我们遇到了危难,他们在哪里?管在哪里,号令在哪里?!要收钱的时候要我们当子民,要我们像是儿子孙子一样的孝顺他们,等出了事我们就是刁民,就是贱民,就是活该没人管,活该去死啊?这是为什么?!』

    最后几个字,年轻人的嘶吼似乎都穿透了风雪,又或是混杂在了北风之中,呜咽着,飘荡着,然后又是很快的消散在了风雪之中,只是留下一些余韵在一些人的心中。

    刘复沉默着,他身边的心腹护卫也沉默了。

    那年轻人的话,激起了周遭一片百姓的唏嘘声,有人大放悲声,更有人跪倒在地上,狠狠拍打着地上积雪。

    刘复满腔愤懑,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百姓,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中像是有一块大石堵着,压着,让他呼吸都艰难起来。

    刘复四下望去,想要再找一些胡骑厮杀,好好出这一口恶气,抬眼而望,却只见到纷纷而落的飞雪覆盖下来,将灰色的黑色的红色的等等一切都遮掩起来。

    『啊呀呀呀……』

    刘复将马槊狠狠的扎在一名死去的胡人身上,然后大吼出声:『我是天子血脉!我姓刘!朝廷不管,我也如此坐视,那不就是和恶贼一般了么?!干粮酒囊都拿出来!照应一下伤者!老弱……先……』

    刘复喊着,目光在人群当中扫过,后面半句便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百姓队列之中,就没有老弱。

    刘复越发的愤怒,他跳下了马,拔出了战刀,朝着在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一名胡骑兵卒走去,一把将其抓住,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头人是谁?』

    那胡人身上有甲胄,想必也是个队长级别的人物,因此在交手的时候没有当场被杀,而是重伤倒地,不过其虽然重伤,但也硬气,被刘复拿刀戳着,依旧呸了一口血,嘀嘀咕咕的用胡语喊了些什么,听起来就不像是好话。

    刘复大怒,便是直接一刀砍下了其首级。

    后面跟来的心腹护卫才刚刚伸出手,便是见到那个胡人的脑袋被刘复一脚踹飞出去……

    『唉……』

    少主心善是好事情,但是这么冲动,就未必是好事了。

    可是现在,作为跟随着刘复多年的心腹护卫,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的替刘复擦屁股。

    『少主,我们救不了他们……』心腹护卫说道,『少主先别急……听我说来,这些人……庄子里面容不下,再说了,幽州曹氏没有救这些人,我们救了,等胡人一退,这就不是功,而是罪啊!』

    『我不管!』刘复沉声说道,『我就要救他们!』

    『少主啊……』心腹头疼得要命。

    『你来想办法,救他们!』刘复抓住了心腹,『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大汉人!都是大汉子民!今天我们不救他们,他们还会认大汉天下么?!』

    心腹很想要说,大汉天下又不是你的……

    可是看着刘复认真的眼神,心腹叹了口气,『少主,除非……除非我们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刘复问道。

    心腹缓缓的说道,似乎在整理思路,『庄子回不了,渔阳城不能去,冀州也不能走……这么大的雪,古北口也不好走……真要带着这些人,就只能是往西,去常山新城……如果去常山新城,我倒是知道有一条山道可以稍避风雪……居庸口……』

    『……』刘复思索了片刻,便是挥动了手臂,『好!就走居庸口!这姓曹的我们不伺候了!我正想要去看看那个骠骑究竟是何人物?!』

    『都动起来!往西走!』

    『走,走走!过了居庸口,就能活命了!』

    一群百姓茫然的跟着往前,似乎『活命』这两个字,就可以让他们忘记一切的苦痛。

第3149章当无能遇到无奈

    渔阳城上。

    大雪纷纷而落,落在了曹纯的斗篷之上,不多一会儿,他的肩头就积满了雪花。寒风扑面而来,连曹纯的胡须上面都开始挂上了冰棱。

    现在整个幽州的局面很是诡异。

    胡人大撤退的消息,传到了渔阳,但是曹纯并不开心。

    一方面是冀州的援军,虽然来了,可是慢如龟爬,动不动就是受到胡人袭击,就地展开防御。

    另外一方面是胡人正在大撤退,而赵云的常山军,始终都没有出现。

    在幽州内部,大量的人口财物被胡人劫掠而走,正在从古北口往外走,而另外还有不少的幽州百姓,因为冀州拒绝接纳这些流民,所以大多数是沿着居庸口往西逃走。

    也有一小部分走辽东的,但这个时间段去走,也几乎是九死一生。汉代山海关一带通道还未完全成形,若是走山中,燕山余脉那一带都是沟壑,十分难行,若是走沿海,虽说现在大雪上冰了,不是不可以走,然而在这样的天气下,没有足够御寒的器物,又在冰雪之上,难以寻找食物和躲避寒风的地方,那一段冰雪之路,就是宛如鬼门关一般。

    而现在,摆在曹纯面前,就是两条路。

    固守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赵云根本就不来,所以现在要么就是进军古北口,抢回那些被胡人夺取的人口,要么就是去打居庸口,堵住幽州失血的漏洞。

    二选一,因为不管是时间上,还是力量上,都不容许曹纯继续浪了……

    怎么办?

    打还是不打?

    打就意味着要折损,但是不打虽说可以保留军队,但是在其他方面上会损失更多。

    是跪着跪着就习惯了,还是咬着牙也要挺直一回?

    大雪纷飞而下。

    『赵子龙!』曹纯重重的拍在了城垛上,仰头冲着天空大喊,『我誓杀汝!!!』

    雪花依旧不紧不慢的飘下来,就像是在嘲笑着曹纯的无能狂怒。

    ……

    ……

    素利也动了脑子,他准备夜袭渔阳。

    派出的是郁筑鞬……

    郁筑鞬居然觉得很荣幸,就像是终于是找到了组织,拜倒在素利脚下拍胸脯。

    是非对错,似乎在大雪之下混淆起来。

    夜色弥漫。

    一名胡人兵卒摸到了渔阳城下,探头探脑的查看着,然后很快就缩了回去,将查看到的消息报给素利和郁筑鞬。

    莫护跋没和素利在一起,他在渔阳北面,不过约定好了,只要看城中火起,便是一同攻城。

    素利和郁筑鞬在南面,试图偷袭渔阳。

    是的,偷袭。

    在这样的天气下面,素利自以为他的行踪不会被发现,谁也想不到他会来偷袭渔阳,所以他也没有准备好好的做一些进攻渔阳的准备,就像是手中拎着榔头的抢劫犯,能搞个小锤四十就搞,若是不能敲到人就跑。

    『汉人没有防备……』

    『很好,快,快爬上去……』

    很快,就有一些胡人兵卒在夜色里面偷偷摸摸的企图攀爬上渔阳的城墙。

    他们用套索准确的命中了城垛,然后开始顺着绳索攀爬。

    郁筑鞬在城下激动得不行,『一个个上去,别急着动手,先集结,能不被汉人发现尽量别被发现!』

    郁筑鞬痛恨所有的汉人,他贪婪,且因为贪婪而失去了大部分的理智。

    片刻之后,有兵卒回来禀报:『大人,汉人没发现我们!我们的人正在登城……』

    『好!』郁筑鞬大喜,开始发号施令,『等下先攻城门!打开城门之后,我们就冲进去!告诉大单于,我们得手了!进攻!明天我要在渔阳城头上看日出!』

    在郁筑鞬身后的小头目也是兴奋,『哈哈,汉人果然没想到我们会来打渔阳!』

    郁筑鞬哈哈笑着,『渔阳打下来,我们就不用急着去古北口了!就可以在这里避开风雪!再加把劲!杀光汉狗!』

    『放心!』

    『汉人都没胆子!』

    『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这是个杀人的夜。

    只不过,不知道谁杀谁……

    ……

    ……

    前方就是城门,洞开的城门似乎是毫无防备的敞开了怀抱。

    『杀汉狗!』

    胡人开始疯狂的叫喊着,举着战刀往前冲,就像是丝毫不受风雪的影响。

    『杀光男的!抢走女的!』

    『抢光他们的东西!』

    抱着深入加强民族大融合的心情,胡人兴奋的大声嚎叫着,冲进了渔阳城的外城门。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利,直至这些胡人沿着外城门冲进了城中,抵达瓮城中间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啊!啊啊!』

    忽然,一个胡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抱脚痛叫。

    『地上有东西!』

    『是铁蒺藜!』

    虽然有提醒,但来不及了,冲在最前面的胡人已刹不住脚步,纷纷踩上铁蒺藜,一片鬼哭狼嚎。

    『怎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混乱中,有人俯身查看,只见前方的地面上铺满了铁蒺藜和木刺,还带着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即便是在飞雪之中也是遮掩不住。这些刺尖上显然是被金汁浸过,踩中者就算是将来不死,一双脚必然发烂,废了。

    『汉狗有埋伏!』

    场面登时大乱,从偷袭到被埋伏只在眨眼之间。

    『放箭!落石!』

    突然,瓮城城门楼上一声大喝,旋即箭雨如蝗,滚石擂木也被抛了下来。

    整齐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曹军从隐蔽之处杀出,开始清剿之前登上城墙的胡人。

    大盾如墙,长枪如林。

    郁筑鞬大惊失色。

    奇袭便是如此。

    成功了,能以极小的代价攻破城,但是一旦被查觉,偷袭的兵卒就会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

    ……

    『城头火起了!』莫护跋的手下大声禀报道,用手指着,『大人!看!是不是我们的人攻下来了?』

    『真打下来了?』莫护跋瞪圆了眼,不敢置信。

    不过,过了片刻之后,莫护跋歪着头听着,忽然笑了笑,『你们听到一些什么没有?』

    『什么?』莫护跋的手下问道。

    『声音。』莫护跋说道,『声音……这是关键……』

    『啊?』

    莫护跋摆了摆手,『我们不去参合了,准备撤军。』

    『为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声音……』莫护跋说道,『这么大的一个城,如果真被攻破了,你觉得会是现在这么小的声音么?现在我听到的,只有在城门一带有动静,其他的地方……呵呵……汉人果然有准备……』

    『什么?!』手下之中,有一人愕然回首,『汉人有准备?!那,那么……我们要不要立刻通知大单于那边……』

    『大单于那么英明神武,怎么会需要我们去提醒呢?』莫护跋笑着,『呦呵,没想到你是这么心系大单于啊……大单于是给你了什么好处么?』

    『啊?!不是?!我是效忠于大人的!』手下脑门上都吓出了冷汗,『我是绝对忠诚于大人您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莫护跋盯着那人,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更忠心大单于呢?』

    『我……我没有……啊啊啊……』

    那人还待分辨,却被莫护跋的心腹欺到了身边,一刀捅进了其肋骨缝隙之中,然后将其一脚踹到马下。

    莫护跋依旧笑着,就像是看到了一场好戏。

    『大单于之处,就随便派个人过去送个信好了……就说是古北口出了些问题……我必须过去处理……』莫护跋说完,便率先往北离开。

    能控制自己贪欲,才能成就大事。

    这是莫护跋从汉人那边学来的……

    很多胡人都以为莫护跋只是觉得汉人的服饰华美,所以莫护跋才穿戴汉人的头饰和帽子,但是实际上莫护跋是想借着这样的举动来提醒自己,汉人比他们要更加聪明,要学习他们的东西,才能装点自己的脑袋。

    最为关键的,其实是莫护跋接到了消息,坚昆和柔然人已经是提前离开了,这让莫护跋心中很是不安。

    抢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能带回去才能算是落在了自己口袋里……

    ……

    ……

    不管是素利还是郁筑鞬,都没有想到他们距离完全的胜利,只有这么一个瓮城的距离,但是这个距离,却宛如隔着高山深堑。

    战场上一片混乱。

    瓮城之中的胡人哀嚎着死去,而登上城墙的那些人也在大盾和长枪阵列之中被挤压得一步步往后退。

    『莫护跋呢?』

    素利皱眉喝问道。

    原本约定城中火起,莫护跋就攻打渔阳之北,可是直至现在,渔阳城北都没有动静。

    『大单于!莫护跋说既然已经打下来了,他们没出力,就不来分了……而且古北口出事了,他们先去处理了!』

    『什么?!』素利顿时大怒,但是片刻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

    『大单于,我们怎么办?』

    『要不要进攻?』

    『进什么攻,现在时机错过了!』

    『不是已经攻破了城门了么?』

    『可是内城没有破!我们的人还是进不去!』

    『都别吵!』素利大喝一声,抬头环望,以极快的速度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曹军兵卒正在对那些登上城墙和冲进外门的胡人进行围剿。

    以汉人兵卒的阵列和装备,只要形成了稳固的阵线,胡人一时之间难以冲破,而且素利等人原本计划就是偷袭,并没有携带什么攻城的器械,真要继续强行攻打,也是很麻烦……

    哪怕是好不容易冲进了城,但机会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或者说,一开始就极难成功。

    怎么办?

    素利沉默着,他很不甘心,但是理智提醒着他,他们已经输了,最好的策略就是宛如莫护跋一样,立刻撤走……

    ……

    ……

    曹纯呼喝着,厮杀得淋漓尽致,大开大合之间,似乎要将这一段时日的憋屈和愤懑,全数都发泄出来一般。

    『胡人想要跑了!』有人大喊道。

    曹纯冷笑着,『想走,那有那么容易?!』

    一般来说,守军击败了偷袭兵马,多半就会收拾残局,毕竟现在风雪交加,视线不清,可是曹军已经是憋闷得太久了……

    胡人不仅是掠夺幽州,还想要玩弄这种偷袭的手段,这简直就像是不仅是跳起来扇曹纯的脸,还想要蹲在曹纯头上拉屎,叔叔可以忍,曹纯不能忍!

    『擂鼓,打开城门,围歼这些贼子!』

    夜色之中,曹军呼啸着,朝着胡人围过去。

    『杀啊!』

    渔阳另外一边的城门打开了,从城门之中涌出了曹军骑兵,呼啸着,斜斜的就切进了郁筑鞬的阵线之中。

    郁筑鞬队列顿时大乱,『汉人骑兵来了!』

    场面顿时崩坏不堪。

    在后方的素利也只能是下令兵马往向前押上去,逼迫曹军骑兵撤走。

    曹军骑兵发现素利大军陈列在外,也不敢在夜幕之下擅自冲锋,便是只是追着郁筑鞬的屁股啃咬了几下,便是收兵回城。

    在那么一个瞬间,素利真心想要不管不顾的直接挥军进攻,可是他又不清楚曹军究竟做了多少的准备,稍微迟疑了一下,渔阳城门就重新关闭了……

    郁筑鞬扑倒在素利马下,声泪俱下。

    素利叹了口气,下马扶起郁筑鞬,拍着郁筑鞬的肩膀,『这只是小小的挫折,并不能让大漠上的雄鹰失去斗志……』

    郁筑鞬想要询问为什么素利没有及时支援他,可是真要说素利没支持罢,方才若是没有素利压迫曹军回城,郁筑鞬说不得损失更多,所以他现在也就只能哭丧着脸,『大单于啊……我的儿郎都是好汉,都是勇士……』

    『这一次如果不是下雪了,我一定要打下这个城来!』素利咬着牙,似乎是因为天时不费劲,而不是他不得力,『可惜啊……你的损失,统计上来,我想办法补给你……已经确定失去的,就不值得再去后悔,而是要看我们现在还有什么不可以失去……莫护跋说古北口出了一些问题,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走了,而不是留在这里哀叹……』

    郁筑鞬连忙拜倒在地,『大单于的智慧,宛如天上的日月,照耀着我们前进……』

    素利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远处。

    就算是曹军守着渔阳城,又能如何?

    这幽州还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虽然说对于莫护跋不辞而别,素利心中确实有些恼怒,但是古北口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也是相当严重的事情,应该赶去处理。毕竟古北口关系到他们的退路,确实是不容疏忽。

    从这个角度来说,莫护跋的离开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素利仰头望天。

    雪花不紧不慢的纷飞而落。

    『如果不是这天气……』素利哼了一声,『就饶了这些汉人一条狗命!』

    素利在做了一番的心理建设之后,顿时觉得心头通畅了少许,便是挥挥手,下令向北离开。

    ……

    ……

    曹纯在城墙上,看着胡人渐渐离去,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他赢了。

    但是他高兴不起来。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他的中央开花四面堵截的计策,其实真的很不错。

    渔阳是距离古北口最近,也是幽北最大的核心点。

    守住了渔阳,就等于是随时有机会封闭上古北口的口袋。而冀州加上幽州的各地郡县,尤其是冀州包抄上来的步卒友军,将会成为这个大口袋的坚实后盾。

    结果,这个后盾,一点都不坚实,就像是用篾子扎的盾牌,然后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纸,看起来很像是一回事,但是真到用的时候,就发现根本不顶用。

    只不过这是曹纯无奈之下,最后的选择。

    不是最好的,而是最后的选择。

    现如今,古北口像是大刀割肉,居庸口像是小管抽血,从兵卒士气来说,如果今日再没有打赢这一仗,曹军就废了。

    军人的天职,开疆和保家。

    现在曹纯开疆就是个笑话,若是连保家也成为了空话,那么军队还谈什么士气,讲什么规矩?

    到时候就算是赵云不来,曹纯也管不了这些兵卒了,甚至有可能下次作战的时候,见风就倒,一触即溃。

    因此,曹纯不得不对于胡人进行反击。

    可是仅仅在渔阳之处的反击,就够了么?

    那么,或许应该出击?

    尽可能的杀伤那些劫掠的胡人,抢回被劫掠的人口,这样才能在兵卒和百姓两个方面上,多多少少的恢复一些士气和信心。

    至于居庸口……

    曹纯叹息。

    因为曹纯之前坚守不出的策略,再加上冀州的不动如山,使得幽州之地内的百姓也好,兵卒也罢,多多少少心中都会对于曹氏政权,大汉朝廷失望,而这种失望或许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并不代表着未来也会没问题。

    或许是幽州百姓原本就不抱有什么希望,但是万一有一天让这幽州百姓看见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希望之后……

    『来人!传令下去,收拾干粮军备,准备追击胡人!』

    曹纯站起身来,下令道。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胡人就这么离开。

    他必须要做一点什么。

    『冀州人马现在位于何处?胡人都走了怎么还没有上来?』曹纯皱着眉头,『让人再去敦促,就说胡人已经全面撤退,正是最佳追杀之时,切切不容错过!』

    只要冀州人马及时赶上来,曹纯觉得自己还有挽回大部分损失的机会!

第3150章当破釜遇到破坏

    曹纯感觉他被耍了。

    而且还是三飞……呃,三方都耍了他。

    赵云耍他,他可以接受。本身就是对手,兵法上相互欺诈,输了只能说自己是技差一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被这些胡人耍了,就让曹纯非常的愤怒。

    更为关键的是,连冀州人都耍了他。

    军情如火,岂能拖延?

    可偏偏冀州人马,就在不断的拖延,明目张胆的拖延。

    这一次的胡人大掠,几乎是等同将幽州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生产生活环境全数都破坏了,而反观赵云一方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任何生产生活方面的损失,所以此消彼长之下,下一次面对赵云的时候,曹局就会更难,更痛苦,就像是六国面对秦国,第一次没能搞下来,那就越发的搞不成了。

    自曹纯出击以来,倾尽全力,绞尽脑汁的设计谋划,甚至将整个的幽州当成赌注压在了赌桌之上,却不得不面对最恶劣的局面,使得曹纯几乎都快在精神上崩溃了,只是要咬着牙支撑着。

    虽然说曹纯挫败了胡人偷袭渔阳的阴谋,可是并没有完全转变战场的局势,甚至在他进军之后,却得到了更差的消息……

    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首先就是古北口因为大雪,或是什么其他原因,拥堵了,胡人大量聚集在古北口南段。

    这就意味着曹纯如果要进军,那就需要面对更大更强的压力,不是想象当中轻松的咬尾追杀。

    其次,也是更恶劣的消息,就是冀州人马根本赶不上来!

    说是什么大雪,什么道路泥泞,什么通行不便,反正就是一句话,来不了。

    消息传到了营地之内,每个军校都是心情沉重。

    冀州人马赶不上来,那么这一仗还怎么打?

    还要不要打?

    眼见得大帐当中,气氛越来越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纯依旧是没有说话。

    在一旁的牟化则是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愤然大骂道:『冀州那些人都在干什么?!都是大汉百姓,难不成就非要分出个冀州幽州来?!平日里面以次充好发来些陈旧烂货也就忍了,现在最需要支援的时候,却迟迟不来!要不是冀州援军不来,幽州也不会败坏成现在这般的模样!也轮不到胡狗如此的张狂,只要将军领着我们一个前后夹击,胡狗大半都要留在幽州!现在好了,就剩下我们去对付那些胡狗,他们还在后面准备看笑话!』

    牟化是幽州土著,终县牟氏之人。

    在这一次的胡人大掠之中,也是受损极大,自然对于冀州援兵不来一肚子都是火。

    其余几名出身幽州的军校文吏,也都纷纷出声,附和牟化所言。

    而另外的一些曹氏子弟,则是默不吭声。

    如果在平时,这些幽北军校文吏这么粗声,必然会惹来曹氏夏侯氏等子弟的呵斥,但是现在局势如此,还不容忍幽州子弟埋怨两句?

    曹纯原本计划的反戈一击,现在少了助力。

    那么,还打么?

    就只有曹纯这些渔阳人马,真要追杀上去,面对古北口那么多的胡人,能打赢么?

    如果不能赢,到时候有什么万一……

    这样一来还不如就此收兵,反正也有理由说是冀州人没有支援,不是他们的过错?

    是选择更激进,还是更稳妥?

    众人议论纷纷。

    有的人是真心忧虑,也有的人是纯粹发泄,等幽北的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半天,才发现曹纯始终半闭着眼坐着,一动不动,这些人也就渐渐的停了下来……

    不管怎样,最终的决定,依旧是由曹纯来定。

    等到大帐之内,再无其他声音之后,曹纯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某欲死战,汝等以为如何?』

    死战?

    不是一战,而是死战?

    众人不由得一惊。

    曹纯手下的这些曹军骑兵,可以说是曹军,或是山东之地唯一能战的骑兵野战军团。

    真的就在古北口要和胡人死战?

    不是一战,而是死战?

    众人相互看着,然后觉得口舌有些干燥,吞咽唾沫。

    这,曹纯是忽然转性了?

    是真要死战,还是说说而已?

    胡人大掠幽州,作为幽州的主要战力,按照道理来说,自然是毫无疑问应该死战到底,捍卫自己的家园。可是这世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实际上能不能做得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不然幽北战事,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般的地步?

    那么之前不死战,现在和胡人死战,真的就会胜利么?

    要知道冀州人马还没有来……

    真的在这里等冀州人马上来,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胡人都跑光了。

    可是就这么追上去……

    虽然说胡人多少也不想要待在幽北了,都急着要回大漠之中去,可毕竟狗急跳墙,更何况是那么多的狗汇集在一起,真要疯狂起来,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所以真要死战,那就真有可能会面临死亡。

    相比较之下,或许『稳妥』一些是更好的选择。

    只要兵马在,哪怕见敌而退,和朝廷也有周旋的余地。这就是冀州为什么迟迟不来的原因,而幽州的这些人口中在骂,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可是现在,曹纯忽然说要死战了……

    若胜,曹军在幽北的统治还能苟延残喘,若是败,那么就等于是幽州机动野战部队全数打光,从此开始幽州就拱手让给了胡人!

    曹纯目光一个个的扫过去,『怎么,不敢?』

    曹纯站起身来,似乎将佝偻了一段时日的腰杆重新挺直了,锋芒毕露,『幽北千万百姓,皆翘首而待!如今日不死战,幽州之地就再无你我立足之地!大汉牧马之所,已经十失七八,若是再丢了幽州……这一战,如有罪,责在我,功勋皆归汝等!』

    曹纯的目光锐利,『此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幽州还有救!若是再迟疑不进……真让胡人从容退出幽州,带走大量幽州百姓……届时村寨荒废,土地荒芜,庄禾无收,衣食无着,便是活着亦不如死!』

    『黑石林,已经是退了一次,可是幽州之地……你我皆是退无可退!』曹纯沉声说道,『进一步,还可死中求活……若是再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万一骠骑军在侧……』有人低声说道,『岂不是……』

    『骠骑军……这种天气,骠骑军是否会埋伏,只能说是五五之数……』曹纯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然若是你我皆不敢出战,那么幽州破败就是十成十!更何况我们也不需要打败所有的胡人……只需要驱赶他们,搅乱他们,将留在古北口南段的胡人彻底打散,打乱!』

    『先打郁筑鞬部,然后驱赶着他们去冲素利莫护跋等人,最终完全将他们击溃,救回幽州百姓!』

    『某也不诓骗诸位,此战,胡人数倍于我,又是大雪,视线不清,若是身陷胡人大军之中,定然是九死一生!』

    曹纯沉声说道,『此战,当以雪洗耻辱,以百姓为念,以主公大业为重!或战死于此!或浴火而生!或碌碌一生背负骂名!或抬头挺胸无愧天地!』

    曹纯咬着牙,『愿与某共此死战者!随某来!』

    ……

    ……

    大雪遮蔽了视线,也遮掩了声音。

    如果不是地面上的震动,正在着急撤出古北口的胡人根本难以察觉曹军骑兵的靠近。

    素利没有宣扬他失败的事情,因为他觉得偷袭不成,有损他的名望,而且他觉得曹军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也不敢来追他们,所以大多数的胡人根本不知道在渔阳的失败。

    不知道失败,就自然不会害怕,最终迎来了厄运。

    曹军袭来……

    古北口通道不知道为什么,塌方了。

    其他山道又是难行,而不管是是再绕道走山海线,还是说回头走居庸口,先不管能不能走,时间上都是要花费许多。

    虽然说抓捕而来的驱口,并不需要给予足够的粮草,胡人看待这些驱口,就像是看待牛羊一般,可牛羊也算是自家的财富,也是好不容易抓捕而来的,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也是可惜。

    可问题是冰天雪地,古北口的山道塌方基本上都被冻起来了,而胡人抓捕驱口的时候,根本不会想着说要再带上什么斧头锄头等等工具,现在要依靠双手去挖冻土,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胡人只能让这些驱口分散了,在四周寻找树木,然后用战斧或是战刀砍伐树木,然后再制作工具,开挖塌方之处,想要尽可能的带走更多的财物和驱口。

    人多力量大,在刀枪威逼之下,古北口的塌方也渐渐的要被重新打通的时候,曹纯带着人,在这个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发起了突袭!

    在整个的古北口南段,曹军军校和幽北士族最终还算是合力于一处,对于胡人展开了大范围的攻击!

    曹纯将兵卒散开得很大,所有战马都已经提到了最高速,兵卒们带着一股狠劲,伏在马上,夹着长矛,提着长刀,朝着古北口踏雪狂奔而至!

    胡人骑兵惊慌的大叫起来。

    更多凄厉的叫喊声和牛角号声,闷在飞雪之中。

    大雪之下,胡人引以为傲的弓射就像是他们的牛角号一样,湿润疲软了。

    胡人的防潮装备,显然不如曹军做得好。

    那些在四处散乱的的胡人被惊动了,或是大叫,或是呲牙,或是挥舞着刀枪,从帐篷里,从地窝子里,或是干脆就在背风的野地里跳起,牵马的牵马,往上冲的往上冲,乱哄哄的就像是就像是被惊吓的豺狗群落。

    在胡人最外围的,自然就是郁筑鞬的部队。

    郁筑鞬听到了示警声,也连忙窜出了帐篷,大声下令道:『汉狗来得好!正好可以报仇!大家都稳住了!让人看住了那些驱口!让他们别乱跑!曹军没有多少人!都别乱!乱军心者,尽皆斩首!另外赶快去和素利大单于和莫护跋大统领报信,请他们前来包抄曹军!所有人都各安位置,我就在这里迎战曹军!曹军冲不过来就会败走!只要坚持到大单于和大统领前来,曹军必败!』

    他觉得之前素利救过他,所以这一次也同样会来救他……

    郁筑鞬身边的亲兵,立刻大声应答,然后四下传令。

    大雪纷飞而下,一切视线都被遮蔽着,只能看到远处有人马跃动喊叫,此处和彼处,就像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郁筑鞬的亲卫将代表了郁筑鞬的大纛立起,然后奋力的想要吹响牛角号,可不管是怎么努力吹,都无法像是之前一样发出雄浑的声响,而像是在噗噗的放屁。

    渔阳城下的耻辱,使得郁筑鞬心中充满了愤怒,他坚信,他一定能守住这里,等待素利和莫护跋回援的到来!

    到时候,就可以将所有的耻辱都洗刷,然后迎来郁筑鞬他无上的荣耀!

    ……

    ……

    古北口南段,已经不是一块平整的开阔地了,被微微隆起的丘陵间隔成为好几个区域。

    如果是视线清晰,那么胡人斥候登高眺望一下,就会发现曹军骑兵的总数量其实并不多,拉开的战线虽然很宽,但是厚度不够。

    只可惜,当雪花使得视线混沌不堪,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些曹军兵卒的时候,就会产生出曹军兵卒有好几千,甚至上万的错觉。

    因为曹军骑兵确实拥塞了整个的视野……

    胡人骑兵反击的箭矢,软趴趴的就像是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既没有准头,也没有力量,因此后续胡人也都不用弓箭了,只能用刀枪肉搏。

    可是如此一来,胡人骑兵等同于是缺失了至少一半的武力。

    胡人也并非不知道肉搏的重要性,但是普通的牧民谁能在日常劳作之余,还能有大量的时间来训练自身武艺,打熬自己的战技?

    大多数的牧民的箭术,基本上都是为了防御大漠上的野兽侵袭,或是用来射杀猎物的,算是一种生存技能,因此一旦在雪天这个技能受到压制,就意味着胡人的噩梦开始降临了。

    随着曹军骑兵的冲锋,最先和曹军接触的胡人,就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

    虽然也有部分的曹军骑兵落马,但是明显胡人伤亡得更多,几乎就像是成片的庄稼被收割了一般,转眼之间就横扫一空。

    在幽州之战初期,上层指挥军校将领的思想动摇不定犹豫不决,但是下层的普通曹军兵卒思想则是简单得多。被常山赵云打败了,曹军兵卒很多人都无话可说,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但是面对这些胡人,几乎所有的曹军兵卒都是满腔的愤恨。

    就算是不提这些胡人南下劫掠,那些原本投靠了曹军,结果却在和赵云常山军在作战的时候的叛变的胡人,也使曹军骑兵感受到了被背刺的愤怒!

    当然,若是真说起农耕和游牧之间的仇恨来,那就基本上永远的牵扯不清楚了,所以很多时候就只能各自算各自的,最后就是谁的刀子更硬,拳头更大,谁就有道理。

    那么现在,就看谁刀更利!

    怀着复仇的怒火,曹军兵卒在曹纯的率领下奋勇搏杀!

    郁筑鞬的部队上前拦截,曹军兵卒也在搏杀冲撞之中不断的倒下,但是这些曹军兵卒依旧往前冲锋,不管他们的身边倒下多少,就这样直接碾压到了郁筑鞬的近前!

    虽然说郁筑鞬的人依旧在尽可能的抵抗,但是从郁筑鞬到底层的牧民,都不免露出了些惊慌害怕的神色,谁能想到之前蜷缩在城池之中,动都不敢动一下的曹军兵卒,现在忽然疯狂到了如此地步?!

    郁筑鞬之前宣称自己会在这里抵抗曹军,曹军必败云云,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说这样的话了,甚至心中开始怀疑他能不能坚持到素利和莫护跋的到来……

    『快!快去找大单于!让他们快快出兵援我!』

    郁筑鞬急急叫了出来。

    虽然现在气温偏低,可是郁筑鞬的额头和后背上依旧冒出了冷汗。

    曹军骑兵距离郁筑鞬的防线越来越近。

    一名曹军骑最终清晰的出现在了郁筑鞬的视线之中,他狂呼着,将染血的长枪夹在了腋下,冲了出来,直直的撞进了郁筑鞬的亲兵防御阵线之中。

    两根长枪刺入了那名曹军兵卒的身躯,但是曹军骑兵的枪头也狠狠的扎在一名郁筑鞬亲卫的胸膛之中!

    在他身后,有更多的曹军骑兵呼啸涌来,狠狠的撞入郁筑鞬的防御阵列之中!

    郁筑鞬脸色发白,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就是原地防御!

    他所有的手下,都不擅长防御,更不擅长站在原地防御。

    可是郁筑鞬他一方面舍不得自己带来的那些驱口,另外一方面最开始的时候没将曹军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曹军兵卒如此凶悍且疯狂的冲锋,使得郁筑鞬的外线崩坏得太快,而内线又不够坚韧……

    坏了!

    要撑不住了!

    郁筑鞬频频转头回望,希望能够看见素利或是莫护跋手下的身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之前称兄道弟的『友军』,迟迟没有出现……

第3151章当权柄遇到权谋

    郁筑鞬遇到曹纯袭击的时候,素利和莫护跋都看不见,但是听到了。

    大雪降临,寒风呼啸,自然不可能是待在山梁上吹风,因此各个部队都是分散在燕山余脉的沟壑之中,作为临时避风挡雪的地方。

    曹军前来的时候,这些胡人一心都在怎么快速通过古北口,驱使着那些捕获的百姓死命去挖通山道,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或者根本没想过曹军会来。

    两人这个时候都爬上了山丘顶上,看着昏暗混沌的天空雪花飘落,听着远处如雷一般轰鸣响动的马蹄声,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从远处传来。

    这些声音是如此的雄浑,似乎连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震颤起来。

    周边那些被抓来的幽州百姓,也在这些声浪之下,渐渐的有了躁动,即便是那些胡人兵卒在不断的弹压,也控制不住场面。

    『郁筑鞬派人来求援……』素利低声说道,『你怎么看?』

    莫护跋低声说道:『看样子这个曹军汉人是在拼命……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做悲伤的兵卒有更大的力量……郁筑鞬又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救他没什么好处……』

    『不过这要是汉人驱赶他们冲撞到我们这里……』素利微微皱眉,说道,『我们还有很多人没能过去……』

    莫护跋点头,『我们可以派人过去告诉郁筑鞬,让他坚持……据我所知,曹姓汉人也没有多少人马,只要郁筑鞬能挡一阵,消耗完了他们的锐气……』

    素利沉吟着。

    其实不是说素利真的就不愿意支援郁筑鞬,如果说能够立刻带人包抄了曹纯,将其一口气吞下,素利说不得也会干。因为古北口拥堵的原因,导致其部众之间散乱得很开,各个大小部落都是带着自己的驱口骡马,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一时之间想要合拢起来,谈何容易?

    素利这个大单于,只是名头上得封的,和当年大漠的王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所以素利对于手下的小部落头领的约束力,也不是很强,在更多的时候只能像是一个联合酋长头领一样指挥各个小部落,没能达到令行禁止的高度集权化,尤其是眼下这种分散各处的情况,就非常的麻烦。

    就像是素利对于莫护跋的约束力,其实也就那样……

    素利还在考虑要不要支援郁筑鞬的时候,郁筑鞬其实已经撑不住了。

    曹军骑兵正面突破,两面展开,队列虽然不算齐整,但是气势磅礴,再加上曹军后续跟进的步卒,又有风雪加成,给予郁筑鞬等人的感觉,就像是要面对上万人的攻击一般!

    在中央骑兵整列之中,曹纯带着人马冲在了第一线,似乎将他在赵云那边受到的压力和郁闷,全数都发泄在了郁筑鞬身上。

    曹纯几乎将渔阳所有的战力,都拉扯了出来。

    为了打赢这一战,百姓都组织起来,精壮者也都拿上了兵刃,瘦弱者当转运辅助,就连年长妇孺也都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声援。

    可以说,如今渔阳城在这个时候可以说已经是不设防了!

    渔阳上下所有人都清楚,若不能胜,那就是死。

    如此完全破釜沉舟的姿态,郁筑鞬怎么可能挡得住?

    郁筑鞬的人马被曹军压得不断后退,而郁筑鞬本人则是在不断回头眺望,希望能看见友军的支援,可是始终没看到有任何的人马出现在视野之中……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郁筑鞬抓捕回来的幽州百姓,在见到了汉家旗帜的时候,便是重新获得了反抗的勇气。

    胡人其实也有做一些防御的工作,但是随后抓捕回来的人口越来越多,那些有限的防御体系根本圈不住所有的人,因此当曹军冲击而来的时候,这些被放在外线的幽北百姓就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影响。

    郁筑鞬看到前方防御线上,双方人马的尸首已经交错堆叠起来,死人死马流出的鲜血,原本洁白一片的土地染得通红,然后融化了雪,形成了蜿蜒的溪流,就像是大地裂开了一道道鲜红的口子,又像是张开了一张张的血盆大口,就要将血肉和灵魂一同吞下。

    往日战斗之中,总是有人会迟疑,会想要退下去喘息替换一下,可是这一次曹军冲击上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想要后退半步!

    死去的曹军骑兵,铺垫出了一条血肉之道。

    曹纯最后也动了起来,沿着这样的一条血肉之路,带着其亲卫部曲,往前冲杀。

    郁筑鞬的部众本身就不是特别强悍,之前也是在曹军手中吃过亏的,现在见到曹军兵卒疯狂的劲头,人马都是一身血红的杀进来,疯狂的左冲右突,顿时就撑不住了,阵列开始崩坏,然后迅速的溃烂。

    郁筑鞬一见场面不对,也顾不上自己之前说过要死守于此了,便是立刻转进如风,带着人从山坡上转身就跑。而他一跑,其余的部众顿时也就立刻崩溃。

    『让百姓拿上刀枪!跟我杀胡人!』曹纯摆动长枪,带着兵卒死死盯着郁筑鞬消失的方向,『全军不停,继续追杀!』

    曹军兵卒冲到了那些或是大哭,或是大笑,或是呆呆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百姓面前,丢下了几把刀枪,然后指着胡人败退的方向大喊,『有种的,拿上刀枪跟我们杀胡狗!』

    在大汉这个年代,百姓的血勇,尤其是边疆的这些百姓的血气还没有被完全的消耗干。甚至可以说在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之中,是因为百姓看不到朝廷的希望,所以才沉沦躺平,而不是真的这些百姓愿意躺平。

    很多封建王朝之中的朝廷***,动辄就辱骂这些躺平百姓什么麻木不仁,不思进取云云,却丝毫不提及当这些百姓还有血有肉,想要奋进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将这些热血一点点的敲打成为了寒冰。

    当刀枪丢在了这些百姓面前,其中固然有一些人依旧麻木,但是也有一些百姓咬着牙站了出来,捡起了刀枪,甚至没有刀枪的也去一旁拿了木棍,或是干脆捡了块石头,就跟在了曹军兵卒身后,大喊着朝着胡人冲去。

    素利和莫护跋完全没有想到局势转变会如此之快,快的让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嘶吼之声,他们就像面对海啸的船只,随时有被倾覆的危险。

    面对这样的情况,素利和莫护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负担的立刻率先冲进了古北口。

    这种场面之下,谁留下谁就是***……

    素利和莫护跋带头转进,其余的胡人更是不堪。

    郁

第3152章当追逐遇到追从

    如果是友军的马蹄声,那么必然会宛如振奋的鼓声一样,让人欢喜,可如果是敌军的马蹄声,则是会像是面对山洪爆发而来的隆隆震颤,令人恐惧。

    冲出了古北口的胡人,发现迎接他们的不是自由,而是死亡。

    面对惊慌失措的乌桓人,坚昆人和柔然人高举着刀枪,从憋满了闷气的胸腔内发出了一声声惊天动地地呐喊。

    打不过赵云,难道还打不过这些乌桓人?

    虽然说跟着常山新军而来的时候,就多多少少知道会被汉人所驱使,也很有可能要面对其他的胡人,但是在大漠之中,部落和部落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共情,就像是大汉境内郡县和郡县之间也不是都充满了情谊,屁股歪一歪,态度就不同。

    毕竟胡人大抵上还是活在拳头更重要的世界之中。

    人和人的世界是不同的,所以当坚昆人和柔然人向乌桓人和鲜卑人举起刀枪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或许在坚昆和柔然人的心中,这些乌桓人和鲜卑人,已经跌落了人格,即将成为他们的奴隶和驱口。

    谁会对奴隶和驱口给予平等和自由?

    所谓废奴运动,只不过是要让奴隶从庄园里面出来,进入工厂里面,成为新型的奴隶而已,当然,新奴隶或许有选择工厂的权利,但是没有选择不出卖劳动力不被剥削的权利。

    ……

    ……

    在燕山古北口山道之中,厮杀还在继续。

    郁筑鞬被三名曹军骑兵奋不顾身的连续撞击,终于是掉下马来。

    他的护卫早就在不断的逃亡和战斗当中折损了,消失在马蹄之下,和稀烂的泥浆混合在了一起。

    郁筑鞬掉下马背,还没重新站稳,就立即就有一把长刀,两柄长枪招呼过来。

    郁筑鞬躲过一柄长枪,格挡了另外一把战刀,却躲不过最后一柄长枪,被刮到了腰侧,顿时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差点没将肚皮划破!

    『救我!』

    郁筑鞬大喊着。

    一些鲜卑人听见了,冲上来和曹军兵卒搏杀在一起,但是更多的鲜卑人则是没听见,或是装作没听见,依旧在往前冲,连回头多看一眼都没有。

    回来救郁筑鞬的鲜卑人,第一个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小斧头直接砍掉了半个脑袋,脑浆喷出去了老远,吭哧一声就扑在了地上,而后面跟上的两个人也被长枪捅中,嚎叫着企图反击,却像是被叉中的鱼一样,只能蹦跶着,然后死去。

    『不!不!』郁筑鞬大叫着,然后看着围拢上来的曹军兵卒,『我……我投……』

    还没等郁筑鞬喊出什么来,已经杀红了眼的曹军兵卒便是冲了上去。

    『啊啊……』

    随着郁筑鞬的一声惨叫,响起的就是刀枪切割血肉发出的叽咕声响。

    不知道郁筑鞬在最后的时刻,想起的会是什么?

    ……

    ……

    曹纯什么都没想。

    曹纯他手上的武器也已经变换了好几次,现在提在手中的,不知道是谁掉落的一把战刀。

    他的坐骑也换了第二匹。

    之前的战马,已经在冲锋当中死去。

    那曾经是他最为心爱的战马,可是现在连替它收尸都没有……

    他拿着刀,从东杀到西,从南杀到北,也不知杀死杀伤了多少胡人,连背上中了一箭,都没有时间去处理。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打乱胡人的指挥系统,驱散聚集。只要是稍微发现了胡人开始聚集,有重新恢复的迹象,他就带着手下冲过去,碾压过去。

    一路上他救下了不少兵卒,也救下了不少百姓,但是同样的,也有很多的兵卒和百姓在进攻的道路上死去。

    到了现在,跟在曹纯身后的兵卒和百姓已经换了许多人,连着他原本的护卫也或是失散,或是死伤,少了大半。

    按照之前的作战模式,折损超过两成,就需要考虑撤退了,超过三成,就需要立刻撤走了,而现在或许曹军的伤亡已经很早就超过了两成,但是曹纯心中却没有半分半毫的撤退的想法,甚至还依旧很亢奋,很是舒畅。

    没错,舒畅……

    不去想那么多,不去谋划什么,不去计较得失,就只是战斗,就只有战斗。

    ……

    ……

    曹军杀气高涨,步步紧逼。

    莫护跋看见素利和一些护卫被曹军兵卒围住了,嘴里的叫声已经有些嘶哑无力,支持不了多久了,便是连忙带着些人,向素利那里杀过去。

    莫护跋挥舞着战刀,四下猛砍,打开了一个缺口,将素利救了出来。

    『单于!你的部众呢?!』莫护跋一边大叫着,一边隔开冲上来的其他曹军兵卒。

    如果莫护跋再救援迟一点,素利估计就要被砍成肉泥了。

    这种事情,在战场上很常见。

    秩序的力量,往往只有在还有秩序的时候,才有效果,越是混乱的局面,秩序的力量就越低。大单于也好,大可汗也罢,其实都还没有脱离肉骨凡胎,被刀捅了,被枪扎了,一样会死。

    素利以为他是大单于,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戴和舍命的护卫?

    素利刚刚脱险,脸上的血色还没有恢复,年岁也大了,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摇头。

    『莫护跋大人,我们抵挡不住了……你看,所有的战线都在败退……』一名百骑长模样的胡人大声的叫道,『我们必须跑在他们前面,否则……』

    莫护跋回头望去。后方曹军兵卒和幽州百姓混杂在一起,蜂拥而上,士气如虹,反观己方,已经被敌人围成了几截,正在遭受敌人凶狠地围杀,失败已经无法避免的事实。

    众人都被曹军和幽北汉人展现出来的气势所震撼了。

    『怎么会这样……』

    莫护跋喃喃说道。

    那些不都是像羊羔一样温顺的驱口么?

    现在怎么看起来就如同恶狼一般的凶狠?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大单于!』莫护跋忽然沉声说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我在这里掩护你一阵,你去汇集更多的人才行!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是我们的大单于!你要站出来!』

    素利原本戴着的帽子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有些花白的头发散乱着,根本没有所谓大单于的威严,但是在听了莫护跋的话之后,还是勉强维持了一些尊严,咬着牙点头,『没错……确实是应该这样……我的兄弟,要是这一次能回去,我一定会封你作为我的右贤王!』

    莫护跋笑了笑,然后没说什么,便是让素利赶紧带着剩余的护卫往前逃离。

    『大人……我们真的要替他们挡住汉人?』

    莫护跋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是他们要替我们挡住汉人……但是如果不先给他们一点聚集的时间,他们怎么能吸引汉人的注意力?』

    ……

    ……

    最先逃离出了古北口的乌桓人和鲜卑人,迎来了最为残酷的打击。

    除了曹军兵卒有战马之外,大多数的汉人是没有战马的,所以当他们狂奔的时候,汉人大多数是没有办法去追赶拦截他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追赶和拦截他们的,是同样拥有战马的坚昆人和柔然人。

    这些预先埋伏在这里的坚昆人和柔然人,在漫山遍野的呼喝之声当中,对于乌桓人和鲜卑人展开了冲锋,发动了围剿。

    乌桓和鲜卑人被吓坏了,他们以为遇到了世界的末日。

    原先在幽州之地当中,这些乌桓人和鲜卑人以为是天老大他们老二,毕竟他们是站在大地上的,吃的是牛羊,而不是土地耕作出来的庄禾,所以他们没有像是农耕民族那样对于土地有着无法释怀的眷念情绪,也看不上那些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的幽州百姓。

    可是现在他们发现,他们并非是上天的眷顾之人,就算是他们喊长生天还是贼老天,都没有任何的区别,该死的依旧会死,逃不走的依旧逃不走。

    坚昆人和柔然人呼啸着,甩着套绳,将那些企图逃走的乌桓人鲜卑人一个个的套住,抓下马来,然后熟练的捆成一团,然后又是吹着哨,让那些受到了惊吓的战马重新回来。

    他们不担心那些乌桓人或是鲜卑人的战马跑丢,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战马还是会回来的……

    毕竟在他们这里只是被人骑,而流落在荒野上,就要面对豺狼虎豹了。

    想要自由,就要有面对死亡的勇气。

    ……

    ……

    莫护跋见素利已经成功汇集了一批人之后,便是二话不说的带着人离开了古北口的正道,开始往偏远的地方逃走。

    古北口之所以能成为大军通行的要道,是因为这一条路上有河流。其他的山区不是说不能翻,也不是不能走,而是没有这一条河流作为水源辅助,多数情况下乱走就意味着找死。

    而现在么……

    有雪啊!

    大雪遮蔽了视线,可能有走迷失在山区当中的风险,但是比起被曹军咬着屁股一路追杀的危险,莫护跋宁可带着人去钻山!

    至于什么大单于,在这个时候就是一只大马鹿,不就是用来吸引曹军最好的目标么?

    『这一次回去,我们就在白山黑水不出来了!』有人喊着,似乎在发泄,又像是在哭诉,『我兄弟死了……昨天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杀汉人的时候,从来不问为什么,现在他的兄弟死了,他才似乎开始考虑为什么了。

    人类,永远都是个体,没有有效的秩序和健全的律法,只能是一盘散沙。

    如果沿着古北口的主道一直往前走,那么就必定和曹军兵卒等纠缠在一起,难以脱身,即便是偶尔能够挡住一部分的曹军兵卒的进逼,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组织有效的反击。

    莫护跋原本以为郁筑鞬能够替他们争取一定的时间,结果没想到郁筑鞬就是个废物……

    『真他娘的是废物啊……』莫护跋低声咒骂着,然后吼道,『别拖拖拉拉的,小心后面曹军兵马追上来!我们要尽快摆脱他们的追赶,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草原大漠的败落,已经成为似乎摆在面前的冰冷现实,而之前那些想要借着名头捞一把,亦或是重新复活的梦,如今碎裂了一地,找都找不到了。

    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草原游牧部落和中原农耕王朝的战争与和***复上演,贯穿始终。在漫长的时间里面,游牧部落只有极少数时期能够南下中原,取得统治权,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被农耕民族驱赶,沦为陪衬。

    如果不是西方入侵,华夏在满清后期必定还会再次出现农耕和游牧的抗争,老妖婆严防死守所谓家奴,其实也不能算是全错。

    胡虏无百年之运,真的是因为他们欠缺国运吗?

    最为根本的原因,是草原大漠之中,无法形成有效的文化传承系统。

    草原上游牧部落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一直与中原地区有着截然不同的治理逻辑。游牧的迁徙特点,导致了草原上一直都无法建立稳定的官僚体系和中央财政制度。

    因为官僚体系和中央财政制度都需要有稳定的赋税收入作为基础,一个王朝征税的基本逻辑就是征税的成本不能超过征税的收益,否则,征税就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而这只有在人口定居和编户齐民的状态下才能够实现。

    对于草原大漠的游牧民族来说,逐水草而居是他们的生活模式,逃避赋税实在是太容易了……

    没有稳定的赋税收入的后果就是,草原政权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统一治理。

    只能采取松散的部落制度来进行统制,如果说能够稳定下来,草原大漠的游牧民族说不得会发展成为西方的城邦制度,但是很可惜的是,草原大漠之中因为天气不确定的因素,导致连最为基础的『稳定』都做不到。

    其实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草原大漠的国度,是依附于中原农耕民族而存在的,虽然这些草原大漠当中的游牧民族,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因为游牧部落不断迁徙的特征,他们所能生产的生活用品数量是极其有限的,一旦人口扩张,游牧民族就需要大量的生活必需品,这些都需要与中原农耕民族进行交换才能得来。

    交换可能有两种形式,也就是战争掠夺和贸易互市。

    不管是哪一种形式,都是因为双方的力量对比会产生变化。尤其是当中原农耕民族强盛的时候,早些年受到的伤害就会以各种限制,各种禁售等等手段反过来作用在游牧民族的身上,于是草原的小部落就不得不联合起来,与中原王朝进行贸易谈判,以争取合理的价格和交换规矩。于是,小部落就联合起来成为了大部落联盟,等到强大的部落联盟首领出现,就会出现游牧的大王国。

    最早出现的,也就是匈奴。

    而且部落的强盛无法有效的传承,等上一代强者们纷纷老去,下一代绝对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混乱和争斗,即便是庞大的元朝帝国,也只能眼睁睁的走向毁灭。

    素利和莫护跋就是如此。

    他们虽然有心,却也无法抵挡整个消亡的大势。

    因为利益走到了一起,自然就因为利益而各自背叛分离。

    莫护跋带着人逃走之后,失去了有效断后组织,战场很快就演变成为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曹纯带着兵马,一个个如狼似虎,手中的战刀和长矛肆意吞噬着敌人的生命。

    在杀疯了的情况之下,即便是乌桓人或是鲜卑人想要投降,也没有人会手下留情。

    最终素利被曹纯追上了。

    素利年岁大了,和曹纯才刚交上手,就察觉有些不对。

    素利原本以为,曹纯追杀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得体力消耗很大,他如果能够趁机反杀,那么整个颓败的局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没想着自己也在逃跑的途中也同样是消耗巨大,而且自己的年龄和曹纯相比根本不具备优势。

    就算是曹纯消耗更大,但是曹纯更年轻,恢复得也更快。

    相互交手了几下,素利便是双臂发麻,连忙想要催马远离曹纯,调整一***力,结果没想到发现曹纯根本就没被甩开,而像是阴魂一般跟在了自己的侧面!

    素利大惊,然后猛然间看见曹纯手中的战刀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换成了一柄长枪,长枪的枪尖上还有不知道谁留下的黑褐色的血迹……

    长枪弹射而至,从素利的左侧肋骨下扎进,转瞬间就从另外一侧突了出来!

    巨大的痛苦伴随着鲜血,从素利的嘴里撕心裂肺般喷溅出来。

    素利死了。

    周边的乌桓人纷纷不由得吼叫起来,就像是一只只被吓得尿出来的野狗。

    ……

    ……

    古北口之外,赵云立马横枪。

    『都护,发现有曹军出现了!』

    前方回旋的斥候禀报。

    赵云望着远处血腥的战场。

    横七竖八的尸首,破坏了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味,残破的旗帜和武器丢弃的到处都是。

    那些残破的旗帜飘荡着,好像是在寒风当中哀嚎。

    『曹军若出谷,则杀之。』赵云很平静的说道,就像是说着天地之间的至理大道,『若其止步于道口,则可免死。』

    『唯!』手下前去传令了。

    『都护……』赵云贴身护卫在一旁低声说道,『就这么放过曹军,妥不妥当啊……』

    赵云微微点头说道:『庞令君有言,若曹军肯出击,就饶他们一回。』

    听闻说是庞统有言在先,赵云贴身护卫立刻闭嘴。

    赵云仰着头,眺望着远方,似乎能看到在大雪纷飞的另外一端曹纯的身影,『毕竟也算是同为汉人,驱逐胡戎……只是可惜……』

    ……

    ……

    曹纯浑身上下,鲜血和碎肉,和着冰渣沾染在盔甲之上,使得他更像是一个从地域里面恶鬼。

    可是当他听到了在谷口之外,有骠骑军出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滞了,半响才重新缓过气来。

    『没有……没有进攻?』

    曹纯不能理解。

    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么?

    曹军上下已经精疲力尽,属于强弩之末……

    如果他现在站在赵云的位置,他一定会率军进攻的,杀一个血流成河……

    曹纯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慢慢的转头看向了四周。

    曹军兵卒,幽州百姓。

    喘息的人,疲惫的脸。

    曹纯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虽然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一次反击可以说是一场大胜,但是实际上……

    原本还有一些胜利的喜悦,如今荡然无存。

    原来……

    如此。

    『收兵……』曹纯低下了头,哑声说道,『我们……回军……』

    他的身躯佝偻着,就像是被冰霜压垮。

    大雪纷飞而下。

    将一切的美好,或是丑陋,都遮蔽了起来……

第3153章当恼羞遇到恼怒

    贪婪,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包括恐惧。

    因为贪婪的人得到钱财物的时候,可以获得快乐,这种快乐会刺激神经,甚至是会上瘾的。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其实走在了『上瘾』的道路上。

    就连最为基础的食物获取,大脑都在企图指引着人类去获得某些物资,或是避开某些毒素,就像是糖和脂肪,就是从食欲当中衍生出来的上瘾物质。

    贪婪则是从生存欲当中扩大化的欲望,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只需要一点点东西,保证生存所需,就可以快乐了,可是越往后就需要得越多,快乐却在衰减。

    这种快乐的衰减,会导致上瘾的人行为越来越失去理智,简单来说就是失控。变得越来越疯狂,不在乎做任何的事情,只需要能获取那一瞬间的快感,漠视生命,漠视一切。

    夏侯塍想要的快乐,就是击败敌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强,至少不是他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强,但是他依旧渴望着,贪婪的想要胜利,想要获得胜利的一切。

    『西河郡兵如今屯扎于大陶之处,侧有九泽,此处茅草茂密,冬季多枯而不败……』夏侯塍尽量显得语气平稳,但是难免透出一些颤抖来,『所以某欲仿效皇甫焚长社之策……你们有什么意见?』

    不得不说,夏侯塍的这个想法,确实是不错。

    九泽是在秦汉时期的在太原晋阳西南方向的一个大泽,后来随着水土流失和气候变化而消失了,但是在当下依旧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区域,历史上南匈奴投降大汉之后,就被拆分出来被安置在九泽周边,并设立有护匈奴校尉来专门盯着。

    九泽周边,茅草众多,因此确实是一个适宜火攻的场所。

    夏侯塍指点着江山,『我等从晋阳出发,多张旗鼓,以壮声势,黄昏之时抵达大陶,贼定不敢进,戒备以待天明,届时我等夜间在九泽点火,火借风威,以北侵南,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

    夏侯塍重重向下挥动了手臂,一字一句吐出两个字来——

    『克之!』

    ……

    ……

    天色昏暗。

    风猎猎。

    夏侯塍仿佛看见了胜利正在前方招手。

    正如夏侯塍所预料的一样,等他和陈睿的部队斥候之间产生接触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的部队都比较克制,没有想要举火野战的意思。

    夏侯塍距离大陶五十里下营。

    这个数值是经过了夏侯塍的一番考量才定下来的。

    一般来说,双方营地间隔是在六十里到八十里之间,这样一方面方便第二天的交战不会需要走太远,另外一方面也不至于太近被对方偷袭。

    可是夏侯塍心中想要的是准备偷袭陈睿,但是又害怕自己的举动被提前发现,所以就下了一个稍微近一些的五十里,算是掩耳盗铃也罢,其实就是为了夜间出击的时候能够路程更短一些,更快的进入攻击范围。

    夜色已经是慢慢的降临了下来,夏侯塍的心便是一点点的提了起来,碰碰乱跳。

    在山东,只要读了两天的书,都能知道所谓遇到大事要有静气,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反正现在夏侯塍就静不下来。

    夜风扑在夏侯塍的脸上,宛如刀割,可是夏侯塍丝毫不觉得寒冷,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跳得越来越是欢快!

    自己的颜面,到了现在,就可以重新挽回了!

    经此一战,自己就可以重新抬起头做人,重新成为夏侯氏二代之中的佼佼者!

    到时候自己有更大的威名,就可以在山东曹氏政治集团之中,获得更高的地位!

    在阳曲之败,只不过是自己一时疏忽而已,自己也从之前的教训当中总结了,获得了经验,得到了成长!

    原来战争就不是双方约定了战场,然后立定之后,再一顿乱打……

    夏侯塍觉得,陈睿的兵马虽然多,但是实际上不算是什么。

    先放火,再冲杀。

    在夜色当中,突然遇袭,不能列阵的步卒根本就无法抵抗!

    不用说这样的小营寨,就算是骠骑正规军,也未必能在大火黑烟当中坚持下来!

    夏侯塍觉得,到时候陈睿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在遇到了大火突袭的第一时间,就在亲卫的护卫之下,上马逃窜,这样才有可能有一条生路!

    这些想法,在夏侯塍脑海里面盘旋,使得他越来越是兴奋,如果不是需要谨慎行事,夏侯塍现在都想要高歌一曲,来舒展一下自阳曲之后的郁闷心情!

    火头很快就冒了出来,然后在寒风的挟裹之下开始蔓延。

    翻滚的火焰,还有跟在火焰后面的曹军兵卒,一眼看过去,真就像是从地狱里面蹦出来了一般!

    夏侯塍和其他的曹军兵卒一样,忍不住都在大声怒吼。

    风声和火焰混在了一起,恐惧和兴奋扭成了一团。

    ……

    ……

    陈睿在大陶立营,其实也多少知道自己是作为诱饵。

    可能是张绣黄成等人的骠骑人马实在是太强,和一般的郡兵差距实在是太大,所以陈睿很早就猜测到了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攻打太原晋阳的主力。

    陈睿去过晋阳,知道在晋阳之中究竟有多少物资储备,如果说真的去攻打晋阳,不管是正面强攻还是围城,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既然打不好打,围又不好围,同时又不是主力,还在晋阳的眼皮子下面立营,那能做什么呢?

    当然,陈睿也想过,或许他只能瞎忙活半天,并不能真的引诱曹军出来。

    如果曹军真的笨到了被引诱出来的程度,那么陈睿必然第一时间禀报回去,只要张绣或是黄成领着骑兵一来,还会害怕收拾不了这些短腿的曹军?

    郡兵的质量,说实在的,真不怎么样,即便是在骠骑麾下,也是如此。

    这种『不怎么样』,很大程度上是和个人意志相关的,有上进心肯吃苦的,下力气练习武艺作战技巧的,可不就是被一个个的被挑走了么?

    剩下来到了郡县一层的,多半就是有这个或是那个的问题。

    而且到了地方上之后,因为各地郡县统属不一的情况,有的军事主官抓得严一点,那么兵卒质量就高一些,若是有的军事主官弱一些,或是混一点,那么其手下的郡兵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西河郡原本是崔均在带的……

    陈睿接手没多久,而且陈睿更主要的精力是放在民生政务上面,因为西河郡的军事重要性并不是很强,所以一直以来兵卒的质量都比较堪忧,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扭转过来的。

    因此陈睿带来在大陶驻扎的这些郡兵,就算是让他们装出一副精锐的样子都未必装得出来,反倒是更像是散漫无备的样子,就再真切不过了……

    可陈睿也没能想到,这夏侯塍还真有些狠毒,竟然是上来就放火!

    火头燃起的时候,也使得陈睿营地之中值守的兵卒发现了,他们嘶吼着,惊醒了营地之中的兵卒,轰的一下就有些纷乱。

    任何人,骤然一下被人从睡眠当中惊醒,都会有些思维混乱。

    当然,自诩为不是人的那些键盘侠除外,他们不仅不会认为自己是属于人类,也不愿意接受旁人的缺陷,就像是互联网上的砖家口中的谁能没有五十万?

    若是只有曹军来袭,说不得这些郡兵还能多少抵抗一下,但是现在面对着熊熊而燃的大火,很多人的腿肚子就有些发抖了。

    『骑兵到两翼压住阵脚,后***前军,依次撤退!』

    陈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撤退。

    有序撤退和无序逃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陈睿所带领的兵卒,当然比不上张绣和黄成所统领的精锐,若是简单的的一个『撤』字,说不得就逃出了一场灾难来。现在陈睿表示自己带着中军压后,又有骑兵在两翼策应,其余的兵卒即便是面对越来越近的火线,也多少安定了一些,按照命令依次撤退。

    两千兵卒,短时间内要从一个营门之中涌出,如果稍微有些混乱,那就是一场灾难,若是再加上背后升腾而起的火焰,那就真的宛如地狱一般。

    不过,幸好陈睿在这一刻没有慌乱,他带着中军,始终控制着局面,徐徐而退,不仅是没有慢多少,反而让整个队列的纷乱的心,慢慢的沉淀下来,再回头看着那些火焰,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

    ……

    远处的火光投射过来,仿佛半个天空都已经燃烧起来一般,从这个方向看去,甚至可以看见天空中飞扬起来的火星。

    斐潜站在山丘上,黄成站在一旁。

    说起来,黄成作为最早跟随斐潜的将领,一直以来都是处于相对默默无闻的状态,既没有如同太史慈奇迹一般的战绩,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惊天武勇。或许在很多人的眼中,黄成不过是斐潜刻意提拔起来的亲信将校,除了姓黄之外,无一可陈,但是实际上黄成不论是在训练新兵还是军制改革,亦或是在后期稳定上郡护卫平阳上,都是勤勤恳恳,丝毫没有持宠而骄。

    正是知道黄成的性格如此,斐潜才特意将这一次对付夏侯惇的机会交给黄成。

    没错,是夏侯惇,而不是夏侯塍。

    这些年来,斐潜南北征战,身边都是一些顶级的谋士和将领,就算是跟着蹭经验包,也能升个几级,所以等斐潜再回头看一直都在山东没怎么挪窝的夏侯惇的时候,就多了一种类似于等级上的优势。

    夏侯惇在太原晋阳,进不能进,却又不退,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可偏偏这不合常理,才体现出了夏侯惇的价值所在。

    就像是斐潜现在身边站着的黄成一样。

    三国,乱世。

    在这样的混沌动荡的年代里面,背叛和欺骗成为了最为常见的戏码,平日里面道貌岸然的士族子弟变成了随时可以改变立场的磕头虫,高高在上的两千石***被淹死在粪坑里面……

    老夫子一般的人物在嚎叫着道德扭曲,秩序沦丧,而野心家则是在血肉欢宴里面猖狂大笑。

    仅有的忠诚,犹如在黑暗之中,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

    因此曹操才特别对于关羽宽容,即便是关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那是曹操最为期盼,却一直缺乏的忠诚,只要一个承诺,就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夏侯惇对于曹操,无疑就是关羽对于刘备。

    但是夏侯惇比关羽差了一点的地方,除了武力之外,就是夏侯惇和曹操之间是有亲属关系的,而关羽和刘备之间没有什么血缘联系,这就使得刘关张这种异姓之间的忠诚,在混乱不堪,道德沦丧的社会当中弥足珍贵。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夏侯惇留在太原的原因就可以理解了……

    在斐潜的沉默之中,黄成忍不住开口说道:『主公,还真将夏侯氏给引出来了!』

    斐潜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曹军确实是来了……只不过来的未必是夏侯元让……』

    『主公的意思是……』黄成眺望着远方的火光,『曹军猜测到我们有埋伏?』

    斐潜笑了笑,『夏侯元让也是久经战阵之人,若是连这个都猜测不到,那么这些年来他岂不是虚度光阴?我觉得,现在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夏侯元让的前锋……夏侯元让隐身其后,若是前锋可胜,他就不出来,若是前锋落败,等我们队形散乱的时候,便是趁着夜色突袭我等侧翼……』

    黄成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属下明白了!队不可散,阵不可乱,不与夏侯有机可乘!』

    斐潜点头,拍了拍黄成肩膀,『不必太过拘谨,也切勿需贪功。经此一战之后,夏侯元让便无力再出战,只有退军或是死守可选……到时候还有机会……』

    黄成沉声领命,旋即下了山坡,带着人马朝着前方火光之处而去。

    ……

    ……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夏侯塍觉得自己手心都是汗水,滑腻得都快握不紧战刀。

    大火使得战马嘶鸣着,在本能的驱动之下远远的避开了火线,这就使得夏侯塍进攻的时候不用担心被陈睿的胡人骑兵突袭,只需要解决陈睿撤退的本阵,就可以算是大功告成了!

    九泽周边全数都是秋冬的败草枯茅,烧起来确实快,可问题是如今冬季已经过去,春季刚刚开始,这枯黄败草数量就自然比不上深秋那时候了,大火烧起来快,但是没得烧的时候,熄灭得也快。

    寒风将烧得滚烫的地面很快就吹得只剩下黑灰乱飞。

    夏侯塍带着人,就踩着这些黑灰,直扑陈睿撤退的部队。

    一切的胜利,就在眼前!

    陈睿要避开火势的侵袭,所以撤走的方向只能是贴近九泽水边,而在九泽水边的土地有干有湿,并不好走,所以被追上了之后,只能是原地展开防御。

    一开始的时候,夏侯塍确实是势如破竹一般。

    随着曹军精锐杀出一个缝隙,那些投降曹军的太原郡兵嗷嗷叫着,似乎是充满了对陈睿的仇恨一般,疯狂往前,士气似乎比曹军精锐还要更高!

    这让夏侯塍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欣喜。

    这些太原降兵,有些像是明末降兵,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或许是属于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在面对相对较弱一些的西河郡兵面前,表现得比曹军精锐还要更加的勇猛。

    这些降兵疯狂的扑上去,向之前同一个旗帜下的兵卒挥舞着自己的刀枪,就像是将陈睿的这些兵卒杀死了,就可以遮掩,或是消弭他们投降的耻辱一般。这种欺凌同胞而获得自我心理补偿的现象,也不仅仅存在于太原晋阳,也不是只有投降清军的绿营,甚至可以在后世米帝的很多投靠了资本的中底层人员身上呈现出来。

    欺压自身的同胞,侮辱自己原本的阵营,以此来获取侵略者的欢心,来表示自己的膝盖发软的选择是顺应了时代的需求,是响应了天下的大势……

    有了这些疯狂的,想要证明自己选择没有错的晋阳降兵的冲击,陈睿的防御阵线一度岌岌可危,许多西河郡兵没能在第一波凶猛的扑击当中活下来。

    曹军兵卒大叫着,企图将陈睿等人往九泽水深处逼迫,压迫陈睿等人的空间。

    陈睿当下,就像是背水一战,只能胜,而不能败。

    夏侯塍大呼酣战,眼瞅着陈睿的阵线摇摇晃晃,即将垮塌,可是没想到不知道陈睿又喊了一些什么,让有些崩塌的阵线又重新稳固了起来!

    随着陈睿组织将盾牌手顶在了前面,长枪手居于盾牌的后线,让负伤的兵卒有机会退到内圈来救治包扎,防御的体系渐渐的稳固下来。兵卒不再慌乱,那么原本混乱不堪的局面,也就渐渐开始有序起来,而凭着一口气在疯狂攻击的夏侯塍所部,却显得有些后续乏力了……

    『司马!』夏侯塍的护卫拉了一下夏侯塍,提醒道,『司马,要小心他们的骑兵绕回来……实在不行,不可久战……』

    『混账!』夏侯塍愤怒的大吼道,『大丈夫,岂可畏惧生死乎?!今日之战,唯有敌死我活!』

    只可惜,很多时候,玩命不一定能得到好结果。

第3154章当选择遇到选项

    早先在阳曲的耻辱,让夏侯塍当下几近于疯狂,双眼通红,嘶吼着喷吐白沫,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吃人一般,使得在他身边的护卫,竟然多一句话也不敢再劝。

    『今日唯有死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但有言后撤者,斩!』

    夏侯塍几乎是癫狂一般,从护卫手中抢过一柄战斧,便是率先向前冲去。

    他之前失去的荣耀,要在这里重新获取。

    如果错过了这么一个机会,难道还指望着有什么未来美好的前程么?

    夏侯塍清楚,陈睿的威胁其实并不大,更大的威胁还在后面,所以他如果连陈睿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继续征战河东?

    只有击溃了陈睿这一部,才能使得晋阳周边可以重新松动起来,否则陈睿在此,太原其余县乡就不会松动!这就像是在晋阳脖颈上的绳索,越勒越紧!

    夏侯塍虽说比不上那些顶尖的武将,但是其每日至少鱼肉不缺,营养跟得上,再加上有意无意的在军中锻炼,所以战力也自然会比一般的兵卒要强上些许。

    夏侯塍向前扑出,曹军兵卒便是连忙紧跟在后。

    如果说骠骑之下是以骑兵为雄,那么在曹军麾下,自然就是以步卒为重。

    因为华夏中原很早的时候就进入了城池坞堡的科技线。

    擅长于野战的骑兵确实犀利,但是如果综合考量的话,不管是从成本上来说,还是从实战效果来说,在华夏封建王朝期间,经常要攻打城池和坞堡的战场上,骑兵反而不如步卒好用。

    在中原地带,步卒是很强的,尤其是这些曹军精锐,有不少是从当年中原大战之中活下来的,经过袁大袁二的锤炼,也算得上是百炼精钢了。

    夏侯塍穿着重甲,提着战斧,目标就是为了破除陈睿的盾墙。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盾墙也确实是陈睿防御的要害之处,只要破了盾牌,曹军往里面一冲,就算是不能将陈睿等人全数都压到九泽当中淹死,也会使得陈睿阵列彻底崩坏!

    夏侯塍嘶吼着,战斧横扫,将那些刺扎而来的枪头不知道砍荡开多少。战斧砸劈在盾牌之上,或是盾牌破开,或是连人带盾都被扫倒。

    转瞬之间,陈睿防御阵列当中就陷下去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跟在夏侯塍身后的曹军悍勇精锐,便是趁着这个时机挥舞着刀盾,将缺口撑住,让身后更多的曹军兵卒大吼着冲进去四下劈砍。

    夏侯塍仗着自己身穿重甲,只是遮蔽着面门等要害之处,其余的刀枪甚至不管不顾,只是疯狂砍杀。沉重的战斧呼啸而下,一般兵卒即便是格挡住了斧锋也未必能承受其撞击。

    在夏侯塍身侧,专门有两名护卫持盾提刀,为其遮蔽两翼,使得夏侯塍可以放心的往前厮杀。

    转眼之间,陈睿盾墙就被撕扯出好些个豁口,血雨纷飞。

    看着朝着自己逼近的曹军兵卒,陈睿有些慌乱,可是脚下没有松动。

    援军还没到么?

    那自己这条性命,看来是保不住喽……

    陈睿此时居然想着的是自家婆娘会不会拿了抚恤金改嫁……

    就在夏侯塍就要冲到了陈睿中心的时候,忽然有马蹄声如闷雷一般的响起!

    陈睿大喜过望,高声大呼:『我们援兵来了!援兵来了!挺住就是胜利!』

    随着陈睿的呼喝,阵中不管内外,似乎都在跟着大喊,『援军到了!到了!』

    反观夏侯塍一方,则是如同冰水临头一般。

    ……

    ……

    黄成策马当先。

    在混乱的火光映照之下,依稀能够看见陈睿的旗帜依旧矗立在九泽边上,黄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现在问题是在黑夜之中,不管是战马还是人,都没有办法清晰的辨认九泽的边缘,所以黄成并不能直接冲向陈睿所在之地,只能是冲向夏侯塍的后阵,避免万一不小心冲过头,直接冲进了九泽之中去的尴尬场面。

    这也使得夏侯塍的部队能够稍微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不至于当场就被骑兵冲垮。

    可就仅有这么一点机会而已。

    此时此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即便是夏侯塍攻进了陈睿中阵,也同样逃脱不了被黄成骑兵围剿的命运!

    夏侯塍有些呆滞的看着忽然出现的黄成人马,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看着麾下亲信护卫,在和陈睿阵列当中的兵卒纠缠厮杀在一处,或是砍杀对方,或是被对方砍杀,看着黑夜之中涌动的骠骑骑兵朝这里疾驰而来,看着在他身边的护卫好像是张口向他大呼什么……

    夏侯塍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就这么无功而返了么?

    就只能再丢一次脸,灰头灰脸的再承受一次,或是更多羞辱么?

    不!

    在这一刻,他宁愿当场战死,也不愿意再回头去承受那一份羞辱!

    现在他还有机会,只要最后的一次冲击,也许就可以斩下陈睿的头颅,到时候陈睿的阵列就会崩溃!

    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回头来对付黄成的骑兵,或许还杀出一条血路来!

    思路定下,似乎周边消失的声音重新灌进了夏侯塍的耳中,他听见身边的护卫焦急的在大叫着,让他撤退。夏侯塍伸出手,抓住了身边护卫的肩膀,『不能撤!再撤我们就全完了!冲上去!唯有死战,方可求活!』

    这个在山东从未受到什么挫折的夏侯二代,终于是在战场之上成长起来。

    可是……

    不是所有的成长,都一定有回报。

    虽然说夏侯塍的冲击很是疯狂,但是等到了援军的陈睿等人也同样咬着牙支撑着!

    只要等到天明,视线一清,黄成就可以轻易的将这些曹军杀败,杀溃,将这些曹军兵卒像是驱赶牛羊一样往九泽里面赶!

    之所以现在曹军还能进攻,只不过是因为天黑视线不清,骑兵不敢冲得太猛,不小心自己冲进九泽里面而已。

    所以曹军一方想要尽快解决陈睿,而陈睿等人则是明白只要坚持到天明就是胜利,双方都在拼命!

    在这样的局面下,结果率先崩溃的,不是陈睿,也不是夏侯塍带着的曹军精锐,而是那些太原晋阳的降军……

    这些降军,在气焰嚣张的时候,就像是天下第一,舍我其谁,可是真等遇到了如此困难的局面,又是最先崩溃。

    一些降军大声嚎哭着,嚎叫着什么我早知道我就明白,然后失魂落魄宛如行尸一般乱走乱撞,被人砍死或是跌入九泽之中,也有一些人则是朝着黄成等人而去,抛下兵刃企图再次投降活命……

    败落,似乎成为了定局。

    ……

    ……

    夏侯惇持刀,立在土山上。

    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

    晋阳攻克之后,夏侯惇就利用滏口陉不断的往晋阳集结曹军人马,可是在这个季节想要通过太行山大规模的运输兵马,并不现实。

    所以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夏侯惇必须要表现出强势的态度来。

    这一点很关键。

    如果说夏侯塍能够击溃陈睿,那么夏侯惇就能腾出手来做更多的事情。

    但是现在夏侯惇对于夏侯塍,他很失望。

    夏侯塍没能够达到夏侯惇的要求,也没有能够实现战术上的目标,对付一个陈睿都这么吃力,又怎么可能担任更多的职责?

    寒风吹拂,带来了远处厮杀的声音。

    斥候来回奔走,将战况一点点的汇集到了夏侯惇这里。

    对于夏侯惇来说,现在又是到了选择的时候。

    生或死。

    这是一个问题。

    而现在,夏侯惇同样要面临这个问题。

    他的生死,以及夏侯塍的生死。

    甚至是更多人的生死。

    原本夏侯惇希望夏侯塍能够顺利的斩下陈睿的头颅,并且能够将潜藏在侧后的伏兵引诱出来,然后一同夹击,彻底打开通向平阳的道路。

    即便是夏侯塍无法顺利实现击破斩杀陈睿的目标,那么在对方伏兵出现的时候及时回军,将对方伏兵拉扯到到这里来,也会让夏侯惇会有一个比较舒服的攻击位置。

    之所以夏侯惇没有将计划向夏侯塍全盘托出,细细嘱咐,那是因为夏侯惇希望夏侯塍能够真切的领悟到在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可能时时事事都依靠上级的命令,或是预先的计划。

    就像是当年夏侯惇跟着曹操征募兵马,谁能想到半夜会营啸?谁能想到曹操领军进徐州,结果后方出篓子?没想到,可以是理由,但是没想到之后怎么做才是关键。上一次夏侯塍在阳曲没想到,那么这一次呢?

    夏侯惇很遗憾的发现,夏侯塍依旧没想到。

    或许是夏侯塍醒悟得太晚,或许是最开始夏侯塍拼命得不够,夏侯惇一直等到了黄成出现之后,夏侯塍依旧没能够拿下陈睿,反而有陷入重重包围的可能。

    当黄成领兵出现的时候,夏侯惇便是有些坐不住了,心中也是猛跳。

    可夏侯惇毕竟是宿将,对于战场还是有那么一些独到经验,他没有立刻就做出什么举动,而是派遣了斥候仔细的查探,发现黄成的人马并不多。

    夏侯惇判断,这就是河东或是北地的骑兵,

    他再次确认,斐潜统领大军前来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并不是很大。

    因为夏侯惇自己是统兵多年,又是负责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曹操大军的后勤支持,他相当清楚一支大军所需的物资是多么的庞大,是多么的繁琐,所以要说斐潜领大军到了关中,夏侯惇相信,但是说到了河东,夏侯惇不是很相信。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河东都无法容纳大规模的兵马,就算是什么都不干,超过五万人以上的集结,都很容易将河东吃得千疮百孔。

    即便是从长安三辅运输物资到河东来,也不现实,夏侯惇千方百计的想要从滏口陉调兵,可是道路艰难,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增加了一两千人,而斐潜想要将大军从关中挪动到河东,就算是龙门渡上冻,又能来多少人?

    更为重要的是,光人来还没有用,如果没有军资粮草跟进,也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就像是夏侯惇自己,如果没有获得晋阳的物资,他现在都不敢在太原境内久待!

    所以,夏侯惇分析,只有在长安三辅那么一大块的区域内,才有可能集结大军,所以斐潜统御大军进军河东,抵达当下战场的可能性并不大。

    既然如此,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必然就是河东或是北地的偏军了。

    因此如果夏侯塍能够按照原先的计划,击败陈睿,然后再将对方伏兵引来,夏侯惇就可以趁着对方追击夏侯塍的队形散乱的时候,突然爆起,那么击败对方的概率就很大。

    只可惜夏侯塍昏了头,这一次,死活不肯退。

    夏侯惇原本以为夏侯塍会再次撤退的。

    失败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失败。

    夏侯塍败退了一次,不代表说以后就不能败退了。

    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能退,才是最为关键的成长。

    可是现在,如果夏侯惇坐视不理,那么身陷骠骑军包围之中的夏侯塍可就真没救了。

    时间在流逝,黑夜即将过去,可以提供给夏侯惇的选择时间不多了……

    『来人!』夏侯惇的声音,沉闷的响起,『举火!』

    火把被点燃了。

    然后更多的火把被点燃,形成了一个宽阔的且巨大的光带。

    星星点点的光火,就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又像是一张张开了的大嘴,要将九泽一口吞下。

    ……

    ……

    正在组织人马对于夏侯塍进行围剿的黄成,猛然间听见兵卒喧哗,便是顺着声音往远处一望,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曹军倾巢而出了?

    太原晋阳有这么多的曹军人马?

    正常来说,一伍一火,那么这么多火把,粗略一算,少说也有近万人!

    晋阳之中曹军有这么多人么?

    黄成在内的大部分将领都知道夏侯惇攻陷了晋阳,崔均不战而降,但对于曹军人马的数量并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值。

    夏侯惇为了维护在太原的统治地位,玩弄了当年董卓干过的事情,就是夜间兵卒偷偷摸摸的出城,等到天明在光明正大的回来……

    要知道在大汉,能算出十以内加减的,都是人才了,很多人对于上百上千的数值根本算不过来,也毫无概念,要不然也不会搞出一个波斯大军528万的笑话来。

    现在黄成说要晋阳内有多少曹军,他也确实是说不上来。

    虽然黄成有些怀疑曹军是疑兵之计,但是他找不到自己必须要和对方立刻生死相搏的理由。

    在黑夜之中,如果万一不是疑兵,对方以逸待劳,鬼知道事前做了什么准备。而自己这一方的人马在根本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挖陷马坑有没有拉绊马索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就是等于送死。

    其次,如果自己这一方的骑兵白白断送在了对方的陷阱之中,那么不仅是救不下陈睿,还有可能牵连到了在后方的斐潜。

    唯一的对策,就是暂且收拢队伍,对于曹军的虚实派遣斥候进行侦查,但是如此一来,就有可能导致夏侯塍找到机会逃脱……

    黄成思索了片刻,很快就决定以稳妥为主。

    在自己这一方有利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去选一个不确定的项目。

    虽然说收兵会使得一部分的曹军得以逃脱,但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逃到晋阳?

    那根本无所谓。

    要是能飞上天,多少还会让黄成担忧一阵,可是如果仅仅是让夏侯塍退走回晋阳,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于是黄成一方面收拢部队,防备曹军进攻,另外一方面则是接引陈睿等人撤退。

    天明之后,斐潜到了现场。

    在查看了曹军遗留下来的痕迹之后,黄成的脸就臭了。

    斐潜呵呵笑着拍了拍黄成的肩膀,『换成我,我也是如此选择。不必在意,如今你我已经无须行险,以堂正之兵而战,何怨之有?』

    确实是如此。

    在相对弱小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的以小博大,但是等真正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计谋的重要性就开始下降了,所谓策略,更多的呈现出是大势所趋。而在这个大势之下,即便是翻起一些浪花来,也无法改变根本。

    就像是曹军夏侯惇虽然欺骗了黄成,可是又能有什么彻底的改变?

    在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上来看,曹军以三千人装成了近万人,确实效果不错,可是装的毕竟是装的,天亮了一看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黄成还是觉得有些不爽,咬着牙说道,『主公,某愿立军令,不克晋阳,誓不罢休!』

    斐潜笑着,然后抬头望天,『哈哈,你先看看这天……』

    黄成跟着仰头而望。

    天空之中阴沉沉的,即便是此时已经算是日中了,可依旧没有多少阳光可以穿透云层。

    『主公之意是……天时有变?』黄成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春暖未至,若是进军晋阳……且不说这天时不定,就说昨日之战,降兵依旧听从曹军指令,若是煎迫过甚,反而会令其相互依存……』

    这一次的战斗,不能仅仅是盯着表面上斩获的首级数目,还需要看战斗背后引申出来的东西……

    夏侯惇有夏侯惇的判断,斐潜同样也可以根据当下的情况,判断出夏侯惇的兵力其实也同样不多。

    『更何况……』斐潜笑了笑,目光转向了南面,似乎在看向了潼关之处,『曹丞相……恐怕也是等不及了……』

    而且从各种迹象来看,夏侯惇还在为曹操的正面进攻而努力拉扯,却不知道当下老曹同学的后院快要起火了……

第3155章当顽强遇到顽固

    对于魏延来说,功勋似乎是他一生的最大的追求,所以当他知晓乐进撤退之后,便是立刻追咬了上去。

    魏延觉得乐进的头颅将是他踏上巅峰的一块很不错的基石。

    山林之中,魏延看着手下的军校,『再说一遍,不可恋战,能杀就杀,不能杀也不可勉强……见过虎豹没有?他们从来不会做冒风险的事情……首级很好,但是如果因此负伤,那就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都记住了没有?』

    对于大汉当下的医疗条件来说,即便是斐潜在军中配备了一些疗伤的药膏,消毒的酒精,但是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伤口的发炎,尤其是在这种比较复杂的条件下,一旦无法彻底清洗伤口,导致伤口溃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灾难。

    魏延说着,扫视过众人,虽然他说得很严肃,很认真,但是他在手下的眼睛里面没有看到什么畏惧,只有雀跃的神色。

    魏延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挥手,『各队按照编号,相继出发!』

    魏延无师自通的将整个部队打散了,以小队为单位,像是狼群一样跟在了乐进赵俨的残兵后面。这样一来,魏延只需要带着核心的部队,在必要的时候进行组织,协调,安排,以及统计战功就可以了。

    魏延这边相对轻松了,乐进和赵俨就倒霉了。

    乐进和赵俨这样曹军的高级将领,即便是负伤了依旧可以得到不错的照料。

    可一般的曹军兵卒就只能在魏延的追击当中不断地受伤,掉队,然后死亡。

    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是没有曹军兵卒试图垂死挣扎,但很遗憾的是曹军兵卒的这种反抗在没有有效的组织之下,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效的……

    就像是在山间里面遇到了一群狼,防得住正面防不住背后,注意了侧翼又会被另一边偷袭。

    更重要的是曹军兵卒战败之后,士气崩塌,绝大多数的人都想着反正只要跑得过身边的那些家伙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回头呢?不如趁着对方在围杀其他人的时候多跑两步。

    于是,在这一片的山林之中,魏延他们已经把曹军兵卒当成了猎物。猎物正在奔逃,而他们只需要小心谨慎的进行攻击,避免猎物垂死挣扎造成的伤害。

    太行山是平等的,山地之中,所有人都是两条腿,即便是四条腿的牲口,走起来的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曹军残兵败将正在往前而行,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队列。

    『嗖嗖……』

    几声尖锐的破空声,然后便是有几名曹军兵卒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曹军的军校混杂在队列之中,在听到惨叫的声音的时候连多回头一下都欠奉,直接缩着脑袋往前急走。

    为了不引人注目,曹军军校甚至换了一身普通兵卒的衣袍,歪歪斜斜的提着一把战刀,当成像是拐棍一样往前走。

    在经过了好几次的袭击之后,这些曹军军校也总结出了一个浅显的规律,如果在遭受袭击的时候站出来指挥兵卒,往往就会成为下一次被袭击的对象。

    他已经有几个同僚,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死去了。反而什么都不做,那些狡猾的骠骑兵卒也无法分辨出混杂在败军之中究竟哪个才是中层士官,屯长曲长。

    ……

    ……

    赵俨找到了乐进。

    『这样下去不行。』

    赵俨身上中的是箭伤,但是不是近距离的箭矢,而是城头上射下来的流矢,所以他的伤比起乐进来说,更轻一些。

    乐进是腿部受伤,正常来说应该是躺倒休养才是,可是在当下太行山之中,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提供给乐进好好疗伤?

    『……』乐进沉默着。

    一方面是当下的局面,所有人都知道很棘手,另外一方面是乐进负伤之后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如今也是精疲力竭,连话都不想要多说一句。

    『把你的盔甲给我,旗帜也给我……』赵俨缓缓的说道,『我在这里扎营,挡住他们……』

    乐进猛的抬头,盯着赵俨。

    『按我的估计,我至少可以在这里挡住他们三天……』赵俨指着周边的地形,『你看,那边有一个平山,山顶上刚好可以覆盖这边的道路……我让一部分人上山,一部分人在山下,就可以形成犄角之势,挡住后面的追兵……追兵想要越过这里,要么只能绕道,要么就只有强攻……』

    赵俨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我最多就只能保证三天……在三天之后,就算是他们想要追……只要乐将军你将痕迹遮蔽好,他们就算是想要追也很困难……』

    乐进皱着眉头,『……为什么?』

    逃走,还有一线生机,留下,就基本上只有死亡了。

    赵俨坐在了乐进身边,仰头望天。

    山梁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灰暗阴沉的天空。

    『在我家乡,没有这么多的山……』赵俨微笑着,声音清淡,『周边都是田……现在这个时节,应该有很多农夫在准备春耕了吧……可是如果国家不能安定,百姓又怎么能安心耕作呢?昔日董贼二月屠阳城,载头颅归洛,称攻贼大获,河洛百姓闻之鼓舞……呵呵……武夫治国,便是如是……后来,我听闻主公迎天子,在颍川治理水利,开荒耕作,我就知道我应该做一些什么了……』

    乐进默然。

    『我没去过关中,关中有多么好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当年西凉人砍杀颍川人的时候,没有半点的留手!现在说什么凉雍豫冀是一家,那么当年砍杀阳城之人,将那些无辜百姓谎称贼人的时候,又何尝想过都是一家人?!』

    赵俨声音很平,就像是愤怒已经凝结成为了墨迹,烙印在心头。

    『骠骑很强,确实,但是他想要改变祖宗之法,这就是罪!我何尝不知道祖宗定下来的这些规矩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是应该徐徐而改之,不应该如同骠骑一般全数推翻!这是大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善举的大恶!』

    『人心贪欲是永无止境的,今日给了一瓢,明日就想要一升,又日得了一升,便是想要一石,不得则不喜,就连早些时日得了一瓢一升之恩也尽数皆忘!骠骑施恩于无知百姓,便是助长了这些人的贪欲!董贼当年西凉兵鼓噪要钱粮兵饷,没有了怎么办?现在骠骑在关中重金养兵,但是如果扩展到天下呢?将所有大汉收入都去养兵么?那百姓呢?待这些兵卒欲壑难填之时,便是阳城之难重现!』

    『是当年先秦始皇帝威武,还是当下骠骑威武?是大汉开国高祖厉害,还是如今骠骑厉害?当年高祖一统天下,何尝不知道天下各个郡县都有各个郡县的问题?即便是强秦,各地差异又岂能从一而论之?高祖雄才大略,以黄老定天下,各地郡县方安。』

    『试想,豫州之人不知冀州之所急,以豫州治冀州,可乎?更何况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骠骑企图以关中之法而法天下,谬之甚也。』

    『今有难,俨一介书生,惜武艺平平,不得以克强敌……』赵俨转头看着乐进,『将来欲战西凉,征四方,乐将军比我重要得多……故而,这一次,就让我先行一步罢!』

    乐进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困境。

    打败仗本来没什么。

    曹操自从起兵至今,也不是百战百胜,还有很多次都是被逼到了绝境之中,但是依旧能够重新站起来,所以乐进也相信这一次曹操就算是战败了,也依旧可以重新卷土重来。

    但是这是更大,更深远的战略层面的事情,乐进也没有资格去说什么,对于他而言,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在曹操卷土重来的时候,还能够继续征战,而不是憋屈的死在太行山中的无名山道上。他可以接受一时的受挫,但是他不能接受就此盖棺定论,表示乐进就是个废物。

    他何尝不想要设伏搞死跟在后面的魏延,可是他的伤势不允许,他的辎重也同样不允许。

    乐进看着赵俨,再次问道,『为什么?』

    赵俨抬头看天,『这个天气……乐将军,如果再不决断……有可能你我都走不出去……与其如此,还不如保一个就好……你把你剩下的部曲留一半下来,然后再把伤兵留下来……』

    赵俨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环,在手中摩挲了一下,然后递给了乐进,『我家在阳翟城西街安乐坊……若某不测,家小还望将军照料一二……』

    乐进起身,郑重朝着赵俨深深一拜。

    赵俨没有躲避乐进的大礼,只是笑着,然后将手中的玉环往前递了递。

    ……

    ……

    几声长短不一的鸟鸣声在山林之中响起。

    魏延侧耳听了一会儿,有些惊讶的说道:『曹军不走了?』

    在魏延身边的老马说道:『这些贼娃子,想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魏延沉吟了一下,『有可能,逼急了总要跳个墙……走,上前面看看去……』

    山道之中,临时性的堆叠了一些木头石头,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拒马墙,一些曹军兵卒便是在拒马墙后面,死死的盯着魏延的方向。

    在山道一侧的小山顶上,一杆乐字战旗迎风飘扬。

    那柄战旗略有残破,还带了一些血污。

    在战旗之下,几名带甲护卫正在四下巡查。

    魏延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脑袋,观察着,巡游着,轻轻的啧了一声,『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魏延看得出,这些曹军兵卒都是弃子。

    可现在问题是,要么打,要么绕,可不管是选择哪一个,都要消耗时间,而对方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就差一点。』魏延叹了口气,『若是再过两天,将曹军上下士气全数消耗光,那么他们就算是想要丢车保帅,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出来了……』

    『将主,怎么办?』老马问道。

    魏延嘿嘿笑了两声,『还用问么?当然打过去啊,要不然我们追了一路干什么?』

    老马说道:『我看到山顶上有人在堆叠石头……这些家伙看起来是要玩命了,这要是真打,肯定会有不少损伤的。』

    魏延从石头后面退了下来,笑着,『知道这地方叫什么?』

    老马摇头。

    『叫做杀豚岭!』魏延指了指那些曹军,『豚都摆上去了,不杀岂不可惜?』

    『啊?』老马敬佩的看着魏延,『将主连这里小山叫什么都知道?』

    魏延一笑,不置可否。

    他哪里知道这个无名山头叫做什么?

    但是从今天开始,这里就叫做杀豚岭了。

    因为魏延要在这里杀猪。

    虽然看起来就知道这些曹军准备拼命,可是魏延根本就没有将这些曹军看在眼里……

    于是,魏延就吃亏了。

    魏延想要当天夜里就偷袭,却没有想到赵俨早就预料到了魏延会玩这一手,有意在半山腰上悬挂了一些用来示警的铁片和小机关,虽然不能给魏延偷袭而来的兵卒造成多少直接的伤害,却让这些魏延兵卒暴露了位置。

    『嘭!』

    石头从山顶上被推了下来,沿着山坡滚滚而下。

    『找个掩体趴下!』

    有老兵大叫着。

    在这个时候,经验就决定了一切。

    一个稍微高一些石头或是树桩,就能救命,而到处乱跑,或许就将自己送到了石头下面,或许一脚踩空跌落山涧。

    几声惨叫响起,魏延的脸色铁青。

    夜袭没能成功。

    第二天,魏延就只能稳扎稳打,正面进攻。

    无名山顶之上,赵俨看着魏延的阵列。

    『这是要声东击西……』赵俨转头说道,『正面的这些人迟迟不动,必然有诈!派几个人去后山盯着……』

    赵俨原本的计划是要先埋伏一下魏延的,但是他没想到魏延的斥候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更敏锐,因此不得不放弃了在山道中间落石的计划,只能是和魏延正面对抗。

    埋伏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设的。

    这种地势,任谁都会见到了对方兵卒就会想到有埋伏,就会事先侦查。

    所以,要想埋伏成功,就需要诱敌,甚至是需要派人佯败,把魏延引诱过来。

    但赵俨当下的兵卒却诱不了敌,做不了这个事情。

    士气不足,伤兵居多,搞不好一退就成了大溃败,所以只能是摆下阵势,逼迫着魏延上来攻打。虽然说赵俨也破解了魏延的夜袭,可是这并不能算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只要有一点军事经验,都会知道要防一手。

    而考验现在才开始……

    魏延盯着山头,看着赵俨的身影。魏延不认识乐进,所以他以为赵俨就是乐进。毕竟不可能像是游戏当中一样,将名号高高的悬挂在头顶三尺之处。

    昨天夜里的偷袭不成,魏延手下折损了五个人。

    这让魏延真正认真起来。

    声东击西。

    没错,魏延就是声东击西,但是他的声东击西并不是真的就是简单的声东击西。

    后山喧嚣声响起,然后便是听到有滚石砸落的声响。

    魏延嘴角翘起了一些。

    来啊,死劲砸!

    夜间的滚石不好躲,是因为看不见,可是在日间的滚石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赵俨选择的这个『杀豚岭』,虽然说确实地形不错,但毕竟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能说是相对不错,于是就给魏延留下了可以进攻的破绽。

    落石的威力确实很大,不管是挨到还是碰到,非死既伤。

    可要是既没有挨到,也没有碰到呢?

    从山顶抛下的石块,本身是有各种棱角的,重心也不一致,这使得石块一脱手,基本上就全靠石块自己飞了,根本无法准确控制落点。

    同时,石块落下的时候,会翻滚,会弹跳,如果躲在石头凹处,亦或是粗大的树桩后面,除非是刚巧落下的时候砸在了凹槽之中,那么以魏延手下的老练精兵,多半都可以避开死亡的拥抱。

    真要被砸中了,那就只能是运气不好了,就像是后世炮击的时候躲在炮弹坑里面然后被第二发炮弹命中了一样。

    然后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赵俨的『炮弹』,不是无限的,虽然说山顶嶙峋,一大块都是石头,可是想要将石头从脚底下抠出来,然后再砸下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赵俨虽然很快的发现了魏延的『声东击西』,实际上图谋的是消耗赵俨积攒的石头,然后下令让手下省着点用,但是再怎么节省也有用光的时候,等到了天色渐暗,积攒了许久的石头就用尽了……

    魏延高声大呼,从两面突击,直冲山顶。

    赵俨手下的这些残兵,在失去了滚石擂木这种强大杀伤武器之后,就根本不是魏延手下精锐兵卒的对手,即便是赵俨亲自提着战刀上一线搏杀,都无济于事。

    虽然说乐进留给赵俨一些精锐部曲,但是其他大多数曹军兵卒都是伤兵,根本抵挡不住如狼似虎一般的威严兵卒。

    赵俨计划是坚持三天,结果只坚持了一天半,所以他不能死,在魏延即将攻杀上来的时候,赵俨站了出来,表示投降……

第3156章当投降遇到投资

    站在魏延面前的赵俨,狼狈不堪,可是并没有因此就低声下气,而是有些不卑不亢。

    『汝欲降?』

    魏延似笑非笑。

    『降与否,不决于我,乃决于将军也。』赵俨拱手说道。

    战到了最后的时候,曹军近乎是拼杀光了,一些残兵大多数都有伤,哀哀呻吟着。

    赵俨穿着战袍,外面套着盔甲,兜鍪已经掉落,散乱着头发,脸上带着污垢和血迹,武器么,自然已经被收缴起来。

    其余残存活下来,没有带伤的曹军兵卒,也不多,被捆在了一旁。

    魏延没让兵卒捆赵俨,因为魏延有这个自信。

    就算是再多十个赵俨这样的,也不是魏延的对手。

    更何况魏延现在手中握着战刀,即便是没有出鞘,魏延也有把握在赵俨稍微做出一些危险出格的动作之时,就一刀将其砍翻在地。

    所以魏延问赵俨话,其实有些像是猫看着老鼠,带着一种戏耍猎物的心情,不管老鼠做什么,怎么跑,都逃不出猫的手掌心。

    可是当魏延和赵俨面对面的时候,魏延却从赵俨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种让魏延觉得有些诧异的神色……

    不是畏惧,也不是疯狂。

    似乎还有点蔑视?

    嗯?

    还有些担忧?

    赵俨看着魏延,像是看着一个文盲。因为赵俨担忧自己说的东西,文盲听不懂。

    万一魏延上来就是要杀,那就真的秀才遇到兵,啥都说不清了。

    这种文人看着武人的目光,魏延有一段时间经常见得到。

    那时是在荆州。

    武人轻贱,文人高贵。

    或者说,干活出力的都低贱,动嘴皮动脑筋的都高贵。

    瞧不起泥腿子,不就是因为泥腿子整天都要和泥土打交道,浑身上下不是臭汗味就是泥腥味,亦或是什么大粪的味道,和士族子弟们穿着素纱绢衣,夏居于凉亭由美婢挥扇,冬着皮裘坐拥暖香投食,何尝是天地之别?

    武将兵卒也是如此,行军路上,泥水汗水混杂一起发酵,虱子跳蚤在身上狂欢,杀戮的时候鲜血腥臭,开肠破腹的时候凄惨哀鸣,哪一个会和舒适这两个字挂边,又有哪一个是风雅之态?

    就算是后世封建文人传唱赤壁,依旧是喊着『羽扇纶巾』,谁去管参战的大头兵是脏,还是臭?

    如果人人都去风雅,脏累的活谁干?

    这个问题,士族子弟就不去思索了,反正他们觉得人多的是,这个不干,总有人去干。

    当年,魏延也嫉妒过这些文人,这些士族子弟。

    在荆襄的时候,魏延殴打杨仪,虽然是一时激愤,但是未必没有长时间因为身为武将而受到的各种不公的累积。那些文人士族,战功不如他,武艺不如他,军法不如他,可偏偏就是因为出身是士族,是大户,是和谁谁有什么关系,便是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凭什么?

    这些念头转过,魏延心中那种不忿感愈发强烈。

    魏延当下已是督领一军的大将,有独断的军事权,但他在心中还是有些不满。不是对于骠骑不满,而是对于这种文人重武人轻的不满,认为这种重文轻武是对于魏延这样武将的不公。他想要更大的功业,并以此来证明自己比那些文人有更大的价值。

    『汝欲降?』魏延盯着赵俨,『汝有何能,可容苟活?莫非自诩不能死,又相之乎?』

    听了魏延的讥讽,赵俨不仅没动怒,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然懂得典故嘲讽,那就至少能听得懂话。赵俨朝着魏延行了一礼,说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先贤……只想问将军一句,将军欲以屠戮之名而誉天下乎?』

    『……』魏延沉默了下来,然后眯着眼看着赵俨,『汝是在讥讽于某?』

    赵俨摇了摇头说道:『非讥讽也,乃欲明志也。或许……可誉于天下,你我之志也,或以恶名之,或以善名之……由此可观骠骑之志也。』

    『骠骑之志也是汝可言论之?』魏延哈哈大笑。

    『骠骑欲得天下,何天下不可论之?』赵俨说道,『更何况若是连此等心胸都无,便斩了俨就是。』

    魏延微微一愣,然后很快的哼了一声,『不必激将,有事说事。』

    赵俨看了看天,『如此天时,将军依旧紧追不怠,说明将军渴望功勋之心,大于天时之威胁……也同样说明了将军如今声闻不显,否则……』

    赵俨有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没有等魏延追问,或是做什么其他的举动,便是接下去说道,『否则也不必行险追杀至此……如果不是将军有大志向,又何必如此辛劳呢?』

    魏延没有回答,脸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有眼眸当中一点底光似乎闪动了一下。

    他原本就是很有主见的人,拿定了主意不会轻易变更,所以不论赵俨说什么,都不会被其言语打动,只不过唯一能打动他的,也就只有他自己。

    是他自己的本心。

    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征战不休,是为了好玩么?

    还不是因为曾经听了一句话?

    魏延的手,在刀柄上轻轻摩挲。

    刀柄上有几个字,已经是很模糊了,但是在魏延心中,依旧很清晰。

    这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场面。

    双方前一秒还在相互砍杀,死去的尸首还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山间山道之中,血腥味混杂着人类腹腔的腥臭味道萦绕在四周,而现在魏延却和赵俨两个人像是知交一般的在谈及『志向』。

    『大汉不应该是这样……三皇五帝以来,盖无以屠戮而获天下者……』赵俨沉声说道,『山东多迂腐不假,可骠骑手下有多少是熟悉山东之人?我去过司隶,冀州,豫州,兖州,知晓各地地形,明达山东习俗……我还知道不少曹丞相军中秘事……将军觉得我有没有这个价值?』

    魏延盯着赵俨,『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赵俨哈哈一笑,『赌一把而已。』

    『赌一把?』魏延问道。

    赵俨点了点头,『我答应了文谦将军,说在此可以拖延三日……结果只有一天半……』

    赵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高看了我自己,也小看了将军你……但是既然承诺了旁人,就不能轻易就此放弃……所以我想要赌一把……如将军犹是董贼之辈,只知首级之功,却不明屠戮之害,那么俨自死也。将军尽可先斩我,然后去追文谦将军……如将军尚有大志,愿大汉复定,而不是天下大乱,止杀于此,放文谦将军一条生路,我就降了骠骑……骠骑若欲知山东如何,我自当尽言之……毕竟骠骑还是大汉臣子罢?当知杀主残臣,天地所不佑,人神所同疾……』

    魏延哈哈大笑,『我就在此地,将尔等尽数斩之,又有谁知晓什么?』

    赵俨指了指天,指了指地,然后指了指魏延,『天地可知,将军自知。』

    『……』魏延瞄着赵俨,忽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你就是想要拖延我些时日,好完成你的承诺……有意思,有些意思……』

    赵俨玩了心眼,但是又坦白了其中的原由。

    赵俨之前都是和军中将校打交道,所以他明白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而最为关键的是赵俨坦诚的讲出了他的目的,而不是藏着掖着让魏延去猜。

    当然,赵俨也没有说全盘托出,什么都讲,比如他就没有说完全告知什么,而是想要知道什么他就说什么……

    魏延笑着,『这样……既然是打赌,那就打赌……若我在此地等候三天,你就替我主出谋划策三年……如何?』

    赵俨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君子一言。』

    魏延伸出手来,和赵俨拍了一下,『驷马难追!』

    说完,魏延便是转身走开,『留那几个活命……动作快些,这地方不能待了……』

    赵俨一听,便是急了,『你……你……』

    魏延回头一笑,『放心,我没说要出发,就是换个地方……这里血腥味这么重,晚上定然招来豺狼虎豹……』

    见魏延等人走远,硕果仅存的三四名曹军兵卒在赵俨的身边,『赵参军……就算是三天之后,这些人多半还是会追的……』

    赵俨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

    『那参军你真的要去……那边?』

    赵俨斜眼看过去,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是为了自己活命吧?我是想要能有机会多救几个山东之人……不让阳城之屠,再次上演……更何况……拖延几分骠骑军脚步,也是好的……』

    魏延走到了一旁。

    魏延手下的老马凑到了魏延身边,『将主,我们……真就不追了?』

    魏延一边走,一边哈哈笑笑,『谁说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看看,我们的人也很疲惫……不正好找个机会休息一下……而且敌方见我们没追……人啊,这一口气松下来,想要再提起来……哈哈……』

    魏延斜藐着赵俨那边,然后嗤笑了一声,想要用降兵来害我手下士气?

    想得美。

    一天半,自己的手下可以好好休息,而那些负伤的曹军么……

    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就算是这一天半能熬得过来,到时候就叫赵俨自己带曹军归河东,到时候那些曹军撑不住死了,也算不到魏延头上……

    想要计算我魏延文长,哼哼。

    ……

    ……

    平阳城中,斐潜坐在正厅当中,而这一次摆放在厅堂正中的,不是图舆,也不是沙盘,而是金银铜币。

    新式的骠骑钱。

    战争。

    在原始社会,或许只是骨头棒子和木头棒子的对抗。

    到了封建时代,那么就是进入了青铜器和铁器的相互搏杀。

    那么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战争就仅仅是双方列阵,骑马砍杀么?

    岂不是太丢穿越者的脸了?

    在斐潜这里,货币战争也是战争。

    『夫钱币者,盖国之经济兴衰之所显也。自古以来,国盛则币兴,钱好,肉实,百姓多欲受之,国衰则币疲,钱恶,皮坏,百姓多摒弃之。』

    『货币者,交换之媒介也。货币之制,乃规范流通之法是也。二者相辅相成,共济天下之所用。』

    斐潜坐在厅堂之中,在他的阶下,是闪闪发亮的新出炉的钱币,甚至有些财神爷的味道。

    当然,更多的是散财……

    『然货币之价非定也。时市坊所需,则价高,时战乱动荡,则价低,故而古人多迷茫,以为货币之制以多寡为论,实则谬也。』

    『一国之币,当如刀枪,若不知其弊,便亦受其害。是故,为政者当审时度势,以定货币之制,以护国家之兴盛。』

    斐潜缓缓的说着。

    对于在平阳之中的很多人,尤其是对于荀谌和司马懿来说,斐潜都将委以重用。

    司马懿作为河内人,又是以弟殉道,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证明了自己,将来出任山东之地的官吏之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荀谌作为较早投奔斐潜的谋士,虽然说犯了错,可是毕竟这么多年在平阳之中,勤勤恳恳的负责所有后勤事项,没有一句怨言,也是到了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时候。

    因此荀谌和司马懿自然就入围了可以为斐潜在山东推动经济制度变化,改变华夏货币历史的人选之中。

    华夏的货币,其实是一个隐形的,持续了几千年,可就是没能利用好的大杀器。

    在整个源远流长的华夏货币历史上中,华夏从上古到近代被八国联军打崩之前,都是在亚洲处于货币制定者的身份,汉代就不说了,周边的国度友邦,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弟弟,连正儿八经的货币都没有。

    结果汉五铢钱就这么白白的给周边各个国度使用,一点都没有起到应有的货币大砍刀的作用。

    到了唐代,华夏铜钱适用范围更加扩大,东倭市面基本上流通的都是唐钱,大名私铸的钱都被人嫌弃。至于死鸭子全身上下就剩下嘴硬的棒子,就算是再怎么否认,也无法抹去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货币制度的事实。

    在宋代之后的经济发展,使得宋代对于货币的需求量剧烈增加,对于周边国家的影响也更加深远。明朝的白银货币使用率更是居于世界之冠,美洲大量的白银流入华夏,然后变成丝绸和瓷器流到西洋……

    华夏想要扩展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货币制度的支撑,那是不可想象的。在辽阔的疆土之中,口音肯定有所不同,习惯也是迥异,可是只要使用的是同一种货币,就有沟通和交流的可能。

    『钱币有三。黄金,白金,赤金是也。』斐潜指着面前的货币说道,『然此称谓,民常乱之,不知所谓,故当新名之……黄金称金,白金称银,赤金称铜,此为定律,以区分之。』

    说文解字之中,就有『银,白金也』的解释。

    至于后世的白金,按照大汉现在的科技水平来说基本上是提炼不出来的。

    白银一开始是被华夏排除在货币之外的……

    『农工商交易之路得通,故有龟贝金钱刀布之币而兴焉。此乃民之所需,如高山之流水,拥塞之不能。』斐潜缓缓的说道,『秦兼天下,统六国之币,以为二等。黄金以镒名,为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其重如文,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物之饰,不为币。』

    白银从不为币,到成为流通巨大的法定货币,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可以说是到了明朝之时,白银才正式的在华夏货币化,甚至成为了银本位。

    这其中原因,其实和华夏大一统相关。

    华夏的大一统促进了货币的统一,却在某种层度上妨碍了货币制度的发展。

    在西洋,因为封建国度的林立,一国之内的国王可以制定何种为货币,价值几何,却无法使得自己的货币在他国也得到同等的认可,所以真正能够被多个国家所接受的货币,也就只有贵重金属。相比较之下,大一统的华夏在货币制度上的脚步就迟缓了许多,毕竟大一统的国家制度可以很轻易的决定『当十』、『直百』,甚至『大钱五千』。

    如果斐潜不做任何的干预,那么华夏的后续的封建王朝的货币,大概率就只是会在通胀和通缩之间轮回,朝堂每一次出现货币问题的时候都只想着割百姓的韭菜,再苦一苦再勒一勒,而士族大户也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或是铸造私钱或是囤积居奇,使得国家经济迅速崩坏,然后陷入泥潭之中进入恶性循环,直至王朝终结。

    斐潜在早期的时候也想要推行纸币,可是这玩意确实是太过于超前了,所以现在只能退化成为重金属货币体系,并且也得到了大汉大部分区域的认可,其实这就像是西洋封建邦国时期,因为各地纷争不断,国和国之间的交易只能用大众都同意的贵重金属来进行交易。

    关中有好东西,各地又想要,拿五铢钱来到了关中却不认,所以大汉之中的割地诸侯,士族乡绅便是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了征西钱,骠骑钱,然后便是习惯了当下的货币制度。

    当然在这个环节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斐潜甚至一度是在贴钱推动货币的使用。各地诸侯不是没想过要私铸,可是成本在那边,使得私铸赚不了钱,也就相对来说减少了仿制的可能性。

    现在么,在认可了贵重金属的大汉当下,斐潜也就等到了彻底推动货币这个巨轮的时候。随着铸币技术的进一步提升,进一步确定华夏货币体系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斐潜上前一步,抓了一把金银铜币,然后叮叮当当的丢了回去。

    『富民之本,在于食货。』

    『食,农之产也。』

    『货,工之物也。』

    『而令食货相同者,商也。』

    『令商转运天下者,币也。』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钱财如流水,孰可堵之?』

    斐潜站在厅堂之中,脚下都是亮闪闪的货币,『如今西域之国约,多半也到了许县吧?』

    斐潜微笑着,『曹氏若败……友若,仲达,不妨以鄯善之先例,浅议山东之赎金几何?』

    听闻此言,在厅堂之内,荀谌和司马懿的神色,都异常慎重了起来……

    骠骑大将军这话,听起来似乎寻常,但是细细一想,却不由得心头一跳,这……

    究竟是几个意思啊?

第3157章当危机遇到良机

    斐潜为什么要推动货币制度?

    很简单。

    就是为了华夏能够走出去。

    在大多数的封建王朝的轮回之中,绝大多数的挑者都是统一了华夏九十九座城池之后,就止步不前了。

    当然这个九十九只是一个虚指。

    斐潜作为穿越者,想要将原本停滞下来的扩张车轮再次推动起来,就需要找到一根足够有吸引力的『胡萝卜』。

    这一根『胡萝卜』,就是贵金属。

    即便是到了后世,贵重金属依旧是难以用人工合成,因为金银都是恒星死亡之后的产物。在宇宙大爆炸之中,超新星的残骸凝结到了地球之中,然后再由地壳运动,沿着岩浆开辟出来的通道达到地面地壳,然后再被人类所发现。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金银等贵重金属,先天上具备稀缺性,华夏早一天垄断,自然是早一天享受。

    斐潜提出使用金银币,之所以没有被大汉土著所排斥,还需要感谢一位先驱者,王莽。

    王莽在改制的过程当中,币制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只是可惜王莽确实只剩下『莽』了,他连续变动了四次,最后搞出了一个『大泉五十』来,虽然说对于民间私铸的打击很严厉,可是众所周知的原因,让收了钱的裁判去判断球员有没有腐败?

    王莽改币制的失败,导致大汉在那一段时间内,完全离开了铜本位,杂用各种布帛,金银来充当货币,所以大汉金银流通,其实有王莽的一份功劳。

    其实说华夏是铜本位也不准确,因为华夏更多的是实用体制,什么实用便是用什么,而在这個过程当中朝堂往往和地方郡县博弈,各自掀底牌出老千,受害者却是普通的百姓。

    而现在,斐潜几乎就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荀谌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脑袋之中依旧还在思索着,甚至因为企图理解一些超出他三观之外的信息,导致有些脑仁疼。

    对于大汉当下的人来说,即便是荀谌这样算得上一流智慧的人,都对于斐潜的那些金融理论难以理解吃透。

    荀谌坐到了桌案之前,似乎想要提笔写一些参会的总结,可是提起笔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写起。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

    荀谌现在想起来,依旧会觉得身躯微微的颤栗。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皇帝,或是丞相提及的世界。

    是的,曹操失败了。

    荀谌再一次的肯定这一点,甚至心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晰和肯定,因为荀谌觉得斐潜和曹操,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在西域叛乱的时候,又有谁想过西域的叛乱是已经做了很多的预案的?

    又有谁能想到斐潜在西域平叛,表面上是针对吕布,却耍了一个回马枪,重点是那个鄯善国的条约?

    这一击,就在枪头都送到了许县的咽喉之下,多半山东人依旧茫然,根本就不清楚危险在哪里,杀机究竟从何而出……

    大汉攻伐外邦,实际上所获得的好处不多。

    但是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比如夜郎国。

    可惜当时攻克了夜郎之后,所获得的黄金都变成了赏赐物品……

    嗯,就跟当年大破匈奴一样,牛羊赏下去了,然后就没了。

    骠骑的货币流通之理论,简直就是精妙绝伦。

    荀谌感慨着。

    器物不使用,就是毫无价值。

    钱币不流通,一样毫无意义。

    所以,能用的器物才能称之为工具,能流通起来的金银,才能称之为货币。

    对了,之前的那些黄金白银……

    荀谌忽然想到了一个比较让其恐惧的事情,然后连忙打断了自己的联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赶紧转换了一个思索的方向。

    是啊,就如骠骑所言,华夏之所以走不出去,那是因为华夏的山东守成之辈认为大漠之中,密林之内,戈壁之西没有价值,可是所谓没有价值的评判标准是怎么来的呢?

    能不能耕作。

    一群目光只是盯在了耕田之上的人,就像是只是猜测皇宫里面的皇帝用金扁担挑粪一样,却根本想不到为什么不能用金扁担做成货币呢?

    大漠有金。

    南中有银。

    西域金银都有……

    这些地方,还是斐潜表示说当下已经查探到的,而天下还有多少金银产地是尚未找出来的?

    金银稳定,便是经历千山万水,依旧是金银,不像是其他物品,会因为潮湿或是遇火而损坏,如此一来,从外域到华夏,金银就会成为最通用的物品。

    如此一来华夏多余的产出,就有了销路……

    荀谌之前以为,华夏的产品是短缺的,但是一直等他到了平阳,也了解了长安三辅之地的情况之后,才明白其实华夏在大多数的时候,都能做到产品是有存余的。

    只不过『存余』,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谷贱伤农啊!』荀谌感慨着,然后再次重复了这一句话,这四个字,然后长长叹息着,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非要骠骑说破了,自己才能明白?

    大力发展,或者说全力发展农耕的后果是什么?

    就是『谷贱伤农』。

    当然,荀谌所不了解的是,地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可以长时间的剥削剩余价值的权柄,会下意识的抑制生产力的发展,这就是封建王朝到了一定时期之后,嘴上喊着农桑为本,但是实际上一点都不会重视农桑技术的持续研究和提升一样。

    历朝历代,哪一个是研究农业技术,然后当上了大司农的?

    除了斐潜这里,便是再无旁人。

    斐潜勾勒出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当国家稳定下来,水利设施生产技术的提升,必然会导致农产品的产出超过了总需求,导致单价的下降,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士族乡绅会利用各种手段,使得自耕农破产。

    这几乎是无解的,因为这就像是官僚必定腐败一样,当权柄在手的时候,人性当中的贪婪必定会一次次的诱惑着,最终沦陷。所以耕田即便是再多,也不能转变华夏土地兼并的结果。

    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去。

    而引诱走出去的策略,就是金银。

    农产品有保质期。

    金银没有。

    一旦华夏的财富价值观从土地转移到了金银上,这种被激发出来的欲望,将会使得华夏人越过崇山峻岭,渡过大江大河,穿过茂密森林,在原本的土地不够,家族众多的挤压之下,自然而然的对外扩张。

    就比如像是荀谌自己一样。

    当年被家族排挤的他,还不是一样选择了往外走?

    荀谌仰头而望,虽然当下是在夜间了,可是荀谌眼中却有了更多的光明……

    在荀谌眼中,未来似乎有一点清晰了起来。

    ……

    ……

    汉中,南郑。

    斐潜的超前谋划在推进,而曹军却依旧盯着地盘……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报,摆放在李典的桌案上。

    李典来来回回的看了两三遍之后,将其递给了常林,『曹军恐有进军汉中之意。』

    在常林之下,还坐着马恒和马忠。

    二马原本都在川蜀,后来徐晃入川之后,汉中不免有些空虚,于是调到了汉中之地,加强汉中的力量。马恒和马忠原本在川蜀之中只能算是中下层的管理人员,现在到了汉中之后便是隐隐的成为了李典的左右手,也算是一种晋升。

    李典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中泛起了波澜。

    他既有些期待和曹军交战,又有些担忧和无奈。

    早些年李典投降的时候,他是不甘心的,后来斐潜找曹操要回了李典的家眷族人之后,这才算是安下心来。但是李典安心,不代表李典的族人都心甘情愿,毕竟李典族人在山东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忽然一下子要么只能在关中河东定居,重新置办产业耕作土地,要么就要跟着去阴山,难免会有点嘀嘀咕咕。

    不过,随着李典地位的稳固,权柄的水涨船高,这些李典族人又是一改之前的埋怨,变成了骠骑大将军的信徒……

    骠骑就是好啊!

    当年曹贼口口声声说重视,结果呢?不过就是个小偏将!

    现在骠骑给的多实惠!

    哎吖吖,真香!

    李典族人喊着,要永远支持拥护骠骑,要高举……咳咳,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浑然忘记了之前他们刚到了关中北地的时候,还在嘀咕腹诽骠骑,咒骂李典的无能,竟然被骠骑抓了,害得他们要背井离乡……然后现在喊着关中就是他们的家乡!

    所以李典族人的态度改变,也同样反过来影响到了李典。

    可是真的要面对之前的『上司』……

    这隐隐约约的刺激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常林看完了,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递给了下首的马恒。

    马恒赶紧接过情报,打开一看,正是从关中紧急发来的关于曹军在武关动向的情况,最为主要的就是说到了曹操在潼关的攻势受挫,以及骠骑回旋的消息。

    『主公回来了啊……』马恒看完之后,明显轻松来了不少,『曹军此番攻武关,原来是声东击西啊……如此看来,曹军急于与我们一战,这消息非常重要……』

    李典点了点头说道:『汉中之地南通川蜀,西连陇右,北进关中,实乃衢地也。若是曹军取汉中,倒是盘活局面,可袭北,可进川,可断陇右……』

    马忠闻言便是笑道:『曹贼真是计算得太好了!』

    赵云在幽北算是一种围魏救赵的话,那么曹仁当下在武关就是另外一个角度的『围魏救赵』。

    一来用武关吸引注意力,尽可能的牵扯关中的守军,另外一方面则是窥视汉中。如果真的能够攻克汉中的话,那么曹军的整个架构就盘活了,而骠骑则是被切断了南北之间的联系,再加上江东军进攻川蜀,若是连锁反应之下,说不得真就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如果说骠骑大军来对付曹仁,曹仁就化实为虚,然后撤回荆州,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也等同于调动了骠骑的主力,刺探了斐潜的虚实。

    『那么……』马忠说道,『既然如此,便是撤回前哨,坚壁清野,和曹军决一死战!』

    李典听马忠此言,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一旁的马恒说道:『属下倒是觉得,不宜撤回前哨……』

    『为什么?』马忠问道。

    『若是我们现在就撤回前哨,不就是告诉曹子孝我们知道了他的计划么?』马恒说道,『而且撤回前哨,也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对于战线的控制,只能被动的等待曹军来袭……』

    马忠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可这么一来,岂不是坐看曹仁在武关耀武扬威?』

    常林这时候才缓缓的说道,『既是不能撤,不妨试探的打一下?』

    李典捋须的手顿了顿,『愿闻其详。』

    常林拱拱手说到,『我们现在布置在上庸一带的兵卒,是一部三曲,原本主要是防御上庸地域氐人,以及申氏……属下是这么想着的,申氏原先就有些不清不楚,现在如果曹军要来,定然是会和曹军勾连一气,如果我们假做是要去援救武关,侧袭荆襄,那么曹军必然会有所应变……未变之时,不知其变,然变数若显,则为定数矣,届时就可以加以针对……』

    马恒拍了拍手说道:『长史之言甚是!只要我们一动,申氏必然将消息暗送曹军,到时候曹子孝肯定会带着人马偷偷从武关道上撤下来,企图截断我们的后路,然后进军汉中。』

    马忠振奋,『好!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反过来伏击曹军!』

    李典起身,走到了一旁的汉中图舆上观看起来。

    确实,上庸一带,就是当下汉中局势的关键点。

    李典琢磨了片刻,便是下令道:『传令,让上庸驻军加强戒备……多派斥候打探,绝不可松懈大意。』

    不管曹军是不是真的要来进攻汉中,该有的斥候侦测是不能少的,而且这么做也是符合正常的应对策略,不会提前暴露作战意图。

    毕竟武关声势那么大,汉中不做任何动作,反而会显现得很不正常。

    李典下达了命令之后,沉默少许,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就看曹子孝怎么选了……』

    ……

    ……

    之前上庸申氏破坏了李典在汉中的示范耕田,确实给李典添了堵,但是反过来却被李典利用。

    张辽在汉中的时候,是以威镇之,但是威不能持久,时间一长,必生怨恨,所以李典在接手汉中之后,就开始转变方向,以阴山教化南匈奴为模版,缓和和汉中周边少数民族,主要是和氐人之间的关系。

    申氏挑唆氐人烧毁了示范田,自以为得计,可是申氏没想到李典就能忍着,没有直接动粗兴兵……

    很多事情,急不如缓的道理就是如此。

    如果说李典当时不管不顾直接兴兵,一方面是氐人大多数都在山中,进攻并不容易,同时收获也很少,另外一方面则是死人不会说话,反而会让活人更加怨恨,加深了汉人和氐人之间的裂痕。可是李典聪明就在这里,他雷声大雨点小,让氐人自己搞氐人,既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却让氐人相互之间产生了怀疑,并且开始分裂。

    于是汉中一带的氐人,被李典成功的切割成为了两个部分,一个是在汉中之北,也就是被申氏等人鼓动的那一部分人,而另外一部分在南郑,偏于汉中之南的氐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也就自然而然的和李典的关系更为密切起来。

    想到辛辛苦苦一番谋划,却被李典拿走不谢……

    申氏兄弟每每想到此事,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都不会顺畅。

    虽然说李典没有出军攻打上庸,也没有放出话来要将上庸申氏如何如何,但是申氏兄弟心中都清楚,咬人的狗……嗯,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若是李典真的咋咋呼呼,如同武夫一般暴跳如雷,申氏反而不怕,但是现在李典就像是悬挂在他们头上的铡刀,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通算?

    申氏为了防备李典,也就会做更多的事情,但是做得更多,也就会显露得更多,到时候想要找一些保护色都难,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典在汉中逐渐的稳固,和氐人相互之间的交易往来密切之后,就算是申氏想要挑拨,也不可能像是李典刚刚抵达汉中之时的那么容易了。

    申氏虽然表面上装作纯良,但不管是从实际的土地利益考量,还是从当下的局面取舍,他们都不太可能走回头路了,所以只能是咬着牙一条道走到黑,一方面偷偷的将申氏子弟先一步润到山东去,转移部分的资产,另外一方面也是试图和曹军勾连,妄想着可以扭转乾坤。

    其实这种心态,就像是贪官污吏一样,知道自己已经错了,可是就下不了狠心回头,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万一呢?这种侥幸心理支撑着申氏,如果自己投了,岂不是自己不打自招?岂不是傻子?

    于是,当申氏兄弟发现曹仁在武关有大动作的时候,二人不惊反喜,觉得他们的好机会终于是来临了,但是世间万事往往如此,危机和良机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第3158章当交易遇到交换

    太兴九年正月里面的这些事情,或许各自有各自的先后发展顺序,但是大体上的时间,又是在基本上在同一个时间段,在华夏从北到南,几乎是同时间发生,却又相互影响着。

    对于身处于其中的人来说,就像是在旋涡之中,即便是奋力挣扎,看着水花四溅,然后自己也很是用力,却未必能够最为理想的后果。

    因为武关山中大火的原因,曹军也无法继续前进,暂时的停留在丹水的大营之中。

    随着后续人马的陆续抵达,曹军大营之中便是越发的拥挤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曹仁并没有下令继续扩大整个的营地,而是让兵卒尽可能的挤一挤……

    当然,如果说当下视野清晰,武关之上的人必然可以看得见曹军营地之中的变化,可是奈何山火未灭,烟尘遮蔽天地,使得廖化一方即便是有地利,也无法察觉这种变化。

    曹仁提前放火烧武关,其实也是正确的策略。

    武关周边山谷山道,可燃物必定都是有限的,先期一把大火,不仅是夺人眼球,声势骇人,更是破除了这些地区潜在的威胁,就算是廖化想要来烧曹军,都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曹仁不愧是又稳,又狠。

    曹仁沉稳老辣的手段也不仅仅仅有如此……

    曹军丹水大营中军大帐之内。

    曹仁看了一眼台下的众人。

    基本上荆州的主要将领都来齐了。

    曹真,文聘,牛金,以及蔡氏的蔡和,蒯氏也派了一名蒯氏族人,说是颇有武勇熟读军法的蒯荥来帐下听令。

    此外,曹仁还留了自己的儿子曹楷和韩浩,在荆州襄阳坐镇大后方,主持襄阳事务,确保菊花的安危。

    『文将军,蔡校尉,蒯都尉远道而来,本应让你们歇息几日,但如今事急,』曹仁缓缓的开口说道,『实在是拖延不得,故而让三位辛苦了……』

    文聘等人连忙拱手不敢。

    曹真和牛金是之前跟着曹仁出发的,文聘等三人算是第二波,带着后续的辎重而来。

    后续跟进的这第二波的兵卒人马,就基本上十成有九成都是荆州本土人了。

    『今日军议,乃分进之事。』曹仁目光扫过,『武关之处,关山险固,峡谷幽深,山道蜿蜒,原本某令蒋子翼为内应,欲巧取武关,以免害我等兵卒儿郎性命,奈何蒋子翼名气虽大,却才志略疏,被武关守将所破……』

    反正这口锅,蒋干同志背定了。

    山东惯例么,领导是不会有错的,错的都是执行者,大概就是执行者领悟错了精神,办事过于急躁,缺乏方式方法什么的……

    众人静悄悄的。

    蒋干是山东之人没错,但是他是谯县人么?

    不是。

    那么他是荆州人么?

    也不是。

    哦,都不是啊,那就没事了。

    在座的谯县人和荆州人,都没有想要替某個外乡人说几句的意思。

    最近的形势很不好,大家都能明白。

    曹操就像是后世那个卖什么将军,誓师出征的时候表示剩蛋节就可以结束一切,然后眼瞅这新年都过了,别说剩蛋了,连元宵都没……

    别看现在山东之地是堵着潼关,好像是四面围殴关中,但是实际上形势并不妙,一旦那个地方围不住,那么身处于平原地区的冀州豫州,就像是穿着情趣内衣,似乎是有点防线,但是随便哪个角度都可以出入。

    所以当下面对眼前纷乱的局面,在场的众人其实都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

    可他们偏偏缺乏重要的信息来源……

    而曹仁就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作战,因为他就是曹氏铁腰后卫,最为坚强的一面盾牌。

    曹仁的声音在大帐之中缓缓的飘动着,『主公战骠骑,分为四路。北路幽州一路,上党太原一路,中路河东河洛一路,余下一路便是你我于此……』

    曹仁停顿了一下,大帐之中众人也借着这个停顿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他们背后,亦或是悬挂在他们头顶一般,让他们坐得有些不稳。

    骠骑这个称号,似乎从大汉之初到现在,都代表了一些特别含义,尤其是不得不要和其对立,成为其对手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心中莫名的不安。

    『根据之前打探的消息,骠骑手下兵马只有七八万众……又需分散多处,协防各地,故而关中人马不过四五万……』曹仁说到了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看来,关中兵卒恐怕是不止五万……骠骑这藏兵于民之法,确实不错。』

    『不过……』曹仁沉声说道,语调之中也加强了力量,『关中自从董贼为祸之后,又经李郭之乱,败坏不堪,纵然骠骑有回天之力,也是底蕴虚空!难以久持!吾等当下紧要之事,便是齐心坚志,携手共进,寻其薄弱之处,坏其扭转运作,为主公分忧!一举而平天下,解万世之苦痛!』

    大帐之里发出几声轻轻的吸气声。

    曹仁看了一眼文聘。

    文聘面色平稳,似乎是在专心致志的听曹仁说话,但是又像是神游天外,麻木无言。

    文聘是荆襄宿将,也是一个颇为悲惨的人物。

    在刘表手下之时,文聘得不到重用,毕竟他的武力虽高,但是他的家族比不上蔡氏蒯氏,所以只能是在蔡氏蒯氏之下,打个下手什么的,做个先锋,领个司马……

    再加上刘表本人对外的扩张欲望不强,文聘更多的时候只是在驻守荆州的外线,也触及不到内部的核心圈子。

    等刘表衰亡之后,曹操入主荆州,也是第一时间拉拢蔡氏和蒯氏,等到局面稳固之后,才转过头来想起还有文聘等人……

    『文将军,如今局面,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部署?』曹仁点了文聘的名。

    文聘拱手说道:『聘不才,愿听将军吩咐。』

    曹仁摆摆手说道:『既是军议,自然当议,若是仅有我一人之言,那还能叫做军议么?文将军,请直言无妨!』

    曹仁又转向众人,『众人皆当畅言!有功无过!』

    然后曹仁笑眯眯的看着文聘,『文将军……』

    文聘无奈,只能说道:『武关峣关地势险要,山道崎岖,若是强行攻打,恐怕是多有折损,还是当以攻心为上。末将以为,关中之地乃骠骑之所要,若可克获,骠骑自然犹如是无根浮萍,其殆不远矣。故末将以为,当以正面陈兵牵制为主,兼以山道穿插,疲其军卒,乱其斗志,不急不躁,待良机时至,便可挥军直取,克关取县,直入关中。』

    攻打雄关,没有做个打半年一年的思想准备,打个毛线啊?还以为所有人都能像是骠骑军,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所以文聘说了一大段,其实上中心思想很明确,就一个字。

    耗。

    就这么撤兵,不现实,所以你们曹家上下说骠骑不是兵少么,底子薄弱么?

    那就慢慢拖着,耗着就是了。

    有错么?

    没错,但问题是,现在渐渐耗不起的,不是骠骑了……

    一些消息,曹仁当然不可能说给文聘听,所以他只能点了点头,不做置评,转头看向了蔡和,『蔡校尉,你说说。』

    蔡和斜斜瞄了一眼文聘,然后迅速低头说道:『卑职……嘿嘿,卑职愚钝,也没有什么好想法……就是这个,嗯,荆州之前的精锐兵卒,如今都已经损失殆尽,我这一次带着这些荆州兵卒,操练不久,战技生疏,若是用来搬运物资,修筑工事,倒也不差,但是如果说想要让这些新训不久的兵卒速攻武关这样的险要关隘……恐怕是难啊!想要速克,恐怕是要精锐兵马才可以,而我现在带着的这些荆州兵卒,实在是……我的想法是要不然在左近开一片校场,加紧练习一番?』

    曹真忍不住怒声说道:『古往今来,可有在临战方架设校场练兵之说?!如此一来岂不是堕我军士气?!你……』

    曹仁打断了曹真,『哎,某方才有言,大家尽可畅所欲言,有功无过……这练兵么……暂且不论,不过这要是战事持久,吃嚼用度就多了,粮草后续何来?荆州可否供应这些粮草?某是为了荆州百姓所忧所想……否则延时日久,这钱粮消耗,可是不小!』

    在下首的蒯荥拱手说道:『将军!骠骑之势强,我等荆州冀州豫州,皆为唇齿也!昔日豫州有难,荆州倾家荡产,舍命支援……如今荆州面对强敌,这个……自然不能仅凭荆州一地独木支撑……』

    蒯荥说没几句的时候,就遭到了曹真的怒视,但是依旧磕磕绊绊,顶着曹真愤怒的目光说完了,然后将脑袋一缩,便是爱咋咋的模样。

    曹仁倒是丝毫不见动气,默默听完了蒯荥的说辞,便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咳嗽了一声,说道:『三位之言,某都听了,都有道理,都说得不错……军议么,就是如此,无关对错,各抒己见,这很好……既然三位也都说了,也听听我的意见如何?』

    文聘等人连忙拱手以礼,表示洗耳恭听。开什么玩笑,领导客气的时候,别管真客气还是假客气,都是要客气的,谁不客气那就真不客气了……

    曹仁点了点头,『虽然说武关难打,但是我还是坚持打武关……若是我军仅是攻打武关一地,那么大家说得没有错,徐徐而进,疲惫其军,自然可以一举而下,直进蓝田,以重现昔日高祖之事,但是如果立足于全局来看……若是在武关之处,不能给与骠骑关中足够的压力,即便是将来我们攻下了武关,主公之处却不能进……我等就算是攻下武关又能如何?山道蜿蜒,运送粮草十之二三,纵然有多少积蓄也不够用!』

    『故而,武关越急,迫骠骑越甚,主公之处才更有机会!』曹仁铿锵有力的说道,『只要主公中路破了武关,直进关中,就算是武关守将再强,又能如何?形势如此,所以我们必须大举进兵,急攻武关!』

    『之前我以焚山之法,坏了武关守将埋伏各处的陷阱机关,又是探明了各处山道,去除山间杂毒瘴气,只要火势一灭,武关守将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立刻重新部署各处陷阱,布设兵卒,如此良机岂能错失?!此乃其一。』

    曹仁环视一圈,气势磅礴。

    文聘在下面,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曹仁的意思,不过确实如曹仁所说,当下的形势就是如此,能不能攻下武关,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的是牵扯关中骠骑军力,给曹操创造更多的机会。

    曹仁继续说道:『今日军议,乃议武关,又非武关。大汉不是一州一郡之大汉,也是诸位的大汉,天下也是天下苍生之天下,如今大汉生死存亡,你我皆有其责。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相互看看,皆齐齐应是。

    虽然他们互相有矛盾,相互之间有利益冲突,但现在是非常重要的关键节点,此时此刻再相互拆台,是属于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对任何一方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众人也至少要在态度上支持曹仁,表示曹仁说得对。

    曹仁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意。

    曹仁需要借用荆州本土势力的力量,如果说能够统一了文聘等人的意见,让文聘等人支持自己,才能顺利的展开下一步的计划,才更有可能战胜骠骑,为曹操曹氏争取到更多更好的机会。

    『骠骑虽强,然关中士族亦苦骠骑之淫威久矣!』曹仁声音拔高了一些,『吾等祖辈之辛劳,不就是为了子孙之安逸么?若是按照骠骑新田政之法,三代而折,五代而损,那么吾等祖辈之奋斗,又有何用?!此策断不可行之!』

    新田政和旧田政之间的根本矛盾,在勋田和常田上,也在其继承的权利上。这种根本利益上的冲突,才是山东之人一直在否认斐潜,反对斐潜的最为根本的原因。这一点,不仅是在冀州豫州如此,在荆州也是一样。因此当曹仁指出了这一点的时候,文聘等人相互看看,也都沉默了下来。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为子孙提供更为优良的生存生活环境,是人类延续自我的本能。

    这一点无可厚非。

    可问题在于,任何事情都不能过度。

    华夏自古讲究中庸,山东之人也天天念叨着中庸,可是偏偏到了自己利益的方面的时候,既不中,也不庸,就是全都要。明明自己积累的家产已经足够自己的子孙可以活得比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要更好,也有更多的晋升机会,可就是没有任何满足止步的迹象,而是一味得要更多,更多,更多……

    最终整个的制度崩坏,国家衰败,可即便是如此,这些山东之人依旧言辞凿凿的表示,爱护自家的孩子,给自己的子孙积攒一点家业,这难道有什么错?然后像是耗子一样死命的掏空大汉,掠夺民夫,就算是自家的铜钱在仓廪里面腐烂了,也不愿意多拿出一点来支援国家基础建设,或是用来抵御外敌,开拓疆土。

    大汉如此,大唐大宋大明,几乎都是一样的。

    因为华夏王朝虽然变化,但是地主阶级的小农经济体制没有变。

    这种小农经济体制,使得他们永远看见的就只有脚下的这么一个圈子大的土地。

    明末之时,崇祯希望他岳父能在危难之时捐银钱做个表率,首先加封了他岳父为侯爵,然后希望他能捐出十万两来激励群臣,补充军饷,但是最后他岳父扭扭捏捏,侯爵自然是拿走了,然后只挤出了一万两交差。结果在李自成攻陷京都之后,其家产被抄,记载相互有些出入,有说是现银五十万两的,也有说是七十万两的,但是就按照最少的记载来看,所捐献的一万两,也不过是其现银的一个零头而已,更何况还有大量非现银的财产,金银珠宝田亩商铺……

    人性就是如此。

    在这一个点上,在场的众人,都有相同的敌人——

    斐潜,以及其新田政。

    即便是众人心中大多数都清楚,新田政确实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也是为了解决大汉的弊端所制定出来的策略,但是奈何其伤害了自己的利益,那就自然是需要打翻的,批判的,抵制的……

    至于对错么?

    成人的世界,没有黑白,只有五十度的灰。

    曹仁抓住了众人都是相同的矛盾点,在某种程度上暂时的达成了统一,旋即命令文聘作为攻打武关的主要负责人,统领蔡蒯二人,另有牛金作为后勤主事,统御荆州兵卒,对于武关展开攻势。

    文聘等人虽然心中略有不甘,可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也不好再违背曹仁的意思,于是只能接下了命令,开始调兵遣将,和曹仁曹真统御的曹家兵卒交换位置……

    而曹仁和曹真,则是利用武关道上的烟火,悄无声息的转换了方向,朝着汉中扑来。

第3159章当气运遇到气量

    『大哥!!!』

    随着嗷的一声爆喝,刘备手中的一卷绢帛啪叽一声摔在了桌案上。

    『大哥啊!!!看我杀了一头蛟龙!』

    张飞嗷嗷叫着,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冲进了院落之中,冲着堂内的刘备大喊着,然后朝后招手,『抬进来!抬到院中来!给我大哥看看!』

    『蛟龙?』刘备也是不由得有些好奇,站起身,出了厅堂。

    张飞口中所说的『蛟龙』很大,足足用了六个人,用绳索捆绑着,用扁担吊扛着,才算是抬进了院中。

    『蛟龙』的相貌很是丑陋,但是一眼看去,便是知晓其凶恶非常。

    其实如果说有后世人在场,那么就会认出张飞所杀的所谓『蛟龙』,其实就是扬子鳄的放大版……

    古代人对于蛟龙的说法,也是说这种生物能现能隐,平日里面都是潜伏在深潭之中,只有在雷雨交加风云际会之下,渡劫成功才会扶摇直上,成为真龙。

    而对于蛟龙外貌,大多数都是身披鳞甲,刀枪不入,双眼豹突,长颚大口,满口锥形尖牙,还有强健四肢,尖牙利爪,外加长尾蜿蜒,腹部有蛇状环甲等等……

    这不是妥妥的鳄鱼外貌么?

    但是在古代,这就是『蛟龙』。

    毕竟除了濒危物种扬子鳄之外,华夏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鳄鱼物种——韩愈鳄。这玩意真的大,更符合古代百姓对于蛟龙的想象。

    因为历史当中只有韩愈的文章当中有所记载,所以得此称呼。

    当然这个称谓来源也有另外一种说法,不过当下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张飞这个莽撞汉,真的就杀了这么一只『蛟龙』了。

    『我听闻有人说此蛟龙为祸村寨,吞噬猪牛,残杀村民,于是就设了陷阱,引诱其上岸……』张飞手舞足蹈的说道,『哇咔咔,这家伙气力真是大!还好我在诱饵上装了铁钩,这才没被它逃脱……』

    虽然不是张飞一個人的功劳,但是鳄鱼脑门上的那个深深的窟窿,则是张飞奠定胜局的一击。

    『三弟,你也太莽撞了!』刘备围着张飞转了两圈,见张飞身上虽然有血,但是没有伤处,这才放下心来埋怨道,『如此凶物,要是伤了三弟,如何是好?!』

    『伤不着!伤……嗯,大哥,小弟知道了……』张飞在刘备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然后低声嘟囔着,『我是听说,这斩杀蛟龙……可夺其气运……原本想要抓来让大哥杀,只可惜这畜生实在是凶悍非常,抓不了活的……我这才下了手……反正我的气运也是大哥的气运……』

    『啊嗨!』刘备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感动,『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张飞瞪圆了眼,『这怎么是胡说八道?高祖当年不是在邙山斩了蛟龙么?』

    刘备很是无奈,『那就是条蛇而已……而且也不是在邙山,而是在芒砀山中……』

    『啊……这个……啊哈哈哈……』张飞挠着后脑勺,『反正这都杀了……晚上就用这蛟龙做菜!大哥可要多吃点!』

    『嗨!』刘备也不好拒绝张飞的好意,也不再说什么吃了也不见得有什么气运的话语,而是拍着张飞的后背,『记住了!没有下一次!』

    张飞点头,『是,我也打听了,周边都没有这么大的蛟龙了……』

    『有也不行!』刘备很是严肃,然后叫人将『蛟龙』拖下去处理,又让张飞去洗漱更衣。

    过了片刻之后,张飞沐浴一番回来了,看到刘备坐着发呆,以为刘备还在生气,便是拍着胸脯保证,就这么一回,下次不会再犯,然后话音一转,『大哥,这蛟龙……真就没有什么气运?』

    『哎……』刘备叹息,『真没有……真的。你想想,这如果要是能有气运……大汉那么多天子,还有那些心怀叵测之辈……若是真有什么气运……哪能让这些家伙活到今天?』

    『哦……嗨呀……还以为……』张飞拍大腿,『大哥说的也是……可惜了,啧啧……要是真有就好了……』

    『有也没有用……』刘备苦笑了一下,拿起桌案上的绢帛递给了张飞,『喏,你看看。』

    张飞接过,展开了一看,『江东孙氏?他们要干嘛?结盟?嘢……还要我们进攻川蜀?划水而治?这……』

    张飞抬起头来,看着刘备,『大哥……这个……』

    刘备沉默着,坐在桌案边上。

    阳光从窗楣透过来,映照在刘备身上,一半光亮,一半灰暗。

    半响过后,刘备才说道:『其实想起来,骠骑和我们并没有那么大的仇……二弟来信,说是又发现了一个大岛,比之前琼崖之地还要更大……开疆扩土……又何必去争什么川蜀?』

    刘备转过头来,看着张飞,『所以我说这气运啊,就是虚的……只有我们打下来的土地,才是真的……他们去争罢,我们就专心开辟疆土!纵是百年之后,大汉天下,依旧会有你我兄弟的名声!你我兄弟的名字,也将永远存留在青史之中!』

    『大哥说得对!我听你的!』张飞点头,顺手就将江东那绢帛一扔,就像是扔一张破布。

    刘备哈哈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远山,炊烟。

    这个天下,果真就如骠骑所言,并非只有中原那么一点地方啊……

    ……

    ……

    秭归。

    江东大营。

    黄盖站在水寨瞭望台之上,望着长江边上密布的船只。

    江东旌旗招展,鼓号齐鸣,水陆并进,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宛如长龙一般,绵延而不绝。

    朱治正式和黄盖交接了军务。

    当听朱治表示,是周瑜亲自到了江陵水寨,与朱治交心长谈之后,黄盖不由得也改变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朱治隐晦的表示,周瑜身体状况欠佳之后,黄盖更是有些心中不安起来。

    人的思想是会变化的……

    如果是在后世,就算是个傻子,也会常常听闻旁人说一两句全局观,大局观念什么的,但是在大汉呢?

    真还以为『全局观』三字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必修课,无论如何都能学?

    黄盖的大局观不是没有,但是并不够高。他比江东那些偏安的家伙来说自然高出了不少,但是如果要他牺牲家族的一切来完成孙氏大业么……

    如果只是牺牲自己一个,黄盖咬咬牙,说不得就上了。毕竟当年都是跟着孙坚一路杀出来的,血勇之气虽老不堕,但是要牺牲全家族,或者是说全部跟着黄盖的一帮子人去成就其他人,那黄盖确实做不到。

    或者说黄盖在孙坚那个时候,要全家老小豁出去,没问题,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做不到了。

    是黄盖换人了?

    降智了?

    都不是,是黄盖的『全家』的范围扩大了。

    黄盖如此,朱治何尝不是?

    江东上下陪着孙坚一路闯荡,然后又跟着孙策一同打下了江东的这帮人,又有几个能像是周瑜一样,从始至终都是志向不改,始终如一的将孙氏基业放在自己前面?

    江东唯有周大都督。

    唯有。

    谁也比不了!

    战鼓号角之声渐渐远去。

    最后一艘战船远去,黄盖还迟迟都不下瞭望塔。

    『将军……』黄盖心腹在一旁低声问道,『这……朱都督,是真的要去打川蜀了?』

    『……』黄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应是如此罢……』

    『那朱都督真能打下鱼复?』心腹又问。

    黄盖沉默着,半响才说道,『但愿如此罢……』

    心腹不太能够理解,但是见黄盖神情不虞,也就没有多问。

    黄盖心中清楚,即便是江东万众一心,能不能打下川蜀的关键,还要看川蜀的士族体系,能不能认同江东。

    不认,那么就需要耗费时间精力,一点点的啃,若是认同,那就简单了,几乎是传檄即下。

    川蜀士族相处于大汉地域一角,比较封闭的特性,也决定了川蜀士族处理事情的策略也会类似得相对封闭,并不会太喜欢斐潜的激进策略,只要抓住当下的这个机会,江东并非完全没有胜机。

    在黄盖出发之前,周瑜也曾经找黄盖详细讲述了这一方面的问题,并且表示斐潜徐庶等人在川蜀之中,也是和当地的大族大姓有内在的利益冲突,以及爆发过严重的冲突的,这些都是江东军最好的机会。

    只要江东展现出了足够的实力……

    周瑜策划的也没有错。

    哎,都督啊……

    黄盖仰着头,望着天。

    历史上刘备进川,也同样是抓住了刘璋和当地士族的矛盾间隙,趁虚而入,并没有真正一点点的啃,只是打了一两个硬仗之后,全川就投降了。

    当然历史上的刘璋性格软弱,和当下川蜀主持防务的徐庶诸葛亮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川蜀之中的矛盾依旧存在,少数民族和汉人之间的冲突,也依旧还有。这些矛盾又不可能像是游戏当中一样,要么是1,要么是0,现实当中的这些矛盾往往都是非常不确定的,或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引子而爆发,也或许会长期的隐藏制止消弭。

    周瑜的计划,当然是要利用这些矛盾,借着战争的威逼激化,使得川蜀军内外交迫。届时川蜀外部有江东大军压境,内部又有各种问题爆发,就算是给徐庶再加上四只手,也未必能够全数按压安抚得下来,然后江东就可以找一个机会,直接一战而定。

    但是……

    万事都怕但是,江东也不能例外。

    可惜江东进军的势头,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了下来。现在即便是重振旗鼓,也不如当初的气势雄浑。

    这其中有川蜀军的犀利反击的原因,但是也少不了江东内部的因素。

    甚至还有黄盖自己的疏忽,以及处理事务上的不足。

    『都督啊……』黄盖喃喃的说道,『你说得都对……只可惜……』

    若是江东因此而败,或许旁人不会怎样,但是周瑜本人……

    想到这里,黄盖壮硕的身躯不由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江风,寒彻骨。

    ……

    ……

    狼烟滚滚而起。

    诸葛亮布置在长江沿线上的预警岗哨,将江东全面进军川蜀的消息传递到了鱼复。

    一间大堂当中,摆着一个硕大的沙盘。

    鱼复,由于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从春秋时期这里就设立了城池。在秦期,在这里设立了江关,专门用来钳制长江水域上下。在西汉时期,为了加强这一带的统治,还于此地长时间驻军,专门设立了一个江关都尉,职级上和巴郡太守同级别。同时,鱼复的农业经济体系也很好,还有专门设立的橘官……

    这里地势险要,四面环山,江水穿山而过,是兵家必争之地。江东军想要进军川蜀,这里就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一个要点。

    在沙盘之中,有小吏标注了鱼复周边的要点,并且有江东军的模型,插在用白沙做出来的河道上。

    『江东军水陆并进,行进速度必然不快。』甘宁在一旁捏着下巴,表情飞扬,似乎已经从之前的颓废状态下恢复了过来,『若是给我一百走轲,就可以在此……』

    甘宁伸手一指长江上的某处,『此地水流回旋,足可乱其前锋!重挫其锐气!』

    此时此刻的甘宁,意气风发,和吃了败仗颓废不堪的模样几乎是判若两人。

    诸葛亮笑了笑,没理会甘宁的豪言壮语,却转身问在甘宁身边的黄权,『周边村寨可是都安顿好了?』

    黄权点了点头,将袖子里面的文档递送给了诸葛亮过目,『请长史过目……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按照职级来说,诸葛亮现在挂着的也不过是骠骑将军府从事,益州长史而已,其实比黄权的巴郡太守要低一个级别的,但是黄权并不以自己比诸葛亮年长,或是职级更高就桀骜,或是蔑视诸葛,反而恭恭敬敬的配合,甚至是作为诸葛的副手在协助。

    因为黄权是真心佩服诸葛亮。

    和喜欢打打杀杀的甘宁不同,黄权更看重的是民生政务上的本事。

    诸葛亮在这个方面,确实非常强。

    黄权原本以为,迎敌作战么,搞一下坚壁清野就够了,然后关注一下来年的生产恢复也就是了,但是黄权到了鱼复之后,才明白了诸葛亮竟然将坚壁清野当成了是展开教化的一个契机来处理……

    在川蜀之中,教化的难度,比南匈奴要更困难。

    草原大漠虽然野蛮,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很难有封闭的地域,胡人自己都是游牧着,然后吸纳这个部落,或是吞并那个人口,所以对于外来的汉文化什么的,并不会以极端的方式进行排斥。

    可在川蜀之中,有太多的山寨了。

    古老的山寨,甚至可以追溯几百年……

    因此在徐庶这几年的经营川蜀的整个过程中,山民和汉民之间的矛盾始终没办法完全的消弭,尤其是在这些极度封闭的山寨之中,基本上没有汉家汉律汉文化的生存的土壤,连农学士和工学士他们都不欢迎。

    但是现在,借着江东的由头,却在这样封闭的坚壳上敲出了一道裂缝来。黄权在这些部落山寨之中的名声,自然是比其他的官吏要更管用一些。很多山寨在黄权的劝说之下,搬迁转移了,使得鱼复左近这一片区域,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比较彻底的坚壁清野。

    谁都不想要遭遇兵灾,无辜而死,所以暂时离开可能被兵灾侵袭的区域,也就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大多数山民的认可,而一旦走出了山寨,接触到了外界的气息,想要再回去……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平时来做,就算是给这些山寨山民额外的好处,这些山寨山民都不乐意。如果补贴得太多了,反过来汉民会有意见。

    而现在呢,花费又不多,效果又很好,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江东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进军川蜀,反而会帮助徐庶诸葛亮等人在推行川蜀的教化……

    诸葛亮看了黄权安置文册之后,先是称赞了黄权细致辛劳,然后转头对着甘宁说道,『甘将军,贼军将至,必有奸细往来联络……』

    甘宁啪的一声,击掌而道:『从事请放心!周边兵卒岗哨,巡游斥候都安排好了!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诸葛亮在清查内奸方面的能力,也是让黄权佩服不已。

    在有闻司的配合之下,暗中和江东有些往来,眉来眼去,亦或是给江东奸细提供便利的士族乡绅,就算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被诸葛亮翻找了出来,然后一扯一大把,而且还是证据确凿,连狡辩都找不到什么机会。

    诸葛亮微微笑笑,『公衡兄,我记得之前有些人……愿意弃暗投明……』

    黄权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长史是说,让这些人去做反间?可万一……』

    『虚虚实实,』诸葛亮笑道,『不足以胜之,然足以试之。』

    『这……明白了……』黄权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甘宁在一旁看着黄权离开,指着自己鼻子说道:『那……那我呢?我现在做些什么?』

    诸葛亮笑道:『还请甘将军再败一场……不过么,这一次的诈败,当有所调整……』

    『啊?!』

    又诈败?甘宁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160章当行舟遇到推舟

    天色未亮之际,甘宁披甲而出,站在水寨渡口处点卯。

    兵卒纷纷上了战船,最先出发的只有不到六百人,艨艟二十,斗舰十艘。

    后续负责埋伏的还有另外的一批人。

    甘宁负责带着前阵部队,正准备上船。

    黄权站在一旁看着。

    甘宁斜藐了黄权一眼,『放心,某自有分寸。从事令某诈败,就是诈败,绝不格外生事。』

    黄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将军顾全大局,权甚是敬佩。』

    甘宁摆摆手,『什么大局小局,某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只不过是遵诸葛从事之令罢了。某出战在外,这缉拿奸细之责,可就是烦劳黄使君担着了。』

    『是。这是自然。』黄权拱手说道,『将军可有吩咐?』

    甘宁摆手,『吩咐什么的休提……只有一事……』

    甘宁转头盯着黄权,『此乃军国要事,不可手下留情!』

    黄权点了点头,『将军放心。』

    甘宁知道黄权不喜欢自己,同样的,甘宁也不喜欢黄权,可是喜欢不喜欢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能合作。世间万事也不是靠着喜欢才能支撑起来的。

    甘宁不在乎黄权,他只在乎诸葛亮的认可,说完就紧走了两步,跳上了斗舰,便是一脚踩在了船头之上,大吼一声开船,连多做一个告别的姿势都没有。

    黄权看着甘宁带队远去,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可以不来送甘宁的,但是他依旧来了。

    黄权回过身,往回走了几步,却忽然心中有感,微微抬头,却见到远处水寨哨塔之上,诸葛亮灰衣纶巾,正在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交触。

    诸葛亮微微颔首。

    黄权拱手以礼。

    ……

    ……

    小小的船队没载辎重,虽然说春汛未至,但是船轻人少,吃水也不深,飞快向下游驶去。

    一直到下午临近黄昏时分,远远的忽望到前方的江面上一排排的船只,还有岸边正在扎营的江东兵卒。

    江东军的示警声响彻两岸。

    朱治也是宿将,见甘宁来袭,根本不慌,没有动用全军,而是让前部战舰迎敌,后方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

    甘宁则是毫不犹豫下令,直接就撞了上去!

    江风烈烈,江水滔滔。

    江东楼船宛如壮硕的大汉,横贯江心。

    甘宁的斗舰艨艟就像是灵活的孩童,在大汉的胳膊下方穿行。

    『架弩!放炮!』

    甘宁见船队已经和对方解除纠缠,便是大声下令。

    在斗舰船侧的兵卒立刻扛起了大黄弩。

    朱灵的战术,通过信鸽,传递到了川蜀。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是以诸葛亮的聪慧,便是很快的从其中推衍出了使用的方式方法,并且传授给了甘宁。

    原本船只上是甚少装备大黄弩的,要么是射程更远的弩车,要么是射速更快的腰引弩。而大黄弩因为体积太大,射速较慢,并且威力也比不上弩车,所以一直以来都甚少会在船只上装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大黄弩射击的,不再是简单的弩矢,而是挂上了手雷。

    一个简单的组合,却拔高了武器的上限。

    单独的大黄弩或是手雷,在战舰上都不好用。

    江水泼溅,甲板光滑,大黄弩的定点狙击作用基本等于零,手雷就算是投掷到了对方的甲板上,也未必能停得住,说不得蹦跳着就从另外一边落到了水里……

    但是现在大黄弩射的不是人,而是船舷。

    手雷不是扔在光滑的甲板上,而是扎在了木板边。

    这种组合,明显会比直接用手投掷,或是用其他的方式投掷来更为稳妥和安全。

    对于甘宁一方来说是进步,那么对于江东军一方来说就是威胁了。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夹杂着江东兵卒惊慌呼喊。

    甘宁哈哈大笑。

    斗舰和对方扑出的船只撞在了一起,甘宁挥舞着大刀,跳上了江东军的船板。

    ……

    ……

    爆破声传来的时候,朱治瞪圆了眼。

    『那是什么东西?』

    火器之威,还是曹军一方体验得更多一些,江东之士大多数都是听闻。

    朱治的安排算是很妥当,可是他不了解川蜀的战力,甚至不清楚骠骑军的火器威力,于是伤亡还是很快出现了。

    『快!传令!中军戒备!投石准备!』

    朱治忽然大吼道。

    江东水军前部,明显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咚!』

    大黄弩扎在了战舰船舷下。

    『快弄掉它!』

    急切的嚎叫声之中,江东兵试图用刀枪将扎在船身上的手雷敲落,砍掉,但是往往来不及,随着轰隆一声,铁片木屑四溅,炸起一片惨叫。

    有的船只被炸开了船舷,裂开的口子开始进水。

    火箭腾空,如同星辰坠落一般,纷纷而下。

    有些火箭扎在了船帆之上,江东兵连忙冲过去,或是用沙土泼盖,或是用衣服拍打,甚至还有人直接上脚将其踩灭……

    甘宁哈哈怪叫着,从江东的船只一头直接杀到了另外一边,然后一头扎进了江水之中,在自己船只边上像是鱼儿跃出水面一样蹦跶到了船上,抖着浑身上下的水花,大呼痛快。

    甘宁有如此虎狼之威,自然是带动得手下各個争先。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治水军前部混乱不堪,但其中军却没有贸然进入战场援救,而是在后面排开了阵列。

    战斗惨烈,许多船只受损,一些船只歪斜着,翘着头或是屁股,渐渐沉没。

    尸首沉浮,一些漂在船边上,有些则是顺着江水往下。

    黑烟。

    烈火。

    刺鼻的浓烟滚滚而起,弥漫了整个的江面。

    有几艘甘宁这一方的斗舰艨艟想要趁着烟雾往朱治中军而进,刚露出点头,就被朱治中军集火,砸沉在了江中。

    『啧啧……』

    甘宁见状,便是立刻鸣金收兵。

    被甘宁搅扰的江东前军自然不肯让甘宁就这么撤走,于是大呼小叫的追了上去……

    朱治见状不由得一愣,旋即反应大叫一声,『不好!』

    ……

    ……

    朱治派遣了朱然去救前军。

    甘宁见江东来援,也不再纠缠,丢下被伏击的江东前军,扬长而去。

    朱治面色,宛如夜幕将至的江水一般的阴沉,可是一转脸,见到了前来请罪的前部水军统领,朱治却掩藏了在心中的厌恶和蔑视,反而笑着,宽容的安慰了一番,让其下去休整。

    比川蜀之军船更多,人更多,结果打成这个鬼样子,若不是说因为大战在即,战前斩将有损自家士气,朱治定然要重重问罪,而现在只能是暂且记账,等战后再论。

    朱然前来回禀统计损伤数据。

    虽然说前军战败,但是折损其实不算太大,除了几艘沉没的船只之外,其余很多船只只是船体破损而已,修复起来也能勉强使用。

    至于折损的兵卒么……

    可以忽略不计。

    船命比人命高贵。

    朱治看了统计,这才算是呼了一口气。只要战船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也就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有一个疑问忽然跳上了朱治的心头。

    甘宁为何来袭?

    『甘兴霸有如此火器,甚为惊骇……』朱治皱着眉说道,『若汝来用,当以之如何?』

    很明显,甘宁是来骚扰阻拦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可是甘宁骚扰拦阻,有必要用这种犀利火器么?

    朱然也是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若是孩儿用来,当隐至决战之时,一举而惊三军……』

    朱治点头,『然也。那么为何这甘兴霸就这么用了?』

    甘宁秀逗了,失心疯了?

    当然,如果按照甘宁一向表现的『优良传统』来看,似乎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是朱治谨慎,并不觉得这是甘宁没脑子随意搞出来的事情。毕竟就算是甘宁没脑子,川蜀之中其他人也会没脑子?让黄盖丢了颜面的那个什么诸葛,也会让甘宁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谁不知道这种利器就像是王炸一样,是具备一定价值的,现在甘宁虽然用来击败了朱治的前军一部,但是对于朱治整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甚至对于朱治整体来说是有好处的,因为有了防备之后,江东军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战术,就不会像是现在这么慌乱无措。

    朱然说道:『莫非是以此来恐吓我等?』

    『恐吓?』朱治捏着胡须。

    这倒是不难理解。

    江东不知川蜀有利器,可不就是让甘宁前来展示一番的么?

    可为什么之前黄盖……

    『呵呵……』朱治笑道,『此等利器,定然绝非容易之事。黄公覆……除非是黄公覆有意隐瞒……』

    说了一半,朱治摇了摇头,『以黄公覆为人……不至于如此……』

    黄盖朱桓之前上报的情报之中,并没有专门提及川蜀火器之事,所以要么就是黄盖朱桓确实是没遇到,或是少遇到,要么就是黄盖和朱桓隐瞒不报。

    但是江东内斗归内斗,规矩还是有些规矩的,不至于说在这种事情上搞什么名堂,毕竟军中可不仅仅只有黄盖或是朱桓的部曲私兵,有些事情想要遮掩也未必能全数遮掩的,所以大体上朱治是相信黄盖和朱桓在之前和川蜀兵卒的战斗当中,并没有遭遇大规模的使用火器……

    那么奇怪的问题就摆在了面前,为什么他来了,这川蜀的火器就怼到了他鼻子下面来?

    而且就像是故意要展现给他看一看的架势,让甘宁特地来此『骚扰』了一把?

    『莫非是……』朱治目光闪动了一下,『此乃诸葛小儿之计也!』

    朱然问道,『诸葛之计?』

    『此等火器,人力而不可当……必然制作不易!』朱治思索着说道,『若是如弓箭弩矢一般,须臾可制之,那么必用于黄公覆……岂有留于当下方用之理?』

    朱然听了,也是点头。

    朱治此言确实有这么几分的道理。

    那么既然这个推论是可以成立的,那么就意味着诸葛亮现在用这些火器,其实是为了恐吓朱治,拖延时间!

    朱治哈哈大笑,『某征战沙场多年,岂惧此雕虫小技乎?可令前军速速重整旗鼓,急进鱼复!』

    朱然在一旁沉默了片刻,有些迟疑的说道:『父亲大人,若是……这诸葛……』

    朱治皱眉,『有言可直陈之!』

    『父亲大人在上,』朱然拱手说道,『黄公覆有言,此子狡诈无常,若是……若是此子便是料定你我会不退反进……』

    朱治摆手说道:『军旅之中,岂有万事皆备之理?若视敌不慎,自当受损,而若视敌过慎,亦不免错过良机。今既受大都督之托,统军进川,若是你我瞻前顾后,进退无策……这军心不可一二再,再而鼓之是也。』

    『唯。父亲大人教训得是。』朱然说道。

    朱然考虑得是会不会被诸葛反过来用计策针对,而朱治说得则是整个局势,整个的江东军士气,所以即便知道有风险,依旧不得不进军。

    朱治沉默了一会儿,『此事亦不可不防,汝可领中军一部,押于其后,若得平安得进,则是无妨,若是……汝可速援之……』

    朱然领命,下去准备不提。

    ……

    ……

    另外一边,在甘宁领兵前往交战之时,在鱼复北山之中,几名山民打扮之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前寻路而行。

    此地多山,路途并不好走,灌木树林勾连在一起,山藤攀爬得到处都是,时不时需要用砍刀将其砍开,然后才能继续往前走。

    忽然之间,有人跌进了坑中,大声惨叫起来。

    『有陷阱!快跑!』

    这几名山民二话不说,转身就逃,但哪里能够逃得出去,才奔走出了没多远,迎面就撞见了黄权带着人,将小道堵得严严实实。

    『还不束手就擒!』

    黄权大喝。

    有一人似乎有些胆怯,腿脚发软,正待跪地求饶的时候,便是被另外一人直接一刀捅在了后心上。

    『啊……』

    那人惨叫倒地,而行凶者却转身直接跳下了山涧。

    黄权顿时一皱眉。

    黄权手下扑了上去,按倒了剩余的其他人,却见受伤的那人已经断了气。

    『使君……』川兵抬头看着黄权,『这……』

    黄权摆手,『都带走!连着前面陷阱里的,都捞起来带走!』

    ……

    ……

    吴班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手下有一个人不见了。

    吴班没在战斗序列之中,他只是负责转运粮草来鱼复,结果要回去的时候发现人少了。

    花名册人数对不上。

    和那个失踪的人同一伍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吴班也被带到了有闻司来接受询问。

    那人是吴班手下的兵,可并不是吴氏的人,而且关键是,连吴班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是去了哪里,又是做了一些什么……

    有闻司的赵从事面无表情的盯着吴班,旁边一名书佐正在记录着。

    吴班想要去看那书佐到底写了一些什么,却在有闻司赵从事的目光之下败下阵来,强调着:『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这人为何逃离……』

    赵从事依旧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吴校尉,确定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吴班一脸的无奈和苦笑,『我是真不知道啊……』

    赵从事点了点头,『好。有劳吴校尉了,你可以走了。』

    吴班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段时间,有闻司的凶名赫赫。

    川蜀之中,不少和江东联系的士族乡绅,都被抓了起来。战事一起,很多东西就解释不清楚了,这些乡绅士族或许也有一些是冤枉的,但是在这个关键点上,就算是豁免了株连九族,也是基本上被家族舍弃,像是壁虎断尾一般的扔了出来。

    吴班相信,如果说他真的解释不清楚,吴懿一定会像是那些士族乡绅一样,尽可能的将其割裂出来,然后丢出去。一想到此处,吴班就不由得会冒冷汗。

    他急急的回到了临时的住所,然后犹豫再三,还是咬牙写了一封书信,将事情前后都写了,让人急送给在成都的吴懿……

    吴班的举动,自然逃脱不了有闻司的目光,转眼之间,情报就送到了诸葛亮的案前。

    『公衡,此事,你怎么看?』

    诸葛亮不急不缓的问道。

    黄权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在历史上,刘备入川之后,川蜀之中简直就是一团乱麻。荆州派和益州派这个最大的派别就不提了,就像是红蓝之色一般的相互拆台,就连派别内部,还能分出各式各样的小派别出来。比如东盟派和西联派,又称之为东洲派和西洲派,东洲就是东联东吴,西洲则是表示东吴都是二皮脸不可靠,还是西羌人更实诚。除此之外,还有旧贵与新勋,武将与文官,甚至还有个人恩怨也夹杂其中,可谓是从头到尾,蜀汉就没有齐心协力过一天。

    嗯,没错,历史上诸葛亮操劳而死,其中多半也有这些派别内斗的功劳。

    现如今斐潜入主川中,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川蜀派别就可以消失了?

    想什么桃子呢?

    川蜀地盘不大,但是派别不少。

    或许是被称之为小华夏的缘故,这四面都是群山环绕的川蜀,派别纷争似乎从来就没没有停歇过。就算是到了后世,成都人还瞧不起重庆人,重庆人也表示看不起成都佬……

    黄权是巴郡人,算是土生土长的川蜀佬,而吴懿吴氏么,则是不折不扣的入川派,而且还是刘焉刘璋老臣派系,当年还跟刘备眉来眼去。所以大体上来说,黄权和吴懿是尿不到一个壶里面的。

    黄权领命抓捕奸细,可奸细凶悍,不仅是灭口,连自己都跳了山涧,然后查到了押送粮草而来的吴班手下刚好少了一个兵卒……

    这在吴班裤裆里面,黄呼呼一坨,说不是屎?

    谁信?

    黄权只需要顺水这么一推舟……

第3161章当浑然遇到浑水

    川蜀之中,成都车官城。

    吴懿沉着脸,回到了家,坐在厅堂之中,思索了很长时间。

    吴氏有麻烦了。

    就像是川蜀,多事之秋啊!

    刘璋不能守,刘备来了,然后斐潜来了,现在江东又来。

    吴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虽然说前线情报传递回来,诸葛拦截了江东,亦有胜败,但是川蜀之中,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吴懿没想着要怎么样,他对于刘璋,刘备,以及斐潜,亦或是后续的什么人的态度,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能保证吴氏家族地位不失,那么谁来都可以,就像是他的妹子,嫁给谁不是嫁?若不是斐潜没这个意思,否则吴懿怎么也要多一个妹子出来才是。

    吴懿的这种态度,和大汉大多数的乡绅士族其实都是一致的。

    士族之中同样也是有阶级的。顶级的士族,四世三公,一门三丞相,三代七公侯什么的,这种就相对比较稀少,其余大多数都是在乡野之间和朝堂之中徘徊,其中又以靠近京都的为上,偏远郡县为下。

    吴懿就是中层偏下的士族,虽然吴氏在川蜀之中不算小族,可是在整个的大汉层面来看,他其实排不上多少的名号,即便是在川蜀积攒了家财万贯,也不会因此而被人推崇尊敬。

    因此,对于吴懿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全自身的家族,尤其是大家都知道吴氏家里有钱的时候……

    丢车保帅,假痴不癫,甚至厚颜无耻,都是手段而已。

    只能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想到此处,吴懿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顿时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堂之内转起圈来,犹如困兽,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之前吴懿还在想,为什么是吴氏遇到了这种事?

    为什么不是犍为张氏,阆中狐氏,亦或是郫县何氏,郪县王氏?

    吴懿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而这個猜想需要人去证实。可是由他自己出面,并不妥当,必须要找一个人来帮忙。

    一个局外人……

    『来人!』吴懿招呼着,『去请彭永年来!礼仪周道些,不可怠慢!』

    下人领命,很快就去了。

    彭漾早些年风光,名士风流,现在则是有些落魄了。

    片刻之后,彭漾来了,见过了吴懿,两人落座。

    两人没有营养的寒暄了一阵,就很快的沉默了下来。

    『子远兄,若有能用得上小弟之处,便请直言就是。』彭漾轻声说道,『子远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吴懿沉吟了一下,说道:『某弟班押送粮草至鱼复……结果军中混进奸细,意图叛逃,事发跳崖而死……』

    『嘶……』彭漾吸了一口气,目光看着吴懿,似乎很是惊讶。

    吴懿叹气说道:『若我说此事毫不知情,永年可是信否?』

    彭漾起身,『啊……我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没办,打搅了……告辞,告辞……』

    『嗨!』吴懿招手,『不必如此……坐,永年请坐……』

    彭漾重新坐下来,『子远兄,有些事情,还是开诚布公更好些。』

    吴懿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这人……真不是吴家的!』

    彭漾很干脆的说道:『真不真没用,关键是信不信。』

    『哎呼……』吴懿长长的叹口气,『所以我正在发愁。』

    『使君那边没消息?』彭漾问道。

    吴懿用手揉了揉脸,『就是没消息才发愁啊!』

    彭漾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问题是怎么到了队中的……』

    倒不是说彭漾多么相信吴懿的人品,或是吴懿对于斐潜的忠诚,而是彭漾知道吴懿不会做这种风险高,收益小的事情。

    真要做,也是等江东确定打得下川蜀之后才会做的……

    更何况之前吴懿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怎么可能还大大咧咧的在诸葛亮的眼皮子底下玩什么花样?

    早些时候那些企图玩花活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彭漾看着吴懿,『子远兄该不会是想要让我去查吧?』

    吴懿苦笑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还真想要让彭漾去查一番,若是能够直接找到证据,不就是可以直接洗刷了罪名了?

    只是可惜,这种想法只能想想而已。

    打探军中事务,现在就像是个地雷一般,谁碰谁死。

    哦,当下川蜀和江东相互交战,然后在这个环节点上去打探军中之事?

    这是想要知道死字一共有多少种的写法不成?

    可是不查清楚又不行,这一把刀眼看着就要砍到自家脑袋上了,坐以待毙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吴懿有一种感觉,他必须要做一些什么,一味的等待,不是什么好办法,所以他找来了彭漾。

    彭漾身无官职,所以自然是谈不上什么勾结朋党,同时,彭漾这个人,吴懿比较了解,知道他比较会说话,不至于将事情搞得更复杂更麻烦……

    『我知道永年交往广泛,消息灵通,』吴懿很是恳切的望着彭漾,『军中之事,自然不敢有劳永年……但是这民间市坊之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吴家之中出了此事,必然是有人想要害我……我在想着,这事情多半会在市坊之中传言……若是可以查询一二,多少可以还吴氏清白……』

    吴懿又是叹了口气,『使君沉稳有度……可是我担心这诸葛从事,年岁较轻,万一立功心切,将此事盖棺定论,让吴氏上下蒙冤……故而……』

    彭漾还在迟疑,吴懿起身,朝着彭漾长揖,『恳请永年助我!吴氏上下,没齿不忘!』

    『哎呀!子远兄这是……』彭漾连忙起身,扶起吴懿,『好吧,既然子远兄托付与我……我就四下走走,查访一番就是……』

    ……

    ……

    彭漾回到家中。

    他妻子才开门迎了他,刚想要说话,就见彭漾已经丢过来一个钱袋,沉甸甸的叮叮响,发出令人心醉的贵金属碰撞声。

    『钱收着,别一天到晚吵吵。』彭漾翘着鼻孔,『明日去米铺买袋米,给你爹娘送去。』

    彭漾妻子喜笑颜开,一扫之前忧愁之色,欢欢喜喜的丢下彭漾进屋,先将钱袋子收妥了,才想起要迎彭漾,连忙又转出来,取了掸子给彭漾身上扫灰,『谢天谢地,可算是有进账了……这钱哪来的?』

    『谢天谢地?』彭漾嗤笑道,『我给你拿钱来,结果你谢天地?』

    『哎呀,就是这么一说。』妻子被彭漾一呛,也不恼,笑嘻嘻的问道,『饿了么?要不要我去煮些吃食?』

    『先去烧点水来,在外走了一天了,这脚冻得慌……』彭漾摆摆手。

    『好嘞!』妻子很是安顺的往后院厨房走,『幸好有钱了,要不然连烧火的柴都买不起了……』

    彭漾进屋,抱起在席子上正在爬的儿子,嘻嘻哈哈的逗起来。

    孩子才刚会爬,爬得不好,但对于爬行也正是兴趣十足的时候,在彭漾怀里挣扎着要下来爬。等真会爬了,反而不想爬了。

    彭漾嘿嘿笑着,也撅着屁股跟着孩子一起爬。

    妻子转了回来见了,『别光顾逗儿子了,这几天没米没柴的,差点没饿死了他。快说说,哪来的钱?不是借来的罢?』

    『都还有劲爬,怎么就饿死了?』

    彭漾妻子不满的说道:『那是我找邻居借的米面!真要全等你拿钱回来……到底是哪来的钱?』

    彭漾坐起,说道:『有人求我办事,给的!』

    妻子听了,不喜反惊,『什么事情,给你这么多钱?』

    彭漾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还不是大事?』妻子越发的不放心,『这么多钱!』

    『这还多?』彭漾嗤鼻,『想当年……』

    『别想当年了,想眼下罢!』妻子打断了他,『没人可以活在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彭漾沉默了一小会。

    当年的彭漾,确实也有风光的时候。那时候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风流名士,在川蜀成都左近,人人都以邀请彭漾座上客为荣,吃不尽的佳肴,喝不完的美酒。

    只是可惜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积蓄的重要,只是觉得钱财不过就是阿堵物而已,庸俗不堪,散去还复来,后来等到经济下……呸,等到骠骑入川,开始行科举,查能力,而不是以名声名望为主要衡量标准的时候,类似彭漾这样靠名声吃饭的人日子就一天天的差下来。

    起初的时候,还能变卖些许器物度日,寄希望于能不能熬过冬天,可是随着徐庶陆续整顿川蜀官场,原本公款吃喝,相互吹捧的日子便是一去不复返。彭漾这样的『名士』,也就越发的没了市场。公款吃喝被砍,谁家里闲钱一大堆去请这些公知……呃,名士天天白吃白喝?彭漾的日子也就越发的困顿起来。

    不得已,彭漾也要开始为了五斗米折腰,到街面市坊上给人写几个字,画个什么画,有一顿没一顿的……

    当然,彭漾内心当中也是不愿意为了五斗米就真折腰的,只不过是这年头,连个成都官廨里面的书佐,都需要考试通过才能担任!

    真是斯文扫地!

    想到此处,彭漾也是败了兴致,颇有些不耐的说道:『是吴郎君给的,他托我查访些事情……』

    彭漾妻子哦了一声,像是缓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过了片刻端了一盆水出来,放到了彭漾面前,将彭漾的脚放进了水里,『怎样?会烫么?』

    彭漾呼出一口气,摇摇头。他在市坊之中跑了几乎一整天,初春天的气温并不高,汉代靴子的保暖效果也不好,脚都快冻僵了。

    『都是拿钱办事,』彭漾的妻子一边帮着彭漾洗脚,一边说道,『还不如去参加科考……也是个稳当的活计,总好过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你就考了一次不中,还有人考了好几次都还在考的……』

    『……』彭漾沉默着。

    『之前也经常跟你往来的那人……前些时日也去科考了,说是月饷都有这个数……』

    『别吵吵了!』

    彭漾妻子也沉默了下来。

    等洗完了脚,彭漾妻子端着水盆往外走的时候,彭漾才低声说了一句,『开春……开春……我再去试试……』

    『……欸!』

    ……

    ……

    成都府衙之中,徐庶眯着眼,正在回想着诸葛亮送来的信件之中所提及的内容。

    早在战事开始之前,徐庶就和诸葛亮讨论了川蜀之中复杂的各种关系,尤其是士族乡绅和山蛮胡民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

    当然,如果仅仅是想要混日子,在川蜀之中其实很很好混的。

    喝点小酒,然后听听小曲,摸摸小手,晚上再搂个小娘皮,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巴适得很。

    可问题是徐庶不是来川蜀混日子的。

    一方面徐庶要保证川蜀经济,农产品和手工业产品不下滑,另外一方面又要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就像是在走钢丝,稍微走错一点点,都会导致失去平衡。

    彻底推倒重来,确实只需要一句话,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损失谁来承担?

    杀人很容易,但是养人很难。

    想要杀人很容易,下达一个三十天内不许任何人出生的法令,就算是生下来的健全婴儿也一样可以暴毙,可是要养成一个人,没有十年以上的水磨工夫,精心维护,如何养得好?

    川蜀经济一旦被毁坏,先不说如何供给关中,连带着联系到了南中线,交趾线,雪区线等地域的贸易,又将怎么办?

    是一个杀字就能完全解决的?

    广汉王氏、德阳古氏、阆中周氏、梓潼杜氏、临江杨氏等等,不合作也不反抗,摆明了就是墙头草,而川蜀周边也有很多部落山寨,和这些乡野士族有各种勾连关系,也同样是如此的态度,既不反对斐潜,但是也不倾向于斐潜。

    川蜀就是小华夏。

    这些眼中只有自己家族,对于整个国家不闻不问的家族,算是大汉之人么?

    讲道理,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

    徐庶才来川蜀几年?

    这些家族又是在川蜀几年了?

    谁听谁的道理?

    这些家族,看似安分,实际上徐庶心中清楚,如果江东势大,真的逼迫到了川蜀威胁到了他们家族的利益的时候,这些家族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徐庶,出卖斐潜,来换取在江东治下继续平稳安定和谐的生活。

    他们表面上对于徐庶恭敬,言谈举止更是礼仪规范,但是实际上打心眼里看不起徐庶,因为徐庶只是一个旁支寒门,是一个『暴发户』。

    可是他们又算是什么?

    刘焉来了,就朝着刘焉摇尾巴,然后见刘璋不懂事,便是假借刘璋的名义四处收刮,然后刘备来了,又对刘备点头哈腰,后来见斐潜更强,立刻拜倒在斐潜马前。

    这可都是高门大户啊!

    这可都是最讲究忠贞,忠诚,忠心的高贵人士啊!

    在之前,徐庶只能是慢慢来,不紧不慢的渗透和瓦解,稳妥是稳妥了,但是速度确实是比较慢。

    可是现在诸葛亮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鱼复模式。

    『鱼复,复鱼……』徐庶轻声念叨着。

    在外力的作用下,这些士族大姓,就会像是遇到催化剂一样,从稳定的状态开始活动起来,与山寨蛮人之间的关联,也往往会产生一些变化,在这些变化之中,就有了可以下刀子的间隙。

    当这些关系不再是浑然一体,就可以切割分离了。

    不会有太多后遗症的切割分离……

    诸葛亮在鱼复,迁徙山寨胡民的时候,有意识的选择了一些区域,这些区域巧妙的卡在了鱼复周边士族的默认范围之内,却不具备严格意义上认定。

    当然,如果没有江东军前来,想要让这些山寨胡人下山,换一个地方,简直比登天都难。但是在白虎和巴蛇巴人一番大战之后,很多事情就变得好说得多了……

    或许那些山寨头目心中还很得意,觉得自己可以白白捞一个山下的寨子,等到江东兵一走,他们又可以回到山上的寨子里面去,这样一加一就有两个寨子了,简直是太划算了有木有?

    但是实际上距离产生美,一旦距离消失了,还会美么?

    这些乡野士族,当他们手下的农夫和山寨蛮人相互发生冲突的时候,会怎么做?偏袒农夫?那就借山蛮之名。偏袒山蛮?那就申民夫之冤。想要一碗水端平,那就要看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真有本事,徐庶也不介意将其留下来……

    比如吴懿。

    『启禀使君……车官城吴从事,请了彭漾彭永年去市坊查访……』

    在厅堂窗外,有一个人影半伏在黑影之中,低声禀报道。

    『在市坊之中查访?』徐庶不由得一愣。

    黑影回答,『正是。彭永年今日走了城东坊,左井坊,洪山坊……』

    『洪山坊?』徐庶停顿了一下,『梓潼杜氏、临江杨氏最喜欢去的望江楼……是不是就在洪山坊?』

    『正是。』

    徐庶微微笑了笑,『看来这彭永年……还是个妙人……』

    黑影问道,『使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徐庶轻声说道:『既然有人识趣,替我们将水搅浑……那么我们就等等看好了……』

    『那是要看哪只鱼跳出来么?』

    『正是,不过也可以顺道看看有没有人下水捞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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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